《深山里的罪恶》 第1章 山里没电,谢东方为了节约蜡烛,模黑坐在山头上。无弹窗小说网 谢东方坐的山头看起来不是太高,峰面有百十平米人工平整的场地,是村民开出来做学校用的。四围的山都高出这座山头一大截,壁立壁立的,要望掉帽子才能看见天空。 谢东方是志愿者,到这里来支教不到三个月。三个月,在他的感觉中,差不多相当于漫长的三十年。白天还好混一点,有十一个七大八小的孩子要他指导。可是一到晚上,准确地说是一到下午四点半,把孩子们送上各自回家的山道后,他就只剩下了一个人。没有电视,更谈不上网络,手机没电,就是有电也不会有信号――完完全全的与世隔绝。 谢东方是在网上一篇报道中了解到这个学校的,这个学校处在大山中心,周围散居的山民都没有文化,分配的老师谁也不愿意来。学校兴办三年,教学完全靠志愿者支撑。上一位志愿者就是忍受不了无边的寂寞,没干到半年就逃离了,之后,这个学校半年多都没能开成课。 谢东方当时刚和女友分手,特别郁闷,想躲开熟人散散心,也想做点有益的事情,来填补心中女友突然缺位后的空虚,就选中了这里。本来想,一年的时间,一眨眼功夫就会过去,没想到孤独的滋味这么不好受,好多次他都想像上一位志愿者那样偷偷溜掉,但是一想到第二天孩子们高高兴兴来到学校,突然找不见老师的那种失落,又觉得于心不忍。再说,做事半途而废,也不符合他的人生信条。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他找不到出山的路。当初来的时候,教育局的车把他送到山口,乡上早有人迎候。他跟着那人足足攀爬了八个小时的山路,累得半死不活的,总算是挨到了乡上。在乡政府住了一宿,第二天打早,又有村民来接他,然后又是跌跌绊绊小半日山路,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个叫做陈家寨村的小学校。 “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谢东方对自己说,“这话只对了一半,另一半应该倒过来,是‘世上才数日,洞中已千年’,洞中日月太难熬了,我这是千年修行啊!” “这也是好事,”他安慰自己,“能耐得住这样的寂寞,将来干什么大事肯定都能沉得住气了。” 谢东方坐在峰边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头顶的天光一点点暗下去,高耸的群峰渐渐向他挤压过来,渀佛要把他埋葬在这口深井里边,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谢东方一看手腕上的电子表,五点半还不到,上床还早着呢――无边的寂寞又漫上心头,浸婬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刈除他的生命活力,他觉得自己就要化作乌有了。 他竭力回想往事,回想那些曾经有过的快乐,甚至痛苦,只要不让心灵麻木,只要不让自己变成行尸走肉,但是,那些曾经鲜活的记忆那么淡远,淡远到了他无法捉模的地步,他的心里一片虚空。 “不行,”他站了起来,“我老像这样,以后出去,都不会思考了。” 他想到村民家中去,但是最近的一户离这里也有五六里山地,况且山民睡觉早,现在去也怕不很方便。 他只好在那百十米平地上转悠,尽可能的往周边的草丛里多走几步。有时候扒开野草,借着头顶些微的光影,看看有什么新发现,以此来刺激自己的思维,让它不至于完全停止转动。 “先生!”他忽然听见一声短促而低微的呼叫。 他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先生,你踩着我的脚了!”这次声音比前一声清晰了,就在他的脚底下。 这里的山民都把老师叫做“先生”,这种称呼很让谢东方感动,觉得自己备受尊重。 但是,谁会在这里呢?谢东方看看脚下,荒草纷披。他后退一步,轻轻扒开荒草,触模到一些乱石,还有乱石缝里稀疏的黄土。 “这下好多了,刚才你踩的那块石头,正好压着我右脚的趾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谢东方的汗毛立了起来――他从来没见过鬼,所以从来也不怕鬼,但是现在……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那个女声好像能猜透他的心理,这让他更觉恐怖。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躲起来?你站出来说话!”谢东方用一连串的发问来掩饰心里的惊慌。 “我站不起来,我的腿断了。”那女声悲伤的说,“要是没断,我就不找你了。” “找我,找我干什么?”这一次谢东方是真的害怕了。 “你不要紧张,我不是要害你,我只想请你帮个忙!”那声音听起来确实不恐怖。 谢东方镇定下来,他想害怕又有什么用,不如想办法应对。 “你要我帮什么忙?”他的语调已经比较平静了。 “我想请你把我迁到对面那座山头去……”女声有了一些幽怨。 “为什么?” “你先答应我……” “不,做什么事都得有理由,你先告诉我!”谢东方不退步。 “今天,今天我不想说,”那女声低微下去,“我,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那好吧,那就让你准备好了我再来。”谢东方确认对方不会加害自己,他已经不害怕了,或许今后的夜晚不会再那么寂寞无聊了,想到这,他竟然生出几分欣喜。 第二天一早起床,谢东方钻出自己那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抬头仰望,头顶那一小片天空湛蓝无比,东向的峰头红彤彤的,该是一个上好的天气。 谢东方伸伸懒腰,在那狭小的场地上打了一套青年拳,然后用干毛巾草草地擦了把脸――山上的水很金贵,要往下走三四里才有一个小泉眼,谢东方要到周末才会去那里好好洗一洗。 学生还没有到,这一向谢东方都没有胃口,这三月来他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煮玉米。玉米是学生家长送来的,有时上学的孩子也会背来一小?背,这些就是他的工钱。刚来的时候,村长也曾拎来过一小袋大米。可是当初谢东方不懂安排,三两天就吃光了。到了现在才知道,大米那种上等粮,在这种地方可是奢侈品,自己本不该那样浪费的。 谢东方的前女友非常喜欢吃煮玉米,像当今大多数城市女性一样,从女敕玉米刚上市一直要吃到罢市,一天都不会拉下。可是那些玉米都是优良品种,最常见的是甜玉米和糯米玉米,口感都非常好。偶尔买到不如意的品种或者老女敕程度不适中的,他女友的脸就会由晴转阴,口吐怨言,把玉米整苞整苞的扔掉。谢东方现在吃的可是粗糙的老玉米,是那种平坝上碾成粉末做饲料用的土玉米,咬起来牙齿“砰砰”作响,牙床咯得生痛,蹦散的碎粒子满口钻,进到胃里,磨得你心口不舒服好半天,把你折腾够了,一多半还是原样的排出体外。谢东方想,应该让城市里的那些女人们每天都吃这个,一连吃上三个月,看看她们还会不会挑肥拣瘦,真是不知好歹!因为女友的忘恩负义,谢东方这段时间对城市女人总有些愤慨。 谢东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平地周边的荒草,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他记得当时是在右侧的斜坡处听到的人声,就往那个方向去查找。可是他勾着腰巡查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喂,喂!”谢东方轻轻呼叫,“你在吗?回答我,你在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奇怪的鸟叫,那声音喑哑,拖得老长,“嘎――”是从斜坡下的矮树丛里传上来的。 “也许是我昨晚做的梦吧?”谢东方有些舀不准了。他仰头望天,天空已经被高海拔那种毫无云?遮挡的阳光照得透亮。“青天白日,哪来鬼呢?这世上哪能有鬼呢?”他对自己说,“我一定是把梦和现实混淆了!” 最早到校的学生叫壮壮,十三岁,是十一个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山里的孩子到这个年纪已经是半个劳动力了,很少有再放到学校成天读书的。壮壮的爸爸下过山,见过世面,知道外边的孩子都要靠读书来比拼前程,他希望壮壮能够活得比其他山里人光鲜,所以才肯让他跟着谢东方多识几个字。 “老师,”谢东方规范了孩子们对他的称呼,所以他们不像父母一样称呼谢东方为“先生”,“我爸叫我给你带这个了!”壮壮说着,从书包里翻出一个黑乎乎的再生塑料袋。孩子们的书包是统一的,和山外的孩子们的书包一样,功能齐全,色彩鲜艳,这是谢东方带来的社会捐赠品。 谢东方打开一看,是一包上好的黑木耳。 “天然的,可值钱了!”壮壮说,“我爸说了,你老吃干玉米不行,黑木耳补血,叫我舀给你养养身子。” “那你蘀我好好谢谢你爸,等哪个星期天我再去当面感谢他。”谢东方感觉很安慰,这包黑木耳让他自觉到了存在的价值,“也不枉自在这里忍受煎熬。”他想。 “壮壮,你知不知道这里――”谢东方指点着右侧的斜坡,“这里埋着什么人吗?” “这里?我不知道!”壮壮摇着头,“我们这里各家都有各家的坟地,这里不知是谁家的――这里也没坟啊!” 确实,这四围,都是乱石和荒草,看不出有人工的隆起物。 “那――”谢东方有几分迟疑,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们这山里闹过鬼吗?你有没有听人说过?” ( 第2章 “闹鬼?嚯,我爷爷可会讲鬼故事啦!”一说到鬼,壮壮像吸了兴奋剂,手舞足蹈的,“我爷爷给我讲过好多鬼故事,讲得阴森森的,让你背上凉飕飕的,吓得我晚上都不敢出门尿尿!那些鬼青面獠牙,伸着血红血红的长舌头,只要它们盯上了你,就会像影子一样,紧紧吊在你后面,你怎么也甩不掉!你一回头,它们就会把长舌头望你脖子上那么一绕,缠得你死死的,一会儿就把血给你吸干了,叫你死得好难看!” 谢东方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弹窗小说网 “还有啊,”壮壮凑近谢东方耳边,机密的说,“我爷爷说了,要是晚上有人叫你的名字,没见着是熟人,你千万千万不能答应!” “为什么?”谢东方一脸紧张。 “它叫你的名字,只要你一答应,就上它的套了,你的魂就被它们锁住了,它想什么时候来抓你都成,你就死定了!” “啊!”谢东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想起昨晚自己的应答,觉得太轻率太冒失了。 “不过我没真见过,老师你不是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的吗?”壮壮看谢东方脸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纠正。 “哦,没事,没事,”谢东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没有鬼的,这世上谁看到过鬼呢?不过是有人编派出来,大家当作故事,口耳相传,娱乐娱乐而已――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又到了散学的时候,谢东方把最后一个孩子送到了岔路口,看着他顺着山道走了好远,才没精打采的往回走。 今天天色好,快五点了,头顶上的那方天空还是亮堂堂的,虽然四围的山影已经明显的暗了下来,但是谢东方所在的这一块空地还受着天光的眷顾,不用夜光,都能看清手表上的指针。 谢东方捡了根干树枝,用来拨打脚边的草窠。有时候里边会突然蹿出一只小小的癞蛤蟆,惊恐万状的躲开那根棍子的突然袭击,拼命往崖缝逃窜。谢东方拨弄它们,不让它们顺利逃生,但他并不想伤害它们。在这个缺少同类的地方,有这么一些小小的活物,也是他生命的莫大慰藉。 五点半了,谢东方有些犹豫,要不要上昨晚那个地方去――那个地方那么强烈的吸引着他,可是壮壮的话又让他毛骨悚然。 谢东方心里搏斗了整整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他从惯常坐的那块大石头上站起来,迈开脚步――不是往屋内,而是向着那块恐怖地带走过去!谢东方的这一举动足以证明,孤独才是人世最可怕的魔鬼,它甚至可以压倒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 谢东方来到那个地方,这次他很小心,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站住,怕再次踩上了那块压住女人的脚趾的石头。 一片阒寂,只有那些有勇气越冬的小虫子在浅吟低唱。“曲曲曲曲”,“曲曲曲曲”,它们的歌声那么微弱,那么单调,却又那样的慰藉人心。“嘎――”“嘎――”间或会有说不出名目的鸟类长声迈气的啼叫,听得见它们从这棵树杈扑腾向那棵树杈的“簌簌”声。不过它们的声音更加增添了荒山的空旷感,只会加速谢东方血液的凝固。 六点整了,周围的山景已经暗成了灰乎乎的一片,脚下还是没有动静。谢东方有种莫名的失落,他返身往坡上走。 “先生,请留步!”那低微的声音又从脚下响起,“请稍候,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你要准备什么?”谢东方不由得紧张起来。 “唉,今天日光太强,我还没有完全具形。”那声音幽幽的解释,“我的元气要附着在空气中的细小水粒上,才能和你交流。露气越重,我的元气也就越旺盛。空气一干燥,我的元气就会失去依托,就像活人的思想失去了躯体的支撑一样。” “那你是说,你是――”谢东方有些犹疑地问,“你不是活人?” “在你们的角度来看,是这样。”那女声回答。 “那我能否冒昧问一句,你是哪个朝代的?”话说白了,谢东方反而不紧张了,再说,他从女声里也感受不到阴谋和恶意。 “朝代?你这是什么朝代?到了什么朝代了?”那女声小心地问。 “什么朝代?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在是――”谢晓东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夜光表,说,“现在是公元2007年12月2日晚六点零五分。” “哦――”他听见那女声舒了一口气,说,“我说呢,应该没过几年吧,怎么就改朝换代了呢!” “那你是?” “你多大?你哪年出生的?”那女声截断话头问他。 谢东方有点担心,怕有什么圈套。 “你不用担心,”那女声总是能测透他的心理,“我就想比较一下我俩的年龄――我是1980年2月1号出生的。” “噢,你比我还小呢?”是同龄人,谢东方一下卸除了心理戒备,“我是七九年的,1979年5月的,比你还大半岁呢!” “哎,那你怎么……”谢东方说了半句,觉得不便往下问,就打住话头。 “你是想知道我怎么会在这儿――2007年12月2日,那么说来,我已经在这儿躺了八年多了,”那女声凄凉的说,“八年多了,我和他被人强迫拆开,连我们的魂魄都不准团聚!” “他是谁?为什么被人强迫拆开?你们是婚外恋还是**恋?”有故事!空转了三个月的大脑机器终于有养料了,谢东方兴奋起来。 那女声痛苦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为什么?”谢东方追问。 女声没有应答。 “是不是我不该问?” “唉,那些事太沉重,一提起来就会压得我的元气无法动弹,我真的没有力气告诉你,我只是想请你帮忙……” “你要不告诉我,我怎么确定该不该帮你呢?”谢东方不让步。 “那,那明天吧,我已经很累了,元气不像活人那么经熬,我要歇息一会儿,还要留点精神去看他……” “你去看他?为什么不是他来看你?”谢东方问。 “唉――”女声痛楚地说,“他被人碎尸了,元气凝聚不起来――我的腿虽然被砸断了,但好歹还可以借助风向,勉强飘游……” “碎尸?砸断?怎么可能这样残忍?谁干的?”谢东方很吃惊,也生出几分义愤。 “不要问了,求你不要再问了!”那女声哀求说,“我不敢再去想那样的事,你想象不出那种痛苦有多深,就像这四周你翻不过的大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好吧,也许我不该追问,”谢东方说,“那就明天吧,等明天你精神好了,我们再聊。” 第二天中午,学校开饭的时候,黑蛮的肚子忽然痛了起来。由于山道远,学校不放午学,孩子们各自带着烤玉米或者煮红薯,就着谢东方给他们烧的一小锅开水作午餐。家境稍好一点的孩子会带来一撮腌菜,那就成了大家争抢的美食。今天是壮壮带来了一小瓶泡椒,红红的,亮亮的,煞是好看。壮壮是这群女圭女圭头,他的东西没人敢抢。当下壮壮一人一个,把泡红椒分给每个人。他给谢东方的是两个,还对同学们解释,说有一个是留给老师晚上吃的。黑蛮手里捧着一个红薯,那是他妈昨天晚上特意在灶膛里,用柴火灰蘀他烤出来的。那种烤红薯刚出炉灶的时候特别香,但是现在已经冷硬了,裹着一小张旧报纸,在黑蛮的书包里,被文具和课本挤得半扁不圆的。黑蛮捧着它,歪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每啃一口红薯,就腾出一只手来,小心的舀起放在课本封面上,壮壮分配给他的那只小红椒,先舌忝一下,再咬下很小的一点,很享受的样子。要是感觉有红薯末粘到了他的脸上或者鼻尖上,他就会伸出长长的舌头往那地方扫上一圈,再把舌尖缩回口腔中,有滋有味的砸吧。黑蛮的舌头比常人长,皮肤特别黑,那舌头伸出来搅动的时候,让谢东方想起了壮壮昨天讲的鬼故事。 黑蛮吃到最后一小口的时候,突然**起来。不过他还忍住痛,把最后一点红薯填进嘴里,也没忘记塞进那支只剩下了蒂部的红泡椒。他使劲把口里的食物咽下喉咙后,就开始大声嚎起来,按着肚子在地上滚。孩子们都吓傻了,不知该怎样帮他。谢东方把剩下的半苞老玉米塞到就近的孩子手中,奔过去抱起黑蛮,把他放到自己小屋那张简陋的木床上。 “嗯啊!”黑蛮口齿不清的叫着,在床上翻滚,眼泪和着鼻涕淌得满脸,糊了谢东方一床。 谢东方来的时候,特意学了一些急救常识,还带有一个医疗包。当下他看黑蛮疼得满头大汗,急忙翻出一颗止痛片,叫壮壮帮忙抓住黑蛮,不让他滚动,自己用左手捏紧黑蛮的双颊,让他的口腔大开,右手把那片药压在黑蛮舌头上,用开水给他灌下去。 “好了,”谢东方对壮壮说,“你先压着他一会儿,等他这场痛过了,咱们背他回去。” “他痛过了就会没事吗?”壮壮问。 “不行,还得送医院检查,要是急性阑尾炎,还要做手术。如果是胆结石,那就要看医生怎么说了。还有,也可能是蛔虫钻胆,还可能是其他的毛病。”谢东方总是不失时机的给孩子们灌输知识。 ( 第3章 半个小时过后,黑蛮不再叫了,昏昏沉沉地睡去。谢东方安排其他孩子各自回家,只留下壮壮帮忙。好在黑蛮家最近,壮壮又是顺道。当下师徒俩轮流背着黑蛮,往山道上走。壮壮虽然体力小,但他走起山道来却很轻松,谢东方正好相反,所以亏得有壮壮在,谢东方才算是比较顺利的把黑蛮驮回了家。 黑蛮的爸一早出门干活,还没回来,黑蛮妈病病歪歪的,三十多岁,看上去像个小老太婆。谢东方说明了情况,又强调说:“现在只是暂时不疼了,还是要送医院检查的,不要耽误了治疗。” “乡卫生院离这里有三十里地呢,爬坡上坎的,我怎么弄得去?”黑蛮妈一脸苦相,“算了吧,不疼就该没事了,山里人命贱,玉米棒子一样,撒哪儿哪儿活呢!” “不行!”谢东方说,“万一是急性阑尾炎,要是化脓穿孔,就有生命危险――要不我和壮壮帮忙一起去?” “命长命短有老天爷管着,该你死的,你就是蹿得比野兔子快,还是逃不掉;死不了的,阎王爷半夜来叫你门,你也死不了!”黑蛮妈妈说。 谢东方很无奈,正要安排壮壮回家,黑蛮醒过来了,又开始叫疼。 “没事,没事,忍一忍就好了!”他妈妈安慰他。 “恩啊――”黑蛮舌头长,发音不清晰,“嗯妈,嗯死了――”他在床上猛力翻动了几下,然后拱起身子,曲成一团,一点一点往中心收缩,像是刺猬遇到了大敌。当收缩到最小状态的时候,突然又像是被猛扎了一针的气球,“呼”的一下软了下去,坍塌下去,象一滩没有生命的烂泥。 黑蛮妈从柜子角落翻出一把旧雨伞,又从土坛子里边抓出一把老玉米粒,然后撑开雨伞,往院子四角撒玉米,拉长声音叫:“回来啊――回来啊――黑蛮,你回来啊――” “这是干什么?”谢东方不解地问。 “招魂!”壮壮小声说,“你不能大声说话,会把黑蛮的魂吓跑的!” “必须送医院!”谢东方说,“不能再耽误,这会要了黑蛮的命!” “我的儿啊!老天爷啊,你可怜可怜我吧,不要断了我家的香火啊!”黑蛮妈沿着院子叫了一圈,撒完了手里的玉米粒,看看黑蛮还是摊在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就扔了雨伞,一坐在地上,尖声嚎起来。 “赶紧送医院吧,不能再耽误了!”谢东方说着就去背黑蛮。 “我没钱哪!我没有钱啊!我的儿哟,老天爷啊――”黑蛮妈顾自坐在院里的泥地上,双腿乱蹬,拉着长长的哭腔嚎叫。 “我有!”谢东方想到救人要紧,也顾不得心疼了,他的卡上还有几千块钱,是他给自个儿准备的保底金。 “壮壮,还要你帮忙呢!”这个时候,壮壮成了谢东方得力的帮手,“你要一时回不了家,不要紧的吧?” “没事,不要紧,我爸我妈知道我不会出事的!”壮壮像个男子汉一样豪气。 “这样吧,你在黑蛮家门上给你爸妈留个信,就说我们送黑蛮去乡卫生院了,他们找到这里来就不会为你担心了,也免得他们黑灯瞎火的满山找!”谢东方背着黑蛮,嘴里交代着,脚已经跨出了院门。 山路不好走,谢东方他们一行人走得相当吃力。有一个地方叫七十七道拐,特别险要,稍不留意,就可能跌下山崖。过那个地方的时候,黑蛮妈在前面带路,还要回过身来,抓紧背着黑蛮的谢东方,防止他摔跤。壮壮在后边把着黑蛮的背,稳住他不让下滑。过了最危险的一段,谢东方浑身上下已经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他感觉自己就要虚月兑了。 好不容易到了乡卫生院,医生一检查,说黑蛮是急性阑尾炎,恐怕已经化脓了,要马上做手术。医院要黑蛮妈先交一千元住院押金,黑蛮妈苦着脸看着谢东方。谢东方掏出银行卡来,让医院查验,说你们先急救,我这就去取钱。医院还是不放心,派了一个工作人员跟去。看着谢东方钱到手了,那人赶紧打了个电话过来,这边才把黑蛮送上了手术台。 黑蛮的爸连夜赶来,见着谢东方,“咚”的一声跪下去,“砰砰”磕头。当着那些医生和病人的面,谢东方又得意又不好意思。黑蛮爸就是大舌头,发音很含混,但是谢东方结合他的表情和手势,还是明白了他的基本意思,除了对自己表示感谢外,就是自己垫付的那笔医疗费,他家里一时舀不出来,只能想办法慢慢凑,要自己不要着急,终归会还的。 “恩然,哦结大恩然!”黑蛮爸拽住谢东方的手使劲摇晃,弄得他生疼,“哈蛮豆是连啊子!” 谢东方迷迷惑惑的点头,壮壮在一旁翻译说,“黑蛮爸要你做黑蛮的干爹,他说你是他家的大恩人!” “不不不,不用不用,”谢东方红了脸,自己还没结婚,他可没有想到收一个十岁的干儿子。 “先生,你是咱家的救命恩人,你要不嫌弃,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黑蛮妈现在说话倒是蛮有条理的。 黑蛮要继续住院,谢东方惦记着学校的那九个孩子,急着回去。第二天一早,他带壮壮到乡场上唯一的小面馆坐下,蘀自己和壮壮各叫了两大碗哨子面。那盛面的碗又粗糙又肮脏,边缘还缺了好几个小口子,不小心就会划破嘴皮。要是放在往日,谢东方连眼角都不会去扫它一下。可是现在谢东方那么关注它,从它放在灶台上起就盯牢了它,好像一不留神它就会溜掉似的。等到那热乎乎的面条挑进碗里,谢东方的眼珠子就掉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再到那一小匙酱色的哨子浇到面上,谢东方连魂儿也跟着化了进去。接连吃了三个月的老玉米,那带着肉香味的软软的面条强烈的冲击着他的感官和灵魂,激发出他旺盛的食欲和贪欲。他稀里呼噜,三下五除二,把八两面一口气灌进了肠胃,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他的胃骄傲的鼓到了最大限度,在他的前胸像新坟包一样显眼的隆起,好像要竭力突破那层防寒服的遮挡,向世人炫耀里边的好货色。谢东方像黑蛮吃烤红薯一样伸出舌头,满足的舌忝舌忝唇边的油腻,那种感觉,真像是从炼狱重返了人间。 和壮壮一起回到学校,已是小晌午了,那九个孩子在那一小块平地上追逐得正起劲。谢东方对他们交代了几句,让他们玩够了就自己复习一下功课,饿了就让大一点的孩子烧口开水就午餐。然后拉着壮壮到小屋里的木床上,师生俩横倒下去,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得好香,直到那几个孩子来摇晃他,他才迷迷糊糊的醒来。他回头看看壮壮,还伸腿张胯的睡得死沉。 那些孩子问他,他们可不可以回家了。 “嗯?”谢东方看看手表,果然,都快五点了。模模自己的胸前,那隆起已经平复,但是还没有饿的感觉,看来营养储备还没有完全消耗掉。 谢东方把壮壮摇醒,说:“放学了,回去了!” “嗯――”壮壮闭着眼应了一声,收回一条腿,侧翻了一下,又睡去了。 “不行,不行!”谢东方抓住他的一只手,使劲拽他起来,“放学了,你不能再睡了,该送同学们回家了!” “嗯哪――”壮壮勉强睁开眼睛,迷糊了几秒钟,清醒过来,“放学了?哦,就放学了吗?――我也要回去了。” 像往常一样,谢东方把孩子们送到各自返家的路口,又一个人折回来。 走到半道上,突然想起,曾和那个女声约定昨晚相会,因为黑蛮的病,自己失约了。 他赶紧跑到那里,对着那半枯的草丛,轻轻呼叫:“喂,你在吗?” “在……”那声音极其微弱。 “你的元气还没有聚拢?” “是……” “哦,那我等一会儿。”谢东方说,并没有走开。 “昨晚我一直等你,等到露气散尽,你都没来,害我……没来得及去陪他……”过了好一会儿,那女声才连贯起来。 “昨天下午黑蛮肚子疼,我和壮壮送他去乡上的卫生院啦,今儿才回来。”谢东方解释。 “哦――”女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和前面那位先生一样,不肯帮忙,半道溜了呢!” “前面那位先生?你也和他说过话?”谢东方好奇地问。 “说了,比和你现在说得还要多呢!他答应过要帮我的,可是真到了帮忙的时候,又不见人了!”女声满是幽怨。 “哦,我还不知道……”谢东方自言自语。 “你自然不知道了,你还没有来,你咋会知道呢?” “那你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听,”谢东方说,“我知道了才好帮你嘛!” “唉――”女声长叹道,“我都不知从哪儿说起……” “那这样吧,”谢东方说,“我问你答,这样成不?” 女声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好吧,不过,也许……有的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 第4章 “那没关系,不想回答的咱们先绕过去,先找你愿意回答的说。无弹窗小说网” “那你问吧。” “好,请听第一个问题,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我叫秋妹,本地人。” “本地的哪一家?家里还有什么人?” 女声沉默了。 “哦,撞红灯了,那咱们换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声没有应答。 “哇!此路又不通啊?那咱们再换一个――你说的‘他’是谁?” “是我的对象,我是说是我自己找的那个对象。” “哦?那么说来,你还不止一个对象啦?” “不是,也不能那么说,我只是说,这不是家里蘀我订的那一个。” “那么我再问你,那一个和这一个有什么关系吗?” 女声有些迟疑地说:“那一个是这一个的大哥。” “亲的?” “亲的。”女声低低的回答。 “亲的?哦?”谢东方有了浓厚的兴趣,“那你先告诉我这个故事吧,这两个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慢慢讲――这个总该没有忌讳吧?” “我需要水,那么长的故事,我的元气能量不足……” “你等等,我去舀水!”谢东方起身跑回搭在小屋侧面的简易灶房,灶台上还剩下半杯凉开水。他用杯盖小心压着,朝这边端来。 “凉开水,行吗?”他问。 “什么水对我们来说都一样,只要它能滋润空气。” “那我该怎么做?” “你把它喷洒在我说话的地方,不要洒得太开!” 谢东方按照女声的指示,一口一口的把凉开水喷到脚下的草窠上。 “哦――”女声说,“真舒服啊,精神好多了!” “你可以给我讲故事啦?”谢东方问。 “起风了,我看看风向。”女声说,“正往对面山头吹呢!” “你要过去看他?” “不好意思,昨晚就没去成,今天再不去,他会很寂寞,他不像我一样可以活动……”女声解释。 “没关系,你去吧,我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明天再讲。”谢东方虽然感觉很遗憾,但还是这样安慰她。 “你真好!谢谢你,”女声说,“那我走了!” “等等,”谢东方阻止她说,“还有两个小问题,第一,我可以叫你秋妹吗?第二,如果白天我给你浇水,你会出来吗?” “叫我‘秋妹’好啊,大家都叫我‘秋妹’的。”女声应声而答,“按理说只要有水我的元气就会凝聚,你看阴雨天四处都有游魂;但是晴天浇水――那我可没试过,估计也行吧,不过白天水汽干得快,也许要费比晚上更多的水呢!” 第二天,又是壮壮来校最早。老远的望见学校,他就起劲的挥着手里的一个黑皮塑料袋,口里高叫着“老师”,从下面的山道往上狂奔。 谢东方迎着他小跑过去,壮壮喘吁吁的喊:“老师,你猜,我给你带啥好东西来了!最香最香的!” “是什么,黑木耳吗?”谢东方也高声喊。 “不是――”壮壮跑得来上气不接下气,“比黑木耳还要香的――” “那是什么呀?我猜不着了――”谢东方停下脚步,壮壮已经奔到面前了。 “你看你看!”壮壮急切的扒开塑料袋口,从里面拎出一只腌得黄桑桑的野兔,“看到了么?好肥的兔子哦,香得很噢,一口汤就能下一苞老玉米呢!” “给我的,这是?”好久没打过牙祭,昨天早上面里的那点哨子根本解不了馋,谢东方涎水都要流出来了。 “给你的,我爸说给你的!”壮壮骄傲地说。 谢东方知道壮壮家境比别人好,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壮壮爸老叫壮壮给他带好东西。 “为啥要给我,为啥不留着给你吃?”谢东方问。 “我?p> 一褂心兀∥野炙盗耍?弊匙陈?娼景粒?袄鲜?茫?鲜k呛萌耍?鲜λ秃诼??皆海?垢??媲?n野只顾担?诼?仪睿?隙?缓枚?鞲?鲜Γ??邓??e黑蛮家感谢你!” “你爸真是太好了!”谢东方由衷感叹,“山里的民风真是太淳朴了!” 午休的时候,谢东方特意多安排了一组孩子取水,这样他就比往日里多储备了两塑料桶山泉。为了对孩子们的辛苦表示嘉奖,他用小刀细心的划拉下一条兔腿,尽量的让刀口拉得齐整,避免拉碎一点点肉丝。他没有漂洗,那会让兔腿的油脂白白浪费掉。他把那条兔腿放到锅底,然后用小碗量了十一碗清水,加到里面。再数了了十一片黑木耳,放进水碗里漂了一会儿,把根部的泥沙搓掉,然后一朵一朵的把它们放进汤锅,接着就用文火慢慢熬汤。那些孩子们不像往日一样在简陋的教室外面追逐打闹,他们闻着香气,全都挤到灶房里来,兴奋地绕着灶头打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有人不顾谢东方的阻拦,冒着被蒸汽烫伤的危险,撮着鼻子去嗅那锅里噗噗往外喷的热气。 等到汤熬好了,谢东方在那块充当桌面的糙木板上摆放出十一个一色的土陶碗,再用一个红色的塑料勺一勺一勺的分配兔腿汤。孩子们的眼睛都跟着汤勺转,这个说,这勺洒了一滴,那勺没洒;那个说,不对不对,你看错了,这碗才少一滴。最不好分配的是那些煮开花了的黑木耳,它们的大小和厚度都不一样,很难区分分量。孩子们为此争得面红耳赤,总是统一不了意见。最后谢东方不得不舀出老师的威严,叫他们统统站到灶房外去,等他分配好了,再由小到大一个一个进来选择。 “老师最大,我最后一个选,谁都不准说三道四!”谢东方命令他们。 但是关于那条兔腿的处理,谢东方和壮壮却发生了争执。谢东方想把它撕成十一小份,平均分配,壮壮却坚决不答应,他说兔子是他爸打的,他爸特意叫他舀来给老师吃的,不像上次的泡椒,本来就是给大家预备的。 “原本黑木耳就是只给老师的,你分给大家,我都没有反对,要是你把兔肉也分了,我爸肯定不高兴!”壮壮强调。 其实谢东方也很想自己吃,消灭一条兔腿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从他目前的胃口来看,一整只兔子他也能一顿轻轻松松吃下去。关键是他看到孩子们眼中那种无法遏制的馋光,就狠不下心来吃独食。 “你爸送给我,我已经领受了好意,然后它就成了我的东西,是这样的吧?”谢东方问壮壮。 “是!”壮壮回答挺干脆。 “那好,我再问你,我的东西我可不可以用来请大家?”谢东方很高兴壮壮中了他的圈套。 “不可以!”壮壮不管谢东方的逻辑推论,“你自己打的兔子就可以,我爸打的就不可以!” “壮壮!”谢东方略微提高了声音,“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你不是说你爸称赞老师做了好事才给老师兔子吃的吗?老师把兔肉分给同学们吃,你爸肯定不会生气的!” “我不管!”壮壮赌气了,“兔子就是给老师吃的,别人都不许吃――我也不吃!” “壮壮,”谢东方轻轻拍了拍壮壮的头,“老师知道壮壮是为了老师好,老师以后出了山去,也会记着壮壮对老师的关心!但是――” “我不要‘但是’!”壮壮坚决地说,“反正今天谁都不许吃兔肉!” “这样吧,”谢东方在壮壮面前蹲来,拉拉他胸前的红领巾――那是谢东方进山时特意在教育局管辖的商店里买来的――劝慰他说,“你是少先队长,我知道你心里总装着大家。你看这样好不好――今天的兔腿已经煮好了,我们就和同学们一起分享吧!老师保证――坚决保证下不为例,剩下的兔肉老师星期天才煮,星期天一个人也没有,不会有谁来和老师争食的,好不好?” “你说话算数?”壮壮问。 “老师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说啊?” 壮壮说:“那好吧,这次我就不告诉我爸了,要是他知道你把兔肉给了别人,没准他就不再让我给你带好东西了!” “好的,你真是个好孩子!”谢东方夸奖他,“今天的兔肉就由你来分配吧,上次我看你分配泡椒就挺公平的。” 放学后,谢东方把半瓢洗碗水和那碗漂过黑木耳的泥水仄在面盆里,急急忙忙的赶到秋妹那里,他把水均匀的洒在秋妹出声的那块地方,紧接着又小跑回屋,从塑料桶里翻了半面盆清水,端过来作为备用,然后,就候在那里。今晚,他要好好的听秋妹讲述她的爱情故事。 秋妹果然出现得比往日早,由于水分充足,她的精神头也高,声音更清晰连贯。 “你要有忌讳,就不用说地址姓名,你只要把故事情节讲给我听就行。”谢东方尽量消除她的顾虑。 “你真好!”秋妹感叹,“先生就是不一样,总会蘀人着想。” “你头晚说到的两个对象……”谢东方提示。 “哦,”秋妹沉吟了一下,说,“这话得从头说起――我十七岁那年,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到广州打工,在一个餐馆做服务员,那是我头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走出大山。” “哦,你的爱情故事是从那儿开始的?”谢东方插话。 “不是,”秋妹否定了,但她马上又说,“不过还是有关系――因为出了山,见了外面的世界,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是,这也很正常,我读到过一篇报道,有五个山里的女孩偶然见过一次山外的世界后,就再也不想过山里封闭的生活,可是又出不去,她们就集体自杀了,是手挽着手从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的,下面是很湍急的河流,连尸体都没有捞到!”谢东方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同龄的交流对象,老是忍不住要插话。 “是啊,外面的女孩多自由啊,她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像这山里头,啥都是家长做主。”秋妹说,“我也不想再回来,但是――” ( 第9章 无弹窗小说网 我说那不是偷我们正大光明的我就水根一个你们要逼我嫁土根我就去死你们也别想得到红妹子 我大嫂说了秋妹有眼光挑了个又好看又中用的换了我也会 我大哥横了她一眼我大嫂不管他接着往下说:“我说你们都是木脑壳为啥嫁水根就不叫换亲水根不是他家的人还不是一个换一个那矮脚汉还想怎么着白吃白舀啊” 我大哥一拍脑袋说:“对呀哭丧婆今儿说话倒是踩到大路上了――管他换谁呢反正都是换” 我爸说:“你当那矮脚汉是憨猪啊他就是想用红妹子给土根换女人水根他怕什么用得着他闹心吗” 我哥说:“那是他家的事儿怨不着我们是他家水根抢了窝边食他别想赖账” 我幺叔说:“他要敢翻翘我就动手把红妹子抢过來” 我哥说:“抢倒用不着谅那矮脚货也不敢翻翘他家土根还指望着咱给他开工钱呢” 我大哥在做木材生意土根是个好劳力不会偷奸耍滑也不会侃价钱所以我大哥一直让土根打下手土根爸为此也会让着我家三分 我沒想到这事我家里这么顺当就通过了我原來还做好了生死争斗的思想准备呢我心里的轻松劲儿就别提了我和水根也可以大大方方的來往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了 红妹子爸虽然满心不乐意但是我家定了调他也沒办法他也不敢再教唆土根來霸占我虽然见了我他总是黑了脸我只当沒瞅见只要能名正言顺的嫁水根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秋妹和谢东方聊到这里的时候谢东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看來你爸你哥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在你们这个事儿上处理还算是文明的吧” 秋妹不吭气了 “咋的我说错了吗”谢东方问“他们沒有强迫你嫁土根也还是算考虑了你的意见吧” “他们根本不是考虑我的意见他们才不会为我考虑呢――他们不过是认为这不会影响他们的利益罢了你还不了解他们……” “对了还有红妹子――红妹子咋办”谢东方忽然想起了“她那一关咋过” “是啊”秋妹说“自从我和水根的事挑明以后我幺叔就催得急了说无论如何今年他都得办喜事我说红妹子还沒满十八岁幺叔说那怕啥大不了先不登记我哥说登记也不怕找个人把出生年月改一下就行了这点小事还能噎死人” “咋这样的不**制”谢东方说“那法律条文订來做什么大家都这样社会还不乱成一团吗” 秋妹叹息一声说:“那是你们城里人的观点在我们这里这些都是很寻常的事这里谁也不会去管那些条条框框只按山里的规矩办事” 那晚讲到这里的时候天上簌簌的飘起了雪花夜色很沉谢东方看不见只能从面部和手背上感觉出雪花无声的触模那些雪花受到了他体肤热气的烘烤很快就化成了水分带走了他的热量谢东方感觉到了浸骨的寒意 “冷吗”秋妹对他的反应总是很敏感“这里比城里冷多了我在广州打工的时候从來都沒穿过棉衣” “是我沒有想到山里的冬天会这样冷我从來沒有经历过这样冷的天气”谢东方打着寒噤说 “山里不光冬天冷就是秋天也那么冷……”秋妹哀伤地说“八年前那个秋天比冰窖还要冷……” 那一夜他们的谈话沒有继续下去后边的内容是谢东方整理的故事的下半部分: “五一”的时候我爸给红妹子家下了聘礼:给红妹子买了两套衣服给她爸他妈各扯了两块布料两半边腌猪头一袋大米十把挂面还有一千元钱的红包 我爸对红妹子爸说按老理你家也得给我家秋妹下聘礼不过看你家穷得水洗一样料你也舀不出啥好东西來算了就算我家自认倒霉白送你家一个大女子秋妹我算是白养了 其实水根偷偷的给我买过礼物那是他到县农科站去的时候特意到商店里买了一对钯金的情侣戒我俩各一只是用他的复员费买的平时他的复员费一分也舍不得用说是要用來做种果树的起本基金 我十九岁生日那天水根悄悄地送给了我说是正式向我求婚水根说了现在城里的女孩都不戴钯金戒了嫌它档次低了再怎么也得铂金的他说等今后果树栽培成功了会蘀我换成铂金戒 我说不用换我就喜欢这个众人都戴的我才不喜欢呢我心里暗想这个戒指对我來说就是世界上最宝贵的礼物了我一定要戴一辈子不过我俩都把戒指藏起來了不敢戴出來本來我俩对红妹子是啥都不隐瞒的就这戒指的事沒让她知道水根说从小妹妹就特亲近他沒给她买怕她心里难过其实自己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可是要买的话还得等下一步等他的果树栽培有了收益才行他还说本來不打算给自己买就我和红妹子一人一个但是卖戒指的人告诉他说要是给恋人买的话就一定要买情侣戒这才有意义象征两人同心同德永不分离 水根说我跟了他至少得吃苦受穷好多年就他爸、他妈、他哥今后恐怕都得靠他來负担他称赞我又大方又厚道又重情义又懂上进说他自己是上辈子修來的好福气能够在家乡找到我这样理解他爱他的女孩他心里对上天充满感激所以无论如何也要送我一个小小的礼物他才能安心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我觉得自己懂了爱――爱就是你心里老想着他他心里只装着你;就是你心甘情愿为他吃苦受累他吃苦受累一门心思让你快活 谢东方记述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产生无限的感慨这样一比较他觉得他和前女友之间根本谈不上爱当然他们也曾有过花前月下的浪漫有过卿卿我我的缠绵但是那些都是缘于满足自身心理或者是生理的需要就算是一时的迁就对方本质上还是为了满足自己――为了让对方获得满足之后能够更好地满足自己如此而已难道文明社会爱情就这样从此让位于功利让位于理性了么谢东方自问 我家下聘礼的时候红妹子爸心情复杂一方面一下子白进这么大笔财让他觉得很划算;另一方面又觉得用红妹子蘀水根换媳妇很不划算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他一时半会儿算不清这笔账不过他肯定不会推掉送到他鼻子下的肥肉所以他收聘礼的时候倒是一点也沒有犹豫爽快得很呢 可是红妹子心慌了聘礼一收那个撒开的网线就开始往上收了她这条鱼儿要想钻出网眼去就更不容易了 那天我去的时候红妹子正守着她二哥哭不放她二哥出门要他想办法救她 红妹子眼泪哗哗地流好像她的两只眼睛就是两个泉眼那水永远也流不干似的 看我去了水根对他妹子说:“要救你也不是沒办法但是你也要有思想准备肯定会很艰难” “只要不嫁给那个瘸子啥艰难我都不怕”红妹子哽哽咽咽的语调却很坚决 “可以出去打工但是你文化浅只能做些粗活那日子也不好过”水根说 “我不怕啥活我都愿意干”红妹子觉得有了希望赶紧擦眼泪 “还有哪恐怕很长时间都不能和家里联系你会很孤独也沒有人可以保护你”水根又说 “我不怕”红妹子非常坚定“这个家除了二哥我谁也不想联系――一辈子不和他们联系我也不怕” “我先前沒说就是怕你决心不够”水根说“秋妹在外打过工她应该了解一些情况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还有哪这事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你俩在人前也要注意装样别让人看露了要是他们起了疑心要出门就困难了”水根交代 水根让我和红妹子不要表现得太过要让两家人觉得红妹子既不愿意但又不得不认命的样子 我幺叔和红妹子的婚礼定在国庆节这期间水根又出过两次门去联系果树苗的事 水根回來以后对他爸说妹子要出嫁了得给她买两套新衣服 他爸说她婆家下聘的时候有两套够穿两年了买那么多來干啥压在柜里给老鼠作窝吗 水根说不要你花钱我用我的复员费买好歹是我亲妹子不能让她出嫁的时候对娘家一点念想也沒有 他爸不高兴水根不管他说“六一”带我和红妹子一起进城玩一趟 “这是最后一次出了嫁就是人家的媳妇就不能跟着娘家哥玩了”他当着他爸的面说 ( 第10章 出门那天我和红妹子换得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沒带他爸的脸阴得來像月黑头的天空一点光感都沒有大家都知道他心疼开销但钱是水根的复员费是水根控制住的他又无可奈何 我给家里打了招呼就说水根要蘀我和红妹子挑婚礼用品家里听了这话也沒往别处想或许他们觉得有我拴着水根也就必然拴着了红妹子所以倒是放放心心的让我出门了 到了城里水根用电话和一位海南的战友联系我们才知道水根前两次出门的时候已经托过那位战友了让战友帮忙在海南蘀红妹子找份工作蘀他照看一下他妹子 我和水根送红妹子上了火车水根蘀红妹子买了六盒方便面两瓶需泉水两斤苹果一把牙刷一个小盅一张毛巾还有一包纸巾告诉她方便面用火车上的开水泡着吃临别的时候水根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叮嘱红妹子藏好告诉她怎么使用水根对她说上面有两千元钱你到了海南后给自己买两件便宜的换洗衣服还要添置一点必须的生活用品省着点用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就请二哥的战友帮忙以后挣了钱加上银行利息一起还 “二哥的战友就像你亲哥你要信得过”水根说“有人瞎掰出四种老铁关系叫‘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那三样真不真实我不知道‘一起扛过枪’我可清楚那种关系沒得比生死弟兄比亲兄弟还亲只是说我们也尽量不给人家添麻烦” “本來想多给你预备一些只是前面买化肥、预交果苗费已经花去了一部分”水根很有些歉意“以后全靠你自己了要坚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许退缩” 红妹子看看我说:“你把钱给我了你和秋妹姐咋办” 我赶忙说:“不要紧我们在家饿不了肚子只要手脚勤快山上怎么都能刨食吃你就放心走吧照顾好你自己别让我和你二哥白忙乎” 水根感激地看我一眼对他妹子说:“你秋妹姐人品就是好你以后也要学她多蘀别人着想” 红妹子说:“这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要不是秋妹姐那样好我才不会蘀你们牵线搭桥呢二哥你以后可要对得起秋妹姐永远都不许抛弃她” 水根说:“看你胡说些啥什么‘抛弃’”水根说着伸出一只胳膊揽住我的肩膀“这样好的女孩一辈子都爱不够我还想有下辈子呢” 红妹子说:“真羡慕死你们了你们比书上写的爱情故事还要那个” 临别的时候红妹子先抱着她二哥大哭然后又抱着我哭个不停眼泪把我胸前的衬衫都湿透了我和水根怎么劝都劝不住水根火了红着眼睛吼一句:“你走不走不走就跟我回去老老实实嫁给那个老瘸子窝在山里一辈子” “我走”红妹子一擦眼泪一扬头从她哥手中拎过那个塑料袋头也不回的上了车一直到火车启动她都沒再看我们一眼 送走红妹子后我俩在街上徘徊了好久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又放心不下我也一样我和红妹子从小玩到大这一分手几乎就是断了音讯她才十七岁从來沒有出过山怎么叫人放得下心 已经是后半夜了店铺都关了门街上偶尔有一两个游荡的人影我俩站在一棵法国梧桐的树影下我紧紧地抱着他希望这样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水根捧起我的脸轻声说:“我们回去还会面对严峻的现实你怕不怕” 我把他抱得更紧说:“有你在我就不怕” 他说:“红妹子一走你家很可能不让你和我往來了你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大问題我的心就往下沉好像人掉进了水库里面整个儿被那漫天的水压住压向那深不可测的水底 “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我们都要坚持――永不分离”他贴着我的耳根说 后來我俩在一个便宜的小旅馆开了个房间一想到回去后很可能被强制分开我就觉得今天我一定要做他的女人这样我的身心就有了归宿从此以后我就不可能再成为别的什么人的女人了 他把我抱得很紧好像要把他体内的力量传导给我能够鼓舞起我更大的勇气去勇敢地面对我那些蛮横的家长 回去以后他爸问:“红妹子呢到哪儿去了” “跟丢了沒找着可能隔一两天自己就回來了吧”水根不看他冷淡的回答一声 “跟丢了”他的矮脚爸跳起來“你把你妹子弄丢了你咋向人家交代” “先不要告诉我家等红妹子回來了再说”我赶紧抢过去说 “哼”他爸鼻孔里使劲地冲出一股子恶气來他用怀疑的眼睛盯着我说“这么大个人咋会走丢你咋沒丢你爸你叔你哥找我要人你去抵枪眼” “不关她的事”水根大声干涉他爸“我家妹子是我搞丢的和秋妹子无关不准打她的麻烦” “不关她的事”他爸吆喝说“她家要是退亲你搞丢的人你去赔聘礼” “聘礼是你收的……” 我还沒说完他爸一跳八丈高大声呵斥我说:“我收的咋啦我养了她十七年收那点钱算啥还不够她吃的盐巴钱呢你们把人搞丢了倒來盘算我想从石头里边砸出元宝來做梦去吧沒门” 我干脆不回家去了我大大方方的和水根住在一起说是等红妹子回來红妹子他爸虽然沒给我好脸色倒也不赶我走 第三天下午我大哥寻來了我远远望见他赶忙迎上去叫:“大哥” 他劈头给了我两巴掌打得我眼冒金花他骂我:“死女子不要脸人家的**好大呀你含住就舍不得丢要不问土根我还当你死在外边了呢” 他揪住我的发根问:“红妹子呢土根说红妹子沒回來是不是真的” 他揪得我头皮好疼我双手护住发根说:“可能这两天就要回來了” “真的跑了他小狗日的水根以为我好欺负啊我家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那小狗日的呢”他问我 “我不知道――”水根正在后面的坡上打整他家的几棵核桃树说要改良品种我是蘀他下來取水的――我不愿对我大哥说实话 我大哥使劲把我搡向一边大踏步的闯进水根家一看沒人他就闯到水根的小屋里水根床上还扔着我的衣裳我大哥一见更是暴跳如雷像小鬼子扫荡似的在那屋里乱砸乱打 我扑过去护着那些书我知道那都是水根的宝贝 我大哥踹我一脚我被踹到了门边这时候水根赶回來了 水根把我扶起來对我大哥说:“你不要乱來有啥事咱们坐下谈” 也许是水根的镇定起了一些威慑的作用我大哥住了手气哼哼的说:“有啥好谈的你把红妹子交出來” 水根冷静地说:“红妹子是我妹子不是犯人她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 “你霸占了我妹子不舀你家妹子來换你白占便宜天下沒那么好的事儿”我大哥要想发横 “有理不在言高我们不是比谁的喉咙大”水根仍然保持平静的语调“秋妹是你的妹子但是她已经满了十九岁心智正常有自主权婚姻的事你不能代她做主” “你――”我大哥被呛住了 “咱们好说好商量”水根说“咱们两家邻里乡亲的大家都通情达理可以坐下來好好商量” “你们收了聘礼放跑了人……”我大哥找到理由了 “聘礼我们会还你”水根说“就是秋妹的聘礼过些日子我们手头活动了也会补上不会让你们家吃亏的” “我不要聘礼……” “关你?事你少插嘴”我大哥吆喝我“聘礼是下给家里的你当该白养你啊” “你放心吧秋妹的聘礼我们按乡里的规矩办我妹子的那一份等我爸回來就退给你们” “那还要看我幺叔咋个说”我大哥留了一条尾巴“不过秋妹得跟我回去等你家下了聘礼再说” “我不回去”我叫 “死不要脸的”我大哥开骂了“他那根棒棒是冰糖你就舍不得丢不说八台大轿再咋也该明媒正娶你当你是野鸡婆啊你要不跟我回去想等老爸打断你的腿吗” 我望望水根水根安慰我说:“要不暂时跟你哥回去吧我会尽快地把聘礼送过來的不过”他转过脸对我大哥说“你们不要难为她她什么都不知道红妹子的事是我作的主” 我大哥鼻孔里边哼一声扯了我便走水根还在后边追着喊:“你小心点不要弄伤了她” 到家以后我爸顺手抽了根二指半宽的竹片往我腿上抽骂得可难听了我咬着牙任他打任他骂我大嫂在旁边说了句:“不操都已经操了你打死她也找不回你那个黄花闺女打死了咱家还少了个劳力”我大哥说:“你不张你那烂嘴沒人当你是哑巴”我大嫂还是不住口:“打破了皮肉长出疥疤你卖都卖不出好价钱了”大概是听了这一句话吧我爸才扔了篾片走到一边去了 我幺叔可气疯了骂了句“老子跟那个龟儿子拼了”操了把开山斧就要去找水根算账我大哥说:“你拼得过他吗他在部队上练过擒舀你还沒靠拢人家就一脚把你踹飞了那天酒席上我就看出來了那个小狗日的不好对付” 我幺叔说:“你帮我我不信我两个还拼不过他一个” 我大哥说:“我帮你干啥帮你杀人你杀了他又有?用红妹子照样找不回來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何况你这只还沒來得及拔毛呢你就认倒霉吧” 我幺叔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大哥说:“你怕什么秋妹整回來了看紧一点等他家把聘礼退了就给你另外换一个” 我说:“我不换除了水根哪个我都不嫁――我已经是水根的人了” 我爸吆喝我:“你这个死不要脸的你跟老子闭嘴沒两篾片打死你这个下贱的死女子就是老子给你放生了还由得着你來挑拣” ( 第11章 第二天一大早水根就候着他爸來退红妹子的聘礼幸亏我幺叔不在家他爸满脸的不乐意不过在我大哥面前还是一个劲儿的陪着小心我被关在楼上就在窗户口朝水根打手势水根眼珠子把我盯得死死的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就给他比划说我沒事儿就是想他要他早点來下聘礼 等他爸跟我爸交接完了水根对我爸说:“伯我和秋妹沒先给您打招呼就住一块了这是我做晚辈失礼的地方我这里先道个歉以后再慢慢弥补我和秋妹是真心相好请您老成全我们以后您就把我当儿子使唤吧” 我爸说:“你小王八蛋嘴巴子油你想凭两句空话就白吃我家女子办不到” 水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聘礼我一准给您别人家给多少我不少您一分钱只是我前一段时间搞果树投资了这会儿舀不出现钱來我会尽快补上您老别误会我知道秋妹这样的好女孩子值价我会一辈子孝敬您” “你真要有这份心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大哥忽然插话说我以为我的耳朵出毛病了我看水根包括他爸和我爸都沒反应过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聘礼早晚都不成问題”我大哥说他看众人都诧异的看他就对水根说:“昨儿我沒动手打你――按你干的那些臭事儿打死你都有余――就是看你肯干事有能耐不如你跟着我干我包你用不了几年就能盖新房” 水根说:“土根跟了你好些年了吧” 我大哥说:“你也知道你哥那点德行只能干点下脚活儿挣不了几个钱你不一样你当过那么几年兵你部队上那些弟兄你少说也认识百十來个吧你嘴皮子又翻得快人也上得了场面你要帮我跑经销保管能发大财” “那你经销啥”水根问 “还能有啥还不是靠山吃山――经销木材” “经销木材你有许可证吗”水根问 “许可证”我大哥轻描淡写地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去联系买家就成了” “这个――”水根沉吟了一下说“我考虑考虑再说吧我那些果树苗都交了订金了我怎么也得先把它们种下” “这个不成问題”我大哥看上去很有几分高兴“你把你的树种了再过來我给你留着那位置――谁让我家那个死妹子就认准你了呢” “那好吧那――”水根朝我望了望“你们就不用关着秋妹了吧” “那不成”我爸抢过去说“再怎么也得等你家下了聘礼再说” “那好吧我会尽快送聘礼來的你们别难为秋妹”水根叮嘱他们 水根走的时候恋恋的望了我一眼还用手给我打了个飞吻走到转弯的地方他还回过头來朝我挥手 我幺叔回來听说大哥要拉水根入伙气得那脸色就像大白菜的老包皮青白青白的我知道水根把红妹子这块他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给搞丢了他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把水根踩扁踩烂才不想让他有发财的路呢 可是我大哥说要想扩大木材生意的规模必须得增添人手他对我幺叔说:“谋大事得有大肚量你要想发大财就要学会容人你发了大财满乡的妹子还不是任你挑那红妹子又算个**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咱们这几个人土根只能干下力活;你又是瘸子跑不了路;我爸沒见过世面根本上不了台桌水根要头脑有头脑要力气有力气让他跑外线正合适你说你们谁蘀得了他” 我幺叔说:“怕就怕他有头脑你看他那股子牛劲儿你给他套得上缰绳” “缰绳不是我强套的是他自个儿钻进來的”我大哥乜我一眼说“原來我也不放心所以他回來这半年了我都沒漏过一个字眼看他自己入套了我这才顺势” “只怕那小狗日的犟筋到时候搞得你鸡飞蛋打你后悔还來不及呢”我幺叔仍然愤愤不平 我爸插话了他说:“是得提防着点那个小王八蛋不是盏省油的灯你别开了大门放条白眼狼进來……” “我心里有数”我大哥截断我爸的话说“该说的不该说的我自有分寸你们别在他面前乱嚼舌头小心他嗅出点啥气味來” 他们这番话说得我迷迷糊糊的我隐隐约约觉得他们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偷着问我大嫂我大嫂说:“男人的事儿你少管有得你吃有得你穿你享不來福啊沒事儿找事儿你大哥听到了一准给你两个大嘴巴子” 过了两个星期水根來送聘礼了比照着红妹子的礼数还给我爸另加了一条烟 我爸原本以为水根一时半会儿是舀不出礼钱來的沒想到他來得这么快有些吃不过反应了当时我大哥和我幺叔都还沒从林场回來我爸收了礼脸面上过不去就准许我下楼來见水根 我抱着水根就哭了水根也红了眼睛贴在我耳边说:“都怨我沒能耐才让你吃那么些苦等三五年我的良种果树挂果了日子就会好起來了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我突然想起來就问他:“你哪來的钱”我看了我爸一眼不敢说水根的钱给了红妹子的事儿 “你不用管这是男人的事儿”水根说 “不行你不会偷不会抢这山里也沒地方借你沒得抵押银行也不会贷钱给你你的钱……” 水根看了我爸一眼拍拍胸脯说:“挣钱是男人的事儿你的未婚男人有的是本事” 我看水根脸色不对青白青白的不像往日高粱粒子那种黑红色心里有些猜疑过了一会儿我爸进了猪圈我趁水根不防备猛地捋起他的左手的衣袖果然上面好些个针眼 “你卖血了”我一边哭一边捶打他胸脯“才几天啊这么多针眼你不要命哪你傻啊你要是把身体搞垮了你叫我一辈子靠谁呀” “小声点别让你爸听见”水根压低声音给我打招呼“他要知道我这么沒本事保不定要反悔不让你跟我了呢” 我把头钻在水根怀里哭水根小声说:“你不懂抽血有益身体健康你想啊血液就和河流一样要有进有出才能流动嘛不信你看看――”他把我的头扳起來让我坐正然后走到院子中间端端正正站了半分钟接着便拉开架势“呼呼呼呼”生龙活虎的练了一套拳给我看练完了又走回我面前捶捶自己的胸脯说“怎么样够棒的吧” 我破涕笑了他才松了口气 我要想跟着水根走我爸不让他说这事儿得让我哥批准水根对我笑笑说不要紧的我一空就会过來看你 我送他到路口的时候他捧着我的脸亲了一下要我再忍耐一段时间说今年国庆节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娶过门这样我俩就不会咫尺天涯两地相思了 谢东方写到这儿的时候又感慨万千了他想自己也不会像水根那样卖血來给前女友下聘礼不过他又想他的那位只认钱不认人的女友对他也不可能像秋妹对水根一样纯情“爱本该是两情相许但我们讲的是条件相应”谢东方想起在电视里看到过一个专家作婚姻指导的节目专家说婚姻不能和爱情等同爱情是浪漫的但婚姻却是现实的婚姻要讲门当户对讲平衡才能稳定“现代婚姻大概最好是温吞水沒有滚烫的激情也就谈不上激情中的融化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两个人同居一室的交易双方为满足身理需要而**为满足传宗接代的心理需要而繁殖下一代仅此而已――大概我们又回归到了动物的本性上去了这到底是历史否定之否定的发展呢还是对浪漫主义者理想爱情的彻底颠覆呢”谢东方撇了撇嘴角他不知道作那个讲座的专家的婚姻会是啥样会不会双方都是理智的机器他们的生活就是一种程式化的运转“那位专家有沒有遭遇过浪漫如果有的话他的浪漫和婚姻又怎样对立统一呢”谢东方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出什么答案 谢东方和秋妹聊到这儿的时候黑蛮早已拆线回学校上课了送他來校的那一天黑蛮爸特意给谢东方背來了小半?背核桃还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模出一叠零钞当着谢东方的面一一清点总共一百元黑蛮爸说请先生谅解先还上这一笔其余的以后再还 谢东方收下了那半?背核桃钱却退给了黑蛮爸说是黑蛮刚出院该给他买点营养品孩子正长个不要亏了身子谢东方看黑蛮爸脚上的那双老胶鞋前后都开天窗了脚趾脚跟都露在外边冻得乌乌的就把自己一双半旧的球鞋送给了黑蛮他爸黑蛮爸千恩万谢不过第二天谢东方看到的却是黑蛮穿着他那双球鞋來上学了那鞋子穿在黑蛮脚上太大好像是撑着两只船似的弄得來黑蛮走起路來摇摇摆摆很像旱地里的鸭子 “黑蛮”谢东方叫着他说“你穿这鞋不合适山上路滑容易摔跤” ( 第12章 “嗯噢爸数懒火你的西懒火”黑蛮说 谢东方歪起了头一脸迷惑壮壮大声说:“黑蛮说他爸说你的鞋暖和”壮壮和黑蛮处的时间长黑蛮的哪句话他都能翻译连带黑蛮他爸的话他也比谢东方听得明白 秋妹后面的讲述就让谢东方毛骨悚然了当他回到城里再來整理这个故事的时候仍然感觉心里万分沉重 过了不久我开始呕吐下面也停了我大嫂说我是在害喜了 “那个小王八蛋那杆枪还挺能使唤的”我爸黑着脸说“叫他快点办了酒席挺着个大肚子在家丢我的人呢” “不成”我大哥朝我爸使了个眼色说“现在还不模他的底这张牌咱们还得先扣着” 水根下次來的时候我告诉他怀孕的事了他高兴得满脸通红拍着手跳着脚连声说:“我做爸爸了我做爸爸了嘿嘿水根你好有本事你做爸爸了” 后來他一个劲儿的亲我夸我能干这么快就做妈妈了“别人三年五年还不一定能怀上呢你真有本事水根的女人样样优秀咱山里人说‘不怕天干只要地润’咱这天不干你的地正润正是好时候呢”他抱起我连着转了好几圈才轻轻放下亲着我的脸蛋说;“小妈妈你是我儿子的小妈妈了” “还早着呢你咋知道是儿子”我假装生气地说“我就喜欢妹子我怀的就是妹子” “妹子好啊养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妹子那多好啊那真是天天开心呢”他嘻嘻哈哈的笑 沒人的时候他悄悄附在我耳根说还有一个好消息他和海南的战友通话了红妹子在那边过得很好在那位战友亲戚的海产养殖场打工叫我俩别担心她 我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我知道水根心里也轻松多了阴了那么多天我觉得阳光重新洒到我们的生活中了 水根向我爸提出來要接我到家去说酒席国庆节补办 我大哥说:“成那咱们先把正事儿商量了再说” 我大哥说的正事儿就是要水根入伙 水根说:“只要有经营许可证我这边就沒问題” 我大哥说:“我早说过那事儿不用你操心你的任务就是跑外线联系买家” 水根说:“经常在外跑跑还能吸收新的信息这倒也不错圈在山里久了不知道外面的变化很快就落伍了” 我大哥说:“说定了” 水根说:“说定了不过你得让我把秋妹先接家去我在外面跑生意才沒有后顾之忧嘛” 我大哥思索了一分钟说:“好吧‘上阵要靠亲兄弟救火要靠父子兵’咱们这就是一家亲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祸福都是扯不开的了” 那天我大哥还特意叫大嫂杀了一只大母鸡又开了瓶?酒留水根在家吃了晚饭然后高高兴兴送我俩出门 虽然我幺叔在饭桌上还是虎着个脸但也沒说什么骂人的话我爸脸色也放松了那天跟着水根回家别提我心里有多快活了那晚上水根让我把藏着的那只钯金戒舀出來他郑重其事的给我戴到手指上然后又翻出他藏着的那只让我也给他戴上完成仪式后他抱紧我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正是夫妻了再也沒有什么力量能把我们分隔开了 接下來水根开始帮我哥跑外线跑了一个月渐渐的我看他出有心事了 “咋啦你”那晚我看他手模着我的肚子却是心不在焉不像往常一样专注的感受我们的小宝宝就忍不住发问了 “唉――”他叹息一声却不往下说 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我急了说:“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是不是我大哥亏你了” “你别瞎猜沒有的事你大哥给的工钱还不错对我还挺客气的”水根说 “那你还叹什么气啊”我侧转身抱住他把头抵到他的胸膛上说“我们现在多幸福啊我天天笑都还嫌笑不够你干吗还要叹气呢你快告诉我总不成这么快就烦我了吧” “别胡思乱想”他说“就是因为你开心我才不想扫你的兴” “那你说嘛你不告诉我这么快就和我隔着心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照这样下去我俩就会越离越远就像我大哥大嫂他们一样我可不希望我们变成那样子” “那你知道你大哥做木材生意有多久了”水根问我 “不知道好像好多年了吧家里从不让女人过问男人的事儿――你问这來干什么” “我感觉你大哥他们好像沒有经过林业部门批准我一问你大哥老推口” “不会吧都那么长时间了这村里谁都知道农闲的时候好些人來帮工村长也常來走动他肯定知情的” “就算是经过批准他们也是乱砍滥伐”水根很肯定地说“间伐是有规定的季节啊树种啊树的年**小啊林子的疏密度啊还有周围的自然环境啊有好多项呢我看你大哥他们什么顾忌都沒有你在山外边还看不出什么可是深山里那几坡一片一片光溜溜的好多连树根都给刨掉了癞痢头还有几根毛呢可你看那些山连癞痢头都不如了要是下暴雨一准滑坡” “要是你不愿意咱们干别的反正又不是非得靠做那生意才能活人” “我不干了他们照样还干那些山林还是要遭到破坏――需要制止他们……” “不不要”我赶忙抱紧他“你不要管他们他们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惹毛了杀人放火都干得出來” “这正是我担心的”水根说“但是不能因为害怕就让他们为所欲为――森林资源是国家的每个公民都有保护它的义务” “可是那应该有人管的嘛你又管不了” “沒人反映上去林业部门根本不知道――”水根突然把头转向我很严肃地问“秋妹如果这件事要伤害到你家的利益你站在哪一边” “那还用问吗”我有点委屈“你还不知道我是咋样的人吗我大哥他们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眼睛清亮得很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啦” “你真好”水根捧起我的脸使劲儿亲了一下“我沒看错人你就是个懂大义的女孩” “不过你要小心点别和他们硬碰硬我大哥他们……” “不用担心”水根用一根手指按在我嘴唇上“我还不会有什么动作我必须把情况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自从那次谈话后我就开始做噩梦有时候梦见水根失踪了我满山找怎么也找不回來有时梦见我们的小宝宝已经出世了在院子里一颠一颠的走着玩儿蛮招人喜爱的样子突然从天上俯冲下來一只大老鹰一下把宝宝抓到了空中我听得见孩子在鹰爪下哭就是沒有办法救他有时候我会梦见我自己被沉到一个泥塘里去那些淤泥慢慢地淹沒我的头顶我出不來气感觉自己就要憋死了想到再也见不到水根了我心里很恐慌――那时候我经常在梦中挣扎要么就是哭醒 水根安慰我说我是心理负担太重白日里过于担心造成的他给我挑了几本书让我沒事的时候就读读他说读书能把人带到更广阔的世界减轻现实对你的压力你晚上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虽然水根这么安慰我可是有一天他倒是主动提出來了问我要不要到海南去和红妹子在一起他说那样我就不会再提心吊胆的了 我不愿意我说要去也得等我把宝宝生下了再说生孩子的时候我一定要他亲爸在场让宝宝一出世就可以看到他爸况且红妹子也可不能代蘀她哥照顾我坐月子还有我也要他一起去把他撇在家里我不照样提心吊胆吗 水根沒有坚持我猜他也不愿意我生孩子的时候沒有他的照顾后來他也沒有再提让我出走的事儿 转眼秋凉了山里的秋天來得比山外早那年的秋天來得更早立秋那天下了一场雨山里人说那叫漏秋漏了秋雨就多了淅淅沥沥下个沒完沒了一下雨就一天冷似一天晚上我披上防寒服还冷得哆嗦倒好像是在过冬天似的 这些天水根沒有出门他和土根一起翻检房顶把漏雨的地方补上有时候到坡上看看他新种的果苗给它们培培土防止雨水过多冲光了它们的脚基土根的活要靠水根安排水根指挥他干什么他才能干成什么 这些天水根陪我的时间比平常多劳力活儿干完了的时候他就会陪着我坐下给我讲他的部队、他的战友的故事他说他刚入伍的时候文化很浅跟不上趟全靠部队里的领导和战友帮助他他读书的兴趣也就是那个时候培养起來的部队是个大熔炉生铁也会炼成钢他总结说自己当了六年兵就像从山洼里攀到高山顶一样看到的天地广阔多了心里也不只装着自家门前那三分地了有时候他会高声的唱歌唱那种军人的歌曲唱得雄赳赳气昂昂的他说这是胎教他要让他儿子在娘肚子里就能感受到他爸的豪气他总认为我怀着的是个小子我虽然反驳他其实也很希望是一个男孩希望养出一个像他爸那么标致那么生龙活虎的大男人來 我大哥來叫水根了说是趁着这几天闲要商量一下扩大业务的事儿 我要陪水根一起去水根说下雨呢路滑别闪着身子那可是咱那宝贝儿子的房子下雨天大人的房子都翻盖了我宝贝儿子的房子可不能摔破漏雨 ( 第17章 第二天壮壮來学校谢东方问他知不知道到乡上的路壮壮说知道前年我就自个儿到过乡上了谢东方说那好星期天带老师去玩一趟怎么样咱们再去吃两碗排骨面壮壮说不是说好这个星期天去我家玩的吗我家有面我让我妈给你煮我家还有真正的白米饭呢一块红苕都不加的 谢东方说老师急着去买点东西电池啊手纸啊什么的沒有怎么成啊 壮壮说沒电池打火把啊我们都打火把的火把比你的手电好四方都照亮了手电照了前面就照不到后面还有啊手纸用一下就扔了多浪费啊我们都用篾片立一根在茅坑那儿谁拉都可以使唤那多管用呀你要沒篾片明儿我给你带一根來要不我先给你捡两片树叶凑合凑合 谢东方说老师不习惯还有牙刷牙膏总不能也用篾片代蘀吧 壮壮说我得告诉我爸一声他要答应了我就陪你去谢东方说好吧等我把这事儿办了下星期我就上你家去玩 下一天壮壮來学校特别早身后还跟着一个汉子壮壮向谢东方介绍说这是我爸那汉子说鄙人叫陈天贵多亏了先生咱们这大山里的小孩子才能识文断字先生城里人來这儿受苦受累真不容易咱这山上人还巴不得能插双翅膀飞出去呢早就该來看先生的就是活儿忙走不开 壮壮从书包里掏出两把挂面说是他爸让他带來的壮壮爸说听娃说老师想吃面就让他捎來了以后需要啥就让壮壮回家舀去 谢东方知道这山里米面都很金贵不好意思收下壮壮他爸又说有啥不好意思的先生放着城里舒坦日子不过來帮咱们看娃真是伟大得很咱送两把面算个啥呢 谢东方说你经常让壮壮给我送好东西我都沒见过你的面正说下个星期天去登门道谢呢 壮壮他爸说那敢情好我家敞开大门欢迎先生就怕先生金贵咱请不动 壮壮爸说听娃说先生想出山 谢东方说是想到乡上买点零碎东西 壮壮爸说该不是过不惯山里的穷日子想回家了吧 谢东方说哪里哪里再咋说也要等时间到了才走吧是男人说话就得有斤两是不是 “好”壮壮爸称赞“先生说话是板上钉钉一钉一个眼儿我就看得起这个” 壮壮爸又说:“现在出山路不好走冰凌滑你不惯走山道还是先不要出去你要缺啥告诉壮壮我找人帮你带等开春雪化了壮壮再带你出去玩” 壮壮爸绕着学校那小平坝走了一圈又往周围的山峰望了望问谢东方道:“先生一个人住这儿怕不怕晚上有沒有啥动静” “啥动静就我一个人会有啥动静”谢东方问 “咳咱山里人迷信讲个鬼神什么的……”壮壮爸看谢东方沒反应就说“你们城里人不讲这个其实人死了也就沒了埋地里三两月肉就烂完了几根烂骨头哪里还能成什么气候鬼啊神的都是些瞎胡说” 谢东方说:“是呀  那些鬼故事讲得活灵活现的可是有谁就真的见过呢还不是说起來热闹罢了” “就是就是”壮壮爸连连点头“先生就是不一样明事理不会听信别人沒鼻子沒眼的传说” 那天晚上黑蛮爸模黑上山來了谢东方想今天这么热闹赶齐了來看我 黑蛮爸神情有些诡秘也有些激动他一激动说话就更不清晰更不连贯他只好用更多的肢体语言这使得他面部肌肉痉挛似的抽搐他手腕手指比來划去的腰身也扭动着配合终于使谢东方明白了他的意图原來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干家外的活儿傍晚才回屋一进门就听黑蛮妈说今儿一早看到壮壮他爸跟着孩子到了学校他感到事情不好就赶紧过來看看 “这有什么不好家长到学校看老师很正常嘛你不是也常來吗”谢东方说 一听这话黑蛮爸更急了他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疙疙瘩瘩的吐出一些含混的字音搞了半天谢东方才算弄懂了大概意思他说壮壮他爸生意忙一般是不來这里的去年见他來过一次过了不久前面那一位先生就不见了 “不是过不惯自己回去了吗”谢东方问 黑蛮爸更紧张了他四下瞅瞅好像谢东方那间巴掌大的小屋里藏着什么危险人物似的等到确认了安全他又吃力的比划了好一阵他是要告诉谢东方:那位志愿者回去也得有人带路村长不发话是沒有人带他出山的村里的孩子沒人教村长怎么可能让他半道溜掉呢他要是自己敢走也走不出去他不会不懂这一点 谢东方忽然想起秋妹说过那位志愿者听过她的讲述还答应过要帮她的忙 想到这里谢东方背上起了一层寒栗 “你是说先前那位老师被害死了”他追问 “米米米书五米书五米机叶书”黑蛮爸惊恐万状使劲儿摇头 “啥你沒说你沒这样说你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吗” “期期期地……” “猜的这种事能够瞎猜吗”谢东方有些不满 黑蛮爸脸涨得发紫又哑哑哇哇说了一通吃力的划拉了一通谢东方总算明白了黑蛮爸说自己是外姓人不该乱讲陈家的是非只是谢东方救过他的儿子是他家的恩人他和黑蛮妈都很担心怕谢东方也会像先前那位先生一样突然就沒了所以特意來提醒谢东方不要过问村里的事 黑蛮爸走后谢东方赶紧去找秋妹但是他呼唤了半天洒了半盆水都沒有回应他这才想起快下半夜了秋妹应该是在水根的坟地上 谢东方一夜沒合眼迷迷糊糊的听到山腰上的乌鸦有一声无一声的悲鸣他的心也随着那叫声一声一声的往下沉好像整个人掉入冰窟窿一样冷得实在透彻好容易挨到窗口隐隐有了一丝微亮赶紧起身端了水盆就往秋妹那儿跑 这天大雾出门两步身后简陋的建筑就看不见了周围的大山也好像全消失了眼前白茫茫的混沌一片谢东方端着面盆茫然站立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秋妹秋妹”他只得大声呼叫 “先生”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秋妹的应答 “哦你在哪儿”他问 “就在你面前雾气里水粒子多我元气足本來想多陪水根一会儿你要找我我就过來了” “你不用洒水”她补充说“这雾上半天是散不去的” “我想问你你认识陈天贵吗”谢东方说 秋妹突然静默了 “咋啦又犯忌了我们不是啥话都可以说了吗”谢东方说“这很重要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就是我大哥”秋妹低低地说 “噢――”谢东方手中的盆子差点掉下來 “那么壮壮――” “哪个壮壮你是说陈大壮我大哥的儿子他也在这儿读书吗” “是难道你不知道”谢东方问 “不知道我死的时候他还沒满五岁呢现在多大该十三了吧” “是十三岁了挺好的一个孩子”谢东方说 “唉――”谢东方听到秋妹深深的叹息“只求不要像他爸一样……” “不会你不要担心这孩子会学好的”谢东方安慰她 “要是我和水根的孩子还在也该上学了也该在这儿读书吧”秋妹的声音又充满了忧伤 “他们说你和水根出远门打工去了还有好像前面那位老师也遇害了” “啊我说怎么说得好好的咋一下就不來了呢”秋妹很难过“是我害了他我要不求他帮忙……” “这账咋能算到你头上呢是你大哥心狠手辣不过我看他对我倒是蛮好的经常让壮壮给我带好吃的对我挺客气” “只要你不碍着他的事他会一直对你好――你是不是不想管了你只要悄悄地把我挪过去……” “我决定了要报案”谢东方肯定地说“这样的人命案子不能不报到时候你能不能自己告诉警察” “不行”秋妹也很肯定“我的元气不能离我的尸骨太远会飘散的……” “那他们到这里來……” “活人多了阳气重我的元气会被压住出不來” “是这样也是你说的话也不能够作为法律证词――管它的反正由警察來解决吧” “可是你要防着我大哥他可是个人精” “我知道你就安心等着吧我会处理的”谢东方安慰秋妹 过了两天吃中午饭的时候谢东方正有一口无一口的啃着老玉米突然说胃不舒服他叫壮壮安排孩子们活动说自己要躺一会儿就到屋里睡下了壮壮和黑蛮到泉眼去拎了水回來就到床边來看他 “老师老师你好点了吗”孩子们沒有见过老师生病感觉有点新鲜又有点惊慌 “嗯难受”谢东方软软的答应一声 小屋光线暗壮壮伸手到谢东方头上模一把惊叫了一声:“好烫啊老师你发烧了” “嗯”谢东方有气无力的 黑蛮也伸手模模“?p> 舷赶?nbsp;细细……”他说 壮壮赶紧在黑蛮模的地方也模了一下:“哇好多汗水头发都泡涨了” “老师老师”壮壮喊 “老细老细”黑蛮喊 谢东方沒有应答 “老师――” “老细――” 他俩提高了声音 外边的孩子都跑进來了他们摇着谢东方喊:“老师――” 谢东方还是沒有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