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同人)【太中】Desperado/亡命之徒》 第1页 《(文豪野犬同人)【太中】desperado亡命之徒》作者:边南 文案:【——亡命之徒,你的青春永不再。 痛苦与饥饿,叫嚣着要你滚回家门。 所谓自由,不过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可笑东西。 而你早已身负罪名,独身落魄天下。】 >>> 第一章 在始发车站延误了五分钟的情况下,中午十二点,那辆慢吞吞的火车终于把他送到了这个坐落于青翠山谷间的小站,他提着行李袋走下火车,举目四周,站台空无一人,正午火辣辣的太阳下芳草青青,两条铁轨后的山谷被五月的树染成田园诗般的绿,只有山顶依然披覆万年不化的纯净白雪。可一番美景他却无心欣赏,因为唯一一家可以填饱肚子的餐馆此时却挂着休业的牌子。 于是他把行李袋放在木凳上,走到自动贩烟机前买了包烟,掏口袋时却发现把打火机忘在了火车上,低骂一声,只好把烟又塞回烟盒中颓废地坐下等车。距离下一班换乘列车到站还有一个多小时,这个现实令人心情低落又烦躁。 他把帽子盖在脸上,在木制的老长椅上伸展四肢打了个哈欠。心想自己真是个听话的傻瓜,为何不落地就偷偷弄辆车来开,搞得现在只能如同遭罪一样等那些永远延误的火车? 这又令他想起出发前森鸥外的那副妈咪嘴脸,婆婆妈妈的男人对组里负责后勤的副官格外叮嘱道:“我想说的只有两句话——第一,出门在外不要让中原中也独自开车。第二,永远,永远,也不要让中原中也独自开车。” 忠于执行命令的副官干脆没收了他的驾照(其实在国内也压根没用过几次),替他贴心地订好了全程车票。可他并不乐意,因为这令他看起来像个九级生活残障!越想越气的男人把自己吃不到饭、抽不到烟、休息不好的账全算在了自己顶头上司头上,想着回去怎么才能小小地报复一把用以平息无处可发的怒火。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因为四下安静所以走下台阶的脚步声格外清晰。那人的强大气息几乎压过了自然散发的青草香,犹如夜色下无色焦苦的尼古丁,若有似无飘拂过属于血猎者的灵敏鼻尖。 一个不容小觑的支配者。 中原中也将帽子从脸上移了开,又确认了一遍从不离手的黑色手套,他握了握拳,坐直身体,眼睛看着前方,尽量不与对方进行直接的目光接触,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嗨,我刚才就看到你了!” 陌生男人的脸孔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中原中也吓了一大跳。 修长的身材被合体的米色风衣包裹得十分优雅得体,黑色的自然卷发修饰着那张略带苍白的东方人脸孔。在男人的眼睛里他看不到一般支配者所拥有的骄傲锋利与刻意外露的强势目光,只有明亮温暖的轻松随意。 他不得不讶异,这就是那个不容小觑的支配者吗?从外表来看他与他的气息实在很不搭调。 “我想,你是不是缺这个?” 男人掏出打火机,把玩似地打了几下,迷人的小火苗便跳跃在火机头上,等待一支烟的临幸。 此时中原中也注意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人拿着打火机的修长手指上戴着一枚精致戒指——一枚象征着这个支配者已有从属者的婚戒。 他松了口气,显然这个支配者若对另一半有责任且有良心就绝不会对他贸然出手。所以他谢过对方,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凑上去点燃,但依然小心地与他保持了距离——男人身上的支配者气息虽不凛冽,但却十分强烈,这在人类中并不多见。可想而知对方在社会上有多优秀,甚至,极有可能,是一名年轻且成功的领导者。 “那么,你现在可以借我一支烟了吗?” 没抽几口那人便在他身边坐下,向他摊开手,耸耸肩,亮亮的眼神像极了一只索要心爱之物的大型犬。 中原中也微微侧过脸打量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身为拒绝找另一半的独身者他向来不喜欢被人无故搭话甚至初次见面就被索要东西,这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令他有些不舒服。 但兴许,也只是因为对方是一个陌生且强大的支配者。 可那人却灿烂地微笑,继续解释道:“我给你火,你给我烟,这难道不公平吗?” 中原中也思考了这歪理几秒,也懒得与他纠缠,大方地把烟盒掏出来丢给了对方——即使戴着隔离皮肤的手套他也不想与支配者发生肢体接触,更何况还是一个厚脸皮的家伙。 “哇谢啦!”但他手上动作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抽走两根烟,一根点燃叼嘴上,另一根放进了风衣口袋。 第2页 “这烟不错哦,”那人抽了几口,看着车站滴答行走的大钟问他,“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很远……prague。” “那你还得再转乘一次。”那个“借”了他烟的青年说,“而且你要去的地方……那里最近很乱。” “我知道。” 中原中也当然知道,况且,倘若那里不是够乱的话,他也不会到那么远的异国他乡执行任务。 “既然知道你还要去?”青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怕死的傻瓜,“呃,那里的血族比你想得可怕多了。新的管辖者不是统治,而是支配,他们支配人类,懂吗?” 他的言下之意,昔日辉煌的布拉格已死,如今被血族支配,正逐渐成为人类无法插足的一座血族之城。 “他们不是欢迎人类吗?”中原中也嘲讽似地笑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去?” “都是些妄想被选上然后接受初拥的人类。”青年的目光轻松不再,而是严肃凛然,“难道你也想成为不伦不类的血族?” 或者初拥失败,成为不死不活的行尸走肉。 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成功还是失败,到头来都会成为血族的从属者,他们的地位永远低于血族,得以永生,却不得不对黑夜的怪物俯首称臣。 中原中也宁死也不会成为血族的从属。他看过像他这样的血猎者被血族抓走,对于这些人而言,最痛苦的不是被吸干血液而亡,而是被那些家伙吸走一半的血液,放入冰水中再被喂以血族之血,随后痛不欲生地一遍遍循环,直到健康肉色的皮肤变得冰凉苍白,平整的牙齿变得尖锐,温暖正直的目光变得寒冷邪恶。 因此他对血族的痛恨随着岁月深长日渐深刻、并且不可动摇。他在任务中亲手杀死过好几个变为血族的同伴,他解脱了他们的痛苦,却加深了自己的痛苦。 那些年里,他逐渐认识到世界原本就是不公的。 血族中支配者众多,从属者也有,但数量稀缺,因此这个族群的力量与生俱来便比人类强大好几倍。至于人类,从属者众多,支配者稀少,更勿论气场强大的支配者,中原中也见过几个,但也只是几个而已。他自己是一个从属者,一个带着黑色手套拒绝寻找另一半的从属者。他不找,是因为不屑。一方面是他生来厌恶因不可控的天性而结合的行为,另一方面是他相信自己足够强大,因此拒绝被世界上一分为二的荷尔蒙规则所支配,拒绝找一个支配者来照顾自己,他不需要。 另外中原中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血猎者,专职猎杀血族的人类。并且,他还是一名十分优秀的业界好手,至少被他找上的所有血族,临终下场只有灰飞烟灭。 “不,我对成为那不人不鬼的东西没任何兴趣。”显然中原中也的口吻中带着一万分的鄙视之情。 “那么,你一定是去杀死他们咯。” 青年笑着指出,而中原中也则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一般人不会想去血族的地盘找死,除了……”他继续说,“寻找初拥的人类和那些想杀了他们赚取佣金的血猎者。” “你分析得不错,”中原中也终于正眼瞧了黑发青年一眼,嘴角一扬,“但我也不会因此多给你一支烟。” 青年忍不住大笑起来,仿佛觉得中原中也这个人很有趣似的,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即使如此我不也不会说你无情,倒是你,要不要考虑雇一下我?难得有缘嘛。” “雇你?”中原中也皱了皱眉,看向青年的眼中都是问号,“为什么?” “如你所见我连买一包烟的钱也没了,”他掏出口袋的只有一张车票和刚才被借走的另一支烟,“昨天夜里不小心落溪里钱包被流水冲走,所以现在身无分文……”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听着眼前人诉苦,心却想,你是死是活、过得如何关我屁事,我又不是修道院的热心神父或者善良修道士。 “我拒绝。”所以还没让他说完,他便打断青年自作主张开场的苦情戏。 “别这样嘛!”青年站了起来,又跪在他的眼前,宛如无比虔诚的骑士看着自己的君主那般,“如果知道了我是谁,你一定会改变态度的!” 脸皮厚成这样中原中也的生涯里也是没见过几个,说不上心里舒服或者不舒服,只是单纯觉得有点好笑罢了,便也带着三分兴味顺话问了下去: “哦,你是谁?” 青年微微一笑,收敛住一开始的随意与幽默,强大凛冽气息瞬间弥漫在中原中也的周身,威慑力几乎震慑得他无法动弹——一瞬间,他就像遇到了这个自然界与生俱来的最强捕食者。 第3页 眼前这个支配者的侵略性无可估量,令他打从心底得想要臣服。 他慢慢握了握拳,用疼痛驱散自己的荒谬想法。与此同时,脑中一闪而过那个关于最强血猎者的传言—— 太宰。 太宰治。 倘若强大到连他也想屈于天性的人真的存在,那或许只有这个传说之人了吧。 不仅是血猎者之间,连普通人类也口口相传他是一个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血猎者,是人类中少见的强大支配者。他原本可以成为最顶尖的那个血猎,手握权利,更好地保护人类,却在几年前不辞而别,消声灭迹。 中原中也虽是资历不浅的血猎者,却也从没见过太宰治,更不知那个缔造传说的人竟然如此年轻,从外表看甚至和自己相差无几。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他对他显然没有恶意,因为他在情况更剑拔弩张之时及时收敛了鲜明强势的气场,重新换上一幅人畜无害的微笑,用温暖的气息包围住中原中也,仿若安抚着眼前这个从属者。 中原中也慢慢松下心弦,但身体依然挺得笔直,他一瞬便将方才的不安驱得无影无踪,点了点头,语调冷静地回道:“我该说十分幸会?恐怕就算打破我的脑袋,也想不到在这里出现的香烟敲诈犯会是那个太宰治。” 这回轮到太宰苦笑了,他看着这个第二次嘲讽自己的血猎兼从属者说道:“喂喂,这种情况下你难道不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嘛?” 事情忽然变得很有意思。中原中也暗地里心思绕了几圈,决定就听太宰所言“雇”了他这回(其实就是包吃包住包车票的三包政策),于是便把整包烟掏出来抛给太宰。 “这是定金,从现在开始准许你跟我到布拉格,但是,沿途必须都听我的。”能那么趾高气扬地和一个支配者讲话真是太爽了,中原中也受用得仿佛心头正流淌着甜美舒畅的甘泉,“另外,我是中原中也,你最好记住我是谁,因为你的传说会在日后被我取代。” 待续 >>> 说明: 1、支配从属相关 支配和从属设定类似于s/m关系,但不强调肉体,更强调心理/心灵层面的支配与从属。 支配和从属在此处世界观下理应相互结合,就像abo中的ao,向哨中的向导哨兵,属于天生一对、荷尔蒙互相吸引的那类mate。支配与支配/从属与从属也可以结合,但是为数不多。 若是愿意,支配者通过身体接触会给从属者带来压迫力,因此即使不爱,如果支配者想要拥有一个从属者,也可以单方面施加压力(比如手部接触、拥抱、接吻、按住对方肩膀)使对方屈服于自己,甚至发生o关系。反之不可。 支配从属的结合有相性,低至百分之三十,高至百分之六七十,都是普通的结合常数。比较稀少的是百分之八九十,百分之百的结合十分稀少,能达到的基本都是soulmate了。 还有什么说明……我暂时想不到了,想到了会再写进文里体现出来。 中也戴手套是原作设定,此处借用了原作这个人设借以体现中也戴着手套并穿着严密是因为他拒绝与他人进行肢体接触——因为他本身是一个拒绝寻找支配者的独身主义者(即使是个从属者)。 2、血族相关 就是吸血鬼。初拥是吸血鬼这个族群的专职设定,有不明白的直接百度词条,这里不做赘述。 3、 【——亡命之徒,你的青春永不再。 痛苦与饥饿,叫嚣着要你滚回家门。 所谓自由,不过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可笑东西。 而你早已身负罪名,独身落魄天下。】 全部出自老鹰乐队《desperado》的歌词,这篇文的文名也是直接借用了歌词名。 >>> 第二章 一小时后他们坐上了那列一天中只发车两次的火车,这辆车会以龟速将他们带离奥伯特劳恩,到达安特南,在那个换乘大站会有跨国境直达布拉格的夜间列车。 这辆车上乘客不多,大多为旅人或者探亲的人,不出意外,这些人会在到达安特南站之前陆续下车——自古迷人的上奥地利州直到安特南为止都是人类活跃的区域,然而从安特南开始往北,靠近捷奥接壤部分渐渐地不再安全,即使是政圝府的特种部队也没心力保护人类子民,那一带到处都是血族或者初拥不完全的怪物吸血杀圝人的传言。 至于可怜的捷克,大部分地区近年来都已被血族陆续占领,尤其是几个月之前人类在布拉格的不战而降,直接宣告了这个国家的彻底沦陷。 所以从边境地区驶往捷克境内的火车线路人类早已不再经营,早些时候就由血族接管。这些通往死亡或永生的火车线路寥寥可数,且对上车人员审查严格,只在晚上十点过后发车行驶,一天一班。 第4页 太宰上车后与他的“雇主”面对面而坐,百般无聊地拨圝弄手腕处的绷带,偶尔哼两声走调到不成样的doremi,外加吹吹口哨。两人面前的小桌板上摆着两个盛有漂亮液体的透明杯子。中也一上车就找到车上的服务员点了杯红酒,犹豫片刻后也替太宰点了杯果汁解渴——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和他一样是个酒精爱好者,也不确定对方是否反感会令人兴奋的咖圝啡圝因,因此只好点了杯永远不会出错的果汁。 真是体贴得一塌糊涂,甚至都有些不像自己了。中也看着窗外遍地的新绿,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着。难道因为太宰治是个天生强大的支配者,甚至曾经还是那个强大到令他当成自己榜样的血猎者? 从属者天生会臣服于令自己心神向往的支配者,崇拜他,欣赏他,讨好他,甚至单方面地爱上他,这是从属的天性,他很清楚。但他自认为自己早已将这份懦弱到可笑的天性控制得很好,使它们几乎在他身上消声灭迹,这在无数次与血族支配者的战斗中早已被证明——中原中也不会因为天性中的荷尔蒙向任何支配者低头。他的心是自己的,他所言所为只听凭内心与大脑的指挥。 目光又扫过太宰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不由好奇起来,这个男人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注视戒指的目光太过专注与露骨,被太宰察觉了出来,他晃了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戒指,说道:“你对我的戒指有兴趣?” “没兴趣,”意识到自己关注点竟不知何时跑偏到别人私生活上的中也有些抱歉与羞愧,“只是没听说过你已经找到伴侣了。” 更何况,太宰治乍看之下并不像已经有了结合过的伴侣的支配——他强大,却谈不上沉稳安定。 “伴侣?”太宰有些莫名地反问。 “就是你的……从属者。” “我的从属?”宛如听到一个从未被谈起过的笑话,太宰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没有那种关系的人,从来没有。戴着戒指的话果然就会让人误会吗?那也不错,一开始戴着戒指就是为了工作,为了防止对手把与我相合性很高的从属者送到床上来诱圝惑我啊,要是被拴住那可就完了……嘿,你知道血族美女有多性圝感漂亮吗?要是被送一个到床上我可保不准自己不被迷走,于是就被其他同事建议戴上戒指伪装成已有从属的支配者……然后就戴到现在,成了习惯。” 更何况这枚戒指他亲自挑选,的确精美漂亮,十分修饰他苍白修长的手指。 听到解释的中也在一瞬间大脑闪过两个想法:第一,那么强大的支配者还没找到从属,若非性圝冷圝淡就是性无能。第二,若是两者都不是,那是否代表自己有被支配的危险?如果只是碰到一般的支配者,他从不会产生这样的危机意识,只有那些少数过于强大的支配者,才会令他心有余悸。 像是食草动物碰到肉食性的草原强者,出于本能地想退避三分。 很不幸的是,此时与他面对面的太宰就是他遇见过气息最强大的支配者,他若有似无的荷尔蒙或许已在无形中影响了自己。 “那么,中也为什么带着手套呢?”太宰也早就发现了中也是个从属者,但十分强大,若非无法掩盖的天生的荷尔蒙,他几乎要以为面前的小个子男人是他同类,“我看你手套从不离手,所以你是拒绝寻找另一半的那类人咯?” “我说是的话,有什么问题?”中也沉下声反问,他对于这个敏感的话题并不喜欢,很不舒服,却转而想起挑起话题的蠢蛋就是自己,有点生自己闷气。 “当然没问题。” 太宰治可是一个绝对倡导自圝由与爱的男人,他并不歧视任何非支配从属的结合,甚至对于那些因纯粹的爱而打破天性走到一起的伴侣十分尊敬,毕竟,并非人人都有足够的毅力去拒绝相吸的荷尔蒙的诱圝惑,然后选择一个和自己同样荷尔蒙的人在一起结婚生子、度过一生。 “但是人类这种生物实在很脆弱,所以偶尔,也是需要的陪伴的吧。” 只可惜他的感叹并没有引起中也的共鸣,中也反而有些轻蔑地笑了。这话由谁说出口都很正常,唯独从太宰治嘴里跑出来特别没有说服力。 “也许你说得没错,只是像是我们这样的家伙,还是少在这儿感叹人伦常理了吧。” 这实在是怪可笑的,两个此生无意寻找另一半的坏家伙在这里讨论两性规则与人性弱点,就像是两个未婚少女讨论如何才能做个好妈咪一样不切实际。 他们两个有想过去寻找可以陪伴一生的对象吗? 第5页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喂喂,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啊?”那个强大的太宰冷不防蹦出了那么一句话,语气竟然还带了点撒娇意味的可爱,“你难道不觉得,任何人在面对死亡时都格外渺小无力?哦,还很寂寞。譬如说,如果我有一日死了,我希望我不是一个人冰冷地上路。” “哦,那么,我建议你将死之前先杀一个血族女人,让她和你一起上路,”毕竟她们是“性圝感漂亮”的。中也丢了个他一个不屑的白眼,“某种意义来讲,或许你们也能称之为殉情了?” “哇哦好主意!” 一个愚蠢的讽刺却得到当事人一个欢欣愉悦的肯定回答,中也继而丢了第二个白眼过去。 太宰却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于是转了个话题,问道:“啊对啦……这次你是杀圝人还是越圝货?” 杀圝人,是指斩杀血族。越圝货,是指窃取情报。这两个词是血猎者之间的专门暗号。 中也反应过来后微微一笑,眼中微光带上了一丝狠戾,笃定地答道:“能杀圝人最好,但也要越圝货。” “哦,目标是?” “说真的,我真想让那个可恶的盗贼头目和亲王混圝蛋立刻变成莫吉米尔二世,”但中也却摇摇头,遗憾地叹道,“但这次的任务并不打算让我立刻杀了他们,我们最多收拾掉他们身边一两条碍事的俄罗斯走狗。以及,我们需要取得盗贼团血族的所有数据。”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中原中也语气轻松,事却不简单——来自俄罗斯的血族总是格外强大。根据分析,这与东欧是血族起源之地有关,初代血族诞生于此,而始祖之血具有最强大的力量。 因此血猎者中人人都把这一条当入门常识:一旦碰到来自西伯利亚森林的血族就要格外小心,他们狡猾奸诈、不择手段、攻击性惊人,犹如凶猛无双的西伯利亚野狼。 其中最凶狠的一支并非俄罗斯亲王,讽刺的是亲王胞弟明明具有比他更为强大的力量,却不愿意将力量臣服于自己的兄弟为他所用,几年前自建了另一支不属于任何血族之王的盗贼团“死鼠之屋”。 盗贼团内共事的血族出身不一,但多数来自东欧大陆。这群不具忠心的吸血鬼替出得起钱的任何血族做任何事。于是贪婪却不喜战的波西米亚血族便以整座布拉格为酬劳,向死鼠之屋索取整个捷克和斯洛伐克地区的控制权。 此后死鼠之屋为达目的究竟杀了多少人类、血圝洗了多少座城已经不计其数,人类的政圝府军队已不足以抵挡这群穷凶极恶之徒。人类的血猎组织当然也没蠢到认为派出一个顶尖的血猎者就可以夺取对方头目的首级。 因此中原中也只是试探的首发军,却是最强的。 光是搜集情报就要派出足够优秀的人,并且必须忍耐一切可能发生的残忍境况。之前派出的几个谍报探子都行动失败了,被盗贼团抓住折磨得生不如死,当然人类从不希冀可以救出被抓走的同伴,对于森鸥外而言,他担心的更多的是,若是被抓走的人承受不住这种折磨,反而将人类的情报泄露给对方,那就真是糟糕透了。 太宰拿起装有果汁的杯子,晃了几圈后缓缓喝了口,车厘子和香蕉的混合果汁有股奇怪的香味,颜色是红红的,就像人类的血色,品尝起来却略像俄罗斯番茄汁的味道。 “如果想要一个个调查清楚,那会耗费很多时间。”太宰放下果汁杯,眨眨眼一笑,“但你现在雇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好手,中也。” “拜托!我原本就没打算一个个友好地调查过去!” 此话不假,原因有二:第一,出发前森鸥外告诉他对方有一份名单,为了明码标价每个血族的雇佣价值,上面清楚列明了个人履历与能力,他只要想方设法搞清楚这份东西在哪,并且复制一份带回去。第二,中原中也原本就不是什么有耐性的角色,既然都又耐性一个个敲门上圝访了,那就必须撂倒踏平对方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哦但是我知道你得去找谁啊……你知道自己到那里之后该找谁吗?嗯?” 太宰伸出带着戒指的那只手,大拇指指甲被修剪得整齐优雅,他以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方才被果汁浸圝润的嘴唇,末了嘴角又向上一扬,看向中也的眼神带着压抑的安肆。 中也心想这个男人的双眼是不是自带透圝视光线,竟然能够一眼看穿他计划中的软肋,面对太宰的笃定,他尴尬得恨不得一头撞在火车玻璃上。 他烦躁地将自己帽子一把抓下,泄愤似地抓到手指关节都泛白,半晌后不甘心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被重咬的字:“那·就·麻·烦·你·了——太·宰·先·生!” 第6页 “好的,中原先生,”太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下一秒朝他愉快地挤挤眼睛,“毕竟中也说过——‘沿途必须都听我的’。” 他无意质疑或抱怨任何一个工作搭档的个性,但眼前这家伙本性怎么如此恶劣! 中原中也绝不会承认这是由于支配与从属的天性令他处于下风。 这必须、肯定、绝对,只是因为自己在工作上的经验不足与懒于调查而导致的一局挫败! 待续 >>> 第三章 列车行到安特南已是下午五点多,这个时间点距离前往布拉克的夜间列车发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车站在阳光下兀自萧瑟,所有店铺都已闭门休业。昔日保养良好的墙壁与玻璃现在四处都被画上了夸张且颜色鲜艳的涂鸦,这些神经质到无可救药的画作全部出自那些前来接受初拥的人类之手。他们狂热崇拜着这群吸血而生的黑夜怪物,不惜压上性命也想成为被血族选上的从属者(甚至还有些支配者),拥有一个并不忠心却可以给予自己永生的血族支配者。 转瞬即逝的生命体都会惧怕死亡,因此长生不老便成了某些贪婪之人的信仰。 如此荒凉的交界点,升降梯口却聚集着一群等候夜行列车的人,吵吵嚷嚷,引人注目。中也分辨出那些人多数是从属者,男女都有。 年轻人的尖声怪笑和壮汉们的吆喝吼叫令初来乍到的中也心生厌烦,向来厌恶吵闹与不雅的他不禁皱眉,转身反向而行,却被一个熟悉的力道拉住手臂。 即使只是隔着层层衣物的触碰,从太宰手指传来的属于支配者的压力依然在短短一瞬影响了他——不知幸否,眼前这个支配者太强了,中也觉得自己实在太容易被波动。于是他拍走太宰的手,回头用眼神警告对方:不要随便碰我。 太宰悻悻收回横在两人之间尴尬的手,重新插回口袋以示了解,但看着中也的眼神却很坚持,用圆润的声音解释道:“看到那边了吗?那群人在设局,打发等车时间的赌局。他们之间常有情报贩子往来,如果赢了他或许你能有意外收获哦。” 我们时间有余,所以你真的不去吗? 太宰眨眨眼,似又确认般地问了遍。 条件确实诱人。 中也掂量了下自己从出生开始的赌运与实力……呵,却实在不敢恭维了。逢赌必输似乎是他的人生魔障,怎么也越不过。 他站在站台旁,看着那群闹哄哄的人,犹豫了。 太宰像是完全看穿了他的担忧,抓了抓脑袋上翘着的卷发:“你担心什么?” 中也低声问:“那如果是我输了?我会失去什么?” 既然事关赌局,那他必须竭尽自己所知地开诚布公,太宰笑着言道输家的悲惨下场:“你的小命。你会被割开手腕与喉咙放血,直至最后一滴。从属的血甘甜无比,对于血族而言是最美妙的红酒。你的血会被他们卖给布拉格的血族,至于死亡阶段被逐一取下的那些器官,则会被贩卖到人类黑市。” 停顿片刻后太宰换了个轻松的语调补充道:“但是,这些情况都基于‘你输了’。” 夕阳逆光投下的那个身影被拉得很长,那个影子的主人朝他扬起的笑很自信。 赌局是一盘被画上六十四个黑白方格的棋盘和三十二个棋子。 与一般象棋不同的是,黑棋都被雕塑成了血族形象。恶趣味,却是绝妙的当世比喻。 设下赌局的人显然不怕任何前来挑战的人。这里是他的地盘,他靠这个杀的人不计其数,赚得盆满钵满,十根手指上的钻石与宝石都在宣告这残忍的老饕早就富到流油。 “你先去,反正三局两胜。” 太宰根本不给他公平的商量机会,直接把他推向那黑白火坑。中也心想这玩笑他妈的开大了!他不是不会下,只是棋艺着实平平,与他的红酒品鉴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连雕虫小技都算不上! “你最好保证不会因为你的愚蠢卖了我。” “哎不会不会,你那么可爱,我怎么舍得卖给这个怪蜀黍,对吧?” 这个用来形容女性的褒义词令即将上赌场的中也脖颈一凉,鸡皮疙瘩止不住地狂冒。噢要完了!他现在被恶心得状态更糟了。 “哟瞧瞧,一个顶级美味的从属和他的支配急着将自己向金钱之神献祭出去。” 接受了他们挑战的棋局老饕笑得露出一口被雪茄熏出来的黄牙,更恶心人的是,他一开口便暴露了两颗用金子做的大门牙——金光闪闪,唯恐天下不知他腰缠万贯。 等等……我的。支配? 这他妈是个什么操蛋的误会?他可从没被那么糟糕的定论恶心到过。 第7页 中也哼了一声,不爽地低声骂道:“一条瞎了眼的丧家之犬。” “这条丧家之犬一会儿会让你输到脱光衣服只想回家找妈咪。”他又胖又皱的手往自己脖子划了划,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已经属于自己的猎物,轻蔑地笑了。 去你妈的。 抱着就算死也要拧了对方肥头的决心,中也脱了外套丢给一旁等着看好戏的太宰,一屁股坐在了白棋旁,旁边的围观群众爆发出嘲讽的口哨声,真他妈扰人思路。 深呼吸……再深呼吸……国王的骑士要进攻了! 十八步。 勇气很少会与实力成正比,只消十八步功夫,中也就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击溃,彻底被将死。 不是他真的弱到如此境地……中原中也可以对天发誓!即使与森鸥外那个高手用棋局消磨时间他也可以至少撑到二十四六步。 “再来一局吗?东洋小甜饼?” 懊丧、懊悔、懊恼汇成一股对自己的怒气,中也又习惯性地狠狠抓了把自己头发,基于大局,即使面对对方的调戏称谓也得使劲约束自己别一脚踹翻了这可恶棋盘。 “我……” 中也不确定的目光看向一旁仍然饶有兴味的太宰,那张欠扁的笑脸……哦,他果然还是很想用棋子糊这混账东西满脸的吧。 对方显然不在意他的脸色,正在兴头上,像是替最喜欢的球队打劲呐喊那样拍了把他的肩:“再来!中也!” “等等……你他妈给我看看清楚,我输了!” “嗯嗯,我知道。” “所以?” “所以你继续上啊。” 他或许该感谢太宰那不知在哪里的妈咪,把笨蛋儿子教得那么百折不挠?虽然是百折他人的不挠。 “如果这次还是不行……”中也握了握拳,他不怕输,他怕惹麻烦。 “哦你看起来也不可能会赢。”太宰有话直说,看着中也心如死灰的眼睛,言辞直接,伤人自尊心。 “那你他妈……!”中也简直想一个上勾拳把这男人打翻在地。 “时间还早啊,让我们陪他玩玩。”太宰伸手按住中也的右肩,一股属于支配者的温暖力量陆续流入他因紧张而僵硬的身体,安抚的声音同时在耳边低语, “况且,万一出现奇迹呢?” 但是并没什么奇迹会突然出现,这片荒凉之地得不到圣母玛利亚的眷顾。 “不要进卒了,”一旁一直安静观战的太宰突然开口,他的指示于山穷水尽的中也而言无疑是一道圣谕,“王,h7。” “嘿,嘿,小兄弟,你们想二对一?” “大叔,一开始和你打赌的就是‘我们’啊,”条件从一开始就说得一清二楚,太宰可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耍赖皮的坏家伙,黑色眼睛坦荡荡地迎向对方的狡猾目光,他微微一笑,“还是说你怕我的加入会让你胜负不定?” “哈哈哈。”用血族黑棋将死无数人命的男人像是听到一个可笑的笑话,“来吧,孩子,两局赢一对伴侣!哦,看着你们殉情吗?我真是爱死了这么大发的赌注。” 然后男人只瞥了棋局一眼,便把王翼从h2推到h4。 “进车,c4。” 太宰对于自己让中也走的棋步不做任何多余解释,但中也就是有种奇妙的感觉,他竟然那么信任这个男人让他走的每步棋。 对手第一次皱了皱眉,几分钟后走了一步中也依然不理解的棋。 但站在身后的太宰明显与对方思路并驾齐驱,他毫不犹豫地开口:“马,d3。” 棋逢对手的压力使对方不得不全心投入这局原本快要赢了的赌局,他擦了擦额上悄悄冒出的汗珠,随即眉眼松了开,微笑笃定地下了一步棋。 对方自信的模样使中也不安,他不得不回头看了一眼太宰。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局棋上,也没必要。毕竟,情况发展至此,这局生死之战已不是他所能插足的了。他的双手早已交付给身后那个男人,由他运筹帷幄。 太宰思考的模样犹如一个做题的孩子,大拇指指甲被牙齿轻咬,双眉微微皱起,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人对他投来的目光,全身心陷入紧张思考。 十分钟后太宰拼了一步棋,并且逼得对方也跟着不得不拼了一步。 如今的战局即使是旁观群众也看出了些许端倪,黑子一开始的优势早就没了,不少对棋局一知半解的人(这之中当然包括中原中也)都对太宰治心生赞叹。 六步之后,太宰和对方同时在紧张的沉默中开口:“和了。” “……” 中也以为还要继续走棋步的手伸了回来,他回头疑惑得看了眼太宰,太宰却耸肩笑笑,对他点了点头。 而对方似乎还沉浸在黑白棋盘中没有回神,他或许是在回想自己是如何从完全压倒性的优势一步步走向最后的失败(虽然结局和了,但人人都认为,这盘是太宰更棋高一着)。 第8页 “大叔,第三局还要继续吗?” 对方是倾尽全力在和他们下棋的,这一点不容置疑,从后半局对方的认真神情就可窥一二。所以太宰现在如此自信地向对方抛出轻松的疑问句,宛如一个棋盘上战无不胜的王。 “一开始如果按照中也的走法,将卒子变成后,那么你就会用c1的象来吃后,然后中也用马来吃象,但是你可以把卒子走到d7,威胁他的车,即使之后中也变聪明了些,用马将军你,这一盘他依然毫无胜算。” 对方仿佛被揭穿了自己低级无聊的把戏,不甘中带着挫败,讷讷道:“你都看穿了……” “一百年前阿廖欣和博戈留勃夫在比赛中摆出了相同阵势,”太宰不以为然地解释,“幸运的是,我恰好看过这局棋谱。” 读过棋谱是一回事,然而可以将破解之招走得如此高明,是另一回事。 他们之间谁高谁低已不必用第三局来证明。 “我承认,你赢了。”对方对于输赢倒是坦荡得出乎中也意料之外,他的手下驱散了好事人群,而他则往前走了一步,用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按照约定办事吧,你想知道什么事?”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太宰打了个响指,仿佛一个胜利者现在正要摘取属于自己的甘美果实,他眯着眼,语带轻蔑,“这只老鼠现在正藏在布拉格的哪个地下宫殿?” 待续 >>> 说明:故事需要,但鄙人棋艺不精,因此这盘棋局参照了茨威格《象棋的故事》中第二局棋局。 第四章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死鼠之屋的头目,掌控了整个布拉格地下脉络的西伯利亚血族。 一个不老不死的狠角色,令人闻风丧胆。 对方并没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还惊讶地向太宰他们抛出一连串疑问废话,既然太宰有能力从他口中问到情报,那就表示他绝不愚蠢,所以他从夹克里掏出一张破旧的纸质地图,爽快地交到太宰手上。 “标记红点的地点都是他曾经出现过的地方。被雇佣的他替捷克的掌权者干所有那些破事,但他从不会真正踏足那些寝宫或大殿与那群高高在上的混蛋血族商量任何一件事。” “我不知道你找他想做什么,也无意过问,但有一件事——”或许是不想看着能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年轻人丧命,于是又多嘴提醒道,“虽然老鼠发起狠来会咬死人,然而一届鼠辈也永远上不了台面,只配待在他的黑暗老巢!” 太宰默默然一笑,心想只是上不了台面的话又算什么。 一个人若没尝过身为失去一切的亡命之徒的滋味,那任何黑暗都算不得穷途末日。 晚上九点。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 又用一局棋从别人手里赢来两个面包的太宰丢了其中一个给中也。干巴巴的面包即使夹了片熏肉也谈不上美味,却能果腹。中也坐在站台,帽檐下的刘海都被夜风吹得翻起,气温降得那么冷,却连一杯热水都捞不着,即使如此也只能将仅有的食物大口大口送进嘴里,因为他实在无法寄希望于前方的血族之城会有什么像样食物,他甚至猜测,那里该不会只有一个个盛满人类鲜血的高脚杯? 过不多久从前方不远处走来一群身着黑衣的人,虽然他们数量不多,但吵闹的人群即刻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宛如行注目礼一般看着他们。 一瞬间,这个站台甚至连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人员审查开始了。” 太宰说道,他加快速度消灭了最后一口面包,而中也则是往前靠了靠,想将敌方情况看清,却被太宰往人群后方一扯。 “喂!你!” “别指着我鼻尖,倒是你现在连装也装不像,被他们看到直接完蛋……哎!别挤我!” “闭嘴,你以为我乐意挤来挤去!?” 中也当然敢发誓他绝不是故意的(谁要往那种支配身上靠?),但眼前的人群在看到等待已久的血族后瞬间失去控制,激动呐喊,推推搡搡,他只好顺着这股拼命劲不断往后靠,到了后来他的背部呈现完全贴着太宰胸腹之姿,紧密得一丝缝隙都没。 太宰已被人群推到一根承重柱之前,再无后路可退,两人就像是三明治底部的那片切片吐司,被一股力道按在盘底不得动弹。 “妈的!” 中也快被前面那群疯狂发出求偶信号的从属者搞疯了,背部贴着太宰的感觉其实也莫名令他紧张得无以复加,而且心中隐隐丛生不愉快的感觉,他干脆用力转了个身,与太宰面对面而站,双手撑在太宰的手臂两侧,硬是在两人之间打开了几厘米距离。 第9页 “哇哦中也你这样好像在壁咚我耶!” “你他妈……住嘴……” 实在没多余的力气和眼前这该死的高个子扯东扯西了,中也现在只想翻白眼,背后这群从属到底在搞什么鬼,像是八辈子没见过支配,那样焦急地展现自己的荷尔蒙……真他妈丢脸……丢人类的脸,还丢他们从属的脸! 而且数量如此之多的从属在一瞬间释放荷尔蒙的感觉真的很糟,他快吐了! 连他一个同类都快受不了这场面,但他竭力想保持距离的这个支配(他是说太宰治这家伙)竟可以完全不为所动,没被弄疯。 这不是很奇怪,这是他妈的非常奇怪。 所以太宰你到底…… 这个疑问还在中也心里盘旋不去,下一秒手臂被人一拉调换了站位,旋即背部靠上了尚带余温的墙面,头顶传来的粗重呼吸盖住了他的听觉。 “没别的意思,”那个声音解释说,“你的发梢挠得我脖子这儿实在太痒了,你不觉得这个姿势我们都好受些?” 所以这个混蛋略带笑意的解释其实是在取笑他很矮吗?! “去你妈的好受些!”触及身高这个原则性问题时中也的气焰可远不止一米六,“我才想说你这块破石头搁到我了!” “哦那就先给你替我拿着吧。” 然后太宰动作干净利落,直接把脖子上挂着的绿松石吊坠套了下来,往中也外套口袋一放。整个过程耗时三秒不到,连给中也说不的时间都没。 “好了,你现在就这样乖乖站着,我努力不对你’投怀送抱’。” 头顶那个声音依然是笑嘻嘻的。 即使情况真的不甚乐观,中也也觉得对方一定是在故意调戏自己。 可不是吗?他的猜想当然没错,太宰完全以此为乐。 晚上九点半。 被狂热的傻瓜们拥挤了半个小时,他们总算得以松一口气。中也从太宰双臂中得到解脱的时候心想自己似乎忘了个很重要的问题。 但眼前情况总是变化太快,根本容不得他去仔细回想究竟是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分开行动,”太宰整了整有些乱的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以指弹了弹,“他们一定会查看能够证明我们身份的东西,老家伙森鸥外想必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喂喂,森鸥外是老家伙不错,但你这种说法也太直接了吧? 然而有个和自己想法和吐槽都相同的家伙感觉还不错,中也捋捋发,重新戴上帽子,难得地朝太宰微微一笑:“啊,老家伙森鸥外早给我备好了。” “很好。从现在开始我叫津岛修治,我是你的支配,你是我的从属,我们扮演一对向往血族初拥而来的伴侣。你记住了,别露出马脚。” “呃……” 中也竟然没跳起来劈头盖脸得骂他一句,向他表示强烈不满,这令太宰都有些吃惊,他狐疑地盯着垂着脑袋的中也,而中也则慢吞吞地从裤袋中摸出一张普通的身份id卡,卡面上是中原中也的照片,旁边的姓名后写着“末黑野”三个汉字。 “噗——”原谅太宰奇怪的笑点,他只是真的忍俊不禁,“末、黑野?还是说,末黑、野?” “你就笑吧!”这次连中也自己都觉得后勤组给他搞的这假名可笑至极,“这个超级大笨蛋一样的名字!” “我宁愿投黑野一票,”太宰慢慢收拢了笑意,甚至有些严肃地看着中也坦言说,“这才不至于每次喊你都笑场。” 中也瞪着严肃和他开玩笑的太宰。 而太宰,则莞尔瞪回了色厉内荏的末黑野先生。 “别那样看我,中也,”太宰看着中也那双常年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扬扬下巴提醒他,“还有,你的手套现在可以脱下了。” 毕竟谁会在身边就是自己的支配的情况下,还带着一副恨不得与世隔绝的黑手套? 说真的,为了给演技加分他们俩还应该考虑牵个手搂个肩才对。 但是太宰治这次并没有这么要求中原中也,他知道他们之间不能进一步玩真的。 人类的十指连心,对于一对原本就有些互相吸引的支配从属而言,牵手就意味着彼此间比性圝行为更深的交圝合——指尖真皮层中那些丰富到不行的神经都是心脏脉络的末梢,经由触摸彼此的双手,伴侣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顺着神经窥探到自己半身的过去以及现在、所思以及所想。 不太巧的是,就在刚才,他和中也心里都清楚:对彼此而言,他们都属“原本就有些互相吸引的支配/从属”之列。 晚上十点。 托了津岛修治那番真情流露的谎言之福,他们一帆风顺拿到了两张前往布拉格的车票。 第10页 这列夜行列车车厢良多,每节车厢都有五个包厢,但被选上的人才一半,因此根本坐不满。 太宰和中也谨慎起见坐进了一间无人包厢,刚把行李放好,一个带着夸张手镯的女人毫不客气拉开门坐了进来。 她有一头深棕的长发和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唇形优美,衬衫与牛仔裤勾勒出曼妙身材,年龄与他们相仿,是个漂亮的中欧女性,当然,也是一个从属。 她进门后看了看太宰,又看了看中也,随即目光就放在中也身上不再移开,昂起脖颈朝他优雅地一笑。 又恰好中原中也钟情于此世间三件事物:美酒、美食、美女。 于是一来一去,中也就把屁股下还没坐热的座位主动让了出来,坐到了太宰旁边。 “谢谢。”她边坐下边问他们,用的是罗马尼亚语,“你们是一对伴侣吗?” 太宰笑了笑:“是啊。” 中也在一旁抿着唇不说话,眼睛微微垂下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他的沉默一来是语言障碍(除母语之外他只会说英语、法语和德语),二来是他还没适应脱了手套后手部皮肤直接接触到空气的感觉……或许真的是带着它行动太久了,那贴合每一根手指的黑色手套宛如他的第二层肌肤。 “天,你竟然会说我的母语!”太宰流畅自如的对答显然令对方十分惊喜,包厢内的话便多了起来,“你们来自哪儿?” “横滨,日本的一个港口城市。” “哦东洋人。”她打开烟盒,刚想取出一根烟,但在意识到车厢内抽烟对同行者似乎并不友好时就放弃了,“那儿听说还是人类居多,血族的领地并不多吧?” “这个嘛……”太宰一顿,“我们国家的北方(他是说津轻海峡以北)全变成血族的地盘了。” “你这么说的话,我都不知该对你们说恭喜还是请节哀。”她露齿笑了笑,看得出并无恶意,“所以你们大老远地跑来布拉格,也是为了那个吗?” “the embrace?” “da。”女人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太宰突然起了些玩心,指关节徐徐叩击小桌板,看着对方眯眼微笑问道:“domni?oara,你觉得我们像是去干什么的?” “你们不像那群人一样狂热崇拜,你说你们是伴侣,但是……”她并不确定,瞥了始终插不上话的中也一眼,皱起眉,“我从这位先生的眼中实在感受不到他对你的,爱情。” 女人的第六感无比准确,这句话简直世界通用。 “他只是不了解你的语言,我们无法交流,但他是个热情的绅士啊。你看,他还给你让座了。” “哦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比划着说,“他的这儿,空的。” “而你,”女人平静地看向太宰那双黑曜石,若有所思,就像正在用她的塔罗牌为眼前人一窥他多舛的命运,半晌后才慢慢开口,“就像一个孤独闯荡世界的囚犯,你的心破碎过一次,并且没被修好。” 话音刚落,一直低头不语的中也仿佛被女人话语中的某些东西所吸引。他抬起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太宰刚才她在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然而女人却发现中也在那个瞬间像是终被串联起来的电路,一丝电流正微弱地窜过眼前这个灵魂。 “无论你们去那儿干什么,noroc。” 她微微一笑,只能如此祝福道。 待续 >>> 说明: “津岛修治”是太宰治(历史上那位)本名。 “末黑野”是中原中也(历史上那位)与友人共著的诗集名。 the embrace=初拥 da=是的 domni?oara=小姐 noroc=好运 “孤独闯荡世界的囚犯”此句形容依旧取自歌曲《desperado》中的“youre a prisioner walking through this world all alone”。 最后ps一个小故事,也当给自己的memo: 在这班列车中,和罗马尼亚女人相遇并交流的情节真实存在,让座也真实存在。当时我和我对象先坐下,同包厢还有一个奥地利女人在看书,那个罗马尼亚女人进来后我让出了靠窗的座位坐到了我对象旁边,她朝我们微微一笑,我印象深刻,特别漂亮。 这班列车刚行到捷克境内,重新换了个捷克检票员推门进来,用十分蹩脚的英语向我们说明一会儿列车停靠某一站的时候,我们必须全部下车乘坐bus(无论是去ck还是去prague),但我们当时预订车票的时候并没有被告知还有这种事,还想再多问几句,对方的英语实在有待商榷……讲来讲去还是必须下车、车站、停靠、bus……之类的几个词几句话。 第11页 然后他转身用捷克语向对面的女人也解释了一遍,但很明显,对方捷克语并不算太好,没完全懂……说完那个检票员就走了,留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我和对象用英语询问她,她却说自己不太懂英语,而且,自己也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我们第一次心焦了……因为根本不知道到底哪一站要下去坐bus、为什么突然要我们坐bus,以及bus到底坐到哪里,我们还能不能在五点前到prague……这些问题没人可以回答我们——这班列车到了捷克境内,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是捷克人只说捷克语,英语水平不太好,即使说得来,口音也太重。(这一点之后在捷克境内也深刻体会到了……) 那个罗马尼亚女人突然走了出去,一会儿后回来了。 然后她打开了手机翻译软件,还摊开了列车表,一边翻译一边向我们解释情况。 我们也打开了手机翻译软件,艰难地把想法和问题翻译成罗马尼亚语和她沟通。 她真的是个十分热情也很有礼貌的人,一直向我们微笑,即使自己英语不好,也努力向我们解释,让我们不至于错过巴士和火车,最后和prague的host及时见上面、交接了钥匙。 在那段obertraun-prague的漫长旅途中,我十分庆幸以及更加感谢能够遇见这位不知名的罗马尼亚女人——you are beautiful,domni?oara. 第五章 在午夜的布拉格,中原中也暂时不用担心自己陷入危机,但是他发现若是不加掩饰,很容易引人注目,因为他的气息与众不同。 毕竟,崇拜者和猎杀者是两个极端,这种骨子里透露出的杀气不加控制就很容易暴露。 列车到站后又是一番严格审查,与其说是人员审查,不如说是对于猎物的审查。也许他们该感谢这座城市的掌权者,因为他并没有将人类像是牲畜一样关押起来,而是“放养”一般任由他们在城市晃荡——也许只是血族喜欢这样不加控制的猎物,这样使人类品尝起来更加美味。 从现在开始人类只有两个下场:一、被看上,接受初拥。二、被看上,但是成为被吸干血的猎物。 无论下场如何,汇集到这座城市的人都心甘情愿。 除了一群人——guild俱乐部。 guild的首领富可敌国,曾掌控着整座城市的经济命脉,当然这样的风光日子也只持续到布拉格还没成为血族之城以前。 几个月之前,名为菲茨杰拉德的人类从山峰跌到谷底,妻离子散,一切都得归咎于人类政圝府的无能——不战而降,臣服敌人,以示诚意将他一手累积起来的财富洗劫一空敬献出去。 遭到迫害的亡命之徒远不止一个,于是guild俱乐部成立了,他们依然深深扎根于这座城市,比黑夜的主人潜伏得更深,伺机复仇。 过了审查后,中也和太宰就近找了家楼上就是休憩之所的咖啡馆坐下,一人点了杯咖啡,点上了烟。 “我们最好能引蛇出洞,”取下羊毛毡帽放一旁的中也搅了搅咖啡,端起来抿一口,经历了一天的舟车劳顿,进入布拉格后反而更为紧张,一点也不困,“这次‘老家伙’森鸥外并没有给我更多关于guild的资料,但我需要与他们合作。” “不笨嘛,中也,”他们俩第一步倒是想一块儿去了,如果能够联合guild就等于上了一层保险,万一碰到危急情况,他们在这里还能有所依靠,“所以你想怎么做呢?” “说到这个,大天才助理,你认识的人远比我多得多吧?”中也放松背部往沙发背一靠,在烟灰缸边敲掉一段被燃尽的烟灰,继而抽了口烟看向坐在对面的太宰,“我倒是想参考参考你的意见?” 而太宰却摇了摇头:“我想说,我又不是魔法师呀,你让我去上哪里给你变一个guild的熟人……” “你今晚一定很乐意睡地板,”中也的差旅费当然是一人份,因此房间定了一间,一个家徒四壁的房间,只有一张勉强可以挤下两人的大床,“就是不知道壁橱里有没有准备多余的毯子。” 太宰笑了,夹在指间的香烟头飘出个烟圈,散尽后他才开口:“噢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guild最近似乎在找月下兽。” “月下兽?” “月下兽只是知情之人对他的称呼,实际上,那家伙是一个半人半血族。” “……世界上真有血族和人类的后裔?” “你说呢?”太宰那一抹勾起的笑容在昏暗到几乎无法辨认脸部细节的灯光下是显得那么飘忽不定,“既然都是自然界物种进化的选择,同时拥有支配与从属的属性,血族和人类之间为什么无法存在……爱?” 宛如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中也讽刺地嘲笑道:“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猎人与猎物。” 第12页 无论是谁吃死了谁,下场无非吃与被吃。但既然存在月下兽这样的家伙,那么第三种超自然的关系或许真的可以存在吧。 只是血色的罗曼蒂克都和他们今次的话题无关。 “你的价值观还真是社会主流啊……”还很老旧。太宰看着眼前这个偏执的血猎者,眯起眼建议道,“你最好改一改你的态度,中也,你这样会令月下兽很不高兴。” “哦我本来就不打算取悦任何人。”中也灭了指间那根差不多要抽到屁股头子的烟,转而盯着太宰的双眼问道,“所以也就是说,你知道月下兽在哪?” “我不知道啊,”太宰露齿笑了笑,也跟着中也的动作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我只知道怎么找到他,但中也必须保证绝对不伤害他。” “这我可不敢保证,”中也马上坦率地给出回复,“如果他不乖乖配合,而我恰好又不是那么有耐性的话……” 小圆桌的两端,中也这边说明未完,太宰那边利索地丢出话打断了他: “月下兽是一个支配,”他说,“你知道他的另一半是谁?” 中也其实挺讨厌这种明知故问、故弄玄虚的作风。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抬起眼瞪着太宰治,眼神中都是不满:请你他妈的有话直说。 所以心领神会的太宰有话直说了:“哦,我想你应该认识芥川龙之介?” 一秒后,中原中也脸上的不耐烦和不满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过度后的瞠目结舌。 芥川龙之介是同僚,是后辈,还同为从属者。但与中原中也关系平淡,远远谈不上朋友。 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芥川龙之介竟然是一个已经拥有伴侣的从属! 瞧那家伙平日里的冷淡样啊?! 此时此刻中也的内心就像飓风过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他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吐槽。是的,使劲儿吐槽! 难以置信这样一个只差往脸上写性圝冷淡的家伙竟然不是一个真正的性圝冷淡?! 太宰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中也舌挢不下的模样:“哇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诶。” “……他的私生活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中也讷讷道,然后一点一点回了些神,信息重组之后得出一个结论,“所以guild一直没找到月下兽是因为芥川?” 太宰点点头,很高兴自己的雇主及时意会了自己的意思:“我说了你也不算笨嘛。” 芥川龙之介理所当然不会让自己的伴侣去冒险,把月下兽置于人类与血族的争斗中,无论最后既得利益是谁的,都是危险。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够忍受与结合的伴侣生离死别之痛。更勿论多年之前他曾亲眼见证了一个背负双重血缘的半人类经历过如何可怕的事,以及他和伴侣的结局。 “那家伙既然护着月下兽不给guild,为什么会交给我们?” 那里的危险是危险,这里的危险就不是危险了吗? 而这只是担忧其一。担忧其二是,既然月下兽是芥川无法割离的半身,若是因为他们的缘故令那半人半鬼的家伙受了伤,甚至死于哪个环节,他岂不是要被芥川揍得半死不活……不,很有可能是被直接揍死,或者他反抗一下,他们两败俱伤。 那家伙的字典里可不见得会有同僚情谊这四个字(当然他也没有)。 这些事稍微动动脑子谁都猜到了一二分。 “哎,所以你会去问芥川要人吗,中也?”太宰问,“你会直接说‘嗨芥川,能借一下你的伴侣小亲亲吗?我要把他送给guild,为了森鸥外给我的任务’?” “……也许,”中也顿了顿,考虑到种种不良后果后还是觉得这事儿得照办,“如果真有那个必要的话……” 当然他绝不会用“伴侣小亲亲”这种恶心巴拉的倒胃口称呼。 “好!去吧!”太宰突然凑上前盯着中也,眼中都是快忍不住的笑意,“中也,我一直对你超级有信心!” “……真的?!” “假的,我觉得你会被芥川绑在铁轨上杀掉的。” “你这家伙……我现在就先把你绑铁轨上杀了!”中也咬牙切齿地说,这一刻对太宰的嫌弃真情实感。 “你杀了我吧,中也,”太宰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像求死这么回事,他的表情笃定而自信,微微笑道,“如果你永远不想找到月下兽的话。” 这家伙的黑色幽默令人那么讨厌!中原中也发自内心地不爽太宰治的态度和笑容。对于调戏和恶整这两件事,眼前这个黑发家伙简直坚持到冥顽不灵的地步,甚至乐于其中。 中也喝完自己那杯已经冷了的咖啡,眼睛直直盯着对面人,认真地询问道:“有人说过你很讨厌么?” 第13页 “有啊有啊,很多人哦。”他的回答也很认真——在中也眼中的认真的无耻之徒。 “那我也要重申一遍,你很讨厌,太宰。” “哇哦,能让你有这感觉不胜荣幸,”太宰笑得合不拢嘴,好像特别喜欢做讨厌鬼似的,“但你现在可是我的主子,考虑到我接下来的生活,我会尽量配合你。” 说着他起了身,拿起一旁的风衣套上——他的咖啡没喝完,但冷掉的咖啡对他可没什么吸引力。 “现在很晚了,你该先回去睡个觉。” “你去哪?”中也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 “你怎么又笨回去了,中也?”太宰弯下腰,凑上前去,附在中也耳边轻轻一笑,“当然是……陪我的从属睡觉。” 所以鬼才信太宰那句“你现在可是我的主子”。 他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中原中也不是很讨厌太宰治。 是非常、非常地讨厌太宰治。 待续 >>> 第六章 第二天醒来时中也发现房内多了个不速之客——一个素未蒙面的银发年轻人,身上的支配气息被管理得稳妥,没有任何逼迫感。他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面包,正跪在床边盯着自己看,眼睛一眨不眨。 “您醒了,中原先生。”他咬了口面包,和着水一块儿咽了下去,又说,“早饭在桌上,您要是饿了就吃,不必等太宰先生了。” 说得好像他同太宰治必须共进早餐一样,然而谁他妈的想和他一起吃饭? 不,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应该落在眼前这个一口一个太宰先生的小子他妈的是谁? “太宰先生说,中原先生醒了的话要我说三句话。”他说,“第一句,我叫中岛敦。” “第二句,我是月下兽。” “第三句,剩下的问题等他回来解释。” 面对中岛敦友好且热烈的笑容,中也把其他问题暂时压了下去,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现在才不至于被一个陌生人看光自己的身体(他非常厌恶赤裸裸的接触,哪怕只是被对方的视线窥探)。他让中岛敦转过身去,快速地套上长裤、披上马甲,然后把床头柜上摆放整齐的黑手套一一套上。 “哈,他还挺了解我的,看来,”中也端起盛有半杯凉水的玻璃杯,转了转,随后看向中岛问,“但太宰那家伙现在去哪儿了?” “也许是散步,或者其他什么的……”中岛皱眉回想道,“太宰先生睡了一整夜的……呃,地板,一早打着哈欠就出了门。” 哦是的。他想起来昨晚回到房间后太宰什么都没说,往冰冷生硬的地板上丢了条毛毯就躺着睡了。 看来太宰是真的对他这个从属一丁点儿兴趣都没,两人之间纯粹逢场作戏,一旦转到幕后就连眼神之间的交流都不会多一分。 中也想自己真是疯了的傻瓜吧,怎么会生出这种奇怪的念头和多余的感叹。他必须坚定,太宰或许真的是个十分具有吸引力的强大支配,但始终只是他这个任务中的帮手。 他走了几步到紧闭的窗户前,咯噔一声打开了两层式的玻璃窗,九点整的明亮阳光照亮了对面老楼的黄墙面红砖顶,石砖街道安静冷清,空无一人。 血族只在日落月升的时候活跃,所以白昼是人类的时间。 中岛依然蹲在床边,一会儿碎碎念芥川要杀了我了,一会儿哀怨地说这都怪太宰先生,一会儿又接连不断发出好几声哀叹,这小声的啰嗦令刚起床不久的中也头疼……但是脑海中突然闪现了几个想法,他神情严肃,蓦地走到中岛面前,指着窗外问:“喂,小子,难道你白天也可以行动?” “是啊,”中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这样的……我们这样的人都不怕日光……” 听到肯定回答的中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个不怕日光却拥有血族力量的生物,或许于双方而言都是最强的存在,是一柄利刃。 “……小子,guild俱乐部为什么要找你?”他盯着中岛敦,继续发问。 “呃……” 中岛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被一个好听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因为那群家伙啊,看上了月下兽特殊的血哦。”从清早就不见踪影的太宰不知何时从门口出现,看到中也的时候甚至抬起手嗨了一声,“昨晚睡得好吗,早饭吃了吗,中也?” “他的血?”没有理睬无聊的废话,他单刀直入地抛出疑问。 “纳撒尼尔·霍桑,一个立志为guild俱乐部献身的狂热教徒,也是杰出的医学研究者,他需要同时拥有人类与血族基因的人向guild提供血清,从月下兽血液中提出的血清会被用于改造更多的、拥有月下兽这种特殊属性的人,然后夺回布拉格,向血族复仇。” 第14页 对于人类社会而言这或许是一件值得支持的反抗战,但代价却是牺牲中岛敦。 中原中也现在十分理解芥川龙之介的立场了。 然后他一把拽住做完说明的太宰的领口,当然非常、非常不爽地质问他一早去了什么鬼地方。 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在危险之地晃了一圈,却什么都不屑交代,太宰治笑眯眯地把一切都归结于晨间散步。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好玩吗?” 中也现在有点看穿了,像是太宰治这样的人,性格必定是天性使然,就算用自己的铁拳打上十分钟也不见得会好,还是省点力气吧。 “任务不就是游戏吗?”太宰的脸上只差写上游戏人间四个大字,将高兴的目光转向中岛,“游戏不就是好玩吗?接下来肯定会更好玩,对吧,敦?” “呃,这个……也许……” 中岛本就无意插入他们两人之间热烈的原则问题讨论,他现在很想念芥川龙之介的如水沉默,只有那样的气氛才令他不那么尴尬。 “很好,你住嘴吧!”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真他妈幼稚,中也瞪了太宰一眼示意他收声,“说正经的,你怎么找到这小子的?” “昨晚在咖啡馆,”太宰解释说,“和你说话的时候,实际上,我已经向中岛发出了一条求助信息。” 既然如此昨天那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一无所知的弱智的对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之所以还会和中也说那么多啊,是因为观察你的反应真的很有趣。”顿了顿后,太宰又补了一刀。 “……哦这种话你以后他妈的可以不用对我解释!” 他火冒三丈。或许这就是男人眼中任务的乐趣之一。 但是他把他中原中也当什么人了?一个任务之中可以肆意消遣的同行者? 还是说一切都因为他支配的天性?恶劣,自大。看那满足的神情,自以为有了那样的荷尔蒙和基因就可以支配一切,仿佛世界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而从属者都必须听他们的。 毫无道理可讲,就像血族依循本能吸食人血——他们在饱餐一顿前会向人类解释为什么吗? 不,不会。 本能是最不需要向这个世界解释的事,因为它本身就是被世界的进化法则所赋予的——它摆在那里,或许弱肉强食,但你无可奈何。 所以中原中也或许曾经真情实感地羡慕过身为支配的同僚,但当他亲眼看见那些支配卑劣地利用天性令从属向自己流着泪低头委身时,那些羡慕之情早就被慢慢消磨殆尽。 可说到底,不喜欢支配也不代表他乐于自己是个从属。 森鸥外好几次对他开玩笑说:中也啊我倒觉得你更像一个支配,只是披上了从属的外衣。你的灵魂深处一定是个比谁都骄傲的支配者。 可那又如何?听到这样的评价他也不会多半分高兴。 也许再过个五年,或者长久一点,七八年,他就会被自己的荷尔蒙拖垮——每当任务中碰到气场特别慑人的支配,即使有那些支配同僚的强力支援,他也必须强迫自己吃下抑制剂来压抑血液中的软弱天性。 他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过上这样的生活的,好像有点久远,又无时不刻不在发生……他很清楚,身为血猎的从属大部分都像他一样,靠伤害自己的身体来达到目的——抑制剂服用过度的后遗症就是渐渐丧失了对天性生理的需求,直到最后丧失结合的能力。 芥川龙之介是特别幸运的,他不仅找到了另一半,还是一个现在看来非常特殊的厉害角色(当然他本身也是个不输于人的狠角色)。 中岛敦是一个散发柔和光芒的支配者……中也看着那个银发的月下兽下意识地想,不知和这样的支配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滋味? 想象中那些关于结合的感觉是温暖又令人心情舒畅的,两颗健康的灵魂互相安抚、温柔缱绻,世上任何褒义词都无法形容的美妙……基于爱情的生理结合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吧。 如此美妙……就像在山之巅峰饮下最清纯甘甜的泉水。 可是,在他的臆想中却闪现出太宰治那张令人厌恶的笑脸。 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被一片飘落的残叶打起一圈圈涟漪,湖面另一头的美好倒象全部被扭曲,然后梦碎了,什么都消失了。 “……也、中也!?” 太宰的声音把他从不存在的恍惚感觉中拉了出来。 他将目光渐渐转向太宰,现在眼神中一派宁静了。只是回神的时候还在奇怪怎么突然就会出现太宰治的那张脸呢,而且在他臆想的精神世界中太宰的存在还……很真实,只一瞬的恍惚,搞得他好像真的知道支配与从属结合的滋味一样。 第15页 羞愧得直想抱头撞墙,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只好把刚才脑子里的那些感觉当做一场梦。只是这个梦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他无法判断。 “中原先生没事吧?你脸色有些差。”中岛有礼地表示出自己的担忧,没有任何越界的肢体接触,他只是端了杯水拿来了面包,“早上起床后你还没进过食,要不要吃一点?” “谢了……”也许真的是低血糖引起的幻觉。中原中也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食物,在沙发座椅中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叹了一声,“我大概真的是饿坏了……” 还有被太宰治这个惹人厌的家伙气坏的…… 然后中也不再理会太宰也不再看他。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墙面的圆钟,边思考接下来的任务边吃着味同嚼蜡的早饭。 “敦,你和芥川说过这次的事了吗?”太宰开口打破三人之间的沉默。 “呃,”中岛吞了吞口水,有些虚弱地苦笑道,“打,打了个电话过去……” “哦?他什么反应?”太宰手指转着那用来伪装的精致戒指,很有兴趣地追问。 “他说以后这种事发生之前,希望太宰先生可以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而不是之后再对他坦言……他……芥川他似乎非常讨厌这样的先后顺序。” 先斩后奏的强硬态度原本就没几个人会喜欢。 只是如果不那么做,中岛敦现在恐怕根本无法出现在这里。 “如果他真用那么冷漠的语气对我说话,我会非常怀念他以前追在我后面喊我先生的情形的,”太宰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画面一般,拍了下桌子哈哈笑道,“这都怪你啊,敦,是你改变了那家伙。” “哦抱歉,太宰先生……” “为什么向我道歉?你也改一改那动不动就抱歉的坏习惯吧,月下兽,”太宰语带微笑的神情宛如一个长辈在开导后辈,他修长的手指直指中岛的鼻尖,“因为,这更是他的选择,是他想要的啊。” “真的吗?谢谢。” 中岛低下了脑袋轻轻道谢,即使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中也也能知晓这家伙正在止不住地微笑。 咚咚两声。 不适时宜地,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这个时间段会有谁呢?中原中也放下吃到一半的东西,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 “你们坐在这里,”太宰起身,双手插在口袋笑眯眯地说,“我去开门。” 太宰边走向房门边慵懒地放大声音问道门外是谁。 “太宰先生,明知故问就很没意思了,”门外那个声音温文尔雅地回道,“难道不是您对外放出消息,告诉我们月下兽现在在这儿的么?” 待续 第七章 “明知故问?”太宰边从里面打开门,边像老熟人之间的聊天那样笑言,“不,这个时间点会敲门的,我原以为是来整理房间的工作人员。” 对方耸耸肩,无所谓地笑道:“十分抱歉打扰到您的是我这个不速之客。” 中原中也看着笔挺站在门口的男人,俊朗的五官面露笑容,根据他的职业直觉却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原来太宰先生这里还有一位客人。”对方也注意到了他,绕过太宰径直走到他眼前,微笑对他伸出了手,“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guild俱乐部的团长,很荣幸认识您。” 出于礼貌,没有任何一个支配会对从属行握手礼,然而他却理所当然一般伸出了手,等待眼前这个从属的回应。 菲茨杰拉德的身高同太宰治一样是个瘦高个,制作精良的白色西服一尘不染,面料里包裹着男人足以迷倒女人们的优雅身段,从容的微笑宛如宴会场上那些往来穿梭的商人或政客——这些伪君子都善于用最漂亮的言辞攻击对方,用最优雅的动作要挟对方,以宣示自己高高在上的骄傲之心。 眼前这个男人恰恰在此之列。中原中也不露声色地想。真是令人讨厌,他的气息比太宰治这家伙的要值得厌恶得多。 中也当然没有伸手,即使戴着手套他也不想和眼前这个男人有所接触,他微微点了点头,一挑眉毛,朝对方也回以一个微笑,然而眼底的笑意闪烁即逝。 “最后这一位,想必就是我们价值不菲的月下兽先生了。” 显而易见不速之客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中岛敦,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中原中也是何许人物,然而他的兴趣并不在他身上。 菲茨杰拉德从容审视着紧紧皱着眉头对他十级戒备的年轻人,然后没有急于对自己垂涎许久的猎物出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来自东方的古老警言。 “如果现在要带走月下兽,我必定要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菲茨杰拉德笃定地转了个身,他一手撑在粗糙的木制桌面,一手插进裤袋,目露笑意看向太宰,“考虑到——是聪明绝顶的太宰治先生亲自把我引到这儿的。” 第16页 “喂喂喂,说得我好像是个大阴谋家,”太宰挥了挥手,友好地扬起伪装真心的唇角,“现在处于下风的明显是我们这边啊,大亨先生。”然后他慢慢收起了微笑,目光锋利得宛如一柄剑,朝金发碧眼的敌手直直刺去,“你现在敢走进来,外面真的会没有任何部署吗?以你在本地的势力,外面每个角落恐怕都是你的人了?你有钱有势有人,而我们一无所有,你若真要动手,我们也插翅难飞啊。”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话一开始谁说的来着?太宰治分析得滴水不漏,深知他们的劣势还将他们推向死亡的境地。 哇哦真是棒透了! 中原中也恨不得现在就不顾场面地掐死他。他觉得自己上了一艘贼船,但现在显然已成一根绳上的蚱蜢,不得不与太宰治同生共死。 菲茨杰拉德止不住地笑了,他向太宰逼近了一步,将自己的支配气场放了些出来向对方以示强大:“如果太宰治真有那么好对付,那么当年血族也不会倾尽所有还让你逃出生天。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可以捉住你,也是因为绑架了你的那位从属来要挟你?啊对了,等你赶去已经来不及了吧?听说那位可怜的从属最后还是——死了?” 他虽把“听说”这两个字咬得极重,但表情中都是深信不疑——他相信自己花了重金经过层层筛选后搜集来的每一个情报。 一直在旁倾听的中原中也从凝重的表情逐渐转为不可思议,他微微睁大眼睛,目光小心翼翼地一路下滑、直到停在太宰一直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如果菲茨杰拉德说得都是真的,那么太宰从一开始就在这件事上对他撒了谎。 “那么,请容许我再斗胆猜想一下?是否这件憾事就是契机,让太宰先生从此心灰意冷,退出组织?” 太宰原本松着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他第一次欲言又止。他垂下了那颗总是如此聪明的脑袋,中也很想努力看清这个人现在的表情,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害怕大于好奇……他竟然不敢去窥探被人揭露了往事的太宰,此刻脸上究竟是伤心、愤怒、还是绝望。 又或者是情绪清空为零的面无表情。 菲茨杰拉德第一次露出了仿若成功者的灿烂笑容,好像就在此刻他已稳稳占领了上风——他确信自己已经给了眼前这个强大却玩世不恭的支配一个十足的下马威。 洞悉对方的一切弱点令他有种快感——把所有情况了若指掌、宛如君王般的快感,这才是属于支配的快感! 看着太宰略显消沉的表现,中也不知为何被点燃了体内的愤怒。 可这股愤怒究竟是因谁而起的?是对菲茨杰拉德高高在上的挑衅?是对太宰治那些骗了自己的谎言?还是……还是…… 哦管他的呢,他只清楚现在的自己很生气,有这样的情绪就足够他宰了眼前这个男人了! 他一跃而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质小刀,菲茨杰拉德身上强势的支配气场令他有那么一瞬有些想退缩,然而亏了那些抑制剂,也亏了发自内心的怒火,击退了他天性中的懦弱。 刀尖准确地抵上了他的脖子,再深入一分就可以割破皮肉,放出象征生命力的温热血液。 “收拾干净的优雅餐刀可不是用来恐吓人的啊,中原先生。” “住嘴!垃圾!” 中也压低了声音杀气十足地冲他咆哮。贴着他脖子的刀稍一往前,一滴血珠便顺着皮肤滑落下来。 菲茨杰拉德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矮小的从属竟然可以压制天性,对他发起攻击,这令他不得不好好在意起了中原中也这个人。嗯,容他想想,出发之前他亲爱的奥尔柯特对他说过什么呢? 漆黑的小矮人、血猎者中的体术第一高手、爆发力与攻击力极强、可惜是个脑子没身体那么好使的从属者。 还有什么呢? 痛恨每一个血族是因为年幼时父母均死于血族之手(就在他眼前),所以中原中也不遗余力地清剿那群无耻吸血者,多次帮助人类击退前来侵犯的敌人。 这么想来他对中原中也抱有几分同情与敬佩,他的经历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如果不是今日的立场有差,他们应该会成为很有共同话题的友人。 毕竟,他喜欢强者,尤其喜欢乐忠于讨伐血族的强者。 “我看啊,还是现在杀了你比较好吧,嗯?” 如今他为刀俎,而对方为鱼肉。所以中原中也敢保证,即使对方不是血族,但如果那张嘴再吐出什么令他烦躁或愤怒的言论,他绝对会直接一刀割破他的喉咙,让他这辈子再也讲不出一个字。 第17页 “中也,”太宰治的手却突然安抚似地压了压他的肩膀,不可思议的是,这股支配之力没有令他感到任何不悦的压力……反而令他一直紧绷的情绪得到了些许缓和,“放开他,我们和他还有话得谈。” 这不是一个命令,他也从不是太宰治的从属,然而却听话地慢慢松开了手……中原中也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何三番两次地对太宰治这个男人言听计从。面对其他支配他是决计不会如此的,所以情况大概会有些糟糕——因为这些行为似乎不在天性,而关乎本心。 “就算你说的那些悲惨过去,我都承认,都是真的。”太宰让中也退到一边去,视线重新回到了菲茨杰拉德的脸上,“那么你呢?弗朗西斯先生?你的过去难道不令你耿耿于怀?” 他仿佛已经收拾好了那些破碎不堪的情绪,眼中都是咄咄逼人的光芒,声音一次比一次确定: “你出身在社会底层,身为金城孤儿的你流落街头,没钱没势当然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你,因此你对纸醉金迷和金钱权势的迷恋也是源于童年的贫困。然而你的幸运让你遇到了一个富豪养父,他教会你读书识字,甚至教会了你一身本事。 一次宴会中你伴随他一起出席,你无药可救地迷恋上某位富家千金,也就是你后来的妻子。之后你的一切奋斗都只为了追求那位小姐,你那么努力,甚至不惜杀了自己的养父只为提前拿到那些若干年后也会属于你的东西,名正言顺拥有自己的财产,只有这些才好让你上门,开口提出你要娶那位小姐为妻。无论婚前婚后,你对她的爱天地可鉴。于是你有了一个完美家庭,有了金钱有了权势有了爱情,所有童年时做梦才会有的东西都被你拿到了。你们养育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儿,但那个孩子仿佛生来只为偿还你的旧债,不过几年就被上天收走了性命。 身为丈夫与父亲的你当然愤怒悲伤,你甚至动了不该有的念头——那时布拉格恰好将与血族签订不战而降的协议,于是你瞒着深陷丧女之痛的妻子,冒险将死去不久的孩子送到血族嘴边,哪怕是在黑夜中的苟延残喘也好,你希望女儿被初拥,然后死而复生。 讲真的,何其可悲。 你明明清楚即使是血族也不会吸食一个死人的血,就算那群血族无视口味吸食了那令他们难以下咽的血,你的女儿也根本不会复活,初拥所赋予的永生只可能在活人身上成立。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到处寻不到女儿尸身的妻子得知了你擅自将女儿送到血族手上的消息,她发疯似地质问你为什么连最后的怜悯都不留给那个可怜的孩子。你无法面对这样痛苦的责问,我怀疑你压根是连自己都想麻痹,于是你骗了妻子,你说女儿还活着,只是无法离开血族的领地——她的初拥成功了,却还需要被血族照顾。 在那样的情况下,你的妻子根本不能独立清晰地思考,她选择相信你的说辞,于是日复一日坐在窗前等着女儿回来,日夜思念让她陷入疯狂,思女心切的她不顾一切闯入了血族领地去找那个早就不存在的孩子。结果当然什么都没找着,并且被血族所杀,死前沦为最可口的食物,血族吸干了她的血液,曾经美丽的人如花枯萎,什么都留不下。 后来就不用我说了吧?你搬出一部分财富成立了guild俱乐部,找到不少在这场战争中被血族迫害的人类,誓为妻女和被残害的人类复仇。你要夺回布拉格。 恕我直言,你自始至终把一切不幸归为血族的无能与残忍,可归根结底你才是悲剧制造者。你的贪婪自大和一意孤行杀了你的妻女,你的妻离子散由你一手造成!” 太宰治这一番或许可以称之为直白残忍的揭露之词令一直从容不迫的男人面部渐渐扭曲、形如毒魔狠怪,然而片刻后男人稍微找回了先前的理智,他看向那个令他无处可逃的男人,微微一笑:“你说得没错,太宰先生,但有一点我想纠正一下——我的妻子,并没有死。” “所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权当你我之间的赌约。你们将我那位被困在血族领地的妻子带回来,那么我发誓我不会抽干这位野兽先生的血来提取血清,另外,”他微微一笑,再压上一个砝码,“捕捉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划,guild将会无条件给予你们支持。但如果你们失败,月下兽归我们处置。” “所以敦就不能参加这次行动,”太宰皱眉问道,“但是我们怎么相信你不会就此将人带走?” 菲茨杰拉德眼带笑意的目光转向中原中也,一挑眉:“这个简单,你只需要让他,这位刚才还在威胁我的从属先生单独行动就行,我会让我的手下与他一起行动——所以你对他足够信任的话,当然可以留下来在这儿监视我们。” 第18页 待续 第八章 好吧,混蛋太宰,你赢了,你彻底赢了! 中原中也在内心把那坦然自如的家伙鞭挞了一万次。 就在半小时前,太宰治竟然欣然同意了菲茨杰拉德提出的那个馊主意,擅作主张就把所有事拜托给了他。一想到太宰当时理所当然的表情,中原中也还是不由得怒气冲冲。 他原以为那么聪明的太宰治至少会出个什么后招钳制一下对方,而那个家伙竟然同意了!把他丢了出去,而自己继续留守旅馆,和月下兽一起。 刚才他一出房间就被一个美貌少女叫住,对方自称露西·莫德·蒙哥马利,人们都喜欢称她“深渊的红发安妮”。站在这名少女身后的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谈话中谈起过的纳撒尼尔·霍桑,另一个爽朗明快的青年向他自我介绍叫做约翰·斯坦贝克。 可恶的菲茨杰拉德良心未泯,让他们来给中原中也带条路,但也说不准只是为了监控他的行动。若是他现在转身就走,他毫不怀疑那三个人会往他脑门开一枪。 没有任何计划的中原中也坐在沙发卡座上皱眉思考。 “喂,你只有十二小时哦,天黑之后这个游戏就结束了。”露西整了整自己心爱的裙子说,“哦不,现在只有十一小时三十分钟了。” “不用特意提醒他,露西,”纳撒尼尔一边翻着圣经一边出声,“我们只需要做好弗朗西斯先生交代下来的事。” “话虽如此,但人家不想杀了这个小矮子嘛。”露西撇撇嘴,“我讨厌看到血。” “可是小露西不是更讨厌任务失败而被弗朗西斯先生冷眼相待吗?” “还是约翰了解我呀,”露西转过头来,对眉头紧皱陷入困境的中也微微一笑,“所以小矮子先生要快点行动哦,不然时间一到我们一定会杀了你。你是个人类,但也是菲茨杰拉德的阻碍。” 真是啰嗦死了!他当然知道只有十二个小时。 如果十二小时后任务无法完成,为了防止中原中也回去救出他们,菲茨杰拉德派来的三个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他。 虽然也未必能杀得了他(他对自己的本事可自信了),但在拖延掉的这段时间内谁都不能保证太宰治和月下兽会被怎么样。太宰治似乎是信任他的能力才把身家性命一股脑儿地交付给他,但要独身潜入血族领地去救一个情况不明的女人,他是第一次。 中原中也在沉默中将目光瞥到那三人身上,对方似乎一开始就在等他出现,接到任务的时候也没多么地惊讶,只是叹了口气说好麻烦,好像料定了必定会有人肩负任务从那间房里走出来。 若是事情果真如此…… 太宰刚才的表现并不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所以他如此应和这个方案的背后必定会有他的考量?也必定会有他的安排? 他又耗费一刻钟去揣摩太宰治背后的用意以及或许会帮到他的后招,但在流逝的时间里都显得徒劳无功。 “只剩下十一小时了哦,小矮子先生。”露西的甜美声音总爱为他准点报时。 赌约成立后菲茨杰拉德继续留在太宰他们的客房内,他不知从哪搞来了一张极为舒服的沙发椅(它成功占据了原就不大的客房的剩余空间),现在整个人陷在里面,他解开了衬衣最上头的扣子,为打发时间点了杯咖啡。 “你们也来一杯吗?”他问,“咖啡用来消磨时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弗朗西斯先生也喜欢咖啡?”太宰饶有兴致地反问。 “我喜欢咖啡,更喜欢酒精。但酒精使人迷幻,考虑到现在的情况,”他的视线在太宰脸上停留了会儿,笑了,“所以还是来一杯咖啡提提神吧。” 太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走到菲茨杰拉德身边莞尔一笑,提议道:“既然如此,我猜你对咖啡也很讲究吧?距离中也回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如我们找点事来打发时间?” “你想干什么?”菲茨杰拉德并不信任他。 “你也知道,我退出组织后到处流浪了一段时间,恰好曾经在咖啡馆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既然现在没事,不如我找找曾经的手感给你们做一杯?” 中岛敦一时之间也搞不清太宰治到底想做什么,满脸疑问地打量着他。 “哎,别这样看着我嘛,敦,”太宰耸耸肩,嘴边挂着的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语气,“真的只是打发时间。” “哈哈,”菲茨杰拉德竟面露轻松地笑了起来,他脱了外套西装递给身后的仆人,“是没必要那么紧张,既然都没事,不如就让太宰先生做杯咖啡,我也好品尝品尝身为咖啡师的太宰先生的手艺啊。” 第19页 中原中也可没如此清闲,他没什么心情去想咖啡。他从露西那里打听来布拉格原本的血族亲王不足为惧,但是那群请来的西伯利亚保镖就没那么好对付了。他们需要像是中原中也这样的力量。 “虽然有点难对付,但现在是白天,他们应该都在那些死气沉沉的棺木里睡着了。” 约翰边走边走在最前面,过了老市政厅后是查理大桥,等过了桥,伏尔塔瓦河对岸就是城堡,负责这块领地的血族就蛰伏在那儿。越靠近那块地方人类就越少,即使是明晃晃的白日,也只有他们三人走在萧瑟的石板路上。 石雕墙面旁的白花也染上了血族的死亡气息,从未绽放便全部枯死,只有无名野花从大树脚跟的土里窜了出来,和野草杂乱地混在一起,告诉往来人时值春日。 中原中也无心感叹这份荒凉芜败,他正拿着摊开的布拉格城堡格局图仔细推敲(地图是从纳撒尼尔那儿要来的)。 “夫人在那儿一定活得很痛苦,都怪我们无能才没能及时将她救回来。”约翰眯起眼看着不远处的城堡顶尖,“虽然我们卑鄙地威胁了中原先生,但请您今天务必救出我们的夫人。” “你们说,泽尔达真的还活着吗?”露西转了转遮阳伞,撅起嘴问,“菲茨杰拉德从没亲眼见过泽尔达去而复返,只是听了几个人的汇报而已啊,而且那几个人回来的时候也已经半死不活了。” “如果证实泽尔达夫人死了我们只能如实汇报,”纳撒尼尔冷静地说,“我相信弗朗西斯先生不是一意孤行的人。” “但他却对泽尔达非常执着!”露西蓦地提高了声音,听得出她有些动怒了,“如果泽尔达早就死了,我们不是平白无故地把自己推入危险吗?!凭什么菲茨杰拉德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不公平!” “凭他把你从孤儿院带了回来,没让你饿死,露西。”纳撒尼尔将手放在这个姑娘的肩上,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现在有外人在,我希望你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外人当然就是指中原中也,可惜他即使听进了他们的内部矛盾也无意去插足。他希望那个叫泽尔达的女人还活着,这样他至少还能试着把人带回去,保中岛敦一条小命(他可是芥川那家伙的另一半),获得菲茨杰拉德的帮助。 身陷麻烦的中也现在已经不再揣测太宰治是否为他留了什么后招,城堡的复杂格局已经够他头疼的了。他注意到这座古老的城堡范围很广,如果把那些宫殿、教堂、修道院和塔楼一一搜过来,那就太碰运气了。 “好吧,纳撒尼尔,你说得对,”露西却用轻蔑地口吻笑着说,“但就是你这样的服从态度害死了你心爱的玛格丽特!而你,明明也是个支配,不是吗?你难道对此一点儿都不生气吗?” “闭嘴!露西!”纳撒尼尔沉下了脸,第一次朝喋喋不休且抱怨不停的姑娘吼了回去,“你触碰到我的底线了!” “喂喂喂,要吵一会儿吵!”中也跨了一步横到他们两人中间,把图纸翻到露西面前,手点着图问,“你!就是你吧?刚才说人还活着的信息是有人汇报给那家伙?那么汇报的人是在哪里看到她还活着的?” “说真的我没想到那位闻名天下的太宰先生竟然会在咖啡馆里替无聊的人类做咖啡来养活自己,”菲茨杰拉德看着正拉开橱柜挑选咖啡豆子的男人说道,“真是浪费了你的才华!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出路,赚更多的钱,你完全可以来guild,在我手下做事,我付你比那个高整整二十倍的报酬,你不满意的话可以更高。” “那就免了吧,”太宰打开气孔闻了闻手上这包深烘的咖啡豆,对身后人笑道,“我可不想和那群血族打交道了。” “所以你不假思索就让中原先生替你跑腿了吗?”菲茨杰拉德坐在吧台后大声地笑了出来,“如果我是中原先生我会十分伤心的。” “但你不是他,”太宰转过身,只看了菲茨杰拉德一眼,把挑好的第一包豆子放在桌上,“他不会因为这种事伤心。” “你似乎很了解他啊。” “比你想得了解。” “可是你们认识不久。” “比你想得要久。” “哦?”菲茨杰拉德仿佛被挑起了兴趣,抓着中原中也这个话题大谈特谈,“我的情报可不会出错,你们是在这趟来布拉格的火车上认识的,但你却对他施与援手,”他顿了顿,毒辣的视线直直盯上了太宰,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内心,“很多支配与从属之间存在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我很了解,因为当年我对泽尔达就是这样。所以,你是对中原先生一见钟情了吗?你想让他成为你的另一半所以才帮了他?” 第20页 而太宰只是用手指捏住角落一包被用了大半的耶加雪啡拎了出来,懒懒回道:“别老谈你一见钟情的妻子了,有钱的弗朗西斯先生,你也知道我曾经那些事啊……不是吗?” “但支配者的我们可以拥有不止一个从属。更何况,你的那位几年前就死了。”菲茨杰拉德微微一笑,“在我看来中原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甜美又强大。但他总是带着手套,拒绝任何人的接触,支配从属世界里的单身主义者,让人一看就不想靠近。” 太宰认真在思考如何拼配眼前的几种香味和烘焙程度各异的豆子,片刻后才搭理那个今天话有点多的男人。 “哦那我倒要庆幸两件事了。”太宰在咖啡豆的香气中开口,“第一,你的妻子还活着。第二,中也总是戴手套。若非如此,我都要以为你已经盯上他。” 他的目光甚至比徘徊于寒夜中觅食的血族还要锐利冰冷。 待续 >>> 第九章 圣维特大教堂、老皇宫和一处又高又旧的尖塔。 露西·莫德·蒙哥马利在地图中圈定这三处地方,说是路易莎根据之前的情报整理推断出来的三处关押地点,更多的信息他们爱莫能助。 因为这些情报也只是推测,或许存在失误可能,于是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决定分头探查情况,中也与约翰一组,露西与纳撒尼尔一组,分别前往最为敞大的圣维特与老皇宫率先排查这两处的可能性。 然而那些辉煌的宫殿已经没有半点光明的影子,但凡高窗与大门都被拉上了厚重的帘幕,古怪又安静。因为是白日的关系,少了血族的干扰,他们花费的功夫比原先预计得要少,花了一个多小时排查完这两处地方的角角落落,甚至连连同地下的暗道都看了一遍,没有人类的活动迹象。 * “我对你的猎物没兴趣。”菲茨杰拉德指了指自己胸口,那块心脏跳动的地方,“因为我的这里告诉我,我的泽尔达还活着。” 支配从属一旦配对连接成功,就像一句老话“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之间会产生一种科学至今无法解释的默契与感应,甚至是人类领域中最为刺激与难以切断的灵魂维系。 也有人尝试过切断过与伴侣的维系,然而那种宛如濒死挣扎一般的疼痛感并非一般人的大脑可以承受,过度刺激的下场是多样化的,最严重的情况或许会造成一方脑死亡。好在切断维系这种极端的做法终归只是少数派作风,但社会上也有极端的人将切断维系视为最棒的sm关系,屡试不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起令人震惊的事件,患有精神暴力倾向的支配者一次又一次地切断与自己从属的精神维系,然后又结合,如此循环。当警方介入时,那位从属目光呆滞,甚至比死亡还痛苦。 “那就再好不过啦,”太宰打开研磨器具,把一杯豆子倒了进去又盖上,调整研磨粗细度至一点五,“受困的夫人只要等着国王的骑士团将她救出。” “说真的,太宰先生,”菲茨杰拉德对他调侃的话语不予理睬,眯起眼打量眼前这个忙碌的背影,“你比我预想得要配合多了。” “那你进来前还想过对我动粗咯?” “我只是先礼后兵,而且亲力亲为。” “所以你的人生比一般人成功。” “你觉得,”金发碧眼的成功男士顿了顿,看着他反问,“我这一生算成功吗?” “一生?”太宰拍拍手,摸了摸鼻子,然后笑了笑,“你这不是还挺年轻的嘛?” 太宰治这话好像也没错。于是他点了点头:“嗯,没错,现在下定论是早了。” 中岛敦在一旁眼前两个年纪比自己要长的人一来一去全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也是被磨得快没了耐性,这里难道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和他一样只关心中原先生的安危嘛?做咖啡?喝咖啡?咖啡?他完全没心情去体会那种磨叽的东西。 烦躁不安中想起来还是芥川好,有什么问题,见见血就解决了。 “美国人一般都喜欢喝美式?”太宰治当然不知道中岛敦内心的躁动,继续不痛不痒地讨论着,他们的咖啡。 “美式破坏了意式本来的口感,虽然是美国人,我投意式一票。” “我们那边倒是更喜欢美式一点。” “太宰先生呢?” “都可以,只要请客,来者不拒。” 太宰摁下开关,研磨器传出了嗡嗡的声音,豆槽慢慢低了些下去,咖啡豆被磨成了粉,掉落到被他手腕力道掌控着转动的手柄中。 “太宰先生,我有个问题。” “说?” “最亲密的伴侣死在自己眼前是怎样的感觉?” 第21页 * 中原中也正站在老皇宫外围的某个展望台上,风吹起他的大衣衣角,令他看上去更劲瘦了。 脚下的展望台正好延伸到黄色尖塔的中间高度,从刚才开始太阳就被乌云所遮,风变大了,好像快要下雨。而他身后站着露西、纳撒尼尔和约翰。推开眼前的门,里面是最后一个排查点。 他希望人就在这里,否则就不得不搜查整个皇宫,这就给任务增加了难度——这座城堡实在太大了!大得足以让他失去所有耐心! 片刻后他像是终于做好决定,比了个手势:“两组,一组走上,一组走下。发现情况不要动,先和另一组汇合。这里每层面积不大,一目了然,所以可能会措手不及,另一组发现声音不对就立即赶去汇合。” 约翰倒是悠哉悠哉地吹了个口哨:“白天能出什么事咯。” “事先约定也是一种以防万一,”纳撒尼尔推了推眼镜,“从刚才开始中原先生的安排都是妥当的,这次也不例外。” 被这种只为利益而根本算不上诚心诚意合作的伙伴中也也懒得说谢谢赏识,他有几斤几两重,心里比谁都清楚。 “呐……我说啊,小矮子,我能不能和你换个搭档,纳撒尼尔这个老古板实在太没意思了!” 中也对她的公主病毫不感冒,直接打了回去:“我更没意思。” “那你得把约翰让给我。”露西说,“你们两个没意思的人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中原中也自认对女人没什么耐心,平日里就很受不了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缠上,他想也不想就把约翰推了出去,露西像是得到了珍宝,双手牢牢拽住约翰的臂膀,心满意足地跑进尖塔之中——仿佛在她眼前的不是穷凶极恶之地,而是一座堆满布偶的玩具塔。 “中原先生还真是放心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啊……” 纳撒尼尔站在中也身边叹气。 中也瞥了一眼这个一身黑的古板男人,开口讽刺:“怎么看都是你更容忍那个女人,即使她一次次表现对你的不满。” “我对露西绝对不是爱情,这一点希望你别误会。” 你喜欢谁关我什么事啊?中原中也觉得这群美国人真是莫名其妙地爱说屁话。 “中原先生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么?” 比如现在这样,任务中总爱唠叨一堆废话。难道他们总是那么健谈?话题还与正事无关,啊想起来这一点和太宰治那家伙倒是有点像。 什么?脑子里会平白无故想到太宰治那张脸? 他当然不在意,只是有点紧张。不是因为任务,而是因为纳撒尼尔那张说个不停的嘴: “那个人光是站在你面前,你就会对他毫无来由的在意。这让你觉得,你们以前仿佛认识。” ——与其说这是从未见面的两人的一见钟情,不如说是两颗前世爱着的旧灵魂又打了个照面。 * 研磨机停止了运作。 嘈杂停了,四下安静。太宰在刚才那个瞬间停顿了一秒吗?是吗?因为背对站位的关系,菲茨杰拉德也没看清楚,揭人伤疤并非他本意,他只是好奇罢了。 与其说好奇人死的感觉,不如说是好奇太宰治面对这样的事,会有什么反应。 太宰依然按部就班地压粉,他“咚咚”敲了两下手柄,又拿起压粉锤摁平小山堆似的咖啡粉。 “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 可是太宰却选择开口,语气很淡很冷静,像在读一本毫无灵魂的爱情小说:“想再见他一面,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即使做个亡命之徒也觉得不错。” * 高塔的建筑构造很典型,内部狭小,无论是楼层面积还是阶梯宽度都是如此。楼层很少,脚下的旋转阶梯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肩膀擦过两旁用古老石头堆砌起来的墙壁都有种寒颤的气息,像是随时会从墙壁里飘出一缕早已作古的白色幽灵。 中原中也和纳撒尼尔负责往下走的方向,从地底窜上来的阴风阵阵扑打到他们脸上,吸入肺部的空气很阴很冷。整个向下走的过程宛如正在通往一个万年冰洞。 中原中也产生了一种这里一定会有什么收获的感觉,是他一种职业的直觉。这样的环境一般是血族十分钟情的居住点——一个在白日里都被阴冷黑暗占据的地方。 快走到一层了,那扇木门就在眼前。中也单手压了压帽子,比之前更集中注意力,他眉间紧皱,放轻脚步,做了个手势,让纳撒尼尔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进入一层。 纳撒尼尔在他身后,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做好准备的中原中也推开了那扇有些沉重的木门,木门另一侧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甚至连一张破旧的桌子都没。 第22页 然而中原中也却感到违和,毫无来由的违和。 纳撒尼尔大概也是那么觉得,他看了看中也,那眼神仿佛在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你也察觉到了?” “是,”纳撒尼尔点点头,“一个从属,虽然气息比较弱,然而我确实捕捉到了。” “那可好办多了啊……”他退到一边,想也不想地说道,“把那家伙逼出来,纳撒尼尔!” “可是那么做的话你也会受影响。”纳撒尼尔显得有些犹豫,伤害同伴不是他的本意。 中原中也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他随后将外套扯下丢到一旁,笑着扯了扯从不离身的黑手套,握紧拳头:“你?你可吓不晕我……只管做好任务,别管我。” 任务这两个字点醒了纳撒尼尔,他向前走了几步,沉静下来企图利用支配的强势气场逼迫黑暗中的老鼠现身。 可身后却传来一个女人温柔似水的声音: “纳撒尼尔,你现在是准备伤害我吗?” 未完。 第十章 直到见到了本人,中原中也终于理解了菲茨杰拉德为何对于泽尔达那么痴迷与执着——眼前这个漂亮女人用黑袍子包裹住纤瘦的身体,兜帽遮住一头金发,但不难想象她长发披肩的模样。 火苗被风吹得摇曳,倒映在现场的三双眼睛里。 “太好了……弗朗西斯先生一直没有放弃找您,夫人。”纳撒尼尔收回了先前的讶异与吃惊,深深鞠了个躬,“我们是来接您回家的。” 她后退了一步,把烛台扣到墙面,光线照亮了她惨淡的脸,眼神里写满诉不尽的心事:“我不能离开这里。” 纳撒尼尔刚准备开口询问理由,中也插嘴解释道:“因为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你看出来了。”泽尔达把兜帽放下,让他们看清她脖子侧边的牙印,“我刚到这里就被迫成为了他们的同伙。” “所以你等我们走到这里才现身,而不是在上面。因为你再也没法承受日光。” “是的,”已经坦然接受命运的女人微微一笑解释说,“我不想与他再有瓜葛,但他一直是个固执的人啊……所以我有些话不得不说。” “你可以当面对他说,我必须把你带到他面前,我的……朋友在他手里。” “像他会做的事。” “所以请你配合一下。”中原中也向她靠近一步,因为对方不是人类,所以他紧握的拳头并没松开。 “我回去又有什么用?泽尔达已经死了,这里只有一个新的吸血鬼。” “可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们交谈,”中原中也银质小刀顶在了她脖子上,“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原则吧,女士?” “我宁愿你杀了我。”泽尔达的手指摸上刀柄上雕刻的血猎标志,看着中原的眼睛叹气,“而不是让我回到我的丈夫身边。” “但光是你的尸体可换不了我的朋友。” 手里的刀深入了皮肤一分。 纳撒尼尔一把挥开那把动真格的小刀,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对他的女主人做出不尊重的举动。 “纳撒尼尔……”泽尔达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笑,“直到现在,玛格丽特的事我还是很抱歉,可你依然是菲茨杰拉德身边最忠诚的追随者。他的身边有你们这些人,我倍感荣幸。” “但是,”她语调一转,语重心长,“如果我疯了就请你们杀死我,菲茨杰拉德问起来就说我已经死了。” “可你现在就站在我们眼前,夫人,那么善解人意……” “照我说的做,这才是对我的怜悯。”她解下自己脖子中的项链交到纳撒尼尔手上,“这条项链请你交还给他,证明你们确实见到了我的尸体。” “可是……” “没有可是,纳撒尼尔。” 半晌,高大的忠心的男人迟疑地接过来,紧紧攒在手里。 “马上天黑他们就要来了,所以你们赶快离开这儿!” 她转身想要匆忙离去,却被中原中也挡住了路。 “如果你执意不肯配合的话,”中原将帽子摘下丢到一边,“那我只能强迫您配合我们了,夫人。” 结果他趁着纳撒尼尔还未来得及阻止,出手打昏了可怜的泽尔达,又从包里翻出药剂,给她打了一针专门对付血族的麻药,让她陷入昏迷。 中原中也的人生准则之一: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就不靠磨嘴皮。 …… 可出乎意料的是,找到泽尔达的四人组起了争执。 情况一点都不好。 在与赶下来看到昏迷泽尔达的约翰和露西说明了情况后,他们居然一致赞成泽尔达的提议——杀了她,让被污染的灵魂得以安息。然后瞒天过海——这件事永远只有他们四个知情人。 第23页 “你们该相信女人的直觉,这样对谁都好。”露西很坚持地那么说。 “混蛋,别忘记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中也理也不想理这样的说辞,幸好还有纳撒尼尔与他同盟,他让纳撒尼尔抱着昏迷的泽尔达,守在前面寸步不让,“你没有权限修改guild下达给你们的指令!” “真是难以置信!”露西尖叫起来,“你竟然不明白一旦发现病变的人就必须处以死刑这条规矩吗?!” 明白又如何。他还是不会动这个女人一根毛发。因为太宰治还在等他把人带回去。 “风险太大了。”约翰指了指天色,“天色快黑了哦,我真的不敢保证我们有足够能力在都是吸血鬼的情况下还带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顺利回去。” “那一针够她睡的!”中原中也不是天真鬼,他有些激动也有些着急,“更何况……” “——小心!!” 他的话语没有下文。 袭击来得太迅速太突然。 纳撒尼尔不知何时被怀中原本该“沉睡很久”的泽尔达摔到了一边,撞上了石墙所以满脸是血。 泽尔达似乎谁都不认得了,嗜血和咬嗫的本能让她向距离最近的中原中也袭击而去。中也敏捷地反手挡住自己脆弱的脖子,并躲避了。 但手臂上依然被一对尖锐的獠牙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他很疼,是那种刺骨剜心的疼,非常地冰冷,同时又火烧火燎。他不知道怎么了,或许因为这是一个新血族的关系。 他想他应该足够强大,再撑一会儿的。 可事与愿违,他眼前渐渐被灰幕盖住,直到失去意识。 * 两分钟后太宰把两杯意式端上桌,浓郁的香气瞬间侵占他们的嗅觉。 咖啡的第一口是不需要交谈的,只需要让舌头直接去品尝的。菲茨杰拉德喝了一口后,放下杯子,饶有兴趣地问这杯子里有几种豆子。 “埃塞俄比亚的耶加雪啡,当然它很传统。但除了这个之外,还混入了哥斯达黎加的一种铁毕卡种,它们经过了一种很特殊的处理法。” 菲茨杰拉德点头,微微一笑:“你知道吗,太宰先生,你的水平超出了之前我每周日都会去的咖啡馆。” “你的意思是,上不了谈判桌的血猎就不算个好咖啡师?” “不,我的意思是,捉不到猎物的咖啡师就不算一个好支配。”菲茨杰拉德笑笑,“啊,抱歉,忘记你身为支配已经失去过一次配偶。” 太宰无视了他故意针锋相对的言辞,转而提议道:“其实还可以加一些苹果汁和苹果花蜜。” “谢谢,但我不需要。”菲茨杰拉德吃不惯甜味,除了泽尔达为他做的樱桃派和苹果馅饼。 “是吗,那挺可惜的。” 说着拧开蜂蜜罐头,给自己那杯加了两勺苹果花蜜用来代替糖。 “我真好奇啊,太宰先生。”菲茨杰拉德在花蜜与咖啡交杂的香味中心不在焉地提醒他,“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小可爱搭档回不来吗?” 而太宰却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中也可不是会躲在妈妈怀里哭泣的无能傻瓜。” * 那些都是你。 ——被搁置的曾经,被遗忘的记忆,被美化的谎言。 他的脑海有一片禁林,被封了起来。 其实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有一片黑幽幽的禁林,外围种满了荆棘,隐了许多本人不愿想起或刻意摒弃的记忆。 中原中也知道这里。哦是的,他当然知道,只是他几乎不曾踏足这里。他站在门口,好像有什么在呼唤他,于是他伸出手拔掉眼前的条条荆棘,不知为何现在这些烦人的东西特别多,他想自己是什么时候设下那么多防备的呢? 他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或者特别讨厌的东西放在禁林里么? 直到他拨开所有荆棘,手指都被割破流血,他才翻进了这片深深的幽林。 但渐渐出现在眼前的第一幕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那是差不多距今六年前的某日:血红的山茶,茵茵的绿草,高高低低的石碑,还有穿着一袭黑色风衣的太宰治。天空没有阳光,远处小教堂在敲晚六点的钟,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下雨。 这里是一片无名墓地。 太宰治在为一位刚刚逝去的朋友悼念,这时中原中也看见自己走了过来。 “最后还是没能救出他啊……” 自己站在太宰身后脱下帽子低头致哀,让祷告随风而去,只为纪念我们最重要的朋友。 “织田作他这次也只是选了自己想走的路。”太宰很清楚生命无常这个道理。 “那你的路呢?”自己低头问,“太宰?” 第24页 可狡猾的他却答非所谓:“你知道么中也,其实讲真的,你一直让我很讨厌啊。” “彼此彼此。” “但是织田作说我们都在逃避。” “……逃避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太宰突然冒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手指穿插交握,闭着眼睛感受了会儿,才直直盯着中原中也平静的眼睛,揭穿了他的粉饰,“你一直都感觉得到。” “……” “我也感觉得到,这种感觉很强烈。”太宰紧紧握住自己想慌张抽回去的手,“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呢?” “……” “要不要做我的从属,中也。”他说,“其实我早就该那么说了。” “理由?”自己皱眉反问,“给我一个能让我认同的理由,你知道,不能太糟,像是天生注定这种。” 太宰深深叹了口气摊开手,无奈的笑浮现在眼睛里:“那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时间给我证明那个理由。” 自己沉默了很久,久到四季都仿佛过了一个轮回,才说:“好,我答应你。” 熟悉的梦令长久以来倍感空荡的心似乎找回了一片拼图,可山茶花一朵接着一朵凋落,最后带走了阴天、墓地、和眼前的太宰。 …… 所以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认识的时间应该比现在要早上很多。至少太宰治离开之前的那几年,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是中原中也。 是伴侣。 是从属。 是血色爱人。 他走在禁林的唯一一条小路上努力回想,却依然忘记是从何时开始注意到这份感情的。或许是星期一早晨一个相交的眼神,是星期二中午一句互损的言辞,是星期三夜间一个及时的救场……两人从认识到结合,似乎连友情阶段都不存在。 大概可以将理由归于支配与从属的天性。总能在茫茫人海中第一时间感知到面前的人是否可以与自己百分百联结,面前的人是否值得自己温存相伴,面前的人是否值得自己把心灵也交付出去。 但他却很清楚,太宰与他之间的关系同一般的支配从属的都不一样,他们远没有那么恩爱融洽,在一起时的画面也不能用浪漫形容,有时放起狠话来两个人几乎不设下限。 但是,他记起来了——太宰治没有一次,是的,是一次都没有利用过自己的支配天性,强迫自己向他低头。 森鸥外虽然是个理性的管理者,却贯彻着他骨子里的浪漫主义。他说如果想要知道支配对从属是否怀有真爱,只需要看他会不会卑劣地使用天性让对方屈服于他——两个个体基于爱情的结合,是共享,是平等,而非精神层面上的奴役与压迫。 他想,太宰治想向他讨些时间来证明的,或许就是这个。 而他确实也做到了。 中原中也那些时候甚至会沾沾自喜地想,这世界上或许找不出比太宰治更完美也更强大的支配。 待续。 第十一章 两人的关系并没几个人知道,并非当事人刻意隐瞒,而是就连在一起工作的同僚都无法相信两个整天对着干的家伙会是一对。如果换成一个具有强烈依赖症的从属没准早就被太宰的这种态度中伤,然而中原中也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会开口寻求他任何一个帮助,与此相对,太宰也不会高高在上地、对他采取那种不可一世的侵略态度。 森鸥外发现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但凡中原中也申请的任务,太宰治总会紧随其后递交申请书。他原以为太宰会因为好友的死亡而消沉一段时间,现在看来他的担忧完全多余。太宰似乎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令他特别在意的目标人物。 那段时间北部的血族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要度过津轻海峡的驱向,零星却不断的攻击每隔几日就会在电台出现,所有人都预感到新一轮的侵略与占领迫在眉睫。政府撤空了本州北部海岸线的居民,但情况还在不断恶化,作为人类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为数不少的血猎被派往灰色地带。 中原中也也不例外。 森鸥外原可以分给他更安全的任务,但那里的人手紧缺显然让他不得不重用一下自己手上两枚最得意的棋子: “如果让太宰知道了这次的决定,绝对不会给我好脸色。” “我去,关他什么事?”这可是他的决定。 “你和他不是总一起执行任务么?” “是他总要跟我后面。” “呃……你说的也没错,如果不是你们硬邦邦的态度,我都觉得他在保护你,是你的……支配。” “我保护他,比较多,”中也斜瞟了眼自己这个视力或许不太好的上司,“不过,我们是那种关系。” 内心各种猜测是一回事,但听到当事人的亲口承认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森鸥外惊讶得手中茶杯直接掉落在刚请保洁公司来清洁过的红地毯上,嘴巴微微张开,看着中原中也欲言又止。 第25页 “你们真的……在一起?” 中原中也当然用一脸“这种事我干嘛还要费力骗你”的表情看向森鸥外。森鸥外很想把这个评为本年度最惊悚笑话,然而它却是真实的。虽然目前还看不透各种缘由,可感情与结合这两件事本身就难以参透。于是这个自认运筹帷幄的骄傲男人有了个令自己也惊讶的发现:认识太宰治与中原中也那么多年,却对他们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一无所知。 其实不只森鸥外那么想他们,中原中也也时常觉得自己对太宰治一点都不了解。 他无法直白地对太宰提出自己想要了解他生活与过往的要求,他抱有好奇心,却开不了口。中原中也发现自己除了太宰治的生日是六月十九号、喜欢风衣、嗜好喝酒吃蟹之外对他的人生阅历与个人喜好当真一无所知。 结成关系后两人从未亲密地进行过结合,其实如果现在太宰主动开口要求他未必会拒绝,然而太宰对这方面似乎兴致不高。而中原中也,嘴巴比脾气还硬上一万倍的家伙,是决计拉不下脸邀请太宰加入他的世界。 他们此生第二近的距离产生在一个冬雪的夜晚。那次任务后天空突然飘起了雪粉,静谧地飘洒在一月的北津轻山间。他们在车站最后一班列车发车后总算发现了一家很小的还在营业的小酒馆,纯日式,不提供某人最爱的红酒,除此之外日本传统的酒应有尽有,还会辅以一些简单的小菜。 当打着哈欠的女主人替他们拿上一壶装在小热盆里温着的清酒时,中原中也皱了皱眉,微微加温下而散发出来的酒香气浓郁香醇,令人微醺。可大米与葡萄的香味差之甚远,他知道自己不会钟情这份口味。 “人总要尝试新的东西,中也,”太宰主动为他倒了半杯,又给自己令倒一杯,满满的,“你会发现它们或许还不赖。”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也没看酒杯,他盯着太宰治微微笑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一个钟头以前倒映过血色——他们刚在漆黑冰冷的林子里杀了一个血族的间谍——一个生命脆弱的人类。 “你真的应该试试,我保证你会爱上这杯酒。” 就在他回想任务的这段时间太宰已经抿上了一口,末了他还举起翡翠色的杯子朝中也晃了晃,好看的眼睛带着盈盈笑意。 “你在浪费口舌,我只喝红酒。”他拒绝道。 闻言,太宰摊开另一只手心,但其实那里空空落落什么都没。然而他视线微微一转,转向两人桌边那扇木窗,外面还在飘着雪,在这个无人的寂静夜晚:“我知道你喜欢什么,红酒和玫瑰,但我今晚可没有这两样东西。”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发神经一样将窗户拉开了些,让冬夜冷气夹着透明清冷小雪飘了进来,冷风打在他的侧脸,他不得不缩了下脖子。 太宰指骨轻轻敲击着老木头做成的窗檐,眼睛弯成细月模样:“我现在只能给你清酒和白雪。” 一片雪粉被吹进半杯酒中。飘落在酒面是很快的一瞬,却被太宰好听又虚幻的声音拉得缓慢悠长。 没有任何理由的,他竟再一次被说服。中原中也喝了一口流离在翡翠色酒杯里的液体,舌尖划过洁白无瑕的清冽,宛如那片细雪悉数净化了这些酒液。 放下杯子,发现太宰正看向他:“怎么样?” 可中原中也不想将意外收获的欣喜表达得过于露骨,其实他也对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无所适从——安静对坐着喝酒看雪,失去你来我往的争吵之声,他们之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奇怪。 “就这样。”他随口一答。 “还要来点么?” “可以再来点。” 太宰又给他倒了一些,但真的只是少得可怜的一些而已。 “你还是少喝点。” “你怕我喝醉?” “是啊。”某人的酒品,太宰见识过,一不留神就闯祸级别的。 中也尴尬地假咳了一声:“再喝一点没关系。” 说是再喝一点没关系,结果在太宰面前喝下了整整三杯。 酒精埋在体内的火苗被点燃,从脸颊开始发烫,但神智还很清醒,中原中也知道现在自己还没醉,但离真的醉酒也不远了。他大概是有那么一点晕眩的,所以当太宰结好账,他们想要抽身离开时,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下,幸好及时用手撑住桌边,在太宰来拉他之前稳住了重心。 说完“多谢款待”的太宰回头看了看扶住门框看着门外的中也,想了会儿,还是向他跨出一步,一把拉住那只带着黑手套的手。中也也许是真的快醉了,很配合地没有躲避也没有甩开,这种不做拒绝的态度让太宰拉得更紧了些。 第26页 “我们离旅馆还有一段距离,得往山上的方向走。” 太宰拉着他走了两步,在绕过房柱子看到山口的小路时,指着黑漆漆的重山影子说道。 中原中也眯起眼看了看并不真切的前路,懵着点了点头,双颊还是烫烫的。 两个人两行脚印。他们踩着被雪水弄湿的泥泞山路向上走着,莹白的雪一直在山间无拘无束地飘着,万籁俱寂中孕育出一双细微可闻的呼吸声。 太宰一直走在中也前面,两个人始终淡淡地牵握着手,身体与身体一前一后隔开一段距离——而这四分之一米的距离,从来没有被拉近过。 山间冷冽的气温让中原中也始终没能彻底醉倒,有了太宰的牵引,他就极慢地跟在后面,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总算没丢脸地一头栽倒在潮湿寒冷的山路上。 天在下雪,中也在看眼前的背影。 太宰治看上去很挺拔,比自己要高上太多,在他旁边自己的确就是漆黑的小矮子。而且太宰很瘦,腰窄腿长,一眼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瘦得让人完全想象不到那样的身躯下隐藏了怎样的一股力量。太宰的脸与其说英俊不如说漂亮,只是与女人眉眼之间的俗气美不同,太宰治的脸带有一种精致的英气。至于那头标志性的黑乱发,平时他也懒得打理,所以总是东一簇西一簇地翘出来,看上去并不是很有精神。还有太宰的眼睛……他从背后没法看到太宰的眼睛,但看了千百回的他一点也不难想象:一双宛如深色琥珀一样深邃的眼睛,至于闪烁其中的目光,可以如夏日那般飒爽,也可以如深秋那般沉静,甚至可以是令人永远捉摸不透的凛冽寒冬。 他脚步放慢,直到最后完全停住,太宰刚想回头看看他的情况,就被他松开了手。 在太宰的注视里他脱下了自己的手套,主动伸手翻开太宰的手腕,然后顺着带着体温的筋脉摩挲过去,直到最后将每一根手指插入太宰指间,一瞬间殷殷的暖流从两人缠握的手指间传递开来。 酒过三杯壮人胆,中原中也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遍这种感觉。他是第一次赤裸着手与一个支配这样形成联结,这种时而清凉时而温暖的感觉他很陌生,但确实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舒适无比。 他们第一次结成联结,中原中也没有想到太宰带给他的感受原来是这样的,本以为是那种激烈无比也汹涌无比的情感。 这感觉……很怪异。他根本习惯不了两人间这样的气氛,好像一切都不对,与他想象的出入甚大。 “为什么……”他似懵非懵地看着太宰,疑惑地想要寻找答案,像个迷路的人。 “你觉得是为什么。” 四分之一米的距离被太宰拉近了。他向他走了两步,捏了捏中也与他交握的手,笑了。 “你制造了假象故意耍我。”中也说。 太宰看着他眼睛摇了摇头。 “那就是我们现在都醉了。” 太宰也摇了摇头,笑着说:“你啊,真醉起来发个疯就直接睡了。” “那么……” 一个以感情为基准的想法在中原中也心里浮现,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眼神都瞥到了一边,嘴唇动了动,终归没有勇气把这个念头说出口。 可是太宰却眨眨眼,特别高兴地嗯了一声:“哦,是这个!” “……什么?!我还没开口。” “但是中也的脸上写着答案。”太宰倒是无比认定刚才他的伴侣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举起两人还握着的手,语气轻巧又笃定,“不只你的脸,还有,这里。” 中原中也想甩开他的手,断开此时此刻令他窘迫的连接,但却被太宰死死地钳制住。太宰不仅把他的掌心贴得更紧,手指也紧紧摁住了他的手背。 他的另一只手移到中也抿着的唇上,食指与中指擦了擦刚掉落在唇角的一片雪瓣:“不管这里刚才是要说出什么,就是它。” 终于,中原中也放弃了。他自暴自弃地不再做多余掩饰。对方早就用读心术把他看了个通透,文字游戏玩多了就像低级调情,他一点兴趣也没。 “中也?” “嗯?” 他抬头。然后太宰假装漫不经心地和他接了个吻。 待续。 第十二章 漫不经心却绝非搪塞敷衍。 太宰的手指顺着中也微微僵硬的裸圌露手背向上滑去,停顿在肩膀,手指把不听话的几簇发尾向后捋了捋。中原中也彻底地被支配的气息包围,就连太宰摘下他那顶精致帽子都没任何反抗。太宰的手指顺势插入他后脑勺柔软的发丝,很明显地加深了唇圌舌侵入动作,中原中也这时候选择闭上双眼,这样他就看不见太宰眼中的自己了。 第27页 即使如此,太宰治的气息依旧紧紧缠绕住他,散在他唇圌间,甚至每一次呼吸也都不放过。那些支配的天性正试图撅获他的从属者天性,与之黏合在一起。 吻得很深很烈,就像喝过最烈的酒,酒精开始麻痹了他,他逐渐瘫软在太宰的拥抱里,被给予的吻甜得发齁,身体不由哆嗦。 不是因为雪,而是因为吻。 一个吻可以代表什么。友好、礼貌、亲情、爱情,亦或是不带任何亲昵成分的纯粹戏谑。 太宰治的语气疑似最后那种。 “第一次?”一吻完毕后他凑到中也耳边笑着问。 小时候,他的妈咪也曾很多次吻过他的唇他的颊,出于亲情。但鉴于刚才那个吻不仅仅是一个双圌唇贴合的动作,两人的唇圌舌有了更进一步的侵略行为,所以那的确是中原中也的“第一次”。 “看来是的。”不等回复,太宰就替他下了定论。 中原中也的眼睛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深深的吻而有些湿圌润,短时间的神智游离很快被拉了回来。回魂后的他从太宰手里夺过属于自己的东西——那顶帽子。 “是的,混圌蛋,你满意了吧。” 中原中也不会说谎,他从不说谎。即使这个答案会让太宰无比得意,但他还是边给自己重新戴上帽子边承认了。 脸颊微烫,但夜色令这一切看上去不太明显。这太好了。 公平起见他或许也该问太宰一句“那你是第一次,或者这是你的第几次”,但想了想还是太难问出口,就他所见,太宰治的水平没有好几个对象是实践不出来的。 他有些生气。 但讲真的,这些并不值得他生气。 支配和从属的世界从来无所谓的公平——那些梦想家们所谓的绝对公平是不存在的,爱情只是理想化的单词。荷尔蒙的规则实则简单得多、现实得多。从属忠诚于一位支配,但是支配却可以拥有更多的资源和感情。 他抛开了刚才那一瞬间的绝对依赖和脉脉温情,甚至一个眼神交流都不给予对方。 山间还是那么安静,清冷飘落于大地的雪粉没有任何改变。如果拥有时间停止的魔力,刚才那个热烈的吻甚至都虚幻到可以不计入记忆…… 在中原中也被密藏的花园中,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他依稀见到仿佛还有第二次,但与第一次的完全不同。 那段时间北部血族的动作越来越频繁,这令他与太宰不得不把所有身心都交付给工作,两人之间即使闲暇下来,话题也只剩下永不见底的工作。 他们并非上了发条的工作狂。但工作性质特殊,如果他们都不做,那还有谁做? 那个晚上中原中也神色慌张地回到办公室,手臂已经受伤,血殷殷地染红了他黑色的西装外套。 太宰治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狼狈不堪的搭档,他没想到只是出去送个文件而已,就发生了一件令他很不愉快的意外。冷色调的荧光灯下,他扶着中也坐到沙发上,小心翼翼脱下他的一边外套,用剪刀剪开血红的衬衣,触目惊心,好几个牙印丑陋地盘旋在原本平滑的皮肤上。 “太宰……” “怎么了,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这个伤口,是被他们咬的。” “我知道。” “我好像……被盯上了。” 血猎的直觉一般都很准,太宰并没有反驳或者让他镇定、给他安慰,而是替他包扎好伤口后给了血色尽失的唇一个温温的亲吻,像是保护着什么易碎品那样环抱住了疲惫的中原中也。 太宰打了个电话给与谢野,让她用最快速度赶来处理后续——被攻击咬伤的人需要一针血清来镇圌压或许存在的病变。 三日过后,被关在房里被迫接受观察的中原中也终于被确定没事。第一时间被放了出来,却没在办公区域看见太宰治的身影,原以为他任务在外,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也无人接听。 森鸥外没有给他分配任务,反而多放了他两天假。而中原中也只是问他太宰在哪里,森鸥外说昨天就没见过他人。 出了办公大楼,他先在停车库中花了一根烟的时间去猜测太宰可能在哪里干些什么。 三分钟后他明白过来猜测关于太宰治的一切,这件事本身就是毫无意义。 于是他回到家中,倒头躺在冰冷却柔软的床上。赤圌裸上半身窝在被单中的中也伸长手臂观察,那个伤口缠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绷带,这样的自己看上去……很像太宰治。 但再像也无法重叠。太宰治这个人本身就像被他用绷带包裹起来的身躯一样,充满了太多不为人知不被眼见的秘密,甚至连森鸥外都不愿在外人前谈及太多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虽然他很清楚,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可如今太宰是他的支配,他有权知道更多,他应该知道更多。 第28页 所以对这个男人真的了解得太少,每一次的工作自以为很有默契,但其实,说不定全是太宰在配合他呢?也许只是他将自己从内到外摸透了呢。 那他不就成了唯一的那个不知情人了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轰隆一声,远雷把中原中也从臆想的沼泽中拉了起来。于是他起身赤着脚直接走到窗边,大开的窗户被他拉上。 隔着窗,他看见外面的世界灰蒙蒙一片,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一只紫蝴蝶姗姗来迟,后知后觉飞到他的阳台上,躲进三色堇的花叶之下,混合了雨水的幽淡气味中,那对漂亮羽翼的翕合逐渐缓慢下来,直至不动。 房内没有开灯,昏暗得像是被黑魔法笼罩。这间公寓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人,一直都是只有中原中也一个人。他想抽烟,却发现方才在停车库抽完了最后一根。转而打开了很久不曾开过的电视,无非就是刻板紧张的新闻报道和狗血肥皂的剧集,他躺在床上,无聊至极地一个台又一个台换过去,直到最后被电视里的声音催眠,困得睡着。 再醒来时电视的声音还微弱响着,但太宰治的那张脸近在咫尺,正盯着他看。任何一个人在醒来的时候看到一张放大无数倍的脸都会受到惊吓,中原中也也不例外,他身体先于大脑思考的速度,伸手一推。 太宰只是说他睡得很熟的时候嘴角会流口水。 “真的?!”中也惊得擦了擦自己的嘴巴。 “骗你的。”太宰边脱了自己的外套,边像个主人那样坐进了沙发,惬意的自在的。 中也忍住了出口成脏的吐槽,现在看到太宰站在他房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你去哪里干什么了?” “如果不告诉你,你也不会罢休吧。” 当然啊。中原中也在心里骂他是明知故问的白圌痴。 “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森鸥外说你属于擅离职守。” “擅离职守算不上,去查了些这次袭圌击事件相关的线索。” “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的所作所为?” “你不会。” “未经批准的擅自行动会被事后问责的!你知道?” “我知道。” 沉默片刻后鉴于木已成舟,他揉着太阳穴皱眉问道:“算了……你有什么收获?” “没什么收获。但遇到两只饿坏了的血族,就顺手收拾干净了。”太宰说,“最近不只是津轻,就连内地这里也存在不安全隐患。” “……他们还是越过津轻了?” “更像是……” 太宰刚要说下去,眉头却突然一皱,中也发觉情况蹊跷,他批了件衬衫急忙开灯,这才发现原来太宰也挂了彩——腰部这里被划开一道血淋林的伤口。 身上也还是湿的,黑发被雨水打得湿透,刘海狼狈得贴在额上——太宰是冒着雨来他公寓的。 “你受伤了。” “不小心啦。” 但中原中也紧紧抓圌住了太宰的手,让他别动,把人摁在沙发靠背上查看这个伤口。该庆幸,这个口子不深,而且根据切口判断只是一个刀伤。 “你要我动手还是你动手?”中也双膝跪在沙发上,俯视太宰,“脱了你的衣服。” “中也,你不要这样……” 装。 继续装。 中原中也简直想送这个白圌痴一个白眼,但他忍住了:“快点,混圌蛋,我可没什么耐性。” 一分钟后太宰动作利索地脱了上衣,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但当中也替他一圈圈解开那些绷带时依旧怵目惊心:新旧伤口圌交错着布满了他的前胸后背和腰圌腹,甚至连脖子都没放过。如果没有这些年年沉淀下来的伤痕,太宰治本该拥有一个漂亮又健康的身体。 新增的那个伤口和这些比起来,的确算不上什么。 想说的话太多反而说不出口,于是一言不发地取来止血剂、消毒药以及干净的绷带,他让太宰躺在沙发上,自己则跪在地板上帮他处理伤口。 “现在我们公平了,中也。” “什么?” “都光荣负伤了。” “你白圌痴吗……好了,顺便把之前还没愈合的小伤口又处理了一遍,感激我吧,绷带狂魔。”他扎了个结实的结后刚要站起来,却被太宰拉住了手腕,因为没带手套,所以那里的皮肤特别敏感,太宰心情特别好,慢慢和他五指交握,暧昧的结合太刺圌激了,膝窝一软,幸好有人及时接住了他,往沙发上一带。 太宰枕在他肩窝,深深地嗅着他新衬衫的花草香味,他的呼吸,还有突如其来的亲昵拥抱令中也心跳如雷,茫然之下甚至一动不动。 太宰的手从衬衣底部探入,一寸寸抚过他光圌裸平滑的背部,直到那对线条有力的蝴蝶骨。 第29页 光是抚摸已不足够,太宰贴着中也被碎发覆盖的柔软耳朵不断吻啄,暖泉一般缓缓在两人心间涌动相联的荷尔蒙在催促下一个阶段。 被背后那双手不断安抚的中也渐渐沉溺于这份仿佛混合了雨水与花香的气息,他有些迷离地半睁开眼,整个宇宙仿佛只有眼前这个支配——而太宰也如撅获猎物那般看着他,好看的眼中孕育出一种疯狂的欲圌望。 “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他开口。 “你是我的支配,”中也的手小心地移到太宰的颈后,勾住,“你可以命令我。” 所以你有权检查我身体的每一处,亦有权阅读我生命的每一章,直到我的肉体与灵魂毁灭在你怀抱的那一天。 待续。 第十三章 锁 第十四章 * 美梦时分不太长,却也不短,至少带给彼此的感官体验都是愉悦的,是真的。 一次成功的联结堪比一场令人迷醉的性圌爱高圌潮,在刚做完的那场爱里两人都感情用事了,这不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但无人后悔。当性圌欲耗尽时想要温存的情感涌圌入脑海,他们指对指在大脑中探寻彼此的生命段落:他在父母的欣喜中圌出生,一场倾盆阵雨后与初恋女友的分手,初次成为血猎时走过的街,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不太顺眼。太宰治千万遍地阅过名为“中原中也”的往昔——他丰富愉快的少年时代,某日回家痛失父母时的悲怆和凄凉,和面对敌人时的果敢决绝。 唯独爱情。于两人而言,或许根本称不上“爱”和“情”。太宰治寻访了千百遍他的感情脉络,欣喜地发现只有他是特别的例外,特别到在中原中也心里始终无法用言语描述,像是一场命里注定,中原中也对太宰治这个个体沉默、无法定义。他们之间的感情和情绪,是跳跃的,是不稳定的,朝夕相处也无法塑造出一丝半点的连续性,但却那么肯定,既无过去可依,尽头也无未来。 这份从心底迸发的特殊却强烈的感情令太宰治吻上中原中也的颈侧,舌尖舔圌吻薄而温暖的皮肤,如果他是个吸血鬼,中原中也觉得兴许下一秒自己就要被他咬住,吸干血液。 中原中也任由他为所欲为,舒服地蜷在太宰赤圌裸的胸口,一场带着联结的性圌爱仿佛彻底抽空了他的灵魂,令他慵懒令他困倦。他头发散乱也无心整理,两腿之间布满潮圌湿的性圌欲痕迹,睁眼能看到太宰修长手臂上的指甲擦痕,都是他在性圌奋时留给太宰的印记。 从今天起两人又多了一个弱点,一个以对方命名的弱点。 他们都知道这对于他们的职业生涯十分不利。一旦被敌方知道他们的另一半是谁,都会增加生命安全的危险性。 “我知道现在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休息片刻后中原中也松开彼此紧紧纠缠的五指,自然而然地断开两人之间的联结,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担心我?得了吧,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让你不给我’惹麻烦’。” 他的语气严肃而富有嘲讽性,躺在床上的太宰治却笑了,嘴角扬起一个令人安心的弧度,优雅的,轻快的。 “可中也还是选择了我这个会给你’惹麻烦’的人呀。” 中原中也原想说人生太短,寂寞太长,一个各方面都还马虎的人正好可以拿来凑合,但这个借口显然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他刚才放太宰治进入自己的脑海中,呈现了自己从出生以来的一切——因为什么?因为一份无可撼动的信任。 相对的,他也被允许进入太宰治的脑海,看到了不少光景。但意外的是,他虽然窥探到了太宰治为数不少的秘密,但更多的、更重要的那些事,他却无法看到。不知是太宰的有意为之还是往事埋藏得太深,他一直试图打开太宰治脑海中那些紧闭的门,却都徒劳而返。 “因为你还有秘密,一些……连进入你脑袋里的伴侣都看不到的秘密。” 太宰治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显然,他对于自己深藏秘密这件事也很清楚。事实很明了,是他故意将它们锁了起来,不让任何人触碰。 这份记忆无非是可怕的或者悲伤的。中原中也听着他的心跳声猜想。 “不知道这些对你会更好,”太宰莞尔一笑,重新牵起他的手,柔软的唇一根一根亲吻过他的手指,“你应该相信我。” “你现在是在用理智说话,还是在用感情说话?”被吻过的手指残留太宰唇圌瓣的温度,碎碎的暖意撩得他心在发圌痒。 “我在尽量保持理智对你说话,”太宰低低的声音附在他布满碎发的耳际,亲切性圌感得令他哆嗦,“但现在……又想对你的身体’感情用事’了,你说怎么办?” 第30页 “太宰。” “嗯?” 未来得及反应,中也就主动亲吻他的唇角,予取予求。 当他们接上吻时,他没发现一瞬间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闪过一丝血红。 * 太宰治并非全无问题,即使是与他身体和精神都建立起关系的中原中也也那么认为。越发频繁的擅离职守令他看起来神秘、狡猾、不值得信任。他曾经试图通过两个人的联结去寻找隔段时间就消失的太宰治去了哪里,但效果显然不大,一种更复杂且无法逾越的阻断横在天生的联系之前——很显然是太宰治所为,他不想让中原中也找到自己。 第n次交涉失败后,中原中也终于爆发了。那晚他当面呵斥太宰治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根本不值得被任何人信任,他辜负了所有人。大吼大叫的时候一拳头砸碎了浴圌室的玻璃,玻璃渣子碎了一地,掉落下来的时候划破他的脚背和手心,血被扎了出来,但该有的痛觉早已被高涨的愤怒覆盖。 太宰治眼神暗了暗,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修长的胳膊向他探去,直到手掌搭在自己的从属肩上,用命令的口吻让他冷静,让他闭嘴。 不得不承认荷尔蒙的天性是最难以战胜的,他的倔强屈服于太宰治的气场,渐渐被压了下来,他不甘心,整个人却被支配气息牢牢控制住了。有一瞬间中原中也甚至错觉自己要腿软到单膝下跪,向着他的王。 没错,从确立关系的那一刻开始,从彼此不平等的敞开心扉开始,他们的关系就确立了不是吗。太宰治是王,而他或许就是个奴圌隶。 王者施恩只是玩心忽起,残酷冷漠的控制欲才是支配者的天性。 等太宰治放在他肩上的手掌移开时,他的愤怒已经随心而冷。他不忧伤,他早就杀死了忧伤这种懦弱的情绪。 他想他应该把太宰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摁在墙壁上一拳又一拳揍到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但拳头刚握紧扬起,又放了下来。 何必较真,为何较真?他是中原中也,他属于自己,他不该属于任何人,哪怕是情绪也该自己说了算,而不是一点就燃。这不像话。 太宰的眼神,在他看来全是嘲讽和冷情。 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手上脚上的伤,捡起落在旁边的外套,带好帽子,瞥了太宰一眼:“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太宰,但如果被我抓到……” 他顿了顿,眼神充满岁暮天寒的冷冽。 “我会杀了你。” …… * 这场梦里所有的时间和事件都是具有连续性的,中原中也以第三者的角度站在某个角落看着过去的影像,虽然还无法切身回想起当时的点点滴滴,但心里有个想法深深控制了他,告诉他这一切名为回忆的梦都是真的。 从缠绵到破裂,从情热到心冷。 * “中也,这是你的信件,你看一下。” “什么?谁留下的?” “啊……就是那个刚刚才走的,隔壁部门新来的,说是a圌级文件。” 中原中也对他口中的某个新人没有任何印象,为了赶时间他把那个信封夹在一堆文件中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然后他去开了个会,出了个勤。 直到快下班了才想起来这封信的事,他匆忙翻出来拆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手写的信纸。 * 他的回忆到了这里变成了黑漆漆的颜色,仿佛到达了内心最黑暗最不想触碰的那一段。 那封信的落笔人名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知道这个男人,一只以狡猾出名的吸血鬼,他在信里告诉他,他知道太宰治的所有秘密勾当,并且愿意告诉他。 普普通通的文字,却像是被施了最高深的魔力,牢牢吸引了中原中也。 * 他准备好了一切,根据信里的提示撇下了所有人独自前往港口,却走到半路突然失去了意识,等到再睁眼时已经身处最黑暗的棺木,到处都散发着发霉的木头和死老鼠的气味。 戴着滑稽且毫无品味的帽子的男人向他行了个礼,称自己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放松,我的朋友,欢迎来到死屋之鼠。” 如果这就是男人口中的欢迎,那么他的欢迎方式真的相当令人不悦,充满暴力且毫不讲理。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费奥多尔绕着棺木走了一圈,然后停在中原中也面前,弯下腰身,开门见山,“不被自己的另一半信任的感觉如何?你的支配对你躲躲藏藏,知道为什么吗?” 身为一名血猎,他面对血族时依然存有深深的警惕心:“别废话,告诉我,这是我来的目的。” “中原中也,你看起来真着急,不是吗?”男人的目光充满低级无聊的玩味,像一条蛇一样慢慢爬过他的身体,令他厌恶。 第31页 “如果你不打算开口,抱歉,我想我得失陪了。” “谁说我不打算开口?嗯?”费奥多尔阴沉沉地怪笑起来,“我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更委婉地告诉你’你的支配是血族’这件事啊。” “哎,不过看来现在没必要了。”他的喋喋不休令人厌烦,“我,说漏嘴了。” 费奥多尔又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地欣赏他瞬息万变的表情。 *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好像很享受和他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显然他是极度痛恨太宰治的,但这只老吸血鬼对此却一再否认,反而说他深爱着太宰治,比谁都深爱。 “我怎么可能恨他?”他反问,“毕竟他被我创造,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件作品。” “但你却控制不了你’作品’的思想,”中原中也在震惊过后开始冷静下来,嘲讽还击,这一刻让他错觉自己竟是偏袒且爱着太宰治的,“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老废物?” “是他从一开始就背叛了我,”费奥多尔仿佛在回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面部表情逐渐狰狞,“我赐予他生命,让他和我一起永生,可他这个胆小鬼却逃了,甚至回到了人类生活。” “那可真是太棒了,”费奥多尔愤怒的模样在中原中也眼中胜过百亿名画,令他心情愉悦,“太宰那不靠谱的家伙也算做了一件对的事。” “不,他做过的那么多事里,没有一件是对的!”费奥多尔的手指捏过中原中也的下巴,血族天生的力量令他无法抗拒,被捏得生疼却挣脱不开,“你知道其中最错的是哪件吗?” 他被捏住,根本无法开口说话,任由对方宰割。 “最错的就是找到了你,却没有把你当成一个食物那样吸干,反而让你得到了他——” “……” “血族不该被人类的感情控制,即使他曾经身为人类——”费奥多尔舔圌了舔干涩却深艳的唇,阴测测地笑着,“所以我插手了,我无法眼看他堕落成一个没有追求的吸血鬼。” 看着中原中也的目光变成了嗜血的深红色。 *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抓圌住了无法动弹的中原中也的后颈,獠牙对准了颈侧薄薄的皮肤,那下面流淌着甘甜温热的新鲜血液。 他可以饱餐一顿,然后把这个人的尸体狠狠朝太宰治丢去,嘲讽一顿。 他原是那么打算的。 但及时赶来的太宰治却打碎了他的计划。 不过这只狡猾的吸血鬼一点儿也不愤怒或者焦躁,反而神情愉悦地欢迎这个不速之客——毕竟太宰治这个老朋友的来访,他毫不意外,甚至倍感欣喜。 待续。 第十五章 * 曾经有人研究过一个血族究竟可以在世间存活多久,结果令人惊讶,一个纯种且古老的血族贵族的寿命接近永生,但这些获得生命特权的生物一生太长,月下总不是那么平静的,充满意外,不期而遇的意外事件也会对他们的长命百岁产生威胁。 当然,那些位于暗处顶端的精英除外,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恰在此列。从诞生那一刻起他就拥有了许多名字,身份多到数不胜数,可以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吸血公爵,也可以只是默默无闻的沧海一粟。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身份无疑是他格外钟爱的一个,许是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那么白痴,而且读起来充满严肃认真的凛冽感,与他穷此一生追求的信仰最为贴近。 太宰治对他的那套蛀虫般的罪与罚论调没有任何兴趣,百年前是,今日亦然。即使被迫在对方的獠牙下成为一名亡命之徒,他也没在绝望痛苦中放弃过猎杀行动。 “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你的’主人’、你的’父亲’,太宰,我们已经很久不见……具体有多久了,记得吗?” 看到太宰后就对中原中也失去兴趣的老吸血鬼放开了手中的猎物,收起獠牙,装得像个得体的老绅士,无奈他面色苍白,怎么看怎么阴沉傲慢。 面对他的动听说辞,太宰瞟了他一眼,耸耸肩:“一百年?或许早就超过了吧,谁会去计算这种东西啊。” “但如今看来你对我还是念念不忘,还是那么恨我。” “感激你的自知之明吧,这大概是你唯一的优点。” “我明明给了你常人都拥有不了的东西,”费奥多尔皱起眉头,“所以说为什么?因为这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费奥多尔伸手捏起旁边中原中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看向太宰治。当事人显然不愿意被这个俄罗斯怪物当成俎上鱼肉,内心更不愿面对在前些时日刚嘲讽过的太宰治,偏过眼睛看着旁边一处石头凸起,沉默如水,一言不发。 第32页 “仔细瞧啊,你早就注意到了吧,甚至连这张脸都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被迫接受质疑的太宰眼神一暗,终于在死水一般的气氛中开口:“你错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哈,你看起来又在撒谎,”费奥多尔面露优雅且从容不迫的微笑,“他和那时被你亲自谋杀的那个人,拥有一样的蓝色眼睛,一样的橘色头发。” “他们一样的迷人。” “一样的是你所爱。” “不是么?” 接连抛出的神经质的质问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入太宰的心脏,凝结之后布满血块的伤口其实一直都在,只是那日之后被他慢慢封存,成为一个湮没在记忆中无人知晓的秘密。 除了眼前这个狡猾血族,这个带给他苦难并且知道他所有秘密的鬼。 “所以那又怎样?”太宰耸耸肩,好像对费奥多尔多余的猜测与关心毫无兴趣。 中原中也显然受够了饰演夹在两人中间那个“一无所知的白痴”的角色,一个用力挣脱了费奥多尔的手,神情不悦地质问太宰现在到底怎么回事,费奥多尔那该死的究竟什么意思。 他无法忍受,他一点都不想当个毫不知情的白痴! “难以置信,我们可怜的从属先生竟然一点都不知情,”费奥多尔像在观看什么极为有趣的事,他饶有兴致地绕着空棺木走了一圈,手指抚着令他心安的冰冷木头,面露微笑看向中原中也,“你看,即使你成为了太宰治的从属,你对他还是那么一无所知。” 多么可悲。老吸血鬼叹了一声。 建立了联结的一双伴侣之间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彼此毫不坦诚,谈何忠贞。 原来一切不是他多想,这份感情放在天平两端衡量时从未一样平。 “你知道太宰为什么会让你成为从属吗?” “够了。那是我们的事!”太宰显然动气了。 “你闭嘴!” 中原中也让男人闭嘴,他更生气。他发现自己根本答不上来费奥多尔的问题。两人的关系若要追溯到源头,除了那日太宰在坟前对他说的那句“要不要成为我的从属”,剩下的都是暧昧不清的图景。 他们之间,没有开头,没有原因。 他说服自己是因为两人天生的相和性很不错,所以即使说不出爱语也该凑合在一起。他是个胆小鬼,总是刻意忽略问题的根源——那些会让他们被彼此吸引的因素,那种午夜梦回时深入脑髓的强烈的羁绊感。 “接受了初拥的吸血鬼很干渴,重生为鬼的人在醒来后立即需要新鲜血液来维持他们尚未独立的、脆弱的生命。” 费奥多尔眯起眼睛,在回忆中翻出那件事,尽力将它通过口述还原给一无所知的中原中也。 “并非谁的血都可以,只有最爱之人的血液才能让我们的新生儿活下去。” “所以太宰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抱住当时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吸干他的血,直到他再也没法动弹。” “他像一只饿极了的狼,终于捕到猎物,紧紧地咬住那个人类脆弱的脖子——” “至于那个可怜人,知道是谁吗?” 费奥多尔的眼睛陡然变成深红色,阴测测地笑起来,舌尖探出舔了舔唇,看向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被一股不可描述的魔力控制了,正被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变得无法清晰思考,越来越混乱,一切都陷入无序的混乱,有什么感情破土欲出。 “那人就是你啊——” “或者说,那人是以前的你。” “你们拥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灵魂,”他的目光在描摹那双混乱的好看的蓝色眼睛,“我看得到也闻得到。” 在无知者面前层层揭晓谜底的快感令费奥多尔身心愉悦,像亲自导演了一场古今大戏,他满足地大声感叹,在空旷的阴暗的空间里发出奇怪的令人难受的笑声,忽而拍起手来,为自己才刚上演便已落幕的满分独角戏庆祝。 中原中也现在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现在的情绪,他失控了,心跳越来越快。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真假究竟为何,但一个等待已久的约定正在心里苏醒。 他从来不信宿命轮回这一套。他就是他,中原中也而已。 理智的混乱之中,明明什么都无法准确地忆起,但还是被一种奇妙的感情影响,所以不自觉地开口否认费奥多尔——他喃喃地重复着“不是”,不是妄自菲薄,不是盲目自信。他甚至搞不清这份信任从何而来,而他就是相信太宰治即使被逼入绝境也不会杀死另一半独活。 ——明明一直以来对他最不客气的就是自己了吧。 然而如今,一种热烈的、无法言说的奇怪情绪蔓延在他身体中的每条血管,迫使他遵从自己的心,让他相信自己的想法。 第33页 …… * 身处梦中无法自拔的中原中也受到前所未有的波动,更久之前的、那些被细纱笼罩的记忆被人慢慢揭开。他在这场冗长的梦里突然头疼起来,无以复加的疼,还伴随发自心底那些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从回忆中看到更多东西,但怎么都无法克制激动到近乎失控的心情——一份源自灵魂深处的苦痛之情。 他在梦里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重新融入当年那个中原中也的内心,逐渐冷静下来。 * 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究竟怎么想,男人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身边。他能看到太宰的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指甲因此一次次深陷进手心肉里,再深一点就能划破那层薄薄的皮肤渗出血珠。 太宰治真是一只狡猾的吸血鬼。中原中也由衷那么想。这人甚至狡猾到对他隐瞒了所有事,兀自行动,让他看上去就是个一无所知的白痴。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揍了太宰治一拳,对方没躲,右颊瞬间被打得火辣辣地疼。 但太宰这次并不像往常那般用满满一箩筐的啰嗦废话调侃他,反而什么也没说,结结实实地挨了他毫不留情的一拳。 “你现在脸上那是什么表情?”中原中也瞥他一眼,皱着眉的样子很不屑,嘲笑道,“你难道不该笑着说我力气太小么。” 有三十秒那么长的时间,太宰治还是不言不语。中原中也捉摸不透这个人的想法,以前是,现在还是。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更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的灵魂哪去了。”他不耐烦了,忍无可忍地发出最后通告,“就算这家伙说得都是真的好了,你难道准备让我再死一次?” 这句话很醍醐灌顶,太宰治眼神中的红色渐渐消退下去,直到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中也……” “什么?” 中原中也侧过脸,对上太宰的视线——那是他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也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一种眼神,他想这也无需用言语来形容,这就是他的支配。 至于费奥多尔口中那些混账的、混乱的、扯谈的陈年旧账等离开这之后再慢慢算也不迟。 …… 混战之中中原中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有灵犀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他甚至不需用眼神交流,对方也可以配合他高效地威胁到敌人,反之亦然。他和太宰治都是知道如何同一只血族作战的血猎,如今默契更佳。激烈的打斗中他们打翻了费奥多尔挚爱的那具棺木并扔向墙头砸得粉碎,这一幕成功刺激到了费奥多尔,一直以来冷静隐忍的费奥多尔大骂了一声该死的,愤怒更甚,动作更快。但中原中也还是看准机会让他硬生生吃下几个连续的重拳,作为这个俄罗斯吸血鬼先前愚弄自己的回报。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两人遇到过的所有血族都不同,即使使出一身本事仍然无法制服他,虽然给予他好几记重创,但对方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愈合,就像一只出现在人类噩梦中无法战胜的恐怖怪物。 费奥多尔显然激怒了中原中也,他痛恨这种没完没了的纠缠和僵持不下。他抽出一直不离身的小刀,锋利刀尖隐藏在自己的拳头之下,他故作莽撞,让费奥多尔误以为自己又要给他一个不作隐蔽的上钩拳。 但他不知这是老狐狸的计中计。 等太宰惊觉想要提醒他时一切已晚,隐藏在手中的银色小刀和他的血一同滑落在地。 费奥多尔在他冲过来的时候抓住他藏有刀尖的拳,徒手。 然后另一只手赤手空拳在同一瞬间穿过人类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肉体,夺去猎物的意识和行动力。 待续。 第十六章 *** 如果能将一切彻底忘记笑着活下去会轻松很多吧—— 可心还是会痛。 所以拜托你,什么都别给我看了…… 在梦中的回忆看到自己被击穿的一刹那中原中也仿佛感同身受那份痛苦,那种痛得几乎快要死去的感觉让他产生一瞬的头晕目眩。恶心得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想要赶快醒来,噩梦却如泥沼拖着他越陷越深。 疼痛感一直在灼烧着伤口和五脏六腑,但最后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 太宰治想来是费尽了一切功夫从费奥多尔手里夺回了半死不活的自己,中原中也透过回忆看到男人将他带回公寓的时候浑身是伤,前胸后背甚至胳膊上都是伤口,殷殷地渗血。 可太宰治却像早就习惯了这一切苦难,这些伤口并不会让他特别在意。 他根本不知道经受了那样巨大的创伤自己还能怎样活下去,基于理性的判断,当时太宰治应该放弃已经千疮百孔的他,专心对付狡猾又强大的敌人。但心里却很清楚太宰治不会那么做——即使不惜一切代价,太宰治也会把他带回去。 第34页 这样莫名而来的自信令中原中也有种复杂到无法言明的难受,它堵在胸口,悲伤情绪像荒草一样疯长。 如果太宰治没那么在乎他就好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接下去的发展证明了太宰治确实如中原中也想的那样——他不惜一切代价,给了自己再一次沉重地活下去的资格。 …… 上升沉浮的意识世界里,自己应该是安详睡着的。他躺在灵魂最深处,一无所知,他不奢求有人能将他拉离这里,也放弃了爬出去的念头。觉得一切就这样结束也无所谓,这里大概就是尽头。 可带有血腥味的水不依不饶漫了上来,渐渐没过自己躺在缸中的虚弱身体。 太宰治就在旁边看着他。他取过自己平时不离身的那把锋利小刀,在手腕上划了一道深深口子,然后手腕探入水中。 血丝丝融入一池清水,血融了水也浊了。 仿佛带有神奇的力量,浸在血水里的伤口正在以某种不正常的速度愈合,被强行撕裂的肌肉皮肤快速生长,其下那些被割断破坏的血管也重新抽长了出来。 快速的愈合生长带来的是灼心抽骨的痛。 但太宰治的负担显然比他沉重得多——随着流入水中的血越来越多,太宰治的额头冒出冷汗,汗水沾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色比平常更惨白,甚至连紧闭的双唇也渐渐泛出不正常的紫。 中原中也想让他住手别再那么做了,可再怎么大声咆哮都没用。此时他的意识宛如梦境中的一只幽灵,只能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干不了。 时间过得那么缓慢,像是把一秒拖成一分,一分拖成一个钟,而每分每秒又都是能劈碎他理智的痛苦。 当他以为一切终于可以结束的时候,太宰治仿佛做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五指在水下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手指穿过他每个指缝,牢牢反扣。 那么地用力,根本不给他任何拒绝的资格和余地。 “——没有我,你看你果然不行吧?” 说完,太宰治微微笑,双唇落在他紧闭的眼角。 几乎要将他劈碎的疼痛让中原中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一切——他明白了为何脑海深处会让他看到这段根本不记得的回忆。 他与太宰治之间的一切变得开诚布公,于是他想喊不,他想挣扎,可都成了徒劳。 可是太宰治还是易如反掌进入了他的意识,下一秒贯穿神经和感官的痛楚瞬间侵袭他整个身体,世上不可能存在比这种痛苦更撕心裂肺的疼痛了,他痛得无声呐喊,眼睁睁看着原先紧紧融合的两个灵魂被迫慢慢分离。 太宰治自作主张把中原中也生命中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抽离了——甚至连一秒钟的共同记忆都不留下,在他的精神和意识里彻底取走太宰治的存在……他彻底 割裂了两人的所有联系,连藕断丝连的碎片都被收拾干净。 无法取代的疼痛感刺激了他原先已经快要死去的意识——他们都很清楚,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刺激能比活生生断开一对支配从属之间的联结更深刻也更尖锐的了。 或许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通过这种最危险也最极端的方式才能救回自己。可即使都知道,他依然痛恨太宰治的擅做主张,无法原谅他—— 他治愈了他。 也谋杀了他。 擅自开始一段关系,又擅自结束一段关系。太宰治,其实你很得意吧? …… 如潮水涌现的记忆景象开始模糊,如水下的寐影摇摇晃晃,远方另一个声音似乎正在呼喊他的名字,让他回去,离开这片记忆森林—— * 中原中也的意识再次情形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旁边一个人也没,只给他留了一瓶干净的水。半片窗纱被吹开,阳光刺得他眯起眼,外面是个大晴天。 摸到眼角湿润,是那个冗长之梦的遗留物。 一昔梦醒,反而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像是这样睡了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被泽尔达咬伤后同行的那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弗朗西斯限时他十二小时内完成的任务,看自己这样子,多数是失败了吧…… 但这些竟然都不重要了,梦醒来后他最在意的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他在意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太宰治。 这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制造者,他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脑海里充斥着各种混乱念头的中原中也平静地躺了一会儿后坐起身来,被泽尔达咬伤的手臂伤口不觉得疼也没什么异样,已经被人仔细处理过了,缠着绷带。 最担心的事看来没有发生,但是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记忆回来之后反而让他更混乱,一切仿佛都陷入一种无序的尴尬之中。 第35页 此时他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原以为是冲他而来,但却在最后一步拐了个弯,敲响了对面房门,那人轻咳了然后问道“太宰先生?”。 那个声音他认识,竟然是芥川龙之介。 连他也来了?他来干什么?一时之间除了诧异更多的是凭空多出来的很多猜测。 于是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了出去,那人给芥川开了门,然后又关上了。 两扇门矗立在他们之间,任凭中原中也听力再好也听不清对面究竟在说什么,于是他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开了自己房门,靠到太宰房间那扇木质老门上努力听清里面的对话。 谁知屋中竟在一阵沉默后兀然响起一记沉痛拳头,同时响起的是芥川龙之介冷淡却愤怒的声音: “这一拳替敦揍的。” 然后又是一拳的声音响起,听来是没手下留情。 “这一拳替我揍的。” 两拳完毕后芥川似乎收了手,中原中也在门口听到他不大高兴地笑着总结了句“太宰先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混账啊”。 梦境过后那些被太宰治割断的记忆被慢慢找了些回来,所以中原中也现在多多少少想起了些太宰治这人的脾气性格——他知道他是那种无论怎么打都不会喊痛或者皱一下眉的人,因此意料之中的,他听到太宰冷笑了一声。 太宰说:“随你怎么想我。但这个任务从一开始不是他的,现在该出现在布拉格的本来就应该只有你一个人。” 芥川说:“这个任务安排给我本身就是首领的一个错误,我只是替他改了一个最佳选择。” 太宰笑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芥川龙之介不是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难道我记错了?” 芥川回:“人每天都在改变,更何况我们那么就没见了。太宰先生,你也变了不是吗。” 太宰说:“是啊,的确变了。你的拳头比以前更狠更用力了,刚才那两拳差点让我趴在地上。你那么着急的态度是为了什么?为了你的那位支配?” 太宰治语带笑意,像是狡猾狐狸,故意戳了戳芥川龙之介那根软肋。 然而芥川的确变了,变得不再轻易理会太宰治台面上的挑衅:他冷静地说:“我为了什么现在根本不重要。太宰先生知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和你争论这种废话。” “好吧,”太宰似乎是放弃了与对方无意义的争论,他话锋一转,“无论如何这次多亏了你及时赶到才把他成功带了回来,guild的人到底没你好用。” 中原中也几乎百分百确定太宰口中的这个“他”就是在说自己,那也就是说,自己失去意识之后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最后是芥川赶来把他带回了这里。 “别说得那么动听,如果不是你的那个讯息我会来搅浑水?”芥川冷哼一声,“太宰先生发给我的那句’想见敦的话就自己来’,让我如何不来?” 中原中也心想这样的话确实像太宰治说得出的,而这样的事,也像是太宰治从以前就开始屡试不爽的手段之一。 他从不给别人逼迫自己的机会,是因为他知道如何迅速地占领先机。 太宰像个得逞的计谋家,一如既往笑出了声:“哎我不会对那可爱的小子做什么的,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太多疑,不够信任我。” “得了吧太宰先生,”芥川甚至懒得和这样狡辩的太宰多说一句,“我从以前开始少信任过你吗?但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自己应该比我们都更清楚。” 太宰似乎沉默了,没接话。于是芥川的声音代替他再度响起: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在你心里,整个世界的分量都不如他一个人重。” “即便那个人早就被你抛弃,并且切断了彼此的联系。” “他甚至记不得和你相关的一切事。” “太宰先生果然还是很在意他的吧?” “然而——中原前辈知道吗?” 隔着一扇薄薄旧门的厚度,孤身一人站着的中原中也被屋内芥川语无波澜的连番质问搅得心头一动。 待续。 黑字部分改自《无心》歌词。 第十七章 中原中也在门外偷听,而太宰治在屋内始终保持沉默。他没有回答芥川龙之介抛出的任何一个问题,只要是关于中原中也这个人的,他发现自己就会习惯性地将自己埋葬包裹到不露丝毫痕迹。 他也不知被什么影响了,多数时候也睡得不够安稳,梦境连连。起初以为自己是过度担忧中原中也的个人安危,但在看到他回来并且无事后,应该松了一口气的自己也没见好转。 他开始频繁地回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些事——那些萦绕在他悠长岁月里带着血味的前尘和哀怜。 第36页 死亡毫无意外是一个人在世间的终点。 太宰治以前对此深信不疑。 他看向窗外的无边夜色,回忆里那已是好几百个年头之前的月夜,他想自己是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那些事的,他还清晰地记得与中原中也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呼吸、每一滴眼泪和每一滩血迹。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像金鱼只有三秒记忆,但事实是无论过去多久,中原中也被血染红的双手摸上他手背的滑腻触感都挥之不去。 激烈反抗中用来刺伤费奥多尔的匕首被对方冷笑着丢在血泊中,人类的力量比起血族是脆弱不堪一击的,中原中也想来当时必定比他还要沉着,当中原中也发现他们之间只有一人可以活下去时反而冷静了,他很清楚,倘若他也死亡就意味着刚被迫成为血族的太宰治也没法活下来。 所以他捡起被血染红的匕首,坚定无比地反握在手,拖着步伐走到太宰身边,将他的眼睛盖住,在他耳边难得地语带轻笑: 活着的那个总会更痛苦些,所以这次还是挨到你吧。 在持续不停地焦躁的痛苦中太宰治虽然神志不清,但还是察觉到中原中也的意图。他开口发出了几个干涸的音调,却苍白无力,改变不了对方的决意。 下一秒甜美的血腥味在他鼻尖散开,太宰治几乎是依循着兽类本能舔上了中原中也手腕的裂口,血殷殷地从极深的口子里流出来,他迫不及待接受了对方的馈赠,心中唯一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现在停止这一切还来得及,但中原中也用力地摁住他,不让他离开。 他说,还是你更适合活下去吧太宰。 目送中原中也在自己身边生命力渐失的感觉让他差不多要绝望得发疯,但是甘甜血液涌入喉咙的快意却让他像个不知底的魔鬼一样索求更多。一直以来他是多么痛恨血族的存在,可他现在却像一个血族那样靠着爱人的血活下去。谋杀,吸血,寻找下一个目标,成了费奥多尔给他的无法挣脱的诅咒。 可对方认为这是对人类肉身的大方馈赠与改造,甚至在疯狂的大笑中说如此一切就完美了,太宰治会成长、变得强大、焕然一新,成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生涯里的最高杰作。 他看到中原中也的生命被徐徐冻结在自己的贪婪之中,这件事他永远无法忘记,也永远无法原谅,中原中也用死亡保护了太宰治,他们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反了,身为支配他反而被自己的从属用血液保护了起来。 太宰治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指甲一次次深陷进手心肉里,再深一点就能划破皮肤渗出血珠。他觉得痛,即使因为血族卓越的恢复能力关系这个伤口很快会痊愈,他也会痛。 这让太宰治第一次尝到痛得生不如死的滋味,所以某种程度上他恨过中原中也这个自私的胆小鬼。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永远无法忘记以及无法回复的爱。 此后生无边际的漫长岁月中,太宰治一个人,也只能一个人,承载这段记忆走下去,如同中原中也在血色里的临终嘱咐。 他成为一个可耻的逃兵,成为饱受良心谴责的亡命之徒——在满月之夜走过树海远山,在半月来时走过岛屿岬角,在晓随残月时走过荒城街道。 他一直记得中原中也躺在自己怀中的眼神,那双蓝色眼睛仿佛还有一万句话要对自己说,但最后萦绕在他耳际的只有一声声永远未完的叹息,还有难得的眼角笑意。 …… 直到某个午后他在咖啡馆的收银台前瞥到那个再次来到这个世界的男人站在他身边,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接过热咖啡和三明治。 重新站在他身边的中原中也虽然不认识他,但太宰治死去的灵魂却在那一秒活了过来。 此后他犹豫过是否要将两人天方夜谭的过往告诉如今这个焕然一新的中原中也,但他发现自己办不到。一旦他们再次并肩站在一起,也意味着再次成为彼此的弱点,当年痛苦随时会重蹈覆辙。 更何况如今的他还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吸血鬼,太宰治无法也不能把中原中也自私地捆绑在自己身边,他必须隔断所有悲剧发生的可能来确保彼此的相安无事。 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也不总是正确的。令他从自我安慰中醍醐灌顶的是那个唯一知道他前尘往事的织田作之助——这个唯一的知情者在临终前对他笑着说,既然无可推诿,那还是卸下面具活得比较轻松。 所以太宰治小心地颤抖地试着踏出第一步,而中原中也也答应了。但他刻意保持了两人间的距离,也时常察觉到中原中也内心对他设置距离这件事的愤怒和失落。可他无法坦诚地心口如一,他害怕如果连自己都被荷尔蒙控制理智,那么两人很快就会重蹈覆辙,其中一人走向灭亡。 第37页 几百年来他比谁都清楚,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只是这一次太宰治想主动出击,避免凄惨的被动处境,然而即使如此最担忧的事还是降临了。当中原中也没有正常没出现在办公室后心里就产生了隐隐不安,他第一时间赶去公寓,里面空无一人,干净得一尘不染,浴室玻璃也早就换了新的,清楚倒映出自己糟糕极了的脸色。 然后事情朝着他最害怕的方向一路发展。 在找不到人的第二十四小时后,森鸥外将中原中也列入失踪名单,于是他火烧火燎地请求森鸥外让他独自处理这件事。两人在屡次的矛盾后中原中也不愿意打开两人的联结通道使彼此心灵相通,但太宰治依然强行循着微弱的蛛丝马迹,寻到了某些线索——很不幸的是,中原中也真的落到了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只狡猾的吸血鬼手中,二度。 不幸中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还是早就该死了的自己。费奥多尔成就了他的痛苦,也成就了他的非凡的能力。太宰治伤痕累累将人带了回来,用自己的血治好了他的伤口。接下来他没有犹豫,易如反掌进入中原中也的意识,贯穿入他的神经和感官,汲取他的记忆,自作主张把中原中也生命中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抽离了——甚至连一秒钟的共同记忆都不给他留下。 他希望中原中也的精神和意识里不会再有名为“太宰治”的存在。 幸好你还活着。 那一日失血过多的他吻着失去意识的中原中也的额角想。 好梦,中也。 然后他彻底割裂了两人的所有联系,连藕断丝连的碎片都被收拾干净。 迟暮的天空中有雨滴落下来,带走熟悉的声音,带走熟悉的温度,打湿公寓的玻璃窗。被雨水浸润的天气,适合他们久别重逢后的再次告别。 …… “然而,中原前辈知道吗?” 芥川龙之介又问了一遍。 芥川龙之介不会明白中原中也对他而言是怎样的存在,正如他也无法想象百年前中原中也选择让他活下去的心情。这段往事被太宰治藏在岁月里被尘封,如今连唯一的知情人都已死去,而中原中也更不会记得他们前两次无法清算的纠葛。 中原中也现在认识的太宰治,只是眼前这个如一张白纸的太宰治。 那样就够了,他笑着想。 “他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他怎能再次让自己最在意的人陷入险境?那个眼中总是闪烁着骄傲的光的人,那个他藏心里藏了如此多年的人。 待续。 第十八章 再次重逢或许已经花光彼此生命中所有的好运气。 中原中也原本认为这种感性到至死方休的想法只会被唱入那些咖啡厅的背景乐中,但是拜太宰治所赐,自从他睡了一觉醒来后,身边很多事情都变了,那些事脱出了他的预定计划,也从未在他的想象之内。 糟糕极了。他产生一种自己被全世界联手欺骗的感觉。比如自己那位上司,森鸥外,一定是个知情者吧?但却从未对他透露过只字片语。太宰治这个当事人就更不用说了,他光是想到那张总是游刃有余的脸就莫名火大。那天他们在火车站,太宰治主动走到他面前搭讪时,就预谋好了一切。 是的,预谋,他咬牙切齿地想。 既然深知曾经关系亲密,那如今发生的一切何曾不是一场有计划的预谋。 支配主动割裂与自己的从属的联结,这种事光是想想就寒颤得人一身冷汗,宛如噩梦。但太宰治那个时候竟然毫不犹豫就对他那么做,再次看到他这张脸还能维持风平浪静的表面,毫无愧疚之情。 ……我他妈到底算你的什么? 越想越无法忍受的中原中也好几次都愤怒地冲到太宰治面前,想把他摁桌上揍个半死再问个清楚,但又每次一看到那张脸,他都会大脑自动当机,没出息地干瞪对方眼神,又急急忙忙换上另一副毫不知情的正经面孔,扯东扯西废话说个没完。 所以虽然他还没弄清楚自己对于太宰治到底算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没骨气的白痴怂货,连自己的情绪都照顾不好。 中原中也托腮思忖,坐在吧台又喝了一口杜松子酒,柠檬片在酒杯口和那些冰块一起沉沉浮浮,始终没成功掉到杯底,昏暗灯光中有个人在他旁边坐下,黑色的风衣占据了他视线一角。 “再不控制你的荷尔蒙,整个空间的支配都要被你搞成强圌奸犯了。” “……有那么明显?”或许是强烈的酒精麻痹了神经和身体,中原中也自己都毫无知觉。 芥川龙之介把一小瓶药片放在吧台上推了过去:“都在失控边缘了,你说呢。” 第38页 他说的没错,就连中岛敦那个迟钝的家伙都能感受到空气里异样强大的从属荷尔蒙。 中原中也拧开那瓶药片,习以为常倒出三四片,顿了顿后又倒出了两片,要了杯水,把那些抑制剂一起吞了下去。 六片。芥川龙之介看到他在灯光下足足吞下了六片,那是他在遇到中岛敦之前差不多一周的服用量。抑制剂虽然可以压抑住从属的天性,但量多成瘾,巨大的依赖性会从内部毁坏一个人的身体。 “你准备一直这样吗?”虽然会显得很多事,但芥川却意外地认真。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方法吗?” “或许可以找太宰先生解决一下,他是个不错的支配。” 中原中也确定自己想笑,但他不确定自己的唇角是否真的有所牵动,他的手指紧紧贴在酒杯上,直到酒液和冰的凉意隔着玻璃渗入五根手指。 就像太宰治这三个字渗入他的心脏那样。 “你很固执,”芥川沉默一会得不到回复后又说,“有个人比你更固执。” 中原中也语带嘲讽,问他谁是第一。 “太宰先生。” 这个答案一点都不出人意料。 那晚芥川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到了后来完全醉了。烂醉如泥地倒在吧台上,烂醉如泥地把混着杜松子酒味的冰块握在手心感受它们的融化,那些睡在台面蔓延开来直到沾湿他的侧脸和部分头发。 伶仃大醉中看到太宰治朝他走来,然后把他整个人抱起来。和他令人皱眉的一身酒气非常不同,太宰治身上带着鲜明清新的松木味,黑黑的蓬松的头发上也带着些许夜晚露水。 他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吧。 也不知道这么晚了还出去做什么,但是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太宰治原本就是一个应该在夜间行走的血族。 一个杀了他一次,又保护了他一次的血族。 上楼之后太宰治把他送回了他的房间,当男人的手指无意间摩挲到他的手指时,他细细颤抖起来。和太宰治的一次接触比他想得还要敏感,还要致命,还有不可言喻。 太宰治转身要走的时候,中原中也背对着他脱了自己仅剩的那件白色衬衫。他可以借着酒劲做任何发疯一样的事,事后还可以不必担责,所以他卑鄙地借此来确认一些事,一些很重要的事,一些他根本无法忽视的沉甸甸的事。 在一片静默中他喊住太宰,问他有没有烟。 太宰摸了摸口袋,身上就剩最后一支烟,他丢给中原中也。可对方又比了比,说没打火机,他只好回到床边,靠着那个上半身被脱得不着片缕的男人,替他点烟。 中原中也满足地亟不可待地吸了口,比太宰治小上一圈的背靠在柔软靠垫上,他仰起脖子吐了个烟圈,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白卷烟草被火苗慢慢侵蚀,烟味在鼻腔扩散,晕染了疲惫的大脑,尼古丁的刺激让他清醒了点。 他夹着烟的手指伸到太宰唇边,于是对方低头,就着先前吸过的痕迹也抽了口。 “不嫌?” “不嫌。” “因为这是最后一根?” “因为……” 是你。 但是这两个字他并没有说出口。 是因为他及时反应过来,也是因为中原中也没给他说的机会。中原中也干脆灭了烟头,借着喝醉酒的假象就直接给了太宰治一个试探性的亲吻。施吻者的内心哆哆嗦嗦,闭上了眼睛,没有与接受者四目相交的勇气。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没有惊扰到太宰,他其实很熟悉中原中也的唇——柔软适中,略带湿意。很熟悉。支配和从属之间总是容易被相互吸引的,贴着的唇与自己吸过同支烟,闭上的那双眼睛总是盛满了骄傲。和中原中也接吻其实很熟悉也很容易吧,就像被荷尔蒙蛊惑,太宰治自然而然地,以相同烟味盖住了中原中也还残留烟味的唇。 中原中也的舌尖已经和太宰治钻进来的舌灵活地纠缠在一起——接吻这事对他而言也不难,他轻而易举就满足了太宰治想要的那种愉快感觉。并在一丝丝烟味中双手捧住对方冰凉的脸,往他身上贴去,回以一个双方穷尽一生都无法形容的吻。 “我想做了。”绵长细碎的接吻之后中原中也那双充满欲望的漂亮眼睛在黑暗中盯着眼前的猎物,“你不是支配吗?要不要和我试试?” 轻微的呼吸声擦过太宰治的耳廓,中原中也用唇擦过对方冰凉的耳垂,双手搭在他肩膀上。 窗没全关,夜风吹起透白的轻盈纱帘,今夜没有月光,连个灯也没开的卧房一片漆黑。 太宰治的气息擦过他的鼻尖,就在他以为对方成功上钩的时候却被一股力道重重推入了柔软的被中,摁住他的胸口,让他起不了身。 第39页 “喝醉的人需要睡眠。”恢复了理智的声音提醒他说。 从以前开始中原中也就最痛恨他这种平淡的看似关怀的关怀。太宰治是想当然尔认为这是对他的从属的保护,但这样小心翼翼的保护带来的都是反效果,只会让大梦初醒的中原中也想要一拳砸碎这块隔阂彼此的破盾牌。 他低声笑了,在黑暗中悄悄摸上太宰治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尽力藏住自己久别重逢的激动情绪。 “我的情况不太好,我怕吃再多的抑制剂都没法拯救我自己,在那之前我需要一个支配来帮助我。” 你也不想原本就很紧张的局面变得更糟了,不是吗。 太宰治看向中原中也,他知道中原中也刚刚在酒吧内服用了大量的抑制剂用来治自己无法控制的荷尔蒙,那些荷尔蒙如果再发展下去或许真的会让这幢房子里的支配都疯了也说不定。至少他前几天路过中原中也门前的时候就顺手解决了几个企图接近他的不法之徒(虽然他们也是出于本能荷尔蒙的诱惑),回过神一想确实不妙,当时的自己也险些失控,冲进他的房间。 一定是发生什么了。他意识到自从回来之后,就有什么在影响中原中也本来还算安定的情绪。 敏锐的中原中也察觉到男人的沉默是因为他在走神。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太宰治这次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夜凉如水。两人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为明之物,捅不破、浇不透、烧不坏。太宰治不明白的东西,中原中也也是。一路走来,他们心怀不同目的。一个带着记忆的亡命之徒施展仅剩的同情(或愧疚),而他则单纯得多,只为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但事到如今他发现艰难的并不是任务,世界上任何一个任务都不可能让他感到如此艰难,真正令他手足无措的是突然回到身体里的回忆。太宰治抽走的那部分东西现在坏了他所有的预定计划,他为了维护自己一贯的体面迟迟没有开诚布公,但又那么想要依循过去那些情爱的痕迹,那么想要给太宰治一个拥抱然后再狠狠挥过去一拳头。 他的爱实在太自说自话。 这个蠢透了的人竟然一直妄想控制一切,甚至给予他人生中关于爱情的所有结局,未免太高估自己,也太可笑了。 “那你要听实话吗?” “你愿意说实话吗?” 连篇谎言中的实话足以令人畏惧,人们往往畏惧幻象破灭,因为将会无言以对那些编织的美丽谎言。但经久不破的壁垒令他快要窒息,太宰治给他的谎言里快要没有他的去处,不妨试着撞开叠影憧憧的黑夜,看看是否会有一捧光线照亮彼此不够坦诚的眼睛。 “我在想,”他很平静,“如果我是你,我会抓住眼前的一切。” 顺理成章又意料之外,中原中也动手迫不及待脱了太宰治的衣服,诚邀这个熟悉的门客进入自己的身体。两人躲在被赐予的无边盲夜中自欺欺人地纠缠整晚,在对方的眼睛中尽情暴露着自己想要对方看到的假面,只有每一次深深顶入与主动接纳的情圌欲是真实的,毫无保留地允许对方探索自己身体的极限。他无数次有意无意摸过太宰治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想要问他把他的那枚放哪里去了。连绵不绝的火热欲圌望里中原中也被抱得甚至想哭,情到高圌潮时只能隐忍地咬住太宰治裸圌露在外的肩膀,不让自己放肆出声,却又在尽头的暴风骤雨里寻找熟悉的安慰和归宿。 他们做了一场爱,布满汗水的皮肤上都是被掐和被咬的痕迹,粗野的疯狂的,却没人谈及联结与结合。 第十九章 熙熙的晨光从窗口降临到旖旎了一夜的室内,转醒后却另一半床是空的,在意识到太宰治在他睡眠期间又离开了后中原中也就放弃思考人去了哪里这种问题,醉酒又毫无节制做了一场爱的体能负荷令他刚试着爬起就又倒向了床褥,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头部还传来间歇的神经性阵痛。 他努力下床捡起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和裤子,慢慢套上,脑海里关于昨晚的事还历历在目,太宰治在他体内留下的温度好像要把他一块儿融化了似的,明明隔开那么久的时间,但是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抗拒,至少身体还是诚实的,接受了他的全部。 他打开手机发现有几封未读邮件,都是工作上的事,看了一遍后简单回复了几个,然后就下去准备用早餐。这家宽敞简单的旅馆属于guild的势力范围,所以对人类而言很安全,他和太宰治他们目前在这里落脚,但平日里即使看到guild的人也不会说话,倒是偶尔会收到来自对方几个干部的下午茶邀请,顺便讨论一些正事。 第40页 中原中也循着楼梯慢慢走到餐厅,他正在试着扫空大脑中乱糟糟的想法,告诉自己任务还没结束。 他边为自己点了一份三明治边在脑中回想截止到目前为止的情况——之前他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纳撒尼尔早就在他睡死的期间把泽尔达的情况都告诉了弗朗西斯,这个有钱有势善于玩弄计谋的男人在得知爱妻的异变后一时半会儿似乎还没全盘接受。但他遵守诺言,不再打中岛敦的主意。如此一来他们与guild之间不再存在任何冲突,所以才能安心地在这里驻扎。 转念一想这大概也和芥川龙之介有关,如今芥川赶来这里,再也没有图谋不轨的人可以动月下兽一分半毫。 所以中原中也此时最在意的依然是在这座城市深深扎根择机而动的血族,上次行动他们准备不够充分,已经打草惊蛇,对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按捺下心中的怀疑与隐隐的不安,喝了口味道焦苦的咖啡,脑中继续描绘着这里庞大又复杂的关系网以及毫无头绪的任务。 在梳理的时候中原中也意识到一个一直被忽略的盲点:森鸥外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过去,但即使如此还是让他去试探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是多么风险的一步棋,他不会不知道,那么森鸥外这么安排的理由就很值得推敲一番了。 这天下午他浑浑噩噩地被弗朗西斯的干部们找去开会,是认识的老面孔——纳撒尼尔来邀请他的。但纳撒尼尔有些心不在焉,所以讲话语气也不太友善,这让中原中也不由得怀念起那个名叫露西的可爱姑娘。 一路向地下一层guild的秘密会议室走去,他纵使有千百个问题,在看到纳撒尼尔不苟言笑的那张黑脸之后都问不出口了,两人之间算不得友好的僵硬氛围在下一个转角被两个熟悉的身影所打破——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 他们两个人从后面急匆匆地追过来,他还吼他们急什么,是不是也被弗朗西斯喊去参加会议。 “不是!”中岛敦焦急又气喘吁吁地打断了他的话,少年的声音很响亮也很紧张,一瞬间让纳撒尼尔都停下脚步侧目看着他们。 有什么不太好的事发生了。中原中也在看清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凝重表情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片混乱中问他们究竟发生什么了。 “中原前辈!”芥川龙之介看着他眼睛说,“太宰先生不见了!” - 中原中也很快体会到了什么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是芥川龙之介先发现太宰治不见的。十二点左右他原想去太宰治房间找他商谈一些事,但在敲了会儿门得不到回应后感到不对劲便直接推门而入,果不其然发现室内有激烈的打斗痕迹,地上甚至还有血迹,一些是太宰治的,一些不知道是谁,但应该是闯进来并和太宰大打出手的人。 “如果是白天的话,那就可以排除被血族带走的可能了吧。” “不,也不能完全这么断定。”跟着中原中也一起赶来的弗朗西斯绕着事发现场走了一圈后说,“血族养着一批人类的走狗,他们会成为血族在白天的眼睛和手脚。” “但是要把太宰先生带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有人都陷入思考的死结里。 “除非,”中原中也镇静下来了,看着地板上太宰治的血迹,脑海里却一片清明,“是他自己想要跟对方走。” 对方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太宰治想要的,甚至让他不惜生命危险也要演一场戏被对方带走。 但是他现在根本就是带伤行动,根本没法应对接下来或许会突然发生的恶劣情况。中原中也几乎快被这个自说自话一意孤行的白痴整疯了。明明他们昨晚靠得那么近,呼吸可闻,在太宰治每一次亲吻他的耳朵时,在每一次汗涔涔的性高潮里,他以为他们的隔阂正在渐渐消弭。 - 当太宰治被那群优雅的英国佬“请”进车里的时候身上都是血迹,之前在卧室中为了制造出真的是被绑架的效果,他不介意让对方在他身上多开几个洞,反正那些伤口都能慢慢地自动愈合。 看来这个开头是成功了,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思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如今他双手被绑,眼睛也被蒙了起来,这辆车开得很颠簸,时而很快时而急转弯,直到半小时后才安定下来,看来已经摆脱沿途追踪而来的麻烦家伙了。 太宰治不知道这辆车会把他带到哪里,但是地点无论摆在哪里都无所谓,因为那里一定会有她。 车上的英国人都很安静,即使是时不时的交谈也都是耳语,他根本听不清楚对方在交流什么。没过多久,这辆带着太宰治的黑色轿车就开进了郊区树林的中央,停在一幢废弃数年的三层楼房前。 第41页 到达预定地点后,太宰治的眼睛重获了光明,但双手还是被绳子紧缚。他被黑色西装的英国人请进了那幢房内,虽然从外表看来有些颓废破败,但是内部被整理都焕然一新,从新贴的墙纸到桌椅的摆设无不透漏出精致贵气的英伦风。 “我要见你们的首领,”太宰治站在入口的会客厅前双手插着口袋,语气是一如既往地轻松,甚至直呼其名,“阿加莎·克里斯蒂。” 这回在旁边看着他的英国人没有对他施以优雅的暴力行为,而是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让他坐在了客厅里,随后又有人给他端上了冒着热气的花草茶和精致点心。 他不客气地吃了两块小甜饼,实在太甜了。英国人的茶花草味太浓,他还是喜欢日本的那些茶水,所以那壶茶动也没动。 “难道你不喜欢我们为你准备的茶水吗,太宰先生?” 抱着黑色猫咪的女士从转角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考究漂亮的洋服,甚至连手套都是洁白蕾丝编制而成的,优雅得像是来共赴一场美好又悠闲的下午茶。 太宰治主动起身向她行了一个礼,然后又坐下,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 阿加莎·克里斯蒂坐到他的对面,满意地拿起太宰治替她倒的茶抿了一口。那只黑色的猫被她放到地上,长长的尾巴在扫了下太宰治的小腿后就蹭得溜到了别处去玩了。 “好不容易请到了太宰先生,我和你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阿加莎是个美女,典型的美女,但只有真正清楚她实力的人才会明白这张漂亮面孔下是怎样铁血的一颗灵魂。太宰治很清楚这个女人的手段与野心,所以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你现在可以偿还我了。”太宰治看着阿加莎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替我干掉费奥多尔,不管用什么方法。” 阿加莎没有任何吃惊,反而微微一笑,将小甜饼掰开一半送进嘴里,吃完后才又开口:“你都没办法的事,我怎么办到?” “我说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太宰治加重语气,阴沉沉的视线紧紧盯住对面面露微笑的优雅女性,“你懂了吗?” “不要太为难人了,太宰先生,”阿加莎的微笑正在从脸上渐渐消去,“虽然按照当年的约定我还欠你一个人情,但那也必须是能力范围内可以办到的事,俄罗斯盗贼团背后是中欧的血族势力,我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呢?” 太宰治根本不想理会阿加莎说的那么多废话,英国人客套起来也是不输日本人的麻烦,于是站了起来,走到阿加莎身旁,猛然靠近,盯着她那双美丽如宝石的眼睛冷笑:“别故作清高了,阿加莎。你会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你也看上了这块地区的控制权不是吗?别忘了你今天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原因。也别忘了追查费奥多尔那么长时间的我手上到底握有什么东西。相信我,你会需要的。” “太宰先生,我希望我们的买卖对彼此都不亏本。” “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偿还我的人情,”太宰治笑笑,抱起路过他脚边的那只黑猫,“你也不会想要一直拖欠着我一件事吧?这次我开口提出的事对你那么有利。” 阿加莎陷入了沉思,猫咪被太宰治摸得很舒服,喉咙发出又乖巧又甜美的咕噜声。 太宰治将黑猫送回它主人的怀抱,微微一笑:“说吧,是或不。” 待续。 第二十章 太宰治失踪的第三天,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失踪了,现场出奇地干净,什么线索也没留下。城堡内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个狡猾又长生的盗贼团头目是被谁带走,被带向何处,就像一个说来就来的鬼魅突然袭击了他,只有俄罗斯血族那件沾了血迹的大氅被丢弃在阴暗房间的地上,证明他已经遭遇不测,甚至不排除已经死亡的可能。 盗贼团的余党势力不足为惧,人类重回故地,各种势力会让布拉格城面临一场实力洗牌,甚至会波及整个波西米亚地区。森鸥外让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尽早返回日本,以免被接下来的动荡牵连。 除了任务完成、危机解除的不真实感,中原中也的心情其实更为低落,从心底窜出来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他很清楚太宰治是这件事的幕后推动者,所以才坐立不安,他不清楚太宰治会为这个结果付出到哪个地步?如果是性命的话,他也会交出去吗? 一个人完成英雄事迹,然后静静地死在一个连他都找不着的角落吗? 不,他不允许。 - 酒精和烤肉味现在还占据着整个大厅,富丽堂皇的灯饰吊在米白天花板上,午夜时分,灯还未灭,徒增寂凉。大理石地砖并不干净,烤肉滴下的油脂和溅出来的酒液果汁令它看上去油腻。几个小时前一场狂欢宴刚在这里举行,大部分人是高兴的疯狂的,其中不包括中原中也。席间有好几个不知趣的来找他搭讪,但都被他如冰的沉默赶跑,盛满啤酒的酒杯陪他孤身坐在角落,看窗外雨水缓缓舔过玻璃窗,一整夜的时间不知不觉从指缝全部溜走,就连狂欢已尽、人走楼空也没察觉。 第42页 沉重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伴随斜风细雨而来的是一个一席黑衣的女人,她收起了黑色的雨伞,勾在小臂上,绕过屏风向遗留在角落的最后一人走去,步伐缓慢优雅。 中原中也抬头瞥了那个半面黑纱的女人一眼:“没人告诉你吗,宴会早就结束了。” “现在凌晨三点,当然早就结束了。” “这话该由我来说,所以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 “那中原先生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想老朋友吗?” 闻言,中原中也放下酒杯坐直了身体,认真看了来者几眼——手腕纤细得像握不住任何利刃,但她身姿挺拔,居高临下地在他对面坐下,宛如一个不请自来的傲慢贵族。 “真高兴见到你,中原先生,”她捋捋头发,朝对面的人优雅一笑,“原谅我现在才向你正式问好。” “行了,我对你这一套没兴趣。” 中原中也知道这人绝非一个简单过客,显然是一个冲他而来的有心人。 “你不问问我是谁,来干什么的?” “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我知道你坐在这里,脑子里想的人是谁,”优雅黑蕾丝手套包裹着的手摸出手枪,打开弹匣,在中原中也眼前尽数解除了那几发子弹,两手一摊,微微一笑,“阿加莎·克里斯蒂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想告诉你有关那个男人的一些讯息。” 被戳穿心思的中原中也呼吸漏了一拍,整个人仿佛乱了套,表面的冷静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攻破。 “中原先生,你真的了解太宰治这个人吗?”阿加莎突然反问,“你知道他偶尔也会有一些疯狂的自杀倾向吗?” “你来这里到底想说什么?”他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为了你们的胜利,太宰先生现在大概已经准备把命交出去了吧。” 中原中也瞬息千变的情绪刹那间静止了,眼中神色变得冷峻。他目光尖锐地审视这个深夜来客,却辨不出她话中真假。 “别那么惊讶,也别认为我是个骗子。他来找我谈判,我替他拔掉了俄罗斯这根刺,他也必须有所付出,这才像一桩公平买卖,不是吗?” “你究竟,让他,干什么去了?” 把杯子粗鲁地推到一旁,中原中也真佩服自己现在还能假装冷静地和眼前这个狡猾的女人谈话,而不是掏出怀中的利刃指向她的脖子。 “唐宁街十号,明晚会发生一桩令世界瞩目的暗杀案,你说他究竟能不能成功得手?” -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中原中也几乎是疯了一样请求弗朗西斯在黎明之前准备好一架直飞伦敦的飞机,弗朗西斯虽然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但从未看到男人情绪失控至此的他还是第一时间命人安排好了飞机。芥川龙之介态度强硬地要求跟着去,最后还顺势带上了中岛敦。 飞行时间不长,但三人落地伦敦也已是当地时间正午十二点了,腹中空了一宿难免有些难受,但无暇顾及进食就直奔了西敏,他们迫切需要知道太宰治会在哪里动手,以及怎么动手,但唐宁街十号的安保工作向来做得滴水不漏,毕竟,第一财政大臣兼首相的府邸固若金汤,连悄无声息摸进去的可能性都极低。 芥川龙之介考虑到安全因素,向森鸥外汇报了他们此次的行动,希望可以远程协助他们,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小时之后森鸥外回复给他们一个坚定的“不”。 听到森鸥外冰冷答复的中原中也再也按捺不住,接过了耳麦,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下属身份,劈头盖脸丢过去一堆语气粗鲁的咒骂和质疑。 “你他妈在开什么玩笑!?” “目标人物必须被消灭,真正的首相几个月前已经遇害,现在坐在那个位置的只是个血族的冒牌货,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我还是不明白英国佬的家务事什么时候也轮到我们插手了!?” “这是太宰治自己和英国方面的约定,你觉得,我有权利管他吗?” 中原中也对着耳麦沉默了下来,面容冷峻,像极北之地的寒风凛冽。 “你有权利管他吗?”森鸥外又开口提醒他一遍现实,“你想用什么身份去插手他的决定,嗯?” “身份”这个词像是拨动了中原中也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的心脏突突跳着,变得心烦意乱。他自我安慰似的握紧了拳头,裸露在外的无名指上曾有人给他套上又摘下过一枚戒指,那人任意妄为地进入他的几次人生,狡猾地诱惑他一次次坠得更深,大难临头却悄无声息地撇下他独自离开。 甚至连这次也是死性不改,如法炮制。 第43页 而中原中也说了,他绝不允许。 所以这一次的答案很坚定:“他的伴侣。” 伦敦的天气好得不像话,雨后青空,阳光明媚。他望着繁华与嘈杂一如往昔的街道,感觉快要在这片青蓝透顶的炫目里迷失了。 - 日不落的日落一如日上顶头,白日喧嚣浮世,入夜华镫迷惘。 唐宁街十号,古老陈旧的黑木门被来来去去的人推推拉拉,财政大臣首相的宴请单上都是世袭贵族与商界巨贾,太宰治自然不会出现在宴请名单上,所以很难大摇大摆直接混入私人酒宴,只是伦敦的地下网络四通八达,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突破口,那只有可能从废弃的地下通道潜入这座府邸。 中原中也从邮件中调出那份用了一下午看得熟透于心的地下网络图,再次确定了一遍几个已经作废多时的出入口,让中岛敦去守着其中一个。 “对了,前辈你手上怎么会有这张地图?” 芥川龙之介这才想起来问他,森鸥外这次明明没有对他们施以援手。 “大概是她发给我的。” 这封邮件是一个匿名者发来的,但他肯定对方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直接进入了他的私人邮箱,然后用一种他不是那么喜欢的口气给他留了言和一些重要线索:我们的目的只是杀了那个人而已。 后半句便隐没在展信后知会一切的人的心中。 “如果今夜发生意外状况,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冲进去?” “会。”这一刻,中原中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 “所以太宰先生不愿意同你商量,这样的情绪我多少能够理解。” 中原中也在心里翻了他和太宰治一个白眼,心想你们理解什么了,无非是两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白痴,就别把自说自话的牺牲说成感人至深的丰功伟绩了。 随后芥川龙之介也下了车,潜入了另一个废弃的地下入口待命。车上只剩下中原中也一人,旁边放着一个已经冷了很久的热狗,他咬了一口,现在那味道再难以下咽他也食不知味了。 随着夜幕渐深,往来路人越来越少,只有首相府邸的保安人员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在外面一刻不松懈地整装待命,树叶成了夜幕下一个个被缩小的黑影,夏日晚风拂过,它们沙沙作响宛如演奏仲夏幻想曲。 一声刺耳的爆破突然打破了这首和谐浪漫的幻想曲,安静的首相府邸随即变得危机四起。安保人员手持枪械第一时间冲进了黑色大门,中原中也下一秒也跟着跳下了车,耳麦中传来的声音变得嘈杂无比,他打开共享频道,焦急地询问芥川和中岛那边的情况。 还没看到人,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两个人都慌慌张张地丢给他这个回答。他低声咒骂了一声太宰治这个混账,然后从旁边的一扇窗户趁乱一跃而进,不出意料,府邸内也乱作一团,一个穿着低胸礼服的女人拎着裙角奔跑,和他擦肩而过时也根本无暇多看他一眼,他灵巧地避开安保人员和混乱人群,用最快速度到达了事件发生的那个房间。 房内只有一滩遗留下来的血迹,似乎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斗殴,脚步声越来越近,是紧随其后的保安们,他快速地俯下身摸了摸那张因贪婪地吸了全部鲜血而颜色变深的地毯,湿漉漉的血染红了他的手指。 他凑到鼻尖一闻,职业使然,他思维出奇地清晰:这是太宰治的血迹。 就在这时耳麦突然传来中岛敦的声音,他在频道里慌张无比地喊道:“中原先生!中原先生!!太宰先生在我这里出现了!喂,喂!!你们都听见了吗!?……” 第二十一章 终章 一片恶臭的地下废墟中,太宰治唇色惨白,双目紧闭,奄奄一息地躺倒在中岛敦肩上,血染红了年轻人那件干净的白衬衫,殷红的血大片大片蔓延开,形色绮丽,像是一朵逐渐绽放的死亡之花。 这是中原中也匆忙赶过去后看到的太宰治,脆弱到危在旦夕,死神仿佛可以随时随地收割了他的性命。 中原中也寒冷蔓延到了全身,他眼眶发红,是愤怒还是难过也分不清了,他只知道如果现在那个该死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慌乱中只有中岛敦不停拍打着太宰治的脸庞,或许是年少不经事,他急得快要哭出来。 芥川最后一个赶到,他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满身是血的两人靠在墙壁上,中岛敦肩上正是那个失踪许久的太宰治,而中原中也就死死地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情况怎么样了?” 第44页 “太宰先生当时已经昏迷在地下通道的入口,我把他拉了回来,但他一直没醒……”中岛敦解释到最后几乎是哭腔,眼睛也红红的。 “你哭什么!他和我们不同,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的。” 芥川龙之介其实也有些手足无措,但他瞄了眼旁边的中原中也,发现现在能做的只有厉声训斥中岛敦,让他收拾好自己失控的情绪。 中原中也深深地呼吸,鼻腔内吸入的却皆是太宰治浓厚的血腥味,他无视自己仍在颤抖的手,从中岛敦那里把人揽到自己怀中,然后撕下自己的衬衫把他目视可及的伤口都包扎了,手指虽然仍有些细微的颤抖,但在看到太宰治尚有一丝生气后还是强忍住了。 “现在怎么办……”中岛敦用袖口擦了擦太宰治脸上肮脏的血迹,“再躲下去恐怕太宰先生他……但外面都是人……” “别像个笨蛋一样叽叽喳喳啊敦……” 太宰治眼睛还紧闭,嘴唇却动了动,传来微弱的声音。这声音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熄灭。 “太宰先生!” “你这个混蛋……!” 中原中也看到怀中满是斑斓鲜血的人清醒过来,却恨不得拿刀驾在他脖子上了,但心中那么多恨意和指责,到后来都积聚到眼中,化成眼泪,划过干涩枯焦的嘴唇。 这人是真该死。故作英雄,抱有送死觉悟地把他丢下那么多次,依照中原中也的个性太宰治早就应该在他手下死去活来好多次,来还他债了。 但这一切并没发生。一贯的狠厉在太宰治那里终归还是败下阵来,化成难以言说的感情,深藏不住,冒涌而出,一个眼神便能让人轻易撞破。 “对不起……” 太宰治真的很想抬起手触碰一下思念之人的脸颊,却也是真的没力气,他知道这三个字是不可能让中原中也平息对他的愤怒的,也无法求得他的原谅,但除此之外现在什么都说不了。 可中原中也却冷冷道:“你以为我失忆了,忘记了以前你做的那些事,所以现在只说一个对不起就好了?” 太宰治顿了顿,然后只能无奈地微微一笑。 无论他使用什么手段把他排除危险之外,他喜欢的那个人,总有办法追上他。两个人谁也甩不开谁,所以欠彼此的账要到哪一天才能清算? 中原中也抱着虚弱到怵目惊心的人,反而有了这么些年沉淀下来该有的实感。 浮生若梦,急景凋年。 ——太宰治,既然你向我走来了,就不可以再擅自离开。第一次离开,因为那是道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如果只能有一个人生活下去,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因为带着回忆活下去的那个会更痛苦,而我很自私,我不想痛苦。第二次离开,是你的擅作主张,你无视我们的关系,自顾自地夺走我的知情权和参与权,一个人面对大灾大难,可后来我想,这样的你其实和我真的很像啊……我在这样的你身上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我痛恨你的同时也像在痛恨我自己,我觉得或许你比我想得还要了解我,所以才那么巧,每次都能赶在我知道前替我决断替我断了所有后路,一个人包揽了一切。我本想责怪你,只责怪你,可这些预习了千万遍的斥责你的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口。所以第三次你把我撇到一边时,我已经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话:我真后悔碰到你,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只能边等待边追逐,原谅你,然后再一次次地后悔。 “对了,还有条路,那里应该有人在等我们……”太宰治在一片沉默里开口,手指上的血痕划过中原中也的手机上的地图,停在一个点上,“这里……” 交代完这最后一句话后他彻底失去了力气,放心地任由中原中也抱住他冰冷的身躯。 闭上双眼前他看向中原中也,那虚弱的一眼,却看得很深。 唇角还挟着心安的微笑。 …… 太宰治失去意识前指给他们的地方没有错,他们移动到出口时发现那里竟是一处隐蔽的公园,夜晚时分空无一人,是个接应的好地点,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人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习习凉风正在吹散那些血污的味道,今夜的泰晤士河渐渐安静了下来。 - 始发车站又延误了五分钟。中午十二点,那辆慢吞吞的火车终于把他送到了这个坐落于青翠山谷间的小站,他提着行李袋走下火车,举目四周,站台空无一人,正午火辣辣的太阳下芳草青青,两条铁轨后的山谷被七月的树染成田园诗般的绿,只有山顶依然披覆万年不化的纯净白雪。 他把行李袋放在木凳上,习惯性地走到自动贩烟机前买了包烟,掏口袋时却发现把打火机忘在了火车上,低骂一声,只好把烟又塞回烟盒中颓废地坐下等车。距离下一班换乘列车到站还有一个多小时,这个现实令人心情低落又烦躁。 第45页 微风轻拂,他把帽子盖在脸上,在木制的老长椅上伸展四肢打了个哈欠。心想自己怎么总是要当听话的傻瓜,为何不偷偷弄辆车来开,搞得现在只能如同遭罪一样等那些永远延误的火车?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因为四下安静所以走下台阶的脚步声格外清晰。那个男人的强大气息几乎压过了自然散发的青草香,犹如夜色下无色焦苦的尼古丁,若有似无飘拂过属于血猎者的灵敏鼻尖。 一个他最熟悉的人。中原中也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个莞尔之笑。 中原中也将帽子从脸上移了开,以前不离手的黑色手套早已被摘去丢掉,无名指空空落落,好似在等待一个圈套牢他,也在等待另一双手再次握住他的……他握了握空拳,坐直身体,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个男人。 “我刚才就看到你了。” 太宰治向中原中也坐着的老长椅缓缓走来,双手插在口袋里,预谋送给他的精致银圈在手心翻滚了好几圈,此刻正微微发烫,就像那颗仅为某人悸动至今的心。 天气这般好,眼中流淌深沉眷恋。 他望着他若有似无地一笑,摸出那枚誓约之戒,云淡风轻地一语带过:“我想,你是不是还缺这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