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逃婚·衣+番外》 第1页 书名:未·逃婚·衣 作者:百代山岚 文案: 他回家,一语不发,和衣躺下,把头蒙在毯子底下。 他不知道来年冬天会有她来爱他。 她会与他同眠,仿佛露水姻缘,仿佛一生一世。她愿意为他生四个孩子,不生孩子,一个孩子。她若非爱他,便是下定决心爱他。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未衣,苏遗 ┃ 配角:宋环,未离,路言,俞美时,卫海 ┃ 其它: 第1章 城市--绿帽子 他跟踪未衣已经很久了。 在他偷窥埋伏的望远镜中,这个女孩就像十六世纪法国的贵妇人,每天无所事事,顶着那头蓬松鬈发偶尔伏在秋末黄昏的书桌上刷刷画画,其他大多时间很懒,懒得跟古董一样,只差脖子一歪去作古,昏睡倦怠,给人一种坠落的感觉。 他知道她的名字,暗自调查过她的资料,当黑爪把一张照片扔给他时,那张照片上的她笑容灿而冷,美貌如暴君。 “这就是你这次的目标,把她绑来,交到城郊那座废弃工厂里,事成之后我给你十万。” 她的人头被红色标记笔大大地圈了出来,苏遗在心中默念,十万,十万...... 他需要这笔钱,自然而然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见过她与男友在一起时,那个流光烁金的儒雅公子,温致有礼风光霁月,与之形成极差的是她寡淡低沉的脸,似笑非笑的嘴角,他们在餐厅用餐,苏遗尾随着坐在一角,借着餐厅明灭的光影,隐躲在绿植后不动声色地监视着他们。 未衣腰板挺直坐着,双腿交叠,宛若优雅刁妇。 她低头吃了一点,很快就饱了。 “怎么不多吃点?” “吃不下。”她乱乱的头发还在蓬松着,宋环不禁抬手想抚摸,却被她捉着叉子打落。 “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头发。” “我们马上要结婚了。”宋环微微叹口气,两眼幽幽地看着她,眼神中包含了难以望穿的欲望。 “是,还有不到两个月。”未衣胡乱搅拌着咖啡,银勺与精巧杯盏发出不合时宜的碰撞声,“你还真是高兴。” “我们长跑了这么久才能结合,自然高兴。” “呵呵,那你打算和你那些女友们作别了么?嗯?我的未婚夫?”她神情睥睨,两眼豆切绿,一抹尖下巴,揩嘴时手背上点下朱色口红印。 “那你准备好把自己献身给我了么?”宋环优雅地笑了,声音喑哑性感,笑容高贵如蛇蝎。 未衣的脸一下子僵住,像被拿住了七寸的小白蛇,她微微移了移身体,表情空冷,宋环抬手点点她的手背,引来她肩膀的一阵抽搐。 “真是期待那一天啊,你会躺在我的床上,放心,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你这个混蛋。” “骂得真好听.......你这张小嘴啊,希望到时候也能叫得这么好听呢。” 宋环抓起她冰冷的手亲吻,腥红的舌尖在她手背上凉丝丝地舔触着,他在时间上拿捏得很有分寸,眼看未衣濒临暴怒,迅疾撤手,重新将金丝眼镜扶好,留下一句再会便起身翩翩离开了。 未衣孤零零坐在位子上,宛若一只苦海无涯的老猫。 她一杯又一杯灌酒,喝到昏天黑地结账时发现口袋里一分钱都不带,哦,真是个贵族乞丐。 走在路上,数字的呼吸带来了一阵极大的风,未衣潦倒的身躯被那阵狂风裹挟着,摩天大楼灯火辉煌,她跌跌撞撞奔到了一家酒店里。 苏遗带着口罩,一身黑衣,在身后默默跟踪着。 未衣开了一间房,酒壮人胆,她打电话给前台,手指紧紧地掐着电话,史无前例,“我要特殊服务。” 她说完,心里淌满黑色的快意,这顶绿帽子,宋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苏遗敲门时她已经有些晕醉了,不等看他一眼便躺在松软的床上,片刻后她翻了个身,用那双薄而清明的眼打量他,好像在看一件看不懂的东西,他亦侧着脸看她,额头和鼻梁勾勒的侧影是一条清冷的曲线,黑色的眼睛暗如洞穴。 “哦,你来了。”她把脸埋到枕间,像一个小巫婆,说话犹如念咒,声音诡异而抖擞,“我就要结婚了,嫁给什么人呢,一个......变态。” 她重新把目光流转回他的身上,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像软绵绵的蛇一样靠近他,攀上他的脖子想要亲吻,可他却把她推开了。 “你不要我?”她喃喃着,眼神可怜无辜。 “你喝多了。”苏遗声音低哑。 “我没有。”她赌气一声呐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环住他的腰不松手,苏遗喉结一阵滑动,他将心跳声试图放缓,而后抬手从大衣中静静拿出枪来。 第2页 这时未衣仰头看她,温而冷的光线笼罩下,她化成了一只冷艳的狐,眼里闪着脉脉泪光,他一时手僵了。 她抱着他的肩膀抽噎,哭泣,把鼻涕往他身上抹,苏遗一时有些嫌弃,可又不能打草惊蛇,只听她猫儿念经一边咕哝絮叨,“他做梦,我要送他一顶绿帽子,我要和你......” 于是她抬眼,看清他的脸后莫名一声惊奇,“咦......好帅啊。” 她抬手摸着他的眉骨,手滑滑凉凉,一脸花痴相,俨然不知大祸临头,直到看见他手中冷光闪闪的枪械。 “哦......”未衣咕囔一声,摸了摸,然后自言自语,“这个道具好逼真.....你好会玩,这是警察y么?” “听着,你现在立刻跟我走。”苏遗冷声恐吓道,他把枪抵在她的脑门上,未衣这才明白大事不好,她手足无措要逃跑,被苏遗一把拽了回来,他反手扭着她的胳膊,未衣疼得大叫。 “你松开我,我疼,疼疼疼。” “闭嘴。” 苏遗把她的手腕捏的更紧了,未衣薄薄的白皮上留下一圈红色的瘀痕。 她突然安静下来,不吵也不闹,只是简短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闭嘴。” 苏遗要挟她往外走,他让她和自己都戴上口罩,然后用胳膊紧紧环住她的身体,他不关心她冷不冷,只是不想让她逃走。 “我的包没带。”未衣忽然想起自己的包包,她想要回去拿,可苏遗对她一声低吼,“忘记你那该死的包。”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等紧要关头了,她居然还惦记着那又大又丑的包,脑回路也是很奇葩。 出了酒店后他把她抱得太紧了,两人的脚会碰在一起,磕磕绊绊,一路街灯闪烁,暖橘色的光晕走马观花转瞬即逝,高楼大厦的线条在黑暗中摇摆融化。 未衣外套落在了酒店里,冻得浑身发抖,她的眼被风声吹满,看东西的感觉仿佛要化为泪水一般。 苏遗不动声色观览四周,确保没有被人跟踪后将她抓到早已准备好的车上,而后迅疾发动汽车驶离街道。 第2章 城市--奔波 苏遗在路上想起黑爪的吩咐,那时这个黑道头目的笑容刺眼的仿佛打湿的刀刃,潮湿又危险,那是捕猎者惯有的笑容。 未衣是个典型的富家女,她的父亲从商多年,财力雄厚,这样的目标想不盯上都难。 深深地吸一口气,他猛打方向盘,身旁的未衣平静地渗人,连点声息都没有,只是发抖,他尽量不去看她,她这白粥一样的小人儿,有一双白昼般的眼,狠狠令他的心挨了姜粉,说不明的呛意。 他能猜到接下来的一切步骤,黑爪会借她要挟她的父母,索要大笔赔偿金,然后在得到钱后将她玩弄,虐杀,死无葬身。 “你就要死了,可你现在却傻的冒烟只会发抖。”苏遗蹬紧了油门,心里烦乱地想。 十万块,一个女孩的命......这二者在他眼中的天平两端,飘渺不定。 汽车在一个红绿街口等待,马上就是城郊了,他想着他不在乎她,不在乎她的死活,他一心只要得到钱,他关心的是万一事情败露后的惨烈后果。 黑爪从不会让自己跟这类案件扯上关系,而他会成为他的走狗、替罪羊,被他推出去顶罪,万人唾弃。 红灯变绿,而苏遗在冷静中思量自己的后路,他瞥了眼汽油表,足够多,足够......驶离这个城市。 已经到了分叉口了,他应该在这里转弯,此时黑爪和他的手下已经等在那儿了,他们定然一脸狞笑地等着这个女孩儿,而她――他瞄了一眼未衣,她翻眼瞪他――她居然还敢瞪他! “你就要死了,可你只会瞪我。”他心里火烧火燎地想,双手从方向盘上滑落,浑身都是冷汗,他长呼一口气,猛地一拳砸向方向盘,口中咒骂了一句。 他应该在这里拐弯,可他没有,他继续向前开。 所有的一切都被搞砸了,所有的一切都在翻盘反转,他为自己的愚笨而恼火,可还是不由自主这么做了,车速飙到九十迈,后视镜中空荡荡,并没有人跟踪而来。 他什么都没跟她说,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当城市的建筑物在寒风呼啸中消失不见,当天空的青紫窟窿化淤消散,未衣终于不安地在副驾驶位上挣扎起来,她陡然间失去了镇静,慌张地看向窗外,城市在渐行渐远。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气愤地质问,声音歇斯底里。 “闭嘴。”苏遗不理会她,他心里杂如乱麻。 “不行,你放我走!”未衣晃着他的胳膊摇撼,车辆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差点撞上高速旁的路灯,苏遗咬着牙,拿枪狠狠戳着她的脑袋,“你想死吗?把嘴闭上,再敢动就杀了你。” 第3页 未衣被他凶怕了,她缩着肩膀耷拉下脑袋,用软绵绵的袖口擦了擦鼻子,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 鱼肚白的天色苍冷寥廓,当第一缕阳光映射在二人脸上时,前夜的城市已被远远甩在尾端,尽头。 荒无人烟的道路旁有一家清冷的自助加油站,苏遗驾车驶入,熄灭引擎,他下车给油箱加满油,眼睛始终留意着车里的未衣。 她低着头好像在捣鼓些什么,脸上闪着不协调的光,苏遗一下子拉开车门,未衣吓得把手机藏在背后,被他反手钳住。 “把你的手机拿出来!”他厉声道,同时懊恼不已,居然在出发前忘了丢弃她的手机。 “我没有。”未衣撒谎掩饰,但显然不是个中好手,手机被他粗暴夺过,苏遗查看屏幕,发现她还没来得及找出通讯录。 呵.....他就知道,她这么笨。 他确保手机关机后将它扔进了垃圾桶,而后从后备箱里找出了一些绳索,十分果断地把她的手绑了起来,未衣吃痛呜咽,可他毫不怜香惜玉,再次狠戾威胁,“如果你再试图逃跑,我就杀了你。” 现在这个时间点,黑爪的手下恐怕已经将他的住处翻遍天了,他和女孩都没有死,但却跟死了差不多。 他惹上了黑爪的灾祸,他们不会放过他的,而她呢,栽到了他这个亡命之徒手里。 苏遗将汽车加满油后再次发动,他已经开了整整一晚,没有尽头的荒野和天空就在远方铺陈,他劳累之余降低了驾驶速度,因为被跟踪的风险基本可以解除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未衣小声呢喃着,眼神空洞,呆呆的仿佛在独尝歼灭一切的悔憾。 她的话再度惹怒了苏遗,为什么?因为她是人质,是鱼肉,是待宰的羔羊。 “这你就别管了。”他冷冷道。 “你都不认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未衣不肯罢休。 “我认识你。”苏遗回想起这些天的偷窥,莫名心事重重。 昨天的这个时候她尚坐在落地窗前,伸着懒腰打哈欠,任由阳光在古龙水的瓶子上点着细碎金粉。 而此刻,她蜷着身子,孤独得像一片叶子。清晨的发,正午的眼,日落西山的鳞甲,不甘地在她肩头陨落,一切都终止焉。 “那我对你做过什么吗?我没害过你吧?”未衣试图为自己辩护着,苏遗这时让她闭嘴,她毫不服软,开始声讨他的罪恶,说他道德败坏,终于彻底惹毛了他。 苏遗半途停下车,从车的暗盒里摸索出一卷胶带,尖尖的牙齿撕了一块下来,而后打开她那边的门,未衣察觉到他要做什么,踩着小皮靴胡乱踢,有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他皱着眉按住她,把胶带拍在她的唇上,她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 车厢里终于回归清静。 苏遗回到车里摔上门,盲目地开在迢迢远路上,当行驶了一百多公里后,未衣用手肘蹭他的胳膊,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他没来由的烦,感觉她怎么就这么事呢,难道天下女人事情都这么多事吗? 未衣目光很急切,无辜又凄凉,他撕开她的胶带,她疼得抽搭起来,捂着腮帮子咕咕吃痛,表情仿佛是要疼死了。 苏遗觉得这应该让她长了记性。 “我想去洗手间。”未衣害怕地小声道。 苏遗把车开到了岔路旁的一间破败旅馆前,周围的树叶沙沙响着,苏遗用一把纯工匕首将未衣的绳索挑开,警告她如果逃跑的后果,她战战兢兢从车里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衬得脸愈发小巧了,眼神哀怨而有敌意。 旅店里只有一个中年妇女,简单几句交谈后,苏遗搂着未衣往里走,他用身体胁迫她,这一动作在外人看起来却很亲密。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且没有窗户,苏遗检查过后示意她可以去了,他等在外面买了很多快餐食品,并向中年妇女交涉买了很多半新不新的冬衣,终于等到不耐烦后未衣终于磨磨蹭蹭出来,她用手洗了洗脸,胡乱用袖子抹了抹,水珠挂在脸上又鲜又嫩,看上去就像清晨捏的水娃娃。 该死的女孩,他闷闷想,尽量把视线移开。 第3章 山林--藏身 在车上,他又把她的手绑到了一起,未衣开始小声地抽噎,呜呜呜的跟猫一样,苏遗告诉她如果再不想办法闭嘴,他就亲自替她想了。未衣把视线落在仪表盘上的胶带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 苍穹寥廓,笼罩着四野的老树,这是一片山林交界处。 苏遗驾车驶离公路,迅速向荒野小道进发,每次急速转弯时未衣总是控制不住地栽倒在他的肩上,他本可以放慢速度,但他不愿意,每分每秒都很宝贵,他需要尽快找一个落脚之地。 第4页 这是个足够偏僻荒凉的地方,没有加油站,没有便利店,居民都少的可怜,路越来越窄,轮胎几乎在厚厚的树叶中穿行,坑坑洼洼的道路让他不时暴跳如雷,张口咒骂。 每当他骂人时未衣便以一种前无古人的眼神看她,仿佛这样的生僻词她是头一回听一般,不堪入耳的话冲刺着她的耳朵,很快她就面红耳赤。 当驶入丛林深处时,他将车遗弃在一棵巨大的冷杉下,而后揪着她翻山越岭,最后停留在一座二层小木屋前,木屋外长了一层毛片般的黄色地衣,爬满青苔的的屋顶上生着青葱杂草。 如今的时代守林人这一业已经没落了,但他们生活过的木屋还伫立在这里,这间小木屋看上去刚被遗弃不久的模样,俯瞰着一弯湖面,方圆荒无人烟。 这正是他们需要的地方。 苏遗从后备箱中掏出铁撬撬开门,未衣脸上浮现出不安,苏遗转过头告诉她自己会修理好的。 他把一个桌子推到门前关好,未衣好奇地依靠在松木墙壁上四处打量。 屋里家具很少,仿佛是女神娜哈瓦金在征服者的船上施舍混乱,凹陷的织锦沙发,古朴褪色的摇摇椅,长有球茎椅腿的核桃木桌,伴随尘土孜孜不倦在墙角屹立着,地上铺着毛都要掉净的地毯,头顶上的几枚灯泡玎玲作响,摇摇欲坠。 苏遗的眼皮抬起,又落下,如一只巨大的蓝鹰那缓慢震动的羽翼。 他看到在很靠边的地方有一个壁炉,绕过壁炉会发现小小的厨房,餐具餐桌布满灰尘,充斥着一股霉味。 未衣走了几步,意外撞上了蜘蛛网,她吓得差点哭了,比他恐吓她时还要惨烈,苏遗帮她拍着衣服上的土,无语道,“蜘蛛有什么好怕的?” 未衣被他一说更恐慌了,她狠狠搓着头发,好像是要把头发连同蛛网一块扯下来,眼里满是厌恶。 “你必须得习惯这里。”苏遗冷冷告诫她。 他起身拉动灯的开关,发现既没有电也没有水,索性将电话机的电线一把剪短,了却后顾之忧。 未衣靠在窗口,看着窗外蔚蓝色的湖水,一言不发。 苏遗绕着小木屋走了一圈,水,电,一切供给都被切断了,但他可以修理好它,他去车中找寻工具,回来时发现未衣还倚在窗口,两眼懵懂地望着山巅。 “你去生个火。”他说。 “生火?”未衣挠挠头,声音有些颤抖,好像这是多么重大的事情一样,苏遗见了跺脚走出去,回来时扔给她几段木柴,她惊得挑了起来。 苏遗把火柴递给她,现在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必须学会极力求生。 火柴盒在未衣手中就像是潘多拉魔盒,打开时她把眼瞪大了,试探地在火柴磷面擦了一下,动若轻巧宛若卖火柴的小女孩,可惜无济于事,一点火星子都没有。 “你快划!”苏遗冷眼旁观,催促道。 “我划了,它点不着。”未衣被他催的手忙脚乱,终于有一次点着了,但还没把火生起来便被烧到了手指,她甩开火柴,委屈地把手指吮到嘴里。 苏遗再也看不下去,径自走到她身边,未衣身子畏缩地靠边闪,见他毫不费劲地生火,眼神里似有惊奇。 这让他哭笑不得。 她蠢的如白纸一张,从未将体验当成体验来体验,过去的生活不曾增加她的常识经验,反而将其减损。 在白日剩余不多的时间里,苏遗找到了电路主开关将其修好,到了晚上时老旧的电灯泡重新发挥生机,黄晕的光芒打在脸上,此时的未衣不再是原先的大小姐模样,闷闷不乐看起来更像一身锈色羽毛的老乌鸦。 她在冒烟的壁炉旁缩成一团沮丧,恨恨地用棍子戳火,她咳嗽,她咕哝,她总是觉得很冷,总是有凉飕飕的风流咬她的背,有不知名的小毛虫拧她的脚踝。 夜色踩着毛茸茸的脚印而来,夜空无光飘过诡谲幽魂般的云,木屋里的玻璃全换成了防风的毛玻璃,外面枝桠一时猩红暗淡。 苏遗找到了总水阀,慢慢引入水源,马桶和水槽都能正常使用了,苏遗在脑海中罗列了一些日常生活需要的用具,更多修理管道用的胶带,厕纸,更多食物...... 今夜他们二人都一夜无眠,守在火炉前等着火焰熄灭如同等待末日的终结,未衣偶有嘟囔,被他很快勒令闭嘴,她半点用处都没有,而他还要填饱她这一张嘴,她以为她是婴儿吗? 夜色漫长无度,当天色冷到宛若极昼时,铁一般的光破晓而来,苏遗微微睁眼,他看到她下巴抵在膝盖上,模样像个敲门环上的妖精,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尘世的奇妙特质悄然睡着了。 第5页 在这种时候,她的脸会显得天下太平,苏遗不知为何松一口气。 他去二楼洗澡,长长脊梁,宽肩窄腰,美男子的躯体在热气腾腾中渐渐模糊,颧骨高高,仿佛整张脸戴了面具一样。 水流过指尖,让他高若神祗的形体光滑如洗,他心里有一个计划悄然生成了。 他要尽快逃出国去,把她丢下绑在小木屋里,决不能让她缠他。 当他擦干穿好衣服后,随性歪倒在了沙发上想要熟睡,这时听到了楼下前门猛关的声音,登时一下子弹跳起来飞奔下去。 未衣已经跑出了门,她在努力朝山下跑去,攥着一串车钥匙找到了那辆车,可她不知道哪把钥匙是正确的车钥匙,不禁气愤地拿拳头捶方向盘,然后捂着手吃痛不已。 苏遗离车越来越近,她也与之变得愈发绝望,弃车在落叶飞舞的林间逃命,然后被树枝绊倒,正脸朝下埋在一堆金灿灿的叶子里。 当她灰头土脸抬头时,苏遗正好来到她身边,他很生气,用抢抵着她的头,枪管在她不太聪明的脑壳上按下一个红色印子,他破口大骂她这个笨蛋,真该死,他可以杀了她。 就因为她,如果不是为了她,他现在本可以瘫在自己那小小的公寓里数钞票,可为了救她,他落得亡命天涯的下场,而她凭什么逃跑? 他出离愤怒,几乎把枪管按进她的脑壳,未衣疼得乱吵。 “疼疼疼......” “你觉得很疼?”他冷漠道。 “求你了,不要杀我。”有一滴眼泪滑落下来,像一粒汗珠驻留在她的鼻尖上,她的眼睛红红的,因为没睡好再加上哭过,布满了血丝。 苏遗蛇蝎一样紧绷着脸,这时她忽然绝地求生冲他挥来爪子,她十分可笑地想要反杀挣扎,苏遗暴躁地将身体压在她身上,两人嘴唇冷不丁碰上,寂静,惶然,一时都有些发懵。 “如果你再惹事,我就侵犯你,听到了么?” 他拽着她的头发,看着她惶恐的眼眨了眨,方才松手。 苏遗抓着她细弱的胳膊穿越树林往回走,脚下锈红湿烂的枯死蕨菜间尽是咚咚脆响的榉实和橡实,寒意渗出地面从鞋底侵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漆冷冬寒攀爬肚腹。 到了木屋里他一脚粗暴将门踹上,然后扔过去一张老桌子抵住。 “闭嘴,别哭了。”苏遗警告未衣,如果再让他听到有哭声,就让那哭声陪她下葬。 于是她很快就不哭了,用清澈的眼睛装住一副勇敢无畏的样子,尽管他知道她心里其实怕的要死。 第4章 城市――未离 院子里的南欧紫荆树上灯笼花开,空气里透着晚香玉催人入睡的香气。 未离孤身在厨房里洗菜,优雅的柳编菜筐中装着方从菜园采摘的青豌豆,极细极细的胡萝卜,米粒柔嫩的跟刚出生的婴儿似的玉米棒子,比老鼠眼睛还细的利马豆,还有鲜嫩的芦笋,红蘑菇。 这该是今日的晚餐,稍后未离会给未央打电话,说不定她心情好会来家吃饭,姊妹二人已经许多天没见了。 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未离急匆匆将手擦干,在铃声末端将它拾起。 “你好,请问是未衣家吗?”电话那头的女声很年轻,声音带了几分担忧。 “是,我是她妹妹。” “我是未衣的室友,她已经几天没来上课了,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呃,”未离微微皱眉,“你有给她打过电话吗?” “打过,但手机都关机了,她在外面租的房子里也没人。” 未离开始担心起姐姐的情况,她旷课这么久会被记过的,要是被父母知道...... “这个,应该不会造成很大影响吧,如果只是逃课几天,事后再请假的话。”未离开始试图周转。 “未衣妹妹,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未衣的朋友我基本都知道,可打遍所有人的电话都说这几天没见过她。” “她会回来的,可能她这些天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 “不......”室友的声音开始低沉,未离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她攥着电话的手开始颤抖,“你,希望我能做什么呢?” 电话那头传来叹息,“我以为她会跟你在一起呢,可......” 室友欲言又止,在她们共同的协商下,未离选择了报警。 警察来时,她正试图在电话中跟父母解释未衣失踪了,可他们彼时正在参加一个宴会,无暇顾及,只是匆匆应付几句将电话挂断。 未离只能独自面对警察的询问。 “你最后一次见当事人是什么时候?”警察的声音很好听,未离陷入回想,“大概是七天前,她回家拿东西,我们在一起喝了杯牛奶。” 第6页 “她不常回家么?” 未离摇摇头,“刚上大学时姐姐就搬出去住了,现在她马上要毕业,很快就要结婚了,更不会常来家里。” “结婚?”警察有些惊诧,他挑挑眉,“当事人还二十二岁不到是么?这么早结婚?” “嗯......因为当初约定的是毕业了就结婚。”未离眼光有些闪躲。 “跟谁约定?” “两家人,我们的父母,还有未婚夫宋环的家人。” 警察微微思索,仿佛已经明白个中利弊,利益联姻......他心里有了分寸。 “你姐姐跟未婚夫关系好么?” “嗯,还好,他们认识也很久了。”未离认真回答。 警察做好笔录,认真看了未离一眼,随意问道,“你年纪也不大吧?” “我刚上大学。” “好。”警察点点头,声音舒朗做了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我叫路言,是警方的辅助侦探,如果你想起什么线索就给我打电话,好么?” 未离呆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侦探。 “你父母还没回来?他们不知道自己女儿丢了么?”路言发出疑问,显然,未衣和他的父母并不亲近,这个家庭金碧辉煌,可半点人情味都没有,这么晚了只有这个小女孩儿独身守在家。 “你现在认真告诉我,你姐姐和她未婚夫关系好么?”路言用眼神犀利地看着未离,她一时有些害怕。 “嗯......姐姐脾气向来不太好,她喜欢自由自在的,所以有时候不太想这么早结婚。” 呵,果然,路言心有预判,“那婚期是不是快要临近了?” “还有两个月左右。” “我们需要再观察几天,嗯,你姐姐的情况其实很普遍,有很多新人在成婚前都会有恐慌的心理,然后想要逃离。”路言做出了简单分析。 “可她都好几天没有消息了。” “所以还要再等等,再等等......”他能看出未离很关心未衣,安慰道,“我会去她未婚夫那里调查的,有了进展会告诉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未离面色舒展,勉强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路言见到了未衣的未婚夫宋环,这个风光霁月的富家公子几乎完美契合了少女梦中的白马王子形象,高大帅气,温文尔雅,且待人彬彬有礼。 在他的办公室里,宋环回忆了与未衣的最后一次会面,那是一场很愉快的午餐,他们讨论了结婚的具体事宜以及美好憧憬,而后他因为公务不得不提前离开。 对话结束后路言赶到了那家餐厅,据经理描述当天未衣喝得酩酊大醉而且没办法结账,因为她有贵宾卡,不得已他只能特殊处理办理了记账业务,随后她一个人便歪歪扭扭出门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儿。 通过调查取证,警方附近的一家酒店里找到了未衣留宿的记录,监控画面一切正常,直到路言发现了一个可疑的面罩男。 他孤身进了酒店,出去时却裹挟着一个女孩儿,两人都戴着面罩看不清脸,但路言肯定,这个女孩一定是未衣。 酒店当值的前台人员模糊记得未衣的着装,随后他猛然惊醒般,让前台拿出了在房间里找到的包包,称当天有个客人没有办理退房登记,连东西都没带走,他们只能暂做遗失保管, 路言将包检查一番,里面有各种证件和钱包,已经完全确认是未衣的失物。 毫无疑问,她被人劫持了,但劫犯连半个指纹都没留下。 在将这个消息告知未衣家人后,所有人都表现的很平静,只有未离在颤抖着,她差点晕过去。 她的父母冷静得近乎刻薄,问了寥寥几句后,气氛陷入沉默中。 送走路言,未离焦躁不安地搓着手,身旁的宋环幽幽看着她姣美的侧脸,沉声对未父道,“既然婚礼都已经准备到这种地步,不可能白费一场。” 未父抽着一支烟,表情漠不关心,“你也看到了,未衣现在没个人影。” “伯父,你的女儿不止一个。”宋环笑了起来,白色的牙齿闪着优雅的光。 未离愣在原地,如遭雷殛。 “我的意思是,既然都是要嫁女儿,那就让未离嫁给我吧,你的公司要借我们的壳上市,总要有些诚意。”他声音徐徐,似乎在讲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未父有些难以置信,他抖落了指尖的烟灰,“未衣刚丢,你就要娶未离?” 未母靠在未父身侧,按住他的手臂,规劝道,“这事我们要再考虑下,太突然了,未衣刚被绑架没几天,大家都很难过。” “那好吧,我等答复。”宋环披上衣架上的外套,眼神带笑看了慌乱的未离一眼,而后踏步离去。 第7页 他甚至都未曾问询过她的意见。 未离回到自己房间里,锁上门后瘫在地上,片刻后未母来敲门,她摸着未离的手掌语重心长,“小离啊,你也知道最近我们公司过得很艰难,必须需要宋环企业的帮忙。” “可――” “小离,我们养你这么大,对你不薄吧?”未母的话总是点到为止。 未离抗拒的念头瞬间放弃了,她是领养的孩子,长这么大总是欠他们的。 她点点头,无声答应了。 万籁俱寂的夜晚,未离蹑手蹑脚来到未衣的房间里,坐在地板上把她们小时候读过的童话书读了一遍又一遍,她双手合十为姐姐祈祷,祈祷她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侦探路言偶尔会给未离打电话,他稳重的嗓音和温和的性格让她安心,同时相信未衣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救出她的。 她竭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未衣会回来的,而她自己,不会成为待宰的,待嫁的新娘。 第5章 山林--吃什么 未衣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苏遗不许她关门,她便坐在床上,一个人目空所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深夜里她会哭,尽管会拼力抑制住哭声的蔓延,但苏遗还是能敏锐听到,房间都是用木头做的,完全不会吸音,她的声音期期艾艾,让他觉得分外不舒服。 她的身子上残留着上次逃跑摔倒的痕迹,膝盖上留有淤青,窝在房间里竖着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她探着脑袋看苏遗忙进忙出,擦去蛛网打扫木屋,捡起屋里的死虫子收进垃圾桶,修理前门,擦拭厨房,当他走到未衣门口时,突如其来的对视会把她吓得手足无措。 他捡起她扔在地板上的破衣服,走到浴室里用肥皂清洗,然后挂在外面的树上晾干,一个人又回到厨房冲咖啡,这里的自来水很难喝,泛着生土味,湖水很甜美,但他已无心品味。 未衣不吃东西,第二天早晨他问她,“你想吃什么?” 她正躺在狭小的床上,寂静中他突兀的话语逼得她离开了床,双腿和被单纠缠在一起,摔倒在硬木地板上。 她试图用脚挣脱被单,身体尽可能远离他,缩到墙角,手指紧紧扣着木墙。 她用秋水一样软糯的眼睛审视他,仿佛他是一个吃人怪,要把她吃了当早餐一样。 “我不饿。” “不行。”他果断告诉她没得选择,把她赶到了一楼的壁炉前,未衣很惊讶光秃秃的壁炉上居然挂满了串串风干的蘑菇,以及一束束芳香药草,百里香、滇香薷、鼠尾草、马鞭草、苦艾,洋蓍草,伴随着木柴噼啪燃烧,烟雾又甜又呛,火焰明亮摇曳。 这些草药都是苏遗在白日去林间采摘的,晾干后香气缭绕,可以泡在浴缸里洗澡。 干涩的烤面团熟了,苏遗塞给她一块,然后警告,“从现在起你不能随便呆在卧室里,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进去。” 这样方便他监视她,不然鬼知道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未衣捧着手里烧糊的干粮,眉头拧巴尝了点,瞬间表情苦得要投胎一样。 苏遗冷眼旁观她难以下咽的模样,觉得她金枝玉叶的人生大概从没费神啃过任何苹果。 以前啊她一直生长在她那可爱慵懒的小岛中,周围有披金戴玉的鹦鹉在珐琅树上晃荡,而她用她的小白牙咬甘蔗,娇滴滴的眨眼,吃着鱼子酱烤土豆套餐,把一天敲打成金色的碎片。 可如今,她必须认清现实,深处荒郊野岭,受霜寒啃噬,食不果腹是常有的事,她该感激有饭吃,即便它像橡胶般难啃。 他们彼此一言不发,相看两厌也无话可说,未衣凝视着手中的黑炭干粮,努力想象成去了核的柔软樱桃,浸在一钵暖融融的香浓奶油里荡漾。 苏遗余光瞥向她,看到她小口扭捏挑拣着,这里咬一口,那边咬一下,饥寒交迫却啃出了精巧豪奢的样子。 他摸了摸她奶油般的腿,检查她淤肿的伤势,“伤口好多了。” 未衣退避不及,她讨厌别人触碰自己,看他的眼神带了厌恶,“不要碰我。” 她恶狠狠的样子像只金钱豹,没来由激起了苏遗玩味的心态,他幽幽恐吓她,“如果你全身只能留一个器官,你留什么?” 她当即花容失色,白色的大腿,黑色的瞳眸,在火焰的跳动中化为禁果。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建议你留眼睛,至少还能哭不是么,你除了会哭一无是处。”他捻着一根枯树枝,声音沙哑而性感,宛若中世纪念咒的维纳斯,披着冥火的戎装。 未衣像是被罢黜的王后,她把恐惧的脑袋和满头披散的头发抬起,光华灿丽虽被剥夺,却不改脾气。 第8页 “你没必要时时刻刻守着我。这荒郊野岭难道我要主动去喂狼吗?” “因为你很不让我放心。”苏遗说话慢吞吞的,一字一句却很清晰。 未衣冷笑,冷笑中生着闷气,“难道我会吃了你吗?啊?你这个混蛋。” 她张牙舞爪地叫嚣,用最怂的语气说最嚣张的话。 苏遗横她一眼,她果断识时务地闭嘴,有些颓废地依靠在壁纸哀戚的木墙上,背景是黑红相间。 她闭上眼,只要她眼睛不睁开,永远给人一种无解的感觉。 第二日的清晨,大堆大垛饱积雨水的灰云盘旋天空,阳光像从云间的硫磺缝隙垂直霹下,照在手指上好似被尼古丁染黄一样,未衣伸手抚摸着牖窗,只觉面前林扉闪动。 在这十月底寒冷的一天中,轰隆隆下起了暴雨,悬钩子的枯萎黑莓悬在变了色的枝桠间,就像自身草木的阴魂。 就在这时未衣看到屋外跳来了两个圆滚滚的狸猫,它们笨手笨脚眼睛却是精得放光,小眼聚光灰溜溜打量着窗边的未衣,随后一边用爪子挠墙一边若无其事在檐下避起雨来。 未衣吓得大叫一声,苏遗这时走过来,情急之下她往他身上跳,她怕野兽显然比怕苏遗更多。 苏遗眼中燃起一双细狭火焰,只是瞥了眼便冷冷道,“这是狸猫,不伤人的。” “可它们眼神里有杀气。” “......你居然还能看得清它们的绿豆眼?”苏遗觉得好笑,见未衣搂着他不放,挑挑眉,“还不下来?” 未衣呀了一声,赶紧松开他,苏遗这时把食指放在她唇边,“嘘,别把它们吓跑了。” “你要做什么?” “你看它们长得多肥,一锅都炖不下。”苏遗看着狸猫圆滚滚的身子,眼里闪闪发光。 “你别炖它们呀。”未衣扯扯他的袖子。 她倒是为它们说起话来,一点都不记得方才是谁对这小东西怕的要死。 苏遗和她守在窗边,他在她一惊一乍下早已没了动手的心思,不一会儿,雨停了,狸猫冲他俩咧咧嘴,胡子一动便抽溜一下子全不见了。 天气晚来秋,临近傍晚雨已将地面完全浸透了,未衣的胃也为之紧缩。 苏遗教她搓麻绳,未衣用削葱般的手指细细捻着,捻完后苏遗勉强点头验收,他看了她一眼,把她锁在了房间里,而后绞着绳索只身出门,一个小时后带回一只灰色兔子,是他用线绳做陷阱亲自抓的。 苏遗亲自掌勺,把兔肉加野蒜烧汤炖煮,而后盛在青色碗中,他给未衣舀了一碗,未衣咬着唇不肯接。 初时她脑海中闪现出茹毛饮血四个字,可看着桌对面的苏遗大快朵颐,只觉肚里越来越饿,虽然吃兔子肉很残忍,可填饱肚子为要,她没能抵抗诱惑,低头啃着干粮喝起肉汤,吃完后却在心中忏悔不迭。 “林间轮转有度,你就当我们是天然的猎人好了。”苏遗见她心情抑郁,无所谓然道。 未衣只得借口把自己说服了,晚睡前她伏在窗口,只见雨打之后许多枯木已经叶落殆净,光秃秃的树木看起来仿佛得了厌食症。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或许这就是森林法则吧。 她默默安慰自己,旋即转身回到稻草床上酣睡。 第6章 山林--采蘑菇的小祖宗 “起来,我们出去一趟。” 翌日清晨,苏遗把躺在被窝里的未衣喊起来,勒令她起身,“我们去山林里捡树枝用来生火,顺手采些蘑菇野味。” “我们有木柴了。”未衣头发披肩,迷迷糊糊犹在梦中。 “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树枝,冬天要来了。” 她终于清醒过来,慢悠悠起身,抻了个懒腰,嘲讽道,“你打算把我的命留那么久吗?”旋即用手勾来那件丑丑的大衣穿上,苏遗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木门。 鼻尖尖尖的锈色狐狸在暗中窥伺,雄雉从荆棘丛中伸出纤细脖子,鲜红花楸树干上攀着一只松鼠在注视他们,荒径间二人一前一后,鸟兽袭人耳,柔回的斑鸠,纤小的鹪鹩,斑点的唱鸫,戴着黄褐色围兜的知更,人造皮般溜光的大乌鸦,田鼠,鼹鼠,田鸫在枯叶间蹦?q,双耳平贴背上像汤匙的小粽兔,鼻子一耸一耸。 未衣磕磕绊绊行路,她挎着小篮筐弯腰采蘑菇,就像小红帽要去狼外婆家。 雨后,连夜长出的蘑菇仿佛土地起了泡泡,风鼓进她宽大的衣服里,树木摇曳,声响?o?@就像以前穿着的塔夫绸裙子,她捡着漂亮的尽情往篮筐里扔,一扔一朵毒。 苏遗一路俯身采摘淡淡杏桃香的淡黄色鸡油菌,衣袖拂过山楂树上沉甸甸的红色浆果,他扭头看未衣,在发现她采了一筐毒蘑菇后怒不可遏,“你想把自己毒死吗?” 第9页 未衣莫名其妙挨骂很茫然,她呆呆道,“你看我采的蘑菇多漂亮呀。” “你个笨蛋,越是漂亮越有毒。”苏遗给她当头一棒。 “那丑还有理了。”未衣不服气地小声咕哝,耷拉着脑袋只好把艳丽蘑菇都撒了。 树林围绕包围又围绕包围,像一组一个套一个的盒中盒,山围水绕直至被林深吞没,他们跋山涉水,发现有些迷路。 榆树上全是鸟巢,鸟儿在枝桠间翻飞玩捉鬼游戏,不时发出响亮吵人的呱叫,落尽的枝头在头顶翻转花鼓,苏遗冷漠审视着方位,蕨类植物被他瞪得收卷起它们的几百只眼睛缩回地里,四面冷风吹拂。 他的眼睛被映衬得很绿,仿佛看树林看得太久。 他们原路返回,路上未衣数着胸前襟的寥落的落木灰,她偶然看到一树璀璨的花,折下一枝,刺伤了手指,拿到的花里沾满了血。 苏遗看到当机立断让她丢了。 “笨蛋,这花有毒,你快扔了。” 未衣吓得手足无措,指尖的血迹咕嘟往外涌,苏遗见了把她手放到自己口中吮,不停往外吐血,她惊得几乎不能站立,想抽回又不能。 “我会死吗?”她不安地揪着手指仿佛想把它们掰下,怯生生道。 “没事,死不了。”他甩开她的手,定定看向她乌浓浓的眼,想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能耐作妖,心下已是无语至极。 未衣知道自己被鄙视了,一路上她用沉默回应他,他也沉默以对,谁都不肯再开口说话。 回到小屋后苏遗把蘑菇都晾在屋外风干,而后催促着未衣一同去林间拾树枝,不远的湖边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山雨欲来。 这是个令人压抑的天气,暗云低垂意味着又要下雨了,苏遗撺掇未衣拾快点,可她干活永远慢的像乌龟一样,当他用斧头劈开大树抗走所有主干时,未衣还是搂着怀里那一堆树枝,她一只手抱着它们,一只手去捡更多的,看上去轻松闲适游刃有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小姐来郊游。 “你能不能捡快点?”苏遗恶狠狠道。 未衣喘口气,“你没看到我胳膊都抱不下了吗?” “那就去放下,再重新来捡。”他呵斥道。 未衣嘟着嘴不高兴了,她拒绝和他进行眼神交流,虽然知道他一定在全程看她,可还是每捡一根便试图去更远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摆脱他的威压似的。 他用余光看到她新奇地捡起了藏在草地窟窿里的野象果,她用手擦了擦,然后鼓鼓囊囊塞到嘴里,浓稠的苦味在口中迂散,苦的她不得已吐出,咳嗽不已。 ......特么的智障。苏遗心里咒骂,她一点教训都不长。眼看生象果不能吃,未衣又采起了野生的甜星星,甘美的紫色,没吃几粒,嘴唇和牙齿便一片紫,宛若中了毒。 但未衣显然是不知道的,她还打算隐瞒自己偷吃的事实,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过,一副天知地知她知的架势,暴雨这时迫降在卷起的蕨叶之间,发出可怜兮兮的尖细叫声。 一瞬间的倾盆,把他们淋成了落汤鸡。 苏遗一面把木枝迅速向木屋转移,一面吼她赶快进屋避雨,他们把衣服脱下晾在客厅的窗帘杆上,挂的满屋都是,炉火会把衣服烘干的。 未衣在小屋里走来走去,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苏遗让她去二楼洗澡把身体擦干,自己则去准备晚饭,新采的荨麻正好炖汤,蘩缕撒上肉豆蔻,芥菜当包心菜煮,野味难得。 当饭菜热腾腾盛好时,未衣已经换好了新衣服,一人沉默地坐在她的摇摇椅上,看着外面失色的天地,晚秋时节这些烟蒙粉红、烟蒙紫褐的傍晚,悲哀得足以刺穿人心。 大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世界都被雾气笼罩。 他们静静地吃饭,饭后苏遗洗盘子,他曾经试图让未衣动手,但在她笨手笨脚把碗几乎都摔碎后果断抢回了这份工作,现在水壶里的水烧开了,未衣主动去灌水,苏遗听到外面传来爆炸一般的声响,他匆匆赶出去,发现她因为烫手把壶扔在了地上,水汽滚烈地淌。 他看着满地狼藉,半晌没说话,内心已经习以为常了。 “听着,你什么都不会做,但不要惹事!”他粗暴地冲她讲,未衣双手环胸摆出防卫的姿态,不甘道,“我只是想帮忙。” “你帮的好忙!”苏遗俯身去擦拭地板上的水,未衣见了也要动手,被苏遗勒令制止,他恨不能喊她一声祖宗。 第7章 山林--林中鸟 二人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天,已经忘了时间。 一开始苏遗试图去想什么时候是周一,何时是周二,但最终日子变得糊里糊涂,每一天都在照猫画虎地重复:他强迫她起床吃饭,然后她躺在那把破败的木质摇摇椅上看外面的湖面,想着心事,做着白日梦,渴望除了这座房子之外的其他地方。 第10页 苏遗在想如何摆脱目前的处境,他已经有了足够的现金,完全可以就此逃出国去。但是他没有护照,所以只能采取偷渡的方式,问题只解决了一半,其他事情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眼下他很安全,但是在这里躲得越久,结局就越糟糕。 他会离开的,而且很快就会离开,抛下未衣这个累赘,在警察和黑爪找到他之前孤身远走高飞。 他跟未衣定了规矩,她不能碰他的东西,她要用最少的肥皂和沐浴露沐浴,药草也要节制,不要为了香喷喷就涂抹很多,不然会有副作用,不能随便浪费东西,不能随便开窗,如果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她的身份是他的妻子。 当未衣来月经的时候,苏遗从字面意义上知道了什么是流血事件,当看到垃圾桶里的血迹时,他很不解地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旋即后悔自己的鲁莽,只能用废弃的塑料袋将垃圾装了起来,在深夜开车丢到远处乡村的大垃圾桶里,未衣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在屋外扔掉,苏遗红着脸反问她难道想用血迹把山林狼招来吗? 白天变得越来越短,黑夜来的越来越早,到了夜晚有壁炉的暖意帮助他们御寒,苏遗禁止随意开灯引起注意,所以房间里总是黑咕隆咚的,在白天,未衣坐在窗边看那一面长青湖,有野鹿不时经过,她会很欣喜地跟它打招呼,但鹿不理睬她。 与未衣的不顺相比,苏遗顺遂的水到渠成,因为小时在荒野生活过,他孰知森林及林中生物的一切,了解它们的奇诡习性,比如老蛇闻到危险会张开大嘴,硕鼠昼伏夜出,枯叶蝶会趴在老树干上,等等。 在无聊到发闷时,他用接骨木做成小笛,从天空招来众鸟,一声高,一声低,音律协调和美,屋顶被飞扑鸟群压得吱呀作响。 未衣把眼睛瞪圆了,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凶残劫犯所能吹奏的乐声。 偏偏这时斑鸠轻拍翅膀咕咕叫着栖在苏遗的肩膀上,哦,这只呆鸟又笨又肥又没有警戒心,它不知道苏遗会把它秃噜毛煮了。 她走近他,走进他鸟鸣缭绕的孤独,试图拯救小鸟于水火,可事实证明多此一举,苏遗编织了很多杞柳枝做成的鸟笼,却一只鸟都没捉,他对未衣说,“只要捉了一只,它们就都不会再来了。” 他问她,神情肃穆,“你愿意吃一顿饭还是听鸟唱歌?” 未衣看着那在树篱底下蹦蹦哒哒的黑唱鸫,余光处一只画眉正把抓来的蜗牛扔在岩石上摔碎,而后挑剔着蜗牛壳里的白肉,丰盛多汁得骇人。 小屋前的空地堆满枯叶,有些色如蜂蜜,有些色如灰烬,有些色如泥土,而鸟群,会以整片温柔覆盖大地,覆盖他们二人。 她喜欢听这样扬汤止沸的歌声,无用,但很安详。 季节在日复一日转变,,天光变得清澈。乌鸦翅膀滴下冬天,叫声侵入这最严酷的季节,鸟儿们都尽皆南渡,结冻沟渠的彼侧只有残缺不全的老树残株。 一日将近,棕色光线渗进潮湿沉重的土地,一切沉默静定,夜晚的清凉气息拂来,几滴雨开始打下,苍穹四野唯一的遮蔽处只有他的小屋。 “你到底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未衣终于鼓起勇气问了,虽然很不是时机。 苏遗恼怒地长叹一口气,“这不用你管。” “那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想要钱大可去勒索我父母,而不是把我困在这里整天对我发火。” 苏遗脸色僵硬,面无表情。 他不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在整理妥当后用树枝随意拨弄着火苗,并没有看她一眼。 “那你放我走。”未衣气鼓鼓道。 “我不能。” “为什么?” “有人雇佣我把你绑架带到城郊的废弃工厂里。”淋了雨的纸条劈啪作响,不时传来气泡的炸裂声,火焰在突突跳动,描画出他瘦削脸庞的轮廓,“我本应把你丢在那里,然后离开。”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放在那里?”她懵懂不解,眼中混杂着迷惑与沮丧。 这特么真是个好问题。苏遗闷闷想,她这个笨蛋。 在他绑架她之前,他已经调查过她全部的资料,了解她不少事情,尽管她认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见过她们一家名流的照片,金玉其外,光鲜亮丽。她的父亲是一位有名的商人,曾经为不少上市企业担任过敲钟人,在行业间有极高的信誉,可他看起来自私又虚伪。 有其父必有其女。她这些天的行动已经全部说明了这一点,除了吃饭睡觉添麻烦,她什么都不会。 “我改变了主意,没有把你按约交给他们,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都得死。” 第11页 “他们是谁?”未衣很错愕,“杀”这个词离她既遥远又陌生,令她惊讶得屏住了呼吸。 屋外的雨声更大了。 “你不用担心。”苏遗沉声道。 “他们到底是谁?”未衣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无奈地看她一眼,跟她讲述了黑爪的故事,这个黑道头目曾经是金三角地区的雇佣兵,接受过洗脑并杀过不少人,他黑白通吃,以前手下绑架了一个小男孩,男孩父母交不起赎金,他便把男孩残忍杀死,并拍下他的照片寄给他父母,幸灾乐祸地刺激他们。 “你在撒谎。”未衣身体在颤抖,她很恐惧,明知道苏遗并没有骗她。 “你知道自己落到他手里会发生什么?”苏遗视线变得意味不明,他们会折磨她,玩弄她,哪怕她的父母交了赎金也会杀了她毁尸灭迹。 未衣不说话了,她眼神落寞地守着炉火,双腿在脚踝处交叠。 第8章 城市--未衣的叛逆 路言站在未衣家的厨房中央,未离正忙碌地洗着盘子,她比之前消瘦了很多,脸色苍白,迎风倒的模样。 这是一个华丽的厨房,胡桃木的橱柜和花岗岩工作台,价值不菲的刀具闪着粼粼寒光,岛式橱柜上放着一张男人的肖像,是警局的画师根据监控录像拟画还原的。 “就是这个人吗?就是这个人绑架我的姐姐?”未离情绪激动,在路言刚把画像拿出时她忍不住落泪,而后背过身去一刻不停地洗盘子,在流水的掩映下藏匿崩溃。 “十天前,这名男子将未衣从酒店带走,现在警方已经全城搜捕。” 未父喝了一口吧台上的葡萄酒,“侦探先生,你确认不是她自愿和这个男人一起走的么?” 路言对他的问题很吃惊,“当然不是。” “如果她只是想跟这个男人去鬼混,私奔呢?” 未父的口吻又冷又横,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未先生,您的女儿已经失踪十天了,她的同学说她虽然独具个性偶尔懒散,但从来不会无故旷课迟到。” 未父又喝了口葡萄酒,然后把酒杯扔在柜台上,这粗鲁的动作把未离吓了一跳。 “他们根本不了解她,未衣,她总是爱做一些疯疯癫癫的事,她年少叛逆,不负责任,是个惹祸精。” “不,姐姐她不是这样的,她――” “未离!”未父声音骤冷,“回你的房间去。” 未离如鲠在喉,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未父长吁一口气,“抱歉,我方才太激动了,但是,侦探先生,你做的那些调查,那些人说的未衣是她故意伪装的样子,他们根本不认识她的真实面目。” “那你了解么?”路言剖析着他的话,“你了解你的女儿么?如果事后调查真的是未衣和男人鬼混,如果她真的毫发无损,这看起来也不光彩,也会损伤您的名声吧?” 未夫脸色一阵发白,他虚张声势地瞪着路言,“不管怎样,我要你找到我的女儿并把她活着带回来,但你要知道,我这个女儿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他抓着葡萄酒杯走出房间,路言留在原地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背影,相比于父亲,对待未衣的态度上,显然未父更像是一个精明商人。 几天过后,路言秘密在外面约见了未离。 他们详细地讨论了未衣的过去,在未离的印象中,她一直过的很洒脱,无拘无束,东西用的不顺手,换;男朋友不喜欢了;换,朋友相处不愉快,断,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任性,招徕了未父和未母的不满。 “爸爸妈妈说她不是完美的孩子,他们生气时会说很过分的话,这有时候让姐姐很难受,所以她一般不回家。” 未离声音带有苦涩,末了,她攥着拳头告诉路言,自己要代替未衣与宋环结婚。 路言很震惊地看着她,而她只是用手熨帖暖融融的陶瓷杯壁,试图让每个毛孔都在汲取热度,尽管她的身子已经冷却。 “我是领养的孩子,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对我一直都很好,他们想让我嫁的话,我不能拒绝。” 未离努力说的云淡风轻。 “这是谁的主意?”路言皱着眉头问。 “宋环。”未离这样解释,“他说婚礼已经准备了大半,不可能半途而废,他看上去一直很理智的样子,婚礼对他很重要。” “你可以做别的选择。” “我没得选。为了弥补这个家庭的空缺,我被领养,现在大家需要我,我不能弃之不顾。” 路言目光一时深邃,“什么家庭空缺?” “嗯,在我被领养之前,未衣有个哥哥,但是因为心脏病去世了,我听母亲提过,哥哥从小成绩优异,是个天才少年。” 第12页 “未衣有跟你讨论过他么?” 未离摇摇头,“很少,她跟我说不喜欢他,因为他太优秀太乖巧,衬得她从小跟怪物一样。” 路言若有所思,形象是未家的一切,未父一直很注重,他总是担心自己的名誉,担心利益受损,担心别人对他教育子女的思想或看法,所以这个家庭的花瓶角色必须有人承担,在引以为傲的哥哥死后,这个人换成了领养的未离。 一直以来都不是叛逆乖戾的亲生女儿未衣。 “姐姐虽然性情古怪,但她心地很善良,经常去孤儿怨养老院做义工,她喜欢呆在那儿,那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拥有心脏的人。” 未离最后说的眼泪盈盈,“真的求求你要找到她,拜托了。” 路言点头,承诺会尽最大努力。 尽管他不愿向她坦白,目前案件已经进入了僵局。 高级会所内灯光陆离,宋环一手玩着扑克,牌技精得像魔鬼,身旁的女人为他叼了根烟点上,双手在他身上纤柔摸索着,洋洋洒洒撩拨他的欲念。 可今天宋环却守身如玉,他用手肘把女人推开,继而兴致缺缺无心再上赌桌,只是叼着烟杳然作色。 “哟,难道是未大小姐失踪了,害你得相思病了不成?” 女人再度缠上来,调笑地拽着他的暗纹领带,媚眼如丝,“少爷呀,你看看你这无心无情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了未衣伤春悲秋呢。” “为了她?呵。”宋环把半截烟按灭,眸光忽闪,宛若萤火虫飞进洞穴。 女人见他不喜提未衣,很是知趣地话转偏锋,“话说未大小姐她妹妹怎么样?是叫未离吧,人家才刚成年,你也下得去手,啧啧。” 宋环皱皱眉,慢条斯理瞥她一眼,“你们女人都这么爱议论女人?” “未离现在可是你的未婚妻,我当然想知道啦。”她抱着他一只胳膊撒娇,“你快说嘛,她怎么样?” “很好,贤良淑德,居家必备,我这么说你满意么?” “假的吧,这豪门里的女人装样子可是融会贯通得很,说必定你看着她表面楚楚可怜,实则背地里是朵黑心莲呢,她可是养女,如果我是她,巴不得未衣死了才好。” 宋环把手抽出倒了杯马鞭草,幽绿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你怀疑未衣失踪是她派人绑架的?” “是不是她不清楚,只是看起来么,哪有那么单纯的人呐。”女人坏坏一笑,“哦,我忘了,未婚夫还在这儿呢,从男人的角度来讲,如果未婚妻刁蛮任性成婚后不好控制,也不是没有除掉她的可能。” 她用蛇一样的嗓音在他耳畔低低魅惑,“或许,凶手就在我面前呢。” 宋环甩开女人,脸色一时发白,他披上西装外套,冷笑着离开会所。 第9章 山林--钓鱼 未衣的沉默提醒了苏遗末日的来临,第二天,他用绳子把她绑了起来,胶带黏住她的嘴,以防她的尖叫声被听到。 “我没有别的办法。”他决心要逃走,但不会带上她这个累赘。 未衣眼睛拼命眨啊眨,好像这能让她重获新生一般。 苏遗把她扔在浴室里,在离开前他确认所有门窗已经锁好,然后转身走了。 他沿着山间小路开车,一路畅通无阻。未衣已经被绑起来了,她没有办法离开那里,没有办法告发她,她连绳子都挣不开,唯一的选择就是等死。 到那时,他已经潜逃出国了。 现在警察或许已经将他全面通缉,他们会调查出他的名字,履历,黑爪也会找他寻仇,但这些都可以周旋躲过。 但他知道有一些别的事情在阻挠自己离开。 未衣被绑在浴室的模样浮现他脑海中,她深处一片荒野,求生无望会被活活饿死,等来年春天尸体会散发腐烂味道...... 他不知怎么就调转方向盘开上回程,尽管知道这样做相当于往自己的棺材板上亲自钉钉。 苏遗重新回到了小木屋,摔上门,拿着刀出现在浴室门口,未衣看到他后剧烈扭动着身体,他蹲下身切断她的绳子,伸手要拉她起来,可她却使气把他推开。 “你这个混蛋。” 她声音带着哭腔,用尽全力推搡他,力气却渺小的可怜。苏遗抓住她的胳膊,冷冷道,“你的脸会出现网络的失踪人口名单上,我不能把你带在身边。” “你上次就带着我。”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上了新闻头条,你出名了。” 她咬着牙忿忿不说话,同时注意到了他放在门口的巨大手提袋,袋子里装满了罐头大米等生活必需品,这些食物够他们度过一个月了。 “如果我想要你的命,那你就会死。湖水会在冬天结冰,在开春前不会有人找到你的尸体。” 第13页 未衣打了个寒颤,她巴望着平日里最亲切的湖水,想象不到自己沉尸在其中是怎样的情景。 天气转寒,为了必要的生存,苏遗天未亮便拿着钓鱼竿去湖边钓鱼。 在等待鱼儿咬钩期间,他陷入沉思,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现在醒了么,这些天过得怎么样,药按时吃了么? 当他在深思这些事时,未衣脚步一深一浅往这边走来,她穿的很少,裤子根本不挡风,冷风钻进她的衬衫领口,冻得她瑟瑟发抖。 “你来做什么?不怕被冻死么?” 未衣不请自来地坐下,她刚刚沐浴完,身上散发着雨后的落叶味,满头鬈发美得冒泡。 他本来想让她回去,可他没有。 他们共同呼吸着雨后的清新空气,有一小群大雁盘旋在湖面上空,往后往南飞去,这是最后一批鸟了,其他的鸟都离开了山林。 他们就像飞不动的大雁,遗失在荒野。苏遗努力让心情平稳,拿着鱼竿一动不动,未衣在一旁偷偷看着,她如同保守一个秘密般噤声不语,她破天荒地知道这时发声会把鱼吓跑。 “喂。”苏遗用膝盖夹着鱼竿,脱下外套递给她,“在你冻死前把它穿上。” 未衣跟他小声说了句谢谢。她把胳膊伸进宽大的袖子里,袖管比她的手臂宽两倍多,很快她就暖融融的停止了哆嗦,心满意足地看苏遗钓鱼。 苏遗说服自己一点都不冷,即使冷他也不会承认。 鱼咬钩了,苏遗站起身来,猛拉鱼线让鱼上钩,他开始后退,继续拉着线保持紧绷,一条白鱼被拽出了水面,鱼鳍拼命在空气中拍打着,他把它扔在了地上,任它扑棱水花。 未衣看着鱼咽气,心痛地说了句,“真可怜。” “等它端上餐桌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他看穿了她跃跃欲试的小心思,在鱼钩末端装上一条虫,把鱼竿递给她。 “不用了,谢谢。”未衣很有骨气地拒绝。 “你不会么?” “会一点儿。”她欲盖弥彰。 “一点是多少?你从小到大从没钓过鱼么?还是说你的富人朋友们从没教过你?” 苏遗漫不经心地望了她一眼,眼神充满讥讽,未衣知道他是怎么看她的,一个被惯坏的富家女。 她从他手中夺过鱼竿,苏遗干笑一声,“你知道怎么钓么?” “我会弄明白的。”她很生气地打断他,但却连边儿都摸不着,苏遗不得不帮她抛出鱼线,她像个老佛爷一样在岸边干等着。 “说说你的家人吧,比如你父亲,他是怎样的人?”苏遗在百无聊赖的间隙问道。 未衣一开始很沉默,她听着吱吱鸟鸣异常安静,“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苏遗只是想听听她对他的描述。 “我不想谈这个。”她皱着眉,半咬唇瓣还是开了口,“他是个富家子,从我爷爷那里继承了很大一笔财产,当然了我爷爷的爷爷,那些祖宗们好像也都很有钱,他们本可以多做些善事,可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把钱留给自己。” 她告诉苏遗她父亲如何两面三刀,“他的狐朋狗友们都对他心服口服,这一切让他高傲又自负,他对钱贪得无厌,贪污受贿违法避税,可这些都处理得掩人耳目,他在外人眼里是名副其实的行业精英成功人士,可他们不会想到这个人败絮其内。” “我小时候有个哥哥,他完美继承了他的精明脑瓜,可惜身体不好,在少年时就得病去世了,可即便他都死了这么多年,我父亲母亲还是会提起他,就好像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一样,可他是个混蛋,他贪图享乐重色重利,当时交往的女朋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不折不扣渣男一个,要是长大了肯定祸害一枚。” 苏遗挑挑眉,略有深意地打量她,“你跟他们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未衣跟他置气,“我和我父亲是孑然不同的人,随你怎么想。” 从小未衣跟她父亲便很少说话,小时候她活在哥哥的阴影笼罩中,现在长大了还是活在他的阴影中,他不支持她的专业,她上大学的钱都是自己做兼职赚的,他打击她的兴趣,命令她一旦毕业就必须跟宋环结婚,而宋环是个升级版的衣冠禽兽。 她轻轻叹气,仿佛这些已经是人生所能遭遇的最大不公,这让苏遗火大,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幸。 “所以,我该为你难过么?” 未衣的声音很平静,“我没有让你这么做,是你问了问题,而我给了答案。” “但你完全是在可怜自己。” “我没有。” 苏遗毫不同情她,“你永远都是个受害者,你生活的一帆风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苦难有多惨烈。” 第14页 “不。”她反对他的话,把鱼竿生冷地塞到他手中,“我不钓了。” 她把外套脱下扔在他身侧的草地上,一句话不说扭头便走。 “那你父亲会交赎金么?”苏遗在她转身后幽幽问道。 未衣叉腰,刚要恶声恶气反驳,却低头陷入了思考。 “我是她亲生女儿。” “是,所以你觉得如果我真的索要赎金,他会支付么?” “那要看你要多少――”她猛地捂住嘴,眼神黯然无光,仿佛捅破了什么惊天阴谋。 苏遗面容清冷,“所以,你的亲情,是要每分每毫用钱来衡量么?真是精确。” 如果她的父亲不支付赎金,她就会被撕票,他的唯一一个亲生女儿,需要与金钱掂量过秤后才能判断是否有资格活命。 未衣将双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她走得很慢,心里装着无解的答案,将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了。 第10章 城市--斯文败类 未离疲惫回了家,客厅漆黑空旷,没有一扇窗子透出光亮,只有最高层的阁楼窗玻璃透出薄弱的光线幽魂,乌云遮月,即将灭绝。 她微呼一口气,想必父母又去出席晚宴聚会了,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未离能一毫不差地摸到吊灯开关,她咔吧按开,一个男声在此时响起。 “做什么去了?” 未离手一哆嗦,她转过身,看到宋环长腿交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衣领松开了,头发揉的乱糟糟,一副雨打风流的浪子模样。 “怎么你会在这里?”她疑惑道。 “未婚夫来看看未婚妻,不允许么?”宋环低哑一声笑,迈着长腿向她走进,忽然咄咄逼人,“说实话,未离,你真的不知道卫衣的下落么?” “我当然不知道。”未离很怕他,忙不迭往后退去,却被他逼到墙角推倒在松软的沙发上,他将手伸进她的内衣,趁她惊恐解开她的扣子。 未离试图抗拒着却被他抓住了双手狠狠下压,他纤长的手指在她脊背游走,仿佛在用尖锥和凿子在背上绘制惊人的图画,边绘边拭去血滴。 “你敢吵,我就说是你故意勾引我。”他用甜腻的舌尖勾她的耳垂,声音如同鬼魅。 未离浑身战栗,瑟缩着被迫承受,她的脸在灯光中苍白褪色,这些在他眼中全然呈现一种被动的,残忍的美。 他对她的兴趣愈发浓烈了,深深地压住她的嘴,不让她呼吸。 当第一轮的激情退潮后,他慢慢地松开她,单手摩挲着她的下巴,笑道,“你是要嫁给我的人,是我的人,知道了么?” 此时的宋环脸上挂着永恒不变的微笑,嘴角微勾露出珠母贝一般的尖刻利齿,他玩着卫离的头发,宛若游戏着千年晶露。 冰山一角终于显露了,就在这张柔软不过白革皮的阴美俊脸上。 未离终于彻底了解了他的为人,玩世不恭,坏得流脓。 但她无力改变。 金黄色的晚秋白日,路言疾步行走在寸土寸金的林荫道上,头顶落叶如雨般落下。 他叩响了未家的豪宅大门,门内响起了??鞋奔走的声音,开门前未离总是很有活力,脸上洋溢着热情与希冀,可当她看到是路言后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了。 路言知道这不是针对他,在未衣失踪的这些天,每次门铃响起,未离都会天真地认为是未衣回来了。 他把目光落在她精致名媛套装外围着的芥末色围裙上。 “你正做饭么?”路言努力不让自己被烟味儿呛到。 “嗯,我在做千层面。”未离把路言请进门,而后紧张地笑了笑,“你吃过意式千层面吗?” “哦,我母亲以前很爱做。”路言回忆起小时候,他在厨房地板上玩火柴盒做的小汽车,母亲嫌他捣乱总是把他往外赶。 他从抽屉里挑出一把精雕细琢的木勺,掂量着搅拌酱汁。 “哦......我来就好了,谢谢你帮忙。”未衣有些受宠若惊,路言告诉她不必介意,他开始帮她颠勺煮面条。 “今天你父母肯定很开心,能吃到女儿亲手做的千层面。” 未离摇摇头,“这不是给他们做的,爸爸妈妈也不会吃我做的饭。” 她用白葱一般的手指切着白葱,真假让人分不清,而后放到油锅里听它吱吱作响。 路言表情微凝,他从资料中得知今天是未衣的生日。 “这是给我姐姐做的。”未离神情温着一丝暖意,“未衣喜欢吃千层面,她喜欢吃各种各样的意大利面,她是家里唯一一个愿意吃我做的饭的人,她今天可能不会出现,但我希望祝她快乐。”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路言能看到她双肩在颤抖,她眼睛里有泪滴落,抹了抹,只是说洋葱太熏人了。 第15页 她用僵直的手指去拿调料瓶,瓶子滚落在地,赶紧弯腰去捡,路言也在第一时间去俯身,两人脑袋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他们站直了身子,望着对方第一次笑了出来。 尽管路言觉得她这个笑听起来就像哭一样。 “会有奇迹发生的。”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未离在这时抬头问他,“你是怎么成为一名侦探的?” “嗯,兴趣使然,我小时候爱看名侦探柯南,后来去了军校,再后来出国进修,然后回国,我喜欢我的工作。” “难道它不会让人沮丧吗?我从来不看犯罪新闻,总觉得很可怕。” “的确会有糟心的时候,不过也会发生很多好事,人心有多不堪,便有多高尚。”路言给她讲了最近发生的一个案件,年轻女孩被一名外籍逃犯绑架了,逃犯在相处过程中爱上了她,他凶狠残忍,但对她却很好,当警察千里追凶找到他们时,女孩竟然毫发无损。 “那这个女孩喜欢这个逃犯吗?” “其实啊,最后调查取证,这个逃犯理应不该判那么重的刑,因为他也被设计了,而我的任务,就是抽丝剥茧找出幕后元凶,还真相以大白。” 未离赞许地点头,“你好厉害。” “哪有,工作使然罢了,如果你将来会把热爱当职业,你也会不惜一切投入进去的。” 未离低下了头,“我怕自己做不了主。” “宋环,对你好么?”路言郑重问道,他看到她的眼神在闪躲,“好,他很好,对我很好。” 她越是掩饰,便越是惹人怀疑,路言默默想,或许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未衣在婚礼前失踪,未离又被迫顶替,嫁入豪门,这是她想要的么?是强人所难还是得偿所愿? 路言用审视的目光凝视她,未离的笑容还在持续着,她缓缓搅动着面条的晚钟,表情薄而清明。 直觉使然,这个女孩,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起身去了未离小时所呆的孤儿院,从院长那里得知她五岁时便被未家收养了,未父未母并未刻意隐瞒,圈内几乎所有的社交名流都知晓此事。 他又调出未衣的档案,结合她周围同学的描述,一个叛逆不羁女孩的形象跃然脑海,相衬托之下,未离完美温柔得像一幅画。 她们姐妹二人,真的如表面要好么?究竟,谁活在谁的阴影之下? 第11章 山林--笔记本与路人 苏遗有一块能显示日期的手表,在吃完早饭后他来到了未衣面前,自从她跟他因为上次事情起过争执后,她就再也没跟他说过话了。 这两天来苏遗任她独自生闷气,她顾影自怜霸占着那摇摇椅望穿秋水,撅着嘴像孩子一样跟他赌气。 “这个给你。” 苏遗把买来的笔记本和自动铅笔放在她肘侧的桌子上,“只有这么多笔芯和纸,别一下子用光了。” “哼,这是什么?”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可她偏偏装傻。 “这是给你打发时间的东西。”苏遗简洁指明。 未衣把笔记本拿在手中,缓缓用手抚摸着封面和内页,她嫌弃地撇嘴,却把它们搂得很紧,视若珍宝。 “为什么你要给我这个?” “今天是你的生日。” 她发出一声惊呼,“你怎么知道是我生日?” 苏遗不想告诉她曾经把她的资料背的滚瓜烂熟,他只是略作深沉道,“我调查过。” 他希望这些鬼玩意儿能让她开心点,因为在以前他的偷窥中她总是写写画画的,投入而专注。未衣被允许外出写生,苏遗一边用塑料板将窗户遮上,一边对她发号施令,“待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前天他修补了所有门窗的缝隙,昨天他给管道做保暖,未衣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当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这样管道就不会在冬天开裂了。” 他不想呆在这里过冬,但他毫无选择。 “你不出来吗?”未衣抓着速写本试探问道。 “你又不是小孩子。”他哼了一声。 于是未衣彻底放心了,她走到一棵老松树下,树干上覆盖着一层棕色的蘑菇,没有了水分的滋润它们会很快枯萎。世道就是这么无情,八百年的红桧正值年少,五分钟的朝菌已属太老。 未衣坐在树下,速写本在膝盖上摊开,她画了十几棵树,大地上竖起无数凌乱的线条。 苏遗不知道看了她有多久,他不担心她会逃跑,她早就长记性了,他看到她的手在纸面上来回移动,轻松自如。 未衣拿笔的感觉和他拿枪的感觉是一样的,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只有当这时她才变得洒脱自信,不必命悬一线提心吊胆,这种散发的泰然自若吸引苏遗留在窗边注视,他保持警惕清醒,以至不被她迷惑......她那张脸啊......哎。 第16页 “你这画的是什么?”他踩着落叶咯吱声走到她身边,有几只鸟受惊飞走了。 “树,还有树叶,还有树人。” “树人?” 未衣用手指托腮,“树穿上衣服不就是树人了嘛。” “树不需要穿衣服。”苏遗生冷道。 她绷得一声用指尖弹向纸面,“我喜欢给它们穿衣服不行么,这是我的专业爱好。” “哦,你什么专业?” “服装设计,我做梦都想成为真正的设计师。”未衣嘴角的梨涡浅浅凹陷,“我小时候有个美术老师夸我画小人很漂亮,我很高兴有人夸我,就一直不停画啊画,后来比起画人,反倒是更喜欢画各种衣服。” 她神思梦游,仿佛是在遐想很遥远的事情,这样的成长很梦幻,苏遗也有过成长的经历,但与未衣截然相反,他从小就惹麻烦。 他和同学打架,成绩不及格,迟到旷课,他的高中班主任让他母亲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因为他总是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他母亲不停地道歉,鞠躬,弯腰,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一样。 可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怪他的父亲,当他还不到七岁时他就离开了,他从未真正关怀过这个家庭。苏遗记得那些家庭暴力的画面,他父亲对他母亲拳打脚踢,将她打工挣的薪水裹挟带走,骂骂咧咧一个子都不留。 为了帮母亲分担生活,他不得不去某家餐厅洗盘子,手上沾着客人们吃剩的东西,他从传送式洗碗机里把干净的盘子堆起来,滚烫的水流溅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一度烫伤,额头上滴着汗水。 而这换来的只是寥寥的钱财,后来他退学,成为了黑爪的打手,专门为他解决那些勒索要挟等难事,事后黑爪会给他一大笔钱,他可以用这些钱付房租,照顾母亲,买吃的。 但同时他明白,每挣一分钱,他都是在出卖自己。 他本不想害人,可这行只会越陷越深。 一阵风吹来,树叶像泡沫一样打在脸上,这时林间传来了几声猫叫。 未衣喵呜了几声,学的惟妙惟肖,不一会儿就把一只狸花猫从草丛间唤了出来,它看起来落魄可怜,未衣爱怜地把它抱在了怀里。 苏遗全程板着脸,他们的食物很稀缺,柴火也很稀缺,不可能再养活这只小野猫。 未衣和猫的眼神带着祈求,他很受不了这泪汪汪的场面,暴躁地踢着树干,“你不能养它,把它丢了,如果再让我看到,我就把它打死。” 未衣只得把小猫放下,为此她跟他怄了一天气,直到他又谈起她那唯利是图的父亲,她才恢复滔滔不绝。 “他以前跟许多奸商合作,开过很多污染工厂,为了省钱他给工人们配备保障措施,有很多人得了间皮瘤还有石绵病死去,他们的妻儿也受传染,那时我走在路上都不敢抬头,我们家会受到很多恐吓电话,他们诅咒我全家人都下地狱。” “后来他转型成功,不再直接插手这些事情,他的脸出现在电视上,出现在财经报道里,他变得越来越有影响力,所以――” 她反而质问他,眼中含有深深的疑虑,“所以,是不是我父亲的仇家让你绑架的我?不然你为什么不按照约定把我交给黑爪?” “你知道自己值多少钱么?” “什么?”她很愤怒这个说法。 “十万。”苏遗淡淡吸一口气,“黑爪答应事成之后给我十万,如果我当时照做,你便会被他撕票杀死,或许现在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她终于不情愿地接受了他救了她这个事实。 最近的几天,那只该死的小狸猫一直在屋外转悠,未衣偷偷从晚饭中省下一些残羹剩饭喂它,她甚至从壁橱里给它找了一条破毯子安家,它有了名字,叫咪咕,每天未衣都这样唤它,可今天她发现它没睡在自己的小窝里,这让她很担心。 苏遗对此装作没看见,他孤身来到湖边,食物快吃完了,他不得不花费大半时光来钓几条塞牙缝的小鱼,临近天黑时他生火把将鱼烤了,未衣还在门口四处寻找那只小猫,天气越来越冷,她担心它会冻死。 他把她喊进屋里吃饭,给她把鱼刺挑了挑,她总是笨的会被白鲢的鱼刺卡到喉咙,然后不停地喝水,所以他尽量把鱼刺挑的干净些。 “你平时工作吗?”她小口嚼着糊糊的肉,声音咕哝不清。 “工作。”苏遗头也不抬。 “是合法的吗?” “当然,为了生活我也有需要做的事。”他瞥她一眼,“而你连工作都没有。” “我上大学的前都是我自己兼职赚的。”未衣耸耸肩,似乎有些恼火,“我不仅有工作,我还要纳税。” 第17页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纳税?”苏遗慢悠悠道,“我以前给餐厅洗盘子,拖地,给卡车装箱,去工地搬砖,你知道他们付我多少钱吗?最低工资。你知道靠最低工资怎么养活自己吗?我同时打两份工,每天工作十九个小时,我的工资要付房租水电费买食物,嗯,这很美好。” 未衣愣了愣,她从来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生活,她甚至没法想象。 一团黑色的乌云笼罩过来,天很快就要下雪了,她把毯子裹得更紧更紧,在屋里打着哆嗦。 “你以前也绑架过人吗?” “没有,你是第一次。”他把还在烤的鱼翻了个身,移到壁炉边缘免得被烧焦。 这时,他们听到了树枝折断的声音,以猫的体重不会发出这样的沉声,苏遗警戒起来,他走到窗边远眺,密林中走来了一个穿着登山服的中年妇女,她冲他们挥手,好像认识他们一般。 “谢天谢地,这是我发现的第一间还没被遗弃的小木屋,我来爬山郊游,但车轮胎漏气了,她擅自闯入了他们的领地,这让苏遗感到很胸闷,他想要把枪找出来然后上膛。 未衣给她倒了一杯水,妇女大口大口喝着,就像沙漠里的人突然寻见了绿洲。 苏遗靠近未衣,与她贴身并肩而立,他把她的手紧紧抓在手中,几乎要捏碎了她的骨头,直到她嘶嘶发出冷息。 “我想问一下你们,能不能帮我修理轮胎?或者打个电话叫人来,但我的手机没有信号,不知道你们的可不可以。” 她举起她的手机给他俩看,苏遗心想未衣的机会来了,她可以告诉这个妇女真相,告诉她有个疯子绑架了她,把她囚禁在这座小木屋里。 他屏着呼吸,等待各种可能出错的环节,这位妇女或许是一名便衣警察,或者是黑爪的人,也许她看过通缉令,迟早会认出面前的未衣就是那位失踪的富家千金。 第12章 城市--苏母 路言看着嫌疑人的画像,花了很多时间来思考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人的暴力和反社会行为绝不是由单独的某个因素引发的,在对他展开深入调查前,他曾经猜凭过很多种可能: 他没有上过大学,很难找到工作并保住饭碗,他小时候没有同很多大人建立有意义的人际关系,甚至可能没有这样的关系,他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孤立,缺乏父母的关爱,也许恋爱有问题,也许曾受到过虐待,他的家庭缺少感情,不太注重他的教育,他的父母不会像别人家的父母那样在他小时候替他掖好被子,也不会给他读故事书,他们当初生下这个孩子未曾问询过他的意见。 他童年时未必虐待动物,但他可能过度活跃偏激,是个惹祸精,也许他曾心灰意冷,违法乱纪或者扰乱社会。 他永远觉得自己处于失控状态,他学不会能屈能伸,他不知道什么是同情心,不知道除了拳头和暴力,还能用什么来解决问题。 路言用手指摩挲下巴,看着画像继续分析:他能猜出他童年时被遗忘在学校没人去接的情况至少发生过一回,能猜出在他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没人关心他在做什么,能猜出他曾被某个信任的同伴扇过耳光。 但这一且都只是猜测,当警方通过人脸识别系统进一步确认嫌疑人的身份后,路言决定去拜访这位名叫苏遗的嫌犯的母亲。 开车路上时他心事重重,在调查过苏遗近期的通信记录后,警方确认未衣失踪那天的夜里他曾经收到过一个电话,不过果断拒接了。 技术师转出里面的语音留言,打电话的男人声音粗暴,几乎是用吼来单方面完成对话的――他想知道未衣这个千金小姐究竟在哪儿,为什么苏遗没把她绑来见他,他的情绪激动怒不可遏。 这时路言终于确定苏遗的确是在替某个人效劳,背后还有更大的幕后主使。 但当警方试图破解这个未接来电来源时,该号码已被销号,线索就此中断。 案件再度回到柳暗花明又无一村的尴尬境地。 苏遗的母亲住在郊区一间破旧的老房子里,那里杂草丛生,草坪长期没人修建,盆栽都死光了。 路言敲了敲纱门,在混凝土门廊上等着,门廊太破了,道道裂缝急需修理,不然会有倒塌的风险。 无人应门,于是路言打开纱门敲了敲里面的木门,门边用生锈的钉子挂着一个花环,轻轻一碰门就开了,路言蹑手蹑脚进屋,喊了一声,“有人吗?” 他走进正门,房间里的一切都布满尘土,摆设老旧且很落伍,以至于路言不得不提醒自己这不是他奶奶的家,木隔板,八仙桌,剥落的白漆还有千疮百孔的沙发,所有的东西都很不搭边,比如开裂的灰褐色皮革边上是花纹图案的家具。 第18页 厨房里这时传来浑浊跑调的清微哼唱声,这让路言放下心来,他向厨房走去,视线却停留在台式电视机上的相框照片上,照片里有苏遗,另一个他猜就是他的母亲,她盛装打扮着,与电视机里的静音肥皂剧相得益彰。 “有人吗?”苏遗又喊了一次,可里面的人还是没回应,苏遗只好来到厨房里,只见一个面容沧桑的女人用颤抖的手指试图剥开速冻快餐的塑料薄膜,一次,两次,三次,他看了她一会,敲了敲门框。 她看起来憔悴不堪,身上的睡袍像是挂在枯枝上,脚上是一双毛绒拖鞋,身体不时颤巍巍的发抖。 “夫人,你好。”苏遗踏进厨房大门,这一次苏母听到声音转身,看到家里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很害怕地发抖,路言掏出警徽安抚她,告诉她自己不是坏人,是刑警大队的辅助侦探。 “老天爷......”她结结巴巴的,伸出手捂着胸口,眼睛浑浊不堪,“是苏遗出事了吗?” “不,夫人。”路言不知怎么只觉有口难言,他伸手越过她瘦骨嶙峋的身体,扯开了速冻快餐的塑料薄膜,把湿漉漉的薄膜扔在后门边已经塞满的垃圾筐上。 他扶起她,苏母接受了她的帮助,无论是走路还是站立,她都很不稳,十分小心且艰难地挪动着,脸上毫无表情。她弯腰拖着脚步,苏遗觉得她随时都可能摔倒,口水从她嘴里抑制不住地淌出来。 “我是刑警大队的侦探路言,我这次来,是为了――” “苏遗?我记得他是我的儿子。”苏母眼里闪现出泪光,声音像是在恳求。 “太太您先坐下。”路言帮助她走到旁边的餐桌上,苏母坐了下来,路言把速冻快餐递给她,并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把勺子,但她的手一直在发抖,都没办法把食物送进嘴里,于是她直接用手去摸索着米粒。 她年龄有五十岁左右,头发因为疾病困扰已经全白了,皮肤上到处是红肿和淤青,这是由于经常摔倒造成的。 路言心底叹口气,他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名字,一个就在他嘴边的名字。 “太太,你最近见过你的儿子吗?” 苏母摇头。路言问她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她说不她不知道,已经忘记了。 “那你平时多久见他一次?” 这次苏母陷入了沉思,好久才慢吞吞道,“一周一次,他回家看他的妈妈。” 苏遗感觉她言辞已经有些混乱,他从厨房的窗子看出去,外面的院子里落满了枯叶,已经很久未有人踏足了。 “他来照顾你吗?打扫院子,去超市买东西,倒垃圾,整理房间......” 他每说一句,苏母便艰难地点一次头,苏遗眼睛微斜,看到橱柜上有腐烂的水果,已经招徕了许多小飞虫。 他去翻看冰箱,里面东西少的可怜,只有一盒过期的牛奶和几包速冻快餐,角落的收纳柜里还有几个罐头,但她打不开,只能吃旁边的饼干。 “你平时的食物都是他负责吗?”路言问道。 “嗯,是。” “他这样照顾你有多久了,一年?两年?” “他还是个孩子时我就病了,他爸爸离开了,只能他打工赚钱照顾我。” “那他跟你住在一起吗?” 苏母摇摇头,“他要在城里工作,而我舍不得这老房子。” “但他这周没有来?” “没有。” “那上一周呢?” 苏母眼神困顿,她再度说她不记得了。 路言微微叹口气,她的记忆力实在太差了。他把视线转向厨房别处,水槽里的餐具很少,垃圾桶里全是纸盘子。苏遗鼓励她用纸质餐具,这很方便,用完不用自己清洗,而后每周他来的时候会把垃圾扔掉。 苏母絮絮不已,“有一阵我忘了所有人,苏遗他来了就告诉我他是我的儿子,要照顾我,他会帮我买东西、打扫卫生、会做各种事情。” “是,他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可他有一阵没来了,是不是,夫人?” 墙上的日历还翻在九月,而冰箱里的牛奶过期日是十月初。 路言帮苏母把垃圾带出去,回到屋里时苏母还在同快餐做斗争,路言看着莫名难受,他走到餐桌边,坐在她的对面,轻声说,“我来帮你吧。” 他拿过叉子,喂她咬了一口,那一刻有几秒的迟疑,如果有一天他也需要被人喂食,那他宁愿去死。 “你知道苏遗在哪儿吗?”苏幕满足的缓缓咀嚼食物,颤巍巍问道。 “我不知道,太太。恐怕他遇到麻烦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路言从公文包中找出未衣的照片,问她之前有没有见过她。 苏母闭上眼睛冥想,“电视上......我在电视上见过她,她是那个,哦,老天爷,苏遗。” 第19页 第13章 山林--苏遗的过去 “我们没有手机。”苏遗声音冷到极点,仿佛是寒风散发出的一般,他早在离开城市时就把未衣的手机扔到了垃圾桶,又在抵达小屋的时候切断了电话线,他不能让妇女进屋,不然她会发现破绽。 “我可以帮你修轮胎。”苏遗目光凛凛,未衣却说,“那我去把饭后的盘子洗干净。” “你最好一起来。”他用眼神威胁她,“也许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哦,太麻烦你了,但请别这样,让这个姑娘顶着冷风出门会冻坏的。” 但他不可能把未衣单独留在这里,当他修理完轮胎回来后她可能已经跑出了两公里之外,到时候天都黑了,他将无处可寻。 “我就是要去洗盘子。”未衣执拗得发抖,她冲他眨眨眼,仿佛两人是亲密无间的情侣。 “我想你应该一起来。”苏遗语气温柔,伸手搭在她的纤弱手臂上,就好像无法忍受片刻分离。 妇女好奇地问,“你们是在度蜜月吗?” “对,类似度蜜月,就我们两个人。”苏遗再次轻轻的,狠狠的对未衣说,“你一定要一起来,不然――”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然这个女人会死在这里。” 一刹那未衣变得安静了,她搓着手把要拿起的盘子放在厨房里,三人一起朝树林走去。 路途中妇女告诉两个自己和几名朋友住在旅馆,还去湖里划了船,她从背包里拿出照相机给他们看照片:两男两女坐在船里,围着篝火野餐。这让苏遗感觉好了一些,至少这不是个陷阱,这个妇女跟警察黑爪无关。 他们走到那辆被弃的私家车旁,苏遗从后备箱里拿出工具,除去毂盖拧松螺母,顶起汽车更换轮胎,妇女在旁边同未衣喋喋不休,她不停说着这里的景色多么美,林间有很多生灵,昨天她还看到有一只长着巨大枝桠的雄鹿在湖边漫步。 天已经黑了,苏遗让未衣举着手电筒方便照明,妇女问起他们的旅途,他看到未衣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默。 “你们要在这儿呆多久?”妇女问。 未衣答不上来,苏遗补充,“大概再待一周吧。” 他飞速换上备用轮胎,放低汽车,旋紧螺母,他心里敲锣又打鼓,或许该用扳手打妇女的头以把她永远留在这片林子里,这样她出去后就不会走漏风声了。 “我无法表达我有多感谢你们,如果没有找到你们,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妇女激动地握住苏遗和未衣的手,“你们叫什么名字?” 苏遗抓着手里的扳手,他觉得手在发抖,他盯着她的眼睛,只要自己猛击一下,一切都会结束。 “举手之劳。” 他对问题避而不答,未衣在这时把挽住他的胳膊,她已经看清了他眼中的敌意。 “我们走吧。”她把指甲掐到他的肌肤里。 苏遗将扳手放回工具箱,妇女进入自己的车里慢慢开走了,天色彻底黑了。 他拂了拂额头上的冷汗,居高临下俯视着未衣,把她逼得紧紧倚着树干,直至无路可退,“洗盘子?你刚才是说要洗盘子吧?” “我,我要帮忙的。”未衣闪躲着视线,他一拳打在树上,再度恐吓,“不要耍什么小心思,不然后果你知道。” 她哑着眼睛装聋作哑不说话。 该死的,不只傻,还装傻。苏遗咬牙切齿。 生活仿佛在云端,疯狂的秋霁过后,冬天的雪花很快便铺天盖地降临了,他们切身体会到林海雪原是何等含义。 未衣天生怕冷,她把能找到的衣服都套在身上,但依然手脚冰凉无济于事,即便是从不承认冷的苏遗也时刻靠着壁炉取暖,他们弹尽粮绝,食物基本都吃完了,苏遗却盘算起更长远的计划,他需要办个假护照出国,好躲避来日的灾祸。 他给未衣倒了杯热水,她双手捧着温暖的马克杯冻得跟七旬老太一样,迫不及待把被子举到唇边汲取热水,滚烫的液体从她喉咙一路灼烧下去。 她呛到了,一阵咳嗽。 “小心点。”苏遗说的太迟,“水很烫。” 他们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百无聊赖无事可做,等了一会儿未衣说可以破例给他画幅画像。 苏遗很不愿意被画,他第一次被要求坐着不动,且必须向前看面带微笑。 特么的傻缺。 “算了,我不干了。”他站起身来,他才不要对她微笑半小时。 “好吧,你不笑也可以,只要你坐着别动,不然会让我分心。” 她指挥他坐到炉火边,替他摆好姿势,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袖口,身后的火焰却几乎要在身上烧个洞,冰火两重天,他开始回忆起他们初次亲密接触的场景。 第20页 那时她搂着他的腰醉醺醺不松手,憨憨的像一只树懒。 那时她做梦也想不到面前的男人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未衣盘腿坐在地板上,斜倚着沙发姿态优雅,她从包里取出铅笔,歪着头用清澈目光勾勒他脸部的轮廓和鼻尖的弧度。 “你未婚夫。”他清冷开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他是一只癞□□。” “是么,那么帅的癞□□?” “帅?好吧,他确实很擅长做表面文章。”未衣不情愿提起宋环,“他跟我父亲臭味相投,两人密谋干了许多坏事,借壳上市,架空资本结构,害很多人血本无归,我想在结婚前送他一顶绿帽子,所以那天晚上才打电话叫了特殊服务,结果没想到出现的是你。” “你当时喝醉了。”苏遗提醒道。 “不然呢,否则我肯定能在你进门前看出你歹毒居心的。” “是么,你笨成这样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喂。”未衣气鼓鼓的,“之所以你觉得我笨,是因为我故意表现出来让你觉得我笨,你懂么,这并不代表我不聪明,而且我讨厌别人说我笨。” 她哼唧一声刷刷画着他的脸,她用狂乱的线条和阴影描绘出她眼中的炉火前的恶魔,最后把画给他看,苏遗只看一眼便恨不能撕了,他就知道! 他一个大男人,未衣竟然给他画上了裙子,还是蓬蓬纱裙,他气得要吐血。 “这可是高缇耶07年高定的经典款,以前我攒了好几年零花钱想买这条裙子,快要到手了却被一个暴发户匿名拍走,现在我大方给你穿上,怎么样,漂亮吧?” 漂亮得他想把她脑袋捏碎。 他单手要夺过来,未衣闪躲着不肯给,一不小心绊倒在地,苏遗正巧扑在她身上。 如今她的脸不是美,而是逐渐添上一层清漆般的所向无敌的漂亮,自带那娇生惯养的宛若矜贵猫一样的德行,他需要动用极强的自制力才从她身上起来,迟滞的空气促狭搅动,他抗拒偷食禁果的致命戏剧在这个冬季上演。 仿佛意识到了他心中所想,未衣猛一阵发怵,她慌忙把他推开了,自己连滚带爬地逃离。 他们之间横亘着空间和时间上的无语。 今夜,是苏遗第一次失眠,他脑中不停地闪现未衣那时近在咫尺的脸,以及软软的弓成一道桃花木心色的彩虹小腰。 他变得焦躁不安,来来回回不停踱步,沿着这天然的囚室四壁走来走去,却仍然身陷囹圄无法解脱。 焦虑的不止他自己,未衣也一直没睡着,她扶着楼梯下楼,期望全世界都像她一般深锁冰雪中,黑暗中他们撞到了一起。 心照不宣,他们迅速避开对方回到各自的位置,他倒在地板上冷冷的呼吸,试图消除杂念,以及一些其他的事情。 未衣试图心平气和,轻声问他,“你在想什么?” 房间已经黑到苏遗可以假装她不存在,于是他在这个落雪的深夜告诉了未衣很多事情。 他的父亲在他还是孩子时就抛家而去,但这并没有什么影响,这个酒鬼存在意义除了酗酒便是赌博,早在很小的年纪苏遗便懂得了生活的艰难:家并不意味着温暖,它可能没有吃的,可能没有热水,那时他大概在三四岁。 他的母亲永远都在工作,不停工作,她凌晨五点起床,在工厂里上班十二个小时,晚上还要去餐厅做服务生,男人会调戏她,但她竭尽所能维持着家庭的生活,尽管如此,母子二人还是一度流落街头。 苏遗小时候所有的衣服都是亲戚们穿旧剩下的,每当他们逛超市时要精打细算不超过五十块钱,有一次收银员算错帐,指使他们必须在玉米和番茄之间做出选择,后面的队伍已经等得不耐烦,和他同校的男生恰好看到了这场景,于是学校里关于他家境如何贫寒的消息甚嚣尘上,同学们都在嘲笑他,嘲笑他们家多么穷,连玉米都啃不起。 未衣安静地倾听,若是其他任何女孩听了他的遭遇肯定都会表示同情,但她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同情。 他从来没对其他人提起过他的父亲。 他也从来没对其他人提起过他的母亲。但现在他都说了出来,未衣有一种神奇的特质,这种特质让他迫切想要对她倾诉,摆脱积郁已久的怨气。也许说出来之后他就能睡个好觉了。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母亲开始发抖,同时记忆力在迅速衰退。起初是她的手,这导致她工作时不停地打翻东西,不到一年她就行动笨拙起来,走路只能慢慢的走,话也只能慢慢的说,但往往说完上句下句就忘了要说什么,人们会用讨厌的眼光看她,嫌弃她让她动作快点,她不再微笑不能眨眼,她变得很沮丧,工作丢了后失忆愈发严重,有时迟钝得会不记得有我这个儿子。” 第21页 “帕金森综合症。”未衣为他感到难过。 苏遗点点头,他不在乎她看不到,她的声音近在咫尺,他能察觉到她声音里的敏感愁绪。 “到我初中的时候,她穿衣服变得十分困难,到我高中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拉上衣服的拉链,她甚至脆弱到拿不起厨房的刀,握笔时都很费劲。” “她必须吃药缓解症状,但药物都有副作用,恶心干呕失眠梦魇,我十四岁时开始偷偷打工,尽可能多的挣钱,但钱根本不够用,我十八岁时从高中退学,来到了市中心渴望能挣更多的前,我把我所有的钱都寄给她,让她付医药费和买东西吃,但钱根本不够,不够。” “后来我在餐厅刷盘子时老板问我有没有意向做个兼职,他把我介绍给了黑爪。之后发生的事情,你大概能猜到了。” 第14章 城市--养老院 苏母开始呜咽起来,路言试图安慰她说现在真相还未可知,这只是一种推测。未衣可能是和苏遗在一起,也可能没有。 但他心底很清楚,未衣一定是和苏遗在一起。 路言解释说需要她帮忙找到苏遗,他想确保苏遗和未衣是安全的,确保他没遇上麻烦,但苏母并不相信他。 她没有心情再吃晚餐,畸形的身体垂到桌前,反反复复念着苏遗的名字,不管路言接下来问什么,她只有这一个文不对题的答案。 “太太,你能告诉我如果苏遗要藏起来,可能会躲到哪里去吗?” “苏遗。” “你能给我他朋友的联系方式吗?如果他遇上麻烦,他可能会联系谁?他的父亲呢?你有通信簿吗?” “苏遗。” “请试着回忆一下你们最后一次的谈话,他最后一次来这儿,你们有交谈过吗?也许在期间打过电话?” “苏遗。” 路言受不了了,毫无进展。 “太太,你介意我四处看看嘛?我只是想看看这里是否有帮助我找到你儿子的线索。” 别的母亲家长或许会反对这有些冒失的做法,可苏母不会,她知道如果苏遗不回家,她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在餐桌边哭泣着,路言起身离开。 他走过简陋的卫生间和主卧室,来到了苏遗十七岁时的卧室:刷着白漆的干裂的墙,墙上有一个坑,大概率是苏遗在一时气愤挥拳砸出来的,墙角堆着歪歪扭扭的高中书本,衣柜里挂着几件足球衫和破洞牛仔裤,地板上有脏兮兮的平板鞋。 床边有个小相框,照片上是小时候的苏遗和美丽的苏母,还有一个男人的小半个脑袋,其余的都被撕掉了。 看来他无比痛恨他的父亲,甚至想抹去他的存在。 路言再度回到主卧室,凌乱的床铺发出霉味,脏衣服堆成一团,路言试图开灯,可灯泡已经烧坏了,他猛拉了一下窗帘绳索,这才有微弱的光亮透进来。 床头的相簿里装满苏遗人生各个阶段的照片,看起来他除了帅点跟常人无异,从一个典型婴儿肥的小胖墩变成学校的不良少年,再变成市里的头号通缉犯,只需要几张照片的时间。 路言把相簿阖上,暗记着要拿到电话记录,并考虑进行电话监听,这时苏母走进了屋里,她下巴上沾着米粒,一时没站稳,路言急忙抓住了她的胳膊。 “苏遗。”已经数不清这时她第几次叫这个名字了,路言把她搀扶到沙发上,让她淌下,给她脑袋后面垫了个枕头。 他找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音量,雪花电视的画面一跳再跳,天知道她看了多久静音。 他尽量和苏母呆的时间久一些,她需要陪伴。 “再见,太太。”路言意识到这里再无有价值的线索,他打算告辞离去,可并没有走,速冻快餐马上就会吃完,而且只要跌一跤就会要了她的命。 “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路言对她坦白说。 “苏遗。”苏母只会说这两个字。 “我知道,苏遗会照顾你,可你的儿子现在不在这里,你不能独自一人,你还有家人吗?有什么人可以打电话叫来吗?” 苏母保持沉默,路言把她的无声理解为没有。 他心底的疑团渐渐放大,如果苏遗一直以来一直在照顾他生病的母亲,那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突然消失呢? 路言从壁橱中拿了一些药瓶,把它们放到包里,他必须把苏母送到市区的养老院里,尽量办理好登记手续。 他告诉她要乘车外出,但苏母请求着,“求你了,我想留在这里,我不想离开我的家。” 路言把外套披在苏母的睡袍外,她脚上还穿着那双毛绒拖鞋,脚腕冻得青紫。 很显然,她不想走,但路言不能让她留在这里。他帮助她上了车,给她系上安全带,她在哭,路言只能尽可能快地开车,用不了半小时他们到达目的地,他把苏母临时安置在了养老院中,看着护工把轮椅推进大楼,而后背影变淡,拐弯消失。 第22页 他站在原地,莫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 后来苏遗带着橡胶手套翻找拎出的那个垃圾袋,基本都是垃圾,除了一张日期是九月底的超市购物小票,总共是二百三十五元,足够维持一周的供给――显而易见,苏遗计划在一周内回来的,他并没有打算消失。 路言再度检查了苏母的通话记录,没有什么刻意的来电,她最后一次跟儿子通话,是在绑架案发生的前几天,其余的电话都是推销、债务追讨以及就诊预约提醒。 他给市区的养老院打了电话,电话中可以听到远处老男人的尖叫,路言试图不去想苏母听到这种声音的反应,那肯定会让她焦虑不安。 他不断提醒自己,养老院有人喂她吃饭,给她洗澡,有人照顾她;不断提醒自己,他不是她的儿子,这不是他的责任。 可他脑子里就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场景:苏母坐在低矮的床头,茫然地注视着肮脏的窗子,无助又孤独,同时还有一个没牙的老男人在大厅里喊叫,领着很低薪水的护工无视她,仿佛她活着唯一的盼头就是等死。 他想起未衣家豪华明亮的客厅,想起那些名流云集的奢靡晚宴,想起未衣那挥金如土的未婚夫宋环,有几个词在脑海中一闪一闪蹦跳,分别是:天上,地狱,人间。 贫,富,隔了两个字,而它们天差地别的界限,让他怀疑是否来到了同一个人间。 当调查再度停滞,未离的电话却忽然响起。 在得知找到了嫌疑人的母亲后,未离提出要去探望她,路言对此谨慎怀疑,他甚至有些捉摸不透未离的目的,在真相水落石出前,她,宋环,未衣和未离的继母,谁都有动机成为幕后真凶。 但他其实更担心未离会因此而迁怒于苏母,但当他们见面时,他知道自己多虑了。 未离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苏母,眸光抖动着望向路言,路言对她低声解释苏母患有帕金森病,自由行动很不方便,这时他注意到未离的脸上有一抹哀伤。 她坐在床边,任由苏母拉着她的手叨叨,见有陌生人来探望苏母很高兴,她用不甚清晰的话问未离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嫁人了吗......等等相亲家长才会问的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未离都认真回答了,而且隐瞒了自己是未衣妹妹的身份,她只说自己是养老院的志愿者,是专门来陪她解闷说话的。 苏母很喜欢未离,探望期间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松开,等到他们必须离去了,未离神乎其神地把苏母哄睡,而后轻轻掩门离去。 路言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个女孩,发现她的温柔是那么坦然,他无法想象未离会因为嫉妒派人把未衣绑架。 也许,是他错怪她了。 第15章 山林--散步 苏遗给未衣看他母亲的照片,他把那张珍藏在钱包内侧的老照片小心放在手中央,未衣看了之后若有所思,“你和你母亲眼睛和下巴很像,很严肃,很神秘,很漂亮。” 苏遗不置可否,他大概能觉察出自己的脸还算帅气,因为在初高中时总有不怕死的女生给他写情书,但对外貌这方面他一直没空在意。 他们并肩走在十一月天的正午,气温在零摄氏度左右徘徊,未衣穿着他的外套,缩在衣服里把手插进口袋,他们走的很远,已经看不到小木屋的屋顶了。 未衣很开心地捡着松果玩,一路搂一路掉,他们气喘吁吁爬上山坡又走下溪谷,斜倚在铁杉树下,停步放松休息。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木屋的?”她问。 “我小时候有个远房亲戚当守林人,就在这附近不远,不过现在恐怕这一行已经断绝了。” 苏遗天生方向感很好,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就能独自在森林里闲逛很久,而且不会迷路。 未衣把采来的枫树种子双手撒下,虔诚而敬畏地看着它们旋转落地。 两只花枝招展的扇子鸟飞过,她默然思索,指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几乎一切艳丽的动物都是雄性,而雌性则不太起眼,狮子,鸡鸭,孔雀,都是这样。” 苏遗从没认真注意过这种区别,他只是觉得她有点太义愤填膺,或许是她以前交往过的男友使她不快,或许是她父亲的重男轻女让她厌恶,她不停摇着头说他不会明白的,从小她父亲既没有打过她也没有让她挨过冻,但他却几乎无视了她。 他让她觉得自己从来不是谁的孩子,反而像是家庭的累赘。 “我平时有空的时候会去孤儿院,我和我妹妹就是在那儿遇见的,她那时候五岁,我八岁,我们在一起玩的很开心,后来母亲便同意领养她,她是他们的小棉袄,也是我的小天使,她让我知道有姊妹陪伴长大是多么幸福。” 第23页 “孤儿院的小孩们都很天真,一块糖就能满足一天,有时候看着他们我会想如果我没有父母会是什么样子,会有人来领养我么?” 苏遗默不作声,她渐渐超出了他的预料,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只顾自己。 也许,他们的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二天,当未衣还在沉睡的时候,苏遗便被挠门声吵醒了。 他暴跳如雷地打开门,发现那只小狸猫叼了一只死老鼠来,它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毛发看起来又脏又乱,跟那只血淋淋的老鼠没什么两样。 他单手把猫抱起来,它叫什么来着?咪咕?真是个蠢名字。 厨房里的食物已经吃光了,今天他必须去一趟镇上的超市,未衣失踪的报道可能已经铺天盖地,他不会带她一起,以防万一,这只小蠢猫此刻就是他的人质。 他径自走进卧室,揪了揪未衣乌黑的头发,她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没有东西吃了,我要带你的咪咕去超市。”一声猫叫彻底把未衣吵醒了,她伸手要抱它,可苏遗后退了一步,怀里的猫沆瀣一气地挠他的胳膊。 “你把它放下,你这个卑鄙小人。”未衣正义感爆棚,抢猫大战一触即发。 “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我就不会杀它,不然我把它扔去喂鱼。”说完他就离开了。 他飙着车速经过古老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一个办理假证的旧相识,他可以伪造身份证和各色证件,假护照不在话下。 在采购完生活必需品后,他迅速回了小木屋,未衣小跑着出来迎接,她责备他居然卑鄙到威胁一只无辜的小猫。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逃走?”苏遗理所当然反驳道,他把罐头干粮等食物拎到厨房。在等待假护照期间,他们只能靠这些过活,以及他从结冰的湖里钓上的虾米鱼。 未衣求他把狸猫养在屋里,不然它会被冻死的。 “没门。” “不行,不行。”她拽着他的胳膊摇啊摇,苏遗被她晃得心烦意乱,只得默许。 有些事情正在改变。她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他问她大学里的生活怎样,未衣说还好,基本处于放养状态,他听了沉默不语,他家里从没有过人念过大学,一个都没有,基本上都是蓝领工人,在钢铁厂,水泥厂,工地上维持生活。 “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他告诉她,“我一无所有地长大,不会奢望更多的东西,我知道我得不到。” “但你肯定梦想过要成为什么。” “我的梦想就是维持现状,不至于沦落到更糟糕的境地,可我却越陷越深。” 未衣听了脸色哀伤,她问他多久多久去看他母亲一次,当她提起这件事时,苏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不自然。 “你在担心她。”她静静说,“你把我关在这里,你没法去照顾她,哦,那十万块,你本来要拿的那十万块......” 苏遗叹口气,他如实告诉她这是给母亲买药的钱,以及下一步要把她转移到养老院里,他没办法时时刻刻守着她,她遗忘的速度越来越快,独自在家让他很不放心。 “我每周都会去看她,帮她把药片分好,买吃的,打扫房屋,但这些还不够。” “我必须把她送到养老院里,我都不知道我哪天会被关进监狱,那会来不及。” 但现在十万块没有了,因为他一时冲动救下了未衣,他和他母亲都完了。 但他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没错,母亲养育他并不是为了让他成为罔顾性命不择手段的人。 “我不在的时候,有邻居会照顾她,还有一个远方表姨也偶尔会去帮忙,她不会有事的。”苏遗自言自语着,他抓起外套就出了门,未衣试图劝阻他,但他迫切想出去透透气。 “外面在下雪,你会冻坏的。”她搂着猫小声说。 “我不在乎。”他把门摔上,消失在了雪夜中。 第二天,他咳嗽了,第三天,流鼻涕,眼睛很疲惫,未衣说这就是他不听话的下场,苏遗斜眼瞧她觉得很好玩,明明她什么都不懂,还偏偏装作家长的样子,真是搞笑。 她总是对自己蜜汁自信,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们还要在这小屋里藏多久?” 苏遗告诉她不知道,有些事情需要他想办法解决,然后才能走。 他已经确定走的时候会带上她,但他不告诉她,假护照的班里需要两周时间,剩下的只剩下等待。 “你没怎么提过你妈妈。”吃饭时,他忽然问起。 “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就得病去世了,现在的是我继母,她夫唱妇随,没什么明显特征,好太太,好妻子,好母亲,完美的一个人。” 第24页 “那你妹妹呢?” “哦,她是个小仙女,天真善良,我从没见过比她更单纯的人,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从不出风头,却天然有一种亲和力。”未衣会心一笑。 “你不嫉妒她么?” “不。她跟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要感谢她,不然家庭高压迟早会让我发狂,有她在,至少美满温馨的样子在外人眼中八九不离十。” 苏遗闻到了她身上浅浅的松木香,他继续说,“但她知道你不见了。” “是啊,我担心她会很担心的。” 天地漆黑一片,只有月光。苏遗在疑心她这个妹妹争夺财产继承权的可能,涉及利益纠缠谁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她的继母,未婚夫......等等。 而她全然看不出。 片刻后,未衣问苏遗,“你不见这么久,会有人找你么?” 他耸耸肩,波澜不惊道,“没人会在乎我不见了。” “你母亲肯定会的。”她安慰他,苏遗认真凝望着她的眼睛,几乎要在那两汪清泉中溺毙。 现在她说话时总会看着他,她对他的畏惧正在被一些奇怪的东西替代,与此同时,他内心的怒火和憎恶都消失殆尽。 他再也没办法对她发火,尽管她只是他手中的人质。 鬼使神差,他用被炉火烘暖的手掌抚摸她的脸颊,像是抚摸凉凉的果冻,她的一缕头发被他疏白的手指别到而后,略微停留,未衣呆呆望着他,脸色像被火烧一样红。 “快去睡吧。”他在催促她,也在催促自己停手。 未衣欲言又止,有什么话要从口中吐出,可她提起了黑爪。 “黑爪怎么了?”他问。 她摇头沉默,下巴磕在膝盖上,可能在想正是因为杀千刀的黑爪才让她沦落到这等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然,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名媛怎么会和他一起躲在这简陋的小屋里。 “没什么。”她重新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谈为好。 苏遗本想再问她,可他现在也不想谈黑爪。 “快去睡吧。”他把她送上楼,窗外扑来萧萧风声。 第16章 城市--未婚夫宋环 空闲的周末,未离总会去养老院看望苏母。 当路言照旧去养老院巡逻时,他发现未离正坐在床边念书给她听,见状,路言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藏了他偷偷带给苏母的炸鸡和薯条。 未离这时扭头看到了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嗯。”路言点点头,他顺手将自己的旧cd机和唱片带了过来,并教会苏母放音乐,这样在夜深人静时她就不必再听隔壁老人的恐怖尖叫声了。 在探望结束后,路言邀请未衣去喝杯下午茶,温暖的咖啡厅中芳香四溢,未离捧着咖啡杯认真聆听着路言磕磕绊绊的笑话,掩嘴欢笑,路言望着她,眼底涌现心酸,他能看出未离的疲惫与哀伤,未衣失踪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 终于,他们的话中断了,未离一时间变得很迷惘,她手捧着热咖啡,望着窗外的落雪发呆。 “在想什么?”路言问她。 “每一片雪花都是纯洁的,但只限于落地前。”未离话语间有苦涩,“宋环告诉我婚前有必要搬去他在海边的古堡,他说我们的感情有待融洽,我不知道我还能维持这样的自由心境多久。” “你很不喜欢他么?” “......我,不知道,不,他很好。”未离矢口否认了,她把自己的心情不佳归结于季节性的情感紊乱,以及婚期临近带来的未知恐惧,而这一切都是没一名准新娘所必经的,与宋环无关。 尽管路言已看出了她努力周旋的破绽,但他还是只字未提。 他查过宋环的履历,他本是一个富商的私生子,不具有继承权,可后来他的嫡生子哥哥因为生意犯法锒铛入狱,而父亲又恰巧病逝,所以全部家产归他一人所有。 这样成长坎坷的一个人,很难再对情感动容,宋环眼中的一切都是利益维系,娶未衣是,娶未离也是。 “他现在对你好么?” “很好。”未离低头答,同时一口把苦味的咖啡灌入肚中,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离开时,她叫他路言,他叫她未离,他们比以前站的更近了。 路言能察觉到这种变化,当他在前几日借着回访再度叩门时,未离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喜悦。 来人是他,而不是未衣,但未离不再只有失望的情绪,她眼底有一丝为他而生的欢喜。 但如今,她马上要入住古堡,她会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笼中鸟。 “如果出了什么事,或者心情不好,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一定第一时间到。”路言声音坚定,未离仍然只是淡淡的笑,她优雅地点头,转身,离去。 第25页 路言心情落寞,晚上回到公寓后喝了点饮料帮助睡眠,但当他睡着后,梦到的是未衣被苏遗带走的监控视频,他想象着未离哭着入睡的凄凉景象,暗下咬牙从床上爬起,他是唯一一个能终止这场噩梦的人。 不只是未衣,未离也需要他拯救,除了漫长的等待,他必须做些什么。 “这个侦探怎么总是约你见面?” 华灯初上,宋环坐在未家清冷的客厅里,叼着烟懒懒质问道。 “是我主动问他案情进展。”未离从厨房中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最近宋环的要求越来越多了,除了她必须即刻搬到古堡中,还必须隔两天吃上她亲手烧的饭菜。 “那案情有进展了么,嗯?我的未婚妻。”宋环把烟夹在两指间,高贵的面孔有些倦怠,他喜欢拿着一支烟半吸不吸的感觉。 “还没有。”未离一边回话,一边把饭菜端上水晶餐桌,宋环看着美满丰盛的菜肴后发出笑声,果断把烟掐灭扔到垃圾桶里,而后坐到了离菜很近的高脚凳上。 未离不懂他明明天天都有酒宴饭局,却偏偏要为难自己下厨,难道这就是他的恶趣味么。 “看来未衣失踪也不无好处,否则我就吃不到我可爱未婚妻做的饭了。”宋环托着下巴默声道。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未离乍听动了气,眼睛瞪得和猫头鹰一样圆,腮帮子气鼓鼓的。 宋环嗤笑一声,把刀叉放下,“你真当她是你姐姐?” “她当然是我姐姐,我只有这一个姐姐。” “呐,姐妹情深真让人感动。不过你还没进门呢,就这么顶撞你未来的丈夫?” 宋环唇瓣微抿,忧郁内敛的眼睛有一种古意盎然的优雅,言语间说不清是讥讽还是怜悯,“不过嫁给我,你也正好离开这个冰冷的家么。” “我家里一点都不冷。” “可你总是一个人呆着啊。”他托着下巴,和她视线平齐,“不过放心,嫁给我之后肯定不会让你整天独守空房的。” 未离再也听不下去,她要起身离开,却被宋环迅疾拉住手腕,反手一拽搂在怀里,他天性凉薄,此刻瞳孔却散发些许热度,头缓缓低下,扣住未离的下巴想要亲她,却被她推开了。 宋环很意外,“你这么讨厌我?我都还什么都没做呢。” “你自重,我们还没成婚。” “我要是不呢?”他眼神锋芒毕露,未离明白激怒他没有好处,反抗无益,于是她停止了本能的挣扎,可宋环却说了声无趣,旋即把她松开了。 “算了,今天不逗你了。” 他转身远走,未离以为他要离开,心下正松一口气,可他却踩着楼梯去了未衣的房间,堂而皇之躺在了未衣的床上。 “你起来,这是我姐姐的床。” 宋环无动于衷耍无赖,未离还要再争辩几句,被他低着嗓音恐吓,“你再吵,我现在就把你办了。” 未离吓得不敢再说话,战战兢兢回到自己的房间,徒劳无益地锁上房门。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未衣,连她的床都不能守护,可同时心底疑问愈深,宋环难道不是和未衣相看两厌么?他为什么偏要去未衣的房间?为了搞破坏? 未离想不通,今夜的惨淡一如古昔,明镜新月从天垂挂,她缩在小小的床榻间,害怕明天的来临。 明天......是宋环领她去古堡的日子,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未知的可怖事情,将要发生了。 第17章 山林--未衣病了 未衣不知道苏遗的名字,她本可以问他,可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平时她也不会对他直呼其名。 他们用“喂“来代替对方,简单明了。 苏遗的后背上有一道疤,有次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被未衣看到了,他告诉她是小时候被狗咬的,他当时与恶犬大战数回合,最终挂彩取胜。他闭口不提肩上的疤,不提曾断掉的三根肋骨,不提出车祸撞断的锁骨,踢足球断过的腕骨,不提打架时被打断的鼻梁骨。 当他与未衣对比时,他深深感叹自己完好地长到大确实是一个奇迹,不容易啊。 大雪阻断了外出的路,苏遗试图让自己忙起来,生火,做饭,吃饭,睡觉,他坦白了自己当初的跟踪计划,他确有不光彩地偷窥她,但完全是为了监视的目的,黑爪只不过是一个中间人,其他幕后黑手全都躲在暗处,他也不知道花钱雇凶的人究竟是谁。 “这种事让你心烦吗?”她在知晓一切后扁了扁嘴。 “这种事就是这样的。”他揉着太阳穴,“但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一次都没有。” 他们聊着天打发时间,苏遗告诉未衣她睡觉会打鼾,未衣惊得跳起来,“胡说,我怎么可能打呼噜。” 第26页 她转而像一休那样盘腿坐地,认真地思索,“不过我都不记得上次有人看我睡觉是什么时候了。” 即便他们知道无路可去,但还是穿着鞋子,然后拥趸着火焰蹲在壁炉前,苏遗让每个水龙头都滴着水,未衣不解,他告诉她如果水冻住了水管就会爆裂,这是很简单的生活常识。 未衣开始试图教苏遗画画,初时他撕掉了半刀纸,激烈的写岔了五根笔尖,把它们丢到火里,最终试着给她画一张像作为回报。 “眼睛要和耳朵顶部对齐,鼻子则和底部对齐。”她指着自己的脸分析,苏遗看着她细心专注的样子,心想未衣在孤儿院里一定很受孩子欢迎,从小作为差生的他从来不曾喜欢过任何一个老师,但对她却刮目相看。 他握着笔最终竣工,未衣看着那张画沉默了好久,她说这是报复,他把她画的跟土豆一样,于是苏遗把画从速写本上撕了下来,但当他要烧了它的时候,未衣把那页纸从他手里拿走了。 “烧了是不行的,万一以后你成名了呢。”她振奋人心道。 后来,她把它藏在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她知道如果他找到了,肯定毫不犹豫地把它烧掉的。 历时几天,苏遗的感冒终于好了,他滴药不沾成功扛了过来,但未衣却被他传染了。 她咳嗽的很厉害,他监督她一刻不停地喝水都不管用,她坐在炉火前,就像叶芝诗中描写的那样老态龙钟,昏沉沉地靠在椅子扶手上,任由猫咪舔着手掌。 病来如山倒,她沦落成了呼吸的阶下囚,咳喘不停,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好几天,闭眼苦修呈现枯败植物般恍惚的出神状态。 苏遗用手摸摸她的头,“你发烧了。” 未衣在梦中小声啜泣,泪水顺着眼角淌,苏遗一生都未见过这么多泪水,他在她醒来时给她递热水,不停地递热水让她喝,但是徒劳无功。 她搂着一个薄的跟纸片一样的枕头寄托苦难,头很疼,喉咙也是,后来全身火烧火燎骨头发麻,睡觉不得不趴着,狸猫想倚着她睡觉,但被苏遗赶走,她半夜起来跌跌撞撞上厕所,一步踏空从楼梯上滚下去差点把腰折断。 十一月的夜晚,纤弱的弯月,罪恶的明亮藏在阴影中,一切变得晦涩而神秘,在这样的夜晚,他知道不能再让她的病情继续恶化下去,他决定去买药,没有药她会病死的。 在临近下班的时点,苏遗带未衣去了镇上不必实名挂号的小医院,他做了一切能做的来伪装他们,把她的头发用扎起,给她戴上一副眼镜,而后自己也戴上了一顶棒球帽。 未衣觉得那眼镜其丑无比,但她累的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无力抗拒。 苏遗抱着她去见大夫,大夫查看病情后劈头盖脸指责他,说她的肺都快咳坏了,可他却拖到这么晚才给她治病。 苏遗不吭声,未衣咳嗽起来就像几十只小狗在她身体打架,他也担心她会得肺炎之类。 在取药房取完药后,大夫和他擦肩而过,突然问,“你看起来很面熟,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没有。”苏遗果断扭头便走,把大厅椅子上半昏半睡的未衣拦腰抱起,开车回程时他把她捂得严严实实,以免她再着凉。 药物在当晚开始生效,未衣烧退了不少,看起来不再像一具千年雪尸。 三天后,她不再咳嗽,变得很友善可爱,苏遗探着她的额头,摸着她蓬松的头发,像在触摸软软的黄金柳絮。 五天后,她重新恢复活力,开始抱怨那些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玩的东西,小狸猫的脑袋都快被她撸秃了,苏遗只得跟她聊天解闷。 未衣说她厌烦了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厌烦了整天无所事事,她不想再呆在寒风中散步,不想再多画任何一幅画,她巴不得自己像根蜡烛似的拼命燃着,永不停息,最后化作向上一跳,噗的一声生命over。 而苏遗告诉她有很多人不等疯狂,就被蜂拥而至的时间浪潮彻底湮没了。 他和她聊起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已经过的这么困苦了,可他的母亲还是说他对贫穷一无所知, 比如他告诉她如果有的选,他会住在荒郊僻壤孤独终老,繁华的城市不适合他们这些不幸的人。 告诉她如果他被抓到不知道会被判刑多久,三十年,四十年,一辈子?年数代表不了什么,他诉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她觉得愧疚,只不过事实如此。 当天气滴水成冰,食物匮乏精神空虚,他知道,在钱花光之前,在他们冻死之前,必须离开了。 他思考了任何可能出错的细节,饥饿,寒冷,被黑爪的手下找到,被警察发现,回家有风险,留在这儿也有风险,所有的一切他都做了细致评估,但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她不能跟他在一起。 第27页 第18章 城市--古堡之匙 宋环如约邀请未离乔迁城堡同居,他告诉她这座城堡还从跟别人说起过,是两年前秘密买下的,如今正好用来当婚房。 在出发前,他脱下她的小羊皮手套,取出一枚已准备好的戒指,装在内衬猩红天鹅绒的皮盒里,是一颗大如鸽蛋的火蛋白石,镶在一圈花纹繁复的暗金古董戒上。 未离有些意外,她以为宋环这样谨守婚姻规则的人一定不容差错地买钻石,却没想到婚戒居然是蛋白石。 “这是你准备给我姐姐的吗?” 宋环很不高兴,他不喜欢被人提醒之前的新娘是未衣,未衣就好像是他的逆鳞一样。 未离见状心底忐忑,她知道未衣和他关系疏离,却没想到糟糕成这样子。 黑色汽车朝逐渐开展的黎明驶去,晨光将一半天空染上一道道冬季花束的色彩,玫瑰的粉红与虎斑百合的橘,仿佛他为她订下了这片天空,白昼在她身侧逐渐亮起,像个清凉婉约的梦。 树木的轮廓使人分清天空和大地的界限,大海,沙滩,融入大海的天空,一幅幅朦胧的粉彩风景,看似总在边缘融化,兀立在岸边的古堡潮解着德彪西式的狂野与和谐。 他扶她走下轿车的高高阶梯,一下车便闻到海洋那胞衣般的咸味,城堡在眼前耸立,童话故事般的孤寂场景,雾蓝色的塔楼,庭院,尖栅大门,哀啼的海鸟绕着阁楼飞。 这座城堡不属于陆地也不属于海水,是两栖的神秘之地,违反了土地与浪潮的物质性,像条忧愁的人鱼在等待。 十一月的狂风侵袭的树木一片光秃,未离把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脑袋在衣领衬托下仿佛野花的花萼,宋环牵着她走在卵石堤道上,两旁是海水缓流,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按压她的手指,脸色如她向来看到的那样,静止如冰,红唇却微微弯扬。 每间房,每条走廊都回想着?o?@潮声,墙壁上挂满了光纹流动不歇的油画,如今她即将是这座冷冷含光,喃喃细语的城堡的女主人了,是她,那个曾经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孤儿院度过悲惨童年的孤女。 这座下了锚的城堡大船宛若一架精密的机器,管家们无动于衷的不讨喜面孔,头上戴着英国管家独有的礼貌,浆洗得一尘不染无懈可击,他们如机器人一样对未离打招呼的态度有礼却无心。 宋环拔出塔楼一整栋房让她独自拥有,她可以凝望海浪,音乐室里有一架克斯弹钢琴供她弹奏,这里奢侈的像个小国,处处别有洞天,外面竟然还有座葡萄庄园,地下室建有酒庄。 宋环带未离走上精致的螺旋台阶,来到卧房,房中是如她原先卧室一般大的婚床,床架表层是乌木,朱漆,金叶琉璃,四角雕刻着滴水怪罪兽,白纱帐在微微海风中飘动。 墙上都是镜子,镶在缠枝花纹的华贵金框里,映照出她有生以来所见最多的白色百合,宋环让人在房里摆满了百合花,好像借此来迎接她这个新娘。 宋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十二个未婚夫在十二面镜子里向她靠近,慢慢地,有条不紊地,逗人遐思地解开她外套的纽扣,把它脱下,接着是杏色亚麻衬衫,屋外冷冷的太阳波光在他的金边眼镜上闪烁,他的动作刻意鄙薄不文,绯红染上未离的脸,始终没褪去。 他解开她的扣子,仿佛在剥去朝鲜蓟的叶子,冷白的手指触到她的脖颈,内有蓝色血脉汩汩流动,未离仓皇地看向镜中,一副罗普斯的蚀刻画让她震悚,她捂住脸觉得害怕,再也没有比这更难堪的遭遇了。 她无法压抑这反感的情绪,只觉宋环那裸露的紧俏腰协与房间里大把大把的百合花实在太相似,那些葬礼百合会用浓厚花粉染上她的手指,而正当她想要反抗时,这一幕景象被突兀打断――宋环的手机响了。 他有紧急的共事要办,有那些产业和公司要顾,即便是情动时也不例外,他吻了吻未离的头发,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她充满紊乱的感官情绪,心有余悸地走到钢琴旁,指尖流泻出一串不和谐的音符,走掉了,一点点,她天生具有完美的音感,无法忍受再继续弹下去。 海风很伤钢琴,于是她把琴盖落下,孤身打发海水光亮的漫长白日。 一想到和宋环同床,她便忍不住打寒噤。 未离误打误撞来到了图书室,空气洋溢着俄罗斯皮革味道,一排又一排包着小羊皮的书本,棕色,橄榄色,书脊烫金,鲜红摩洛哥皮的八开本,一张深深的皮沙发可供躺靠。 雕成老鹰展翅状的读书台,放着私人印刷的英文原版书,钉以黄铜,地毯上的深蓝如搏动苍穹。 第28页 她挑了一本书,带着畏惧与期待翻动书页,油墨是锈铁色,书里有很多钢板画,古老的令人惊喘屏息。 “我的未婚妻找到了祈祷书,是不是?”宋环修长的影子忽然落在图书画面上,奇特的语气里混杂了嘲弄与享受。 他看到未离困惑难过又生气的样子,笑出声来,把书从她手中抽走,放在沙发上。 “可怕的古版画吓到你了吗?你那小胆子不该随便拿来玩的。” 他吻她,这次不再收敛,一手不容抗拒地按在她肩上,隔着那层薄薄的蕾丝裙。 未离跌跌撞撞后退到卧室外的螺旋梯上,结结巴巴说,“现在还是白天......” “这样才好把你看得清楚。” 宋环把她的头发从肩上撩起,细细亲吻她耳下毛茸茸的凹陷部位,正是心荡神驰,可尖锐持续的电话铃声再度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蓬乱着头发伸手探向床边的景泰蓝小柜,电话那头是纽约的经纪人,又有融资方面的急事。 跟经纪人讲完电话,他兴致全无,一笔涉及风险、机会的几千万美元的生意如今岌岌可危,令他无暇他顾,未离看到他脸上欲望褪去,恢复蜡像般的镇定,从她身边退开后而后离去了。 将近薄暮,饭桌上摆着一道道墨西哥菜,雉鸡和榛果巧克力,色味浓郁的白奶酪,麝香葡萄冰沙和小杯小杯的酸浓黑咖啡,未离安安静静吃着饭,对面的宋环全神贯注盯着桌上松石绿的电脑,指尖不时飞快敲点着什么。 两个小时后,他起身倒了杯干邑白兰地,拉上紫色窗帘挡住外面升腾的夜色,坐在皮椅上仿佛已万事大空,而后单手摩挲着奇薄无比的水晶杯壁,杯上绘制的鸟都笼罩在白兰地的阴影里, 他慢慢地从外套某个暗袋掏出一串钥匙,好像是存心要逗弄未离一样,一把又一把勾着她的兴趣,跟她介绍城堡里每一道锁的钥匙都在这里,钥匙各式各样,有的是黑铁铸成的古董,有的是纤细精巧的巴洛克式,还有扁平的耶鲁钥匙是开保险箱和盒子的。 “我不在的时候,这些钥匙就全交给你保管了。” 未离慎重看着那串沉重的钥匙,她一直在想这桩婚姻的实际层面,除了两家的商业利益,对她个人来讲,在如今的大宅中,有巨额的财富和一个钥匙多得像典狱长的未婚夫。 宋环给她介绍,这些是厨房钥匙,这些是酒庄钥匙,这把是画廊钥匙――那里面装有旧主人五个世纪以来狂热收集的作品,很多象征主义画作堆集,以及装满古董的瓷器室,木器室等等。 未离用眼神回应他,金光璀璨的壁炉里一截木柴坠落,掀起一阵火星,手指上的蛋白石戒指吐出绿色火焰,她感到非常晕眩,仿佛站在深渊边缘,可是无从逃起。 在他们独处的这方火光之外,可以听见潮水从浅滩小石头间消退的声响,钥匙环上还剩一只小钥匙没交代,宋环略显迟疑,一时间未离还以为他会从众多钥匙间取下那支,放回口袋带走。 “这支是什么钥匙?” 宋环带有揶揄地看她,“打开我心房的钥匙。” 他把钥匙高举在她头顶逗她,就举在她极力伸长手指恰好够不到的地方,嘴唇勾出一个微笑。 “这是禁区的钥匙。”宋环声音低了下来,他把钥匙环重新扣好,摇动着发出乐声,仿佛排钟。 整堆钥匙丁零当啷丢在未离的膝上,透过细薄的纱裙,冰冷的金属让她觉得大腿生寒,宋环幽幽看着她。 “每个男人都必须有个妻子不知道的秘密,即使是只有一个也好。” 宋环寂寂道,“答应我,用你这张乳白小脸答应我,你不会去用最后那支小钥匙,除了它之外,整串钥匙随你用,你爱玩什么就玩什么,珠宝也好,银盘也好,高兴的话可以拿保险箱里的股票折纸船,但独独除了这支钥匙的那个锁,它只是西塔楼底的一个小房间,一条又细又窄的走廊尽头,结满可怕的蜘蛛网,如果你去哪里,蛛网会沾你一身,无趣又无聊。” “那间房间是做什么的?”未离被勾起了好奇心,大胆问道。 “那只是个私人书房,避难天地,是我的私人小窝,让我有时间可以去躲一躲,在压力重担的少数时刻,你懂吧?让我可以到那里去僻静享受一下,想象自己置身事外的感觉。” 未离点点头,相比于宋环其他的恶趣味,这个癖好简直正常的天理难容。 第19章 山林--圣诞树 晚上的雪没停的落,就在这时,苏遗邀请未衣出去走走。 “现在吗?”她脸上写满了疑惑。 “现在。” 她试图说服他外面这么冷,试图跟他争论,但苏遗坚持己见,他帮她穿上他的外套,雪花轻轻落在他们的身上,他想起了小时候玩扔雪球的游戏。 第29页 天空黑蒙蒙的,湖波已被夜色淹没,如果没有白雪的清辉,它还会变得更黑,未衣用双手接雪花,霰雪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她的头发和睫毛被沁满白色,却还想着用舌尖舔雪。 暗夜无声,雪没过了他们的脚踝。 “到这儿来。” 苏遗冲她招手,他撬开了木屋后简陋小棚的门,未衣使力帮他推开,“你要找什么吗?” “这个。”苏遗说着拿起一把斧头。 “要用这个干什么?”未衣丝毫不害怕,她现在一点都不怕他。 苏遗嘴角勾了勾,他心里有一个计划,但不想提前告诉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们在雪中艰难前行,雪已经将近二十厘米厚了,浸湿了他们裤管,小屋渐渐淡出了他们的视线,苏遗心想自己要给她一个惊喜,虽然这不过也是临时起意。 “你知道现在时间是几月几号吗?” “应该快过圣诞节了吧。” “嗯,没错。你喜欢过圣诞吗?” “当然喜欢啦。”未衣对他的问题有些意外,她抱着手臂思索道,“为什么会这样问?我还以为你这样古板的人从来不过圣诞节呢。” “我是不过,但我想你肯定从小相信圣诞老人。”他笑了,“你自己砍过圣诞树吗?” 未衣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他,好像只有疯狂的电锯杀人狂才会动手砍树一样,但很快她的迟疑不见了,“啊哈,我一直都想自己砍一棵圣诞树,我们家里过圣诞节时那树都是塑料的摆设,哈,假大空,我继母还不许我碰,招摇的很。”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苏遗喏了一声,指着身后的山林仿佛任她指点江山,“选一棵吧,想要哪棵都行。” 未衣兴奋得跳了起来,然后指着旁边一棵两米多高的冷杉雀跃拍手。 “再选一次。”苏遗默默盯着那棵厚实的跟墩子一样的大树,他很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让他难堪。 未衣又选了一棵一米八左右的,跟他身形差不多,她看起来很高兴,丝毫不在意雪花落到她的袜子里冻到她的脚踝,她在他砍树的空当儿把手贴到他的脸颊上,可他脸颊已经冻得麻木,对她手掌残留的些许温柔毫无知觉。 “要不要我来帮帮你。”她歪歪脑袋。 苏遗心想你还是算了吧,但他不敢说出来惹她生气,于是把斧子很认真递给了她。 未衣搂着斧子笑起来,然后朝树砍了一斧头,然后很不意外地震肿了手,她这朵人间富贵花显然跟这样的粗活无缘。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把斧头还给苏遗。 苏遗让她后退,然后重重地朝树抡起斧头,未衣像个五岁孩子般睁大眼睛看着,苏遗暗暗咬牙,要是他砍不倒这棵树,那可真是太没用了。 “我小时候都不知道有圣诞节,但是同学们有很多喜欢在平安夜送苹果和礼物。”他一边挥着斧子一边喘着粗气道。 “那你收到过苹果吗?” “有过,只要在学校里过庆祝的节日,我的书桌就会很热闹。”他回想起每年的高中圣诞节时自己的书洞都会被女生们送的苹果塞满,他那张桌子里可是一本书都没放,光是苹果就够摆个金字塔,更不提巧克力和各种情书礼物。 “哟,你这么受欢迎啊。”未衣酸溜溜地望着他,她蹦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然后脸就忽然绯红一片。 在这样惨的境遇下,他居然还能帅的如此惨绝人寰。 苏遗想逗她,“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晚,你搂着我的脖子犯花痴。” “胡说,我以为你是牛郎才那样的。” “哦,那不还是犯花痴么。” 她闷闷踹了他一跤,两人吵吵闹闹,未衣忽然问,“那你是不是交过很多女朋友?这么多女孩都喜欢你。” “没有。一次都没有。”苏遗微微皱眉,“我这个人适合一个人过活,而且我哪有钱和时间来跟女孩交往。” 他沙哑的嗓音刚落,忽而扑棱棱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云层胀破,枝头的白雪簌簌崩离。 他们像雪花球中的两个装饰小人般站在原地,闪烁的雪花环绕着,最后拖着树缓缓而归,未衣拖前面,苏遗拖后面,他们在雪地上滑到了七八次,手太冷以至于几乎抓不住树干。 当他们抵达小木屋的时候,苏遗抱着树根往后退,他把它高举过台阶,未衣站在底部假装在帮忙,可他俩都知道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树被抱到屋内,湿哒哒靠墙屹立,苏遗累瘫了,他踢掉脚上的鞋子去厨房水龙头接水喝,猛灌一大口后光着脚走出来,未衣正在用手摩挲着幼嫩的树叶,她用脸蹭了蹭叶子上的积雪,身上散发出凉而甘的松叶味,她的手擦伤了,鼻子和脸颊都冻得通红,却没有抱怨寒冷,她搂着树干欢天喜地。 第30页 苏遗静静凝视着她,感觉她像一个小精灵。 他走到浴室里清理一番,泡在热水中沐浴,最后换好衣服出来,未衣在擦拭地上的雪水,他让她去换掉湿衣服,然后自己接过了清理的任务,未衣不一会儿蹦?q着跳出来,对他甜甜一笑,“从没有人送我一棵树。” 苏遗把毛毯递给她,她坐在沙发上用毯子盖住腿,眼里闪满笑花。 她是真的喜欢这棵圣诞树,尽管它或许分文不值。 “你累不累?”她给他倒了杯热水。 苏遗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夜半十二点了,他一手揉着太阳穴,淡淡说,“有一点。” “谢谢你的树。”她又说。 苏遗感觉自己心跳猛地停住,他转眼幽深地望着她,望着她华而不实的小脸,就像在读一首无解的诗。 未衣大胆迎着他的注视,“你坐过地铁三号线吗?” “当然。”苏遗答,三号线贯穿城市交通命脉,不乘坐它简直无法在城市走动,当乘着列车在地下飞驰时,仿佛地面上的一切喧嚣都不存在,他很享受那时片刻的安宁,尽管那极有可能是在干不法之事的路上。 “那你乘坐公交车吗?” “有时候吧。”苏遗不知道她问这些乏味的问题做什么。 “那你平时会去酒吧吗?” “会,但也不太多。”借酒消愁不是他的风格。 “那你去海边玩吗?” “我有个朋友在海边有艘破船,他给船加满油,万一需要逃跑就能派上用场,我们这类人就是这样生活的,随时准备逃命。” 未衣点点头,“我经常回去海边的港口散步。或许我们之前曾经见过,就在三号线上,或同乘一辆公交车,或在海港擦肩而过。” “这座城市有两千万人。”苏遗默声道。 “但也许我们见过呢。” “不会有这个可能的。” “不,肯定会有的。” 苏遗无奈地挠挠头,见她很固执,于是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没有这场绑架,我们......” “那我们也不会遇见。” “你怎么知道?”未衣很生气,她坚信错过是有的,但关于遇见,是迟早的事。 而苏遗只是关上灯,让她快去睡觉,可她却在房间走来走去,绕的他头都晕了。 他只好坐起身来,叹口气,“我们之前遇不遇见,有什么区别吗?这种不存在的事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我们遇见了,你会过来跟我说话吗?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任务,你会跟我说话吗?” “那我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酒店里。” “假设――我说假设你在那里。” “不会。”他干脆道。 这个拒绝宛若一个耳光扇在未衣脸上,她呆呆地哦了一声,好像一只败了阵仗的小鸡仔。 她耷拉着脑袋摸着扶梯上楼,苏遗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好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他不能让她这么难过。 他只得坦白,“这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未衣的声音很生冷。 “你问的这件事啊,其实跟你无关。”他耐着心性如实告诉她,“我第一次跟踪你时,你正从公寓走出来,那时我跟你同时乘坐一座电梯,出了公寓后你跟小区里一个遛五只狗的女人打招呼,你很喜欢那些小狗,跟它们依次握手,就像在检阅军队那样,你对它们笑,笑得很......我无法形容,之前我见过你的照片,但你比照片要美的多,虽然你的照片已经够热闹了,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未衣不说话,她走到他身侧的沙发上躺下,苏遗替她掀开毯子,她钻进来和他背靠背取暖。 屋顶上雪粒淅沥,门闩被风咯咯碰响,他们两人锁在屋里,随着木柴的小小火焰颤抖,燃烧的辛涩气味弥散整个棕色房间,呛得心肺一时浓烈。 他能听到她心脏的跳动声,一时血液涌上耳朵,体内的小兽在叫嚣,浑身都在发烫,未衣把手伸出来,苏遗一把抓住,十指相扣,继而与她相拥。 她在他怀中躺着时仿佛在蓝色大洋里有了个瑰丽的家,紧紧抓着他的贴身毛衣,仿佛地球被抓在月亮闪烁的爪子间,他贪婪地将世界抱在怀里,激动得无法呼吸,他们彼此都不再惊疑,世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他们两个。 月钩下,一根绷得紧紧的无形线挂着亮的出奇的星。 这一夜苏遗睡得很安心,梦里不再是打打杀杀,他醒来时未衣已经离开了,他怀里和心里都空落落的,难免若有所失,他提醒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 起身生火,苏遗发现未衣穿着他的靴子坐在走廊的台阶上,不禁回屋烧开水递了一杯给她暖手。 第31页 “哦,你的鞋子。”她看到他光着脚吓了一跳,但在脱鞋前苏遗阻止了她,“我不介意,你穿着吧。” 他喜欢她穿他衣服的样子,喜欢她躺在他身侧的样子,这样他们至少还有联系。 他回想起昨晚,她其实只不过是在他怀里躺了几个小时而已,不过是刹那间感受到了彼此的呼吸而已,仅此而已。 苏遗不知道自己在屋内独身坐了多久,久到开始生闷气,他居然生她的气。 有什么东西在发生质变,悄无声息。 第20章 城市--禁忌之室 宋环晚上又喝了点酒,他把灯全关上,偏好性地点起蜡烛,烛芯在融塌的蜡堆里软垂,烛火闪灭不定。 他的默然,逐渐萎去的蜡烛,逐渐喝空的酒瓶,交相掩映,此刻的他忧郁内敛的像朵云,平日里绝杀一样的傲慢不复存在。 未离陪他坐在桌前,客厅里镀金时钟的小小丘比特敲响手中的迷你铃鼓,铛铛一共十二下。 “你一定困了。”他坐在桌首,不动声色,宛若船艏的破浪雕像。 “嗯,有点,你困吗?我扶你去歇息吧。”未离起身要扶他,他抬起头,用难测的眼珠溜溜凝视她,未离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一双小小倒影,仿佛含苞待放的纸花。 两人沉默下来,仿佛这对奇怪的搭配忽然尴尬于彼此独处在这冬夜深处的房间,她正是犹豫不决,他突然把拦腰抱起扔到床上,拽过被子盖过她的头顶让她安睡,而后把头埋在她背后颈间,静止如熟透了的蓝水。 未离呆愣如石,动弹不得,但她知道他此刻是无害的,她觉得很累,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夜半时未离忽然感觉指尖很痒,朦胧睁开眼,发现宋环梦魇一般吻她的手,他胡须潮湿的丝般灵巧,略略伸出舌尖,她畏缩于他的触碰,要将手抽回,可这时宋环闭着眼开始轻喊未衣的名字,话语声声清微,直至在口中化作尘埃。 未离一怔,仿佛他的某个秘密自此觉醒了。 剩下的时间她睁眼望着天花板,在这座古堡中她很不自在,始终心不安,宋环总是跟谜一样,事事让她猜,可她猜不出来。 等待天光破晓的空寂中,未离看向镜中,鱼肚白色将很快染白那十二面镜子,让镜中充满海水白亮的映影,百合香味沉沉压着她的感官。一想到从今以后必须同床共枕,他那白蛇一样微微潮冷的肌肤,她心中就忍不住打颤。 宋环终于醒了,他有些惊愕地看着她,“是你?” 是她,不然能是谁? 未离把疑虑都尽皆掩藏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昨晚睡得不是很好,喝醉了。” “我......没对你做什么吧?”宋环似乎想起了那个迷离不实的梦,声音一时惊疑。 “没有。”未离摇摇头。 他猛地从床上翻身起来,对着她欲言又止,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后只是披上大衣离开,临走前跟她说有公务处理,这几天不回来了。 未离孤身坐在床上思索,床头上方滴水嘴怪兽雕刻的讥嘲面具下,震惊于一个疯狂猜想,但又有足够的现实去推翻它,宋环对未衣,利益中是否掺杂了真心的可能? 但她觉得自己太愚蠢了,宋环那种人怎么可能付诸别人真心?何况他绯闻不断,或许他刚才离开不是前往交易所办公,而是去找某个藏在哪里的纠缠不清的情人,他的情人们知道如何取悦他,远胜于她这个手指只练习过音节和琶音的女孩。 如此,她慢慢平静下来,躺回到枕头堆上。 天光照进房里赶走噩梦,厚厚的玻璃瓶身使粗肥百合花茎扭曲变形,看似一条条切断的手臂漂浮湮没在发绿的水中。 接下来是无法想象的沙漠一样的一天。 那堆钥匙仍在宋环留下的地方,在图书室壁炉前的地毯上,金属质材被炉火烘得不再冰冷,摸起来几乎和皮肤一样温暖。 未离起身去捡起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这些是这座美丽监狱中每一扇门的钥匙,她既是囚犯又是主人,却几乎什么都还没看到。 她在城堡中四处闲逛,不停碰着点灯开关,让这座城堡大方光明,像个海上的生日蛋糕。拥有这串钥匙所代表的意义不再令她却步,她下定决心要寻遍每个角落。 宋环办公室内有一张足有半里宽的桃花心木书桌,一副干干净净的老式吸墨具,一整排电话,未离打开装有珠宝的保险箱,看到了这桩婚姻让她坐拥神灯精灵般的何等财富,首饰、手镯、戒指......她正处在这般钻石的包围中,满坑满谷的珠围翠绕令她更加疑惑,未离开始蹑手蹑脚地搜寻书桌抽屉。 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随手涂写的文档,没有色情杂志和女人照片,只有生意往来的文件合同,这些都是他独有的与金融机构的“情书”。 第32页 宋环真实生活的证据如此付之阙如,反而更令未离觉得蹊跷,这里没有半点人情味,背对着女妖魅人歌声般的大海,他曾专心工作让某个富商破产,让某家事务所倒闭,然后收缴名与利。 他已经这么有钱,难道能不插手犯罪活动么?或者犯罪活动正是他赚钱的方式?未离肯定宋环会不遗余力掩藏什么,翻遍他的抽屉后,她头脑清醒地花费时间将每一封文件放回原位,掩饰她翻看过的痕迹。 她将手伸出一个卡住的小抽屉,一定是凑齐碰到了某个弹簧,小抽屉中立刻应声弹出另一个秘密抽屉,里面放着一份表示私人印记的档案。 那一刻未离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就架在这份非常薄的档案里,扁平一如压花,薄如面纸一触即碎。 这是一封藏污纳垢的文件,里面种种资料记载着,未来自家企业的借壳上市,不过是父亲与宋环操纵的一场骗局。 她胸口一阵发疼,不敢相信自己从小敬畏仰慕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不能告诉别人,不能揭发这件事,否则不止她的人生会毁了,所有人都会受到波及。 但那些受到牵连欺骗的无辜人呢? 未离独自瘫坐在地上,只有未拉窗帘的窗上映影和他相伴,不知发呆了多久,最后她终于起身了,关上并锁上办公室的门,因为转动办公室门顺滑的耶鲁锁时不知怎么碰开了钥匙环,于是所有钥匙稀里哗啦散落满地。 命运巧合,厄运使然,未离第一把捡起的正是那间宋环不允许她去的房间的钥匙。 她下狠心决定前去一探,同时心中感觉自己对他蜡像般的静止神态所感到的难以定义的畏惧又再度浮现,她无法忖度,害怕发现一个隐藏更深的宋环。 她抓着那把禁忌的钥匙,其他的弃于原地。 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城堡漂在水上,离陆地的距离最远,浮在大海中如沉默的花环。 未离走到了宋环描述的漆黑阴森的走廊,这里漫长曲折,却根本不狭小,也没有积满灰尘布满蛛丝,他为什么要骗她? 电线没有牵到这里,未离原路折回,在橱柜中找出蜡烛,拿到壁炉前点燃,握在手中继续往前走,长廊两旁挂着沉重的织锦,铺着厚重地毯的地面有几乎察觉不出的清微斜度,这里愈来愈热,她头上沁满汗珠,也不再听见海的呼吸声。 她仿佛走在城堡的肠道里,最后看到了一扇遭虫蛀侵袭的橡木门,上端是圆形,闩以黑铁。 钥匙进入锁具,顺畅一如热刀且奶油。 未离一阵屏息,直觉让她洞悉,在这地底的私密空间或许能找到宋环的一点灵魂。 她静止不动片刻,而后转动钥匙,门吱嘎一声缓缓推开。 一片彻底黑暗中,她被空中数不清的提线木偶包围,每个木偶被看不见的细线悬吊,衣服别致考究,像是拼布娃娃般瞪着大眼注视黑暗,光秃岩石堆砌的室内摆列着等身大的各色人偶娃娃,宛若雕塑艺术品一般静静站立。 它们确实是艺术品,身着盛大的礼服长裙,款式经典设计惊天,但无一例外都被红色颜料染得面目全非,似乎是故意毁坏一般,宋环用大红色的颜料将裙子本来的面目篡改,看似为了发泄,又好像是含着恨意。 未离视线被墙角一件精巧豪奢的藕粉色长裙夺去了,人偶头顶带着白玫瑰,披着蕾丝薄纱,宛若新娘的形象,裙子上被宋环别有用心地涂了红色小花,他仿佛是舍不得下重手,所以裙子被毁坏的很少,未离能依稀感到这件款式似曾相识,有那么一段时间未衣痴迷各种走秀,这件很像paulgaultier宗教秀款,但她也不确定。 房间中央有一座台架,厨子文艺复兴时期的工匠之手,四周围满白色长白蜡烛,大花瓶是肃穆的中国红,瓶里处处插满百合花。 未离来到桌前,打开摆放的木匣,猛地手一哆嗦蜡烛差点掉落。 里面装满了各色尺寸各式背景的照片,但主人公无一例外是未衣,相机捉住了她有时那种绝对甜美又绝对厌世的表情,表情犹如散发着重力场,眼神不知看向何方,很显然,照片是偷拍的。 清冷悲哀的摇曳烛火笼罩着照片上未衣的脸,未离手指颤抖着翻看这些照片,有的已经做旧,她甚至根据发型衣着推断出了几张是五六年前,五六年前.....宋环求婚才过了一年,他为什么要派人偷拍未衣这么久? 她想不通,只觉得战栗恐怖,手中的钥匙掉在地上,掉进一摊还未凝固的红色颜料中,未离感觉全身被百道尖钉穿透,钥匙上的红好似滴血,打着寒噤环顾四周确保不留下任何痕迹后,捡起那把如在血泊中的要是,摔上门立刻离开了这房间。 第33页 门在一阵震动回响中砰然关上,有如地狱之门。 她不能躲回卧室,那里还有宋环昨晚存在的记忆,锁在那些径自深不可测的涂银表面里。 密室里藏了这么多未衣的照片......谜底昭然若揭一般,未离怀疑未衣是宋环绑架的,或许,就藏在某个漆黑的暗处,忍受着他的折磨。 她逃出手机要打电话,此刻她只能给路言发消息求助,可古堡里根本没有信号,只有一个勉强拨出去,可手机的提示音却是对方已关机, 未离奔向城堡中随处可见的电话机,对外的线路却是断的。 第21章 城市--线索 呼呼瑟瑟的大雪将城市封锁,路言如往常一样驾车来到养老院,风雪大作,世界银装素裹。 他给苏母带了爱吃的炸鸡,她牙口很好,喜欢咯吱咯吱像个小孩那样嚼,一边吃一边叹,“这么冷的天,雪落得跟叶子一样,这种天气你以后别来了,路滑危险。” “不碍事,我想来看看你。”路言心想未离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来了,他只能尽可能地多来看看她,免得她孤单。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苏母忽然咕哝一句,“未离好久没来了,那个小丫头。” 路言神色有哀伤,“她要结婚了。” “结婚?哦......这么小就结婚了。”苏母这才想起当时初见时未离好像坦露过这一点,但这下让她猝不及防,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那我要送她件结婚礼物呀。” “呃,不用,未离就是怕你麻烦,这些天才故意瞒着不告诉你的。” “那更不行了,她来看我这么多次,做人好厚道,我不能装作不知道。”苏母坚持地走下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针线盒,路言看到后大吃一惊,连连劝阻,“不行,你得着病怎么还能绣东西呢,不行不行。” “只是一个小荷包,没事的,我这几天都能自己吃饭了。”苏母揽过线盒开始,扣上顶针,开始费解地一针一线缝起来。 路言陪她聊着天,尽量不让她那么焦急。 “对了,你见过未离对象吗?” “嗯,见过。” “怎么样啊人?” “嗯,挺好的。” 路言心里空落落的,他明白对未离来说宋环绝非良人,可自己对这发生的一切又无能为力。 “有时候啊,万事要靠自己争取,不争取,那肯定会后悔的。”苏母语气沉缓,“你们当初刚来这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俩是一对呢。” “哦......不是。”路言赶紧矢口否认,他打算把这个尴尬的话题引开,看了眼窗外煞白的雪景,居然有人在堆雪人玩。 苏母也看到了,停下的空当儿喘口气,目光温柔似乎想起了很遥远的往事。 “以前苏遗最喜欢在雪天闹腾了,他喜欢去林间逮雪兔子,喜欢去刨洞,还用那个木头做成小短笛唤来小鸟。” 路言有些疑问不解,“可郊区的老屋外面没有森林。” “哦,他小时候我带他去南边生活过一段时间,有个远房亲戚当守林人,他呢就跟着这个亲戚在林间住,从小啊他就喜欢和自然亲近,小学时孩子们都写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宇航员,他偏说将来要去当守林人,把老师气得头大,给他试卷打零分。” 苏母乐呵呵地回忆,路言却浑身绷紧,努力不让表情失控。 “那是在哪儿呢?现在守林人已经不多了吧。” “是啊,我那个亲戚后来也转行了,他本来住在周山那块,就在江城,有座山叫周山,你听过吗?” “周山......”路言默念着,好似灵光乍现,线索又有了。 他打电话通知警局派人去调查周山附近,重点排查守林人的小屋,确定有无苏遗的踪迹,打完电话后手机却没电了,不得已,路言只好告辞了苏母,这时她又犯糊涂了,把绣了一半的荷包塞在他手上,告诉他有空带给未离。 路言点头,离开回到家中拿充电线充电,同时心里也在思索苏遗藏身木屋的可能。 当他手机再度开机时,忽而收到了一个漏电提醒,屏幕上现出一个无比熟悉的号码――是未离。 他忧心忡忡,这么晚了,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未离跟他说过一天前宋环打算带她去海边的古堡同居,他当即开车奔往海边,长日已没,堤道的石子路面在夜晚尽头的薄光中一片湿亮。 在经过一小时的车程后,他终于看到了那座被海浪侵蚀的古堡,它上有高塔,巍峨耸立。 路言走到栅门前翻身而入,铰链发出凄然呻叫,他飞快闯过鹅卵石小路,水晶棱块的门前挂着惨淡细织花纹,一阵花瓣雨中,老猎犬在草地上打瞌睡。 如今庭院里的玫瑰树已裹着大串大串摇摇欲坠的积雪,他步入大门时擦过其中一株,一大捧冰冷软雪随之落地。 第34页 这个世界,仿佛是冰雪堆砌而成的那般,美丽,奢靡,但华而不实。 他无心思考这些,现在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是找到未离。 第22章 山林--稻草床 他们在屋子两头遥遥相望,对视,将对方的一切尽收眼底,一时忘了呼吸。 未衣脚步轻灵地走向苏遗,她伸出双手触摸他的脸,上次她这样做时他在酒店推开了她,这次他没有。 当时她不是现在的女孩。 他也不是现在这个男人。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抚摸到往我的境界,最后她环住他的腰,他抱起她来到了卧室。 未衣有点害怕,她一害怕时就会不自觉地眨眼,眨得他心里刺痒难耐。 苏遗伏下身子予她深沉如水的吻,冬日的狂风将光秃秃的树林吹得疯狂晃荡,犹如旋转如苦行僧的叶落, 他将她剥除的只剩最后的坦诚,而后又用拥抱为她着衣,那拥抱如此澄澈,如此淹漫如水。 未衣只觉自己变得好小好小,她抬眼望他,眼神美得像病一样,烛火摇曳,熄灭,苏遗将她包在他那一袭肌肤水衣中,水衣将她完全浸湿,侵染,他把新鲜利齿牙齿靠在她颈间吸允,让她尖叫。 一阵风起,发出独独一声狂野、低沉、奔腾的声音。 两只孤寂如牛奶的鸟,合成一个和弦,在霰雪深埋的杞柳笼中相互依偎。 事了苏遗很懊恼地撑着额头,咬牙切齿,“你没跟我说你是第一次。” 未衣枕在他胳膊上,看零星火光被吸进他眼中的黑漩涡,喉间有他的猩红吻痕。 她鼓着腮帮子无所谓然,“你也没问我呀。” “你说你之前交了很多男朋友。” “那我又不会跟他们上床,你以为我是很随便的人吗?”她用鹿一样的眼睛瞪他,苏遗一时红了脸,他莫名觉得很头疼。 “我会对你负责的。”他用手指帮她梳理头发,未衣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 “还疼么,嗯?” “嗯......”她唔了一声,这时小狸猫来挠门,苏遗冲小猫嘘了一声,挥手把它赶走。 片刻后她抬头,亮如苹果的眼睛一如死掉的海洋果实,亦正亦邪带着稚气,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会,而后不约而同笑了,快乐是如此克制,因此非常之纯。 白霜闪亮指印的早晨,冷暗渐沉的晚上,他们躺在沙沙的床上消磨时间,谈天说地,列出在城市里见过一切疯狂景象:流浪汉推着购物车驰骋疆场,广场舞大妈的扇子飞到重阳楼顶,抽象流派的画家们抹着油彩裸身在校园里跑来跑去。 他们坐在窗边数星星,未衣对着漆黑的夜空跟苏遗讲星座,这时苏遗会觉得她远在天边,哪怕她跟他同处一室。如果不是这场绑架案把她困在此,她这个阶层的人在现实或许不会看他一眼。 苏遗尽可能让她觉得快乐,他带她去林间找寻动物的脚印,教她学习如何开枪。 他把枪双手奉上,就像献出自己的生命,而未衣皱着眉头并不想碰这冷冷的杀器。 “拿着。”苏遗轻声道。 “为什么?” “以防万一。”他想教她学会开枪,这样即便他出什么意外,她也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未衣抬头仰望着他尖尖的下巴,“你在这儿就够了,你会保护我的。”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呢?”他眼神冷了几分,他都不知道他未来能有几天自由日。 未衣被迫只能把举起枪,她被苏遗操纵着将拇指和食指扣在扳机护环上,枪很重,金属很冷,他的手很暖。 苏遗按着她的拇指向下,拉过她的左手放在右手之上,他温柔地告诉她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他给他介绍了枪支的各个部分:枪管,枪口和扳机护环,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弹匣亲自演示如何装上,为她解释枪支的种类:全自动式步枪、手 枪、和半自动式枪,比如这一把就是半自动式枪,一枪开完后弹匣就会把另一发子弹上膛,只需要扣下扳机就好。 “永远都不要瞄准不打算杀的目标,不然枪很容易走火。” 未衣听着他的嘱咐,低头看枪管,她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也知道他心里的愧疚和懊悔。 苏遗盲目地抓着她的手。 “当时你绑架我时,可能会杀我。”她声音迟疑道。 “是。”苏遗承认,“我很内疚,很......”他不是擅长道歉的人,不知如何去说。 他抬起未衣的手臂,帮她瞄准附近的一棵树,教她如何放稳而后按下扳机,枪声震耳欲聋,子弹射出的冲力几乎让她摔倒在地。 “如果我当时有机会,我也会杀了你的。”未衣努力挺直腰板,一脸不服输的样子。 第35页 他们就这样和解了最初发生的事情,弥补了曾经所有的恶语相向,抹去了脑中闪过的一切可怕念头。 他们就这样消除了早期的暴戾和恨意,现在那所简陋的木屋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温馨小窝。 平安夜如期而至,未衣用残羹剩饭喂着小猫,看它狼吞虎咽吃着,忽而开口,“今天原本是我结婚的日子,哦,其实婚宴应该是明天正式举行,宋环那个败家子说要大办三天,其实他就是想炫耀他新定制的奢侈西装,嗯,他跟我说会为我安排惊喜的高定礼服,然后我会拖着裙摆戴着钻石在宾客席敬酒晃荡。” 苏遗一下子愣了,他无法确认她声音中是否有悔意,她原本应该成为那个年轻富豪的妻子,可如今却饥寒交迫,跟着他饭都吃不饱。 “但我很幸运,我不会嫁给那个癞蛤蟆,不会冲着那群厌恶至极的人假笑,我讨厌那样的逢场作戏,而且我不喜欢钻石,我一直梦想有一颗天然的火蛋白石婚戒,钻石不过是戴比尔斯炒作的世纪骗局。” 未衣伸了个懒腰,她挽着苏遗的胳膊,脑袋瓜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苏遗必须得耗尽所有的自控力来抑制自己某方面的冲动。 她这只妖精,苏遗扳着未衣的脑袋闷闷想,一面手上使劲把她的头发揉的更乱了。 第23章 城市--边缘之物 未离不信任城堡里的任何人,不敢向女仆管家一切人求助,他们都是宋环的人,连时间都是宋环的仆人,会将她困在这里,直到他回来发觉,像无望早晨的黑色日出。 空气宛若某种渗透性的物质,能沁透她的皮肤,她机械地开始弹钢琴,手指僵硬又发抖,弹奏的动作本身抚慰了她,这时门口传来了嗒嗒脚步声。 宋环出乎意料地回来了,就在门外看着她。 恐惧给了未离力量,她抬起头,只听他的声音轻佻又清晰,“你干嘛呢?” 他走到她身边,叹口气,“我走在路上时打算给自己放几天假,毕竟我们要结婚了,提前放几天度蜜月未尝不可。诺,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先前被打断的乐趣了。” 未离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看到她这幅表情,宋环眼神笼罩起一层雾,他伸舌尖舔舔被雾气润潮的嘴唇,无声无息地从她身边移开,脱去外套,接着煞有其事地拍拍全身口袋,困惑地嘟起嘴,寻找某样不知放到哪里的东西。 而后忽然转向她,带着一个可怖的胜利微笑。 “对了,我把钥匙交给你了嘛。” “钥匙?”未离如梦方醒,“呃,是,就在枕头底下......没有么,那是在图书室里吧。” 宋环把被子掀开抛在床角,“去拿来。” “现在?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吗?” 未离试图变得苍白柔顺,可无论多厚的油彩,多重的粉,都无法掩饰她面容上的慌张。 宋环饶有兴味地摇头,像个淘气的孩子,“不,我现在就要。” 陌异的阳光充满房间,未离取回钥匙走回卧室,身穿一尘不染衬衫的宋环坐在床上,头埋在双掌中,似乎有些疲惫的模样。 她把钥匙捧上,尽管已经提早将颜料清洗,把那禁忌之匙重新套回了钥匙环上,可宋环还是发觉了蛛丝马迹,他的眼神有冥府般的重力,握着那尖尖的带着湿气的钥匙,用指甲抠出一丝红色。 他从钥匙环上取下那一支,注视片刻,然后独自沉思默想。 “你不该打开它的,我一直都任它自取灭亡。” 那一刻,未离感觉他身上散发出一种绝对绝望的气息。 “在这里,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恨天光,可你把这黑暗打破了。” 现在已完全是正午,阳光苍白,天气阴灰不定,大海看起来仿佛泛油而不怀好意,一个赴死的阴沉日子。 他把琴椅推到开着的窗前,让她在厄运前能尽量呼吸大海那古老和谐的气息,海风会将一切慢慢涤清,漂白枯骨,洗刷所有痕迹。 “真美的的颈子。”他缓缓爱抚着未离的脖颈,语气回归温柔,“就像年轻植物的枝条。” 当他抬起头,以那双仿佛封闭,视而不见的眼睛看着她,她对他感到一阵恐怖的怜悯,怜悯这个生活在如许奇异秘密地方的男人,怜悯这个风流放浪付之一笑的男人。 她用胸腔发出颤抖的声音,“你爱我姐姐,对么?” “你说什么?”他眸子喑哑无声,脸上是肃穆的狂乱,混合了可怕的被戳破的隐晦,“妄言!” “我姐姐从小喜欢收藏芭比娃娃和裙子,却都被你暗中买下了,那密室里的一切都是她喜欢的。” “没错,我就是存心让她不舒服。” “可你根本没告诉她你买下过。如果她丝毫不知情,又谈何难过呢?”未离的声音中有钢铁意味,她知道她必须独自面对这个刽子手,“还有那些照片,为什么你会偷拍她这么多照片?” 第36页 “我只是厌恶她,监视她而已。” “所以你到底把我姐姐藏哪儿了?苏遗是不是你派人雇的?你――”未离言辞激烈,却被宋环一声打断了。 “够了。”他凶狠看着她,让她明白,再说下去,有丧失之虞的将不不止身体。 未离选择噤声不语。 “除了密室,你还去了哪里?”他伸手爱抚她的脸颊,爱的举动与施行酷刑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未离没有开口,用眼神闪避着,她一说谎,那些虚构的谎言就有变为事实的风险。 “未衣不是我绑架的,但我巴不得她消失不见。”他狠狠地把未离推到床上,压上身,撕裂她的衣服,哀啼海鸥在窗外邈邈高空中荡着无形的秋千,未离心如死灰地闭上眼。 此时,大门外传来猛力敲击,门铃哐当,声嘶狂乱,这地方渎神的沉默立刻粉碎。 宋环却依旧不慌不忙,他理了理衣服,而后偏过头,神情睥睨望着破门而入的路言,“侦探先生,私闯民宅是你的作风么?” “放开她。” “你一个外人要求我放开我的未婚妻?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这横生的枝节宛若插进一段活泼抖擞的维尔第咏叹调,宋环把控自如,“请问侦探先生你有搜查令么?如果没有,撞破我和未婚妻的个人隐私,我完全可以提起上诉。” 路言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般鲁莽,他犯了大忌。 “不,是我打电话让他来的,我本来是想问问案件进展――” “非要现在问么?”宋环虽然面带微笑,可声音却冷彻海底,凑近她耳畔亲密嘤咛,“非要在这春宵一刻的时候?” 未离恐惧地发抖,路言拳头紧攥,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而无能为力,她正遭受着很大的无法言说的苦。 “未离,你真的没事么?”路言焦急问道。 “没有,我很好。” “那,那个电话,是为什么?” 未离眼神移开,“我是想问一下养老院那边的情况,毕竟好久没去了,她还好吗?” “好。”路言对这个字眼很熟悉,他如同窒息一般摊开手掌,“我来,是替她送给你结婚礼物,这是她亲手绣的。” 一枚小小的荷包躺在他的手间。 未离很感动地接过,不等触摸,便被宋环夺去,他讥诮地挑着眉,“真是可喜可贺,侦探先生,告诉你吧,明天就是我们的结婚典礼了,宴席要办三天,欢迎你来庆祝。” 路言表情僵硬,强撑着点点头,而后迅速离去了。 他离开后宋环把那个荷包放在手中细看,未离很害怕他会扔出去,可他只是看了一会,而后又还给了她。 “不要再和这个侦探有来往,你是我的妻子,知道么?”他不爽地威胁道。 未离捂着荷包点头,一劫躲过,她整个下午都变得很忙碌,婚纱礼服都送来了,要提亲试穿修改,当那些珠宝首饰戴在身上时,未离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即便她深知,这样子笑比哭还难看。 第24章 城市--婚礼 在晚间时,警方给路言打来了电话,告知周山的警察搜索到密林深处有几所守林人遗留的小木屋,但是没有看到任何人来住,也没有发现屋内有人。现在刑警队长已经计划集合一支队伍,派出他们最好的十几名警察去山顶搜查,若有情况会第一时间通知。 路言想到了未离,她现在正处身于水深火热中,他想给她打个电话,在脑海中重演了无数遍该说什么,该用怎样的措辞来传递这个好消息,但他同时明白,这未必是好消息:未衣可能不在小屋里,或者她在却没有活着等到救援,毕竟,有太多可能的环节会出错。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如果未衣真的得救,那宋环会撇下未离再换新娘么?不会,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未父名下的企业已经与他达成了意见一致,在几天之后,将很快借壳上市,整个金融界都关注这件事,光是资本募集就已经超出了预期额十倍多,这支股票将是被整个业界寄予希望的白马股,升值潜力势不可挡。 路言低沉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天亮,他看着那冷冷晨光,心里数着拍子,未离现在就要结婚了,她的一辈子要被毁在宋环这个人渣手里。 他忿忿不平,坐在椅子上六神无主,仿佛远远听到了大厅里的礼乐钟声,就在这时有一份快递需要他签收确认,他烦躁的本想置之不理,可快递小哥却说这份快递是两个多月前的预约件,必须要警局专员亲自签收, 有一种诡异的直觉攀爬上来,路言签收了快递,撕开包装,这是厚厚的一沓资料,仔细翻览后每一张纸上都印满了宋环和未父操纵资本伪装空壳的铁证, 第37页 他当即抓起资料冲向领导办公室,十万火急得到了缉捕令,时间每分每秒都在流逝,开车疾驰在路上时,他不会不自觉地想象着此刻或许宋环的戒指已经戴在了未离的手上,她会跟着神父念出誓词,至死不渝。 不,他绝不会再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万里之外,周山丛林间,警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警员们身上配备着最好的枪械武器,每个人都肩负着使命。 “记住,不要随便开枪,以免误伤人质。”刑警队长厉声下令。 所有人点头,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林间树枝被雪花压得很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避免因踩断枯枝发出不必要声响。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暗夜的网,终将来自黎明。 未离拨开天鹅绒窗帘,从高塔高处看到一片仿佛象牙镶银的景致,不甚凉的风从海边吹进开着的窗户,她不知道为什么这阵风让她觉得想哭。 当忧虑到不能自拔时,她弹奏钢琴,弹钢琴的手指不安又紧张。 现在,琴声被迫戛然而止。 时间已经到了,婚礼的钟声即将敲响。 她孤身走到接受款待的书房,身为主人的宋环坐在那里,桌上的托盘里摆着咖啡,等着她身为女主人去倒。 他的座位很高,高的快与天际众神同坐,看着他的羊小姐,纯净无暇,仿佛献祭的牲礼。 桌上摆放着烤好的燕麦饼和盛在凹痕锡杯里的羊奶,宋环把盘子推给未离,声音仿佛是从充满回音的山洞中传出一般。 “先吃点垫垫肚子,婚礼很长,你要好好享受。” 未离食蜡一般吃了几口饼,而后宋环带她去更衣室,她换上轻飘飘的白色平纹棉婚纱,胸线下横系一条银带,宋环把结婚礼物扣在她颈间,一条两英寸宽的宝石项链,突兀如一道价值连城的割喉伤口,那环绕喉头的猩红闪亮宝石,色彩夺目犹如滴血。 他穿着伦敦裁缝的手工礼服在镀金镜子中注视她,评估的眼神像行家考究古董,先前她不曾见过,或者从不承认过,他那样的眼神,贪婪中掩着悲伤。 他在悲伤什么?哀痛娶错了新娘? 未离低头费解转眼瞥向别处,但同时也瞥见了镜中的自己,突然间,她看到了他眼中她自己的模样,苍白的脸,细纲弦般紧绷的颈部肌肉,腰臀瘦削,消瘦堕落得一吹即倒。 当一切准备妥当后,宋环牵着她乘上了等候多时的马车,车夫策马扬鞭,赶赴市中央的婚礼大堂。 大厅内,宾客们尽情饮着银冰桶中的香槟,泡沫涌出玻璃杯弄湿了他们的手,可人人都在喊福杯满溢,啵啵喷涌举天欢庆。 一群粗哑尖锐的犬儒笑声在大厅里回荡,仿佛是一群马在开口大笑。 礼乐齐鸣,婚礼正式开始,未离穿着白如白垩的婚纱,纤脖上的项链宛若宛刀斧加颈,步步走来,如同美神优雅唯美。 她站在神父的右侧,宋环站在左侧,神父浑厚的声音开始念诵,“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为一体,恭行婚礼终身偕老,天父赐福临门,使夫妇均沾洪恩,一生一世主前颂扬。” “宋环,请跟我复述。”神父引导新人念誓。 “我,宋环。” “我,宋环。” “娶你,未离。” “娶你,未衣。” 满堂错愕,大厅的名流们洞察过后选择装聋作哑,神父尴尬地抖抖胡须,只得重新复述一遍,宋环沉着心复念,“我,宋环,娶你,未离,成为我的合法妻子,无论贫病,至死不渝。” 神父见状微微松气,宣布新人互换戒指,象征白头到老。 宋环把蛋白石戴在未离的手指上,自始至终,他暗黑的双眼毫无动静,一如绘在古埃及石棺上的人像眼睛,牢牢盯着她,在如此沉默中被如此观看,未离感到胃一阵紧缩。 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那呼吸的节奏是她将一辈子共枕而眠的节奏。 “宋环和未离已经宣誓,我很荣幸宣布他们成为夫妻。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所有人欢呼鼓掌,这时大堂外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急刹车鸣笛,几辆警车停靠在前,路言率先闯了进来。 “怎么,侦探先生,这次你拿到搜查令了么?”宋环调侃道,“难道我连吻自己的妻子都不行么?” 路言一声不吭地拿出缉捕令,又扫了眼礼堂前正襟危坐的未父,“宋环先生,未先生,你们因涉嫌操纵股市架空资本被指控,现在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大厅内瞬息鸦雀无声。 未父当即暴躁跳起,很快被警察制服,相反,宋环却一脸坦然。 第38页 窃窃私语的人流如红海般分开让他走过,他走到路言身前,如接受加冕礼一样接受镣铐。 被带走前他看了身披婚纱的未离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被带上了警车。 路言走到未离身边,她咬着嘴唇苦笑,“为什么会这样呢?” “很抱歉,给你带来了不幸。” 未离摇头,抬头望向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这时落下,有一片落到了她眼里,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流泪了。 警察将未家彻底搜查,他们发现在未父深锁的保险柜里竟然藏有几封要挟信件,信件是在未衣被绑架期间发出的,内容是他的女儿被绑架了,如果想要她活命,就将一千万打到某个银行账户里。 但未父显然未对此上心,他甚至连警方都没有告诉。 警方对汇款账户进行了清查,发现这个账户早在几天前就注销了。 “你难道不担心未衣是真的被这些人绑架了么?” “为什么要担心?”在狱中,未父挥舞着银色手铐,表情激昂,“一千万能干多少事情?我为什么要拿出这么多钱来赎她?” “她是你女儿,唯一的亲女儿。” “要是早知道她引出这么多事来,我就不该生她这个女儿。”未父用拳头捶着桌子,无能狂怒,“从小到大她只会惹祸,她不听话,叛逆,逃课,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女儿?” “因为她有你这样的父亲。” “那好,我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她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我没她这个女儿。” 路言在一旁冷冷看着他,有这样的父亲,他为未衣和未离感到惋惜。 几个小时后,远在周山的警队给路言打电话说他的手下已经就位。 “什么意思?”刚刚拦截了一场婚礼,路言心情很激烈。 “他听到了我们的动静,嫌疑人苏遗听到了我们的动静。” “你看清了吗?”路言问。 “是他没错。”队长无比确认,“是苏遗,我们担心人质有危险,所以必须采取果断行动,狙击手已经就位了,天气很黑,但我们有夜视镜,我会派出几个警员打先试探。” “必须让苏遗活着。”路言重复了好几遍,“抓到他只完成了工作的一半,我们要找出雇佣他的的幕后黑手,不要射击,告诉你的手下不要射击。” 队长那头保持了许多秒的沉默,最后他应允,“如果他不会做出伤害人质这种极端的事情,我们的救援不会危机他的性命的。” 随后队长发出命令,“没有我的允许,谁都别开枪,不然违令处置。” 路言心下松一口气,但就在电话挂断的同时,一声清晰枪响从电话那头传来。 他手中的电话掉落在地上。 第25章 山林--死局 “我们要逃到哪里去呢?”在思绪空白时,未衣开始发呆问问题。 “你想去哪里?”苏遗喜欢玩她的头发。 “嗯,暖和的地方,这里太冷了,我怕冷。”她抬头,看着他的脸犯花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唔......我们可以再找一座小木屋,可以看到山,幸运的话还能看到海景,我小时候幻想住在海边的城堡高塔里,每间房每条走廊都可以听到潮声打浪,里面摆满了香香的百合花,我可以养小猫小狗,开一片地种粮食。” “种什么?” “哦,可以种葡萄的,然后经营一座葡萄园,改名换姓,从头来过。” “你想的真美。”苏遗幽幽打击她,舌尖舔了舔她的耳垂。 “你管我美不美。”未衣一巴掌糊他脸上,苏遗翻身压上来,抱着她疯狂亲吻,未衣被吻得缺氧,她不得不掐着他的胳膊勒令停止,而后晃着脑袋,就好像里面装满了水一样。 “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吗?”苏遗好笑地看着她,觉得她真是傻得可爱。 “嗯?你叫什么?” “苏遗。”他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未衣把头枕在他肩上,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他们开始肆无忌惮的聊天,拿水当酒,苏遗把头枕在她腿上,未衣为他梳理慵懒头发,梳下林中每一棵树的叶,他的发扎在在她膝上,嗤嗤作响的炉火前一片梦般安宁。 他们讨论月亮借来的光芒,讨论星星的质地,讨论天气的变幻莫测,并肩坐几个小时然后无言。 深夜,苏遗轻轻抚着未衣的眉,她古灵精怪的眼睡着了,眉却不睡。 这一刻,他情愿倾尽所有力量,换来与她树雨共老的梦。 下午时,苏遗开车到电话亭给那个办理假证的熟人打电话,在得知两份护照已经基本办理妥当后,他与熟人约好明天在某个地方会面。 未衣对此毫不知情,这将是一份惊喜,就当他送给她的另一份圣诞礼物,在那之后他们会逃到北方的某个海港渡口,然后乘坐轮船偷渡出国。 第39页 苏遗委托熟人也给母亲做个一个证件,当时机恰当的时候,他会想办法把她接走。 今晚将是他们在小木屋的最后一晚,他在窗边跃山览水,在心里悄悄作别。 未衣蹑手蹑脚蹦到他的身后,出其不意从背后抱住他,然后调皮问他是不是在等圣诞老人。 苏遗抻抻眉头,而后转身把她抱起来,她变瘦了,八十斤左右的模样,脸颊比起出来时骨感了很多,双眼有红血丝横亘,他不能让她这么营养不良下去。 “你知道圣诞节我会想要什么愿望么?”他意味深长地搂着她。 “什么啊?” “你。”他眼中的欲望毫不掩饰,俯下头与她鼻尖触碰鼻尖,未衣反问他,“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什么?”苏遗挑着她的下巴,柔声问。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你爱我,有人不惜生命地爱我,这就够了。” “小骗子。”他笑了。 于是未衣开始严肃认真起来,她掰着手指头努力数清楚,“我想要化妆品,想要口红,想要婚纱,想要抹香水,我要在你眼里美美的。” “你在我眼里一直都很美。” 未衣却沮丧地捂着脸,“才不,我已经好多天没用护肤品了,我连一只口红都没有,我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难看过。” 苏遗捧住她的脸,她很尴尬,试图别开视线,但他强迫她看他,“你在我眼里真的很美,最美。” “真的嘛?” “嗯,真的。”他抱住未衣,她并不是美不美能单纯表达的,她是他生命中的光,是他唯一的解药。 “有一天,我会让你化上美美的妆,涂上红红的口红,喷上香喷喷的香水的。”他对她郑重许诺。 “好。”未衣爽快地点头,他们列出了有一天要去做的事情,在明亮的餐厅吃饭,然后购物看电影,做那些在每个盛大节日其他正常人都在做的事情。 他们会成为一对普通人的。 苏遗开始不动声色收拾行礼,他把未衣的速写本和铅笔连同现金放在包里,只花了不到两分钟便整装完毕,他只需要她一个就足够了,其他都无关紧要。 他用尖刀在桌上刻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们曾经在这里。”而后把外套盖在字体上,这样未衣在离开前都不会看见。 初到的第一晚他们在这里难以入眠,而如今离开时他们已经是另外的人。 他看着日落西山,思索着开始做饭煮面,手表上的时间滴答流逝,万籁俱寂。 这时,外面传来了动静。 从小苏遗的听觉便像蝙蝠一样敏锐,他可以听见任何声响。 外面传来的声音让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他迅速关灯,屋内漆黑一片,未衣在黑暗中摸索着呼唤他,她现在很害怕。 他跑到她身边把她从床上抱起,而后撩开窗帘看了眼屋外,疾驰而来的警车有六辆,警察数量是车的两倍多。 荆天棘地,他们已无路可逃。 未衣一下子清醒了,她抓着苏遗的手,指甲都嵌到了他的皮肤里,他可以感受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怎么会......”她没想到这么快便会被找到。 “他们来了。”苏遗冷冷道。 “哦,我们要快点跑。”未衣从他身边溜到浴室里,想着他们可以从窗子里逃走,她天真地认为可以逃脱。 “没用的。”苏遗告诉她那扇窗户是堵上的,从来没有开过,但未衣坚持尝试,苏遗只好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离开。 他的声音很平静,“我们没有地方去,逃不走的。” “我们会死吗?”她很恐惧,苏遗努力告诉她来的是警察,不是黑爪,她这才安静下来。 苏遗心里烦乱,他瞥了眼窗外,来的警察太多了,他从抽屉中找出了枪,虽然深知这等于自寻死路。 未衣惊恐地看着他,“不行,你这么做后果很严重。” “后果已经很严重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苏遗看着泫然欲泣的未衣,用手给她抹去眼泪和鼻涕,这时她忽然动手将枪夺了过去,速度之快令他诧异。 苏遗想要把枪夺回,但就在这时,强光灯照进了小屋,刺得他们一瞬睁不开眼,二人完全暴露在警方的视野里。 空气中有刹那的停滞,苏遗能察觉到这种细微的变化,命悬一线的直觉让他想把未衣推开,可她却在这时冲到了他的面前。 砰的一声枪响,她倒在他的怀里,左胸口涌出的鲜血把身上染红。 “告诉警察你没有绑架我,你是我私奔的男朋友,如果你爱我,就记住,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未衣低哑地说完这句话,而后昏死过去。 第40页 第26章 城市--反转 一只清晨的鸟叮叮叮地叫,就像凿子刻在墓碑上。 一只黄昏的鸟叮叮叮地叫,就像单敲着古乐的磬。 未衣在声呐中感觉到了一丝触动,她的知觉复苏,魂魄回来,两眼睁开的镜头看到了漆白天花板,而后右摇看到了外面的蓝天,天上有云,雪化了,满眼灰霾几乎让人变瞎。 未衣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春季植物充沛辛涩汁液的淡淡的醋酸味。 房间里有脚步声,继而是杯盏坠地的响动,“姐,你醒了。” 未离手中餐盘掉落在地,惊喜地扑到床边,喜极而泣。 “我睡了几天?”她声音很疲惫,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两天。” 未离说着要哭出声来,当路言把未衣心脏中弹的消息告诉她时,她差点昏死过去,可她还是坚持问,“确定是心脏吗?” “是,左胸,心房位置不偏不倚。” 未离松一口气,绷紧声音告诉路言,“我姐姐的心脏长在右边。” 路言在电话那头似乎也震惊了,毕竟右心脏的人很少见,这意味未衣还有生活的可能,当天晚上她被火速送往周山附近的医院,命悬一线躺进手术室,经过医生整晚不眠不休的抢救,终于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未离告诉了未衣这两天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挟持她的歹徒已经被扣留了,只等她醒来做人证,但是那个歹徒表现的很奇怪,不吃不喝一句话都不说,这让警方很难录供。 未衣心口涌上铁般的哀伤,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未离又告诉她父亲和宋环因为非法融资被捕入狱的消息。 “哦......这是怎么回事?”未衣惊讶地挑挑眉。 “在你被绑架后,宋环说婚礼必须如期举行,只能让我替嫁,但是在婚礼前警察收到了匿名举报信,里面有父亲和宋环非法联手的罪证,所以婚礼还没结束他们就别带走了。” “婚礼前收到的,这么巧。”未衣叹口气,嘴角发出一声冷笑,“看来这就是宋环作恶的报应,他和父亲做了坏事活该被抓。” 未离这时眼神忽然暗淡下来,不安地搓着手,“姐,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 “你说吧。”未衣凝视着未离,这么多天不见,她仿佛变得很憔悴,未衣把这一切都归结到期间宋环的刁难上。 “父亲被捕后,警察在他房间里找到了.......要挟信,但是他瞒了下来,我们都不知道,如果能早发现的话,说不定找到幕后真凶你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所以,他宁愿让我死,也不愿意交涉花钱?”未衣表情僵滞,勉强挤出几个字。 未离摇着头,眼泪从眼中涌出,淌成浅浅的溪流,她弯下腰伏在床前痛哭,心中压抑许久的泪水肆意释放,肩膀一抖一抖全然没了平日里优雅从容的仪态。 显然,未离比未衣更难接受这个事实,她曾经被接纳融入到这个家庭中,心怀感恩与满足地长大,从一无所有到家庭美满再到一无所有,她从未料到所信任依赖的亲情如此不堪一击。 “别哭了,未离,现在我们的亲人只有彼此了。”未衣抬起左手给未离抹泪,左胸的伤口隐隐作痛,可她全然已经不顾了。 曾经苏遗问她父亲会出多少钱来赎,那时她犹豫不决,如今已然明了。 他那种父亲,一分都不会。 未衣平静下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 “未离,其实我没被绑架。” “什么?”未离止住了哭声,瞳孔瞬间放大,惊愕,疑虑,颤抖。 “姐,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明明被那个劫匪绑架失踪了这么多天,虽然幕后黑手还没找到,但警察一定会找出来的。” “根本不存在什么幕后黑手。”未衣老态龙钟,语调缓缓,睫毛都不眨一下,“因为苏遗根本就没有绑架我,怎么可能会有幕后主使呢?” “不,可是......” “未离,你听我讲,在结婚前我得了恐婚症,我根本不爱宋环,不,是极度讨厌他,想必你跟他相处之后也知道了他是什么为人,我一直在想啊,我为什么要跟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人渣结婚,为什么?难道就为了父亲的企业么,哦,不他现在跟我断绝关系已经不是我父亲了,所以我还结个什么婚呢?”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只要有人带我离开,那他就是我的英雄。” “那天晚上我在酒店休息,偶遇了苏遗,我请求他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所城市,于是我们南下,住在深山老林里,把所有的通讯都切断了,一直到现在才被你们找到。” 未衣深深地叹口气,看向未离的眼神似有不忍,“未离,我也不想让你这么担心,可当时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根本没预料到会有这么多后果,也没有想到期间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如果我知道我失踪后宋环那个渣渣会逼迫你替嫁,我当时肯定不会饶了他的。” 第41页 翻天覆地的隐秘冲击着未离的认知,她一时缓不过来,揉着太阳穴,眼神空洞而晦涩,好久才渐渐恢复了思考。 “可,警察调取了监控,说你是被苏遗挟持走的。” 未衣挑挑眉,反驳道,“我们只是搂得很紧,他们或许理解错了,你知道,一旦理解出现偏差,很多事情就自然而然往那方面想了。” “那父亲受到的要挟信是谁发送的?”未离犹疑地皱着眉头。 “刚才说了嘛,不存在什么幕后人,如果警方发布通缉令,那大概率是有人想无中生有,趁机敲诈勒索一笔巨款。” “那,你真的喜欢苏遗吗?” “嗯,你可以理解为一见钟情。” 未离心中不解,板着脸严肃问,“他真的没有伤害你吗?”她在照顾苏母期间得知苏遗确实有很强的暴力倾向,上学期间一直是不良少年,故很担心未衣的安全。 “如果他真的伤害了我,那我会狠心为他挡子弹么?”未衣反问道。 闻言未离陷入长久沉默,她知道未衣从小最怕疼了,半点痛感简直就跟要她命一样,而她居然肯为了苏遗挡子弹。 “那会死的。”未离摇着头,“太危险了,如果再射偏了,如果打中你的头呢?” 未衣嘘一口气,有些劳累地倚在枕头上,眼里不知怎么有了笑意,憨憨道,“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奋不顾身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未离默不作声,在跟未衣反复确认她没有胡言乱语后,她在未离注视下给路言打电话叙述了她醒来后描述的事情,路言很冷静地听完,而后火速赶来病房。 他不相信未衣所讲的一切。 当未离领着路言进门时,未衣正在啃苹果,她一眼见到路言便知道此人并非常人。 她说出对路言的第一句话,“我没有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路言有些意外她的抢先,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面容冷肃,“这要看心理医生怎么诊断。” “我也没有精神病。”未离把苹果啃完丢掉果核,接过未离递来的纸巾抹嘴擦手,“未离,你先出去下,看来侦探先生有话要问我。” 未离忐忑不安地看了眼路言,路言对她点头,这一瞬间未衣似乎察觉到了二人间微微的电意与暧昧。 所有的问题路言都进行了一遍遍复问,未衣答得滴水不漏,但越是这样路言觉得可疑,他冷声质问,“那恐吓信和赎金信笺从何而来?你父亲在你失踪期间收到过附有罪证和赎金金额的敲诈信,但他隐瞒了。” 未衣初时表情错然,但很快无动于衷,“这个问题未离方才已经问过了,你们都以为我被绑架了,难免会有企图借机敲诈的,具体查清楚是警方的事了,这些我和苏遗都不知情,我们一直呆在小屋里度假。” “你想知道苏遗对此怎么招供的么?”路言声音骤冷,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凌乱的雪景,转头对峙未衣,二人眼神碰撞,针锋相对,“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么?” 第27章 城市--瞒天过海 未衣眯了眯眼,幽幽注视着路言,“他不会说什么的,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让他带我走。” “侦探先生,如果你真的不信,那按照逻辑,该案件的受害人――我,放弃上诉,因为我不负责任的逃婚给你们造成的误导,给警方造成的损失,我愿意全担,但这些都跟苏遗无关。” “我认错,我悔改,我愧疚,可苏遗真的都不知情。我已经因为这次的错误挨了一子弹了,如果你执意逼供关押他,那我也会找律师上诉你们失职误伤,这会造成多大的舆论影响力,想必你肯定也知道。” 陆芒有些惊诧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孩,她说话柔中带刚不啻威胁,她知道他的盲区在哪里,知道警方的软肋在哪里,知道通过未离获取最新进展,她对他们全盘掌握。 “苏遗从被拘捕至今都没吃过一口饭,话也没说一句,现在你醒了,我有义务通知他,对他进行审问。”路言索性承认,并予以反击。 “如果他认罪伏法会从轻处理,如果你供认不讳也会免除相应责任,但如果你执意隐瞒事实,后果将由你和苏遗共同承担。” “以及,你真的不想找到绑架你的幕后真凶?你会让他逍遥法外?不,这违背我的原则,绝不姑息。”他语气斩钉截铁。 未衣淡淡否决了路言的话,语态若四两拨千斤,带着病体的虚弱,“我说过很多遍了,什么绑架真凶不存在的,一切都是我为了逃婚不小心惹出的事情,是我的错。” “如果苏遗也能在刑审时这么说就好了。”陆芒犹若洞若观火,“但他撑不过心理专家的拷问的,如果提前认罪会量情减刑,而执迷不悟一味隐瞒只会使罪责更重,他的母亲需要他照顾,他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第42页 未衣一言不发,向她照射的淡黄色阳光拢成奇异光晕,吊诡在她此刻渗入寒气的眼睛里。 她的神情冷漠,滴水成冰,似乎已经被连续的盘问激怒了。 路言很清楚眼下局面,未衣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态会致使更激烈的事情发生,他故意为之希望令她情绪起伏之下露出马脚,借此一转被动局势翻盘,可她沉静地看着他,猜透了他所想,付之一笑,“你想用囚徒困境来为难我们?” 路言心弦嘎嘣一响,脸色极为难看,只听未衣不疾不徐道,“对我这方来说,误导警方办案会被处罚,而承认被劫持呢则是无辜人,如果我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事外人,肯定会选择被劫持的。” “对苏遗那方来说,你们已经认定他是劫持犯了,坦白招供所谓的罪行会从轻处置,相反,如果拒不招供,则会加重罪责,他要是脑筋转得快的话,肯定会选择前者。” “哦,那这样的话,你就可以确认,我是被劫持的,他是劫持一方,人证物证皆在,事实供认不讳,如此一来正好定刑,是不是大啊侦探?” 路言没想到她应变如此之快,神色复杂,“你懂得真不少。”他忽然想起曾经在未衣失踪期间调查过她的成绩单,经常挂科,但高数线性代数等几门都几乎满分,可见她数理逻辑方面天赋极强。 “不多,只是碰巧了解过一点博弈论,不然你以为我会脑袋空空被宋环那个变态娶吗?” 说这话时,她戴上的不是未衣的脸,而是诡辩妖精的脸,美丽,狡黠,无懈可击。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申请警方动用测谎仪,以证实你所言的真实性。” 未衣哦豁一声,无所谓然,“好啊,随便你测,只是我身体还没恢复,如果真的问出什么惹得我犯病,你就等着招待我的律师吧。” 她呼一口气,用一种笑容两样微笑,“还有啊,测谎仪的使用前提需要根据案件等级来衡量吧,这个案件即便你非要认定是绑架案,但我浑身上下唯一受的伤却是你们造成的,你们对受害人动用测谎仪,这该是侵犯人权吧?” “很难相信,你一个学服装设计的千金小姐,会了解这么多法律刑法。”路言话语隐晦,这几日对某件事的疑惑渐渐涌上,他在一瞬变得很不安,不敢再相信面前在病床上躺着的虚弱女孩半句话,未父曾经的话或许是对的――未衣确实很复杂。 “侦探先生,你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不要拿我的灾殃开玩笑,而且我兴趣了解什么与你无关。”未衣嘴角微撇,似乎是不开心了。 路言还想再证实自己方才刹那涌现的猜想,即便他深知这或许永远无法证实,也不会有证据存在,这场劫持的始作俑者,那个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幕后神秘人...... “路言,能不能暂停一下?” 在这时未离推门而入,从一开始她便担心暴脾气的未衣会和路言起冲突,果然里面争执声不断,她担心未衣的身体情况,只得贸然打断谈话,对路言纠结道,“真的抱歉,我姐姐刚从昏迷中醒来,我怕她情绪波动太大对身体不好,她已经这么难过了,路言,你能别再为难她了么?” 路言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强打精神时刻准备辩论的未衣,亲爱,残忍,狠心......许许多多的词在脑海飘过,一身条纹病服的她看起来是那么无邪。 “那我先告辞了,对刚才引起的不适,我深感抱歉。”路言致歉,拿起公文包,迅速离开。 这时身后未衣的声音响起,“侦探先生。” 她叫住了他,路言警备心起蓄势待发,他转过身,用幽深探究的目光审视她。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再确认下。” 未衣嘴角抽搐着,眼底闪过几不可微的绝望,优雅一笑,“你们在我父亲那里查获的那些要挟信属实么?假使我真的被绑架了,我的亲生父亲根本就没打算赎回我是么?” 路言点头,他看到她眸中的最后一丝火光灭了,不过很快被全新的光芒占据。 他明白,她已经找到了新的守护。 当成为侦探时,路言立志与世间不法之恶斗争到底,可他如今手却在颤抖,心中一个问题冒出来――未衣是恶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走在路上时他一直提醒自己这句话,提醒自己未衣是错的,苏遗必须受到法律制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他忘了问问内心,她的可恨之处究竟在哪儿。 第28章 城市--良知 当未衣果断把枪夺去的那一刻,苏遗意识到自己被背叛抛弃了,她方才的举动无异于断了他最后的挣扎,他哀伤地看着她,这个他第一次爱上的女人,她带给他希望,又拱手送还绝望。 第43页 现在她是安全的被劫持的无辜人质,而他则是万劫不复的绑架犯。 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死关头想了什么,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时空气似有异动,他曾经历过这种波云诡谲的感觉,是子弹的气息。 来不及了,他惊恐地想挡在未衣身前,可她这时却冲出来抱住了他,就像之前的拥抱一样,直白不加掩饰。 她中弹倒在地上,昏厥前耗尽力气让他明白他的身份是她男友,不然她做鬼都不会放过自己。 可当看到她真的闭上眼的那一刻,他惊骇得什么都忘了,忘了呼吸,忘了思考,他浑身都是被染红的血,搂抱她的手上,衣服上,甚至头发上都是,没人把那明晃晃的探照灯关上,灯光打在未衣垂死的脸上,皮肤泛出半透明的苍白。 他很清楚子弹的位置,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颤抖,像个鬼魂,像个幽灵,他无能为力地流泪痛哭,眼泪冻结在脸颊上,他想陪她一起赴死。 警察们闯到屋内,很快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个身着迷彩服的年轻男孩战战兢兢走到二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误杀了人质。”他就是那个天才狙击手。 刑警队长把他强行提起来,强忍住想要发狂叱呵的冲动,“你先退出去,后续再进行处置。” 队长紧紧皱着眉,看着地板上流淌的血,只消看未衣伤口一眼便知道她活不成了,他一拳重重打在木墙上,在为自己未能及时下达命令而感到悔恨。 一个无辜女孩儿白白丧命了,而万恶不赦的劫持犯却还好好活着,正气得不能自已,这时苏遗抬头冷冷注视着他,表情惨淡。 “杀了我吧,是我害了她。” 他搂着未衣,用死一样的声线默然道。 队长屏住了呼吸,这时路言的电话打来,他叹口气,准备迎接生命死去的自我谴责。 “狙击手误伤了人质,现在她――”他停顿一下,意识到已经没有什么词汇可以掩盖死亡一词了,“正中心脏,濒临死亡,救护车已经在赶来的途中了。” 电话那头的路言也陷入了沉默,他们都很清楚子弹射中心脏结果只有一个。 “尽力抢救,尽力!”路言声音加重,但却无力地挂断了电话。 警员们将苏遗合力制服,戴上镣铐押往警车中,可他发了疯一般搂着未衣凉却的身体不肯走,队长正欲下令采取紧急措施,这时路言的电话又打来了。 他在费解与焦急中接收,只听路言的声音兴奋又颤动,“人质的心脏长在右侧,可以抢救,可以抢救。” 他的声音很大,电话外的众人都听到了,苏遗的表情一下子僵了,这时救护车穿越雪地开来,嗡鸣震响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车顶的灯变幻着红色和蓝色的光芒,在黑夜中犹如幽灵呼啸而过,十几名急救人员下了车,抬着担架费劲地从雪地中奔来,苏遗巴望着看完未衣被抬入救护车驶离森林,终于不再反抗,认命似的主动走进警车内。 在被拘留期间,他不肯吃饭,三天的时间里只喝了一点水,警察问什么他都不答,只是视线空洞地望向前方,整个人像是被鬼魂附体一样。 他问过唯一的话是,“未衣醒来了么?” “未衣醒来了么?” “未衣醒了么?” “她醒了么?” 警察让他吃点饭,免得再没力气说话,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第三天,警察叔叔告知他未衣醒了,苏遗兴奋之下昏了过去,在被注射葡萄糖恢复身体能量后,他开始接受刑讯。 “你承认绑架了人质么?” “我――”他想起未衣昏迷前的嘱咐,“――不承认。我是他男友,带她逃婚。” 警察目瞪口呆,对他突如其来的狡辩很是愤慨,但联想他这三天来的不吃不喝,似乎其中另有隐情。 他们采取囚徒困境策略,给苏遗两个选择,一是立刻认罪酌情减刑,二是隐瞒抵赖加重处罚,警方了解他的处境,他们有意提起他的母亲,说她现在在养老院里被照顾的很好,但是如果他不认罪的话,罪责加重判刑之后就很难见到她了。 苏遗对此保持了很久的沉默,警察知道他在做着激烈心理斗争。 “不,我不认罪,我是未衣的男友。”他不想欺骗警察,欺骗公众,可他更不想让未衣难过,虽然他对这逃避的方法深感无济于事,但是未衣让他这么做,他就这么做。 在第三天的晚上,警方对他又进行了一波突击询问,每一个问题都比之前的更尖锐,他尽量闭嘴不言,依然只坚持那一句话,在半夜十二点时有一个身形高瘦的年轻男人来到审讯室,他说他叫路言,是警方的辅助侦探。 第44页 苏遗知道这将是个难缠的家伙,因为他犀利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路言一开始却只字未讲,他把一张报纸递给苏遗,上面城市晚报上登记着头条新闻,未衣失踪案从起始便受到社会各界关注,现在因为她的归来再度甚嚣尘上。 “你的绑架罪可以免除了。”路言冷漠道,话中不带一丝感情。 未衣并没有借机造势,但路言很清楚如果再继续刑审苏遗会发生什么,已经有律师到警局申请保释交涉了,在没有搜集到直接证据证明苏遗是绑架犯的前提下,警方顶着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不得已做出妥协。 苏遗看着报纸瞬间明白了,一旦未衣受伤以及她声称私奔而非绑架的消息传出去,舆论高地会即刻被好事的媒体占领,届时社会哗然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他之前一直觉得她傻得无可救药,可她眼下.....这不是她该有的智商啊。 “但因为误导警方办案,虚假报警,以及你之前涉黑违法活动,你仍然会受到法律制裁。” “那会判多久?”苏遗沉声道,他很担心未衣的身体情况,也很想念母亲。 “大概两年左右,具体还要开庭确认,不过这期间别人可以来探视你,积极劳动改错也会提早出狱。”路言知道他的忧虑何在,对他点了点头。 很多事情,其实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当这起案件的事实真相被路言大胆猜测后,他愈发能明白面前这个男人暴躁外表下,有一颗善良的心。 不然未衣也不会这么拼命护他,不然他当初也不会选择舍弃钱财救她的命。 路言走出警局,回到家中他又把那宋环婚礼前的匿名举报信拿出,看了几遍后慢慢阖上。 真相,什么是真相,或许真相并不重要,公众希望看到美满结局才是重中之重,这就是信息时代带来的弊端,操纵舆论风向是如此简单,公众看到的一切永远只是幕后想让他们看到的。 他嘴角露出笑意,只是无比苦涩,这想必也是未衣想要的结果了。 她一个千金小姐,逃婚如在云端的未婚夫精英,降尊纡贵跟一个有案底的社会边缘人相恋,深居浅出住在蛮荒山林。 她心甘情愿,惊世骇俗,叛逆不羁地愿意为爱变成乞丐,变成魔鬼,变成铜墙铁壁钢筋铁骨,变成一切世俗所畏惧不敢阻拦的东西。 她一向堂而皇之不同常人,厌世超脱求得背离。 这样的未衣,比恶魔更可怖,比天使更纯净,很难说,她和苏遗,究竟谁救赎了谁。 放过苏遗――路言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但同时他很清醒――自己并没有违背自己的良知。 第29章 城市--表白 一个月后,市中心医院。 “你说过要承担所有责任,现在如你所愿了。” 路言把法院传单递给病床上的未衣,她的脸色平静如纸一样白,看都没看就问路言,“我会被判刑么?” “会被拘留批评教育,要定时去警局作检讨,你破坏执法,本应该判刑更重的,可――”他视线下移,未衣枯瘦的白手搭在腹部,她微微低头,身子往右侧了侧。 “你怀孕了,孕妇免刑,所以不会有刑事处罚。” “你没有告诉苏遗吧?”未衣努努嘴,“你答应我要把我受到处罚的事隐瞒他的,还有我怀孕的事。” 路言叹口气,“没有,他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和以前一样很想见你,我觉得你们可以见一面,你现在这样完全看不出有孕的。” “不行,我一靠近他就会变笨,面对面瞒不住他的,如果他知道我怀孕了肯定会担心,那这两年他服刑会很痛苦,所以还不如不见。” “你这样做值得么?” 未衣摸着肚子质问他,没好气道,“你什么意思?” “爱情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不是么,让人抛弃门第,偏见,义无反顾在一起。” “你是不是从没爱过人?”未离用那双猫一样的眼睛乜着路言,锋芒毕露。 路言被戳中痛处,他想起了曾经的陆芒,她死时也是和面前的未衣一样年轻,美丽......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懂对她是怎样的感情,他忘不了她坠楼时的惊鸿一瞥,这无解的感情一直困扰着他,直到他现在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未离。 他终于敢承认,自己喜欢上了未离。 “不。”路言神思清醒,“我爱过,现在也有喜欢的人。” “那你跟她在一起了么?”未衣有些好奇。 “没有,她还不知道。” “哎呀,你怎么这么怂,表白呀赶紧。”未衣对他的墨迹迟缓似乎很不满,数落道,“你审问我时那么老奸巨猾,怎么遇到喜欢的人傻得七窍冒烟呢?你这区别对待真厉害。” 第45页 “嗯,我喜欢的是未离。”路言抬头看着未衣,莫名感到发怵,他接受着未衣身为大姐的敌意,只听她哈了一声。 “喜欢未离呀?哦,你接着暗恋吧那。” “......我是真的喜欢她。” “那你跟我说干嘛呀?你又不是喜欢我。”未衣翻了记白眼,“我没意见,你喜欢她就去表白嘛,反正我是不怎么看好你,不过恋爱自由,她要是喜欢你我也不反对,我从小到大一块长的妹妹要真被你追上......我呵呵。” “......”路言把上述话理解成未衣的单方面牢骚,他虽然略微有些担忧,但还是感觉良好,于是又接着道明另外来意。 “还有一件事,你的前未婚夫,宋环,想要见你。” “他见我做什么?不想见他。”未衣蹙眉,瞬间变脸。 “你这么讨厌他?连见一面都不肯?他已经受到应有的处罚了。” “为什么他受到应有的处罚我就该同情他呢?他做坏事的时候也没有同情无辜人呐?你这是道德绑架吧。” 路言被怼得噎住了,对她的伶牙俐齿无可奈何,只好耸耸肩,“我是觉得,你们毕竟认识那么久,他应该是有事情跟你说。” “不想听他说。”未衣挑挑眉,很是任性道,“行了,我要睡觉了,你以后说话注意点,这些事情不要来烦我,我怕我心情不好影响宝宝发育。” 说完她拍了拍肚子盖上被子躺下,闭上眼就是呼呼睡。 路言碰了一鼻子灰,出门时正好看到前来照顾的未离。 “她睡着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进去。”路言心有余悸,未衣现在比他初见她时还要变幻莫测,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姐姐她最近情绪不好,医生说这是怀孕前期的正常状况,因为苏遗不可能在身边守着,所以她有时候很孤单,心里很难受。” “嗯,我理解。”路言点头。 未离悄悄推开门看了藏在被窝的未衣一眼,见她睡得很安详,而后又轻轻把门关上了。 她今日打扮的随性闲雅,书页般的衣冠,温暖如一块玉坠, 路言心里扑通扑通,见她好像很空闲的样子,搓了搓手,“你今天没课吧,那个......要去喝杯咖啡么?” 未离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对他笑了笑,“好啊,我好久没喝下午茶了。” 他们坐在熟悉的咖啡厅里,时光琐碎,韶华流水,与上次来时的愁眉不展相反,未离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路言问她傻乐什么,她甜甜说自己要当小姨了很开心,就是不知道未衣会生小侄女还是小外甥。 “还有八个多月呢,不着急。”路言也莫名傻笑起来,有一种未知的感悟在慢吞吞醒觉,他被面前的未离不可避免吸引了,她的单纯就像无声的音乐,宛若以轻灵琴键弹出的《月光下的露台》。 “呃,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路言低低咳嗽一声,手心开始紧张冒汗。 “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他的严肃表情让未离以为是又出了什么严重大事。 “不不,是.....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快快的说,请你慢慢的听,如果生气也慢慢的生气。” 未离习惯性地腰板停挺直,大衣也瞬间瘦了下来。 路言张了张嘴,须臾一瞬,好似门外客,槛中人,石中火,梦中身。 “未离,我喜欢你。” 未离用手捂住嘴,眼睛瞪大,整个人像落幕的名角华丽深藏。 她坦言路言的告白让她吃惊的喘不上气来。 “那你怎么觉得?”路言心中忐忑,别开脸问道。 “侦探先生,我们,不是一类人,注定无法在一起的。” 未离向来温柔如秋水般的眼睛刹那间变得不近人情,亮晶晶好似像带刺的琉璃,那是一种很隐晦的拒绝。 “你说我们阶级不同么?”路言的手开始小小的抽搐,望向她雾里看花似的恬淡表情。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的生活方式差异太大,即便我答应,日后我们必生分歧也不会幸福的。” “我知道了,”路言点头,表示理解,“我可以当成是你不喜欢我。” “我......”未离眼神变得有苦意,“你不要难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怎么会?”路言很惊讶。 “你知道吗,早在婚礼前,我便知道父亲和宋环非法融资的内幕了,我在古堡里看到了那些文件。”她把头垂下,仿佛要垂下雨来,“但我没有揭发。” “为什么?”路言表情凝重,莫非他猜想有错么,“婚礼前的匿名举报信是你寄的?” “不,不是我,我不敢那样做。”未离脸色煞白,“我只是害怕失去这一切,害怕我的家庭因为我而毁灭,我不敢,不敢逃,不敢赢,所以只能输。” 第46页 “你可以走出这一切的。”他目光落在她孤寂如牛奶的手腕上,上面戴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举手投足皆是拥趸的金贵。 未离注意到他的视线,湖水和心思一样深,把手反射似的缩回,摇头,淡漠。 “我走不出的,我在名利场中太久,已经习惯了物质和现实,走不出的,我也许善良,也许乐观,但永远也比上姐姐那般纯粹,永远也不具有她那样万物可舍的勇气,因为我现在的阶级,现在的地位,身份,都是来源于养父的施舍,它们来的幸运太容易,也会很容易失去,我害怕这样的失去,我害怕。” 未离说完,起身拿上她的夹包,逃一般离去,“我还要照顾继母,你是个好人,不该被我耽误,侦探先生,这一切谢谢你。” 路言一人孤身坐在原位,心腔满肺好似挤干了的苦涩柠檬,这种感觉不全然是表白失败的沮丧,更多是一种对现实的无力与震惊。 原来现实本就是一出惊悚剧。 他史无前例地感受到与她,与他们,与另一个世界的距离,有人不在乎这些,如未衣,她宁愿嫁给一无所有,有人视之如生命,如未离,她始终则有后顾之忧,因为被抛弃的经历,她已经什么人都不相信了,她永远是最世故机敏的那一位王后。 这两个姐妹,宛若两面镜子,一面追逐虚幻,一面照进现实。 路言忘了自己是怎么六神无主站起来的,他走了几步好像行尸走肉,在这个午后,初欲雨,顷之霁,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苏遗曾经遭受的歧视与不甘。 什么是阶级? 它知道轻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它虽然看着你,却并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它知道区别对待是怎样的,它让你与别人面对面,却同处两片天空下晒着同的阳光淋着不同的雨,它知道背叛和幻灭的滋味,一个人本可以给你全世界,却拒绝付出哪怕一丝一毫。 这就是阶级,它让人分成了不同的物种,为人划分界限,界这边人的看那边犹如乞丐,界那边的人看这边恶贯满盈,它使人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30章 褐石楼--真相 三个月前,市中心。 雨已经停了,转过薄雾的弯儿,未衣沿着那栋褐石楼所在的那条街走去,这条街两旁有树,一道夏天就在人行道上投下清爽的阴影,但是如今树叶都已发黄,雨水浇湿了落叶,踩在脚下发滑。 褐石楼坐落在市区中央,隔壁是个悠久的教堂,石花雕刻在写满粉笔字的门上,形形色色的人走过,指引迷途。按照电话里的约定,当钟楼在午后响起十二下时,她应约来到褐石楼顶楼之上。 墙面的油漆已经剥落了,大厅内有一个失去光泽的空碗,未衣往里面扔了一枚黑市置换来的铜板,叮铃一响,杀机解除,她继续往里走,布满灰尘的穗边家具,走调的旧钢琴和胡乱丢弃的椅罩,像是用钩针编织成的旗子宣示着体面。 这里怪诞荒芜,三两黑衣人守在某个死角黑压压的帽子配上墨镜,人面变得没有概念,他们个个好像皮包骨头的冷面鳏夫,见有人来了,对她依然无视,只是照规矩瞄了眼未衣扔下的铜板,而后把她领到阁楼之上的房间里,叩门,门开,灰尘悬浮,一身黑衣的头目转过身来,横绝蛮情一张冰山脸,声音低哑富有磁性。 “你要办什么事?” 未衣说不上来他的年龄,四十?五十?都有可能,他戴着墨镜,并不是很好辨认。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抬着下巴发问,“你就是黑爪?” 这时男人的眼神发生了冷冷质变,他好像很不高兴有人这样冒犯,犀利如刀锋的眼神打量着她的身体,评估着她身上的burberry风衣和goyard托特包,此刻所有恐怖的元素都浓缩在墨镜后那双凶险的眼睛里,很难让人不心生怯意。 未衣不打算等他回话,她从包里拿出检举文件放在桌上,黑爪抬了抬胳膊,慢悠悠去拿,依然是蔑视一切的姿态,他在给她下马威,让她知道,他才是食物链顶端的猎人,而她,是连小米小虾都不敢惹的海藻。 文件被他简单翻看后,他终于再度开口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万一你是在戏耍我呢?要知道你这样的千金小姐总是爱玩各种无理取闹的把戏。” “你觉得你会被我戏耍么?”未衣双手环胸,摆了个大小姐惯有的强硬姿势,直率道,“那我又怎么知道,你不会把我当傻瓜戏耍?” 他放肆地笑了起来,那不寒而栗的男中音透露出火硝与硫磺的气息。 “没错,没有人可以把我戏耍。” 他看起来很疯狂,未衣很怀疑万一事情出错他会杀了自己。 第47页 但她不允许自己害怕,毕竟早已知道此人绝非善类。 未衣努力不怯场,拉过一只天鹅绒钢琴凳坐在他对面,告诉他文件应该如何处理,里面的罪证她已经掌握很久了,单纯地交给警察实在太过容易平常,正常的判刑处罚不足以抵消她父亲犯下的罪恶,他需要更严重的惩罚,以牙还牙,而宋环也是如此。 找到这些证据不容易,未衣某天无意间在一个上锁的文件柜里发现了一些文件,那是父母出席慈善晚宴时,他们联名捐助了五百万支持一个救助儿童心肺病的非盈利机构,她觉得这荒谬又可笑,当年他父亲开办企业工厂时,贪图薄利不肯为工人们配置安全设备,导致他们,他们的妻儿,都患上了石棉病心肺感染,而他如今却在公众面前堂而皇之地伪装自己的慈善家形象,真是虚伪得淋漓尽致。 她搜查了他父亲的办公室,在茶叶罐里找到了一把银钥匙,在打开某个保险柜后发现了里面有不完全的偷税。伪造,伪证、受贿、敲诈勒索的证据,在后来的日子里,借由几次回家的时间,未衣找到了黑客入侵她父亲的工作电脑,把她一直以来的猜想与怀疑变成了确切现实――原来他和宋环的借壳上市也是一场洗牌阴谋。 而那时,继母已经有意无意跟她提起联姻的事宜。 她答应了宋环的求婚,在他办公的私人房间里找到了更多详细罪证,最后把它们整理归纳成完整的犯罪记录,此刻装订在文件里。 “现在要怎么办?黑爪先生。” 未衣礼貌地问对面的男人,他是一个黑道头目,是她偶然听一个小区邻居说起的,那个邻居曾不止一次进过牢狱,道上一切都门清得很,当邻居对她自吹自擂各种风云往事时,未衣心中已经有了初步计划。 她与黑爪的第一次沟通是借用公共电话,而后他安排了这次会面,让她托人去黑市买个铜币即褐石楼的通行证,而后便有了刚才的碰面。 “我要让我父亲身败名裂,让他和那些曾被他污蔑轻视的人共处监狱中,那对他来说会很糟糕,因为他一直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自视高人一等。” “你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么?”黑爪煞有其事地抽着烟,正眼不瞧未衣。 “什么规矩?”未衣很不爽他的态度,心想你你横毛横,再横鞋上不还是系着蝴蝶结? “四六分,我六你四。”他冷冷道。 “三七分,我三你七。但要把事情处理得天衣无缝。”未衣果断得令他挑眉,似乎刮目相看,“好吧,小朋友,听你的。” “那麻烦大叔了。”未衣皮笑肉不笑。 “你叫我什么?” “有问题么,大叔?难不成我叫你大爷?” 嘴角边缘微微抖了抖,冷呵了一声,似乎是不想和她一般计较,他把手伸向盘中的葡萄,拈起一粒仍在嘴里咯吱咀嚼。 未衣并非存心要把分成拱手让人,她只是想把事情变得更干脆果决,不出一分差错,三成已经是很大一笔巨款,确切的说是一百五十万,她会把这些钱匿名捐给慈善机构,她脑中规划了更多细节,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为了让事情更加真实,她不能就这么简单消失,她必须为可能的后续调查留下证据:目击者,指纹(这个可能会被抹去),监控录像等等。 她不会问是谁,做些什么或者什么时候去绑架她,她需要有个意想不到的因素,这样在那一刻她的反应才会很自然――自然而真实地像一个绑架案中的惊恐女子。 在城市的边缘处她已经租好了一间小公寓,在劫匪把她如约交给黑爪后,她会遵循约定藏在那里,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黑爪和他的手下们去料理。 她储存了大量瓶装水,罐头水果,冷冻肉和压缩饼干,这样她就无需离开房间而苦撑两个多月;她买了纸巾,卫生巾,美术工具,绘画板和各种小玩具,这样她就不会觉得无聊冒险出门被人发现。 一旦收到赎金,她父亲和宋环也会被绳之于法,这间小公寓就将是她获救的地方,警察会在这里找到被捆绑着并堵住嘴的她,而绑匪依然逍遥法外。 “所以,小朋友,你想要把谁当做人质,靠谁索要赎金?你那个扶风柳一样的乖巧妹妹?你下的去手么?” 未衣静静看着他墨镜背后的眼睛,内心不可触及。 她环视在灰尘中飞舞的房间,阁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余人守在门外,半点都不会听到,当她低低说话时,冷漠的声音在房间迂回,久久不散。 “我。”她说,“我自己。” “你要设计自己绑架自己?” 黑爪对她兴趣更浓了,黑如蛇纹石一般的眼睛闪着梨瓣一般的白光,幽幽发亮。 第48页 “有问题么?” 他啧啧摇头,“当然没问题。大义灭亲你真下得去手。” 未衣咬了咬唇,主动权已经被她慢慢夺回了,她用低而冷肃的声音发号施令,“在我被绑架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你必须要发恐吓信要挟我父亲,以保证情况看起来尽可能属实。” “放心吧,如果我真的忘了发,我也不会忘了救你的。”黑爪微微一笑,露出白白的牙,“你就在你的小公寓里好好度过婚前的自由时光吧。” 未衣狠狠看着他,逼迫他耸肩改口,“哦,忘了,你未婚夫到时候会在监狱里带着,怕是办不成婚礼了,你缺新郎吗?喂,你就这么走了?” 未衣挎上托特包头也不回离开,该交代的事她已经交代了,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随后的几天里,她前去快递公司,指明要邮寄一封两个月后的文件,但要隐瞒一切细节,包括时间,寄件人,出于保密服务,快递公司隐藏了这一切。 按照日期,这封文件会在她和宋环的婚礼那日邮寄到警局,由警察专员签收,里面装的是全部罪证的复印本,内容丝毫不差,即便绑架案出了差错,或者她遭遇了危险,她也会用这些证据把他们送上法庭,送进监狱的大门。 几天之后,当宋环在餐厅约她吃饭时,她看着他文质彬彬的嘴脸,任他亲着手,内心骇然冷笑。 “牢狱欢迎你,我的未婚夫。”她在心里默默道。 第31章 褐石楼--铁伊 伤病基本回复后,未衣出院搬到自己的公寓里,重新回归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 但她现在要养活的不止自己,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及,她和苏遗的未来。 有一件至关生死的事情需要她解决。 未衣在夜晚出门,地下,地铁在呼啸穿梭,地上,虹灯划破长空。 她又来到了这条街道,这座房屋,频发的事故,墙壁的裂缝,这在别处也许是有股魔幻的力量,在这里却奏出预言着劫数的音符。 口袋的抢已经握紧,这让她营造出了一种短暂的安全感,一种有根的感觉,直接绕过那只古董碗,像是触发机关,几个黑衣人当即把她拦在身前。 “我要见黑爪。”未衣干脆道。 他们纹丝未动,轻蔑地看着她,就像平日里看待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样。 未衣从口袋里掏出枪时,几个黑衣人绷出笑声,嘲讽道,“你会开枪吗?这把玩具枪看起来质地不错。” 未衣抬手,砰的一声将那只碗打碎,所有人瞬间惊醒,他们迅速举枪对准未衣,而她则面无表情,毫不慌乱。 开枪是苏遗曾经手把手教会她的,而他永远也不知道她即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总是以为她笨,那就让他以为吧,让他蒙在鼓里一直是她的强项。 黑衣人不敢怠慢,他们让开一条路,未衣踩着楼梯来到阁楼之上,迎接即将到来的夸张色彩悲喜剧。 黑爪双手支在古董桌上,一手捏着橙子啃,桌上堆积着金字塔形状的玫瑰色苹果山,看到未衣来了,他喝了口热气腾腾的奶茶,啃着橙子问她,隔着墨镜的目光如有实体,“你来做什么?” 未衣知道自己前来无异于自寻死路,可她还是来了,不然后怕会更深更重。 “你知道的,事情出了差错。”她缓缓道。 “是出了差错,你包庇了一个抢劫犯。”黑爪把橙子吃光抹净,大大地吸了一口奶茶,声音慢条斯理却让人无比胆寒,“你这是戏耍我,你跟苏遗,完全不按规矩办事。” “这是意料之外的。” “那什么是意料之中?你喜欢上他?”黑爪冷笑一声,又开始咯吱咯吱啃苹果,他好像很爱吃水果的样子。 “我这里不是相亲所,你和我当初的约定是扳倒你父亲,赎金三七分,现在我一分好处都没捞着,白白搭进去一个打手,哦,苏遗在狱中一定过得很幸福。” “听着,大叔,我知道你狱中有人,但要是敢欺负苏遗,我饶不了你。”一提起苏遗未衣便失了冷静。 “你要怎么饶不了我啊?小朋友。”黑爪嗤了一声,又咕咚吸了一口奶茶。 “你知道在我们这一行混的没什么比行规更重要,行规就是我们的原则,按照规矩,你今天走不出这间屋子。” “可我认错态度积极啊。”未衣认真而焦急道,同时走近他几步,隔着桌子跟他面对面,她随口夸了一句,挑挑眉,“你这墨镜不错,今年时装周新款么。” 黑爪闷哼一声,“上次来你也没这么说。” “你听我讲,现在我父亲的财产都冻结没收了,我也是身无分文,穷的只剩下几栋房子,按照约定我是要支付给你七成赎金,可我没有,我付不起。” 第49页 “那就欠着,七百万我等你日后送来。”黑爪叠着长腿无动于衷。 “什么?这么多?”未衣难以置信,“你居然敲诈了一千万,明明原先说好是五百万。” 黑爪直直盯着她,“你很贵的,小朋友,对你父亲来说一千万打个水漂都不是,可他就是不肯出。” “那你也违反了约定,你明知道当时我跟苏遗下落不明,你还试图恶意敲诈。” “这是苏遗的问题,他没办成事,我会派人料理他。” “你敢,你就不怕我揭发你么?” “那些罪证源头的账户早就销号了,查不出来的。” “账户自然查不出来你的身份,但别忘了敲诈信那些罪证是我给你的,如果我举报你,警方会发现那份罪证居然会和婚礼前的匿名检举信一模一样,存在两份一模一样的罪证资料,这说明什么?你我脱不了干系,大不了鱼死网破。” 未衣很愤怒,将这些一口气说完,她仿佛一个永不知疲倦的剪贴簿,时间在她口中转换,流逝,那双矢车菊般的眼睛盯着他看,露出敌意与威胁,“我这里可是有你们不少罪证,上次和你谈判时的证据还留着,此事要是曝光,我大不了又挨一顿批评教育,而你呢就去狱中当你的老大,你觉得怎么样?” 黑爪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赞许道,“小朋友你很聪明,我喜欢聪明人,虽然现在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 未衣紧张地看着他,如果以上条件不足以构成威慑,那她今天恐怕凶多吉少了。 罩在头顶的灯光忽忽闪,这时他摘了下墨镜,出乎意料的年轻,未衣有些惊愕地注视着那瘦削紧致的脸,看样子,应该不超过三十五岁。 “其实我不是黑爪,黑爪很不幸降级了,这半年是我顺便照看这个组织,不过这件事情我也吩咐了他去做。”男子抬了抬下巴,一派刀削似的风情。 “你不是黑爪?你骗我。” “你也没问过我的名字吧,小朋友?骗人这方面我们彼此彼此。”他勾勾嘴角,有些意味深长。 “呵呵,是么,大叔。”未衣讨厌这个称呼,以牙还牙。 “呵......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男子讥诮地叹了口气,他看到她一只手总搭在肚子上,眼光幽然变了,“你怀孕了?是苏遗的?” 未衣表情僵了僵,“是又怎么样?” 他叹口气,继续拿起一个苹果啃,“你走吧,我不为难孕妇和孩子,以后别再找我了。” 见未衣呆愣,他缓缓道,“怎么?没想我这样的人还会存良知?不欺负孕妇和小孩,是基本规矩,我说过了规矩就是原则,不可违背。” 未衣摇摇头,半晌没说话,“那我走了,祝你好运。” 她走后男子托着下巴默然不做声,似乎在回想些什么,在这时门忽然又开了,未衣从包里掏出一盒太妃糖扔给他,铁盒晃得当啷当啷响,“七百万的糖,慢慢尝。”她把糖抛下就拔腿跑了,似乎不想再多留片刻。 细长手指捏起那盒糖,男子含在嘴里慢慢融化,而后一边咀嚼一边打了个电话,“她刚刚来过了,很凶,嗯,现在走了......不敢,我可不敢对她出手......你的朋友宋环知道她怀孕了么?是,苏遗的,就是黑爪原来的手下......不行,算了吧,非要为难他们么......” 说完后他挂了电话,把糖哗哗倒嘴里,倒在椅子上,闭上眼,不知道冥想些什么。 第32章 城市--未衣的店 未衣在市郊区的独栋小楼里开了一家服装店售卖自己设计的衣服,清清冷冷,客源少的可怜。 冬日的暮色染花了屋顶窗,而后春意盎然又再度染绿,不知不觉间她的肚子也大了起来。 她总是变得很焦虑,倦怠得像猫一样,不时自言自语些什么。 这天店里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她无心招待,可男人看了一圈后把所有衣服都包了,连尺码都没问。 她觉得很奇怪,起身问他,“我们之前见过吗?” 男人从容地递过名片,“可能在某个晚会上我们见过。” 未衣接过一看,他名叫宴绛,是一个集团的总经理。 “可能见过吧。”未衣咕哝一声,毕竟圈子里人就那么多,难免有碰面,但她破产后基本已经和富人圈绝缘了,不知道这个宴绛为什么会跑来买这么多衣服。 “这些衣服都是女款,你是要送给女友吗?” “嗯......是。” “哦,那你女朋友一定很多。”受宋环影响,未衣天生对这些衣冠楚楚的上层精英没有好感,说话直白亦不加掩饰。 “实际上,我是送给一个男性朋友。” “我懂了。”未衣秒懂,用很心照不宣的眼神望着他,忽然一歪头,“不对啊,你就算送给你男朋友干嘛还要买女装呢?” 第50页 “......”看得出来,宴绛很无语,看来怀孕降智是真的。 “那个......”宴绛看了眼未衣已经显怀的肚子,硬着头皮貌若无意道,“恭喜你要当妈妈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提到孩子未衣就很开心,她笑眯眯的,“我也不知道,我喜欢惊喜,你懂吧?到时候生出来才知道呢,提早知道了有什么好的。” 宴绛点头附和,“嗯,有理。” 他把银行卡留下了,临走时未衣冲他挥手,“祝你和你男朋友早生贵――呃,不对,那个抱歉,?g,你别走那么快,我说错话了......” 她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心想到手的生意就这么砸了,可能他下次不会再来了吧。 可没想到,过几天宴绛再度登门,还是像上次一样,照例把衣服动辄全包。 现在未衣知道为什么暴发户和霸总那么惹人爱了,买不是重点,全买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全的气势。 不过她感觉有点淡淡的惆怅与遗憾,衣服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可能被宴绛买去后不知道送给谁穿一次就丢,这就跟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任意践踏一般,格外不舒服。 但她又缺钱的很,不得不卖。 “你喜欢这些衣服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同时心里大概拟好了他的答案――我不喜欢,但是我有钱。 “嗯,我很喜欢这些风格,类似米兰时装周的最新款,色块冲击下凸显颓丧感,诡异而协调。” “哈?” 未衣有些刮目相看,她再度认真审视着面前的男人,他眼睛黑的带有不详之感,却极富有魅力。 两人接下来相谈甚欢,未衣发现虽然宴绛在时尚方面是个半吊子审美,但是他侃侃说了那么多话,总有一两句入她耳的,于是她很开心能把衣服卖给他。 当她拿着小本本向他介绍每一件成品的具体日期时,店内走进两个身着高定西装的男子,好似优雅的鹦鹉叽叽喳喳,“未小姐,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未衣把脸一横,直截让他们离开。 “我们只是想请你喝杯咖啡。”鹦鹉男努力解释道。 “我怀着孕不能喝咖啡。” “那喝杯酒也行啊。” “滚。”未衣拿起台上一把折扇劈头盖脸砸过去,鹦鹉男碍于宴绛也在,只得悻悻离去。 未衣发了一通火脑袋不免昏沉,她捂着肚子,几滴汗淌下来,面容露出痛苦。 “你没事吧?”宴绛扶着她坐下,“这两个人总是来骚扰你么?” “有一段时间了吧。”未衣用手背反贴着额头,躺在椅子上重重喘气以平稳心脉。 “如果下次他们再来惹事,给我打电话,好么?”宴绛沉声道。 未衣把头偏过来,直直看到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你人真好。” 宴绛被她一览无余直视着,不知为何感觉有点难为情,这在他以前游刃有余的社交中可是从未出现过的,他递给她一块手帕,未衣用它擦了擦汗,下巴枕在椅背上,表情依然很怠倦不堪。 她很辛苦,时时刻刻需要休息,宴绛内心涌出一股不明不白的涩意,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当年这般艰难怀胎时,他的父亲却在外面找别的女人寻欢作乐。 豪门中人十人九渣,似乎已是定律。 “你不觉得这样过的很苦么?如果你当初嫁给宋环――” “你认识宋环?”未衣皱起眉头,眼神辛辣带有侵略性,小手帕滑落在地上。 “你们两个前段时间都是圈里的名人,谁不认识呢?”宴绛避而不答,巧妙掩饰。 “哦,这样啊。”未衣嘘了口气,眼中的光芒好像在宝石上燃烧一样,“我只是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即便我穷困潦倒,也是我自己选的,乞丐也是自由,国王却带嚼子。” “自由自在的乞丐,带嚼子的国王,如果要你选,你选什么?” 不等宴绛回话,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多了,摇摇头自言自语,“哪有那么多选择呢,太绝对了也不好,也不好。” 宴绛对这个女孩愈发另眼相看了,很难说造物主的偏心,给了她这样的皮囊,却非要让她这么桀骜叛逆,如果她脑袋空空做个阔太太将是最顺风顺水的安排,可她脑子里拧的螺丝看来并不是一点半点,故在捡螺丝修缮大脑的途中会吃很多苦。 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欣赏聪明的女人,但真正偏爱的却寥寥无几,因为男人往往会选择比自己弱小的一方去守护,就跟女人会选择比自己强大的一方被保护一样,社会的进化规律应时而生――男人在择偶路径中愈发退化,女人在寻找伴侣的途中愈发强大。 在某天的一个黄昏,下着雨,两个鹦鹉富二代又来骚扰时,别墅楼前驶来一辆黑色汽车,车停了,车内的人蜂拥而出,藏在墨镜后的面孔在黑暗中摇晃,柱形路灯的发出古老的亮光浇在他们身上,如同怪异的黄色雨水。 第51页 未衣把门关上,屋外顿时响起一片拳打脚踢声。 十分钟后,她挺着肚子开门,戴墨镜的男人倚在门前,口中嚼着太妃糖,“我听说这边景色不错,就过来揍几个人。” “谢谢你。”未衣回屋又给他拿了盒太妃糖。 “又欠你七百万了,小朋友。”他耸耸肩,糖揣兜里,把一张名片递给她,“有事打电话。” “谁让你来帮我的?”未衣眯了眯眼。 “看不惯有人欺负你,不行么?好好安胎吧你。”墨镜男转身走入雨中,未衣呵了一声,撇着嘴把门关上了,她盯着那张名片观察思索,上面的名字是铁伊,随后她在城市黑市论坛上搜索一番,知道了铁伊的很多身份,黑,白,皆有。 她将房间的吊灯开关打开,看着满屋的服饰出神,随后找出宴绛的名片,用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未衣?”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有惊讶。 “宴先生,我刚做了几套衣服,用不用给你女朋友预留下?”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嗯,其实是有人来找麻烦。” “什么麻烦?”宴白声音有些费解,刚刚铁伊明明交代那两个富二代的事已经解决了,怎么还会有麻烦。 “还有几个一直阴魂不散的,就跟上次你来一样,很讨厌。”未衣故意把声音拿捏得很厌恶。 “好,我知道了,当然我最近有些忙,如果有时间我会尽量赶去的。”宴绛应付了她几句而后将电话挂断,心下充满疑窦,未衣向来性子傲不轻易求人,如今她主动给他打电话,意味着什么?她就这么容易轻信人么? 宴绛这个人天生自恋,晚上休息时他少有的失眠了,心里胡思乱想,未衣对他这么亲近起来......万一她喜欢上他怎么办,那孩子谁养呢,该怎么面对宋环? 他抱着枕头不得不承认,未衣确实是她见过的美人中的一二翘楚,这类人一般奉天承运骨子里透着不合群的冷漠,可偏偏这种特质很吸引他。 ......越想越歪了,他赶紧爬起来给铁伊再度打了个电话,语气简短,“还有几个老惹事的,替她解决了,不要让她看见。” 铁伊打着老干部的哈欠,“你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半夜的搞鬼啊。” 第二天,他只身把从未衣店里走出来的小纨绔拉到远处的墙角揍了一顿,当他们一瘸一拐跑远后,他估量了下方位和距离,确信未衣在店里是看不到的,这次为了避免引起猜疑,宴绛特意让他暗中解决,不要让她看见。 与此同时,未衣在店内接到了未离的电话,以这样的距离和方位,远在外面监视的铁伊是听不到的,她很放心电话不会泄露。 “姐,我那几个同学说是一个戴墨镜,爱吃太妃糖的男人把他们给揍的,你还要他们来店里假装破坏吗?” “没必要了,替我跟你那几个英勇献身的同学道个谢,有空请他们吃饭。”未衣把电话攥在手里,眉心淡淡泊着几分愁意。 原来是宴绛...... 她最能看透宴绛这种人,他不可能主动帮自己,那是为什么? 未衣陷入了沉思。 第33章 家--团聚 当天气再度转到秋日,未衣正躺在毯子上翻时装杂质,忽然肚子一阵剧痛,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生了,给未离打了个电话,而后自己打了出租去医院,躺在床上时,她心脏砰砰跳,感觉要窒息,胸腔里的震颤声好似碰撞啷当的蛇椎骨,好像投入无限之中,意识在疼痛与晕眩中愈发不清醒。 产房好像一面皱纸灯笼,未衣听到耳畔医生在喊用力用力用力呀,她怕自己昏过去,强迫自己目光紧紧扣着那蛋白糖纸色的窗帘,咽喉处仿佛卡了一块抽噎黑玉,当孩子顺利产下时,在呱呱坠地的哭声中,她虚弱成了一折年代的干花。 白天的病房里,她抱着孩子淡淡想这真是她记忆中最漫长的一年,因为是最长的,便是最可爱的。 作为毫无经验的未婚母亲,未衣被喂奶,换尿布,小孩哭叫这些事折腾的手忙脚乱,在刚生完的孩子的两个月里,未离担心她的身体,陪她住在房子里做饭洗衣,严肃告诫她以她的身体状况不能再碰剪刀做衣服,未衣只好虚弱的坐了两个月子,时而为银行卡里的余额咬牙切齿,这小孩儿的东西怎么就这么贵呢,奶粉也没见多好喝嘛。 未衣和未离因为给小孩儿取名的事很纠结,索性干脆不起了,等苏遗出狱后再讲吧,所以小孩儿便时常被以无名氏冠着,他的名字随未衣心情而变。 心情好时,“哎呀好宝贝。” 心情不好时,“小祖宗!” 心情极度不好时,“你谁家的小屁孩,我不认识你。” 第52页 这天恰逢她心情极度不好,孩子把奶粉罐从床上推了下去,未衣看着那白花花一地奶粉,心如刀割,这奶粉当初贵的她肉疼,现在比割肉还疼。 未离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眼前景象后抱住小孩就跑,一面跑一面劝,“姐,这是你亲生的,亲生的!” 未衣被失去的人民币冲昏了头脑,追赶着未离气势汹汹,“你把他放下,我非得教训他不可,不能这么败家,奶粉以后也不能这么撒,不然他不长记性。” 未离见她发怒实在可怕,更是不松手了,护着孩子跑出了小楼门,忽然间冷不丁撞上了前来的男人,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没看到你抱着孩子。”宴绛紧急扶着未离诚恳道歉。 “呃,没事。”未离赶紧站好了,后面未衣急匆匆闯出来,看到面前人后,挑挑眉,“哈?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的次数也不是很频繁吧。”宴绛笑着道,同时看向抱孩子的未离,“这位是?” “这是我妹妹,未离。”未衣站到未离身边,指着她怀里的孩子继续介绍,“这位不认识,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屁孩,长得真丑。” “......姐,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嘛,他又不是故意的。”未离尴尬道。 未衣哼唧了一声,傲娇地抬着下巴,未离抓着孩子手在她脸上挠了挠,她这才脸色稍缓,抱过小孩儿往屋里走,未离礼貌性邀请宴绛也去作客,宴绛点头,和她聊着天进门。 他其实见过未离,在她与宋环的婚礼上,当时她稚嫩得好似一片山竹肉,惹来好几个商业伙伴聚在席间调侃宋环老牛吃嫩草,现在上了大学后她变得成熟了很多,不过也左不过是妆容显得,实则还是少女模样。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未离,深深体会到了这两姐妹性情之差胜过冰火两重天,未衣被孩子气得几乎要暴走,而未离却安静得话都很少,说话也细声细语的。 之前去狱中探视时,宋环曾偶尔提起过未离,他说她人很好,能让宋环这样一个挑剔薄情的人夸赞,可见她确实人很好。 宴绛对未离很有好感,可未离全程只是紧张地看着未衣和孩子,生怕未衣气急动手打小孩,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子焦灼的她,他莫名有些想笑。 嗯......很可爱。 “对了,你来做什么?”未衣摇着奶瓶跟摇骰子一样,只差喊一句天灵灵地灵灵。 “自然是买衣服。” “哦,我忙,你让我妹妹给你挑。” 宴绛本意是照旧全包,闻言却几分心猿意马,他貌若平静地听着未离介绍各个款式风格,材质,尺寸,以及适穿场合,她的声音如流泉一样很好听,在订完衣服后,宴绛有意邀请她外出共进晚餐,可未离摇摇头,“我要照顾我姐姐,谢谢你的好意了。” 宴绛丝毫不觉得尴尬,递给她自己的名片,“那你有空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未离点头,她知道自己并不会打,现在除了要精修学校课业外她还要尽可能地照顾未衣和孩子,实在没有时间再为感情之事做打算了。 如果是以前,面对宴绛这样优秀的精英她或许会多看两眼,但现在,她经常会思考一些别的东西,有时候看着蓬头垢面忙忙碌碌的未衣,她会不自觉地想名与利这些真的重要么? 未衣告诉她,现在她过得并不算很苦,因为当初她和苏遗在小屋时有时连饭都吃不饱,可即使那样也很幸福。 “但苏遗现在不在你身边。”未离担忧道,她感觉未衣实在是太累了,每天晚上她都会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以前她恨不能天天睡懒觉不起,可现在她身为母亲却不得不黑夜颠倒,白天要工作缝制衣服,晚上抱着孩子哄睡觉,有时候连脸都顾不上洗,要知道,以前她可是最爱美的。 未衣对此不以为意,小手一挥,“没事,苏遗马上要出狱了。” 她说的没错,春去秋来,两年期满,苏遗马上要刑满释放了。 监狱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从久不见天日中脱离,阳光明晃晃,一时刺得苏遗眼眶发疼,他表情漠然,对此情此景并不生疏。 上次因为打架斗殴入狱再出狱大概是六年前,那时他孤零零走出监狱,一人从路这头的白天走到街拐角的黑夜,晚上灯火通明时,万家灯火,却无一盏为他。 “苏遗!”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未衣忽然扑过来,怀里还抱了个孩子。 苏遗一时惊得瞪大了眼,“未衣,未衣。” 这两年来他无数次提出申请想要见她一面,但经由狱警转告都被拒绝了,为此他心灰意冷,心想或许她已有了新的生活。 第53页 “我在呢。”她搂着孩子走到他身边,苏遗一时间心凉了,他抿抿唇,重新恢复了冷冷的神色,“你结婚了么?这小女孩真可爱。” “你胡说什么?他明明是小男孩。”未衣很生气,啪叽一声拍他的脑袋,把孩子扔给他,“这是你的孩子,难道你不认账吗?你这个渣男。” “.....”他又一次震惊了,手足无措地抱着一岁大点的小男孩,发现他长得几乎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皮肤都是滑滑的冰激凌色。 “你都没跟我说!”苏遗反应过来后很生气。 “你入狱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怀孕了,跟你说你会不安心的,反正你现在出来了,没事啦。” 未衣抓着苏遗的手,眼中笑意盈盈,“我们回家吧,明天去看你母亲。” “我母亲,是你一直照顾着?” “嗯,我和我妹妹都经常去看她,她身体现在恢复的很好,可以自由行动咯。” 曾经苏遗永远也不相信她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可事实是,她如今的独立让他自惭形秽。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未衣的手,几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会如往常一般结束任务,回家,一言不发,和衣躺下,把头蒙在毯子底下。 他的肩膀上没有头,不知道以后会有,也不知道会有她来爱他。 她会与他同眠,仿佛露水姻缘,仿佛一生一世。 她愿意为他生四个孩子,不生孩子,一个孩子。 她教他控制情绪,与人友好,面带微笑。 她不知道螺丝是做什么的,但打算和他共建一座桥。 她年轻美丽,年轻如昔,永远天真活泼在他的心里。 她拿着切肉刀为他笨拙下厨,做饭,糊膏药,为孩子买来小鸟玩具,为远程旅行积攒私房钱,带他卖力奔向远方,不哭不闹。 她不累吗? 一点也不,只稍微有点,非常,没有关系。为了他,她不在乎。 她若非爱他,便是下定决心爱他。 为了更好,更了更坏,为了老天爷的缘故,他们相遇,枕草而栖,他们的爱情有婚姻,有孩子可提。 他们并肩立于天河下,人间仿佛落满沉睡里,苏遗吻了吻未衣的唇,未衣眼里仿佛笑出苦尽甘来的泪花。 狱门前的马路边上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豪车,它静静靠在绿色丛茵里,宛若化石一般。 未衣不经意间扫了眼漆黑的车窗玻璃,视线微微停留在车牌上。 “怎么了?”苏遗搂着孩子,察觉到她的异常,轻声问道。 “没什么。”未衣随意道,对他笑了笑,一家三口欢天喜地,抱着孩子回家去。 在他们背影都快看不到的时候,豪车内响起了低低男声。 “走吧。” 宋环闭上眼,表情麻木,静静对司机道。 第34章 番外--宋环(上) 未衣曾经这样评价宋环――都说浪子回头,可他已经浪没头了。 宋环对此报以熟稔的笑,她这样刻薄而精准的嘲讽,让他明白,他的心头好,总是心头血。 未衣跟酒一样,他不能尝,跟诗一样,他不能吟,跟骨一样,他不能敲打,她令他作恶耽溺,令他愤恨讨厌,令他自卑缺憾。 她哪里都好,除了不爱他。 哪里都不好,因为不爱他。 求婚成功顺利得使他难以置信,一方面他担心未父对未衣施压太重,另一方面则暗自欣喜她答应与他共度余生,即便手法卑鄙可唾,但她至少答应了。 可他还是明白的太晚。 当知道未衣接近他是为了获取非法融资的证据时,他感觉心死了,复又堕入浮花浪蕊中,内心则是深蓝色的自卑。 尽管表面风光霁月,但所有知道底细的人都晓得他曾经是一个不被认可的私生子。 未衣与他很小时候便遇见了,十岁的他与七岁的未衣在宴会上初次见面,那时因为他的私生子身份,同阶级的小少爷小姐们都不愿和他玩,偌大的宴会只剩下孤零零的他,以及角落里不合群的未衣。 他绷着心弦向她走去,未衣伸手拉他一块玩芭比娃娃,他们给古董娃娃换衣服,画沙画,摆积木,未衣很喜欢宋环的沉默寡言,因为她总是嫌弃同龄人太吵。 他们很快就长大了,人长大了,挺没意思的,尔虞我诈,机关算尽,宋环设计夺得了家产,风光辉煌,再见未衣时她已经出落得像只凌厉淘气的鸟儿,深沉明亮野性如动物,却充满强烈诡异的魔力,她厌倦圈里的挥金如土,原生栖息在陈设豪华的密室丛林间,周围盘旋的名流让她觉得像是呱呱叫的鹦哥,不堪其扰。 他走到她身边,邀请她跳舞,未衣皱着眉头,碍于礼仪勉强答应了。 第54页 “祝贺你啊,听说你那个不成器的哥哥终于入狱了。”她陪他转圈圈。 宋环心底一片紧张,他害怕她会讥笑他的不择手段。 可她吧啦吧啦只是数落着他那嫡生哥哥的恶行,“他居然贿赂市长想要把孤儿院拆了盖楼房,利欲熏心连小孩们都不放过,这个渣渣活该被关进去。” 宋环听罢恢复了平日里惯有的薄霜与笑,点头,“他罪有应得。” “嗯哼。我累了,你去跟别人跳吧。”未衣咕哝一声,宋环却搂住她的腰不松手。 “你干嘛?” “再陪我跳会。”他痞痞道。 “我累了。”未衣一脚踩上他的皮鞋,他不气反笑,她这小暴脾气一点都没改。 “午夜十二点前,你别想离开,陪我跳就是了。” “你有病吧,我们很熟吗?不就是见过几次面而已嘛。”未衣还要踩他,被他轻松躲过了。 “我跟你父亲最近在谈一笔生意,怎么,你想破坏那愉悦的气氛吗?” 这下她老实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严重的后果,闷哼一声再度转起圈圈。 宋环尽情逗她,可她气得腮帮子跟河豚一样,始终不肯跟他说话。 真好玩啊,这小丫头,宋环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他就喜欢她看不惯他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从未衣高中到大学,宋环的存在一直如影随形,他们两个总是会争执,吵架时未衣会骂他混蛋无赖,可偏偏很意外的避过了他私生子身份这个话题,以前总有人嘲讽他是杂种,是低贱的私生子,可这些在未衣这里都跟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单纯地讨厌他的为人,而不是讨厌他的身份,她尖酸任性,却不愿意用言语伤害他人最薄弱的地方,尽管深知那会一击致命。 她能害的从来只有自己。 这么多年,他一直寻花问柳试着爱上别的女人,可都失败了。 未衣在她心底有浮不起的重力,她是他的心魔。 她喜欢的裙子,衣服,他都不择手段买到,封存在古堡之中,他把未来属于她的卧室摆满百合,变成葬仪社的防腐室,那些沉沉欲眠的百合摇着重重的头,散发浓郁蛮横的香气,滋养着娇生惯养的灵与肉。 在他入狱伊始,风光不再,唯一来探望他的是未离。 她心地善良纯明如初。 可他心底明白,未离连个替身都不是――没有任何贬义,他只是宁愿和她不牵扯任何关系。 他为自己当初的不忍而庆幸,当他忍不住想强迫未离时,她那双鹿一样的眼睛会泛起惊恐,这让他不落忍,她是独一无二的。这个女孩的小心翼翼与隐忍,亦如当年被所有人敌视轻蔑的自己。 如果世界上的可怜与同情不含假意,那他会乐于接受未离的同情心,在探监时她直言他落魄至此既罪有应得,也很可怜。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单纯的女孩啊,简直就像拔了刺的未衣。 “嫁给我这样糟糕的人渣,你会很难过吧。” “我小时候就梦想过嫁给你了,不过是很小的时候,后来我有了暗恋的人,就不想了。” “你曾经想过嫁给我?” “嗯,在我十四岁那年暗恋过你。”那是一个晚宴,未离在茶杯与蛋糕的角落里弹钢琴,这时穿着白色西装的宋环恰巧走过,随口夸了句弹得不错。 “不要喜欢我这样的人。”宋环一记冷漠的苦笑,“你把离婚手续办好,尽量不要跟我再有牵扯,我现在名声不好,不能带坏了你。” 未离静静看着他,他觉得奇怪,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婚礼上宣过的誓言,无论贫病,至死不渝,可是这世界离婚的人那么多,既然如此,何必当初还要信誓旦旦呢?” “因为人需要伪装啊。”宋环嘘声道,“未离,我知道你很善良,所以答应我的请求好么,不要将古堡中禁忌之室的秘密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未衣,答应我好么?” 未离看了他很久,终究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她想起现在躺在医院里的未衣,她刚刚查出身孕,若留下这个孩子日后会过的很艰难,可未衣执意要生下来,她说这是她和苏遗共同的宝贝,她要等苏遗出狱。 但这些,已经没必要同宋环讲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权过不一样的生活。 在最初的狱中岁月并不怎么美好,宋环想的最多的是未衣,他本想身陷囹圄借此和她一刀两断,却未想随着时间推移愈发难以割舍,他不懂得揣摩自己,不理解自己,可难以割舍的感觉就是难以割舍。 在自己出事被拘留后的当天晚上,宋环就已经猜到了,他在正式入狱前派人查探了未衣失踪前的电话记录和人际来往,得知了她曾与褐石楼里的人会过面,在商界好友宴绛来探视时,他告诉了他未衣可能会有麻烦,让他帮忙暗中解决下,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第55页 后来未衣出院,孤身去褐石楼找铁伊,宴绛在背后给铁伊打电话让他卖了个面子,事情解决后他来监狱探视宋环告知。 “事情已经办妥了。”宴绛坐在玻璃对面,尊荣如一座雕像。 “谢谢了。”宋环那冷峻的,工于心计的长长凤眼闪过一瞬微光,而后平静淡漠,仿佛一切表情再与他无关。 “我已经派律师积极为你辩护了,会最大程度争取减刑。” 宋环点了点头,有些无所谓然。 宴绛用指骨扣了扣玻璃,“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这么消沉,她设计了你,揭发了你,你却还好给她平息一切后果,就为了这么个任性的女人,你要坐牢五年,值得么?” 第35章 番外--宋环(下) 宋环默不作声,许久后,宴绛又道,“她怀孕了。” “哦?真的嘛?”宋环嘶了一声,歪头想了想,把脸贴到玻璃上,“男孩女孩?” “我怎么知道?” “你帮我去看看她吧。她父亲的资产已经冻结了,她现在靠什么生活呢?” “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未衣。” “去看看她吧,但不要告诉她你认识我,不然连带着你也会被讨厌。” 几天后,宴绛拎了几个纸盒再度来探视宋环。 “她最近在自己设计衣服,生意很清冷,我把它们都买了。”宴绛把还未开封的衣服从盒中取出,乍一眼被惊到了,“这怎么这么丑?” “她就是喜欢这个风格的,你懂什么,这是今年米兰时装周最新款,讲求的是色块冲击颓丧感。”宋环有些不高兴。 宴绛的眼中投射出一种简单而微妙的领悟,指尖滴答扣着,“你这么说,确实有点。” “她在这方面是个天才。”宋环满意地看着那些衣服,“但是她父亲一直不允许,她上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兼职赚的。” “兼职?兼谁的职?”宴绛一语道破。 宋环有些不情愿承认,“是我背后派人给她安排的工作,她社会经验太少,当时还是未成年,要找到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太难。我本来一直想等我们结婚后我可以带她去国外学习,” “只要涉及未衣的事,你总会很仁慈。”宴绛客观评价道。 “没办法不仁慈,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将来或许会懂,尽管那可能很渺茫,我们这样的人,除却利益,很难对其他动心。” “你就这样打算暗恋她一辈子?” “我不知道,我需要时间,让我好好呆着吧。”宋环揉了揉太阳穴,未衣设计他这件事宛若裹在河蚌肉里的一根针,时时阵痛着,他不是她父亲那样的人,虽然他们本质利益熏心都很坏,但他是爱她的,他本可以对她更好,可她连机会都不给他。 探视结束,宴绛起身,准备离去,这时宋环又示意他拿起电话,叮咛嘱咐着,“你有空再去多买些衣服,她还有几个月就到待产期了,肯定需要钱买营养品。” 宴绛想起未衣那张犀利刻薄的小嘴,心里草泥马奔腾不已,但还是勉强点头,“好,我去。” 后面的一年时间里,宴绛总是按照宋环的叮嘱不时抽空去拜访未衣,后期其实他很忙了,有一笔对外生意搞得他焦头烂额,宴绛迫切需要一个可靠的同类人来协助自己,而宋环无疑是最佳人选。 可宋环现在意志低沉,纠结抑郁,两年来满脑子都是铁窗,墙壁,天空,以及做梦梦见未衣。 宴绛现在其实可以稍微体会到宋环的情绪,未衣确实自带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这种特质就如同罂粟病毒一样,令见过的人容易上瘾,且戒不掉。 “我听大概知道为什么你喜欢她了。”宴绛一直板着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确实很有意思,跟猫一样。” “你离她远一点。”宋环冷冷告诫道。 “喜欢她的那么多,不差我一个。” “你什么意思?” “她一个人住,我前几天去看到有几个人搭讪的。” “谁?哪道的?” “房地产那圈的几个富二代,不是很好处理。” 宴绛理智给宋环分析,“她一个单身母亲,身边没有男人护着,只有未离陪着照顾,很难说不会出什么事。” “你这两年来积极劳动悔改,加上捐了不少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找律师再提起上诉,应该可以保释出狱了。” 宋环听言,如同哑剧表演一般沉寂,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当他出狱后得知苏遗也已经快出狱了,他很愤怒,揪着宴绛的领子质问,“你不该骗我,苏遗出狱后会保护她的,而且她身边并没有骚扰,我问过铁伊了,这一年来他暗中把她护的很好。” “褐石楼的铁伊为什么要护她?”宴绛意味深长道。 第56页 宋环把他松开,对此嗤之以鼻,“他乐意当护花使者不行么?” “啧啧,我是觉得铁伊对她存了些心思,不过很正常,男人总会对漂亮女人存许多心思。”宴绛用手拍拍宋环的肩膀,“你不该低沉下去了,如果再不走出来,只怕你会永远陷在里面。” 宋环默了默,杳然道,“你是你们家族的长子,永远不会理解我一个私生子的感受。当年我唯一的光和热是未衣,前因后果都是为了她,我宁愿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她喜欢我。” “可她不喜欢你,所以,你还是什么都要吧,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宴绛评论向来一针见血。 宋环无视他的奚落,继续自言自语,眼神渐渐冷厉,“你的弟弟宴白跟我一样都是私生子,你该问问他从小是什么心境长大,恨意,敌意,复仇,这就是我当年对我哥哥的感受,我抢夺他的东西,就像他霸占我的一样。” “不,宴绛,你甚至比我哥哥当年更过分,你对宴白所有的东西都要抢来,连他的女朋友都抢,活该宴白恨透了你。” “我们彼此彼此罢了。”宴绛优雅一笑,笑意是达芬奇式的,“当初贵兄长入狱,不就是拜你所赐么?合法继承人身份,遗产,这些你最后都得到了,不要标榜的比我高尚多少,我们都只爱利益。” 最令人讨厌的不宽容莫过于谴责那些在你身上也有影子的性格,还好他们臭味相投连影子都是重叠的,人性之至深,当为浅薄,所以二人做朋友很愉快。 宋环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并了并眼,忽而问道,“这两年宴白身体好了么?” “他好不了的,脊髓受损医术再发达也无法救治,他只能一辈子瘫在轮椅上,让他那个傻乎乎的小看护陪着。” “小看护?” “是,有一个女看护居然能忍得了他的脾气,照顾了他一年,女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可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宴绛歪歪头,侧目而视,“就像未衣于你一样。” 宋环板了板脸色,不想他再提未衣,“你不怕宴白抢夺继承权么?你家老爷子身体最近几年貌似不太好,万一立个遗嘱遗产平分可就不好了。” “宴白如今只是个不成器的废人,以前他游手好闲只会在娱乐圈里扛摄影机,现在呢还是构不成威胁,出事故后他瘫痪了这是......哦,第三年,已经没什么好忌惮的。”宴绛云淡风轻,现在对他更紧要的是目前处于胶着状态的纽约交易单。 他委托宋环暂时在国内帮他料理公司事宜,自己有些疲倦地坐在私人飞机上,飞机要起飞了,这时坐在前位的助理接了个电话,片刻后助理用颤抖的声音回头,“宴先生。” “怎么了?”宴绛微微挑眉。 “他,宴白少爷,他,他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宴白的后续缘由,就是另一篇文《亲爱的躁郁狂》啦,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提前收藏下(>_ 第36章 番外--未衣(上) 有些事未衣永远不会告诉苏遗。 当她被苏遗一念仁慈带出城市时,在最初的几分钟,在最初的几天,她本可以解释,但她太害怕,说不出口。她怕他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但后来,他不告诉他真相是担心那会改变他们的关系,她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欺骗了他,她爱他。 苏遗是那个保护她免遭父亲和宋环伤害的人,哪怕这一切全是假象,全是谎言。 曾经一度她心灰意冷想要轻生离开这个世界,但她心有不甘,她终其一生都在渴望一个真正的可以和她平等对话,尊重她的意见,肆无忌惮互揪头发的人,他可以照顾她,可以和她谈天说地,可以拿胳膊给她当枕头枕,现在他终于出现了。 在很多日的午后,岁月静好,她择鸡毛。 她坐在阳台上,一边哼着班得瑞的小调儿一边拔着鸡毛,随时准备着把鸡扔进油锅,鸡毛从她的手中散落,慢慢悠悠在空中飞舞,慵懒地徐徐飘落。 她很喜欢这样漫无目的的生活,她不喜欢目的,因为她交往过认识过的人都太具有目的性,他们把她当做目的本身,而忽视了她本身。 现在,苏遗回来了,她再也不用择菜做饭,再也不用天天夜不醒就哄着孩子入睡,再也不用累的腰酸背痛还要为衣服打版选材,因为,现在她有了苏遗的肩膀。 最开始时,苏遗回家看到她孤身一人住在小楼里,包围着她的是生活琐屑和一大堆一大堆衣服,他担心这种境遇会让她催生苦涩的愤恨,可未衣却已经习惯了。 她神秘兮兮喊他去楼上,然后炫耀似的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把金灿灿的剪子,“怎么样,漂亮吧?” 第57页 苏遗盯着她的手看,点头,“嗯,漂亮。” “我是说剪子。”未衣乐得跟朵花一样,她旋即在他面前秀了一把手艺,裁布如操琴,手势如流水,咔嚓咔嚓几下成型,神色间带着风筝般的轻盈与傲气,得意洋洋道,“我现在剪衣服剪的可溜了。” “嗯,是很厉害,但好端端的布你为什么非要剪坏了呢?”苏遗疑惑道。 “不剪了怎么做衣服啊?” “可是你剪的是版图......”苏遗尴尬地指出。 未衣拿起尺子敲他脑袋,“你为什么不早说?嚯,你还笑我。” 苏遗捂着头,“我以为你是故意的......” “我故意?”未衣叉着腰无语,“谁会好端端把版图给剪掉。” “你。”苏遗言简意赅,然后又挨了几下,两人吵吵闹闹,玩笑过后苏遗很认真地跟她商量了下自己工作的问题,“我打算明天去找工作。” “什么?你要找什么工作?”未衣很意外。 “还没想好,但我不能在家里呆着,你看,我要挣钱给这个家,不能让你这么累。” “你觉得我累吗?”未衣嘟囔道,眼神楚楚可怜看着他,苏遗忍不住捏捏她的脸,“嗯,你都瘦了。” “所以,你看着我这么累,宁愿出去找工作都不愿意来帮我?是不是?” “不是......我要出去工作,这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苏遗努力解释道。 “你想让我不辛苦直接帮我不就好了嘛。”未衣对她抛了个媚眼,“店里好多要忙的,我都忙不过来,还要带孩子,哦,对了,你给我们小孩儿起个名吧。” “嗯......还是你起吧,你看书多。” “哦,那就叫小宝吧。”未衣随便诌了个,本来对这事她就不上心,小孩儿叫啥不是一样啊。 苏遗心事重重,对在店里工作的事情还是有些难为情,感觉自己跟吃软饭一样,但未衣却很开心,以前从打板定型到量体裁衣,都需要她一个人来完成,往往一个月也就成品几件衣服,现在有了苏遗,她可以只负责设计的针脚缝制和记账。 结果某天苏遗翻看账本时,很是吃惊地看着那漏洞百出加减法都没算好的账目,“你这是算得什么烂账?” “我怎么啦?”未衣瞪他。 “我也没说你啥......就是这个账,稍微,只是那么稍微呃,它有点些许的偏差。” “哼,我本来数学就不好,那以后你记账好了。” 苏遗勉强答应,他没得选,总觉得未衣这脑瓜也不能太为难她,两年间她吃了太多苦,现在他回来了,他应该主动去帮她的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他没想到她马虎的地方这么多,小店能存活至今简直不可想象。 自从管账之后苏遗操心的越来越多,到最后除了剪裁设计衣服,基本其他事情都是他承包。当顾客的要求极高时,有时候他要赶到外省去获得某些纯手工稀有布料,亦或是千里远行只为精益求精采购某些搭配饰品,虽然时常忙碌,但他乐在其中,感觉越忙碌自己越有价值,而且未衣也更能节省时间发挥她的设计所长。 未衣的继母早就另嫁富豪和她断绝了关系,苏遗的母亲如今喜欢呆在养老院里和老人们唠嗑,故他们家里没有长辈,两人又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养娃这件事处处是盲区,时常搞得啼笑皆非。 苏遗虽然没有弟弟妹妹,但起码会哄小宝开心,小宝也喜欢跟他一块玩,但是未衣就不会哄人,她只会在小宝犯错时追着他跑,苏遗这时的主要作用便是把孩子先教育一顿,然后让他跟妈妈道歉,然后再很小心翼翼地劝未衣几句,当然了都是点到为止,他也不敢真说她。 某天苏遗外出带回兰州拉面当晚饭,又做了些未衣爱吃的菜和小米粥, 未衣不怎么喜欢吃拉面,全神贯注扒着小米粥追英剧,苏遗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吃拉面,于是也妇唱夫随扒着小米粥和未衣追英剧,这时候处于两人夹缝中的小宝抓起一根筷子努力挑啊挑,终于挑出一根拉面来,结果不等放嘴里啪叽一声掉在地上,苏遗还没反应过来,小宝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趴到地上抽溜一声把面条吸嘴里了。 未衣和苏遗都看呆了。 “你怎么不喂他啊。”未衣数落苏遗。 “我这不跟你一块看剧呢么。”苏遗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瓜,小孩儿眨着眼睛看他,苏遗盛了一碗面条抱着小孩坐在沙发上,自己边看剧边拿小勺喂他,过了一会儿发现这碗里的面条怎么都不减少呢,结果发现全怼孩子脸上了。 “你这个爸爸能不能当的跟我一样称职?” “嗯,我努力......”苏遗讪讪道,看向未衣的眼里含着委屈,饭后他们两人商量着送小宝去幼儿园的问题,未衣倒也没什么意见,联系好幼儿园后就让苏遗第二天把娃子送去了,每天老师们会定时布置一些作业,比如背首诗之类学个儿歌之类,这天苏遗在家里督促小宝背唐诗,小宝撅着嘴一脸不情愿。 第58页 苏遗见了很严肃地教育他要好好学习,未衣在一旁听见了为小宝鸣不平,“他还不到三岁,背个毛线唐诗三百首,应该好好玩才是。” “可我怕他不好好学习惹你生气。” “我不气,反正我上学时学习不好。” “嗯,我学习也不好。” 两个人沉默许久,叹口气,有些担忧地望着玩起橡皮泥的傻儿子,这可怎么办呀,万一再是个吊车尾的学渣。 如今,聚会什么的未衣已经很少参与了,但为了小宝,必要的社交还要继续,虽然她很没经验照看小孩,但是很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 某次学校儿童节才艺表演,未衣给小宝做了了件天使翅膀的小衣服,小宝无意间成为了学校最漂亮的崽,很快有好多小朋友去摸他的衣服,眼巴巴的也想穿,小朋友们告诉了他们的家长,家长们又找到了未衣希望也能定做几套,就这样,未衣会做衣服的消息传遍了校园,她的生意越来越好了,许多夫人太太很高兴带孩子去她家里做客,以至于后期苏遗不得不努力控制订单的数量,他总是怕未衣操劳过度太过疲累。 第37章 番外--未衣(下) 在情人节那天苏遗把两张机票送给未衣,未衣瞥了眼,目的地是周山。 她想起了那寒的发蓝的湖水,树枝摇曳的雨后森林,招摇生姿的毒蘑菇,快活自由的小鸟儿,噼啪噼啪的炉火......很多,很多。 她抱着他亲吻,踮起脚尖,两人倒在白糖一样松软的床上,床上,铺满了她心爱的百合花,白白的,滴泪一样的百合花。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当小宝去上幼儿园时,他们两个很享受二人世界,但未衣的设计知名度愈来愈高,苏遗也随之愈来愈忙,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未衣担心自己思念成疾遂提前预防,偷偷在家里背着小宝藏了很多零食胡吃海塞,美其名曰犒劳自己的胃。 这天她感觉总是这样背着儿子偷吃很愧疚,于是带着小宝去了大学时常光顾的餐厅吃饭,她以前最喜欢吃这家餐厅的烤牛排,口味矛盾又正宗,很适合咀嚼。 当她领着小宝赶到时,餐厅经理却很遗憾告知座位已经预订满了,未衣有些扫兴地准备带小宝离开,这时她曾经最最厌恶至极的宋环挽着女友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宋环仿佛很意外能在这里偶遇她,不过很快掩去了面容的惊愕。 他身侧的女友却嗤笑一声,“当然好久不见啦,毕竟未小姐今时不同以往,能花钱来这里消费也是很令人吃惊呢。” 未衣懒得搭理这两个人,领着孩子要走,宋环却把她拦下了,他把一张卡扔给女友,女友很知趣地离开,而后他吸口气,声音柔和道,“我在里面预定了房间,赏个光好吗?” “不好。”未衣果断拒绝,可小宝却晃着她的手祈求,“妈妈我想吃这里的牛排。” “想吃我们就吃。”宋环很开心地抱起小宝往里走,未衣见状很头疼地追了过去,正要摆出凶狠架子吓唬小宝离开,却发现宋环已经给他系上围兜吃上了。 “宋环,你做什么?”她不悦至极。 “你又何必为难小孩子呢。”宋环忽而邪邪一笑,玩世不恭道,“那好,你走便可,我带他在这里吃。” 说罢低头问小宝,“我们在这里吃,让妈妈自己出去玩,等吃完了她来接你,好不好?” “好。”小宝很开心地应下了,乐呵呵道,“叔叔你人真好。” “......”搞毛线啊,未衣嘁了一声,支着手肘坐在两人对面,光是干看着他们吃就很没胃口。 她就算再马虎不负责,也不可能把孩子留在这里,而且还是宋环看着,未衣思及此更加不爽了,宋环还是那么会拿捏人的软肋,这招都快比得上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你几岁了?”宋环把牛排细细切好了,温柔地问小宝。 小宝伸出四根手指头,“我四税了。”他岁和税的音一直说不清楚。 “呸,你明明才三岁,哪来的四岁?”未衣满脸黑线。 宋环又轻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宝。” “哦。”这名字就跟大街上捡来的一样,真不知道未衣看了那么多书干啥用了。 “你’哦’是什么意思?”未衣质问道。 “没有什么意思......”宋环承受着来自未衣的死亡凝视,努力保持镇定,“我的意思是很可爱,cute。” 未衣哼了两声,翻了记未式白眼,宋环觉得要不是孩子在跟前看着,她会拿起勺子敲他的头。 小宝欢快吃着牛排,在喝了一杯菠萝汁后,他终于饱了。 第59页 “再吃点吧。”宋环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他害怕这顿饭吃完,以后或许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见到未衣了。 未衣察觉到了他声音里的颤抖,不知为什么,她视线移开,在心里叹口气。 “叔叔我吃饱了。”小宝感觉自己再也吃不下一口了,肚子都鼓起来了。 未衣见状拎起包,一分不肯停留,“过来,我们走了。” 她牵过小宝的小手,走到前台时要把餐费付了,可宋环却在身后对餐厅经理摇头示意,最后未衣直截把会员卡留下了。 她不想欠宋环什么,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当走出酒店时,宋环追了出来,“我送你回去吧,你带着孩子不方便。” 未衣脸色恢复冷冰冰的状态,“不用了,我在等苏遗来接我。” “妈妈,爸爸不是出差去南方了吗?”小宝仰头问道。 未衣很想知道面前这个小东西究竟是不是她儿子,为什么就总爱挖她墙脚呢?坑妈啊。 “我送你吧,你家离得这么远。”宋环很坚持,但未衣却斜他一眼,眸光好似带刺的琉璃,“我坐出租,不用你管。” 她挥手打车,一辆出租车停下,未衣把小宝抱上后座,而后自己上车,把小宝揽在怀里。 宋环眼底泊着淡淡痛意,望着她,凄凉又麻木。 车窗玻璃框起人像,多年来从来没对他道过谢的未衣忽然顿了顿,声音似有所指。 “宋环,谢谢了。” 她不等话落关上出租车门,汽车发动扬长而去。 宋环愣在原地不知多久,等回神时尤听到那短短几个字落在风里,像片叶子般在他心尖打着旋儿,心里有个声音歇斯底里......去追她,去追她,他舍弃如在云端的形象,就好像重回少年时,逆风奔跑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未衣,未衣...... 有很多车从身边呼啸而过,他发疯般追赶着未衣乘坐的那辆出租车,视线如捕捉救命稻草般牢牢锁着它,直至它越来越远,越来越难以望及,他脚上的高定皮鞋掉了,外套领带嫌弃麻烦全都丢了,他抛弃了所有负担,竭尽全力去追逐。 拐过路口时,他没有看红灯。 一辆巴士来不及刹车,天旋地转,宋环倒在地上,脑后流淌着红色的血,那辆远远的出租车变成一线,一点..... “出车祸啦,赶快打救护车。”路人纷纷赶来围观,你一言我一语。 “要命啊,是他先闯的红灯,一点都不遵守交通规则。” “还有救吗,到底是啥子要紧的事哟,非要闯红灯。” “就是,一点都不看路,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人们摇头叹息,哀悼一条生命的离去。 疾驰的出租车内,小宝好奇地问未衣,“妈妈,带我吃牛排的叔叔是谁啊?” “不是谁。” “不是谁是谁?他没有名字吗?” 未衣对此不想回答,她温柔地看了儿子一眼,摸了摸他的脑袋瓜,看了手机转而欣喜道,“爸爸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明天去机场接他好不好?” “好!” 第38章 她是人质番外--西西来信(上) 三年后 路言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他如常一般从楼下蜂巢取出所有快递,拖着疲惫身体上楼,今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他曾经暗恋过的女孩儿,未离,和一名富商成婚了,他没有参加婚礼,只是在那个圣光瞩目的教堂外站了一会儿,而后便走开了。 一切仿佛都划上了句号,未衣现在成了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和苏遗生活美满和乐,而未离如今也步入了婚姻殿堂,始终孤单着的,只有他自己。 路言不禁为自己默哀了几秒钟,从冰箱里揪出一瓶酸奶小口咂摸,快递堆在柜子上,有一封薄薄的如信件一般的ems国际物流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记得自己近日并没有国外购买东西。 他看了眼发出地,摩洛哥丹吉尔,顿时更疑惑了,拆开后发现这居然是一封海外来信,信封上的署名是西西。 路言激动不能自已,信还未拆,几年前的记忆扑面而来,这是一个很曲折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叫陆芒的女孩,按照现代道德标准衡量,她自私虚伪放荡,她卖身栽赃害死养姐,把自己犯下的罪行嫁祸给毫不知情的英籍孤儿让,最后事情败露时在他面前纵身高楼一跃,生命戛然而止。 在她死后,路言曾以为陆芒的自杀是因为内心愧疚,后来他知晓了她背后隐秘的全部后,明白了那是因为更好的成全。 因为爱,因为绝望,所以她选择死亡,但却因此给路言留下了永恒难以磨灭的印象。 当让被驱逐出境赴往机场时,路言手持证据在他登机前将他拦下,重新将他带回,为他申请上诉,翻案,还一切真相大白,真凶陆芒的苦难遭遇让法庭上的所有人沉默,心痛,唏嘘不已,她想解救监狱中的童年好友,铤而走险设计杀死养姐获取高额赔偿金,最终遭到了报应和反噬。 第60页 让知道这一切后倒没有太大惊奇,他只是为陆芒的死而难受,当初他回国的初衷便是为了寻找孤儿院的好友,如今皆事面目全非,他已经被伤得麻木了。 他可以申请撤销遣送处分,但他没有,连路言都以为他会为了西西留下,可他没有。 “谢谢你,侦探先生。”在临出国前,让找到了路言,对他诚恳道谢。 路言直言这是他身为侦探的分内之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有漏洞,那么他该去为此还原,填补。 “你这么走了,西西怎么办,你们之间是出什么事了么?” 路言知道西西喜欢让,不管是不是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缘故,他就这么孑然一身走了,那个脆弱的女孩肯定心痛的无以复加。 “我对不起她,可我没办法控制。”让折起自己衬衫袖子一角,上面划满了斑斑新伤,他的眼底布满血丝,低低道,“我最近病发自残的越来越厉害了,需要去国外找医生治疗,我害怕自己会因为控制不住情绪而伤害她,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可我没办法陪在她身边。” “那你告诉她自己精神方面的事了么?”路言看到此,亦是忧心忡忡,陆芒的死对让产生了剧烈刺激,他的确该及时回英国找他的心理医生,若是精神病情再度加重,可能会衍生出自杀轻生的心态。 让摇头,疲惫道,“我不能让她知道,西西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我不想她吃不好睡不好,她最近为了这个案件已经瘦了很多,再瘦下去抱着就不舒服了。” “......”路言被硬撒了一把狗粮,心想他这脑回路也是奇葩。 “她现在很难过,天天哭得眼睛跟兔子一样,我也很难过,但是必须要走。” “你带她一起走不行么?带她一起去国外。”路言中肯提议道。 “我想过,但是......她的父母不同意,他们不放心女儿跟我在一起,即便是在翻案以后。” 路言用小勺搅拌着咖啡,隔着氤氲雾气劝他,“他们这么想很正常,你先前把人家女儿都拐走了,他们为了西西不提起上诉也就罢了,但肯定不会再让你跟她交往的。” “啊,我也没想到中国的父母这么护孩子,西西都二十三了,她可以为自己做主的,我其实很想带她私奔,但她舍不得家人。”让小声咕哝着,口吻里有些抱怨。 “就算是国外,那但凡对孩子上心的父母也不会不管不问的。”路言反驳道,但他知道让也是关心则乱,为了西西难免有些偏见,于是对他语重心长道,“如果你想跟她有一个更好的未来,私奔之类就不要想了,难道你想让她下半辈子和家人永远都不再联络么?你想的真美。” “嗯......我知道这样想很偏激,我脑子一直不太正常,侦探先生你多多包容吧。”让为刚才唐突的言辞诚恳道歉,瞬间戾气全无。 路言很无语地看着他,原来他也知道自己脑子不太正常啊,根据一直以来的经验,这么有自知之明的精神系病人可是极为少有。 “如果你和西西将来有了孩子,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长大,最后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跟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崽子跑了,你会怎么想?” 让陷入思索,仿佛深有体会,最后无辜的眼神里带有热切,“那我什么时候会和西西有孩子呢?” “......”路言一拍桌子,“听着,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你现在应该利用剩下不多的时间尽量在西西父母面前好好表现,竭尽全力留一个好印象,然后把西西哄不哭了,你难道想让她哭着脸送你走吗?当初招惹她的是你,现在走的也是你,你这个渣男。” 让被他吼懵了,愣在座位上,最后幡然醒悟,“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找她。” 路言欣慰地点点头,目送他急匆匆离开,喝着咖啡感叹当侦探也不容易,除了破案,现在还要负责解决情感问题。 几天后,让给路言打电话,说西西现在心情好了很多,虽然知道他要走还是很不舍,但是起码不会天天哭了,大概频率两天一次,心理抗压能力也提高了不少,他把自己病情隐瞒,说自己在英国有好多紧急事情要处理,许诺等过了这段时间会尽力和她呆在一起。 西西很好骗,含着泪相信了。 等他乘飞机回英国那天,路言去机场送行,他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前来送别的人,让眼睛溢满哀伤,“我骗西西明天才走,她不知情,我怕一旦见到她就不想走了。” 路言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未来会变好――”话音还没落,西西忽然冲了过来,她跑得气喘吁吁,眼里闪着泪花,让见了当即跑过去把她抱住。 第61页 “让,你别走了好不好?”西西哭得抽抽搭搭。 “嗯,不走了。”让抱着她,眼里也尽是悲伤。 路言这时在他们身边咳嗽一声,两人都泪眼朦胧地看他。 “呃,你们不能这样,不能因为瞬间激动就把计划给放弃了,你们会有更久远的未来,不应急于一时,让,你忘记自己的话了么?” 让被路言提醒,知道自己必须走了,他对西西道歉,哄劝着她,最后西西看着他远去,哗哗淌的泪把脸洗成了盘子一样白,路言很局促地试图安慰她几句,但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西西哭得更凶了,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递纸。 路言很头疼,果然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儿多愁善感,他用发达的侦探大脑思索着对策,这时一个高挑男人风风火火赶了过来,路言认识他,西西从小的青梅竹马栾东。 见到西西哭得泣不成声,栾东当即就跟拍西瓜一样拍拍她的脑袋,“哎呀,干啥呢,哭啥。” “西西啊,你听我说,为了一个男人不值得。” “你怎么还哭呢?听我说了没,不值得。”栾东拍着她的头安慰道。 西西含糊着说了几个字,掺着泪水,路言很遗憾地没听懂,但随着栾东的劝慰继续进行,西西终于站起来了,她飙着泪对栾东喊,“你别拍我头,我头都要掉了。” “......”周围一时四寂无声,机场里的人都投来惊恐的目光。 栾东嬉皮笑脸,“哎呀看我这手劲儿大的,我是太激动了,得,怪我,我请你吃饭,走吧走吧。” “吃什么啊?我不吃。”西西摇头拒绝。 “你最爱吃的剁椒鱼头,我预定了五个,包你吃的上火,怎么样,够义气吧。”栾东挑挑眉。 西西不哭了,栾东见了挽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临别时冲路言抛了个感谢的眼神,路言这才松一口气。 谈恋爱看样子真是一项伟大工程,他现在很怀疑自己欠缺这方面的能力,虽然女性朋友不少,聊天时也很愉快,但或许是因为受到陆芒案的影响,对女孩,尤其是聪明透顶的女孩,他会生出一种畏惧,感觉每个女人都笑语盈盈,但都不简单的样子。 永远不要得罪女人,他告诫自己,想起陆芒那张冷漠美丽的脸就禁不住胆寒,若是爱本身是致命的,会有多少人去追求呢? 路言认真思索着,回到家后他意外收到了母亲的电话,很是受宠若惊的接了,电话那头母亲爽朗的声音传来。 “喂,那个小言啊,你过五一放不放假,来回家妈妈给你安排了个相亲。” “妈,这个事我自己能处理,我都这么大了,用不着你再担心忙活了。” “胡嗦,你在妈妈眼里永远是孩子,妈妈愿意为你忙,那你这意思是你有了对象了吗?” “无有啊。我还单着呢。”路言尴尬笑了笑,然后提前把电话举得远远的,果不其然那头一阵咆哮。 “你这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没个对象,怎么还没啊,要让我操心到什么时候?你说话啊,不行赶紧回家来相亲,听到没,相亲。” 路言看着天,长长叹一口气,不敢想象自己一个连女友都没有的单身狗,刚才居然还试图开导让和西西......但愿这对苦难情侣能有一个好美满结果吧。 他心里默然祝福,同时思绪回到几年后的现实中来。 已经好几年时间没联系他们了,而此时,这封信又把这段回忆勾起,在百感交集中,路言拆开了信件。 第39章 她是人质番外--西西来信(下) 侦探先生: 久违了。 本来这封信将是由让执笔,可他太难为情,所以我很欣然地攥住手中的钢笔刷刷写,但愿你不要嫌弃我的字丑哇。 在让孤身回到英国的最初半年时间里,他与我联系时语气总是很急促诡异,我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后来他终于瞒不住我了,在深夜时他握着电话筒告诉我英国的家里是多么冷,医生有多么讨厌,他说他想念我,无法再忍受那些苦涩反胃的药剂,我听了后当晚收拾行李,平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大胆,订上飞机票夜奔出国,奔向一个看不清的未来。 但是我不后悔,当他坐在病床上看到我出现在门口时,几乎要欢喜的鞠躬,我当时便知道,自己的决定并非是错的,我告诉他,我们是爱人,如果有困难,我们应该一起共同面对,而不是让他自己独自承担。 他和我拥抱,对我坦白了一切,我们和好如初。 侦探先生,我要谢谢你,我知道你当时的隐瞒是出于好意,而我对当时的任性深感抱歉,我现在能记得的场面是在送别的机场痛哭流涕,我只会哭......现在提起感觉好丢人,你平时那么忙,并没有帮助我们的义务,但你却如此善良地开导我们,真的谢谢。 第62页 在我陪在让身边照顾后,让的精神情况开始好转,他每天按时吃药,早睡早起,我坚信只要我守在身边,他一定会度过心理上的难关,在我们一块相处半年后,医生建议我带他出去散心游玩,于是我们开始了环球旅行,每到一座城市便居住上一两个月,在不久前,我们从马赛乘船,看遍西班牙海岸,来到了摩洛哥的丹吉尔。 这里群山环绕,面朝大海,像一件白色斗篷披在非洲海岸上,海滩浪花如棉花糖一样松软,大多数人整个下午都在午睡,几乎没人会在十点前用餐,好像迷失了时间概念一样,在丹吉尔,几乎其他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都不正常。 与之孑然相反的是卡斯巴脚下遍布的酒馆索科,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微缩版的那不勒斯的加雷利亚,从早到晚都是热情得过了头的人流,世间任何地方都有消停的时候,可在这儿根本不存在,它们全天候都处于亢奋中,当你身处二十步之外便会被卡斯巴的迷雾吞没,喧嚣如绞弦,街头巷陌有很多乘凉的老人,他们喝着开胃酒,高雅入时,风趣睿智,脾气坏的吓人,但人却不坏,很多在此度过短假的游客后来都定居于此。 我和让就像平凡的恋人一样,手牵手,走在街头,房屋传统是蓝白相间的颜色,远远望去像是暮色的雪。 晚间时的索科广场上,柏柏尔人带着他们的山羊皮和篮子下山,欢歌的人们在树下围成一圈又一圈,我们听着他们讲听不懂的故事,吹笛子,看着他们变魔术,篮子里装满了鲜花和水果,丝丝缕缕的香烟味和阿拉伯茶的雨后薄荷香漂浮在空气中,浓烈的香料在阳光下烤熟――阿拉伯人认为香气可以给他们带来好运。 让稍微懂一点阿拉伯语,但也只限于稍微,当我们穿着拖鞋买东西时,多半用手势比划来和商贩进行沟通,但出乎意料他们竟然能理解,我买了一把中东琵琶,让则淘了很多看不懂的古版外语书,他抱着那些书跟古董珍宝一样,我知道他很开心,索科货架上罗列满了传统服饰,赫娜彩绘,熏香,阿拉伯咖啡壶的货架.......但这一切欢腾会在几天后搬到别处,大概是为了新建的公园腾地方. 人们看上去忧心忡忡,但让却对一个懂法语的阿拉伯商人说,“你们用不着犯愁,他们总说要拆索科,但从未真正成形,以前还有人说要把这里变成捕鲸加工中心,但还是失败了。” 阿拉伯商人夸他常识丰富,他见我跟在旁边什么都听不懂,为免尴尬,很友好地送给我一只绿松石手镯聊表心意,我很喜欢这只镯子,不过让说这个镯子衬得我手太小,看上去笨笨的。 我们初来的时候是是六月底,那时阿拉伯人的斋月已经拉开帷幕,斋月就是斋戒的一个月。 晚上时长空会响起海螺号声,那是阿拉伯人开始进食进水的信号,要知道,这些东西在白天他们连碰都不能碰的,深夜的盛宴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会一直持续到天亮。 远处的塔楼里传来了双簧管的声音,那是在祈祷开始前演奏的小夜曲,鼓声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到,紧闭的房门后会有咚咚的响声,还有男子会用一种声调念着《古兰经》,从清真寺里传到明月普照的狭窄街道上,即便是在耸现于丹吉尔城上方的高山上,你都能听到双簧管在深邃的夜色中发出的哀号,让总是爱支着胳膊在窗口聆听,他说这旋律会穿过非洲海岸,然后飘向麦加,再从麦加返回。 现在我们栖息在旅馆中,斋月已经临近尾声,整个摩洛哥的阿拉伯人会聚集在西迪卡塞姆海滩上,他们长途跋涉,有的乘坐卡车,有的骑驴,有的徒步行走,三天的时间这里就出现了一座城市,像一座橄榄绿色的梦幻之城,一盏盏小彩灯和灯笼如同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闪闪发亮,最幸运的是你无法一口气把它们吹灭。 因为索科没被拆除,一切安然无恙,阿拉伯商人惊奇我们二人有神秘的东方预言力量,他邀请我们去海滩上聚会,在密不容针的人流中走来走去,我和让走散了,且不止一次,在最初的几次失散之后,我干脆就不去找他了,因为人流会再度让我们顺其自然遇见。 我们享受着偶遇带来的惊喜,听着处处小型乐队的演奏,穿过仿佛银光浮动的大树,阿拉伯商人支起篝火,甜饼在烤,我们吃饱喝足后玩累了,并肩躺在橄榄树下的草席上,周围的同伴递上热薄荷茶,有牧师带着纵队走过,他们身着漂亮的长袍,走在前面的人老得像一根象牙。 牧师端着一碗玫瑰花露,伴随着风笛声将露水洒向两边,有几滴凉凉的泼在我的脑门上,我和让随着阿拉伯人起身,跟随着纵队,他们带我们走出小树林,来到更远处的海滩。 第63页 这里海滩的沙子月亮一般冰冷,沙丘朝水的地方缓缓移动,牧师和他的随从走进一座庙宇,而其余人则不允许进入,我们只好在外面数星星,数着数着,让说有流星,于是我就开始数流星,许许多多的流星,我用其中的一颗为你许愿,祝福侦探先生你平安幸福。 这已经是在丹吉尔的最后一晚了,说实话明天我也不知道去哪里,让也不喜欢做太多规划,总觉得那会约束我们的想象力,明天在蓝色晨曦中我们将在高高的沙丘上醒来,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再没有什么能比和心爱的人一同经历这些更开心的了,生活就在前方,充满希望,不是吗? 附:和让在一起的事情我深瞒着着家人(我骗老爸老妈说换了份外企工作,公司派去考察学习几年,但愿不要露馅吧),害怕他们知道而不容,所以暂时这是一场地下恋情,不过我坚信终有一日会得到父母的谅解,嗯......好吧,我也不确定,但人总要乐观些。 西西 看完信后,路言由衷为二人感到高兴,正感慨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忽然信封里掉出一枚纯净的天蓝色钻石,他捡起来观察片刻,这是一枚海宝蓝原石,不禁扬起嘴角。 海宝蓝象征着幸福和长寿,路言会心一笑,在心里回应,西西,让,你们的祝福我收到了。 祝你们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