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以色侍人》 第1章 尤物 晨曦从小窗的缝隙里静静透入,只因屋内烛火辉煌,失了自己的色彩。厅中彩屏张护,檀香经火炙烤散出一丝又一丝的香气,沁人心脾,还带着些庙宇的静谧气息。 本该是个美好的清晨,柳初妍却被绑在了五人大床上,惊恐地看着他朝自己慢慢贴近。 两个月前,她被赵攀宇强纳为妾,本也想认命算了,随了他也不算十分委屈,毕竟赵也是有能耐的,对她心意也真。却不料,朝中生变,新婚当夜顺天府尹赵攀宇突然被下了狱,她被赵大太太连夜送到了这个陌生的院落,听着外边的婢女唤家主为九千岁。 眼前的男人便是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九千岁魏无量,他不过是个太监,却是当朝第二号人物,仅次于万岁。他与万岁的奶娘奉贤夫人是对食,俱是皇上跟前一顶一的红人。而当今天启帝朱友敦年幼昏庸,整日沉迷于木工营造,朝中之事皆由九千岁决断。 “小乖乖,你真是美丽至极,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美的女人。”九千岁从桌案上取了个瓷瓶,倒出些透明的液体,抹了满手,趴到她身边,就朝她小衣内探去。 柳初妍被他手心的温度烫了一下,身子轻微战栗着,咬着唇扭头避开,未发一言。可是四壁都陈设着**的雕塑,悬着世人罕见的春宫图,书架上尽是些淫/书——避得开淫人却避不开淫/书,实在避无可避,只能闭眼。 魏无量早失去男子尊严,不能人道,却对这种事情执着得像头牛。自她进了这院落,日日都有更令人瞠目结舌的寻欢作乐法子,无论多么荒唐透顶的方式都不能阻挡他从她这儿得到乐趣。 柳初妍本以为自己可以无视他的侮辱,却发现在他的奇淫怪想下,根本不能自持。她巴不得去死,奈何他每日都遣三名以上强壮的婆子看着她,只要她有寻死的动作,就给她灌迷药。一次甚至捏碎了她的颚骨,就因为她想咬舌自尽。 “魏无量,你让我死吧……”柳初妍因为薰香的引导,胸脯开始起伏,呼吸急促起来。因着魏无量是不能替她纾解的,所以他每每将她作弄到顶端时就会放开她,任由她在床上结肠打滚,然后他在一旁看她痛苦。真真是生不如死,却生不能死不成。 这话,她说过无数遍了,但是没有一次比这次更令他生气。 昨日皇上因为听了薛傲那厮的话,竟然忤逆于他,而且他想了一夜也没想到对策,真真气死了。这会子,他就想在这儿寻点乐子,这个没长眼的女人居然又挑战他的耐性。 “将香蜡取来。” “是。”立马有人领命奔出又进来,只一瞬,两支香蜡便在魏无量手上了,灯花哔卟哔卟地跳着短暂的舞曲。 “乖乖,你今日真是太不乖了,我在你肚子上画朵花好不好?” 滴蜡是魏无量最喜欢的折磨方式,他觉得有一种残暴的美艳感,而且看柳初妍无助地咬着唇的样子能给他带来最极致的视觉享受,偶尔下头也会兴奋地昂起一点点。 “其实只要你将我伺候好了,我也会好好对你的。”魏无量笑着,装作手上不稳的样子,手腕一斜,烛油一滴滴下去,烫得她白皙的肚皮一片红。不过上面因为他上次刀割时下手重了些,疤痕至今未消,显得有些狰狞,真是难看。他手一抖,蜡油顺着疤痕滴了一路。 “魏无量,你个没种的,你也只敢这样折腾女人!”柳初妍下腹处小火旺盛,肚皮上的痛感又深入心扉,再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自己没种,还残害满朝忠良,竟诛了人十族。” “你将来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天会收了你的!” “闭嘴!”魏无量气极,扯了插在一旁的鞭子,嫌太细,让人送了根粗的来,一鞭又一鞭甩了上去。 白皙的**瞬间红痕一片,由于鞭子是特殊的牛筋做的,打在人身上只见红不见破。 “你打死我最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最好激怒了他,将她打死,这般她便是下地狱也比这儿舒爽。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要……” “九千岁,顺天府尹周柏青求见。” 忽然有人来禀,魏无量停止了动作,呵呵一笑:“带他过来吧。” “是。” 柳初妍浑身疼痛,难以自抑,恨恨地瞪着魏无量的背影。没多会儿,房门开了又关,进来了一个人,身着红黑缂丝官服、腰束宝钿翠玉带,一步步稳健地到了魏无量面前:“下官见过九千岁。”这便是人前风光无限,两袖清风,人后与九千岁狼狈为奸的顺天府尹周柏青,自从赵攀宇倒台后就顶替了他,掌管金陵安全防卫事务。 “嗯,薛傲那个狗娘养的做了什么,你已知道了吧?” “下官听说了。” “那你可知如何做了?” “是。”周柏青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睛却朝床那边瞟了过去,那柳初妍手臂上的守宫砂竟还在,真是奇了。不过他想起九千岁那方面是不行的,心中了然。看得到吃不到,便不是真男人,实在是可怜,哈哈。他心中幸灾乐祸,面上却更加恭敬。 魏无量对于他的态度十分满意,眯了眯眼:“那是赵攀宇家的送来的,赵攀宇被薛傲摆了一道,牵扯出两年前的贪污案来,上个月下了狱。那吴氏晚间就将这尤物送来了,确实是美丽又销/魂,只不大听话。” “可是赵攀宇还在狱中,大人决定救他吗?有薛傲在,只怕不容易吧。”周柏青略微抬了下巴,又多看了几眼。 “赵攀宇自己作死,与我何干,只他家送来的美人,盛情难却,我便受着。” “是,九千岁英明。”柳初妍此刻是全身光裸大字呈在床上,尽管浑身上下没几处完好的地方,但是小臂光洁似藕,腰线细腻如水,看得周柏青喉头一紧,下方顶了出来。 魏无量将他当做自己的心腹,就随他看,只最近用他的地方确实多,重重地抹了抹下巴:“喜欢?那,这女人就送给你了。” “下官不敢,这是九千岁的爱宠,下官哪能夺人所爱。” “在赵攀宇那儿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在我这儿还想得我的宠爱?呵呵,左右不过是个玩物,你喜欢便拿去用几日。”魏无量一抬手,招呼一声,已有婆子进来胡乱将柳初妍擦拭几下,用斗篷卷了起来,“把这美人送到周大人别院,好好看着,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周夫人发现了。” “是。” 周柏青对于九千岁的体察感恩戴德,他家里那个悍妇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他呢。 柳初妍最初被赵攀宇强纳为妾,后来成了魏无量的玩物,如今又要送到下一家了。她冷笑着,被蒙了眼送出去,又至一精致小院。 她遭了鞭打,周柏青与九千岁又不一样,十分懂怜香惜玉,就差大夫给她看诊了两日,待她伤口结了疤才过来。 “娇娇美人儿,真是太美了。” 周柏青深知她寻死的本事,也没放开她的手脚,反而取脚镣把她固定在了床上,此刻剥了她的衣裳,欣赏着这残缺美的躯体。 “娇娇美人儿,他怎么下得了手啊,若是我,定然好好疼爱你,不让你受一点点苦。”他从上边摸到下边,从下边摸到上边,自己下头则早已泄了两回。 “娇娇美人儿,若是将你送给皇上,皇上也会喜欢罢?只是得等你伤好全了,疤痕也消干净了。不过你还是处子,什么都不会罢?我先尝上半个月再送去更好,得我调/教,定然本事通天,什么男人都不在话下。以后你替我好好伺候皇上,嗯?”周柏青神情猥/琐,语调却作婉转温柔样,听得柳初妍几乎反胃。 “娇娇美人儿,我喜欢你,皇上肯定更喜欢……哈哈……”周柏青极其得意,一面打着如意算盘,一面宽衣解带。 “哈哈?”正在周柏青解裤带的空档,突然门外冲进来一个肥头大耳、胸与腰齐粗的女人,披着厚厚的裘皮袄,里边红色上衣配绿色下裤,比村姑可是丑了百倍。 这正是周柏青的夫人叶氏,也是九千岁的外甥女,跟刑部侍郎也有些亲戚关系,他就是靠着裙带关系才爬得这么快。叶氏人大如牛,脾气更大,一甩手就是两鞭子朝他招呼过来,“好你个周柏青,居然敢背着我养女人,不想活了吧!” “啊,夫人,夫人,不,你误会了。”周柏青这个别院是魏无量送的,隐蔽至极,不曾想还是被她找到了,瞬间吓得语无伦次,“这只是九千岁送的一个婢女,婢女而已……” “婢女?哪个婢女会浑身赤/裸躺在你床上?嗯,你倒是说说?”周夫人呼呼地又抽了他一鞭子,打碎了他的中衣,身上三道血痕交错,极其狼狈。她一步步逼近,看了眼柳初妍,狠狠地捏了她的下颚:“这就是你找的女人?还挺漂亮,啊?” “不不不,夫人,这真的是九千岁送的婢……”周柏青连滚带爬,凑上前道歉,话未毕,就挨了一巴掌,被掀倒在地。 第2章 非梦 “来人,送这狐媚子去骑木驴。”周夫人朝着柳初妍甩了两鞭子,美貌便打了大大的折扣,总算是出了口气,哼哼两声,瞪着周柏青。 如此美人,骑了木驴可就再不能用了,真是可惜。他还没尝过滋味呢,不甘心啊。但是再不甘心,当着这母老虎的面,周柏青也只能低头认错,谁让他还得靠她这座大山好乘凉呢。 两个婆子得了周夫人的令,迅疾上前架了她出去。 “这女人也真是可怜,本来在武康伯府安安分分地做着表小姐,奈何韩老太太去急了,没能妥善安置她。府上奶奶又嫉妒心重,没脸没皮地将表小姐当婢女使。后来逼得她跟了个背运的赵攀宇,赵攀宇出了事又被送到九千岁床上。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指不定怎么对她呢。眼下,九千岁不要她了,送给咱家老爷。” “若是旁人还好了,咱家老爷那是金陵有名的妻管严。啧啧……”两个婆子看她闭着眼,面色惨白如纸,大概是吓晕过去了,嘴里碎碎嚼着金陵公开的秘密。 柳初妍倒是感觉到要解脱了,有几个女人能扛得住骑木驴呢,况且她已伤痕累累,等待着那解脱的惩罚,眼睛已无力睁开。 死了就好了,一了百了,只是辜负了表姑婆的殷殷期盼。 “都这么可怜了,不如就扔水里好了,反正也活不成了。骑木驴,还真是下不了手啊。”其中一个婆子道。 “水里不方便罢,待过几日浮上来了,若是被夫人发现我们根本没送她去骑木驴,岂不更麻烦。我看她气若游丝,身子也渐渐冷了。不如趁天黑,直接扔到乱葬岗去好了。腊月里天寒地冻的,今年冬天又特别冷,她即使不痛死也该冻死了。京里许多身体强壮的青年人都能冻死,何况她个娇娇小姐。夫人那儿,就说在路上就吓死了,好歹给她留个全尸,我们自己也积点德罢。” “那就听你的吧。” 两个婆子生怕作恶太多遭报应,有商有量地准备将她送到乱葬岗去自生自灭。 半个时辰后,柳初妍就觉得自己被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耳边的风呜呜吹着哀怨的号子,偶尔还有野猫凄厉的尖叫。只是在她听来,这一切都仿似仙乐。 身子越来越冷,僵得不能动了。 气息不畅,不能呼吸了。 下一刻就能解脱了,解脱了。 只是见到表姑婆,要跟她道声歉,让她失望了。 “妍妍,醒醒,醒醒。魇着了?” “表姑婆?”柳初妍听到了熟悉的温暖的声音,缓缓睁眼,嘴边挂着虚弱的笑,眼角却流下了心酸的泪,“表姑婆,我终于见着你了,让你失望了。” “好了好了,莫哭,不干你事。荣氏落水是她自己作孽,幸而人救得及时,才未出大事。”韩老太太摸着她额头,“倒是你,被她连累了。而如今刚过霜降,天气正开始冷,你本来身子骨虽不弱却也虚得很,这么一落水,可得多养一段时日才不会落下病根。” 落水?那不是今年九月廿二的事吗? 她记得那一日,她随表姑婆去往鸡鸣寺礼佛,为家中祈福。同去的有武康伯府大太太、二太太和刚进门没几个月的韩家大奶奶荣氏。似乎还有其他人,但是现在脑子混乱,有些记不清了。因着武康伯府大少爷总是觊觎她的美色,成家后也没能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几次落入了大奶奶荣氏眼中,嫉妒心起,趁着大伙不注意就将她推进了荷花池。 柳初妍下意识地扯住了她的裙裾,荣氏挣不开她的手,急吼吼地想撕了裙带,奈何力气不够,两个人便纠缠着一同掉了下去。 柳初妍不擅水,但是会一点,扒拉着几株强劲的荷花根茎,死命地稳住,浮在上边,没沉下去。 荣氏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旱鸭子,落了水就呛得不能呼救了。池水又刺骨,手脚僵冷得划不开,没几下子水就没过了头顶。 幸而被荣氏支开的婢女很快便寻了过来,见此情景,连忙喊人,将二人救了上来。 落了水,受了惊,着了凉,两个人同时发起了高烧。 因为她们拉扯的那一幕尽数落进了百丈远处的二太太眼里,如实报到韩老太太那里,柳初妍也没吃亏,反倒是荣氏善妒的名儿坐实了。 柳初妍听着韩老太太叨叨念着,语气里极尽关怀,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神情。她面上呆滞,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老夫人,我瞧着表小姐虽是醒了,却两眼呆滞,面色比方才睡着还难看。要不要叫大夫来再探一探?”说话的是韩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云苓,声音轻轻的,唯恐惊着她。 韩老太太贴了贴柳初妍的额头,神色担忧:“烧是退了,只这呆呆愣愣的……去叫……” “表姑婆。”柳初妍突然出声,抱住了她还贴在她额上的手,“不必麻烦大夫了,我只是方才做了个梦,还未彻底清醒。” “我看也是。”松苓端了一碗墨黑的药汁进来,闻声接话,这是老太太专门给她安排的婢女,与云苓是亲姐妹,“表小姐,先把药喝了吧。你可得快些好,否则我这心里始终愧疚。” 韩老太太盯了盯松苓,眼神凌厉:“下回脑袋放灵光点,跟紧了表小姐,别再让人害了。” “是,奴婢谨记。”松苓因为老太太时常叮嘱,向来谨慎,只那日却被人给骗走了,结果柳初妍就差点被荣氏给害了。 柳初妍由云苓扶着,起身喝了药,漱了口,含了一颗甜得发腻的蜜枣还是觉得口中苦涩非常,柳眉紧皱。她环视一圈,这是她住过的禅房,形制虽小,但内置精良,且构造巧妙。那厢桌上还放着她求来的平安符,还有燃着的香也是寺中住持处讨来的。 “这药能安眠,正好夜深了,表小姐困了吧?”云苓语气轻柔,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轻轻躺下。 “我,不困。”云苓说得不错,药能安眠,柳初妍刚否认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引得老太太咯咯直笑:“傻丫头。” 柳初妍暗嘲自己自打脸,摸了摸老太太的手背:“表姑婆,那您也安歇吧。” “好,妍妍也好好休息,待明日表姑婆再教训那毒妇,一定会给你个交待。”韩老太太缓缓起身,口中仍是愤恨。只是人老了,精力总是不济,今日这么一闹,熬到此刻就累得慌,一步稳一步虚地出了房门。 不过柳初妍明白,要教训毒妇,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谁让武康伯府高攀,娶了永康侯荣昌盛的掌上明珠。嫡女虽低嫁,但是娘家的身份已摆在那里了。韩老太太想要教训她,也得掂量掂量伯爵府的分量。正因为此,荣氏才肆无忌惮,胆敢对柳初妍下手。 “松苓,你也下去睡吧。”柳初妍努力地使自己表现平静,深深地吸了口气。 松苓恭敬应下,去挑灯花。 “把灯留着,你下去即可。”此刻,柳初妍深深地害怕黑暗来临,急急阻止。 “表小姐不是有一点光都不能睡的吗?”松苓诧异侧头。 “不,我今天想留着。”柳初妍闭了闭眼,不欲再言他话。 松苓看出她心情不悦,扁了扁嘴,退了出去。 待得门一合上,柳初妍就埋在被子里,重重地咬了一口手臂,好痛,这不是幻境,失声痛哭。 哭了一阵,柳初妍又突然掀了衾被,站在房中环顾左右,好不容易寻了一面铜镜照了照。面色虽然苍白却有肉,脖子也是细腻如缎。她迅疾扯了中衣,解了肚兜,雪峰起伏处,深沟有暗影,小腹如绷鼓,纤腰堪盈握,双腿似白葱,皓腕可凝霜,浑身光洁如白瓷,没有一处瑕疵。 这是她原本的样子,被荣氏虐待前的双手,被九千岁糟蹋前的身子,被叶氏鞭打前的容颜。 但是荣氏逼嫁,赵攀宇强纳,赵太太辱骂,九千岁淫邪,周柏青作恶,叶氏残暴,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一幅卷轴,在她面前展开又收起。那画面太鲜活,太生动了,每一幕都似在剜她的肉。 那也不是梦。 她百分百确定,她经历过那些事。 那香蜡的烫,那鞭子的痛,那侮辱的话语,那恶心的动作,至今明晰,痛彻心扉,恨入骨血。 太痛了,痛到她不能质疑那些事的真实性, 可是为什么?她死后,又活过来了,而且就在四个月前。 难道老天还不肯放过她,非要她再经历一遍侮辱和苦痛吗? 这般人生,还有何盼头?有何念想? 这便是传说中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吗?还是说她上辈子造孽太多,所以这辈子要遭遇两次苦难。 不,柳初妍自认从未做过亏心事,上辈子的她也不是她,不该她来偿。 以往,她是个认命的人。 只此刻,她不想认命,她也不能认命。 第3章 同眠 柳初妍缓缓披起落于地上的薄衫,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窗边撑起轩窗。夜已深,不见月光只见繁星,外头两三个灯笼将院内照得蒙蒙亮,池流清浄,林木渐枯,众华失色。不远处有笃笃的木鱼声传来,在暗夜中分外清晰,一声声敲在她心头,告诉她,心要定。 抬眼向更远处望去,宝刹庄严,楼阁参差,烟岚蓊郁,群峰若隐还现。 传说很久以前,在这玄武湖边的九华山上,有一条作恶多端的蜈蚣精,经常口喷毒焰,残害附近的百姓和牲畜。后来玉皇大帝便派了天宫中报晓的金鸡前来收妖。金鸡领命来到凡间,在北极阁山顶与狡诈狠戾的蜈蚣精殊死搏斗。最终,蜈蚣精被咬死,金鸡也因中毒太深而倒下。 山顶从霞光万丈到一片狼藉,九华山下的百姓眼看着金鸡为民除害付出了性命,感恩戴德。为了纪念它,百姓便将这北极阁山顶的寺庙称为鸡鸣寺,供以香火。 这里是鸡鸣寺,这是一间昭示着正定胜邪的寺庙,她在这儿重生,是一个祥瑞的预兆。 既然重活,她就不该浪费这大好机会,浪费她用几个月的苦痛换来的机会。 重获新生,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她必须未雨绸缪,保住清白,反抗敌人,最重要的是,留住表姑婆。 韩老太太向来身子健朗,为何去得急?天灾**尚不可知,反正是意外。他们从鸡鸣寺回府时,经过一处山坳,突然几块大石头从天而降,直接击中了韩老太太的马车,老太太当场身亡。 向来与老太太在一处的柳初妍因为身子还未好全,所以和荣氏以及韩家二太太均留在了寺中,躲过一劫。 “表姐,表姐……“突然有人悄悄地过来了,在门口用气声唤着她。 “淑微?”韩淑微是韩家四姑娘,由二太太所生,如今方十四岁,但是容颜绝美,身段娇娆胜过无数美人,与柳初妍站在一处便是一道风景。武康伯府的几位少爷都没出息,府上的小姐却一个比一个娇,加上一个美艳无边的表小姐柳初妍,名声极广。韩淑微小时候是韩老太太亲自带大的,一直与柳初妍玩在一处,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被外人称作“韩府双娇”。 只是此刻夜深了,她来寻她,却不知做何。 “表姐,你还未睡下吧?” “尚未。”柳初妍开门将她放进来,掩上门,“寻我何事?” “表姐,你不知,那荣氏恶人先告状,此刻还与大太太哭呢,说是你推她下去的。我娘替你说几句话,结果她还说我娘老眼昏花,看错了,差点没气死我娘。” “你是住在她隔壁,被吵得睡不着了吧?”柳初妍笑道,扶了她一同窝在床上。 “好姐姐,你既知道就别拆穿我了,我晚上要与你一块儿睡。”韩淑微抱了抱她的腰,“你身上怎么还这么冷?被子也硬得跟石头似的。” “好,一块儿睡。”柳初妍将衾被紧紧地裹住二人,一道躺下,“方才捂热了的,只是你过来了,被子里进了风,身上的热气也散了,才冷的。我们一块儿睡,过会子就暖和了。” “也是,是我的错,不该大半夜来叨扰你的。”韩淑微嘴上抱歉,手上却紧紧地搂住了她,一派娇娇小女儿模样。 柳初妍本还在想,长夜漫漫,这重生的第一晚该如何过呢,这不,她就来了,还带来了久违的温暖与问候。上一世,可无这一幕。 这鸡鸣寺,果真是不一般的,或许是玉帝不忍才让她重活。 “表姐,我看那荣明秀是真恨透了你,你可小心着些。”韩淑微闭着眼嘟囔道。 “我省得,绝不会让她欺负了去。不过,你得唤她大嫂。这般没大没小的,小心传到她耳朵里,告到表姑婆那里,你又得挨一顿骂。” “嗯,我就在你这儿说她两句坏话。当着他人的面,连大哥都得让她三分,别说我了。我一定会好好地捧着她的,好姐姐你放心。” “那便好。”柳初妍劝着韩淑微,自己却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伏低做小?横眉冷对?反正是做不到以前那温婉柔弱样了。而且她总秉持着清者自清的原则,从不与荣氏解释,也不跟她辩白。许是因为这样,事情才愈演愈烈,最终害了自己。 对于荣氏这种吃硬不吃软的人,温和的方法都是不管用的,她凶,你需得比她更凶。但是她高门低嫁,有娘家撑腰,她有资格做悍妇,柳初妍可没有。因此,她若不想低头吃亏,就必须得占理,绝不能鲁莽。 最好的是,荣氏自己将自己作践死了。 柳初妍笑了笑,荣氏欺人太甚,她绝不会白白受辱。以往提倡家和万事兴,如今的她,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以矛击之。 心中轻了,长夜便有了滋味,她沉沉睡去,梦中一轮暖阳照人身,前方一片光明,天堑变通途。 “表姐,表姐……”翌日一大早,柳初妍半梦半醒间,韩淑微心急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怎的了,你要起身吗?”柳初妍身子不适,自然是可以赖着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表姐,外头天才朦胧呢,鸡都未啼。只是你,竟未听到异样的声响吗?”韩淑微向来浅眠,一点声响都听不得,因此才巴巴跑到柳初妍这儿蹭地方睡。哪知道一大早便被吵醒了,心头烦闷非常。 柳初妍随之拧眉,侧耳倾听,果然远处传来铿铿锵锵的钹声锣声,夹杂着超度的经文,越听越清晰:“我听着不像是师父们做早课,倒像是在做法事。谁家恁么早,累人睡不得安稳觉。” “似是超度,最近京里有谁家老人去了?”韩淑微再睡不着,起床披衣,唤了婢女来洗漱。 柳初妍缓缓摇头,上一世的今日,她只躺在床上养病,并未注意外间,思忖片刻也未想到。 “表姐,你虽然高烧退了,可身子还是虚,而且经常发冷。你就睡着吧,我去给祖母请安了,顺便去瞧瞧是谁。”韩淑微知礼,可心底里却总有好奇的小虫蠢蠢欲动,心想一大早的也无人走动,她悄悄地去看上一眼也没什么,跟柳初妍交待了两句便出门了。 柳初妍则靠在床头,细细回忆这鸡鸣寺中将会发生的事情,以及表姑婆回府的日子。 今日便是九月二十三了,表姑婆出事是九月二十六。她本打算二十九回府的,可府中突然出了件大事,她不得不早归。 从鸡鸣寺回府的路拢共就那么两条,一条宽一条窄,窄的那条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所以,韩老太太是不会选择窄的那条的。 府中出事,按理韩老太太是不能不回的,而且她自己就坐不住,怎样才能拖住她呢? “表小姐,该喝药了。”松苓伺候她喝了药,漱了口,见她面色好多了,犹疑道,“表小姐,昨夜大奶奶闹了半宿呢。” “嗯,我听说了。”柳初妍垂眸,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可是大奶奶自己闹也便罢了,却闹得老夫人不得安生。老夫人从表小姐这儿回去,还得去她那处听她胡说八道。最过分的是经她颠倒黑白一说,表小姐倒成了理亏的了。老夫人不能逼她太甚,气得一夜未合眼。方才我听我姐姐说,老夫人正想眯一会儿,前面客堂又开始做法事了,老夫人的头疼病便发作了。” 柳初妍知晓荣氏定会闹的,也不当回事,突然听得最后一句,惊地抬眼:“你说什么?” “老夫人的头疼病犯了。” “叫大夫了吗?” “叫了,开了个方子,正煎药呢。” 柳初妍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又摇摇头:她不能拿表姑婆的身子开玩笑。万一有个闪失…… 但是头疼病已好多年了,多拖几日再治好,总好过被山腰悬石给取了性命。 “表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松苓瞧她骨碌碌便从床上坐起,不需她服侍便披衣穿裤,径自收拾好了,诧异道。 “我去看看老夫人。” “可表小姐自己……” “我已经无碍了,我去瞧瞧。”柳初妍顿了一下,“云苓在小厨房煎药?” “姐姐在老夫人床前伺候着呢,煎药的是四姑娘。” 柳初妍微微颔首,趁她不注意将绢帕塞到袖子里,左右环顾:“咦,我的绢帕不见了。” 松苓闻声,急忙寻找,可寻了一圈也未见,惊讶不已:“表小姐的帕子方才还在呢,怎的就没了影了。” “松苓,我先去表姑婆处,你替我把绢帕找着了再过来。”柳初妍蹙眉吩咐了,疾步出去,徒留松苓一人。 第4章 美男 “淑微。”柳初妍行至小厨房,韩淑微果然坐在小炉子前边,正往砂锅里加清晨汲取的泉水。 韩淑微抬头见是她,讶异瞪了眼,却怪异地捂了捂脸颊:“表姐,你怎的过来了?” “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忽闻表姑婆头疼病又犯了,便寻了过来。心想这时候药差不多了,我就过来看看。” “哪有那般快,药都才取过来。”韩淑微瞟她一眼,当她不懂,脑袋里却浑是信国公那美貌英俊的模样,容貌如画,风度超然。他虽蹙着眉头,可那眉梢唇角,看似无情胜有情。她的脸越发烫了,真真是羞人。 柳初妍看出她的异样来,上前一步:“淑微,你怎的了?管自发笑,竟不理我,这水都要漫出来了。” 韩淑微急忙低头,水果然加太多了,心虚地嗯嗯两声。 “淑微……”柳初妍瞅了瞅门外,无人经过,“方才我瞧着二太太四处张望着,许是在寻你,不如你去瞧瞧,我来煎药吧。” 韩淑微撅了撅嘴,缓缓起身:“定然是因为我昨夜跑你那儿睡,被她发现了,一大早便来寻我麻烦。” “二太太可是你亲娘,说什么都是为你好,快去吧。”韩淑微是个好骗的姑娘,柳初妍笑着将她推出去,掩了门。 韩淑微自个儿心中有鬼,生怕被柳初妍发现,小碎步跑了。 柳初妍尖着耳朵听了听外头,无人靠近,取过药包闻了闻,与以前的一模一样。她捧着药包至砂锅跟前,倒了一半到里头,另一半则尽数扔进了火炉,呲啦啦地发出了焦味和特殊的药香,瞬间便烧得一干二净了。 “你在做什么?害人?” 柳初妍心中紧张,一直低着头,突然一双高筒毡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眼前,吓得差点把药罐子给扔了。她的手腕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不敢抬头,若让他看进她眼底,定然便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便只见来人身着黑色宽锦袍,腰围白璧玲珑带,下穿红色大裤,表示他身份不凡,至少得是个正二品官。 “你这药不是你自己的罢?” “鬼鬼祟祟,到底做何?” 柳初妍本就心虚,加上他咄咄逼人,登时五内忐忑,面色惶惶。不过她转念一想,左右她也不识得这个官,不若大方一些认下了,一福身:“老爷,我是韩府的人。府上老太太因为客堂法事吵闹,头疼病犯了,我来给她煎药的。以往,她的药也是由我经手,这么多年下来,掂得出所需分量。方才,我见药材偏多,恰巧里边有些坏了的,留着也无用,索性倒了。” 老爷? 薛傲见她头也不抬,便唤自己老爷,他有那般老吗?他默默咬了咬牙,不过她穿戴不凡,应当不是下人,可讲话谦卑,姿态极低,一时吃不准她究竟是何人,便只探手到她眼前:“这绢帕是你的?” 柳初妍一惊,她是与松苓说绢帕丢了,但事实上是被她藏起来了,可不是真丢了。她才想否认,却见上边芙蓉次第开,蝶儿鸟儿齐飞,正是她的绣工。这是怎么回事? “是你的吗?”她神情犹豫,吞吐婆妈,薛傲不耐地扬了声音。 女子的绢帕落入男子手中终归不是一件好事儿,柳初妍认不得否不得,屏气敛息,忽见右下角隐隐约约露出半个金线绣的字来,回道:“不是我的。” “表小姐,绢帕未寻着,也不知去哪儿了。待咱们回府了,再换条新的可好?” 柳初妍话音刚落,松苓便推门进来,暗恼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薛傲轻蔑地嗤一声,将绢帕扔到她怀里:“原来是韩府的表小姐,一个大家闺秀竟学婢子绢帕留情,真真是不知耻,还撒谎成性。” “表小姐,这……”松苓进来看到个大男人与表小姐对峙就够惊吓了,他还毫不留情地羞辱了她,霎时满面震惊。 她们主仆二人无言以对,薛傲猜着大抵是惭愧了,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去,临了临了,还给松苓扔了句话,气势凛然:“看好你家的表小姐,下回再打搅信国公,定没今日这般容易饶过你们。” 信国公?松苓骇然,却未敢应声,只唯唯后退一步让路。 柳初妍直待他远去了,才摊开绢帕看了下,这是她送给韩淑微的。她何时竟见到了信国公,还将绢帕给了他。她不该是这样的人。 虽然传闻中,信国公薛谈姿容胜雪,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生得风流韵致,胜过无数美女娇娃。就连万岁,向来沉迷于木工营造,甚至连宫中粉黛佳丽都不愿多看一眼的人,也曾惊为天人,还特地为他雕了一个与真人一般大的木人,涂以丹青,裹上丝袍,日日欣赏。 一言以蔽之,信国公实乃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貌胜潘安,足以令所有女子动心。韩淑微若为他动了心,行为不妥,却也无可厚非。 只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信国公天人之姿,却是个病秧子。因那病气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不能治愈。看似完好的人,实则行动不便,一年三百五十五天,有三百五十天是坐在轮椅上的,且指不定哪一日出点毛病就去了。 这样一个人,韩淑微该明白,他身份再尊贵,外表再清俊,也是不能肖想的。 柳初妍沉默不语,松苓更加诧异:“表小姐,这绢帕好似是……” “闭嘴,今日之事你便当未见过,未听过。” “是。”松苓急忙低头屏气。 “我在这儿煎药,你去老夫人房中看看如何了。若遇上四姑娘,让她立即来寻我。” “是。”松苓领命而去。 柳初妍支开松苓,继续煎药,一边细细想着韩淑微方才的样子,红脸含唇,正是动了春心的娇娇模样。如此说来,薛家是给先前过世的老国太超度,在客堂做法事,她好奇心盛去瞧了,才遇上了信国公。 至于方才那位,应当便是左都御史薛傲了,果然行为倨傲,惹人讨厌。 如今薛傲在朝为官,虽为正二品,却与九千岁不对付。这世袭的信国公薛谈凭美貌得了万岁恩宠,才保住薛傲。可惜他是个病秧子,好景不长。因此,薛府看似风光,对姑娘来说绝不是件好事,谁家都不愿意将大好的姑娘送去受苦,还得防着哪一日连累了娘家。 以至于,薛谈如今年已二十二却从未娶亲,也无人肯说媒嫁女。指不定,他将来就继续耽搁下去,一辈子孤家寡人了。 薛家太太定也来了,韩淑微的事,只愿别让她瞧去了才好。薛家太太廖氏并非薛谈生母,而是继室。作为填房,虽然她所生之子薛傲也算作是嫡子,可地位总是尴尬的。信国公之位让薛谈袭了去,自己的儿子又不如她意,她只能仰仗薛谈,而且当着外人的面,她总得作出慈悲后母的样子来。若让她知道了韩淑微于信国公有意,定要将话传开来,好逼得姑娘去做薛家媳妇。 “表姐,你找我?” 柳初妍煎好了药,行至半途,遇上了韩淑微:“我先去送药给表姑婆,你在外头等我,我有话与你说。” “什么话,这会子不能说吗?”韩淑微凑上前来,眉眼弯弯,笑声清脆如银铃。 柳初妍略一蹙眉:“你的绢帕丢了吧。” 韩淑微登时瞠目结舌,神情一滞,定在了原地。 柳初妍也不管,径自前行,入了韩老太太的院子,先吓吓她,晾着她,才知道错了。 “表姑婆,你可好些了?” 韩老太太卧在床上,额戴藏青八角帽,盖着蓝灰相间的棉布衾子,衬得脸色越发难看,见是她,抬了抬胳膊:“妍妍,煎药这种事情,让下人做便好了。你自己身子还不爽利呢,如何使得?” “表姑婆,我已经好了。倒是您,这头疼病犯起来,难受得紧吧?而且以往都是我给你煎药的,今日我怎么能袖手不管呢。” “还是表小姐心疼娘,拖着病体,还无微不至地照顾,难怪娘偏疼你。”韩大太太洪氏嘻嘻笑着,面色奇怪地掩了掩嘴,口是心非。 大房的人向来如此,柳初妍只笑笑,未放在心上,服侍老夫人喝了药。 “老夫人,大奶奶令红笺送了一小盒蜜枣来,说是归宁时,永康侯夫人送她的。她舍不得吃,听闻老太太头疼,也知良药苦口,便吩咐红笺全送来了。” “嗯,其他的放着吧。”韩老太太含了一颗意思意思,便示意云苓收起来。这头疼病有一半是因她而起,她也该觉歉疚。只是她不慰问不道歉,却还告诉她,蜜枣是永康侯府来的好物。这是提醒韩老太太,她荣氏不是好欺负的,送盒蜜枣也是永康侯给你面子。 柳初妍见老太太神色不虞,明白她心中的苦处。娶了永康侯的女儿,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糟心事还层出不穷,真真是一辈子都未这般难过过。可是,谁让永康侯就是比武康伯府位高呢,况且永康侯还能再袭一世,武康伯却是过了这一辈,再无圣恩了。 韩家子弟又不争气,以后失了伯爵府的荣光,可怎么过日子啊。特别是韩家大公子韩祯,自己父亲没什么大出息,堪堪守住先祖家业,偏偏有个权势大,气焰盛的岳丈。韩祯又耽于女色,纸醉金迷,将来还不是被荣氏踩在脚底下。 “表姑婆,趁这会儿外边法事歇了,您眯会儿?”柳初妍替她拉好被角,劝说道。 “也好,你们都退下吧,有云苓在便好。” 韩大太太等人便躬身退出去了,柳初妍最后带上了门,留了一条小缝。 “表姐……”韩淑微看着柳初妍出来,巴巴地贴上来揪住了她的袖子,心神不安。 第9章 救美 韩老夫人的头痛病不见好,柳初妍便给她按着额头,只是今日却心不在焉的,甚至叫云苓给发觉了。 “表小姐,你身子未好全,又得颠簸着回去,很难受吧?我看你这面色不好看,由奴婢来吧,你可坐到窗边这位子上,掀起一点儿帘来透透气。” 柳初妍正在想外头那山坳在何处,她得瞧瞧,便默默地坐到窗边,掀起车帘:“这一处的山都一个模样,这些树也无区别,我坐在车内的都认不出路来了。” 松苓听此,便附了过去:“表小姐,可是不一样呢。前段时日刚下过暴雨,树多的地方湿润,绿一些,树少的地方偏黄。还有些地儿,土石松动,掉下来无人打理,乱的很。” “土石松动?上边会有石块砸下来吗?”柳初妍听她这般说,心提了起来,想起半个月前的金陵,那雨大得如泼下来一般,差点儿将整个金陵城都给淹了。许是这个原因,上头的大石块才掉下来,砸中了老夫人的马车。 云苓探头过去略微瞧了几眼,笑道:“昨日晚间还下了点小雨,大概无事。若是太阳晒上两日,那泥壑给晒干了,石头抓不住土,就要落下来了。” 柳初妍微微放心,却还是与赶车的两个小厮说了,让他们过山坳时,时刻听着上边的动静,若有不对劲的声儿就赶紧跑,绝不能停留。 两个小厮表情恭敬应下了,可心里却在想这些姑娘小姐胆子还真小,连山上的石头也要担心。不过,等他们进了一个山坳,看到路旁有从山腰滑下来的石头,便知她们担心并不是无来由的,自己也吊了心。 今日是九月二十四呢,不会出事,不会的。柳初妍掐着自己的手腕,几点淤青渐显,心里慌得要命,但面上还要强装镇定。 “老夫人,前头有马蹄声,听这声儿应当人不少。可是这山坳路窄,又多转弯,冷不防就会撞上,我们到旁去避一避可好?” 柳初妍也听到那一声比一声急的马蹄声了,见老夫人拧眉闭眼,斩钉截铁道:“那便挑个平稳些的地方避一下,也得看看上方有没有大石块。” “是,表小姐。” “表小姐,你今日是跟石块杠上了吗?句句不离大石块。”云苓顺着车转弯的方向拢了拢老夫人的肩,唯恐她滑开去,眼睛也未瞧柳初妍,笑着打趣道。 “我听闻那石块砸下来,速度快如闪电,常人根本无法躲避,我们还是注意着些好。” “好罢,还是表小姐思虑周全。”云苓不以为然,恰巧马车停了下来,便让松苓取了几丸药出来,用早上从鸡鸣寺带出来的泉水磨开,伺候老夫人吃下了。 柳初妍看看后边,韩大太太和二太太的马车也随着停靠过来了。就听见大太太在内骂了几声,而后荣氏说了句什么,她便噤声了。 “娘,我去看看祖母如何了。”韩淑微说着,从二太太处过来,朝着窗边的柳初妍招招手。 “好,去去就回。” 柳初妍便让松苓开了车门,等着她上来。 “咦,上边有只彩色的鸟。”韩淑微听得翅膀扑棱的声儿,抬头仰视。 “四姑娘,小心,有石头!”一个小厮眼尖,瞧见上面泥土落下来了,高声喊道。 韩淑微眼看着鸟儿慌慌张张地飞走了,接着眼睛里就进了沙石,用手去揉,奈何越揉越痛。她看不见,只能凭本能向前迈了一步。 “淑微,快跑啊!”韩二太太方才还未关车门,眼看着几个碗大的石头从山壁上滑下来,速度虽不十分快,但若被砸到了,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娘,我眼里进了沙子,看不见!”韩淑微急得手足无措。 “不好,这山壁边上太危险,我们先往路边撤。”其中一个小厮经得柳初妍吩咐,时刻准备着逃命,在石头刚刚滚下时就执起马鞭一挥,马车便往大路中间去了。 因此,车上的柳初妍虽着急,可也帮不了了韩淑微,而且几个石子已经先后砸在她身上了。听得她啊啊直尖叫,却因为眼睛看不见只能胡乱蹦跳。 “淑微!”方才还只是小石头,现在却是大石块开始松动了,韩二太太惊叫一声背过了气去。 此次韩府虽然带了十几个家丁出来,可是一个个要么呆了,要么离得远,根本来不及跑过去救她。 “淑微……”柳初妍未曾想,救了韩老夫人,韩淑微却要因此丢了性命,震惊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啊,啊,啊!”韩淑微突然尖叫三声,腰上被重重一击,脚就离了地,叫得越发凄惨可怜。 “好了,别叫了,你捡回了一条小命。” 韩淑微虽是听出是信王救了自己,可这话傲气得很,而且怎么听着让人耳朵这般不舒服呢,扁扁嘴,未言语。只揉了揉疼痛的眼睛,奈何泪水哗哗直流,也没能将沙子洗出来。 “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连个谢字也没有吗?”朱友琩呵呵一声,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蹭,“别擦了,越擦越坏,待会儿让人用水洗吧。”他将韩淑微送到柳初妍马车边上,“看好她,可别再乱跑了。” 此时,韩老夫人已惊醒,听柳初妍说是信王,立即让柳初妍扶她出去:“老身参见信王,信王救了老身的孙女,实在是感激不尽。” “小事一桩,老夫人不必言谢。”朱友琩对老人家倒是礼貌得很,谦恭谨慎,虚扶了老夫人一把,“至于前边,你们就派两个人先探一探,确定安全了再走。若不能确定,可以走小路。小路虽窄,只左右都是水田,石块是不必担心的。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多谢信王提醒。”韩老夫人话音刚落,朱友琩便一个潇洒的动作上马跑开了,他身后的护卫急忙绕过老夫人的马车,紧紧跟上,只留下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 云苓和松苓两个适才便用泉水给韩淑微洗了眼睛,幸而她闭眼快,进的沙子还算好洗。 然而韩淑微心中一直绷着,等眼睛能看见了,确定自身无虞了,想起适才的惊险,心里一松便哇一声哭了。 韩二太太晕过去还未掐醒,柳初妍只得陪韩淑微过去,坐到二太太马车上,照顾二位。 韩淑微上了马车便抱着她的胳膊,呜呜地哭着,还直打嗝,看来是真吓坏了。 这会儿子,韩大太太倒是出来了,她生怕前头有危险,当机立断要走小路。 韩老夫人思忖一瞬,小路虽窄,可总比这山坳安全些,顺她意转头往小路行去。 接下来,走小路倒是没发生什么事。反正碰上什么人,也只有他人避武康伯府的份,绝不敢冲撞,因此大家的马车算是稳稳当当过去了。 待进了内城,大路三丈宽,马车更是好走,畅通无阻地到达了武康伯府。 在他人看来,他们不过才离开五日。可对于柳初妍来说,她已经离开这儿三个多月了。她曾在这儿度过了七年,从七岁到十四岁,如今都将及笄了。孩童最好玩的年纪,她都是在这武康伯府度过的。 赵家是个噩梦,九千岁府是阎罗殿,周柏青的别院也是个魔窟,只有这儿,才是她的港湾。尽管她也在这儿受过苦,可比起那些恶心的地方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况且她还有许多美好回忆。 瞧,那门口的一对狮子,左雄右雌,雄狮右前爪玩弄绣球,雌狮左前爪抚摸幼狮。在无人注意时,她曾与韩淑微一道爬上去玩过狮子的卷毛,如今想来,简直无礼胡闹,难以置信。进门便是是四扇木屏风,那青石板铺的路两旁是笔直的公孙树,一直延伸至正堂前,她也曾在树下玩过捉迷藏,笑声咯咯如银铃,犹在耳畔。正堂后边是一个大水塘,水塘上建以水榭游廊,直通到底,是个幽深的大园子,那是老夫人的清心居。以水塘为界,右归大房,左归二房。东西厢房有抄手游廊,由垂花门相通。清心居左侧有个小院子,是她的花笑阁。 这儿的格局,她比熟悉自己的身子还甚。莲步轻移,缓缓推门,她先去了花笑阁。 一样的摆设,熟悉的味道。院子里两棵木芙蓉犹如护卫,守在她窗前。 窗下是正开花的美人蕉,红的黄的交相辉映,在落日的余晖中泛着暖意。 门前还有几盆蜀葵,是去岁她生辰日,老夫人送她的礼物之一。韩淑微也养了两盆,可她养的却比她的多开了一个月的花。如今她回来了,还展着笑颜迎接。 “表小姐,那蜀葵长得越发好了。”松苓进屋,稍作收拾,出来见她盯着蜀葵发呆,赞道。 柳初妍从回忆中震醒,缓步进屋,目光却流连着再也挪不开。 西北角的大床,两边架设紫檀屏风,床头一对百宝如意柜,床上铺着秋日的薄褥,被面还是她亲手绣的木芙蓉。东边的暖阁,从这厢隐隐约约能看到摆了两张长桌,虽只设了简易的纸笔,放了几本书,却是她最喜消磨时光的地方。 “表小姐,是这绣架挡了你的路吗?怎的一味站在那儿,不坐着呢。”松苓吩咐外头一个小婢进来,将桌椅擦拭了一遍,泡了热茶捧进来,见她还站在原处,笑着哄她坐下,“坐了那么久的马车,路上还吓得够呛,表小姐肯定累坏了。晚上老夫人那儿定是不会开宴了,表小姐再坐会儿。我便去小厨房做些好吃的,给表小姐压压惊。” 柳初妍颔首,弯了腰去看绣架。她原本想绣的是一幅山水图,才绣了一半,有山无水,不过她觉着还缺点什么。啊,是石头。那便以石做山,辅以清泉流水。 她这般想着,自己噗嗤一声笑了,今日她还真是跟石头杠上了。既如此,便再来一只鸟儿吧。只这山水图的鸟却不易绣,且待她慢慢钻研。 等她绣好了,给表姑婆送去,让她做椅凳的套子。 第10章 好戏 “表小姐。” 柳初妍兀自得乐,忽闻有人推门进来了,听这声儿,是老夫人身边的青绵。 青绵唤着她,掀帘进来,见柳初妍正诧异转身,微微福身做了个礼:“表小姐,赵家太太过来了,还携了赵家五姑娘。因着四姑娘伤着了,不能陪伴赵姑娘,大太太便让你去作陪。” 赵家太太姜氏,是赵攀宇的母亲,便是她送了柳初妍至九千岁床上。柳初妍听说她来了,心中的愤懑之气喷薄而出,虽然极力克制,还是不小心将绣架给带翻了。 一旁的婢子听得身后咚一声响,吓得连气也不敢出。这表小姐可从未发过脾气,今日这是怎的了? 青绵也被震住了,张口结舌:“表小姐,你怎的了?” 柳初妍侧头,吸了一口气,待心绪平复了才道:“我知道了,待我换件衣裳便过去。” “好,奴婢到门口等。” 柳初妍管自进了里间,也不要人服侍,挑了件翠色的绣裙出来,配以浅碧襦衫,低调谨慎。她可是知道赵家那位姑娘的,最爱穿粉色的襦裙,且觉得这世上除了她,再无人能穿出粉色的鲜嫩和俏丽来。若有谁穿了,难看便就罢了,顶多损两句,若是比她好看,那眼刀子扔的叫一个锋利。 上一世,柳初妍第一次见她时,才九岁,便穿了一件粉色的娃娃装。柳初妍原本就长得好看,配上粉色更是像桃花一般娇俏。反观赵五姑娘,也是一套款式相近的襦裙,穿在身上却似村姑一般。赵五姑娘气得直跺脚,还将柳初妍的衣裳给扒了,那时候的柳初妍脾气也大,回手一抓,就将她额上抓了道血痕,至今只能以刘海遮盖。自此,两个人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赵五姑娘名为佳莉,还真当自己是佳丽了。从小到大,性子也无甚变化,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不敢捉弄韩淑微,只会明晃晃地嘲弄柳初妍,暗地里给她使绊子。不过,这种人好对付得很,柳初妍半点不担心。 倒是那位赵大太太,虚长韩大太太几岁,却素来与韩大太太面和心不合,偏偏在人前还装得跟闺中老友似的。她当时是去了鸡鸣寺的,就为告诉韩大太太武康伯在外养女人了。韩大太太道行浅,经不得人嘲笑,赵大太太说了几句,她就气得晕死过去了。 只是今日,赵大太太提前来了,且不是鸡鸣寺,而是来武康伯府。加上是这关键日子,定然还是来说韩若愚的事儿的。这些个太太,平日里无事就爱气着人玩儿,若看人真气着了就越发高兴,事后呢,还得作出“哎呀,我也是好心告诉你”的样儿来。柳初妍想想便觉滑稽。 这赵大太太,曾经害她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柳初妍是不可能释怀的。但如今,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此时的赵大太太只是瞧不起她,却未当着大庭广众欺辱她。至于赵佳莉,则另说。 “表小姐。”松苓听闻赵家太太携女前来,便知晚膳不必备,匆匆换了件干净衣裳便过来了,“晚上在大太太处用膳吧。” 柳初妍颔首:“待会儿去了大太太那儿,你便低头屏气,什么话也别说,别人说什么话也当没听到,记好了。” “是,奴婢明白。”松苓知晓大太太已摆了一整日的臭脸,回到府上也不见好,还没找着人出气呢。这会儿子赵大太太来了,定没什么好事。若她引了大太太注意,十有j□j会被当成出气筒,她才不做那冤枉鬼呢。 柳初妍便出门,穿垂花门,过抄手游廊,行至大太太处。殊不料,赵大太太已领了赵佳莉去探老夫人了,大太太和韩祯夫妇全都去了。 青绵也不知他们动作竟如此之快,只得重又领了她们去清心居。 柳初妍绕了弯路,到清心居时,好戏早开锣了,她到门前就听到赵大太太一声高一声低开始说武康伯的荒唐事。 “老夫人,今日,我本也不该来嚼舌根的。可是武康伯与我家老爷是同门师兄弟,虽然一个长一个幼,但那感情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家老爷也看不下去,又不能特地跑去骂他。而老夫人去了鸡鸣寺几日,定未听说这事。我便做这恶人,将话告诉了你,也提醒洪妹妹,等他回来了,可要好好劝劝,以后万万不可再犯了。毕竟他是出去剿匪,不是享福的。” 韩老夫人在路上便吃了些药丸,回到府上后,又喝了药,让云苓给她按了一炷香时间,头疼病缓解不少。眼前这赵大太太一直在提醒她,她将要说的事多么多么不堪,她便觉太阳穴又钝钝地疼起来。 但是,看她这架势,不让她说都不成,韩老夫人便点点头,示意她快说。 韩大太太就知道她来没好事,奈何拉不下脸来赶人啊,眼见着柳初妍掀帘进来了,急忙将她叫过去,表情热情得过分:“哎呀,初妍,你可来了。来来来,快领五姑娘出去玩会儿。祯哥儿与媳妇一道出去,别杵在这儿了。” 柳初妍闻言,颔首便欲领赵佳莉出去,突然韩祯说道:“母亲,赵大太太有话要说,事关父亲,我这个长子怎么能不在场。至于表妹,她也不是外人,如何听不得,何必巴巴地赶人。” “我哪里是赶人,我只是怕你们这些小年轻闷在屋子里觉着无趣罢了。”韩大太太确实是怕武康伯的荒唐事被太多人听了去,自己丢了面子,巴不得将他们全撵了出去。偏生被韩祯看出来了,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还当着老夫人和赵大太太的面呢,尴尬得面红耳赤。 韩祯嗤一声,不以为然,却被荣氏狠狠地瞪了一眼,登时闭嘴不言。荣氏这些是很懂的,毕竟关乎武康伯府的名声问题。她虽然看不起这武康伯府,可她已嫁进来了,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她得顾好自己的面子。 赵佳莉正等着看韩府的笑话呢,哪里肯离去,瞟了面无表情的柳初妍一眼,动也未动分毫。 柳初妍看她不动,她便走到韩老夫人身侧,给她捧了杯热茶,静静地做聆听状。 韩大太太牙齿都快咬碎了,可最终也只恨恨憋出一句话:“姜姐姐,这些个小辈关心老爷,我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你,你便说罢。” 赵大太太就知会是这样,谁让他们嫡子继母不对付呢,假惺惺地笑了笑,转向韩老夫人:“老夫人,我说了,你可别气着,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韩老夫人越发不耐,抬了抬手:“素笙,就干干脆脆说吧,我这身子骨还熬得起。况且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什么事没见识过,说说说。” 赵大太太瞧她眉目紧皱,自己也拧了上挑的眉:“老夫人,武康伯可是外出剿匪三个月了,但是也没传回什么消息来,只说双方对峙,各有伤亡,不过比之前好些,再不能威胁金陵便是了,这还算个好消息。然而,我家老爷有人在山西那边,传回来消息说,武康伯在外纳了三个小妾了,哦不,还只是三个没名分的女人。”她说着用余光扫了一眼韩大太太,果然那擦了白粉的脸更白了,跟过了病气似的。 柳初妍早知道这事,没甚感觉,只注意着韩老夫人,可千万别把她气倒了。但是,正如老夫人自己所言,她见惯风雨,听多了故事。这话从赵大太太嘴里说出来,也不过是个糟心的故事罢了,只是故事的主角变成了自己的儿子。 赵大太太见韩老夫人不为所动,继续道:“老夫人,洪妹妹,你们不知那三个女人是何人,才是这般表情。我当时听说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三个人啊,一个是寡妇,一个是花魁,还有个农家女,据说是一个赛一个地漂亮,将武康伯伺候得是快活似神仙,连剿匪的事儿都差点耽搁了。” 柳初妍明显感觉到韩老夫人动怒了,气息粗热起来,但她是什么人,只一瞬便将怒气压了下去。忽然右侧刺啦一声响,柳初妍下意识看去,竟是韩大太太气得将帕子给绞裂了。而站在她身后的韩祯跟荣明秀俱已惊呆了,心中是五味杂陈。若是他人,他们早哈哈哈地笑出来了,可那干了荒唐事的是武康伯啊,是他们的爹啊,是这个高门府第的主人啊。 “老夫人,你千万别动怒啊,还有洪妹妹。这事儿,其实也不怪他。他毕竟是个男人,在外难免的,只要回来好好的就行了。但是,你们得防好了那几个女人,据我所知,其中一个女人已经有了一个月身孕了,只是不知是那花魁还是那寡妇……” 赵大太太矫揉造作的话语还未完,忽然咚一声,韩大太太直挺挺地朝后摔了下去,头撞到绣墩上。丫头们赶紧上前看,只见她面如死灰,人已经晕过去了。 柳初妍暗暗叹了口气,仍是站定不动,这些事她是不必插手的,就看荣明秀的吧。 荣大奶奶在这关键时刻倒是将长房的凛然气势发挥得淋漓尽致,扬声吩咐婢女扶她在旁坐下,掐人中,不醒,便叫婆子来抬,先回了东厢,而后立马请了大夫过来看诊。 赵大太太目的已达到,瞅了瞅老夫人,她面上平静,闭着眼,显然是不耐烦再搭理她,讪讪一笑:“老夫人,我未想到,洪妹妹竟气晕过去了。幸而大房的孙媳妇气魄不小,不慌不忙将事儿做得井井有条。可是我在这儿,既碍眼又碍事,便先告辞了。” 韩老夫人眼睑微动,却还是不肯看她,只张嘴哑着声音道:“初妍,送赵大太太。” “是。”柳初妍便走到赵大太太和赵佳莉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大太太也不介意,掐着手扭着臀跨出了门槛,赵佳莉则是幸灾乐祸地挤了挤眼。 柳初妍低头屏气,不跟她一般见识,送她们出去。 赵佳莉招惹她,她不理人,顿时无趣起来,哼哼两声大步流星出了门。 “佳莉,你是个姑娘家,注意仪态!”上马车时,赵大太太不客气地拍了赵佳莉一胳膊,语气却不见多怨怪,反而得意非常。是了,她跟韩大太太斗了这么些年,今日才是真真正正的胜利。毕竟她家里那位,比武康伯还不如呢。武康伯虽然在外胡来,家里却只有两个姨娘,且只生了两个女儿。赵老爷却是纳了九房小妾,还有三个庶子四个庶女,加上她生的一子一女,正是九个。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赵家的儿女确实都不一样,然而都是一样的糟心。 幸而她儿子争气,娶了恩昌侯府的嫡次女,前年又被提拔为顺天府尹。他如今才二十八呢,是大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任顺天府尹,可见本事。 第11章 母子 柳初妍送完赵大太太母女,便疾步回了清心居。素日里,老夫人的脾气便有些急,今日当着外人和晚辈的面,再生气也只得压着些。待得他们离去,老夫人定要爆发。 不出所料,柳初妍才到门口,便听到里边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儿。云苓和青绵两个在旁劝阻,一点儿用处也无,只得噤声,待她发泄过了。 “表姑婆。”柳初妍跨进门槛,一个茶壶盖子便飞到脚边,碎成了五六块,幸而躲得快,没伤着。 韩老夫人见是她,强压怒气,收了手。 柳初妍急忙使唤着几个婢女将这一地狼藉收拾了,行至老夫人跟前:“表姑婆,事已至此,你别气坏了身子。” “妍妍,不是表姑婆要气,实在是你那表伯不争气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还不如生个胎盘呢。” “表姑婆,这话难听了些。表伯是您的儿子,也是武康伯,况且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好歹,他对大顺也是有贡献的。正如赵大太太所说,这在外边,实在是难免……”柳初妍违心地替韩若愚解释,羞愧地红了脸。 韩老夫人摆摆手:“妍妍,你不必替他开脱。表姑婆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怕比我这老太婆更看不惯这事儿。” “表姑婆……”柳初妍确实觉得武康伯荒唐之极,被韩老夫人揭穿了便不再帮说话。 韩老夫人缓缓起身,搭了柳初妍的手走到院子里,抬头打量着那棵光秃的公孙树:“这棵树是我与你姑公一同植的。那时候我婆婆还在,她就喜欢公孙树,因为爷爷种的树孙子才能吃上果子,满载着长辈对晚辈无私的情感。我和你姑公也是这般想的,还盼着你表伯能出息,老了就抱抱孙子,享受天伦。后来你姑公过世了,这日子却是越过越糟心。你表伯和表哥不愧是父子,做的荒唐事都是一个模子的。还好你表哥惹上的是永定侯府的女儿,娶回来便就罢了,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倒是你表伯,真真是,此次竟,竟……” 柳初妍看她胸脯剧烈起伏,怒气环身不能自抑,最后话也说不利索了,赶忙扶她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表姑婆,好在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别气坏了自己,千万别。等表伯后日回来了,你再好好训训他。表伯是个孝子,定会听您的话的。” “他是个孝子?”韩老夫人满面讥讽,忽而神情一滞,盯着柳初妍,“后日?你说他后日回来?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我……我……”柳初妍没想到她一时口快竟说漏了嘴,结结巴巴地答不出话来,可韩老夫人一直盯着她等回话,窘迫得不知所措,“表姑婆,我……” “是赵大太太跟你说的吧?或者是赵家的小五?”韩老夫人自顾自给柳初妍找了理由,虽她未答,却已认定,摇摇头,“赵家的人也都不是好心肠的,可着劲攀权势,一边还要踩我武康伯府一脚。可惜,可惜,你表伯不争气啊!” 柳初妍想着,将气憋在心里也不是,不若由着她发泄,等气过了,好好对付即将回府的武康伯和那两个女人。 “对了,你表伯是后日回来是吧?山西的匪徒都剿了?既然得胜了,怎么会无消息传回?”韩老夫人诧异道。 幸而这时候那匪徒之女已经刺杀了武康伯并且被制住,匪盗也招安了,只是消息未传到,否则柳初妍是真不能解释了。不过这时候,她便不语,以免多说多错,左右韩老夫人自己都会找解释的。 果然韩老夫人并未探究,只眼神涣散地看着眼前的一簇青草,沉思良久。因着她摔了东西,又骂了人,此刻累得不行,太阳穴的钝痛也愈发明显,颤颤巍巍起来:“妍妍,扶我去房中。人老了,经不得折腾,得休息一会儿。” “表姑婆,千好万好不如自己身子好,一切以身子为重。表伯的事儿,总有解决的法子,您便放宽心,不要再想了。” 韩老夫人虚虚地点了点头,回屋休憩了。 柳初妍伺候她睡下,就准备回自己屋去。然而才出清心居,就有人送来了请柬,可是老夫人方阖眼,她便代为收取。送请柬的是女将军府的一个管事婆子,她不需想便知是因为女将军的掌上明珠生辰日到了。 太祖打江山时,身边有十位得力助手,其中便有一位女将军,名唤刘程怡,巾帼不让须眉,为太祖打下了十几个城池,拓宽了几千里的边疆。待大顺安定下来,这位女将军便得皇上赏赐,封护国大将军,居正一品,并且招赘当时的科举状元,育有一女,随母姓。 刘程怡的女儿也承袭了女将军的脾性,保家卫国,开疆拓土,而后效仿母亲招赘探花郎。如此,女将军府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嫡长女为将招赘,传承下来,并将第一代女将军的高尚品格发扬光大。 传到如今,已是第十八代。现在的女将军名叫刘颂贤,育有一女名刘关雎,今年十月初八满九岁。刘关雎,从名字便可看出父母鹣鲽情深,同时希望女儿不仅能武,也能文。只是不愧为将军女儿,刘关雎就爱弄刀,不喜学文。 探花郎父亲李杜师入赘将军府,对着个胸无点墨的妻子已是缺憾不少,就希冀着女儿偶尔能够做几首诗,唱几句词,有些女子该有的模样。然而女儿还是跟个毛小子似的,如今过了八岁也再不能由父亲亲自教学,就给她请了许多学问高深的女先生,偏偏女儿最讨厌那些装模作样的女先生,才一年时间就已赶走了十八个,其中几个还是被刘关雎给打出去的。 李杜师和刘颂贤对于女儿的行为分外困扰,就想着不若趁她生辰宴,宴请金陵的广大宾客,从中挑个刘关雎喜欢的,合适的姑娘做先生。无需才高八斗,只要会念酸诗即可,最重要的是让刘关雎看顺眼了。因着李杜师对女儿的期望日渐低下,对女先生的要求也低了,实在是无奈之举。 柳初妍看着请柬,女将军还请韩老夫人将府上所有未嫁的姑娘都去赴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眼下她身份尴尬,在武康伯府也是寄人篱下,还得日日提防韩大太太和韩大奶奶的刁难。不若一试,去女将军府谋个事儿做。以她的身份,将来也定只能挑个普通人家嫁了,如果有女将军府这一层资历,便能站得稳些。 她是越想越可行,可得去访访刘关雎的性子和爱好,到时便投其所好,成为她的女先生。虽然柳初妍才学不算很高,可教导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她喜欢。 决定了便去做,因此,柳初妍也开始问询身边的人,让他们透些听来的消息。 这般,日子到了九月二十六,金陵城外响起凯旋的声音,万将军带队归来了。 武康伯也回来了。 二十六日一早,韩老夫人便在前堂,正襟危坐,令人备了荆条。 韩大太太醒来后便以泪洗面哭了一整日,见此阵仗,吓了一跳。但是想着武康伯给她带来的难堪,心里才算是平衡了。老夫人不是个慈母,杖打亲儿的事儿绝对做得出来,她越想越舒坦,巴不得韩若愚赶紧跨进家门。 却不料,外头传来“老爷回府”的声儿时,并无其他异状。 大家伙听着韩若愚稳健的脚步声渐近,下一刻便奔到了老夫人跟前,高喊一声:“娘,儿回来了!” 韩老夫人哼一声,眼睛也未抬。她可是算着时辰的,归军辰时至金陵城,万将军领众将辰时中入宫,辰时末领赏出宫。韩若愚却午时末了才回到府上,中间这些时间哪儿去了?定是安置那两个女人去了。 韩若愚见此,尴尬地哈哈一声,瞅了瞅站在近旁的柳初妍:“啊呀,妍妍又漂亮了。听闻你前几日不慎落水,可好些了?” “劳表伯关心,初妍很好。”柳初妍神情淡淡一福身,谢过。 一旁的荣氏脸色却霎时便黑了,她推柳初妍下水的事儿已传出去了,连在外头的韩若愚都听说了,还特没眼色地去问柳初妍。她歇斯底里地闹了那般久,脏水没泼到柳初妍身上,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韩若愚的目光扫过柳初妍、云苓等,便至韩大太太面前,大太太面色不虞,眼底却难以置信又有些失望,他竟没把人带回来。如此这般,老夫人可怎么打他。 “夫人,我见你瘦了许多,最近累着了吧?我在外三个月,都是你照顾母亲,辛苦了。”韩若愚客客气气道。 韩大太太扯了个难看的笑容,便转眼去看韩老夫人。 韩若愚进屋便觉气氛不对,母亲爱搭不理的,他人均低眉顺眼,屏气敛息,明白他们定是听到消息了。他环顾一圈,忽然见有人竟执荆条站在下首,大惊。 “若愚,你在外三个月都做了些什么,不用我说了吧?”韩老夫人听着他呼吸粗重起来,捧了茶轻轻抿了口,慢条斯理道,语气中尽是气愤。 韩若愚呵呵着,开始搬先前想了一半的理由:“母亲,我也是看她们可怜,才收了她们。况且儿子一人在外,这个事儿,实在是,你也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们出去剿匪,大家都尽心尽力,就你,三个月收了三个女人。你为美色所迷惑,差点坏了大事!若不是祖宗怜你,你早死在外头了!” “母亲,儿子虽然有错,可已将功补过了。”韩若愚不满地抗议,回身指着院子,“母亲你看,那些都是皇上刚赏的,儿子全都奉给母亲,您消消气,说话也别这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韩老夫人横着眼。 “不不不,儿子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还望母亲原谅。”韩若愚连忙躬身道歉,心里直想甩自己两个嘴巴子。惹急了老夫人,如诗和露姿可就进不了门了。 韩老夫人听此,却是怒不可遏,当头便是一个茶盏甩了出去:“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 韩若愚低着头,未及提防,便结结实实地挨了茶盏,额头顿时见红,啊一声叫跌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韩老夫人:“娘!儿子已经将功补过了!” “是吗?那,那两个女人去哪儿了?” “女人?什么女人?”韩若愚装痴卖傻。 “什么女人,你心里清楚!”韩老夫人狠狠地拍着桌案,吓得满堂皆恐,自己却气得脑袋嗡嗡直响,眼睛也花了起来。 柳初妍看出异状,迅疾扶住她,抚着她的背:“表姑婆,你别气,别气。表伯已将功补过,且是独身回来的,说明心里还是有武康伯府的,也有表姑婆这个娘亲的,不若原谅他了罢?” 韩大太太听着,幸灾乐祸地嗤了一声,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地落入了韩若愚耳中。 韩若愚在如此之多的人面前被骂,偏不能还口,看着韩大太太那嘴脸便气不打一处来:“洪氏,定是你在母亲面前乱嚼舌根!” 第12章 二房 韩大太太遭韩若愚一声喝骂,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行为不妥,但是做都做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收不回话来,面子总要挣些回来。她便挺直腰杆,语气生硬道:“老爷,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老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大家都明白。倒是我,与你一世夫妻,任劳任怨,还要平白受冤。今日还真要让娘来评评理了!” 韩若愚也是柿子挑软的捏,顺道转移话题,哪料到洪氏今日长进了,还敢给他脸色瞧。再看老夫人,由柳初妍安抚着,心绪是平静了,脸色却还是一样的难看,直直地盯着他,令人头皮发麻。 韩老夫人缓过劲儿之后,既不说话,更不阻止失了礼数的韩大太太,且待他如何狡辩。 韩若愚扛不住,压低声音,恳求道:“母亲,儿子才从外头回来,又是带了功勋和赏赐的,你便饶我一回吧。” 韩老夫人见他不悔改,还想息事宁人,她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韩若愚心知自己再次犯了错,躬身埋头:“母亲,儿子知错了。” “你,果真知错了?”韩老夫人的指节敲着椅背,笃笃笃一声比一声长,一字一顿道。 “知错知错。”韩若愚见有转机,连声应下。 “那你可会改?” “改!改!绝对改!” “如何改?”韩老夫人收了手,向后靠去,瞧他冷汗涔涔,做事之前怎么想不到今日,果然她生的还是个无用的啊。 “这个……”韩若愚为难了。如何改,无非就是将那两个女人送走,可他舍不得,况且露姿已有身孕,那可是他的亲骨肉。露姿美丽娇俏,人又聪明,生出来的孩子定也漂亮又机灵,好过原配和洪氏生的废物。 “改不了,是吗?”韩老夫人拉长了尾音,眼睛转向荆条。 “不不不……”韩若愚想起曾经挨的打,顿时心惊肉跳,急急否认。 “那如何改?”韩老夫人将眼神收了回来,狠狠地咬了咬牙。 “儿子,儿子可以把如诗送走。” “那另一个女人呢?” 韩若愚逼不得已舍弃了一个,另一个无论如何舍不得了,支支吾吾起来。 “难不成,另一个你要纳进来?” “母亲,母亲……”韩若愚心虚地抬了眸,“母亲,露姿已经有韩家的骨肉了。” “呲啦”——韩大太太腕上的串珠生生被扯断了,佛珠啪哒啪哒跳跃着滚了满地。一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尽管赵大太太狠狠地打击了她,她也极不争气地晕倒了,可是心里总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是她听错了,或者根本就是她胡说八道。但是韩若愚自己都这般说了,事情还能有假吗?这简直就是惊天噩耗!好在她已听过一回,很争气地扛住了,虽然还是发出了极大的动静。 韩若愚瞟了瞟她,怪她大惊小怪,但下一瞬就小心翼翼地把眼神收了回来,悻悻瞧着老夫人:“母亲,那是您的孙子,韩家的血脉啊?” 韩老夫人眉头紧皱成川字,腾得起身:“你再说一遍!” 韩若愚急忙噤声,低头不语。 韩老夫人哼哼着,走了两步便将荆条拿在了手中,冲着韩若愚鼻尖:“你说,那两个女人如何处理?” “娘,娘,娘!”韩若愚也经不得吓,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声声提醒着老夫人,他是她儿子,绝不能下重手啊。 韩老夫人哪能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虽然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可这废物不打不成材啊。从小到大,他便一直打骂着才长到如今这样,若无人管教,早成了市井泼皮。就似此次剿匪,在外头太悠哉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以后定会连累武康伯府上下一百多口人。 “娘!”韩老夫人心里想着,荆条顶部已经敲在了他肩上,韩若愚跪了几步到她面前,大喊一声,“娘,我是您的儿子啊,您怎么……” “灵聪,不是娘不疼你,实在是你太不懂事。”韩老夫人是恨铁不成钢,自己心里痛,下手却更重,只几下韩若愚背上的衣服便开了花。 “娘——娘——痛,痛啊!”韩若愚不能躲,可背上痛得他扯骨连筋疼,也顾不得面子什么的,嗷嗷直叫。 韩老夫人偏不停手:“你说说,你如今都几岁了?你看你,儿子都二十了,娶媳妇了,自己还不懂事?” “你是四十二,不是二十四啊!做错了事,还不知悔改!” “这般没出息,你是要气死我!” “你做出这种事情来,你爹也死不瞑目啊!” “武康伯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待得我死了,都无脸去见祖宗!” 韩老夫人越骂越伤心,越说越委屈,打骂的力度越来越小,老泪纵横,韩若愚的负罪感也越发重了,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腕:“娘,娘,儿知错了。你骂我可以,可别诅咒自己!” “我是真要被你气死了……”韩老夫人经不得折腾,也打不动了,气喘吁吁地立在那儿,摇摇晃晃着,眼前愈加模糊。 “表姑婆!”柳初妍眼见着韩老夫人往后倒去,几步跑上前堪堪扶住没让她真倒在地上。 一直在旁看着的大太太、二太太忽听柳初妍尖叫,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连忙招呼着婆子背气晕了的老夫人回清心居。 韩若愚发觉自己再次把老夫人给气晕了,恼悔万分,甩了自己两个耳光。 “大哥,别自责了,赶紧让人找大夫吧。”韩若谷才从外边赶回来,便见此情景,急急扶起韩若愚,劝阻道。 “二弟,你怎的回来了?皇上不是派你去……” “大哥,且不说这些了,我也是听说你回来了,生怕你惹母亲生气才急急赶回。哪料到还是没赶上,母亲仍旧被你气着了。”韩若谷无奈扶额,见他一身狼狈,指使几个奴才扶他回东厢,“大哥,你这般,还是先收拾一下罢,母亲那边我去说。” “还是二弟好。你一定帮我好好劝劝她。”韩若愚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去了。 “会的,大哥放心。”韩若谷看着他走开,却从鼻子里喷出不满来,嫌恶地拍了拍手,掸了掸肩膀,“这样的人也能做武康伯,真真是可笑。不过反正也不能袭下一世,便让你坐这位子又如何。我只要……” “二老爷,大夫来了。”有人领着大夫进门,急忙向他禀报。 “嗯,领大夫去清心居。”韩若谷吩咐完毕,背着手回自己的住处。 此时的清心居却已乱成了一团,待大夫进门才整齐了一些。幸而老夫人只是怒气攻心,血气上涌才晕了过去,没多会儿便醒了。大夫看过后,开了些简单的药,嘱咐几句便离去。 “表姑婆,别气了。左右你不答应,表伯也不敢带人回来的。且将身子养好了,再慢慢想办法。”柳初妍生怕她头疼病发作,细声安慰,打算先稳住她。 韩老夫人听着,点点头,她也确实是有心无力,管不动了。 “祖母,祖母。”韩淑微听说老夫人再次病倒,急煎煎赶过来。 “淑微,你怎的过来了?”柳初妍听得声儿,将老夫人交给云苓,赶忙过去扶住她,嘘一声,“表姑婆正休息,安静些。” “祖母又病了?”韩淑微进屋,二太太才迎了过来。 “淑微,你自己身子还未好全呢,回去躺着。” “不过是背上挨了几个石子,我已大好了,娘你不必担心。”韩淑微不顾阻拦,行至老夫人床前,“祖母,我爹回来了。” 韩老夫人方阖眼,猛地睁开:“你爹不好好在外边修建黄渠,回来作何?” “我爹也是听到大伯的事儿才回的,只是回来得急,身上又臭又脏,这会儿子去换衣服了。我听说祖母病倒了,便先过来瞧瞧。” 韩老夫人听此,重又从床上坐起:“你倒是有心,你爹若是有你一半,我也安心了。” “祖母……” “我还不了解你爹嘛,他是天生怕脏,走几步路就觉着风把他给吹脏了。这是急急从外头回来,赶了一路,便浑身不舒畅了吧?这会儿子定是着人沐浴香薰了,没半个时辰过不来。” 谁不晓得韩家二老爷有洁癖,盥濯不离手,连自己的纸墨笔砚、盥洗用具都要专人时时擦拭,甚至院子里的柳树、玉兰都命人早晚擦洗。韩淑微替他说两句好话,韩老夫人也不是不懂,可此刻心头难受,就需找个口子泄一泄,没好气道。 韩淑微尴尬不能言,便退到柳初妍身后去了。 奈何韩若谷还真准备好好洗上一洗,老夫人也不等他,看着柳初妍二人站在一处,想起件事儿来:“妍妍,微微,将军府送了请帖来,让我带你们去赴关雎的生辰宴,到时你们随我去罢。伯爵府的礼物我自会吩咐人备下,你们自己则备些小物件,到时一起送上。既赴宴了,总不能空手去。” “是。”柳初妍二人软声应下。 韩二太太却突然涨红了脸,靠到老夫人跟前:“娘,我求你件事儿。” 韩老夫人看她神情便知是何事,轻轻叹一声:“淑静在庵里待了一年多了吧?” “是,先前就已替林家守了两年了,加上在庵里的一年,算是三年了。再耽搁下去,恐怕真成了老姑娘了。” “本就是个老姑娘了,还怕什么。不过此次是个好机会,我带出去让人瞧一眼,若有合适的,赶紧许了出去,省得整日被人指指点点。” “娘,归宗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儿,娘你别说得……” “我说得怎样?当初是你说林家的次子好,相貌堂堂、进退有礼。事实上,你不就是看上他家中长姐在宫中做贵妃,母亲又是你表姐,想攀权势,想亲上加亲,非要女儿嫁他。结果怎么着,过去才三个月,成了年轻小寡妇了。如今再回来,你女儿可是半点不值钱了。” “娘,我知错了。”韩二太太明明知道她今日心情不爽快,逮着只猫都能骂两句,别说是真犯了错的人了,还撞上去当活靶子,真真是悔极了。只是后悔也无用,只能盼着她还念孙女的好,带出去让人知道武康伯府的三姑娘为亡夫守孝三年,算是仁至义尽了。她归宗后便做回了姑娘,照旧是清清白白的闺女。 韩老夫人却还不肯放过她,指着她鼻头骂道:“淑静现在这样,全是你害的!” 韩淑静比柳初妍长了四岁,待她如亲妹,听不得老夫人贬低她,上前抱住韩老夫人的胳膊:“表姑婆,以前的那些都过去了,三表姐现在也挺好的,不若想想今后如何吧?若能再嫁一个如意郎君,也算件美事儿,他人也不能胡乱说道。” 柳初妍说的话,韩老夫人向来喜欢听,便颔首应下了:“还是妍妍说得好,老二媳妇,你派人去将静儿接回来吧。再裁几件新式的衣裳,打扮得得体些,可再不能丢脸了。” 韩二太太得了应承,喜得直点头:“是是,我这就去办。” 一旁的韩大奶奶却听得火大不已,韩淑静当初便是抢了她姐姐喜欢的男人,结果老天爷造化,三个月便从新婚成了新寡。后来她替亡夫守了两年便归宗了,怕外人说闲话又在庵里多守了一年,眼下又要出来祸害人了,比柳初妍还惹人厌,她得回娘家一趟,让人防着些。那些青年男子,便是便宜了家中庶出的那些,也不能便宜了她。 第17章 筵席 韩淑微微微颔首。 “那便好。如今三表姐回来了,你也将及笄了,表姑婆必得想法子给你们说亲了。正是关键时刻,可不能出纰漏。” “表姐,你的生辰可比我早呢,下个月初十便就是了,我还得等到明年正月里。你且顾着自己的婚事,别管我了。”韩淑微面色羞红,归根结底还是个小姑娘,提起这些事儿来未免不好意思。 柳初妍也不与她辩,点点头:“嗯,早上我正准备礼物,表姑婆便派人来传了,没来得及收拾好。眼下,我可得回屋了。” “好。”韩淑微放她离去,抹干净面上的泪痕,回了自己院子。 “咦,表嫂回来了?”柳初妍出了桂花林,突然看到荣氏身边的红笺在假山那边走过,低着头,脚步匆匆。 松苓诧异望去,果然是红笺,却摇摇头:“不知大奶奶何时回来的。” 青禾倒是笑了下,说道:“表小姐,大奶奶今日一早就回了。她听说一行大师来了,还去寻他算命,不过那时表小姐在里头算着,她就先回了桃瑞园。可一行大师一直不得空,直至大师走了,她也没找着机会问几句话来。” “哦。”柳初妍低低应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又说不上是为什么,秀眉紧皱。 青禾见此,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表小姐,我听说大奶奶是想去问问她什么时候生儿子。此次她回到永康侯府,恰碰上比她早嫁两个月的一个庶姐,眼下已有三个月身孕了,看样子还是男胎。而大奶奶如今已经嫁进来快半年了,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无,再久一些就要遭人闲话了,因此才着急的。” “嗯。”柳初妍微微笑了一下,以她的脾性,韩祯恐怕不大想碰她吧,想要孩子也真是难。可荣氏不把心思放到韩祯身上,还嫉恨她,总给她使绊子,又动不动回娘家,韩祯哪里还愿意搭理她。韩祯平日里也不过做样子给人看,关起门来指不定会怎样呢。 “表小姐,大奶奶没碰上一行大师,你却与大师说了两回话,说不定她心里又要嫉妒。这桂花林离桃瑞园又近,极易遇上她,我们还是小心点,回避着些好。”松苓劝道。 “好,我们回屋。”柳初妍也不愿意与她碰面,绕了小径回到花笑阁去,专心准备刘关雎的生辰礼。 刘关雎的生辰宴设在将军府后的花园中,排场极大。此处假山流水,花草缤纷,风景怡人。园中东北角的池塘引了外头的活水,还利用地势造了个小小的瀑布。流水向前,过小桥,钻假山石,分外有趣。 因为刘将军身份特殊,本也不拘礼,所以男宾女客均安排在后花园中,只以一排彩屏相隔。彩屏尽头有一十丈方圆的平台,金陵有名的金家班正铿铿锵锵卖力地唱着戏曲,演的是岳帅精忠报国的故事,果然是女将军的风格。 介于戏台子和彩屏之间的空地上,摆了三张紫檀木大圆桌。中为主位,两旁的圆桌上则设了笔墨纸砚,大家一看便知为何——这是准备为刘关雎筛选女先生了。 宾客陆陆续续落座,左右寒暄着。 柳初妍心里有事,只捧了个杯盏抿着清茶,眼睛看向主位,刘关雎还没出来,但是刘将军已经换了衣裳来招呼客人了。 刘颂贤长得并不出色,薄唇剑眉,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如鹰隼,散发着锐利的光芒,虽然笑着,却还是一脸孤傲和冷淡。她自小便得母亲亲自教导,舞刀弄枪,又得皇家倚重,自然行为间也有些骄矜。只在看向自己的夫君时,眼中才会出现一抹温柔,偶尔也面露娇嗔,有些女子的模样。 此刻,李杜师正冠冕堂皇地说着话,许是因为生活优渥,养尊处优,所以李杜师没多少书生气,反而面色白皙,脸庞圆润,一派富贵模样,看起来也比刘颂贤年轻些。他见人差不多到齐了,却因为许多人需要休息,便吩咐后边上歌舞。而后,便是箜篌琴瑟,舞姬翩然,这是探花郎的喜好。 大家伙就一边听歌赏舞,一边享受美酒佳肴,欣然开怀。 柳初妍忽听一声“娘”,嘴角划出新月般浅弯的弧度,刘关雎来了。 今日的刘关雎,着一身绯红锦衣,上绣桃李,腰间系着一条红黑相间的玉带,下摆上两圈珍珠向上延伸至腰间,恰似祥云朵朵,通体喜庆。不过到底也才九岁,还是个小姑娘,性子比较浮,蹦蹦跳跳的。看长相,倒是与刘颂贤有八分相似,剑眉朗目,生气勃勃,行动间英姿飒爽。 李杜师显然不喜欢女儿跟个男孩子似的,淘气顽皮,瞪了她一眼。 刘关雎则朝着他做了个鬼脸,而后在母亲的威压下朝众人见礼,却是抱了个拳,还在空地上以指代剑,旋转着舞了一段。若不是不能执剑,她恐怕更喜欢剑舞。 柳初妍想着,噗嗤一笑,果真是个纯真可爱的小姑娘。 刘关雎听到这边有人笑了,闻声转眼看过来:“娘,那位姐姐觉得我跳得好呢!” 刘颂贤对女儿向来宽和,听此,看了看柳初妍,笑道:“那边是武康伯府的姐姐们。” “是吗?我先前好像见过他们府上一位姐姐,只不过后来出嫁了,我就再没见着。”刘关雎说着,收了手朝这边走了过来,行至韩淑静身侧,啊呀一声,“娘,便是这位姐姐,好生漂亮。不过,我瞧着,方才笑了的姐姐更漂亮,比宫里的贵妃娘娘还要美,赛似天仙!”后边一句话说的是柳初妍,刹那间将原本引至韩淑静身上的目光全都聚到了她这儿。 柳初妍急忙起身,朝刘颂贤屈膝福了一福:“初妍见过将军。” “哦,你就是柳初妍?”刘颂贤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再看刘关雎,两只眼睛发着小狼似的的光芒,这是看上她了,淡淡一笑,“你可认字?” “认得一些。” “读过什么书?”李杜师听见刘关雎的话,心中一喜,难得女儿立马就挑着喜欢的姑娘了,顾不上避讳,走过来问道。 “回大人,读过四书五经。”因着李杜师在翰林院任职,于是柳初妍也敬称他一声大人,福了一礼。 “那你,最喜欢什么书?” “最爱《诗经》和《春秋》。” “会作诗吗?” “会一点。” “五言还是七律?” “皆可。” “嗯,不错不错。”李杜师本想在这么多姑娘中好好地挑一挑,至少得考考诗书,连文房四宝都备好了。但是他看她低眉顺眼,语调温婉,性子平和,能认字会读书,还会作诗,最难得的是入了刘关雎法眼,心里已定了七八分,便转头以眼神问询刘颂贤。 刘颂贤盯着柳初妍,仔仔细细地瞧了,模样周正,确实美丽,身段娇娆却不单薄,担得韩府双娇的名声。虽然太过漂亮,可是不漂亮的,女儿也不喜欢啊,先前那些女先生,大多是因为长相不喜人才被赶走的。她转身正想问问刘关雎,却发现女儿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关雎?” “娘,薛家哥哥来了!”刘关雎隔着彩屏一声大喊,满是喜悦。 刘颂贤听此,也顾不得柳初妍了,只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让她管自娱乐,便与李杜师去了男宾那边。 只要后头不出乱子,那便是她了吧,真真是太容易了。柳初妍本还以为今日要过许多关,起码要考考学问才成,却不料刘关雎看了她一眼,刘将军夫妇问了几句话就差不多定了。 “妍妍,刘将军这是想让你做关雎小姐的先生了。”韩淑静也看出来了,悄悄靠过来,说道,“可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如何使得?” “表姐,这个,且看看罢。”毕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况且周围一圈人都盯着她看,柳初妍便低头,打算含混过去。 韩老夫人早将她的表现看在眼中,轻轻咳一声,提醒了那些胡乱打量的人,这边就没了刺探的目光,让柳初妍坐过去一些,问:“妍妍,你想入将军府?” 当着她的面,柳初妍也不能撒谎,颔首。 以往,任女先生的多为寡妇或者替未婚夫守节的女子,绝不能是黄花闺女。正如韩淑静所说,柳初妍还是个未婚的姑娘,如今又到了婚配的年纪,怎做得刘关雎的女先生。 同时,韩老夫人也明白她为的什么,不过就是想借着将军府的权势增加自己的分量,将来好择婆家罢了。 入将军府做女先生也算件好事,亦无损于她的名声,甚至好处大大。若真为了她好,韩老夫人也该帮衬她进将军府。可想起那些不成文的规矩,总归还是觉着有些不合适。 韩老夫人为难了,额上的纹路挤成了一块儿。 柳初妍沉默不语,侧耳听着刘关雎在那厢与薛家兄弟笑开了怀。 “谈哥哥,你先前教我的那首诗,我爹可喜欢了。不过他不信是我作的,便逼我说出来。后来,我就骗他说,是傲哥哥作的。他就说,若傲哥哥能作出这首诗来,他脑袋割下来给我做板凳。哈哈哈,傲哥哥,你被我爹鄙视了!” 旁边的人听着,哄然大笑。 薛傲让个小姑娘打趣了,还被李杜师给看不起,分外尴尬,只得岔开话题:“你爹哪里会说什么脑袋割下来当板凳的话,又是你编排我。” “傲哥哥,既如此,那你便当场作一首正名?”刘关雎就等着他跳进坑里呢,嘻嘻一笑,指着案上的文房四宝,“你看,我连笔墨纸砚都给你备好了,可不能让大家伙失望。” 第18章 得见 “是啊,是啊,左都御史来一首!” “快快快,薛二爷作诗了,我来替你磨墨!” “来来来,我给薛大哥铺纸。”薛傲有几个要好的损友,巴不得看他出洋相,更是乐不可支,喧宾夺主跑到圆桌边上,替他准备好了,就等着他下笔。 一干人都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哈哈大笑着起哄。 “哈哈,让我等领略一下左都御史的才情!” “就是,就是,薛二爷是爽快的人,人家笔墨都给备好了,可不能扫兴,啊?” “哈哈哈……” 柳初妍听着大家笑,她也笑了,而且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雀跃着真想鼓掌。她可听说,薛家兄弟,一个善文一个善武,薛傲虽然会文却也不过尔尔,素日里都是以拳头服人。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且看他如何下得这台。 “傲哥哥,你就别谦虚了,来吧。”刘关雎便推了他一把,将他带至案前,笑眼似月牙,“你今日送的礼物我不喜欢,不若傲哥哥就补一首诗给我做生辰礼,待日后我给裱起来,日日欣赏。” 薛傲就瞧见刘关雎一脸狡黠,无奈扶额。偏生这在场的又都是各家权贵,起哄都算是给面子的,推脱不得。 李杜师也等着看好戏呢,可女儿说话得罪人,上前一步拉开她,缓缓道:“子盛,关雎今日太高兴,口不择言,你别见怪。只是这作诗,你是逃不过去了,你就赏脸作一首,让大家伙乐一乐。” 薛傲便提笔,思忖片刻,洋洋洒洒,旁的人就扬声念了出来:“清江浩荡东南流,关关雎鸠在河洲。” “秋霜日暮千金诞,生来才名高北斗。” “历历珠星疑奉珮,冉冉云衣似穿罗。” 第一句意指刘关雎,第二句道得她生辰,第三句则描绘她出生时的场景,皆是妙语,听得大家称赞连连。柳初妍暗自想,这薛傲比传闻中的有趣些,还能作出如此好诗。只是他突然拧眉,不苟言笑,好生扫兴。 “年少锦带挂吴钩……”薛傲似乎是结不了尾句了,尴尬不已,念的人也替他捏了把汗,暗暗替他想了一句,却被他拒绝了。 薛傲按着太阳穴,苦恼抬头,正望进柳初妍戏谑的眼底,撇撇嘴,良久才作出最后一句来,“好女……大笑觅封侯。” “好诗,好诗,好诗!”虽然艰难,但总算是结句作出了一首完整的诗。捧场的人立马鼓掌,带动一片。 柳初妍抿嘴一笑,前边都不错,除却最后一句不甚美妙,甚至损了诗词韵味。 薛傲自然明白自己的短处,听得大家喝彩,非但不谦虚,还得意地朝刘关雎说道:“关雎,可还喜欢?” 刘关雎哪能听出内里的门道来,只记得最后一句让她觅封侯来着,这正是她的目标,跳跃着嚷嚷:“傲哥哥,我很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最后那一句!” 李杜师知晓自己女儿胸无点墨,可这大庭广众之下说最喜这句,也只得顺着说下来:“子盛近日定是勤学苦练了,这文学造诣更上一层,可喜可贺!” “多谢李大人夸奖。”薛傲自小便怕作诗,如今好不容易得人夸奖,嘴角也难得地扯了道弯弧。 不过刘关雎显然不满足于调戏薛傲,腆着脸贴到薛谈处去了:“谈哥哥,傲哥哥都给作诗了,你是不是也得来两首啊?” “关雎,今日是你的生辰宴,我自然会如你所愿。”薛谈的声音轻轻的,在这人语喧嚣的地方,犹如天籁,又似珠玉嘀嗒落于水中,水润深沁。浅笑时便如暖风拂过人心,清明婉扬。即使柳初妍未见真人也感觉到了那满溢的温柔,这样的人,该生得何样,才配得上如此完美的声音。 她的眼神从彩屏间的缝隙穿过,隐约见得华贵衣裳的一角在那厢移动,和着轱辘轱辘的轮椅声。他正往紫檀木大桌那边去,再三步便能得见真人了。旁边的韩淑微已忍不住捏住了柳初妍的手腕,甚至在她耳边紧张地呼着气:“表姐,他,他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男子。” 柳初妍早听闻信国公薛谈面如冠玉,貌赛潘安,只不过今日也是第一次得见真颜,默默地有些期待,只颔首,眼睛仍盯着那边。 没多会,薛谈便从彩屏后头出来了,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眉间一点朱砂痣,如流华闪烁,双眸如翦水,黛眉若刀裁,肤色白净,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玉冠两边垂着绿色丝质攒花长绦,在下颚处系了一个流花结。因着他坐在轮椅中,看不出高度,却显见偏瘦,穿一件银白色绣蓝纹的长袍,白衣黑发,气质温润。如斯美男,简直就是老天的得意之作。只可惜他天生体弱,面蕴病容,否则他站起来,定是这天地间最完美的男子。 薛谈出现在案前时,清晰地感觉到女宾席屏气敛息,均为他的容貌所惑,淡淡一笑:“舍弟既已作诗贺生辰,我便赞一赞这将军府美景。” “好!”只要是美人,刘关雎没有不捧场的,这会儿子薛谈要作诗,她的兴致显然比方才还高,亲自跑上去给他研墨。 柳初妍却微微蹙眉,显而易见,刘关雎是看上他的“美色”了,那么她呢?恐怕也是如此吧。然而,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先想法子进将军府罢。无论如何,这条路子都不会差。 薛谈抬眼,瞅了瞅远处的水榭假山并小瀑布,欣欣然落笔:“璧方镜员流不断,白云鳞鳞满河汉。池沼泓泓翻玉液,楼台叠叠运灵泉。叠处浅,旋处深。谁家稚女著罗裳,乐游红尘有年华。嫌红厌绿弃花钿,不爱红装爱武装。雎鸠关关夺晚霞,胜过京华侠少年。” 说是赞美景,他却还赞了刘关雎巾帼不让须眉,将她的脾性以别样面貌呈现在众人面前。 李杜师当即喝彩:“好词,好词!子言的词比以往更精进,与子盛相映成趣,兄弟二人简直令人羡慕。” 这首词浅显,刘关雎是听懂了的,越发喜悦,捧了薛谈的词便大叫着要让人给裱上。 柳初妍远远瞧去,那宣纸上的字如行云流水,丹青妙笔,一气呵成,酣畅淋漓若蛟龙入水,似祥云腾空,难得信国公还写得一手好字,惊叹不已。 刘关雎听得这边啧啧赞叹声,面上有光,觑着薛谈美妙的侧脸,想起方才也见过一位美人姐姐,不知才情如何,转过头来:“初妍姐姐,你说你会五言七律,那便来一首吧。若写得好,我也拿去裱上,与薛家哥哥的放在一处,日日品鉴!” 柳初妍早准备好考诗书,却不曾想是刘关雎提的建议,而不是刘将军夫妇,便将目光投向刘颂贤与李杜师。 李杜师正想考考她,奈何想不到名头,既然女儿提了,点点头:“早年便听说柳姑娘与府上的韩三姑娘的才情均是一等一的好,今日趁着小女生辰,我等不知可有幸赏得柳姑娘的诗?” 他说的皆是奉承话,略有些虚假,毕竟柳初妍少在外人面前露脸,遑论才情了。但是柳初妍也不推脱,落落大方福了一礼:“那初妍便献丑了。” “嗯。”柳初妍终归是女子,不能当着诸多男子的面写画,刘颂贤便命人将紫檀木桌移了一张至她跟前,设好笔墨纸砚,只待她下笔。 “听说将军与大人都爱琵琶,乐师弹的亦是乐天居士的《琵琶行》,那初妍便献丑,题一题这将军府的琵琶曲。” “好!”刘关雎且见美人柳眉弯弯如墨画,笑颜淡淡似水痕,声音缓缓如珠玉,心头便若被小猫儿挠了一般不能自抑,她未作诗便击掌喝彩。 柳初妍冲她嫣然一笑,已然和着演奏的琵琶曲下笔:“粉胸绣臆谁家女,香拨星星共春语。七盘岭上走鸾铃,十二峰头弄**。” “千悲万恨四五弦,弦中甲马声骈阗。山僧扑破琉璃钵,壮士击折珊瑚鞭。” “珊瑚鞭折声交戛,玉盘倾泻真珠滑。海神驱趁夜涛回,江娥蹙踏春冰裂。” “满坐红妆尽泪垂,望乡之客不胜悲。曲终调绝忽飞去,洞庭月落孤云归。” 这诗有意境更有深度,刘关雎彻底听不懂了,表情略懵。 场中他人则听着诗句与琵琶曲并行,最后尾音同时落下,感觉到这才是绕梁三日之曲。 薛谈第一个拍手,而后便是李杜师,连刘颂贤也高声喝彩:“是诗是曲,堪称双璧也!” 薛傲方才写完诗之后与薛谈仍旧在主位左侧,未离去,恰能瞧见她这边。方才他便认出她来了,想不到那般性情的人竟做得如此好诗,将他给比了下去。更难得的是,诗中意境深远,豪放处如浪,温婉处若风,两相结合,相辅相成。这女人,该不会是装的吧? 柳初妍听得大家的赞赏,敛眸谢过,略一抬头,正望进薛傲眼底:这人,是何表情?今日,她没惹着他罢? 第19章 怪事 薛傲瞧她端的是一副柔媚姣俏,宛约可人的模样,当着众多人的面也不敢造次,心里呵呵一笑。都说韩府表小姐美艳无双,在他看来不过尔尔。而且与大哥薛谈一比,更是不值一提。 然而,薛谈明显极喜欢柳初妍做的诗,指着宣纸上娟秀的小字,与刘将军一同赞叹着,在场的人无不附和。 柳初妍将薛谈的话听在耳中,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中,不过他人均盯着美男子暗暗流口水,她倒是放松不少。可那薛傲就盯着她,毫不避讳,略尴尬。而且他终究是个男子,面上微热,趁着众人不注意,瞪了他一眼。 薛傲不曾想柳初妍竟敢瞪他,可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便回瞪她。 两个人在这儿瞪上了,幸而无人注意,除了刘关雎。 刘关雎显然对他们二人幼稚的瞪眼行为极其无语,可她打心眼里喜欢柳初妍,哈哈一笑,上前挽住了柳初妍的胳膊:“初妍姐姐,你常来将军府玩可好?” 柳初妍低头淡淡一笑:“多谢关雎小姐美意。” “可你没答应呢。”刘关雎自然听得出柳初妍话里的顾忌,没有刘颂贤发话,谁都不敢随便出入将军府,不过薛傲那厮除外。她便看向母亲,撒娇似的眨了眨眼。 刘颂贤方才虽然与薛谈聊着,可眼角一直关注着他们。她最初的意思是打算请了韩淑静来,未曾想刘关雎立马立选择了柳初妍,几乎无半点转圜的余地。她心想着,刘关雎喜欢柳初妍不为过,她也不意外,毕竟她女儿天生爱美人。可是柳初妍一个未婚的姑娘,若入将军府为先生,武康伯府定然有意见,要是韩淑静,那就简单多了。她暗暗叹了口气。 刘关雎瞅着母亲竟未言语,还颇烦恼,心里咯噔一声,她该不会是反悔了吧?她说了让她自己挑的,而且柳初妍确实不差,能写字能作诗,最重要的是,能跟薛傲抬杠。以后她便有了帮手,合起伙来作弄他。 柳初妍瞧出了刘颂贤的为难,默默敛眸,拍了拍刘关雎的手背:“关雎小姐,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宴呢。你看前头文房四宝撤了,就有其他节目上来了,也将开宴了。” 柳初妍的话提醒了刘关雎,毕竟是大排场的宴席,她可不能出错,万一出点纰漏,刘颂贤可是不会依她的。只要她表现好了,待宴后,她想要什么要什么,且可以拉了父亲来做后盾。 “娘,吩咐他们开宴吧。”刘关雎提裙走至刘颂贤跟前,卖乖卖巧。 还算懂事,看来这柳初妍魅力不小,随便说句话她都听,或许也有法子教导这烦人的丫头。刘颂贤暗自想着,点点头让人开宴,同时思忖着该用什么方法将柳初妍请过来。 宴会都是一样的,人多酒多话多。 周遭的人散开,目光撤回,柳初妍便安安心心用起茶点来。却不料,有人远远地从那桌寻到了这桌。 “怀瑾怀瑜,这位便就是武康伯府的老夫人,还记得吗?”来的是信国公府薛太太金氏,即薛傲的母亲。金氏身后还跟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看年纪不过豆蔻。她先声夺人,引了武康伯府几个人的注意力,又热络地上前对韩老夫人道:“若论起来,老夫人还是我的远房亲戚,我得唤一声婶子呢。” 武康伯府与信国公府是点头之交,今日薛太太却突然前来,韩老夫人也惊了一下,赶忙让柳初妍几个让位子。 薛太太也不客气,就在她身旁坐下,让两个女儿见礼:“婶子,这是大姑娘怀瑾,这是二姑娘怀瑜,您以前见过的,不过那时她们才五六岁呢,恐怕不记得了。怀瑾怀瑜,快来见过婶婆。” “见过婶婆,怀瑾怀瑜愿婶婆身体康健。”两位姑娘便乖乖巧巧地行了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都长这么大了。可我老太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走近些让婶婆好好瞧瞧。”这俩姑娘真真是玲珑剔透的,韩老夫人即便心中纳闷,也将疑惑压下了,满面慈祥,抚着她们的手,“这是怀瑾,今年有十四了吧?怀瑜我后来倒是见过,但也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好像过了年十二吧?” “婶婆,您眼神好着呢,我们姐妹二人长得如斯相像也未认错。而且记性也好,连我们的年纪都记得清清楚楚。”薛怀瑾不遗余力地套着近乎。 韩淑静瞅了瞅柳初妍,眼中尽是惊怪: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薛太太竟来与老夫人攀交情,内里定然有猫腻。而且这薛大姑娘平时就眼高于顶的,居然能夸人?太阳没打西边出来也该下红雨了…… 柳初妍也惊讶着呢,摇摇头,示意她也看不懂。 薛太太也不顾旁人的眼光,继续与韩老夫人道:“老夫人,我这两位姑娘啊,都是坐不住的,可现在渐渐大了,哪能老往外跑。我就想着,你府上这么多位姑娘,与我的姑娘都差不多年纪,不如常相聚,大家也有个伴。所以我就厚着脸皮过来,求老夫人放几位姑娘过府来玩了。” “薛太太盛情邀请,我哪里还能拒绝。”韩老夫人朗声一笑,指着柳初妍几个:“淑静、妍妍、微微,来,赶紧见过薛太太。” “请薛太太安。”柳初妍等屈膝作礼,端庄大方,窈窕娴静,看得金氏直点头。 “果然是一等一的好姑娘,怀瑾怀瑜,你们两个可得好好学着些。” “国公府的姑娘哪是她们能比得的,薛太太说笑了。”韩大太太总算是找着空隙进来插了句话。 武康伯虽比信国公品位低,可韩老夫人向来是不准他人看低了自己府上人的,遑论府中人自己了。偏偏韩大太太没眼色,为了讨好金氏,竟贬低韩府的姑娘,狠狠地瞪了她。 韩大太太不知自己哪儿说错话了,收到韩老夫人的警告,委屈地埋了头,心里恨恨的直咬牙。 薛太太自是感觉出了韩老夫人不忿的点,打着哈哈道:“谁不知韩府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娇,您瞧,就连关雎都喜欢你们府上的姑娘。这位便是原先那位柳知府的女儿了,母亲是杭州人吧?” “是。”柳初妍完全没想到她竟连她家世都晓得,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她只轻轻应了声。 可薛太太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而拉了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的眉眼:“瞧瞧这姑娘,生的真是好啊,跟你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你娘还是开朝三元老之一成国师的玄孙女,可惜天妒红颜,竟早早就去了。你爹也是长情的,未纳续弦,后来怎么过世的我不晓得,只知道留下这么好的一位姑娘,真真可人疼。” 听着像是好话,可每一句都在提醒柳初妍她的悲惨身世,她忍不住含了泪,心头更加惊诧:薛太太话里有话,意欲何为? “哎哟,瞧我这嘴巴,想起故人来便口不择言,引得你伤心了。”薛太太看她垂泪,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急忙安慰她,“你不知,我年轻时,跟你娘见过面的,也曾一同讨论过女工。不过你娘只进京两回,其余时间便一直待在杭州,见面不多,后来倒还通过信,你便唤我一声姨妈也是可以的。” “姨妈?”柳初妍震惊,薛太太放下身段来与韩府打交道便就罢了,还特意说些往事,与她拉近关系,究竟为何? 韩老夫人看柳初妍已彻底懵了,心道真是个傻姑娘,不管薛太太有什么目的,这叫一声姨妈总没坏处的,低低一笑:“薛太太,这妍妍啊,一直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让你见笑了。” “哪里哪里……我看她好得很,温婉宁静,我最喜欢这样的姑娘。若我两个女儿有她一半喜人,我都要笑掉大牙。”薛太太捂着嘴直笑,仍旧等着柳初妍叫她。 “傻孩子,薛太太让你叫一声姨妈,怎的就愣了?”韩二太太从自己位子上站起,走过来扯了扯柳初妍的袖子。她是瞧出来了,信国公方才对柳初妍赞赏有加,而柳初妍又是这样的身世。若是信国公府提亲,柳初妍绝无拒绝的余地。薛太太怕是看上这点,为了薛谈来的。虽然对柳初妍来说不算件好事,可是于武康伯府却有大大的好处。无论是公子姑娘,攀上了信国公府,今后说话都更有底气。她可得替儿子女儿想好了。 柳初妍经得韩二太太提醒,倒是回过神来了,忐忑地叫了一声“姨妈”。 “诶,真是乖巧又可人。”薛太太满意地笑了,从腕上捋下一个镶金翡翠镯子来套到她手上,“这个便算是送给你的见面礼了。” “这,这太贵重了,初妍不能收。”柳初妍登时就有一种被卖了感觉,连忙推脱。 第20章 马车 薛太太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愣是不肯放,故作生气:“你莫不是看不上我送的镯子?” “不,不是,实在是这礼物太贵重了。而且……” “而且什么,你别是看不上我吧?” “初妍不敢,薛太太是多么尊贵的人物,肯送礼物给我,初妍已感激不尽。只是这镯子,真真是太贵重了。”柳初妍求救般地看了一眼韩老夫人,却不料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镯子看。 薛太太瞧她仍是不肯接受,略略有些不高兴了,扯了扯嘴角:“丫头,你既唤我一声姨妈,这镯子你便受得,可别再推来推去的难看了。”她左右瞟了一眼,“你瞧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不明白的还以为我拿热脸贴了冷板凳。” “这……”薛太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柳初妍也不能太不识相,为难万分,松了手,翡翠镯子便稳稳当当地套在了她手上。 “这镯子成色极好,款式也新颖复杂,是内造之物吧?”韩二太太有心给薛太太脸上贴金,语气艳羡。 薛太太听此一言,立即高兴起来:“可不是,这镯子呀,是皇上赏赐的。我最喜欢翡翠,皇上听说后,赏了好几对呢。” “那岂不是御赐?”韩大太太高声惊道。 “今日我与初妍投缘,便送她一只,下回呀,再送几个更好看的。”薛太太觉出韩大太太话语中不免嫉妒,嘻嘻一笑,更是刺激她。 事实上,韩家大姑娘和二姑娘夫家与信国公府都有些渊源,素日里也见过许多回,可从未见过薛太太像对待柳初妍一般礼遇二位姑娘。韩大太太忆起柳初妍的身世,并着这败坏的品行,哪担得薛太太如此的抬举,冷冷一笑,语调阴阳怪气地:“谁不晓得我们府上就个表小姐最伶俐最金贵,我们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她了,就连我的淑仪和淑蝶都难讨老夫人欢心呢。今日才第一回见面,初妍就得薛太太青眼相看,还送她镯子。可是初妍没见过大世面,不敢收薛太太的礼物,下回可别再让人笑话了。” 韩大太太明显是故意让柳初妍难堪,言语矫揉。尽管她是长辈,可这是在将军府,柳初妍也不能忍了,否则只会令外人更看不起她,虚虚福了一下道:“老夫人确实疼我,可初妍哪敢担得金贵两个字。谁不知,大太太出身高贵,言语行为间无不透露着长辈的大方和慈爱。倒是初妍笨拙,常惹得太太生气,今日还在薛太太面前说尽好话,不胜感激。”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稍微知道些底细的就明白柳初妍说的尽是反话。远的人听不见,可邻近两桌的人可都听到了,有忍不住的捂着嘴直笑。 韩大太太也明白附近的人在笑她,话出口之后也觉有些不妥,可她说的话不是经不起推敲,而且说都说了还能怎么着,只得硬着头皮笑了笑:“薛太太你听听,这张嘴,真是又甜又讨喜,我都喜欢。” “嗯。”薛太太眯着眼点点头,然而她听了这一番话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柳初妍显然对韩大太太不甚尊敬。就怕她对她也不过是表面功夫,将来若在一个屋檐下,那可不是件好事。但是仔细品一品,结合平日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柳初妍有此反应也无可厚非,毕竟韩大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她脸,怨她的风头盖过了韩府其他姑娘去,真正是没眼色。如此看来,这还是个外软内硬的姑娘,并不是好拿捏的。 薛太太透过彩屏间的镂雕小洞瞅了瞅自己的儿子,她儿子也成年了,奈何因着大哥未成亲一直拖着。这姑娘,这脾性,配薛傲倒挺好,一个外软内硬,一个外硬内软,可以互补。而且她听说,薛傲跟柳初妍见过两面,也说过几句话,回来后跟薛谈还提了几回。虽然她不知兄弟俩说些什么,可能被薛傲记住的姑娘能有几个,难得有个入他法眼的。但是薛谈行为不便,信国公府的荣耀将来还是要由薛傲来继承和发扬,他得娶个得力的贤内助才行。 柳初妍这身世,搭配个无人肯嫁的病秧子,虽略可惜,可她无父无母的,薛谈却是信国公呢,又得万岁重视,算是高攀了。至于薛傲,还是看着能不能娶个公主或郡主吧,如此这般,才是好日子。 柳初妍不知薛太太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盯着她,两眼发亮,手指又一直掐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又像是市井上的商贩们在估价。是了,她可是出身皇商之家,精明会算计也是正常。但这眼神比薛傲还赤/裸,她越发不能扛,羞窘地埋了头。 “娘,你怎的一直盯着初妍姐姐看呐,她都不好意思了。”二姑娘薛怀瑜看出柳初妍的尴尬来,嘻嘻笑着,抱着她胳膊直撒娇,算是给柳初妍解了围。 柳初妍微微抬头,冲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娘,您既喜欢,不如明日就请她过府来玩。”大姑娘薛怀瑾也紧紧贴在薛太太身侧,竭力提议道,“我方才与淑静姐姐说了两句话,她提到初妍姐姐的女红也是绝顶的好。恰巧我正欲给二哥做件袍子当生辰礼,还想不好花样,顺道,请教她一番。” 薛太太抬头看了看女儿,她正朝她眨眼呢,淡然一笑,回头望着韩老夫人:“婶子,您可听见了,我这两个姑娘啊,见着初妍都是相见恨晚,巴不得就抢了她回去。我家薛傲的生辰也确实快到了,两个妹妹未备好生辰礼,着急得很。您就许我借初妍几日,让她们好好玩耍,如何?” “薛太太相邀,老太婆哪里还有不答应的。只是妍妍见的世面不够广,唯恐惹了薛太太不高兴。”韩老夫人象征性地推辞了两句,薛太太便多说几句好话,两个人就有商有量地打算着后日让柳初妍和韩淑微一同去信国公府做客。 薛太太目的达成,与韩老夫人几个客气几下子,便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位子。 这厢总算是清静了,柳初妍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太阳穴,却不小心看到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打量着她。她今日太招摇了,几乎是锋芒毕露,先是写诗,后是关雎小姐赏脸相邀,又有薛太太赠礼,薛家小姐请她过府玩耍。这风头,在他人看来都快盖过生辰宴的主人了吧。 幸而刘将军和刘关雎对此并不介意,也不上心,只是刘关雎担心她被薛府请走,就难来将军府了,还巴巴地跑过来磨了她半晌。 最后是李杜师发话,说他们夫妇也极喜欢柳初妍,定会允许刘关雎找她玩的,刘关雎才消停了。 经此,柳初妍就默默地敛眸屏气,不再惹人注意。 众人看她低眉顺眼,安安分分的,便收回了刺探的眼神。只偶尔有几个姑娘,原先与薛家姑娘交好的,今日却被冷落了,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逡巡。 生辰宴,吃酒半个时辰,看戏赏舞半个时辰,夫人太太们到花厅说话说了半个时辰,再来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就两个时辰过去了。时至半下午,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去,武康伯府的女眷们也告辞上了马车。 柳初妍照例是与老夫人坐在一块儿,松苓和云苓伺候在侧。两位太太和三姑娘、四姑娘一辆马车,随行的丫头和婆子也坐了一辆跟在后头。武康伯府三辆马车缓缓启程。 韩老夫人显然对席间的事儿很是介怀,虽说薛太太言语热络,可她总觉得目的不纯。她瞅了瞅柳初妍,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无奈闭了眼。 柳初妍自己心中七上八下的,也未注意她的神情,兀自思索。 马车离了将军府,上了段青石板的路,可路中间时有石块凸起,碰着了就上下颠簸。忽而车底一声闷响,急急停了下来。 车夫赶忙下去,俯身一看,惊呼一声“坏了”,抬头就对上打帘看究竟的云苓,神情慌张:“云苓姑娘,车轱辘坏了,不能走了。” “就一段路了,不能勉强多行几步吗?” “不成,轱辘棒脱了出来,再走整个马车底都要掉下来。” “怎会如此?你出来前也不仔细瞧瞧,坏了的地方不知及早修。这坏在路上,才知道心慌了?”松苓出去,指着车夫就一顿数落。 车夫也不辩白,毕竟错了就是错了,左右月钱也被扣走了,多说无益。 柳初妍闻言,拉了松苓回来:“算了,这车子抛在路上也是时有的事儿,且看看该怎么办吧。后头两位太太和两位姑娘已经挤满了,老夫人也不能坐丫头婆子的车,你们几个赶紧回府一趟,让人送辆好的来,我们在此等上片刻便是。” 车夫听了,感激不已,便让两个人回去叫车。 后头韩二太太已下来了,问清楚发生何事后,也是为难,早知如此就真该用四辆马车的,否则也不会挤都不能挤着回去,让老夫人停在路上。 “发生何事了?”几人正烦闷,后头飞快跑来一辆马车,薛太太已让人打了帘问道。 “薛太太。”韩二太太赔了笑脸上前,“不凑巧,我们老夫人的马车轱辘坏了,可是今日只驶了三辆马车出来,只能让人回去叫换辆好的。” “哎哟,哪能让婶子狼狈地停在路中间呐,不若坐我们的马车走吧?”薛太太提议道,不容二太太拒绝,“我们倒是带了好几辆马车,我一辆,姑娘一辆。还有大爷也坐了一辆,不过他被刘将军留住了,说晚些亲自送他回来,马车就空着跟在后头。这样,婶子就下车走几步,坐大爷的马车走。” “这?”韩二太太犹豫着,看了眼掀起帘的柳初妍。 柳初妍下了马车,走到二太太身旁,跟薛太太问了声好,说道:“薛太太,我已派人回府了,马车马上就送来,劳薛太太费心。” 薛太太一听,板起脸来:“还唤我太太呢。” 柳初妍瞧她是真的生气了,屈膝作礼:“姨妈,是初妍生分了,望勿怪。” 她一道歉,薛太太脸上便放晴了:“这才乖。姨妈知道你懂事知礼,怕麻烦到我。可武康伯府离这儿还有三条街呢,套马车也费时辰。这么长时间,你们总不能让老夫人一直晾在这儿。今天风还大,小心着了凉。我听说老夫人有头疼的毛病,你们更需注意,坐大爷的车回去吧。” “这……”柳初妍仍是犹豫着,但想起韩老夫人的头疼病,已动摇了。 薛太太坐在马车上,轻轻拍了拍大腿:“若非我府上有事,我也可亲自送你们回去。可这会儿子,你们不要我的马车,我还偏想送,再推脱,我就亲自抬了婶子回去!” “怎敢劳烦太,劳烦姨妈。”柳初妍脱口而出唤她太太,被瞪了一眼,赶紧改口。 韩大太太不欲揽事上身,便由着二太太和柳初妍两个处理,可她好歹也是当家的媳妇,不能让二太太越过她去。而且她最不喜欢在这道上待着,唯恐丢了脸面,施施然下了马车走过来:“薛太太有心,实在是感激不尽,下回我们定亲自到信国公府去道谢。” “大太太客气。”薛太太颔首,“那就这么定了。” 韩二太太心里其实是愿意的,毕竟这条路常有人来往,让人瞧见武康伯府的尴尬事不好,可那是信国公的马车。而车若跟了她们回去,还得让府上的爷送回去,也得费一番功夫。 薛太太见二太太略为烦恼,明白她的顾忌,从窗户里探出头朝后边招了招手:“傲儿,你随了去,送婶婆回武康伯府,顺道再将车带回来。若时辰赶得巧,就去将军府把大爷接回来。” 柳初妍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薛傲就骑着马跟在最后面。那黑鬃马还不耐烦地打着噗嗤噗嗤的响鼻,左右甩尾,配上主人的臭脸,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25章 羞羞 “怎么不稳妥了?”薛怀瑜早想去竹林里喝茶晒太阳,绝不能让嬷嬷给搅黄了,一横眼,“二哥今日出去了,晚间才会回来,怕什么?” 嬷嬷被她冷着脸骂了,想想也是,便不再言语,只让丫头们将东西搬得远些。毕竟有别家的姑娘在呢,万一冲撞了,丢的可是信国公府的脸。 时值初秋,天气清寒,园内一片片的落叶铺满了地,竹子也微黄,不过远远看去仍旧是茂盛的模样。秋日的阳光从竹叶间的缝隙里透射下来,飞光流彩,在人面上,在绢布上,在锦缎上,在纤手上点出一个个美丽的光晕。 “初妍姐姐,你这绣工果然好,我们姐妹俩根本不能比。”薛怀瑜绣得累了,就巴巴地跑到柳初妍跟前赏看,称赞不绝。 “初妍姐姐,淑微姐姐,用些茶点吧。”薛怀瑾方才离开了会儿,原来是吩咐婢子准备点心了。 “初妍姐姐,这可是姐姐亲手泡的三花养颜茶。”薛怀瑜显然是极其爱喝薛怀瑾的茶,径自上前给自己倒了一碗。 薛怀瑾笑笑,对于孩子气的妹妹分外无奈,不过她也才十一岁而已,便不过多苛责了,缓缓倒了两碗茶递到柳初妍和韩淑微跟前:“姐姐喝茶,你且品一品,若觉得好喝,我再给你们泡。” “好。”韩淑微被这日头晒得有些热,忙不迭喝了一大口,“这三花养颜茶果然好喝,我也要学。” “好,等过两日我教你。”薛怀瑾和韩淑微也不过相差几个月而已,虽然是韩淑微大,可薛怀瑾却更像姐姐,端庄温婉,娴淑知礼。但是薛怀瑾这个人有个坏脾气,就是她不喜欢的人,是瞧也不瞧一眼的。因此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娇娇小姐。不过她是信国公府的姑娘,谁敢说她一句不是?大多数人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才不敢编排,所以倒也没惹出什么祸事来。 柳初妍抿了两口,细细一品:“里边不只三花吧,还有决明子、葛根和红景天,怀瑾妹妹,我说得可对?” “是了,初妍姐姐真是厉害。”薛怀瑾赞道。 “真的吗?”薛怀瑜一惊,凑上前去看,但茶已沥过了,她根本看不出,只作恍然大悟状,“难怪我喝着跟贵妃娘娘那儿的不一样,原来还加了别的。” “决明子明目,葛根养颜,红景天补气养血,皆是好物。怀瑾妹妹这茶绝了!”柳初妍一边称赞,一边又喝了小半碗。 “真是厉害。”韩淑微是不懂这些的,附和着。 “看来初妍姐姐也颇有研究呢,我觉着我还得跟你多讨教讨教。”薛怀瑾谦虚道,言语间极其抬举柳初妍,又给她倒满了。 柳初妍泰然一笑:“因着我们府上老夫人经常头疼眼花,大夫来看也不能除尽病根,只说得长期调理,我就给她做养生茶,做药膳,因此也懂得一些。” “原来是这样。”薛怀瑜嘻嘻笑着,却悄悄地扯了扯韩淑微,“你要去净房吗?” “唔,我不去呢。”韩淑微面上一红。 “可你适才跟我一样,都喝了一整碗呢。”薛怀瑜压低声音,面上略尴尬。 “怀瑜妹妹,我跟你去。”柳初妍坐了这么久,正想起身走走,牵过她的手腕说道。 “那好,我们走。”薛怀瑜有人作陪,乐呵呵地领了她走。 “那我也去。”韩淑微不想被柳初妍抛下,紧紧地粘了上去。 薛怀瑾看着她们结伴离去,照旧喝茶绣花,偶尔用些点心。 “初妍姐姐,你看,那是我二哥的园子。”经过薛傲的慎行阁时,薛怀瑜指了指,柳初妍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墙头探出了几支荷花玉兰的枝叶,墨绿色,仿似带着春意。 “他呀,可宝贝他园中的荷花玉兰了,可我和姐姐偏最喜欢捉弄他,常去偷花瓣来玩。每每都要被赶出来。”薛怀瑜羞窘地摸摸鼻子,又吐了吐舌头,瞅着那结了果子的荷花玉兰,“但是即使被赶出来,我们还要再去,其实我们俩最爱看的是他发怒的样儿。但是他疼我们,又不愿意凶我们,只能压抑着,那样儿才好笑。” “你们姐妹俩原来恁般坏。”韩淑微笑着打趣她。 “才不坏呢,他本来呀是不爱这花的。可有一次跟了我爹去外头,回来就种了三棵,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问他缘由,他只笑,却怎么也不肯说。你不知道,想看我二哥笑,简直比过蜀道还难。”薛怀瑜恨恨地埋怨着,撅着个嘴,“其实呀,我觉着我二哥笑起来比我大哥还好看,就是不爱笑,天天板着个脸,老气横秋的,都没姑娘喜欢他。” 柳初妍噗嗤一笑:“你二哥确是这种人。” “咦,初妍姐姐你跟我二哥很熟?”薛怀瑜满面惊讶,睁圆了杏眼。 柳初妍差点说漏嘴,急忙摆摆手:“不熟,不熟,只是识得,见过两面,看得出来罢了。”所幸,结结巴巴的最后还是圆回来了,她松了口气。 韩淑微自然知道她为何如此,笑得意味深长,可忆起薛傲那板起的黑脸,又心惊胆战的。但她突然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扯了扯柳初妍的袖子:“表姐,你不是也最喜欢荷花玉兰么?可惜咱府里没有,你许久未见过了。” “那我带姐姐去瞧瞧?”薛怀瑜闻言,停下脚步,“那荷花玉兰就在园子里头,正好今日我二哥不在家中。我就是悄悄地给初妍姐姐折一枝带走,他都拿我没办法。” “怀瑜,别淘气了。反正现在也不开花,我折回去也无用,就别看了。你不是要去净房吗,还憋得住?”柳初妍提醒了她跑出来的目的。 薛怀瑜此刻才想起来她为何出来,捂了捂肚子:“初妍姐姐,你别跟我说便就罢了。你一说,我肚子就涨起来了。不成,憋不住了。”她说完就小碎步跑过一条长廊,找着净房钻了进去。 柳初妍和韩淑微皆忍俊不禁,隐约听到外边有男子的声音,唯恐薛谈或薛傲回来了,都各自加快了动作。 三人完事后,就说说笑笑回竹林里去。经过慎行阁,柳初妍多看了一眼那荷花玉兰,薛怀瑜便要拉着她进去。幸好,柳初妍还是阻住了她。若是进了薛傲的园子,回头让他知道了,定还要骂她不知检点,那印象就更加坏了。 “怀瑾,你这茶是越发好了,我闻着就喜欢。只是每回泡茶都不知给哥哥送一壶去,记性真是不好。”是薛傲的声音,他竟出现在竹林中,还跟妹妹讨茶喝?柳初妍与韩淑微面面相觑,顿住脚步,躲在林子后头,不敢再往前。 “二弟,今日怀瑾是来招待韩府的两位姑娘的,哪有闲心记你那点破事,你就回屋哭去吧。”这是薛谈?不曾想信国公在私底下是这样“风趣”的人物。柳初妍扯了扯嘴角,韩淑微则一听声音就红了脸,脚步控制不住地往那边迈去。 “淑微……”柳初妍知晓她心中定还迷恋信国公,心急火燎地想拉住她,可是薛怀瑜却推了她一把。 “初妍姐姐,无妨的,两位哥哥喝过茶就走。倒是你们,难得来做客,还是得与他们见上一见,否则下回见到了都不知该怎么招呼。”薛怀瑜这话颇无理,可柳初妍未防备,就踉跄着跨到了他们面前。 “诶,二哥,那茶……”与此同时,薛怀瑾一声惊呼,急欲阻止喝茶的薛傲,却见韩淑微和柳初妍出现在眼前,惊得不能言语。 “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啊,宫中好玩吗?这回皇上又让你们看了什么好物?”薛怀瑜则大步奔到了薛谈跟前,说话跟炒豆子似的,又爆又快。 “怀瑜,当着客人的面呢,性子还这么皮。”薛谈笑着,朝柳初妍和韩淑微轻轻颔首。 韩淑微面色赧红,张了嘴嗯一声,手足无措。 柳初妍则面向薛谈屈膝,恭恭敬敬作礼:“见过信国公。” 薛傲听得她的声儿,挑了眉。 “见过左都御史。”柳初妍再福身,硬着头皮也跟他见了礼。 薛傲却哼一声,端起手上的茶又喝了一口。 “二哥,这……”薛怀瑾欲言又止,真真是急死人了,轻轻跺了跺脚。 柳初妍抬头看向薛怀瑾,诧异万分,侧头又看了看薛傲,便知她为何着急了,瞬间俏脸绯红,不能自抑。 “姐姐怎的了?”薛怀瑜仍是不知,凑到薛傲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喝完这碗茶就走,你急什么?”薛傲没好气道,他还不想看见这韩府的两位姑娘。若不是薛怀瑾的茶好喝,他才不在这竹林里吹风。 “二哥……”薛怀瑜突然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一般,指着他的手,“二哥,你那碗茶是初妍姐姐喝过的!”上面还有柳初妍的唾液吧,不过应当没有唇脂。 第26章 解围 薛傲的动作顿时僵住,面红耳赤,意欲放下茶碗可又不甘心就这么出糗,拿着也丢脸,窘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是他第一回失去了应对的能力。 薛怀瑾也不说话了,气氛十分尴尬。 薛怀瑜看着他红着脸眯着眼,急欲找人出气,缩了缩脖子,往他身侧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着了他的胳膊。薛傲手中时紧时松的,茶碗没端好,就滑落了开去。 可是薛傲身边的小厮只“啊呀”一声,眼疾手快弯下腰接住了茶碗,重又给他奉了回去:“二爷。” 薛傲既弃了那碗,哪里还能再去端,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 小厮讪讪一笑,捧着碗摆在了桌案上,俯首立于一旁,再不吭声。 薛谈只浅浅一笑:“二弟,你要不要回去漱个口?” 薛傲侧头就甩了个白眼给他:“大哥,你手上的碗别是韩家四姑娘的吧?” 这两兄弟是互相坑对方呢?柳初妍悄悄地瞟了一眼薛谈,他手上果然也端着一个碗,碗沿上一圈的杏花,一点粉一点黄。因着薛怀瑾捧茶给柳初妍时,几人都是看着的,知道上头缀的是红梅,一眼就能认出来,就连薛怀瑜也记得。可韩淑微那碗,大家都没仔细瞧,也不知是什么花色。可别真是…… 若是真的,柳初妍和韩淑微岂不是在信国公府闹了大笑话。 韩淑微听薛傲一言,心也吊在了嗓子眼上,默默地摸了摸唇瓣,那她和信国公,表姐和左都御史,岂不是都…… 薛怀瑾却噗嗤一声笑:“二哥,你别自己粗心,就拉大哥下水。他可没你心急,只顾着端桌上的茶。他那碗呀,是我倒给他的。” 薛傲被薛怀瑾毫不留情地戳破兼打击了,脸上挂不住,哼哼着扭头,就瞧见柳初妍略略抬头对上了他的眼,分外娇羞。明明是讨厌的样子,为何他在她眼底看到了潋滟的水光?这双眼睛,以往都未仔细瞧,可貌似在哪里见过,微微上挑,眸珠若玉,又熟悉又陌生。还有,她竟然脸红?她为何脸红?她为何脸红得这么好看? 他竟然觉得她好看?他是喝了这茶被迷了魂了吧……可是这个角度看去确实挺好看的。 柳初妍以为他会给她脸色看,却不料他却一直盯着她看,难不成要记着她的样子,以后好报复吗?她默默地想挠他一脸血,看什么看。可是良好的素养促使她只是往后边退了一步,再不与他对视。 “二哥,你吓着初妍姐姐了。”薛怀瑜看不下去,壮了胆子挡在柳初妍面前。 “二哥,此事初妍姐姐可没错,倒是你,冒犯了她,得好好道个歉。”薛怀瑾也上前替柳初妍说话。 “是啊,二弟,你喝了柳姑娘的香茶,总该有点表示。”薛谈也不知怎的了,他今日就想看着薛傲出糗,平日里他都没这爱好啊。他微微仰头看了看天,天气极好,没下红雨。 香茶……薛傲想起来那茶碗是柳初妍用过的,那茶是柳初妍喝过的,就浑身跟虫爬过似的。 “二弟,你怎么不说话?是还在回味?”薛谈继续刺激他。 韩淑微未曾想到,她心中高洁如风的信国公竟是这样一个男子,“风趣幽默”,而且毫不顾忌地损自家弟弟。这是怎样一位哥哥啊,真真是“兄友弟恭”。 薛傲看柳初妍静静地躲在薛怀瑜后头,低眉顺眼,神情泰然。可是薛怀瑜才十一岁,哪里挡得住她,而且她身上还有隐隐的香气飘来,果然与方才茶中的味道很像。不成,他得去漱口。 薛谈未等到弟弟的回复,就看着他气急败坏,慌不择路地跑了,倒是累身旁的两个小厮难追。 好罢,这茶水风波以薛傲落荒而逃结束。柳初妍算是松了口气,将午时了,可以回府了,便与薛怀瑾等请辞。 “初妍姐姐,吃过午膳再走呀。”薛怀瑜巴巴地上前搂住她的胳膊。 有薛傲在,柳初妍哪里敢留在这里用膳,摇摇头:“不了,怀瑜,我们得回府呢。” “你是怕我二哥吧?”薛怀瑜嘻嘻一笑,“你不必介怀,有我大哥在,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有亲妹妹这么说自己哥哥的吗?柳初妍无言以对。可是最初她们便说好了下午才走的,这会儿她该以什么理由回去?留着定是不成的。她思忖着,便去看韩淑微。然而韩淑微只想着看着她心中的美男子,眼睛都快冒星星了,根本顾不到她。 “淑微……”柳初妍轻轻唤了一声,可她只茫然回头,不知她在说什么。 薛谈早知道韩淑微在看他,开始是偷偷地瞄几眼,后来就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了。不过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也见怪不怪了,只是面上重新挂上了惑人的微笑:“柳姑娘,韩姑娘,我这两个妹妹一直盼着有人相伴。你们既来了,就用过午膳,玩一阵再走吧。” “走?去哪儿?”韩淑微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语气闷闷地问柳初妍。 柳初妍无奈,薛怀瑜却已瞅准了上前抱住她的胳膊:“不走,不走,初妍姐姐呀记混了,以为这会儿已是晚上了。可你看午时还未到呢,姐姐,赶紧吩咐厨房做午膳,可得挑姐姐们喜欢的做。” “嗯。”薛怀瑾使了个眼色,便有婆子领命去了。 “大哥,你是主人,得陪初妍姐姐一道用膳吧?”薛怀瑜这话的用意不可谓不明显,柳初妍霎时意识到了什么,身子一震。 薛太太的亲近,薛氏兄妹的讨好,都是为了信国公? 她曾经担心会在韩淑微身上发生的事,这是要发生在她身上了? 柳初妍虽和韩淑微不一样,可从未想过和信国公那样的男子共度一生。 她该如何做?既然来了,总不能无礼离去,以后也不能胡乱拒绝,否则做得太过反而惹得薛太太等不悦,还是避着些吧。恰巧信国公正笑盈盈地望着她,柳初妍便敛眸避过了,不敢再对视。 薛谈诧异她突然间的冷淡,想起来自己作为一名男子却一直逗留在女子之中,不知避讳,确实该打,便说要回房。 但是薛氏姐妹是得了母亲的吩咐的,哪里会让他轻易离去:“大哥,母亲不在家,这些事可就得你来主持了。母亲走前还怕我们俩不懂事,才派了人提前将你和二哥叫回来。你能扔下我们不管吗?” 原来薛氏兄弟提前回来是薛太太算计好的,偏偏她自己出去了,那柳初妍和信国公若发生点什么,都可以怪到女儿头上去,而不是她不知礼,真是好心机。可柳初妍已经跳进了这个陷阱,轻易出不去了,看一步行一步吧。 薛谈倒是知道避忌了,只说让姐妹俩好好招待,不由分说回了房。 所幸信国公还是个知礼的,柳初妍放下心来,照旧在竹林中和她们绣花玩笑。 “薛傲,你给我滚出来!” 几人正说着坊间听来的笑话,突然有人闯到慎行阁大声嚷嚷着,还踹门。 他人不知是谁,柳初妍却惊得手头的针线都落在了地上,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简直是噩梦。 “谁呀,没规没矩的。”薛怀瑜不耐烦喊道。 可薛傲正在房中换衣裳,紧闭院门,赵攀宇闯不进去,就绕到后头来让人爬墙将薛傲“请”出来,可是进了竹林之后突然就看到了几位姑娘惊讶地盯着他看,其中的韩淑微是花容失色,躲在了柳初妍后头。 未曾料,柳初妍躲了他那么久,今日居然在这儿碰面。柳初妍背上冷汗直冒。 赵攀宇上回在鸡鸣寺只看了个背影便为她所吸引,后来辗转得知是韩家的表小姐,又在造访将军府得见真颜,是一见倾心。不过当时他只默默地盘算着,以他的地位,跟韩府要个人做妾是没问题的,准备着将贪污案处理完了就跟韩府去提。此刻突然又遇上她,感觉跟先前有些不一样,似乎更漂亮了,而且楚楚动人,风流韵致,心也扑通扑通地跳着,几乎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你是柳初妍?”赵攀宇情不自禁地大步迈向柳初妍,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问道。 柳初妍身后堵着韩淑微,根本不能后退,只得硬扛着赵攀宇粗喘的气息,微微屈膝:“初妍见过府尹大人。” “你认得我?”赵攀宇喜出望外,紧张地捏了拳头。 “府尹大人何等人物,初妍自然是听过的。”柳初妍侧头求助于薛怀瑾,希望她们能够挡一阵,可她们也是姑娘,不能与之相抗,都站定未动。 “那你,下回……” “赵大人,你突然造访,又在此吓唬我的客人是为何?”薛傲换好衣裳出来,就见此情景,赵攀宇大喊大叫,到处乱窜,还唐突佳人,几个姑娘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柳初妍则是埋着头,可看得出极其惊恐,只是故作镇静。他声音冰冷,抱了双臂在胸前。 幸得薛傲及时出现给她解围,柳初妍抬头回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赵攀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登时怒火中烧,这薛傲挡他财路,坏他官运便就罢了,居然还抢他看上的姑娘! 第27章 情意 薛怀瑾见薛傲来了,赶紧上前一步拉了柳初妍和韩淑微躲到他后边,“二哥,我们先回房了。” “好。”薛傲颔首,可又不放心,赵攀宇可是带来了好几个人,万一冒犯了几位姑娘可不成,微微侧头招呼两个贴身护卫,“秦严、秦肃,送姑娘们回房。” “是。” 秦严秦肃便大力格挡开赵攀宇的人,速速离去。 柳初妍随着薛怀瑾等回到了溢香园。 薛怀瑜看她面色惨白,额上细汗冒出,显见是吓着了,想着赵攀宇那厮真是可恶,竟把素来镇定稳重的柳初妍吓成这样,恨恨一跺脚:“那姓赵的,把我们国公府当什么了,下回得让哥哥好好收拾他!” 薛怀瑾示意婢子关紧门窗,瞥了她一眼:“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你别胡乱说道。” “我哪里胡说了,他犯下贪污案,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而且他冒犯的是当今万岁,万岁那么宝贝他的屏风,定不会放过他!况且他贪的可不只一件,还有其他好物,若是坐实了,每一件都能致他于死地。” “怀瑜,即便这是事实,你也不能说。这事是我们二哥在处理,你那张嘴没合缝的,小心给他招来是非。毕竟赵攀宇在朝中人脉颇广,就算是万岁吩咐,也得费一番周折才能定罪。待尘埃落定再说吧,到时候你就是去淬他两口唾沫我都不管。”薛怀瑾不说则已,一说就是长篇大论的大道理,听得薛怀瑜眼皮一跳一跳的,十个指头绞来绞去,到喉咙口的话也咽了下去。 薛怀瑾见柳初妍仍旧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让婢子扶了她坐到贵妃椅上,可她直直地挺着腰,咬着唇,扯着绢帕,根本不能放松。 柳初妍并未注意她们的神情,只埋头沉思,胸腔里闷着一口气,难受至极:她以为她得了将军府青眼相看,便是柳暗花明。可天不顺人意,又让她遇着了赵攀宇。上一世,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这一世,他又缠了上来,而且初见面便是这种场景。尽管她盼着方才那一幕是个意外,可他那猎狼般的目光,狂热的动作,实在令她心惊,根本不能乐观地自我劝慰。 “初妍姐姐,你别怕。姐姐不让我大声说话,我就悄悄地跟你说。”薛怀瑜坐到她身旁,拉了她的手,玩着她手腕上的镯子,一左一右相映成趣,其中一个她认得,是她母亲送的,另一个却不知从何处而来,竟不亚于内造之物。但这些都不重要,得先安慰了她,她压低声音贴到她耳朵边上,“我二哥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纵使我二哥不行,大哥一定可以扳倒他。” “怀瑜!”薛怀瑾越发不能忍,这妹妹怎么跟关雎一个性子了,什么话话都往外倒。 薛怀瑜遭姐姐一声喝,不甘心地缩了脖子,抬头欲辩解两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薛怀瑾虽不爱胡侃,可那张嘴叫一个锋利,她是辩不过的。 柳初妍听了薛怀瑜的话,倒是心情舒缓了些,想着只要熬到赵攀宇下狱即可。在此之前,一定要想办法躲过他的围追堵截。 可她该怎么躲呢…… 宿命真的可抗吗?她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尽管她一避再避,一躲再躲,可许多事情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着,只是有些提早有些推迟罢了。赵家太太提前到了武康伯府告密,她与赵攀宇的正式相遇推迟至今日,均是上一世会发生的事儿。如此这般,提早与推迟,又有何区别? 然而,许多事情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改变,诸如表姑婆的死、刘将军欲认她为义女的事儿,以及信国公府突然的青睐。 柳初妍微微抬头,双眼看向案上的白瓷观音,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 观音像前燃着三支檀香,白烟袅袅,隐约可见她眉目和善,面相福圆,望之只觉心中祥和万安。她耳畔突然响起一行大师的话,纵使天有宿命,却未必不可抗。尘缘俗事有定数也有异数。而她,就是那个异数。只是她的贵人在何方?木为旁,草为头。刘老将军几位名姓中均无五行之木,应当不是。她还得慢慢找寻。 “怀瑜,你坐不住,就练会儿字罢。”薛怀瑾忽而令人捧了纸墨笔砚进来,铺排在案上,板着脸训道,“你这几日过得太欢快,功课都落下了。趁着这会儿还未用午膳,写上三大页。” 薛怀瑜心知自己今日没管住嘴巴,说错话还不知悔改,惹得姐姐不痛快了,未出声抗议,只可怜兮兮地瞧了柳初妍一眼。可柳初妍管自沉思,没空理她,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到了案前,在薛怀瑾的注视下一个一个地练字。 “怀瑜,你这字可真难看,东倒西歪的。”可是薛怀瑜练字不专心,只几下子就被薛怀瑾挑了毛病,“特别是这个草头,无风无骨。二哥都教了你那般久了,还写不好,简直丢二哥的脸。” “二哥自己的字是好看,可他根本没耐性教我。”薛怀瑜不服气,字才写了半个就停了动作。 “明明是你自己不好好学,还怪到二哥头上。瞧瞧你,连自己的姓氏都写不好。下回若有人让你写个‘薛’字,提笔就得让人耻笑。” “我‘薛’字的草头还是写得很好的,不信你看。”薛怀瑜指着宣纸上的草头,自己瞄了一眼,却开始心虚了。薛怀瑾说得没错,她的字确实上不得台面。 “你不写也罢,我是不信你了。”薛怀瑾故意激她,却惊讶地看到柳初妍缓缓回头,又愣了片刻后,大步走到了她们面前。 “薛?草头?”柳初妍脑中似有闪电刺啦一下闪过,她的贵人是薛府的人? “初妍姐姐,上回大哥回府还赞你的字写得好看呢。不若你教我?”终于有人来转移了薛怀瑾的注意力,薛怀瑜急急拉住柳初妍推到案前。 然而,柳初妍只盯着宣纸上的草头看,薛怀瑜又催了她一次,她才提笔,却是在草头下方添了几笔,补出了一个“薛”字。 “姐姐的字很好,可惜呀,上头有个难看的草头。”薛怀瑾笑着收了宣纸,铺了张干净的。 柳初妍一言未发,在纸上又写了个“薛”字,只是不同的是,在后头补了个“谈”字。 薛怀瑾和薛怀瑜俱是一惊,面面相觑:这是……难不成柳初妍于薛谈有意?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她们二人正想拐着弯儿问一句,柳初妍却又写了她们二人的名字,最后又写了薛傲的。这是何意?她只是想过一遍信国公府的人名儿吗?还是说欲盖弥彰? 柳初妍向来以练字的方式静心,方才一提笔,她便气沉丹田,心平气和了。此刻,她凝视着宣纸上四个名字,暗暗想着,不管是哪一个,总该有一个。所幸,她与薛府的关系不赖,除了薛傲,那个傲慢得跟孔雀一般的人。应当不会是他的了,大概是薛谈吧,毕竟薛怀瑾姐妹二人再怎么也帮不到她,只有信国公,位分高且得皇上重视。 她如斯想着,外间就有人来禀午膳已备齐了,婢子们便在屋内摆上了饭菜,几位姑娘一道坐下用膳。 “大姑娘,二姑娘,大爷处吩咐人送来两道菜,说是招待柳姑娘和韩姑娘的。”柳初妍才执起筷箸,薛谈就派了两个奴婢过来,手上正端着两个炖盅。 “这是什么?” “都是养颜的药膳,方子也是傅太医开给大爷的,说是亦适合女子食用。大爷说他不便招待,就送两道菜以示歉意。”奴婢回道,布了菜。 “信国公真是抬举我们,初妍惶恐。”柳初妍站起身来,微微福了一下。 “初妍姐姐,他是把你当我们的闺中密友了才如此款待,不必客气。”薛怀瑾扯了扯她,令她安坐。 柳初妍闻言,安心坐下,凝视着炖盅,有一丝的疑惑。 婢子见此,心想她大抵是没怎么见过药膳,因此不懂得,轻轻一笑解释道:“柳姑娘,这道是决明子鸡肝汤,有明目聪灵之效,大爷说两位姑娘绣了一早上的花,累了,可得好好补补。还有这个,是参芪鸡丝冬瓜汤,能轻身益气,皆是好物。请两位姑娘慢慢品尝,奴婢告退了。” “大哥真是有心了,平日里对我们可无这般好意。”薛怀瑜埋怨道,语气却异常轻快,一双眼睛紧盯柳初妍,不肯放过一丝变化。 柳初妍微微颔首,却不是实实在在的回应她,只瞅着炖盅上一个“言”字。 “初妍姐姐是被什么勾了魂了?看得这般入神?”薛怀瑾靠过来,发现她竟是在看炖盅上的字,微微笑着解释道,“姐姐,你大抵没见过我们这样的。因着我大哥身子骨不好,所以他都是另开炉灶的,所有餐饮用具也得与我们的分开来。我娘怕下面的人弄混了,特地令人在大哥的用具上都刻了字,以示区别。熟悉的人都知道,我大哥表字‘子言’。这上头的‘言’便是犬子言’的‘言’字。” 柳初妍恍然大悟,端正坐姿,不再细看,心中却在想:言字主兑说,五行属金。一行大师说她的贵人注定命中多金,不知这“言”字有无关联。然而,她又想起,薛傲字“子盛”,“盛”字亦是五行属金。这兄弟二人还真是生得好,名字也取得好。 可惜她不晓得信国公和薛傲的八字,否则也可算上一算。但是高门大户轻易不会让外人知悉府中人的八字,她也不能贸贸然去问,直愁得眉心打结。 倏地,她脑中精光一闪,眼前一亮:“怀瑾妹妹,你说薛二爷的生辰快到了,敢问是何月何日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和女主之间的缘分是特殊的,下一章更见奇妙之处~你们可以猜一猜,我知道你们那么聪明,肯定猜得到的! 今天有三章哦~请耐心等待~ 第28章 得知 “下个月初十。”薛怀瑾不疑有他,尝了一口汤,慢慢答道。 “十一月初十,”柳初妍未发言,韩淑微倒是说话了,“竟是与表姐同一天。” 十一月初十……柳初妍刹那无言,她跟薛傲才是纠缠不清的孽缘,幸而他们不是同年。 “淑微,同一天而已,又不是同年,薛二爷比我大呢。” “哦,是了。”韩淑微同意地点点头,“薛二爷比你大五岁。” 薛怀瑜愣怔了片刻,忽而抚掌一笑,“这真真是凑巧,虽然二哥比你大五岁,可生辰是同月同日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不好找,同月同日也未必好找呀。我至今都未发现有跟我同月同日生的呢,真是太凑巧了。”她笑着,心里却在叹息,可惜不是大哥,不然可径直将话题转到大哥身上。 柳初妍显然对薛傲不是十分的感兴趣,而且八字问到手了,到时候悄悄一算便知:“原来薛二爷比我大五岁,那就是比怀瑾大六岁呢。我听说信国公还比薛二爷大两岁呢,是吗?” “是的呢,但是我大哥是年底生的,所以实实在在算起来,只大了一岁多一个月。”薛怀瑜听她还问到薛谈的年纪,心中便有了算计。柳初妍虽然将感情遮掩得极好,但显然她对薛谈的印象好得多。不过这世上喜欢大哥的女子多了去了,看上二哥的却几乎没有。只是在她看来,薛傲至今独身也是自找的,平日里连个女人也不碰,而且跟哪个姑娘说话都没好脸色。这样的人,若无长辈帮助,能娶得到媳妇才怪。 柳初妍已然问了薛傲的具体生辰,不能再细问薛谈的,偏偏薛怀瑾姐妹俩均无主动回答的迹象,她只得矜持地端住了架子。否则逾矩问话,让人看轻了去,就得不偿失了。 柳初妍不问,薛怀瑜倒是心急起来了,还想深谈,但是被薛怀瑾一个眼神给阻住了。 你不说我不问,几人就安安静静用了午膳。只韩淑微并未看出内里猫腻,偶尔说几句不合时宜的笑话。但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儿,也无人管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柳初妍在国公府用完了饭,才听说赵攀宇是走投无路了才闹到薛傲这里来,现在还在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薛傲能通融一下。他年少得志,又有恩师提携,在二十六岁上就做了顺天府尹,虽才正三品而已,但他掌管京城事务,手握重权,就是正一品的官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此次就因为个屏风,他栽了个底朝天,而且处理贪污案的还是向来就不对付的薛傲。右都御使得了他的好处却不办事,他私底下派人去求九千岁,奈何平日里就没交情的人,此时哪里会护他,徒惹一身腥臊。 偏偏最疼他,最能帮助他的恩师已去。而以往那些“至交好友”现在一个个都急于与他撇清关系,生怕被连累了。便是妻子的娘家恩昌侯府,也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儿,扣留了前去求救的女儿和外孙。他前去造访,却被挡在了外头,跨不进半步,以至于连妻儿都接不回来。 真真是无路可走了,赵攀宇心想他还握了一点薛傲的把柄,便来试试,希望能吓住他。奈何那薛傲根本不当回事,若不是他冒犯了几位姑娘,薛傲甚至不会出来见他。待姑娘们被护送走了,薛傲指使着人就要把他扔出去。 这般境况下,赵攀宇也就只有灰溜溜地离去。 柳初妍听着婢子比手画脚地说着赵攀宇的狼狈样,心头唏嘘。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她听说他走了,走出房门瞧了瞧天色,竟是要下雨了。太阳已消失不见,云层泛黑,遮住了九天之外的橙光。云层越来越低,沉沉地仿佛要坠下来。才一眨眼的功夫,外边就刮起了大风,吹得院中树枝摇摆晃荡,落下片片青的黄的叶。 “淑微,快要下雨了,看样子还是暴雨。我们趁着这会儿雨还未真下下来,赶紧回府吧。”柳初妍捋了捋额前被吹乱的碎发,偏还有几片大叶子落在了她脚下。她弯腰拾起,居然是从薛傲的慎行阁飘来的玉兰叶子。想起是薛傲的,她就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可她又不忍心丢弃。曾经,在杭州的家里,她门前就有三棵,是母亲亲手植的。那荷花玉兰铜枝铁干,叶子厚重硕大。每每到五月,便开出洁白高贵的花。只稀稀疏疏几朵,却比种成一排的栀子花都香。而且它的香气又与栀子花不同,细闻时芬芳馥郁,不注意时只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在阳光下在细雨中绽放如莲,绝不扰人。 如今,她手上重又捧上了两片荷花玉兰的叶子,就再不舍得放下。 在她愣怔回忆的时间里,远处的云已彻底灰黑,轰隆一声就倒了倾盆的大雨下来。 “表姐,下大雨了……”韩淑微探手去触了触,却被大滴的雨点打疼了手心,急急缩回来,顺道拉了柳初妍进屋,“表姐,别淋着雨了。这秋雨凉得很,若着了凉,又该生病了。” 薛怀瑾眼看着大雨滂沱,而且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何时,上前一步:“初妍姐姐,不如今日就留在我这儿吧。反正我这院中也有客房,给你们俩住,绰绰有余。” “那怎么成,表姑婆还在府中等着我们回去呢。”柳初妍蹙着眉拒绝,觉着自己语气不好,缓了脸色,“怀瑾,我知你是好意,可我们实在是不能留宿。” “我知晓你心中挂念你的表姑婆,可你看这天气,雨下得恁般大。若路上出点事儿,我可担待不起,韩老夫人也不会同意的。你就留在我这儿,等会儿我派几个人去武康伯府说一声,别担心。” “怀瑾……”柳初妍还想推辞,可薛怀瑾不由分说已派了小厮去武康伯府。 薛怀瑾见韩淑微神情尴尬,似是也未想到今日竟是回不去了。而柳初妍看着檐下的水帘,听着瓦上嗡嗡嗡震耳的雨声,更是为难万分。她悄悄地给薛怀瑜使了个眼色,两姐妹便一人一个,拉了她们在榻上坐下。 柳初妍人是坐下了,眼神从窗外收回来,盯了盯手上的荷花玉兰,抿着唇不言语。 “初妍姐姐,你这是荷花玉兰的叶子吧。虽然被风吹落了,却是齐齐整整的无半点缺口。我听说玉兰叶子能做书签呢,只是我不知该怎么做。方才怀瑜还说你极其喜欢那荷花玉兰,定是会做的。” 柳初妍看了看比手掌还大的玉兰叶子,淡淡一笑:“我上回做书签,还是在杭州的时候。这许多年未做,也不知会不会了。” “姐姐天资聪颖,记性又好,定是会的。便是不会,我就让我二哥来。他可拿手了,但是他做的都自己收藏,半张都不给我们的。初妍姐姐,你就给我做一个吧”薛怀瑾学了顽童的样子,摇着她的胳膊,“初妍姐姐,我求你了。” “初妍姐姐,我也要。”薛怀瑜贴了过来,取过她手上的玉兰叶子,赞不绝口,“这叶子跟碧玉似的,难怪你喜欢,二哥更是宝贝。” 柳初妍心想这叶子好,确实做得书签,回到武康伯府可没这般方便了,颔首应下:“怀瑾,给我备些沸水和软毛刷子,吸水的软纸及浅绿色的纱布,还有剪子。” “好。”薛怀瑾做事向来干脆,当即吩咐人备齐了。 柳初妍虽然生疏了,但有些事会就是会的,开始时手忙脚乱,后来就顺手了。约莫半个时辰,树叶书签就做好了。绿色的叶子徒留下叶脉,吸干水分后压在几近透明的绿色纱布中,剪出叶子的模样来再缝合,活脱脱就是原来那张。且经过几道工序处理后,这树叶书签便可长久使用,无需采取其他法子也不会腐烂。 薛怀瑾也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这美丽的书签,喜不自禁:“初妍姐姐,你真好。我如今学会了,以后偷偷地去二哥院子里摘,自己做。” 薛怀瑜得了书签更是欢喜不已,可方才柳初妍只捡了两片完好的叶子,给了她们,她自己就没有了。她出去看了看,院子里的叶子都沾了泥水且破碎了,心里一思量,回头冲着柳初妍道:“初妍姐姐,我去二哥院子里摘几张好的,你多做几张,还可以带回去。” “不必了。”柳初妍生怕薛怀瑜被薛傲发现了,觉得是她唆使,又惹得他不悦,赶忙上前叫住她。 然而薛怀瑜这性子,哪里是她拉得住的,叫了一个婢子撑了伞,一个小厮护送,就往慎行阁去。 但愿薛傲不在或者睡着了,别捉住了薛怀瑜,柳初妍忐忐忑忑地等待着。 可是,天公不作美,总爱捉弄人。她才坐下没多久,薛傲就拎着薛怀瑜回来了,薛怀瑜手里攥着一根树枝,上头挂的几片叶子还滴着水。但她的书签却落到了薛傲手里,此刻正嚷嚷着让薛傲还她。 薛傲懒怠搭理她,将人交给薛怀瑾就跨到了柳初妍面前,面色沉黑:“这书签是你做的?” 难不成他觉得她做了个书签都玷污了他的荷花玉兰?柳初妍暗自腹诽,面上却强作镇静,屈膝福身:“方才这叶子是顺着风飘过来的,怀瑾和怀瑜让我给她们做个书签,我就……” “你只需回答我,这是不是你做的?”薛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却微微颤抖着,似乎满含期望。 柳初妍也不管他为何非要问个水落石出,还不准她辩解,埋头应道:“是。” 薛傲似是不信,拿了书签反复看,又拿过薛怀瑾手上的比对,这是她做出来的,她竟也会做这书签。可她……不可能吧……老天在开他的玩笑么? 柳初妍壮了胆,略略抬头,就瞧见他盯着书签若有所思,神情震惊又觉得难以置信。她思忖片刻,回身对薛怀瑾道:“怀瑾妹妹,雨已经歇了,只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便回府,不打扰了。” “怎么是打扰,你别被我二哥吓着。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薛怀瑜不愿放她离去,压低声音数落着薛傲。 韩淑微也怕薛傲,嗫嚅道:“表姐,我们回府吧。出门前,我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人一定早些回去的。” “嗯。”柳初妍赞同点头,“怀瑜,我们今日早些回去,下回再来拜访。” “下回是什么时候,明天吗?”薛怀瑜的嘴撅得都能挂茶壶了,还是留不住她们,只好与她们约定下次拜访的时间。 薛傲沉吟片刻,忽而将书签塞到柳初妍怀里:“外边下着雨,道路湿滑,恐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啦啦~男主已经……→_→ 第33章 照料 柳初妍以为自己要摔到水里,还未顾上叫便听得松苓才轻轻“啊”一声就消音了。接着自己就撞上了一堵肉墙,只小腿崴到了水里,绣裙也湿透了。她定睛一看,眼前这人胡子拉碴的,面上一片黑一片白,不过被溪水洗净了部分之后,她倒是看清了。 这人,这人,居然是薛傲, 她重重地咬了下唇,似被火烛烫了一般,腾得就起了身,一步两步逃到岸上去了。 薛傲眼看着她初时只是略微吓着,待看清他的真面目之后竟怕得逃走了。她竟然就跑了,拖着湿漉漉的衣裙就跑了,不管他了。她是她吗? 柳初妍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停了下来,动作僵硬,回过身去,却见他仍旧躺在水中,闭着眼一动不动,嘴唇发白,两个脸蛋却红彤彤的,似是生了病。他的手忽而扬了扬,最终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表小姐……”松苓吓得不轻,更想早早离去,可是柳初妍站定不动,她也不能走,出声催促她,“表小姐,咱赶紧回去吧。” 柳初妍心里想走,可是脚步却缓缓向薛傲挪去,试探地叫了声:“左都御史?” 他没应。 “薛二爷?” 还是无回应。 “薛傲!”柳初妍略略扬了声音。 一点声息也无。 他该不会溺在水里了吧?这般羸弱? 但他可能是生病了。 “薛傲?”柳初妍心中千回百转,跨进水里,走到他身边,又叫了一声,还不回声儿,真真是着急了,蹲□去抱了他的脑袋起来,用已沾湿的绢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溪水,“薛傲?你怎样了?” 薛傲只痛苦地j□j了一下,算是回应她的问询。她还是她,那个善良热心的她,只是有了顾忌。 柳初妍被他吓过好多回,此刻巴不得扔下他算了,可他境况如此,又不能任由他自生自灭:“薛二爷,你如何了?” 薛傲觉着他要是说一声无事,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扔下他吧,他便嗯哼一声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左右这小蛮腰他也抱过了,再抱一次,不算无赖吧。 柳初妍万万没想到薛傲无力起身,却有力气抱住她,而且怎么抠都不肯放,只得回头求助松苓。 可松苓也正纳闷呢,不知所措。 “松苓,过来扶他上岸。”柳初妍心想还是将他弄上岸,再找人来救他才好,否则这副样子让人看了去,定要被戳脊梁骨。 薛傲在水里泡久了,人是清醒了些,可是身上湿得难受,听她唤婢女来扶,就脚上用些力气站住了,但还是半个身子倚在了柳初妍身上,松苓只扶到一只手臂。 这人也忒重了,柳初妍暗自腹诽,可好不容易将他弄上岸了,他又倒在了她怀里,扯着她的袖子,怎么抽也抽不出来。 “表小姐,这可如何是好?”松苓欲去叫人,可若让人瞧了去,柳初妍的名声就毁了。 柳初妍只得低头唤他:“薛二爷,你先放开我,我马上让人来抬你去见大夫。” “不要,不能见人。” “嗯?”柳初妍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能见人? 薛傲只得压着声音解释:“我是被人绑到山上来的,山上的几个人已让我给处理了。你若告诉他人,消息传出去,背后的人还要害我,决不能让人晓得我在这儿。” “那……” “你随便找个地方让我待着就成。” “那怎么成,我让松苓去通知国公府。” “不可,此时我便是回了国公府也不安全,内里详情我不便细说,你就随便找个地方让我待着。” 柳初妍知晓朝中争斗越发激烈,表面上平静无波,底下却是潜流暗涌,时刻可能爆发出来,薛傲的顾虑她懂。她也不能鲁莽行事,害了他的性命,思忖片刻:“我的院子里还有个闲置的阁楼,你先躲在那儿,可好?” 薛傲就等着这话呢,却还是故作为难地思考了一瞬,最后无奈点头:“好罢,为难柳姑娘了。” 这态度还差不多,柳初妍微微一笑,吩咐松苓闭紧嘴巴绝不能透露消息,便扶了他绕过寂静的别庄后头,又让松苓将青禾引开,悄悄地带进了阁楼。 薛傲躺在阁楼里,隐约能看见小窗外的蓝天,鼻端还有她特殊的香气,淡淡的,如梦似幻。可是脑袋疼得很,身上时冷时热的,实在是熬不住,一闭眼就没了意识。 柳初妍才换了衣裙上来看他,就发现他竟睡过去了,探出手指触了触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居然发烧了:“松苓,你不是有个表弟在庄上做事的嘛,你去叫他拿身衣裳,来给薛二爷换上。” “只怕不成吧,薛二爷不是说不能让外人知道吗?”松苓分外为难。 “难道你还想让我给他换?或者你给他换?”事实上柳初妍也怕薛傲被人发现了,烦恼得很,“罢了罢了,你还是去搬了火炉来吧,把他的外衣脱下来,先给他烤烤火。” “是。” 柳初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先给薛傲将身上烤暖了,再给他用湿布巾擦额头,然后让松苓取了几粒随身带的吃风寒的药丸来给他吞下。 薛傲直至未时了也没醒,柳初妍又要陪老夫人用晚膳,只得留了松苓在此照顾,带了青禾过去。 大家伙吃着今年刚打出来的新米,尝着田间刚采下来的新鲜瓜果蔬菜,还有下午时才挖来的泥鳅,虽然菜品不及府上丰富,却吃得心满意足。韩老夫人甚至还喝了杯小酒,兴致上来了,又唱了出戏曲。 可众人正高兴得直拍手时,武康伯府来人了,还领着薛府的一个管事。 韩老夫人正襟危坐,敛了神情,听来人禀报。原来前日晌午,薛傲突然说要送样东西至武康伯府,可是独自出去之后便再没见着。问韩若愚几个均是一问三不知,薛怀瑾想起来柳初妍和韩淑微才回去,而薛傲还说要送书签给柳初妍的,就让人跑到别庄来问了。 柳初妍听说是薛府的人,心里便如擂了鼓一般,可她该如何解说?薛傲说了不能回府,不能通知国公府,那也不能让府上人知道他在这儿吧? 但那管事十万火急,还带了薛太太的信来的,她总不能敷衍了事。 最终还是韩老夫人出面来说:“罗管事,我这表侄女最是懂礼,万万不可能私下会见你家二爷的。瞧你这话说的,她都不能言语了,万一说错话,可是关乎名节的事儿。你便回去回话,她一直与我在一块儿,并未见过你家二爷。” 罗管事遭冷脸对待,想想自己这张嘴巴确实是不会说话,府上太太也是心急易做错事,躬身道:“老夫人,是奴婢混账了,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累得表小姐忧心烦扰。我家太太也是关心则乱,不然绝不会写信唐突伯公府,还请老夫人见谅。” “嗯,这些我都明白。你回去,让薛太太宽心。薛二爷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不会被人害了的,或许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了,过两日便会回的。” “是,那奴婢先告退了。” “好。” “老何,送罗管事。”韩二太太赶忙叫人相送,一边眼神示意他再多打听些来。 柳初妍看着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案,忽然想起薛傲还未用膳呢,也不知他醒来没有,可这国公府都快急出火来了,她愁得直蹙眉。 “妍妍,这国公府的薛太太素日里就疼你,今日定不是故意毁你名声的。你放宽心罢。”韩老夫人见她羞恼不已,悉心安慰道。 “是,表姑婆。”柳初妍记着还在阁楼里的薛傲就坐立难安,起身请安告退。回到自己院子里头,她就说自己还未吃饱,打发青禾去厨房里端些饭菜来。 青禾端来了饭菜,却又被支出去了,柳初妍便悄悄上了阁楼,让松苓下去把风。 “薛二爷?”柳初妍点了火烛到他跟前,面上仍是红的,剑眉紧锁,不过擦了一下午冷水,又吃了药,已退烧了。然而,薛傲仍是睡着,她叫不醒,可她又怕万一她离开了,他突然醒来不明状况会把事儿弄糟,只好坐着等会儿。 坐着干等真是件极其烦闷的事儿,她便就着火烛盯着他的脸看。她一定要记住这张讨人厌的脸,下回远远瞧见了就得避开。 明明是一个爹生的,薛傲和薛谈却跟两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一个美丽无双,言语行动间如春风拂面,就像一朵比女人更美的花儿;一个不怒自威,整日板着张脸,那线条比冰封千里的雪原还僵硬。 哦,对了,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 柳初妍是真无聊,竟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无奈甩了甩手,却不小心甩在了他胳膊上。 当即,薛傲手腕一转就捉住了她,将她扭转过来压在了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 第34章 喂饭 柳初妍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惊愕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是抬眼看去,他竟还闭着眼皱着眉,仍旧睡着。 而且他方才那一下显然是本能,许是将她当成偷袭的了。可他还不肯醒来,这是睡梦中也不让人好过吗, 罢了,她不跟他计较,左右也计较不过他。但是薛傲实在太重,她意欲抽身可根本翻不开他,也钻不出来,只得拨了拨他耷拉下来的脑袋,“薛二爷,” 奈何薛傲睡死了,动都没动一下,她想起来他三日粒米未进,大概这三日也没睡过吧。真是令人心疼,但眼下难受的是她啊,她的小身板可经不起他这么压。况且这逾矩的姿态,便是被贴身的松苓看了去,也是不能原谅的。柳初妍是又羞又气,真想打他。 可她又不能真打他,更怕下边的松苓和青禾听到动静,戳了戳他的额头,压低声音喝道:“薛二爷!你压着我了。” 薛傲只含混地“唔”了一声便捏住了她不安分的纤纤手指,不让她动弹。 他这动作迅速又敏捷,哪里像是睡着的,柳初妍挣扎起来:“薛傲,你是故意的吧?” 薛傲听她语气不忿,差点就笑了,唯恐真惹恼了她,微微侧身让她逃了出去。 柳初妍得了机会,忙不迭跳到一丈远处,防备地瞧着他,然而他只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全然不受她的影响。 他是真睡还是装的?她越发疑惑,却深深地不确定。 罢了,反正他不醒,不管他饿不饿,睡死好了。柳初妍如斯想着,抬脚便往楼下去。 薛傲察觉到她要离去的意思,腾得便坐了起来,定定地盯住她。 柳初妍才迈开脚步,他就醒了,眸珠似染了墨般,又黑又亮,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吓得倒退三步,俏脸一白,在背后绞着手指:“薛二爷,你醒了?” 这模样,好像怕他把她吃了似的,薛傲烦恼地按了按额头:“这是何处?你怎么在此?” “我……”柳初妍刹那无言,是他说让她找个地方给他待着的,这一觉醒来,就全忘了,还反问她? 薛傲却不等她的回答,转而从榻上起来,可才走了两步,就蹩了脚,跌在地上。 柳初妍可是听说薛傲善武,一身功夫无人能比,今日怎么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似的。不,书生也比他强,起码书生不会自己蹩着自己。他该不会是徒有虚名罢? 薛傲虽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却在她眼中看出了一丝怀疑,他低头瞧瞧自己,这样儿确实容易令人误会:“柳姑娘,我逃跑时从山坡上跌下来,小腿和手臂都撞到了石块上。虽然疼,但是一直忍着,此刻才觉疼痛难当。” “你摔着了?”柳初妍只脱了他的外衣,自然不知他的身体状况,不过初见他时面上有不少黑泥,还有几处刮伤,这话应当是真的,没骗她。她为何总觉着他会骗她,真是费解。 薛傲这些话倒是真的,可他也不会撩了衣裳起来应证他的话,仍旧是坐着,就等着柳初妍善心大发,扶他一把。 柳初妍以为他还能自己爬起来,但他竟瘫在那儿,窘迫又期盼的。这副常人才有的模样,她可从未在薛傲脸上见过,难不成他痛得起不来了? “薛二爷,你,不能起来了?”柳初妍皱着鼻子,为难问道。 薛傲向来是个骄傲的人,便是自己疼死了也不愿他人搭把手的,但柳初妍不一样,他就想要她扶,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动了一下腿,便发出一声闷哼。 这般痛啊?柳初妍听着都痛起来了,龇了龇牙,上前两步扯了他的袖子。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如此牵法,薛傲还是第一次见,撑着自己站起来一点重又坐了下去,却疼得直咧嘴,这回是真疼,扯骨连筋地疼,早知如此就不捉弄她了。 柳初妍听得真切,尴尬地咬了咬下唇,避到一旁去:“薛二爷,你没事吧?” 薛傲心想还是安安分分回到榻上去才好,嗯哼一声:“柳姑娘,劳驾你好好扶我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柳初妍再顾忌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扶他。 薛傲便颠着脚跳了几步,重又坐到了榻上。 “薛二爷,方才国公府打发人到庄里问我了。” “他们发现了?” “是,薛太太心急火燎的,派了人去武康伯府问,可没问着,就来找我了。” “你怎么说?”薛傲恼地按了按眉尾,似乎那里有些痒。 “我什么也没说,被我表姑婆给回掉了。” “那就好,我这几日还不能回府。我看就你这儿最安全,可否多收留我几天?” 柳初妍还当他醒来就会离去了,他居然请求多留几日,为难地抿了抿唇。 不管她答应不答应,他都会赖在这儿的,但是她答应了最好,如此他才能心安理得名正言顺地“骚扰”她。可她如此烦恼,是之前就讨厌上他了罢。先前的印象不好,他亦不是有意的,只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不是个检点的姑娘,有些偏见罢了。而如今,她对他的误会只怕不比当初少。真是懊悔不已,一失足成千古恨,今后可如何夺得佳人芳心呐。 柳初妍自是不知他肠子里打的是什么结,可他沉默了,她便忐忑起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狠狠心点了头:“好罢,我应当会在这儿住半个月,你只要在我离去之前走就成。” “好!”薛傲当即答道。 人是留下来了,规矩还是要定的,柳初妍思忖片刻,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薛二爷,这是我房间上边的阁楼,下面还有我的婢女伺候着,其中一个知道此事,另一个不知道。平时我表姐表妹偶尔也会过来看我,因此就麻烦你脚步声、说话声都放轻些,万万不可引人注意。” “这是自然。”薛傲答得干脆利落。 “还有。”柳初妍听说薛家二爷可挑食了,瞅了瞅摆在一旁的饭菜,“我给你送的饭菜都是悄悄要来的,大多是厨房里剩下的,比不得国公府,你不可挑剔。” 薛傲循着她的目光瞧了瞧那已冷掉的饭,配着小半碗香菇菜和几片看不出形状的肉片,这就把他打发了……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丧气地垂着头:“我不挑食。” 这话说得,自己都该心虚吧。柳初妍腹诽,却端了饭菜至他跟前:“你不是好几日未用过饭了吗,吃吧。” 薛傲瞧了瞧这寒碜的饭菜,不得点好处可怎么下咽,僵着脸:“我手疼。” 柳初妍登时气得直瞪眼:“难不成要我喂你?” 薛傲却也不立即回她,只缓缓地把袖子捋了上去:“我从山上摔下来,手臂摔肿了,初时还撑着,现在根本抬不起来。” 柳初妍低头一看,两只手臂确实肿得跟猪蹄似的,青一块紫一块,现下看来不免惊心,哆嗦一下:“那可如何是好?” “我觉着,你方才的提议不错。”薛傲嘟囔一声,别过了脸去。 柳初妍顿时气绝,他是觉着她太好欺负了么,还是说使唤下人惯了,也把她当婢女了。 “柳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若你就代劳了吧。回头,我一定让国公府好好谢你。”薛傲回过头来,说着感谢的话却无感激的表情。 这人便是求人时也是一副惹人厌的嘴脸,可偏偏好似吃定了她,认为她一定会喂他吃似的。今日若真做了如此亲密之事,将来她还有何脸面面对他人。 薛傲仿佛明白她的顾虑,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容,实则是强忍笑意:“哦,我回府绝不会透露此事,毕竟关乎柳姑娘的名声。不过,我可以送一棵荷花玉兰给柳姑娘。我听怀瑾和怀瑜说,你最爱此花,定不会拒绝的。” 他当真是吃定了她! “柳姑娘别担心,我也不会说是我送的,就说是国公府送的,绝不会让外人嚼舌根。” 他也不是内人呐。 “柳姑娘,我只是想吃口饭而已,难不成你……” 柳初妍再听不下去,一筷子就夹了一大口青菜塞进了他嘴里。她从来不知道,那个不苟言笑的薛二爷,不怒自威的左都御史,傲慢无礼的薛傲,竟然有这样一面。今晚是日月同天了吧……真真是稀奇事。 薛傲猛得被塞了一口菜,猝不及防之下还呛了一口,可心里却甜丝丝的。他曾在梦里描绘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花好月圆春江夜,病树前头万木春,都无此刻温馨甜蜜。尽管这地点寒酸了些,饭菜难吃了点。 啊,他好似有些癫了,适才脑子里转的都是些什么酸诗。 作者有话要说:闷骚到了一定境界,亲妈表示-_- 第35章 静夜 薛傲的记性一贯很好,可那是十岁时的事儿了,小小的她救了他一命,还伴他在黑暗的山洞中度过了难挨的一晚。可惜他并未问过她的名字,时至今日,脑中的样子也渐渐模糊,但她一双眼睛如小鹿般灵动一直烙在他心中,还有她灵巧的手,温柔的话语,细腻的动作。小时候的她,是俏皮可人,如今的她,是妩媚娇俏,都是一样的讨人喜欢。 话虽如此,可为何他再见她时,竟未认出来。是他的错吗?不,绝不是。那真是个误会,此刻他也是后悔万分。 薛谈那时病得浑身难受,他心里既急且气,问他身边的书童,只说好像是武康伯府的姑娘,远远地瞧见信国公就红了脸,小心翼翼地躲在柱子后头窥探了许久。薛谈心善,并未介意这逾矩的行为,只想避开她进屋里去。 可那姑娘见薛谈竟要走了,心急万分,偏偏还壮了胆将绢帕扔了过去。 薛谈拿起帕子正要让书童送还与人,她就小碎步跑远了,只留下个鹅黄色的背影。薛谈也不是没收过鲜花绢帕之类示好的物件,平时坐着马车上街了也常有人慕名扔了花儿草儿的进来,他将绢帕置于一旁便没当回事。 然而,才一刻钟不到,他脸上便发了桂花癣,差点毁了容颜。 薛傲气不过,骂了书童两句,书童不甘心,极力辩解。他一时冲动,便朝书童所说的方向追寻过来,找那个穿着鹅黄色绣裙的姑娘,准备好好训上一顿。为人不知检点便就罢了,还害了信国公。 谁让柳初妍就穿了一套鹅黄色的绣裙,见了他还一副心虚的样儿,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连手都抖了。尽管强装镇定,可他是什么人,是那么好哄骗的吗?他当即便出声教训,未留丝毫余地。 后来再遇韩淑微时,听薛谈的书童提起,他才知当时太冲动竟认错了人。 幸而柳初妍再未提起这件事,他心中宽慰。然而她对他的印象,定是非常不堪。偏偏信王冒犯她们二人时,他不仅横着个脸,还给柳初妍留个厌恶的眼神。便是信王英雄救美,恐怕也不能挽救。 今日看柳初妍的反应,他便知道了。 她怕他,厌他,憎他,避他如蛇蝎,只是拉不下脸来骂他罢了。而且善良如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如今想来,真真是悔啊。 柳初妍只知今日的薛傲与往常大不一样,恁般傲慢的人竟会露出懊恼、讨好的眼神,真真是难得。恰似薛怀瑜说的,难于上蜀道。 可是薛傲用饭磨磨蹭蹭的,吃得极慢,柳初妍觉着这日子比在韩大太太身边还难熬,忐忑问道:“薛二爷,是何人要害你?” 薛傲本不想回答,只是若不说的话,柳初妍也不会跟他说其他的话,拧着浓眉:“如今朝中已然开始站队了,你可听说了?” 当今万岁的情形,柳初妍是明白的。但众臣就此开始站队算是犯上之罪,不过亦可理解,毕竟今上对社稷对江山无一点兴趣,难当大任,而且她听说万岁最近身子也渐渐差了,时常头疼晕倒,便是奉贤夫人常给他按头也不能缓解。左右他不退也得死了,众大臣不若趁着此时选个好的。 “当今万岁无子嗣,如今能继承大统的唯有万岁的两个弟弟,是信王和惠王?” “没错。” “那支持信王的人多,还是惠王?” “惠王。” “惠王才八岁而已,为何?”柳初妍不解,却忽而想起那日在鸡鸣寺赵攀宇和孙府丞所说的话,微微颔首。 薛傲见她兀自点头,已是明了:“柳姑娘很聪明。我前日里还见过万岁,身子骨似是一夜之间就变得不堪一击。应当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只可惜此事我无能为力。” “是赵攀宇做的吗?”柳初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毕竟他的贪污案已无需置疑。再大的权势也扛不过板上钉钉的罪名,他早该下狱了,却因为有人作梗,至今还在外逍遥。不过按照上一世的情形来看,彻底扳倒他的日子已不远了。 正在柳初妍笃定地认为是赵攀宇时,薛傲却摇了摇头:“他没这么大本事,而且这几日为了他那点破事,到处找人呢。听说他亲自去找九千岁了,可九千岁是什么人,便是权势再大也还是要讨好万岁的。万岁那么宝贝他的屏风,便是九千岁顺走了也是不可原谅的。九千岁个人精,哪里会那么容易被赵攀宇收买。他想要什么,还不如在万岁面前摇摇尾巴来得快。” 柳初妍想了一阵,理清头绪才发现思维被带远了:“你说了一箩筐的话,我还是不知谁要加害于你。” “我是信王的师傅,你是知道的吧?”薛傲扬了扬眉,张嘴示意柳初妍夹菜。 柳初妍这才发现她只顾着说话,单单夹了口白饭,却未夹菜给他,他就干嚼了许久,忍俊不禁,给他夹菜。 “我知道你是信王的师傅。”柳初妍轻声硬着,忽而捂了捂嘴,“你这意思是说,惠王那边的人要加害于你?” “未必是,只是背后之人没想立即杀了我,却还是想收买我的,实在令人费解。” “如何收买你?” “让我陷害信王犯错,远远地送走,再不能威胁皇位。” “他不让你杀了信王,却让你将信王送走?难不成八岁的惠王还知手足情深?”一个是贵嫔生的,一个是洗脚婢生的,二人从身份上来说,高低贵贱立分。因此平日里,惠王便是看不上他的皇兄的,即使路上碰见了也会讥讽两句。偏偏信王也是个爆脾气,人也顽皮,常常与惠王打起来。惠王年纪小,哪里是身强力壮的信王的对手,总是挨揍的那个。如今,惠王额头上还有两道疤呢,皆是信王的杰作。 薛傲嗤一声:“惠王那个草包,就是亲娘都能骂婊/子的人,能懂什么手足情深。就是因为惠王不是这样的人,他身边的人更不能心善到放信王一马,我才奇怪。” “那他为何不直接绑了信王?” “不知,一切都还是个谜团。” “既然不是惠王的人,更不是赵攀宇,那还能有谁?” “我想到一人,但是如今还不能说。” “嗯。”柳初妍轻声应下,将已然见底的碗摆到一旁,捧了水给他喝下,“薛二爷,我待会儿下去寻瓶红花油来给你,先清淤消肿。今晚,就委屈您住在这逼仄的阁楼里了。” “此地好得很。”薛傲吃饱喝足,想着柳初妍就睡在楼下,心里跟吃了蜜似的,哪里还会委屈。 柳初妍下了阁楼,松苓就守在门内,青禾则遣去隔间睡了。她便把碗筷递给松苓,让她取了红花油来送上去。 薛傲又听得楼梯口上裙裾擦地的窸窸窣窣声儿,还以为是柳初妍,激动地扭头去看,却只是个婢女,失望不已。不过,她确实得避着他一些。否则这婢女的嘴巴也不知严不严,万一说漏嘴,可就害了她了。 “你叫松苓,是吧?”薛傲接过红花油,问道。 左都御史竟记得她的名字,松苓受宠若惊,屈膝行礼:“是,二爷有什么吩咐?” 薛傲沉吟半晌,低头又抬头:“你跟了柳姑娘多久了?” 松苓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只是今日这神情如春风和煦,实在是难得,便柔声道:“快八年了,从表小姐七岁至武康伯府,奴婢便一直跟着她。” “如此说来,你们主仆间的感情很深厚。” “不敢说深厚,但松苓对表小姐绝对忠心不二。” “很好。”薛傲轻轻拍了拍掌,“今日的状况你也看见了,不少言行实在是逾矩,且可能坏了柳姑娘名声。但是只要你不说,便没人知道,你懂得我的意思吧?” “松苓自然是懂得的。”松苓说着,顿了一下,“松苓知道我家表小姐心善,才会不顾自己名声救了薛二爷回来,哪里还会出去嚼舌根,请薛二爷放心。” “那就好,好好伺候你家表小姐。伺候得好了,爷有重赏。” “松苓实在是不敢当。薛二爷是正派人物,表小姐亦行得端走得正,松苓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她。” 柳初妍教出来的丫头果然懂事,薛傲满意地抬了抬手:“嗯,你下去吧。” 松苓便告退了,心里却诧异,表小姐不是说薛二爷疼得手都抬不起来了,那方才他还动来动去的?只是那腿脚看着,确实不大方便。不过他自己身子状况不佳,还关心表小姐的名节,想来很是在意吧。可是信国公对表小姐她也…… “松苓,薛二爷如何了?”有人在阁楼里待着,柳初妍不敢脱了外衣,便和衣躺在床上,见她下来了,轻轻问道。 “薛二爷他拿了红花油之后问了奴婢几句。”松苓如实答道,“他令奴婢守口如瓶,绝不能损了表小姐的名声。” 算他有良心。柳初妍心中道,微微笑着点头:“你去睡罢。” “是。” 松苓吹熄了灯,只在外头留了一盏火烛,照着柳初妍床前。自从她重生后,她就有了这个习惯,暗夜里没有亮光便睡不着,心里总是不安。床前有光,她还能时常拿出挂在脖子上观音吊坠看看,安抚内心。 这个玉观音,还是郡铖哥哥送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中午,惊闻噩耗,清歌一片大大车祸罹难。想起来,我也看过她几本书,很是喜欢。喜欢她的文字,喜欢她的故事,喜欢她的思想。可是世事无常,她的《艳后》真正成了绝唱!她更文勤劳,质量更高,这么好的作者,竟然早早离我们而去。 偏偏有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在大家都在为失去这么好的一个作者伤心的时候。红/袖/添/香网站的作者三月暮雪居然给她倒污水,倒完污水还删了微博装白莲花,继续污蔑清歌大大抄袭,是可忍孰不可忍! 伤心之余,差点字都码不出来了,还好早上的时候码了一大半,晚上好不容易凑足,发了出来。 我想你们大多数人应该都看过她的文,共同缅怀,祝她一路好走,家人一世安康吧。 第36章 忆起 这个吊坠,还是郡铖哥哥送的呢。 当日一别,至今已九年。 郡铖哥哥,不知他是否还跟他娘亲怄气,是否常与他爹爹抬杠。 不过他是个好哥哥,在面对匪徒时,他一直护着她。自己挨打挨踢,却没让她受半点伤,还带了她逃了出来。 只可惜那时的他身子不好,才逃几步就病倒了,她只能拖着他躲到山洞里,等待救援。 不知他现在在何处,过得如何。 他定不会知晓她现在的状况,然而比起上一世来说,她还是满足的。即使艰难也还是有希望的,表姑婆还在,赵攀宇即将下狱。只是将军府近日发生了些事情,将她的事情搁置一旁了。不过待事情解决了,便一切顺利了。将军府屹立不倒几百年,如今也不会被暴风雨打趴下。 她手心里的玉观音在火烛的橙光中隐隐发光,眉目慈祥,似乎感念到了上善若水,润物无声的慈悲力量。 夜里,柳初妍一直担心薛傲会闹出什么动静来,可是薛傲安安静静的,连声咳都没有。 翌日,柳初妍留了松苓在屋里,自己则找韩淑静姐妹玩耍去了。 “妍妍,听说你昨夜回去,还找厨房要吃的,是席上没吃饱么?”韩淑静手上把玩着适才婢女给她采回来的茅草,嘻嘻笑道。 “是席间的饭菜太好吃了,送到府上的菜品和这儿新鲜出炉的可差得远去了,我就贪吃了一些。” “也是,我听说你就喜欢喝这儿小米粥,早上还喝了两大碗呢,平日里你可是半碗的胃。如此看来,这别庄的米还真不是一般的香。”韩淑静打趣道。 柳初妍看她句句不离吃的,好似是看出了什么猫腻,可看她面色又无异状,紧张地烧红了脸。 “姐姐,你别取笑表姐了,今日早上我也喝了两小碗呢,这别庄的饭菜确实比府里可口多了。”韩淑微见此,笑着挽了韩淑静的手臂,三人便坐在院子里品尝刚制的芦荟羹,“姐姐,我看你今日心情好得很,是娘跟你说了什么喜事吧?” 柳初妍喝了一口芦荟羹,忽听韩淑微如此说,讶异地抬了头,果然韩淑静面庞飞霞,娇羞不已,眉眼俱笑,是藏不住的笑意:“表姐,是何好事,可不能瞒着我们。” “哪里有,你别听微微胡说八道。”韩淑静断然否认,却心虚地直眨眼,脸颊绯红。 “姐姐,你别看我们年纪小就欺负我们,早上,我可是听见了的。”韩淑微不服,撅着嘴抗议。 “你听错了。” “怎么可能,今日一大早娘就来寻你了,我恰巧过来找你,就听见了。娘高兴得咯咯直笑,我就在门外听着呢。”韩淑微神情狡黠,转过头冲柳初妍挤了挤眼。 柳初妍便起哄道:“表姐,你可不许诳我们,淑微都听见了。” “快如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韩淑微更是不依不饶。 韩淑静无奈,只得屏退侍候在侧的婢女:“你们还记得上回去将军府赴宴吗?” “记得啊。” “席间,我去姑姑桌上敬了杯茶,周家太太不是问了我几句话吗?” “是啊。”韩淑微仍旧等着她的下文,柳初妍却是已反应过来了。 “周家太太的长媳去岁得病过世了,周家大爷一直未续娶,此次见了你,该不会动了心思了吧?” “正是此意。我娘倒满意得很,毕竟我已嫁过一回,虽是归宗了,可名声总是不好听。周家太太跟我娘提了提,两人一拍即合。可我爹不同意,总觉着我嫁了个御前侍卫,埋汰了自己。” “二表伯眼界也高了些,周家大爷是御前侍卫,前途一片光明呢。而且他如今才二十七,将来若得赏识,便是禁卫军统领也做得。” “可我爹说的是,他都二十七了,还是个御前侍卫,根本没啥能耐。如今他上头只有祖母跟母亲,膝下一个女儿,弟弟也无功名,旁的亲戚也都是无权无势的,他半点不看好。”韩淑静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 “表姐,你自己怎么看?” “姐姐其实早前就见过他了罢?我记得那次姐夫,哦,不,林家那个在世时,还参加过林家老夫人的生辰宴。我那次远远地也瞧了几眼,长得一表人才,为人敦厚有礼,只是口才不好。” “你什么都知道。”韩淑静听妹妹叨叨念着,戳了戳韩淑微额头,笑。 “淑微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挺好的一个人。我听说他极其疼他那媳妇,便是三年了才生一个女儿也未纳妾,连原来的通房都没抬成姨娘,可见情深。可惜红颜薄命,周大奶奶竟去了。”柳初妍叹道。 “是啊,都一年过去了。”韩淑静也感叹着世事无常。 “表姑婆知道此事了吗?” 韩淑静听柳初妍如此问,高兴起来:“知道了,我娘昨夜去说的。” “那表姑婆怎么说?” “她昨夜听说时只拧眉深思,今日一早却是想通了,特地叫我娘过去又问了几句话,她便说她同意了。” “难怪姐姐如此高兴,真真是喜事。”韩淑微对那位周大爷有着莫名的好感,想着姐姐可能与他结亲就兴奋不已。 韩淑静微微笑了下,却是想到了什么,秀眉攒蹙。 “表姐,你又怎的了?” “你们也说他对故去的妻子情深意重,还替她守了一年呢,他心里会不会只有她?眼下也只是周太太在说,他并未表态,恐怕他即使娶了我,他也不过是为了应付他母亲。”韩淑静越想越不对,原来那点小女儿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姐姐,不会的,他毕竟是个男人,不可能为他的妻子守一辈子。况且他只有一个女儿,若不续娶,可就绝后了,他必须得再娶一个。而且男人都是一样的,再情深意笃,人一旦去了,时间久些,也就忘了。但你若嫁过去了,可是活生生的人。再说姐姐姿容娇艳,比原来那个漂亮百倍,他定会为你所吸引,然后就死心塌地地对你了。”韩淑微讲话没遮拦,虽是安慰,韩淑静却愈发不喜。 “表姐,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回头再让人访一访他的性情。若他旧情难忘,不能待新人好,便就罢了,正好二表伯不喜欢他,推了就是。若他守了这么久,已渐渐淡忘,有心再娶,那就是最好的事儿了。”柳初妍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悉心劝慰。 “是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是我太心急,简直丢人。”韩淑静羞愧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表姐无需自省,你如今有心思想这些才算是好事呢。不过良人也得慢慢寻才好,你毕竟是武康伯府的姑娘,即便是再嫁,也比普通的姑娘家强。” 韩淑静点点头,欣慰一笑。 三人便用了些甜品,不多时就到了午膳时刻。午膳过后,柳初妍照旧得替薛傲要些饭菜回去。可是她要得太多次了,不免惹人怀疑,只得指使着松苓去要。只是以松苓的名义,饭菜便不那么好了。 但她心里想着,他在此蹭吃蹭喝,还想挑食么,想得美。 就这样端给他。柳初妍瞅了瞅松苓,示意她径直送上去。松苓看着碗里,却心虚不已,这饭菜还不及之前呢,连肉末都没了,表小姐却心安理得的。 薛傲见着没半点油星儿的菜,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可是低头瞧瞧自己,这状况,还是罢了。谁让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好在,佳人就在下边,他随时可以看见她。他一边艰难地吃着饭,一边还是思忖着该如何挽救不堪的形象。眼下,他们关系恶劣,他也不敢说出小时候的际遇来,省得破坏了曾经的美好回忆。他还是等拿下她,再给她个惊喜罢。否则时机不成熟,惊喜就成惊吓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柳初妍就怕薛傲挑食,却万万没想到没多久松苓就拿着个空碗下来了,一粒不剩全扫光了,目瞪口呆:“薛二爷吃完了?” “是,薛二爷还说谢谢表小姐的款待。”松苓清晰地瞧见柳初妍尴尬地眨了眨眼,似是心虚更似忐忑,她藏了嘴角的笑意,端着碗出去交给青禾。 柳初妍则脸部僵硬,笑都笑不出来了,“款待”?这是反讽她,记住她了罢?早知道,她就去弄些好的给他了,万一他真要报复可如何是好! 薛傲趴在榻上,从阁楼的木板间找了条缝隙看下去,眼见着她又羞又气又恼,绞着手帕跺着脚。这模样,真真是可爱,他好想揪一下她粉嫩的脸蛋。 还有,这一身翠绿色绣裙穿在她身上,极是好看,她面色绯红,唇若涂脂,双眸翦水,真若一朵粉色的莲花绽放在碧玉般的荷叶上。 以前他怎的不觉着她好看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 毕竟是他惦记了好多年的姑娘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三月暮雪还冤枉清歌一片大大抄袭,其实只是清歌在初写文的时候不懂,借鉴了她的部分人设,基本不可能构成抄袭。 但是天理昭昭,今天三月暮雪就被各位网友发现她的《魅惑江山》一文抄袭著名编剧李梅(微博名李眉故事)的《红颜沧桑》,都没几句话是自己写的,真是贼喊捉贼。 现在三月暮雪心虚了,改了微博名叫“从此变路人xxx”,开始删曾经的微博,连道歉污蔑的微博全都删了。 但是人在做天在看,她做过的事情即使删光了微博也不可能抹煞,所有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我心甚慰。希望清歌一片大大走好,再不被这凡尘俗事所打扰,家人康健。 第41章 心意 薛怀瑾沉吟片刻,看看韩淑静,再看柳初妍,用大家伙都能听得清的声音说道:“周家大哥待人接物,均是一片赤诚之心。对祖母娘亲孝顺恭谨,对长辈谦恭有礼,对朋友坦诚实在,对同僚照顾提携。他是个果敢勇毅之人,忠肝义胆天地可鉴。只一张嘴不会说道,甚至是可以说是笨拙的。不过,了解他的人都不会以此苛责他,毕竟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呢。” “嗯。”柳初妍去瞧韩淑静的意思,她只微微颔首做欣赏肯定的模样。她便继续问道:“我听说他对亡妻感情非常深厚,至今不能忘怀呢。” “毕竟是年少夫妻,又有了个可爱乖巧的女儿。周家大嫂还在世时,对我们也很好,平易近人,跟周家大哥更是从来没红过脸,两人相敬如宾。周家大哥敬她重她,至今还记着她也是应该的。”薛怀瑾笑着,觑着韩淑静的神色,已缓缓皱了眉。 “怀瑾,我也不跟你绕弯了。”薛怀瑾话说得圆满,柳初妍听不出好坏来,便握了她的手,正色与她说。 薛怀瑾却探手阻住了她:“初妍姐姐,我知晓你们的顾虑。事实上你们不知,让周太太去说淑静姐姐,是周家大哥自己的意思。” “他自己的意思?”韩淑静一惊,柳初妍与韩淑微也诧异地瞪了眼,异口同声道。 “是,是他自己的意思。若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周太太哪里敢高攀武康伯府。只是周家大哥好不容易看中个姑娘,愿意续娶,周太太怎么的也得替他圆了这心愿,才腆着脸找你们二太太说亲的。” “那怎么不早说?”柳初妍又惊又喜。 “这种事情哪里好对外说道的,若是武康伯府不答应,岂不是落了他的脸,再想找别人就不好找了。只周太太出面,还可以说是太太不识相,抬举自家,便是武康伯府拒绝了她也无可非议。” “原来如此。”柳初妍恍然大悟,也算是放了心,瞅着韩淑静含羞带怯的脸,“竟不知周家大爷何时看上的表姐,那么不会说道的一个人,还去求周家太太提亲。” 韩淑静紧抿双唇,思忖一瞬,忽而俏脸绯红,紧紧地拧着绢帕一角,心虚地低了头。 这神情,定有猫腻,柳初妍是看出来了。韩淑微见此,忽而一拍脑袋,“啊”一声,似乎是想起来了。韩淑静大惊失色,重重地拍了她的手背:“微微,这是在信国公府,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喝茶。” 韩淑微被姐姐毫不留情地教训了,委屈地瞧了瞧柳初妍,可她只冲着她摇摇头,并未替她说话,只得接过韩淑静塞过来的茶,喝了两大口,算是抗议。 薛怀瑾和薛怀瑜对视一眼,也不言语,只吩咐外头的婢子进来换茶点。毕竟周家大爷与薛傲是好友,她们也不好背地里打听些韩淑静与他之间的私隐。 只是都不说话未免尴尬,几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女工和新式的糕点。 薛怀瑜先是一直打量着韩淑静,可她低头敛眸,再看不出什么,加之她与韩淑静也不熟,就坐到柳初妍身旁去,找她唠嗑了。 “初妍姐姐,上回我二哥说是去韩府,结果没想到只是骗我们的。我娘心急,唐突了你,你可别见怪。” 柳初妍侧过头看她,心底尽是疑惑,她与薛傲并未通气,亦不知薛傲回府是怎么说的。但是薛怀瑜这话这神情,应当是将她摘出去了,而且未将被绑架的事儿告诉她,只嗯嗯啊啊地含混应了两句。 “初妍姐姐,我二哥的生辰将至,可你偏偏是同一日,我定不能去你那儿了。”薛怀瑾也凑了过来,她是满怀歉意,却在柳初妍出声前安慰道,“不过我人不到,礼一定会到的。” 薛怀瑜嘻嘻一笑,扯了薛怀瑾的袖子:“姐姐,不若你在府上,我去给初妍姐姐过生辰。” “胡说八道。”薛怀瑾捏了捏她的脸蛋。 薛怀瑜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才没胡说八道呢,我说真的。” 柳初妍对生辰宴并不十分热衷,只是下个月初十,她就十五周岁及笄了。用最浅显的话来说,就是她成人了,可以议亲嫁人了。若是父母操心的话,十四岁上就会开始物色了,等着过了十五,没几个月就能嫁出去。而她,无父无母,只有表姑婆还算上心。可眼下这境况,表姑婆怎么给她说亲呢。还是算了,就守着表姑婆也挺好,嫁人什么的,不想也罢。 薛怀瑾见她神情不虞,猜着她是想起自己尴尬的身世了,可她也不能在这关头上提大哥薛谈,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走了话茬。 屋内重又陷入了沉默,薛怀瑜只感叹着,有那韩家三姑娘在,果然不好玩。不似上一次,只有柳初妍和韩淑微在,就有趣多了。 幸而韩二太太与薛太太已说完了话,薛太太传几位姑娘过去她院子里坐了坐。几个人再用些茶点,唠叨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韩二太太便告辞了。 在回府的路上,柳初妍才问起韩淑静听说周大爷特地求娶时,为何心虚脸红。 韩二太太在前头那辆车上,丫头婆子则跟在后头,此刻只她们姐妹三个,韩淑静犹豫了片刻便缓缓道来,韩淑微也识相地并未打断。 今年五月,恰逢韩淑静生辰,可她不方便回府,韩二太太就悄悄地去弘觉寺给她过,当时韩淑微也跟了去的。 而那一日,也正是周家大奶奶的忌日,周傅允带了女儿去弘觉寺拜祭祈福。可中途,周傅允却不慎将女儿周若素弄丢了。 当时,已是傍晚,弘觉寺左右亦是群山环抱,若让小孩子跑到山里,那危险简直不敢想象。周傅允着急万分,可自己没带几个人,寺里得闲的师父也不多,他只得求助韩二太太,派人出去找寻。 可是周若素也不知是躲到了哪儿,直至戌时里,众人都没见她踪影。周傅允只能带了人往山里去找,韩二太太也借了几个小厮给他。 待到韩淑静与韩淑微回房时,却在院门口听到树上一阵哭泣声,抬头一看,竟然是周若素坐在上边。 原来傍晚时,她趁妈妈不注意偷溜出来玩,遇上了一条小青蛇,当场就吓得跐溜跐溜往树上爬去。事实上小青蛇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只在下边吐了会儿信子玩,没多会儿就钻到草丛里不见了影子。周若素被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而她人爬上去了却再下不来,她待了一阵也无人经过就累得抱着树干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夜已深,周遭一片黑暗,只前方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心中骇然,呜呜直哭。 幸而韩淑静等人发现了她,赶紧吩咐人找梯子来,好爬上去抱她。 然而,人还未爬上去,她呜咽着,脚下一滑就摔了下来。 虽然树不过两丈高,但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从上边摔下来,不死也得半残。而离她最近的,不是正搬梯子的奴仆,而是韩淑静。韩淑静自己也是个娇娇小姐,哪里接得住她。可紧要关头,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倏地就冲了上去,将下落的周若素接住了。 周若素没摔着,只是吓坏了,韩淑静的手腕却遭了极大的冲击,骨折了,休养了两个月才好。 周傅允闻讯赶回时,周若素还在韩淑静处。他顾不得其他就冲了进去,恰看见大夫给韩淑静诊治,而周若素抱着韩淑静的手怎么也不肯离去,嚷嚷着要照顾自己的救命恩人。 韩二太太见此情景却是大为苦恼,自己的女儿虽然嫁过一次,可也不能让人轻看了去,更不能让周傅允个大男人损了她的名声,便出声赶人。 周傅允无法,只得领了女儿走人,回头再让母亲上门道谢。周傅允虽感恩,却也只让母亲表明谢意,并无他话。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周傅允现如今却求着周太太上门提亲了。 柳初妍心想,这周傅允是个感恩的人,可他若只是感恩之举,也不会贸贸然提亲,韩淑静更不会表现出那副模样。 “表姐,你说的,无非就是你于周府有恩,这事儿我是听说的。但你还脸红呢,势必是周大爷还对你做了什么。” “妍妍……”韩淑静娇嗔道,可她不肯放过她,只得埋了头,“第二天,我娘不在时,他亲自来谢的我,还送了补品过来,跟我说了一阵话。” “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韩淑静毕竟不是韩淑微,这些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柳初妍再撬亦无用,便就放过她。 “表姐,既然你们之间有此事,那你为何还担心他对亡妻念念不忘呢?” “他对亡妻的感情,明眼人都知道。可他对我,只怕就是感念恩情,为了谢我救了小若素。即便是当时我们之间说了一些话,也都是场面上的。他夸我贤淑知礼,热心助人,说谁娶了我都是好福气……”韩淑静忽而顿住,原来她没防备下还是说漏了嘴。 柳初妍掩着嘴直笑:“这就对了,定是当时,他就动了娶你的心思了,他一直等你守满日子回府呢。” “妍妍,别胡说,他只是感慨两句,我也没放在心上。”韩淑静堵了她的嘴。 正好到韩府门口了,柳初妍便笑笑,不再言语。 进府后,就有个婆子迎了上来:“姑娘们可回来了,大太太找你们。请二太太安。” “咦,这不是叶嬷嬷吗?”韩淑微瞧见她,眯着眼打量她,还绕着她转了一圈。 这叶嬷嬷是韩大太太的陪嫁嬷嬷,向来手脚不干净,但她只在挑小的拿,也没闹到明面上,大太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两个月前,她竟欺到韩老夫人头上,真若吃了熊心豹子胆,偏偏手脚不利落,被捉住了。只是看在她是府中老人的份上,又有大太太求情,韩老夫人就放她一马,只赶了她出去。却没想到,她如今又回来了。 韩二太太显然早听到风声,见着她回来也没什么表示,越过她就回自己院子了,只吩咐两个女儿早些回去。 柳初妍远远地看到青莺几个婢子从大太太院子里出来,想起前段时日在别院里,韩大太太便是被韩若愚给打了骂了,甚至给了休书也无人敢帮她。显见除了这叶嬷嬷,她连半个贴心人也无有。如今她身边还多了个有异心的青莺,韩大太太自然得寻了叶嬷嬷回来,好帮衬她。 罢了,此事不算紧要,只要不搅扰她就成,最重要的还得防着大太太为难她,柳初妍心中呵呵一笑:“叶嬷嬷,不知大太太寻我们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全新的一天,今年是全新的一年,祝大家2014年384天,天天开心~9216小时,时时健康~552960分钟,分分幸福~ 话说正月初一还码字,安家真是个好作者,你们还不冒个泡撒个花么~/(ㄒoㄒ)/~~ 第42章 求助 “表小姐。”叶嬷嬷微微一福身,倒是比以前知礼了,神态动作也收敛许多,“您去了便知。” 柳初妍也没期望从她这儿问出什么,勾了勾嘴角与韩氏姐妹同去。 行至梧桐院时,柳初妍已心平静气,安安分分行了礼,也不问韩大太太何事有请。她只看见大太太身后站着荣氏,摆着个矫情的笑容,眼中却是明晃晃的算计。 “大伯娘,不知何事请我们姐妹过来?”韩淑微比较心急,坐下后便问道。 韩大太太回头瞅了瞅荣氏:“媳妇,人我已经给你请过来了。既是你自己的事儿,你就自己说吧。” 荣明秀找她们有事?柳初妍心中咯噔一声,袖中拳头紧握。 韩大奶奶扭捏一笑,走到前边来:“姐姐妹妹们,其实嫂子是想让你们陪我一道进宫。” “进宫?”三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 “你们也知道,我姐姐入宫已四年了,前段时日才升了妃位。恰巧她生辰将至,便想着见见家里人,皇上也准许她在宫中摆宴,宴请家人以及诸多命妇和亲眷。她想要亲自绣两件袍子送给家父家母,聊表孝心。如今,离她寿宴还有半个月,可她还没着手呢,偏偏她不欲假手下人,就让我去帮她。可是我那点手艺,你们也知道,根本就上不得台面。丽妃娘娘就想着,咱韩府的几位姑娘绣工都是一顶一的好,意欲请你们入宫住一段时日,也帮她绣一些花样。” “这……”韩淑静犹疑地盯着她,荣明秀倒是光明正大地未回避。她便去看柳初妍和韩淑微,韩淑微和柳初妍皆拧眉不言。 柳初妍并不怕丽妃会对她怎样,但她怕九千岁。九千岁和奉贤夫人两个一手遮天,这些个嫔妃也不过是摆设罢了。有他们在,皇宫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上一世的经历,至今还烙在她心中,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吓得浑身冷汗,再不敢入眠。如今,这荣明秀却让她入宫,还是丽妃相邀,她该如何拒绝? 韩淑静姐妹亦不想入宫,可是宫里来了话,她们怎么推脱得了。 荣明秀见她们满脸不情愿说着,指了指坐在一旁的一个嬷嬷:“这是丽妃娘娘身边的朱嬷嬷,丽妃娘娘特地让她来请你们的。” 那嬷嬷柳初妍进来时就看到了,一直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她穿着不俗,甚至可以说是珠光宝气,到了武康伯府作出高人一等的模样来,只一身奴婢样根本遮不住。柳初妍猜着是国公府或王府来的嬷嬷,却没想到竟是宫里来的。 那朱嬷嬷见众人眼光均至她处,方缓缓抬眼:“丽妃娘娘吩咐,令奴婢一定好好请了三位姑娘进宫,她正愁着那两件袍子呢,绝不能出差错。” 柳初妍听了话,满心骇然,以至于面上都表现了出来。 韩大奶奶嘟哝一声“没眼界”便一直瞅着韩淑静,心中暗笑:你不是又要议亲嘛,就让我姐姐好好帮你议一议,给你挑个好男人。让你抢我姐姐的男人,哼—— 韩淑静虽然未听见韩大奶奶的心声,可她想也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当初,荣明丽,即荣明秀的姐姐丽妃娘娘,也是京城一枝花,奈何不比她端庄知礼,贤妃林婉容就替弟弟说了韩淑静。荣明丽气不过,甚至私底下还找过林二爷,林二爷骂了她不知检点就给赶走了。但是世事无常,林二爷新婚才三个月就暴毙而亡,而荣明丽却进了宫,三个月前又晋升为妃,与贤妃并列四妃之位。 如今,周家已上门提亲,荣明秀定是将这事儿告诉丽妃了。丽妃还恨着她,便借此机会令她进宫,好搅黄她的婚事。 韩淑静今日才知周傅允的心意,她心中也定了他,哪能再让外人插一脚。可是丽妃是个有仇必报的,绝不会因为她不进宫就饶过她,不若入宫直接面对此事。她瞅了瞅柳初妍,她比她更紧张,额上手心里尽是汗,默默地握了她的手:“妍妍,有我在呢,不必担忧。” 你真要去?柳初妍以眼神问她,睫毛抖得跟蝴蝶翅膀一般。 怎么可能不去。韩淑静无奈眨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三位姑娘忧心忡忡的,朱嬷嬷却不给她们说话的余地,起身招呼一声,外边就进来了几个宫女,已抱了几件姑娘的衣物,甚至松苓几个丫头都已整装完毕。 这阵势,是要赶鸭子上架了。 果然,朱嬷嬷一抬手:“姑娘们,丽妃娘娘心急,早早派了奴婢过来,可你们不在府上,奴婢就求韩大太太令人去收拾了些衣物,好等你们一回来就能入宫。事情紧急,许有疏漏,还请姑娘们见谅。” “大嫂!”韩二太太一回去就听说宫里来人了,韩大太太甚至趁着她们不在,私自理了东西,差点没把她气死。她急急忙忙赶到梧桐院,就听见了朱嬷嬷的话,心急火燎地上前扯住了韩大太太的袖子:“大嫂,这是怎么回事?” 韩大奶奶朝前一步,微微屈膝:“婶子,这位是丽妃娘娘身边的朱嬷嬷。丽妃娘娘听说韩府的三位姑娘绣工精良,就想请她们入宫帮把手。这会儿子,朱嬷嬷已准备领着我们启程了。” “她们几个姑娘家都没见过世面,又粗手粗脚的,贸贸然入宫,只怕会冒犯丽妃娘娘。这可如何使得?”韩二太太看了一眼韩淑静,说话声都抖了。她女儿进了那儿,还有命出来吗?那荣明丽定不会饶过她的,而周家的事儿,她正打算定下来呢,万一出了差错就…… 朱嬷嬷咧着嘴,眯着眼,至韩二太太跟前:“二太太,几位姑娘生得这样好,绣工又了得,您真是好福气呢。而且丽妃娘娘也听说,三位姑娘温婉懂礼,善解人意,在整个金陵都是闻名的。宫里的人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到时候丽妃娘娘会分派几个给她们,定不会出纰漏,二太太请放心。” 韩二太太听了朱嬷嬷这话,更不能安心,苦着脸,无言以对。 韩淑静则握了握她的手腕,在她耳边轻语了两句。 韩二太太听了,为难地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但仍旧是愁眉不展,看着荣氏与三位姑娘出门,便急急与韩大太太告辞,往外去。 “太太,大奶奶此举只怕会惹怒二老爷和二太太吧?”青莺觑着韩大太太得意地坐在榻上,品着茶,吃着糕点,跪下替她捶着腿,谄媚问道。她知道,韩大太太被韩大奶奶压得不能翻身,时刻等着韩大奶奶出糗呢。这会儿,她便是想象着以后二房会对付荣明秀就乐不可支。青莺便去勾了她说话,好让她有人可以显摆。 韩大太太果然阴阴地笑了,亦不顾忌这是老夫人放过来的青莺:“那荣氏,仗着自己是侯府的女儿,根本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偏生我性子好,不与她计较,就爬到我头上来了。眼下,她惹恼了二房那两个,就等着好果子吃吧。老二那一家子,看着和气,实际上精着呢。荣氏以后的日子啊,哈哈,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是了,还是太太聪明,轻轻松松地坐着,就有好戏可以看。” 韩大太太意味深长地瞧了青莺一眼,未搭话,心里的弯弯道道又开始绕了起来。最近韩若愚因为露姿的事儿还在面壁思过,她也不能去抱大腿,便来她这儿献殷勤。这人,惯会看人眼色,见风使舵。这样的人儿,绝不能留在她身边,她得在韩若愚出屋之前将她弄走。 柳初妍没能跟韩老夫人禀报一声,就与韩淑微一道被朱嬷嬷带来的几个宫女推搡着上了马车。而韩淑静与荣明秀坐在前面那辆马车上,亦不知会发生什么,但可以想象,那气氛定是异常的尴尬。 丽妃许是猜到了她们几个会想法子推脱,才会如此心急,甚至连件衣裳都不给换。但是韩淑静说了她有法子,那就一定有。况且韩老夫人听到了消息,也不会任由她们进宫为鱼肉而不管。她便还是安心地面对此事罢。待进了宫,首先不能惹怒丽妃,其次要躲避九千岁,绝不能有半点交集,最后,最最不能惹的还是奉贤夫人。她与九千岁是对食,可九千岁并不专情于她,分外仇恨美貌女子,若让她注意上她们几个,才是万劫不复。 她默默地告诫自己,与韩淑微说了一番,也特地交待了松苓和青芽两个,便一直深呼吸,尽量使自己看着平静些,绝不能自乱阵脚。 那个好像是柳初妍身边的青禾,怎么跟在马车边上?难不成柳初妍进了宫? 薛傲从御书房出来,正要出宫门,就看见对面两辆马车行来,已然过了宫门关卡。一行人安安静静地并未说话,只是其中一个丫头引起了她的注意。柳初妍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个松苓一个青禾,他均是认得的。她在此处,那么车上的定是柳初妍。 “那是哪家的入宫来?”薛傲扬了声音问身边的一位公公。 “哦,那定是韩府的几位姑娘了。丽妃娘娘生辰将至,听说韩府的姑娘绣工好,就请她们帮忙呢。”小公公年纪轻,耳朵却是灵光得很,消息也很灵通,轻轻脆脆答道。 柳初妍听得薛傲的声音,紧紧地绞着帕子,该不该,该不该…… 尽管她不知道可行不可行,她还是掀了车帘,恰看见薛傲正盯着她们的马车看,远远地朝他眨了眨眼。 这是,跟他求助? 薛傲心里揪了一下,难得柳初妍肯主动理他,却是逼不得已,在这种境况下。可是赵攀宇的事儿还没完,他急着去办呢。但是柳初妍都放低身段求他了,他也得将事情办好了。他略略在心里算计了一番,便往宫外走,一边吩咐人快马加鞭回府:“秦肃,去跟大爷说,奉贤夫人近日心情不好,九千岁虽不在宫中,但是快回来了。还有丽妃娘娘生辰将至,今日请了韩府三位姑娘进宫。” “是,属下懂得。”秦肃朝他挤了挤眼。 “这臭小子,你懂什么!” 薛傲擂了他一拳,可是秦肃躲得快,转身就上马跑走了,他的拳头落了空。他回头看了看,柳初妍已从马车上下来,换了步辇。好似是怕他办事不力,回头看了他两眼。 作者有话要说: 啊,作者真是勤劳啊~ 啊,作者求收藏啊~ 啊,求收藏作者啊~ 啊,点下面的图片就能穿越过去收藏作者了啊~ 谢谢非上网不可、silen的地雷,么么哒~╭(╯3╰)╮ 非上网不可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31 23:49:52 sile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1 04:54:59 第43章 对手 这赵攀宇真是惹人厌,若不是他,那英雄救美的就是他了。偏偏这一次,势必要便宜薛谈。但是薛谈,真的喜欢初妍吗? 这真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呢。薛傲揉了揉太阳穴。 柳初妍动作慢,朱嬷嬷沉了脸,出声催促。她只得跟上了她的步伐,上了步辇。 这皇宫,她还是第一次来。 宫殿巍峨,琉璃瓦在夕阳的余晖中耀着金黄色的光芒。纵然此乃王者居处,却因为王者不王,阉党当道,本金碧辉煌的宫殿都似失了华彩。飞檐上的盘龙似是不屑此地,意欲腾空飞去。本该庄重威严的金顶红门上立着几只乌鸦,与逐渐暗淡的云霞一道构成了苍凉的背景。 进了内宫,几人就下了步辇,改为步行。 柳初妍踏在厚重的青石板上,穿过重重朱门,耳边只有风声,还有某个缝隙里冒出的哭喊声以及特征鲜明的打骂声。 这皇宫,无有皇后,只有四妃,并着出身低贱的九嫔与若干淑女、才人,除了贤妃与丽妃,均是奉贤夫人的傀儡。但是即便贤妃与丽妃有娘家撑腰,还是要时刻讨好奉贤夫人。谁让皇上谁的话也不听,就听她的呢。 她听说,奉贤夫人心情不好时,就会找几个漂亮的宫女,刺她们的手指头,划花她们的脸,以各种法子折磨她们直至尽兴为止。有时候,甚至连有位分的才人和淑女都不能躲过毒手。 九千岁任由她胡作非为,皇上亦不管此事,他人只装听不见。那些不小心落入她小心眼的女人,下场可想而知。 近段时日,皇上身子不好,而前朝大臣开始暗暗站队。奉贤夫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草木皆兵,宫中的气氛越发压抑。 此时的皇宫,恰似深深庭院凝固在了肃杀的历史中,等待着真正的王者来救赎。 奈何世风日下,贤臣的路越走越窄,百姓的生活愈发艰苦,明君却不知在何处。 不过这些,柳初妍也只敢在心中感叹。片刻后,她就回过神来了,因为韩淑静故意放慢脚步与她并行,见她走神扯了扯她的袖子。 “承欢殿到。” 忽而,前边的人戛然止步,高喝一声。 柳初妍便缓了脚速,低头敛眸,只敢看着嬷嬷的裙摆入内。 承欢殿是丽妃娘娘的居处,不过她搬进来也不过三个月而已,才修整装潢过,因此看着还是簇新的,甚至殿前合欢树下的新土都未融入原先的颜色中去。 好在墙上的壁画与回廊的踏步地砖都是原先就有的,气派不凡,富丽堂皇,衬着檐下几株石榴与栀子,看着还有些人气。 不管这宫殿好与赖,都昭示着丽妃身份不凡,她只要伸伸小指头就能捏死柳初妍,而不费吹灰之力。因此每一步,柳初妍心中都充满了忐忑,希望能有人跳出来破坏这一次会见。可是都到这一步了,她再做美梦亦不会成真,不若提了十二万分的小心面对即将到来的刁难。 入殿,便是一股浓郁的香氛扑鼻而来,几个宫女正点香,几个宫女正置换茶点。 随后,就有人从内迎出:“朱嬷嬷可回来了,娘娘已等了好久,连晚膳都不肯用呢。” “见过丽妃娘娘。”前头,韩淑静与韩大奶奶已跪下行礼,柳初妍与韩淑微随之叩拜。 “都是自家人,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丽妃娘娘从座上站起,至荣明秀跟前扶了她起来,眼角觑着韩淑静却只眯着眼,似笑非笑。 柳初妍不敢抬头,只将头埋得更低一些。却不料,丽妃娘娘先走到了她这儿,探手拉了她的手腕起来:“这是妍妍吧,都长成个大姑娘了,我们也好多年不见了。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柳初妍只能提了提裙摆,略略抬了眼又阖眸:“初妍请丽妃娘娘安。” 丽妃娘娘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在宫中这么多年,便是原先那一番动人的风韵都被磨得没了。弯弯的眉毛得靠着画笔才看得出优美的形状,水灵的大眼掩盖在浓厚的眼妆中,肌肤不见毛孔,却能掸下粉来。便是妆容艳丽浓郁,却似落于俗尘的无毛凤凰。明明只比她大四岁而已,却比同年纪的韩淑静显得更老相。幸而她还有一身华贵的宫衣,金步摇烁烁地闪着刺眼的光,混身光环流转,还有那高傲的神情,才显得她高人一等。 “妍妍快及笄了罢?我听说薛太太极中意你,是想让你做薛家媳妇么?” 柳初妍身子一震,即便是外人听到风声,亦无人敢提这话,可丽妃娘娘却将事情抬到了明面上。她尴尬不已,却只能低头:“薛太太与家母是故交,可家母不幸亡故,可怜我,便让我去国公府玩了两遭。薛府亦有两位妹妹,我们玩得极好。但是初妍不敢高攀国公府,丽妃娘娘怕是听岔了。” “本宫听岔了?”丽妃一挑眉,神情不虞。 柳初妍哪料到她一个不慎就被挑了错处,手腕微动,掌心里重又布满了津津的汗水:“丽妃娘娘,我……” “哎哟,今日的承欢殿可真是热闹啊。” 柳初妍话才出口,就听到门口有裙摆擦地的声音,而后就有个女人咯咯笑着进来了,真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贤妃娘娘。”承欢殿中众宫女嬷嬷霎时跪倒一片。丽妃虽然是与贤妃同位分,可毕竟是新贵,比不得贤妃娘娘在宫中权大势大。 丽妃娘娘还想给她们几个来个狠狠的下马威,但贤妃来了,她不得不打住,堆了个造作的笑容迎上去:“贤妃姐姐怎的有兴趣来我这儿?” 贤妃不答话,只懒洋洋地歪到座上,阴阳怪气道:“妹妹不知,我那里已许久没见生人了,那些个宫女更是连句话也不多说的,真真是无趣。我就出来走走,却听到承欢殿欢声笑语的,跟人问起,才知道是韩府的几位姑娘来了。我林家与韩府是姻亲,你是知道的。可我与淑静也好多年没见了,今日听说她进了宫,就不请自来,打算跟她叙叙旧。” 韩淑静仍旧跪着,听此,登时手脚虚软,冷汗涔涔。 丽妃瞟了她一眼,呵呵一笑。韩淑静,你敢归宗,就别怕贤妃来啊。如此看来,她不必出手,贤妃就能替她把这贱人给收拾了。 “既然姐姐特地来了,那妹妹就让淑静去陪陪姐姐,让你们好好说话。”丽妃一抬手,让韩淑静起来,“淑静,你看贤妃姐姐对你多好,特意过来看你,你便就去吧。朱嬷嬷,你领四姑娘和柳姑娘去休整休整,吩咐人摆膳。” “是。” “妹妹。”贤妃娘娘忽而起身,重又拉住了她,“妹妹,那淑微与初妍,我也许久不见了,不若今夜全借给我吧。”她见丽妃面上存疑,捂着嘴轻轻一笑:“说了不怕你笑话,我最爱的那件泼墨流水云纹白色绉纱袍破了一个口子。我以为不能穿了,愁了好多天呢。今日见着初妍才想起来,她手艺好,一定能替本宫补好的。就借我几天,可好?” “几天?”丽妃娘娘心想,她这样儿,可不像是会为难柳初妍的。 “哎呀,姐姐有私心被妹妹看出来了。我还有几件袍子,上回去桂花林里玩耍时勾破了,都想让她经一经手。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贤妃笑声如银铃,丽妃听得心烦,略微蹙眉:“那就随姐姐吧,只是我这儿也有两件袍子待制,姐姐可得尽早将人还给我,顶多只能借两天。” “好,好,过两日就把人还给你。”贤妃娘娘说完,上前拉了韩淑静与柳初妍的手,顺便吩咐身后的大宫女,“诺儿,待会儿你回去替本宫将那八宝甜酪和蜜合香送来与丽妃娘娘。” “是。” 韩淑微见姐姐们被牵走了,她却无人扶,赶紧起身追了上去,看也不敢看丽妃。 丽妃见她才请来的人就被贤妃要走了,偏偏她不敢反对,气得直咬牙:“就两样便宜货便将本宫打发了,真当本宫是好欺负的,就再让你多逍遥几日,哼——” “娘娘息怒。”朱嬷嬷已令人摆了晚膳。 荣明秀便去挽了她的胳膊:“姐姐先用膳,再慢慢想法子。” “嗯,奉贤夫人处今日有何动静?”丽妃缓缓下了筷子,问道。 随即,就有宫女附到她耳边说了,丽妃啧啧几声,娇笑连连:“很好,很好。” “姐姐,有何喜事?” “没什么。”荣明秀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丽妃才不与她说,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脸蛋,“你呀,得好好守着你那丈夫。不要像你姐姐,有跟没有一个样,只能靠一个人老珠黄的恶心女人。” “姐姐……” “吃菜。”丽妃不愿听她的安慰,堵了她的嘴,“你得让韩祯争气一些,他若有本事,我去跟九千岁给他求个功名也是使得的。” “多谢姐姐,妹妹一定让他好好做些成绩出来。” “嗯。”丽妃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仍旧在想贤妃的事儿。 柳初妍跟在贤妃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她偷偷去看韩淑静,她倒比先前在承欢殿还冷静了,面上未见半点慌乱。 行至龙德宫,贤妃娘娘便让人关紧了门,摆了晚膳。 “大家无需拘谨,用菜。”贤妃娘娘让她们坐下,笑道。这样儿,与在承欢殿时判若两人,柳初妍心中纳闷得跟闷了个葫芦一般,可又无处可问。 “淑静谢过娘娘,今日多谢娘娘解围了。”韩淑静却起来了,恭恭敬敬道了谢,柳初妍与韩淑微随之起身。 “客气什么,坐坐,你们三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哪里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荣明丽那个贱人欺负。坐下吃菜。”贤妃说着,还让人倒了酒。 柳初妍愣住了,却看见韩淑静微微点头,又是一福身谢过。 贤妃显然明白柳初妍心中的疑惑,拉了她的手:“初妍呐,你当本宫是那样坏的人?本宫自己嫁进皇家来,深知没有男人的苦处。若非我不能和离,早就不做这空有虚名的贤妃了。” “娘娘……”柳初妍大惊,不曾想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过这宫里的女人确实是痛苦,皇上基本上只听奉贤夫人和九千岁的,且只专情于木工营造,这后宫粉黛,是连一眼都不愿意瞧。但是总有些人,为了家中名声富贵,将女儿送进宫来,忠勇侯林家与永康侯荣家便是如此。 贤妃倒是豁达,拍拍她的手背,嫣然一笑:“我弟弟既去了,我哪里会将淑静的青春葬送在我林家。只我那母亲,是个迂腐的,因为归宗的事情为难淑静,还累她多守了两年,本宫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呢。” “娘娘,归宗本就是淑静不对,林夫人不高兴也是应该。幸得贤妃娘娘宽容,还帮着淑静说话,淑静才安安心心回了韩家。”韩淑静满面感激,“此次进宫来,淑静亦无人可求,只能求家母来麻烦娘娘。娘娘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淑静真正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哎,淑静你还这般客气,听得本宫这心窝子都暖起来了。不过你还谢得太早,本宫只跟丽妃借了你们两日,可离她生辰宴还有半个月,你们还得想法子拖着,或者找路子好好出宫去。” 贤妃娘娘确实不大爱听客气话,韩淑静是知道的,便不再多说。 柳初妍知道贤妃娘娘对她们并无恶意,反倒因为自身的遭遇异常怜惜她们,吊起的心放下了一半。然而,她们还得防着会出坏招的丽妃,毕竟贤妃保得了她们一时,却保不了一世。 “娘娘,关于丽妃娘娘,初妍有个想法,欲与你说,不知娘娘可愿一听?” “对付丽妃那贱人么?”贤妃听此,立时兴致高涨。 宫中的九嫔、才人那些都是不够看的,可是四妃之间的关系就意味着身后家族的势力对峙。即便众人不争皇上的恩宠,也还得在九千岁与奉贤夫人处挣脸面。她们这些妃啊嫔的,都是靠着奉贤夫人与九千岁一句话一点点升上来的。原本只有三妃而已,贤妃与淑妃、德妃关系也还算融洽。但是突然冒出来一个丽妃,长得不够干净便就罢了,行为也不够干净,经常做些小动作阴她们。是可忍孰不可忍,贤妃与丽妃便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私底下较劲的时刻多了去了。因此,她听说柳初妍有法子,眼睛都亮了。 “初妍不敢对付丽妃,只敢说,不再让她威胁娘娘而已。” “很好,什么法子?”贤妃凑了过去,柳初妍便附到她耳边说了。 贤妃听着连连点头,极其满意。 “娘娘,信国公身边的薛竹求见。”二人语毕,就有宫女进来禀报。 “信国公?”贤妃看着柳初妍的眼神便耐人寻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作者真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谢谢m美眉的地雷,么么哒╭(╯3╰)╮ m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2 02:46:34 第44章 计策 柳初妍方勾起的嘴角便垮了下来,难不成是薛傲给他请的救兵么?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与信国公,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怕出了这道宫门,她与信国公的事儿就板上钉钉了罢。 若事情真发展成那样,可如何是好? “小的拜见娘娘,愿娘娘吉祥。”薛竹已进来了,匍匐在贤妃跟前就一个大拜。 “嗯,起来吧。”贤妃抬了抬手,眼神从柳初妍处转过去,笑道,“信国公近日可好?” “国公爷一切都好,国公爷让小的请娘娘安。” “嗯,好。不知信国公让你特地进宫来,是有何好事啊?”贤妃又去看柳初妍,她倒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眼底却不免心虚。 “娘娘,国公爷只让小的呈上一封信,并无他话。”薛竹说着,递上一封信来。他微微侧头,看到柳初妍几个,似是松了口气,可又疑惑,她们竟已在贤妃娘娘处,那国公爷岂不白操心了?还有二爷,恁般着急作何? 贤妃拆信看了,再瞅了瞅柳初妍几个,缓缓点头,淡然而笑:“你回去跟信国公说,柳姑娘她们已在我处,请他放心。但是我只保得她们两日,之后还得靠大家齐心协力才好。” 薛竹出门时,只听说柳姑娘她们被丽妃娘娘请进宫,未知柳姑娘已至龙德宫,信国公这封信算是滞后了。但是有贤妃这句话,他便也放心了,再次跪拜:“小的定将话带到,小的告退。” “嗯,下去吧。”贤妃娘娘望着柳初妍盈盈而笑,忽而又抬手,似是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薛竹,且等会儿,本宫给信国公写封手信让你带去。 “但凭娘娘吩咐。”薛竹急忙回身等待,取了手信才离去。 贤妃娘娘摒退宫女,重又开宴,冲着柳初妍意味深长道:“初妍呐,你那法子很不错,不过我方才又加了点料。” 柳初妍猜着她是与信国公说了什么,忙敛眸:“娘娘冰雪聪明,自然比初妍的法子好。” 贤妃娘娘端了碗盏漱了漱口,并不再说话,只让她们用膳。 是夜,柳初妍居于龙德宫偏殿,听着飒飒的秋风拂动门帘,闻着与她的花笑阁不一样的香味。香是安神香,她却辗转难眠。想起晚膳时入宫的薛竹,更是烦恼。若见着薛傲,她定要踹他一脚出气,他哪里是帮她,根本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可是她敢踹薛傲么?柳初妍只得踹了床头一下,捏着锦被一角暗暗泄气。 她与薛谈,只见过两面而已,连话都没说上,却因为薛太太的刻意撮合而传出了风言风语。可她又不能拒绝薛太太跟薛家姐妹的盛情相邀而疏远薛谈,便是那薛傲,她都躲不开。 然而,她又想到一事。草为头木为旁,薛谈许是她的贵人呢。今次进宫,薛傲看样子是帮不了她,毕竟他不能常入宫,而薛谈因为皇上的缘故在这皇宫里是来去自如,甚至连后宫也来得。难不成,他会助她度过此次难关?便是因为这个,一行大师才说他是她的贵人? 可惜,当初她在信国公府旁敲侧击时,未问出薛谈与薛傲的出生时辰,算不得八字,以至于她只能胡乱猜测。薛傲与薛谈,总该有一个。但那薛傲长得太不像贵人了,倒是比较像她的克星,还是寄望于薛谈吧。 薛谈既已派了薛竹来找贤妃娘娘,他定不会弃她,不对,是她们,于不顾。但是薛谈肯帮她,说不定是薛傲的缘故呢,毕竟她救了薛傲一回,她可是薛傲的救命恩人。 哎,这心里,纠结得都是些什么玩意。柳初妍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想想怎么避过灾祸吧。她都避不过与赵攀宇的重逢,也得防着九千岁。所幸,她听说赵攀宇的案子已经临近结尾,今日下午薛傲就去赵府将他给拿下狱了。 如今,没有她,赵家太太又该如何?还有那时常欺辱她的赵佳莉,还会高高在上地摆着大家小姐架子吗? 只怕是不成了。 风水轮流转,她还安好地躺在这儿,赵家却要支离破碎了。 想到这件事,柳初妍又握了握脖颈上挂着的玉观音,上天有好生之德。 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就再让我遇见郡铖哥哥可好? 祖母故去,弟弟葬身火海,娘亲抑郁而死,爹爹劳累病故,她童年的记忆里便只剩那几株荷花玉兰和郡铖哥哥了。 杭州,像是个美妙的梦,永远只能出现在梦境中了。 只有郡铖哥哥,从不曾现身于她梦中。不过有人说,梦不到才好呢,梦不到说明他好好地活着。不似爹娘,永生只能沉湎梦中才能相见。 他还说要娶她的,都给了她定情信物了。柳初妍将玉观音放到心口,她感觉到她的心发出了略略羞耻的声音。 那时的她,并不懂嫁娶,更不懂定情之物为何,只懵懵懂懂地听郡铖哥哥说,他要以身相许谢她救命之恩。待后来懂事了,才臊得日夜操心,怕被人笑,事实上只有他们二人约定并无第三人知晓,甚至连表姑婆都以为这玉观音是爹娘留给她的遗物。可他却一走了之,杳无音信,她亦遍寻不着。 她有些后悔,那时小,没敢问他是何处人士,但是听口音,应当是金陵这边人。他好像是姓金吧。可京城里姓金的人不可谓不多,仅仅世家贵族就有十户左右,其中以皇商金仲恒家最有名。奈何大家族间关系错综复杂,这些年她又是深居简出,亦未听说有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叫郡铖的,就是连谐音的都没有。 是了,算起来,他如今都二十了,早该娶妻生子了。恐怕他以身相许的诺言只是儿时的玩笑话罢了,郡铖哥哥定然早就忘了她了,她默默叹了口气。 忆起救命之恩,她又想起了薛傲。同样是得她恩惠,这表现就差得远了去了。一个诚诚恳恳,关怀备至;一个高傲自负,恶言恶语。对比鲜明,难怪叫薛傲。 有权有势又如何,还不是被薛谈压着,连媳妇也娶不着。 啊呀,她为何在这夜半时分又去想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柳初妍烦恼地拍了拍自己额头,遮了眼,听了一阵灯花哔哔啵啵的声儿,才缓缓睡去。 在这宫里,这些妃嫔无需去给任何人请安,因为奉贤夫人并不乐意见她们。因此翌日日上三竿,贤妃娘娘才起身,而柳初妍几个已在绣房绣了一个时辰的花了。 “今日阳光可真是好。”贤妃洗漱完毕,瞅了瞅从撑起的轩窗处漏进来的虹光,“诺儿,让她们去御花园中绣花吧,顺便将早膳摆到那边去。” “是。” 柳初妍听说要摆驾御花园,她便知好戏要开始了。丽妃不甘寂寞,定会上钩的。 尔后,几个本该在丽妃处的姑娘就随了贤妃娘娘去了御花园中的亭子。贤妃用膳,她们几个则专注地绣着花。贤妃兴致好,还叫了几个人奏起丝竹管弦。 “呀,此处花开繁复,馥郁芬芳,姐姐真是好闲情呀。还有韩府几位姑娘相陪,真真是羡煞人也。”果然,不多久,丽妃娘娘便赶过来了。瞅见韩淑静几个安安分分地绣着花样,撇撇嘴,贤妃竟就这样为难她,还不如她呢。 贤妃才用完膳,抹了抹嘴角,令人撤下膳食,摆了点心,热情地招呼:“妹妹来坐,这日头微微有些晒呢,来喝些荷花茶下下火。” 丽妃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坐下,却是令宫女端了两个食盒上来:“姐姐,我那里才制了两样糕点,你尝尝。” 可是宫女才端了糕点出来,丽妃却就皱了眉:“怎的是这两样,不是让拿枣泥山药糕与藕粉桂花糕吗?” “许是她们心急出门,拿错了。”她身后的宫女急忙辩解。 丽妃便挑了眉,暗暗拧了她一把:“快去把藕粉桂花糕拿来,磨磨蹭蹭的,害我在姐姐面前丢脸。” 被她拧了的宫女敢怒不敢言,连连认错,见她碍于贤妃在场不好发作,回身赶紧跑走。 “姐姐,我听说奉贤夫人近日爱上了藕粉桂花糕,就学着做了。待会儿等送来了,你先替我尝尝味道。” “好。”贤妃呵呵一笑,果然是个傻的,被人吹了几句耳边风就信了。殊不知,因为信国公吃不得桂花糕,皇上也不爱吃,连带着奉贤夫人也是不吃的,甚至看都不要看。她却还拿出来显摆,等他们到了,且看她怎么辩。恰巧她的猫抱来了,贤妃便取了一块糕点逗弄着怀里的白猫。 “这猫被姐姐养得这样好,是叫乌尔吗?” “嗯。”贤妃只埋头,以爪做梳,理了理白猫的毛发。乖乖,真是可怜你了。 “薛卿,朕整日埋头苦干,这御花园也许久未来逛过了。今日这一看,才知薛卿所言非差,看一看便有了灵感。等回头,朕要刻一个御花园出来。” “皇上得闲,就是刻个皇宫也使得。”薛谈轻轻地笑着。 皇上瞅了瞅他,果真是天人下凡,这样的人,本该高高在上地供着,眼下却陪着他这污浊之人逛花园,真是玷污了他。可这深秋的太阳突然大了起来,薛谈白皙的面庞渐渐染上了红光:“薛卿,前面有个凉亭,我们去歇会儿吧。” “是。”薛谈已隐约听到那边有说话声传来,没错,就是这附近了。算算时辰,也就是现在。 “皇兄!”忽而,一个人影从假山石后跳出来,扑到朱友敦怀里。 “哎哟,是友琩啊,你不随着薛傲学武,怎么跑朕这御花园里来了?”皇上与这弟弟显然感情不错,堪堪接住他冲上来的身子,半是责怪半是宠溺地道。 “师傅他才捉了赵攀宇替皇兄出气,没空管我。左右我也无事,就进宫来看看皇兄。”信王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皇兄,真是好热呀。我方才看到前边凉亭里有人摆了茶水,不过好像是皇兄的贤妃与丽妃,不敢去讨茶喝,就跑来烦扰皇兄了。” “贤妃丽妃?”皇上想了一瞬,一拍脑袋,“哦,是她们呀,反正是朕的人,有什么敢不敢的,走,朕带你去喝茶。”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何人。但是信王都说是他的贤妃丽妃了,那就是他的人没错了。 “多谢皇兄。”信王说着,扭头冲薛谈做了个鬼脸。 薛谈无奈笑,薛傲这小子,怎么还让信王来趟浑水,不知在做什么。但是他们已前行,他只得跟上。 柳初妍听到一阵轱辘轱辘的轮椅声时,惊了一下,不曾想薛谈会亲自来,贤妃娘娘与他到底达成了怎样的共识?或者协议?可更震惊的还在后头,她才刺了一针下去,便见一个男人身着明黄色,入了凉亭。他容颜俊秀,额角宽广,只是嘴唇偏薄,脸带病态的苍白,比之薛谈更显孱弱。 “皇上?”众人显然没想到皇上居然肯出房门,到御花园里来。 幸而信王重重咳了一声,提醒了在场诸位,才如梦初醒,连忙跪拜。 皇上负着手受了众人之礼,让她们起来,便让信王与薛谈入座,吩咐人看茶,亦不管这是谁摆的谁吃过的。 这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丽妃暗暗想,再看贤妃,竟还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她上前一步,夹过一块糕点至皇上盘中:“皇上,这是臣妾亲手做的糕点,您尝尝?” 皇上并不擅长应对女人,她殷勤地靠了过来,只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却还是将糕点吃了下去,只问道:“你是谁?” 丽妃方堆起的笑容顿时僵住,可是自从她进宫后根本没机会得见圣颜,今日被问起也是应该,便乖乖巧巧地靠过去道:“臣妾乃丽妃荣明丽。” “哦。”皇上显然对她没兴趣,只让薛谈喝茶吃糕点,“薛卿,朕吃着还不错,你可以尝一个。” “皇上方才吃的是枣泥山药糕,还有这个,也是臣妾亲手做的。”丽妃谄媚地笑了笑,将另一个盘子推到薛谈跟前,“信国公替本宫尝尝这个,若好吃,下回臣妾天天给皇上做。” 薛谈迎面就闻到一股桂花味儿,皱了皱眉头,可是她已推了过来,他只好夹了一块。 “不能吃!” 正在大家伙都敛气屏声之时,有人大喝一声,上前拍落了薛谈手中的糕点。 作者有话要说:啊,作者是越来越勤劳啦,今天又更了4000多字~\(≧▽≦)/~啦啦啦~ 第49章 表白 韩若谷这是看出他的心思了?薛傲端着杯盏的手紧了紧,在外人面前剖白内心,他可从未做过。若是他人,他定立即翻脸了。但是韩若谷是柳初妍的表伯,讨好了他应该也能在柳初妍面前得个好印象吧。 他该如何回答? 韩若谷怕他猜到他是故意套他的话,不再看屏风后的人,只是定定地盯着他,国字脸绷得紧紧的。所幸她们俩也没发出什么动静打搅了薛傲,他便笑着,不多说,只等他一句话。 薛傲被他看得尴尬起来,好似自己的心被强逼着掏出来曝晒在日光之下,难受可又不甘地跳跃着,但他终究还是说了,朝韩若谷一拱手:“世叔,不瞒你说,小侄倾心于贵府表小姐许久了。” “哦?”倒是爽快人,韩若谷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精光射出,全无原先的醉态。 柳初妍听了韩若谷的话,心头便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再听薛傲一句,登时腿脚发软,毛骨悚然,身子发冷。这薛傲,太可怕了。 他倾心于她?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他从头到脚哪一寸看起来像是喜欢她的? 绝没有。 他那样,倒是实实在在地厌憎她,鸡鸣寺初遇,将军府再逢,便是她去了信国公府,两人都没说过半句好话。甚至在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了她。 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看样子是熟能生巧了。 薛傲觉着韩若谷的神情有些怪异,便是他看出了他对柳初妍的感情,也没必要这么问。但是这关头上,他也不能忽然打住,便收敛了动作,正色道:“世叔,柳姑娘蕙质兰心,知书达理,清妍脱俗,风姿绰约,才貌双全。不过最令我钦慕的还是她一颗善良的心,不与人争不与人辩,却总能在他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 韩若谷对他的答案还算满意,却不接话,眼神鼓励着他说下去。屏风后的人没动,可都听着呢。他那表侄女,看着良善可欺,事实上心思比谁都细,性子比谁都倔。他多少听说过一点薛傲与柳初妍的过节,平时面见相谈时没一句好话,只是柳初妍每每遇着他,都顾忌身份忍让。但这薛傲,是何时喜欢上初妍的呢? 不过,这都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他只需极力撮合这二人,让薛傲也叫他一声表伯就成,哈哈。 “我虽不知柳姑娘怎么看我这个人,但是小侄对她的一颗心,可鉴日月。” 睁眼说瞎话。柳初妍越发听不下去,然而她又不能跑出去指着他鼻子骂他一顿,绞着手指头,咬着唇,看薛傲与韩若谷都沉默,便闷闷地哼一声出了花厅。 韩淑静见她气跑了,赶紧追上去。 薛傲停顿良久,见韩若谷兀自沉思,屋内安安静静地,只余他们二人粗重的呼吸声,气氛尴尬非常,便继续道:“世叔,柳姑娘是下个月及笄是吧?” “是。” “如此说来,已是可以议亲婚嫁了。过段时日,小侄便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还请世叔在韩老夫人替小侄美言几句。”薛傲这是“恬不知耻”地贴上韩若谷了,面上微热,心里却是大大地舒畅了。 “好说好说。”韩若谷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满口应下。 有韩若谷帮忙,薛傲不信不成事,当即起立躬身谢过。 韩若谷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坐下,语重心长道:“贤侄有心,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会帮你。只是我看着,好似我那表侄女对你的态度有些微妙啊。” 薛傲心中大喊一声“啊呀”,这才悟了过来。韩若谷虽长了一张正直老实的国字脸,在外边亦是任人拿捏,就连韩老夫人都不看好他。可实际上是个比谁都精明的老狐狸,那双眼睛,分明是惯会算计人的。只可惜,时势不如人意,再长袖善舞亦无用武之地。毕竟是武康伯的子嗣,不会与阉党同流合污。而如今,信王处才显端倪,他就找准机会攀了上来,可见一颗心玲珑剔透胜于常人。 有这种人在身边,信王定省力不少,得尽早安排他与信王见面,拉拢至幕后才算安心。 韩若谷自是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明显感觉到薛傲心中有事,且走神了,轻轻咳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来:“贤侄,你对初妍的心,世叔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初妍这姑娘主意大,我母亲又偏疼她,只怕有我帮你还不够。” 薛傲听了韩若谷的话,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实际上信王的事不急,柳初妍的事才是最紧急的。毕竟柳初妍是确确实实入了皇上青眼的,奉贤夫人与九千岁没那么容易放过她。而家里有位待娶的大哥,加上还有个想给大哥找媳妇想疯了的母亲,就足够令他头大了。这厢,柳初妍于他并无情意,起码对薛傲是没有,他便虚心求教:“还请世叔明示。” 韩若谷捋了捋胡须,神秘一笑:“外人是不知道,但是我们府上人都是知道的。便是那刘将军府的老将军,极喜欢我这表侄女。” “这,与我有何干?” “贤侄莫急。”韩若谷稳住他心神,“事实上,将军府上下都中意初妍,刘关雎还欲请了她做先生。” “这事我知道。”韩若谷慢条斯理的,可他明显话里有话,薛傲越发按捺不住。 韩若谷一摊手:“便是大户人家请女先生,从来都是挑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或者名声好的孀妇乃至守节女子,但是初妍是个待嫁的黄花闺女,哪能做得关雎的先生。刘老将军为了关雎就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什么法子?”薛傲有一段时日未去将军府了,全没听到风声。最近将军府更是乱成一团,他也不好上门去添乱,便是猜也猜不到。 “就是让刘将军认初妍为义女,住到将军府去,既能全了初妍的名声,还能以姐姐的名义教导刘关雎,岂非两全其美?” “刘祖母果然是棋高一着,但是关雎想要柳姑娘做先生已有段时日了,可是因为将军府的动乱给推迟了么?” “是的。本来早在半个月前,这事就能昭告众人了,奈何将军府突然发生了动乱,我韩府也不好上门叨扰,就拖到如今。但是我听说,刘将军魄力慑人,老将军更是老当益壮,将人治得服服帖帖,再不能反抗,此事已是圆满解决了。” “没错。”薛傲赞同颔首,“如此说来,不日,柳姑娘就会多一重身份了。” “贤侄心中跟明镜似的,也不需要我这老头子再多话了。”韩若谷一口口细细地抿着小酒,自得其乐。 薛傲忙笑着道谢:“若非世叔提点,小侄也不能想到更好的法子。既然柳姑娘与将军府有这一层关系,我便也去老将军面前转一转,好多一些胜算。” “嗯。”韩若谷一盏清酒下肚,神智却益发清醒,他与薛傲的关系更进一层,柳初妍的事情告一段落,该谈谈别的了。毕竟,他眼下做什么都是为了将来的富贵,目的明确,出手狠准快,才能抢得一杯羹。 再说那厢柳初妍又羞又气地跑出了花厅,差点没让薛傲臊得跳水里洗个清白。偏偏韩淑静跟在后头,穷追不舍,还出声打趣她:“妍妍,你与他,何时看对眼的?” “那薛二爷,当真是真人不露相,今日一番话,说得我都心肝噗噗跳,面上发火了。” “表姐!”幸而小径上无人经过,可出了园子,来往的婢仆就多起来了,柳初妍无法,只得回身喝住她。瞧瞧左右,都没说话的地方,柳初妍便上前拽过她的手腕,穿抄手游廊,过垂花门,拉着她上了水榭。 韩淑静知她面子薄,这里人多口杂,就不再打趣她,只仍旧是咯咯笑着,笑得柳初妍心里直发痒。 这里空旷,不会有人偷听,柳初妍方才出来时,没带婢女,韩淑静亦然。此刻,便一对姐妹花,互相瞪着眼,一个羞一个笑,各自心里都有鬼,偏都不愿先开口。 终究,还是韩淑静先开了口:“妍妍,你在我面前,不必羞赧。你下个月就及笄了,左右也得嫁人的。我看那薛二爷,仪表堂堂,为人正派,对你的情意也真,真是不二良人。” “表姐,你是因为他帮着周大爷说了两句好话,所以看他也如意起来了吧。”柳初妍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即一句话给她噎了回去。 但是韩淑静为长,怎么的也比她多吃了几年饭的,脸上涨红,一张嘴却还不饶人:“妍妍,你不必围魏救赵。反正我跟周傅允的事情板上钉钉了,倒是你,薛二爷处还有得头疼呢。” “表姐……”柳初妍辩不过她,耳边偏还一直回旋着薛傲那羞死人的剖白,双颊发烫,嗔怒地瞪着她。 韩淑静见此,好不容易收了不正经的神色,故作语重心长,拉了她的手:“妍妍呐,你长大了,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也知道韩府是什么德行,得尽早为自己打算。虽然薛二爷几回与你说话都是板着脸的,可有一种人就是面上如霜,内心热似火。一旦与你相熟了,几乎能把你给燃着了。我看薛二爷就是这种人。他方才那番话,听得我都害羞呢。” “表姐,你……” “妍妍,听我说完。”韩淑静正色,打断她娇娇的哀求,“你既已听到了他的话,心里肯定也明白他的心意了。你也老老实实跟表姐交待,你对他这个人,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要说:小嗷嗷好不容易表白了,结果小妍妍先跑了,还觉得他脸皮厚,撒谎撒得熟能生巧了。 真是悲剧啊,摊手╮(╯_╰)╭【才不是作者的错呢,作者一点也不恶趣味…… 谢谢kiki的地雷,么么哒╭(╯3╰)╮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7 22:18:01 第50章 喜事 直至今日下午,薛傲还对她摆脸色,没半句好话。她也一直记着在鸡鸣寺中,他甚至不分青红皂白辱骂于她,说她品行不端,为人不检点。便是他在韩若谷面前夸了她,她也觉着不过是场面话。柳初妍私心里便认为薛傲是胡说八道。 可是她一介孤女,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觊觎和算计的,薛傲没必要在韩若谷面前说那些话,更没必要自降身份讨好韩若谷。所以,她再不肯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薛傲确实是对她存了些心思的。 他真的倾心于她?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救了他? 他赞她善良勇敢,无非就是因为她在他落难之时出手相救。这人,该不会是想以身相许吧。真真是戏曲故事看多了。 “妍妍……”韩淑静见她走神,扯了扯她的袖子,“你那帕子都快绞得没形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柳初妍下意识否认,心虚地抹了抹脸颊。 韩淑静神色一敛,将她的手按在石桌上,正色道:“妍妍,表姐是为你好。这韩府,也就我们二房还好处一些,从未为难过你。可大房那边天天盯着呢,大哥好色,大嫂嫉妒心重,就连大伯娘也是时常刁难你。我们家在府里向来说不上话,祖母身子又总是好不利索,婚姻大事,你自己得睁大了眼睛好好挑人。我是觉着那薛二爷既敢在我爹面前陈情,那对你肯定是好的。我知晓你跟他有些不愉快,但你摒除偏见去看。他年少得志,位高权重,家世清白,而且身边也没有其他女人。他若肯娶你,你过去就是当家的奶奶,多么光明的日子啊。” “表姐,你不懂……”柳初妍何尝不知道,以她的身份,顶多只能挑小门小户或者高门大户的庶子,或者给某些嫡子做妾。薛傲于她有意,她若抓牢了,未必不比继续挑强。可她心中总存着幻想,她还没找到她的郡铖哥哥,她的郡铖哥哥还没兑现诺言。她是答应了,要嫁给他的。说她傻也罢,骂她蠢也好,但人总是会对那么一两件事执着地坚持着,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韩淑静还想继续劝说,却瞧见青绵带着松苓与青禾找了过来:“看来是祖母找你有事。” 柳初妍也看见了,施施然起身:“表姐,今夜的话,别与任何人说。” “我明白。”韩淑静应下,给她一个放心的笑容,在青绵三个入水榭前又附到她耳边加了一句,“薛二爷那,你再考虑考虑。若想通了,我去我爹那里套套话,撮合撮合。” 柳初妍不置一词,只略略扬了声音问青绵:“表姑婆怎么了?” “表小姐,老夫人说让你过去一趟,有话跟你说。”青绵声音清脆,干脆利落回了话。 柳初妍看了看青绵,并无异样,只是眼里有明显的笑意,想来是好事,便颔首随她们过去。 “你小心些走,我也回屋了。”韩淑静与她别过,从水榭后头绕了小径往回。 然而,柳初妍才走了几步,迎面就遇上了薛傲与韩若谷。她想起适才听到的话,才冷却下来的两颊重又飞了两朵红云,嘴巴不自主地张合两下,便硬着头皮见了礼。 薛傲见她这般,心中暗笑。他知道他刚才说话时,她就躲在后面偷听,以他的耳力怎么可能听不到两个姑娘的动静,便是呼吸声和衣袖摩擦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以他的心性,更不可能平白让韩若谷套了话。 只是他觉着,让她早日明白他的心思才好,如此,她便不会将他视若无物。可惜,她走得早了,不然再听到后面的话,应该会更高兴些。不过这恰恰证明了,她还是个单纯的姑娘,脸皮薄,容易害臊。 而且很明显,他那几句话效果很好,看这样子是害羞了,对他的神情亦柔和许多。 柳初妍被他热切又得意的目光看得愈发窘迫,几乎要顶不住,行礼之后就匆匆告退。 薛傲瞅着她匆忙的背影,姣好惹人怜,抹了抹长了青茬的下巴。她对他印象不好,他就一步步地改变,让她安安心心地接受他。先从外表开始,晚上回去把胡茬剃了,再换件颜色鲜亮的衣服。否则整日穿着深色衣袍,人都死气沉沉的,她不被吓跑才怪。 韩若谷观察二人神色,捋了捋长须,暗自点头,送了薛傲出府。 柳初妍至清心居时,韩老夫人正喝茶。 “表姑婆,怎么大晚上的喝茶,留心睡不着了。”虽然下午传至宫中的病讯是假的,但柳初妍总是分外注意她的身子,上去就端过了茶盏,换了一杯温水给她。 韩老夫人浑不在意,朗声一笑:“无妨无妨,表姑婆便是今夜不睡都成。而且表姑婆未时睡下,片刻前才醒,重要事儿都忘了跟你说了。” “表姑婆可是有喜事?”柳初妍见她满面红光,眉眼俱喜,扶了她在榻上歪着,笑问。 “嗯,确实是喜事,不过不是表姑婆的喜事,是你的。”韩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头,而后摒退了屋内的婢仆。 “我?”柳初妍颇为疑惑,静待下文。 “是啊,你不是快及笄了嘛,表姑婆呀,就操心着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柳初妍心中哐当一声,不知是喜是悲。 韩老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道:“你知道皇商金仲恒家吧?” “知道。” “今日下午啊,金家的大太太到我这儿,说是上回在将军府时,她就瞧着你好,想让你做她儿媳妇。她家有个儿子,叫金翎的,正好满十八了。她看你才情品行都好,觉着正相配,就先来问问我。我想,金家是皇商出身,在金陵根基深厚,而且家族富庶。你父母早逝,可你是知府的女儿,员外郎的嫡亲孙女,你娘祖上还是开国元老,身份与金家也还相配。表姑婆是觉着很不错,但是怕你有意见,便说考虑考虑。这会儿,表姑婆就问问你,觉着如何?若是好,等你及笄,表姑婆就跟金家把你的事儿定下来。” “表姑婆,我……”才偷听了薛傲的告白,韩淑静更是句句不饶人地逼她的话,这会儿表姑婆又跟她提了婚事,这金家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柳初妍脑中顿时乱成了一团。 “妍妍。”韩老夫人看出她的犹豫来,便神秘笑着,与她说道,“恰好方才将军府也传话过来了,请你我明日去玩呢。” “将军府的事儿都摆平了?” “嗯,那受了冤的林家也都洗白了,只可怜那留下来的女儿,孤苦伶仃的。” “这次若不是刘将军机警,老将军又能耐,只怕早被九千岁陷害了。” “妍妍,军中骚乱平定了,九千岁再不能折腾将军府,只怕不日就会回宫。你们今日遭遇的事儿,表姑婆这会儿想来仍旧是惊魂未定,所以还是得尽早将你的婚事定下来。金家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又掌握经济命脉,九千岁再怎么也会顾忌着些。” 话题又绕回去了。柳初妍默默叹口气,微微点头。只是她不知道,金家太太怎么就看上她了,还不好推拒,否则就是不识抬举。 “虽说薛家太太也中意你,可是信国公的状况,你也知道的,表姑婆不能任由你跳进火坑。这金家虽不比薛家位高权重,可是子孙都争气,必有厚福。金家与薛家也是姻亲,薛太太是金家的嫡长女,你知道吧。我听说那金公子跟薛家二爷长得有些相像呢,只是表兄弟两个性子不大对付。”韩老夫人觑着她的神色,继续说,“明日,我们去刘府,金家太太也会去。” “她去做什么?” “刘老将军要与我商量认你做义女的事儿,金家太太就去看看你。” “这,不大好吧……” “不过金家太太去将军府还有件事。” “什么?” “我刚刚不是跟你提到受冤的林家嘛,此次因为九千岁与将军府的争斗,全家牺牲,只留下一个女儿,叫林谨欢的。刘将军于她有愧,打算也认了她做义女,你们俩的仪式就一道办了。那林谨欢是金家太太的远房外甥女,她打算也去看看她。” “原来如此。” “主要还是表姑婆想让你瞧那金翎一眼,若不合眼缘,表姑婆就替你推了。” “您是说,金家公子也会去?”柳初妍为难万分,可是人家要去,她也无法。 “嗯。”韩老夫人轻轻应了声,便叫了云苓几个进来。 柳初妍回头就看到云苓带着几个婢子捧了新衣裳,交给松苓与青禾。 “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得有几件鲜亮新式的衣裳。这衣裳半个月前就做好了,但一直没机会给你。还有……”韩老夫人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塞到她手上,“这里面是几样饰物,也是前几天就打好了的,你明日可得好好装扮。至于你头上脖子上这些旧物,就都先收起来吧,嗯?” “我……”柳初妍摸了摸脖子上的玉观音。 “这个也收起来,表姑婆这盒子里有个璎珞圈子,你明日戴那个去。若里边戴了玉,可就不好看了。”韩老夫人的话不容置疑,柳初妍只能应了。 摘就摘吧。她与郡铖哥哥,只怕真的是无缘。都到这份上了,她也不能驳了表姑婆的脸面,更不能空想着有的没的,错过好姻缘。那金翎,好歹也姓金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ldr1209和m美眉的地雷,╭(╯3╰)╮ ldr120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8 22:06:57 m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9 02:50:40 第51章 惊艳 去将军府,柳初妍乐意之至,然而一想到还要见金家太太和公子,她就消沉不已,连妆扮的心情都没有了。亏得松苓与青禾几个婢子得力,一大早就叫她起来,给她换了新衣裳,梳了新式的发髻,从头到脚,一应饰物皆是簇新的。 柳初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浑身光环流转,靓丽美艳,俨然就是个待嫁的娇娇小女儿,只是眼底有一抹明显的黯淡。 “表小姐,这块玉,我给你取下来了。”青禾说着,已然在她背后解开了挂绳。 柳初妍不由得伸手拽住了玉观音,青禾取不得便松开了手。 松苓正准备给她戴上璎珞圈子,不曾想她竟这样抗拒,抿了抿唇劝道:“表小姐,只是取下来一天而已,等回来再戴上就是。老夫人对表小姐的婚事这样上心,你可不能让她失望。” “好罢。”柳初妍暗暗叹息一声,缓缓拿下玉观音,端端正正置于首饰盒中,缠缠绕绕地将绦子摆出了一个心形。可是心中不免烦闷,她便一拂手将绦子打乱了。此时此刻,还在想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干脆收起来吧。如斯想着,她探手就扯了一张旧帕子将玉观音包了三层,藏在了一个不常用的匣子中,塞到了抽屉里。 松苓怔了一瞬便扬了笑脸,上前细心地给她戴好璎珞圈子,上下左右看过,脂粉衣裳配饰没一处不周全的:“靥笑春桃,云堆翠髻,唇绽樱颗,榴齿含香,说的就是表小姐这样的了吧。” 柳初妍听她舌灿莲花,渐渐放开怀,噗嗤一笑:“你竟还知道这首诗,嘴皮子真是越发厉害,都快把我夸到天上去了。” 松苓忙摆手:“奴婢才不厉害,只是常听大少爷拿这话夸人,反复几遍,我就记住了。但表小姐真正是闭月羞花,姿容绝艳,无人能比。便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亦不外如此,哪里是几句酸诗就能尽述的。” “贫嘴。”柳初妍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接过青禾递来的蜜糖莲藕羹喝了一小口。她已整装完毕,就等着韩老夫人,左右也无事,忽然想起韩祯来:“松苓,你可打听到,大少爷昨日是被谁给打了?” “我问是问了几个人,但是是谁打的,却是谁都不知道呢。而且大少爷口口声声喊着是那人冤枉他,他说他根本不识得那个人,更不可能欠他钱。但是他在外边胡闹惯了,老夫人哪里会信他,请大夫来随便看上一看,就给关禁闭了。” “真正是丢脸,武康伯府的脸面都被败光了。”韩淑静听见松苓的话,悄声进来,接了话茬,“方才大房那边又在闹了。” “大表哥又惹什么事了?”柳初妍放下碗盏,扶过她的手一道坐下,纳闷问道。 “还不是觉得脸丢得不够,硬说自己是被讹的,白白挨了一顿打,这会儿正与荣氏争吵呢。不管他是不是真欠人钱,但他在外面做尽下流事,肯定有人看不惯他是真的。” 柳初妍不置可否,但是长日欺辱自己的人得了这样的教训,心里不免快意。 “妍妍你这样高兴,我都快要怀疑是有人替你出头了。”韩淑静觑着她舒心快活的神情,打趣她。 “胡说八道。”柳初妍笑着,并不怪罪她,瞧她一身也是新衣新鞋,呀一声,“表姐也要去将军府吗?” “嗯。”韩淑静低低应了一声,怪异地红着脸。 “表姐,你这样儿怎么像是要去见情郎?” “好啊,你,你也欺负起我来了,小心我缝了你的嘴皮子。”韩淑静作势要缝她的嘴,柳初妍也不躲,反而趁机拉住了她的手腕。 “表姐,你和周大爷的事儿定了?”不待她回话,柳初妍继续说道,“是了,昨夜二表伯就认了周大爷做乘龙快婿,确实是定了。” “表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姑娘高兴是因为有刘老将军保媒。”韩淑静身后的丫头嘴快,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讲了出来,“我们未来姑爷对姑娘可上心了,生怕辱没了姑娘,听说是昨夜连夜去将军府求的。老将军高兴,就应了,今日一大早就送了消息过来,让姑娘随老夫人一道去。” 柳初妍愣了一下子,登时回过神来,咯咯笑着,声若银铃:“老将军保媒?难怪你这么高兴呢。看样子是昨日周傅允见过你之后,心中大动,再熬不住,就急吼吼去求老将军保媒了吧?” 韩淑静忽而就俏脸飞霞,眉眼俱羞,转身嗔道:“你这丫头,是我对你太好了么,都敢开我玩笑了。” “姑娘,我是打心眼里为你高兴。”那丫头并不辩驳,却渐渐红了眼,“四年前随姑娘去林家,还以为姑娘能……可没想到……后来姑娘为了不为人诟病,自愿在庙里多守了两年。这两年,姑娘过得清苦,我尽看在眼中。姑娘是个善良的,如今也算好人有好报,有个善良温厚的男子这样待姑娘。青若自小就跟了姑娘的,姑娘待青若不薄,您对奴婢的好,奴婢也全记在心里。眼下,周大爷对姑娘这般好,我是真的高兴。” 韩淑静听她一番话,自己也含了泪,拉过她的手来:“青若,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对我好,所以我也对你好。倒是你,还被我耽搁了两年,都过了十八了。过几天,我跟我娘说一声,给你择个好人家。” “姑娘,我不要嫁人,我就要守着你。”青若当即便跪下了。 柳初妍见主仆情深,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松苓与青禾几个,青禾十四,另外三个伺候的小丫头都在十一至十二岁间,不急。只有松苓比她大一岁,已到配人的年纪,她也该为她想想。 “三姑娘,表小姐,老夫人说启程了。”韩淑静与青若还在你推我挡,青绵过来吩咐道。 “表姐,这些事回来再说吧。你的眼妆都要花了。”柳初妍令松苓赶紧给她补了补,才慌慌出去上了韩老夫人的马车,韩淑静则与韩二太太一道。 今日天气晴朗,柳初妍掀开车帘一角就能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如一汪碧水,无一丝云彩。十月深秋,天上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飞过,一字型人字形,交换来去。 “鸿雁高飞,天气晴好,好兆头啊。”韩老夫人凑过去看了一眼,叹道。 柳初妍便放下帘子,端正坐姿:“听说最近黄道吉日不少,今日大概也是吧。” “嗯。”韩老夫人忽而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感叹着:“表姑婆记得,我将你从杭州带回金陵时,才七岁而已,鬓发垂髫。那时候,你表姑公还抱着你去看过元宵宫灯。不曾想,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表姑婆……” 韩老夫人抬了抬手,阻住她:“妍妍呐,表姑婆对你大表伯是失望透顶,你那大表哥与三表哥也是,大房的就没一个好的。你二表伯是个沉默内敛的,虽比你大表伯好一些,但在外边是话都说不响的,堪堪守住家业而已,但我也不指望他。所以我就盼着,在我有生之年,这韩府不要出大乱子。我还盼着,能好好地看着你出嫁了。这样,表姑婆才安心地走。” “表姑婆,您对妍妍的好,妍妍铭记在心。但是您别说走不走的话,有句话叫做小病小痛,活到九十,没病没痛,来势汹汹。您虽然身子总不利索,但一定是能长寿的。” 韩老夫人心知她是安慰她,哈哈一笑:“你又胡编乱造。” “才没有。”柳初妍被她戳破,娇娇驳道,见她神色有些困顿,就扶她坐得舒服一些,让她合眼打了个盹。 她就听着马车前悬挂的玻璃风灯在风里咣当咣当发着清脆的声响,想自己的心事。 “九千岁回驾,何人敢阻,还不快回避?”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跋扈的喝骂。 魏无量回来了…… 马车迅速颠簸着拐了个弯停了下来,柳初妍惊得差点从座上滑下去,幸而韩老夫人睁眼,大力地拉住了她。 “妍妍,不要怕。”韩老夫人轻轻安慰她,兀自起了帘子看出去。 一行人如横走的螃蟹一般,霸行大道,可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稍稍迟疑一会儿就可能掉脑袋。 中间一辆马车,通体金黄,车身饰以虎头凤身雕刻,镶金佩玉,精致非凡,车驾有六,尽显尊贵与奢华。这是违制,世人皆知。但是魏无量封九千岁,事实上就是背后的皇帝。可惜皇上如此,阉党众多,违抗的力量还不成气候,只能由着他胡来。 忽然有人在马车边上说了句什么,魏无量便掀起了帘子,叫停了马车。 柳初妍听到熟悉的一声停,顿觉浑身冰冷,噩梦降临,脸色煞白。 他还是一样的肥壮,一样的猥琐,那双眼睛充满算计与阴谋的恶光,柳初妍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妍妍不要怕。”韩老夫人还当她是怕再进宫,握住她的手。 幸而魏无量只是瞅了瞅这边的马车,与正看出去的韩老夫人点了点头,意味深长一笑便离去了。 惊魂未定之时,韩府的马车已重新启程,缓缓行至将军府门前。 “妍妍,如何?”韩老夫人心想她胆子小,果然是被吓着了,还得好好安抚才行。 他人并不知她曾经的遭遇,柳初妍又不能说,只能强撑着下了马车,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随了韩老夫人进府。 一进府,柳初妍就看到李杜师正陪着薛傲与一个陌生青年男子,应当就是金府大公子金翎。他身后还跟着刘关雎和她捡来的刘小猫,刘小猫正帮刘关雎拿着剑,神色收敛。 薛傲不是第一次见她,却第一次惊艳了。他的姑娘,竟这样美。 她头戴步摇,簪了一支时新的玳瑁银钗,双耳戴着红宝石耳坠,摇曳生光,一对明眸嵌于瓜子俏脸上,顾盼嫣然,俏鼻挺立,双唇粉嫩如桃瓣,一张脸,浑似老天爷的丹青妙笔勾画而成。她今日身着一袭浅碧色罗裙,裙摆上绽着大朵大朵的白色玉兰花,还缀了两圈的小颗珍珠,外罩一件月白色轻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纤腰堪堪一握而已,步态轻盈。行走间,裙随风动,衬托出一身高贵脱俗气质,恍若天外来客。 薛傲几乎看呆了,柳初妍经不住他热切的目光,羞得面上红潮滚滚而来,势不可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四翼草(林谨欢扮演者)的手榴弹和翎(金翎扮演者)的地雷,么么哒~ 四翼草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2-10 09:07:58 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0 21:41:13 第52章 斗法 金翎金大公子与柳初妍未曾谋面,只听说韩府表小姐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盯着她再也移不开眼,嘴巴张合两下却如失声一般,怎么也说不出问候的话来 。 刘关雎更是震得张大了嘴巴,刘小猫看她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简直丢将军府的脸,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然而她毫无反应,刘小猫无法,只得由着她去。 刘小猫也壮了胆去看她,脑中的形象似乎越来越清晰了,但那时他才三岁,小孩子的记性未必准确,他不敢断定记忆中的样子就是她。而且世上相像的人何其之多,万一她只是与母亲长得像而已呢。偏偏他除了一个人影,什么也不记得了,身边连个可以凭之相认的物证都没有。眼下,他们身份悬殊,他也不敢去接近,去细问。 眼前这位初妍姐姐,虽说只是个孤女,但是看今日这状况就知道,将来必定荣华富贵不可尽享。那样貌与姿态,是从所未见的娇媚与惹人疼,令两位京中翘楚都若失了魂一般。 别说薛傲与金翎,便是李杜师亦看呆了,但他终究是将军府的男主人,尴尬地轻咳一声便抱拳问候:“韩老夫人来了,有失远迎,真是罪过。颂贤与母亲在园子里,因着金太太与薛太太来了,就先陪了她们进去,还请稍待片刻,我马上让人领老夫人与姑娘们去。” “李大人真是客气,老身知晓将军忙,无妨的。左右这将军府,老身也不是第一次来,不是生人了,便在这儿等上一会儿也无碍。” “韩老夫人宽容,颂贤真是惭愧。”韩老夫人话音才落,刘颂贤便穿过门洞迎了上来,“我已经在吩咐人在园子里摆了点心,还请了个小戏班来。老夫人就与我一同去园子里吃茶看戏吧。” “好。”韩老夫人见柳初妍被几个大男人看得羞臊不已,绞着衣角的绣花样子,不敢抬头,探手拉了她的手腕,“妍妍,走吧。” 刘颂贤笑着回过头来,看了看柳初妍,忽而一拍脑袋:“瞧我,都忘了跟老夫人介绍。这位是金府仲恒大哥的大儿子,因为身子不怎么好,一直养在杭州,前段时日才回来。金翎,还不快来拜见韩老夫人。若论起来,你也得叫他一声表姑婆呢。” 金翎经刘颂贤提醒,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正拱手,却被薛傲按住了肩膀,轻轻地往旁边一撞,趔趄着退开了三步。 “怎么是表姑婆,明明是婶婆。”薛傲的冷面艰难地堆了个谄媚讨好的笑,大步跨出至韩老夫人跟前,弯腰作揖,“子盛见过婶婆,见过二婶。” 韩老夫人知晓刘颂贤是要撮合金翎与柳初妍,见金翎作礼,已扬了笑脸准备夸他的,结果半路杀出个薛傲,任凭她见多识广,还是愣怔了片刻。 韩若谷昨夜就与韩二太太提了薛傲的事,她听着薛傲与她见礼,而且姿态极低,她何曾受过高位的人的讨好,便喜笑颜开受了礼,赞道:“薛二爷真是懂礼。平日里,我便听说薛家兄弟一个擅文一个擅武,皆是人中俊杰,在金陵都是数一数二的。今日看来,薛二爷果真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我瞧着,与我家妍妍正相配呢。”她说着,还拖了柳初妍一把,将她推到跟前来,“妍妍,说起来,我们府上与信国公府还真有些亲戚渊源,你该叫他一声表哥呢。” “二婶,我与妍妍表妹见过的,她与我两个妹妹是闺中密友。但是男女有别,不曾多说话,只是识得而已。”薛傲神情谦虚,一改往日的骄傲形象,一席话诚诚恳恳,听得柳初妍心里发虚。 刘颂贤见惯薛傲自负耍宝的样儿,这会儿面对韩家人,突然成了个乖巧伶俐的青年,倒是震了她一下,疑惑地眯了眯眼:“子盛,你不是要带关雎去校场练剑吗,怎么还不走?” 刘关雎是想去练剑来着,可是美人姐姐来了,她哪里还肯走,心里还暗暗埋怨娘亲请了美人姐姐来竟不告知她,两步跳过去,挽住了柳初妍的手臂:“初妍姐姐,你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有我娘,明显谋划已久了,却要赶我去校场练剑,我才不依。初妍姐姐,我这里多了一个谨欢姐姐哦,可温柔可善良了,不过没你漂亮。但是比起来,也算是个大美人了,比赵家那只假孔雀漂亮多了。” 假孔雀是刘关雎给赵佳莉取的绰号,因为赵佳莉总是自负美貌,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高傲架势来。偏偏一身行头不仅没品位,在她那恶俗的气质衬托下,还跟个丑角似的。但是拿赵佳莉来比人家林谨欢,简直是对林谨欢的侮辱。 柳初妍便笑了笑,略略低下头:“关雎,听你这样说起来,林姑娘定赛似天仙,温柔如江南春水。” “是,柳姑娘说得没错,就是如江南的春水。”金翎被薛傲抢了风头,听柳初妍如此说,压抑着激奋的心情,接话道,“我在杭州养病这几年,日日远望西湖美景,碧波如顷,波光敛滟,水天一色,令人流连忘返。我那表妹谨欢,就是个温柔似水的姑娘。” “你既流连忘返,为何还回来啊?”薛傲侧目白了他一眼。 “我回来,自然是因为我的缘分在这儿。”金翎看出来了,薛傲这是故意在柳初妍面前糗他,他虽然在西湖边修心养性,却也不是好欺负的,昂着头将了他一军。 薛傲昨日从武康伯府回府后,就听说金家太太与母亲杠上了,决计要抢了柳初妍回去做媳妇。母亲与金太太两个向来面和心不合,总爱攀比,此次便是挑媳妇都跟斗法似的。 金翎初时倒对柳初妍没什么兴趣,都是金太太剃头担子一头热,钻在里边闹,然后揪着儿子要他配合,好气气薛太太。薛傲虽然与金翎两个互相看不惯,但是金翎在杭州多年了,没怎么见面,倒也不在乎,反正妍妍肯定是他的。 偏偏金翎今日跟吃错了药似的,到刘府来了,那他肯定会碰上前来的柳初妍。薛傲心急,不顾薛太太阻挠,巴巴地跟了来。他初来时,没什么理由待在这儿,就说要带刘关雎去校场练剑。李杜师怕他不知轻重,还要跟去。 薛傲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就说要金翎一块儿去,金翎不肯,他们就僵在了门内。 结果,柳初妍恰好进门,就让金翎见着了。 金翎那样儿,太明显了,简直就是个没见过美女的乡下小子,还恬不知耻觊觎他的天鹅,薛傲不修理修理他,薛字就倒过来写。 “表弟,你的缘分,是后院那温柔似水的谨欢表妹么?”薛傲抓着他的小辫子,就反将了他一军。 韩淑静作为知情人,又是旁观者清,看薛傲两个打嘴仗,分外有趣,不由得噗嗤一笑。 薛傲闻声,转头跟她笑了笑:“韩三姑娘好,我那若素侄女说很想你呢,希望你能常去府上玩。”敢笑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果然,韩淑静神情一滞,硬生生僵住了脸,再不敢笑话他。薛傲嘴上说是周若素想她,其实就是想提周傅允的事儿,再隐晦,聪明人一听便懂。这人真是不好惹,我就是笑一下而已,就拿周傅允来压我。她撞了撞柳初妍的手肘,抱怨道。 柳初妍作为被争抢的那朵花儿,亦是尴尬非常,对于韩淑静的抱怨分外无奈。她怎么知道,一夜之间,薛傲就成了这无赖痞子模样。以前,真是没看出来啊。 金翎意欲反驳,说他的缘分就是柳姑娘,可是他不似薛傲耍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辱没了柳初妍,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辩解,简直快愁死了。 薛傲哈哈一声,不管他,看韩老夫人板着脸,仿似有些怒气,转而向她抱拳说道:“婶婆,我娘和舅母都在园子里陪着刘老将军闲话呢,我等就不打扰了。”他毕竟是个男人,再搅和在女人堆里,说些不入流的话,长辈心中的印象可就大打折扣了,就招呼挽着柳初妍胳膊的刘关雎:“关雎,我们去你院子里练剑。” “我今日不练剑了,你还是回家去吧。”却不料,刘关雎根本不给他面子,甚至给他使了个绊子。 这小主人都下逐客令了,你赶紧回你的信国公府去吧。金翎觑着他,幸灾乐祸地笑。 薛傲被打了脸,偏偏刘颂贤与李杜师都在看笑话,根本不给他台阶下。可是将军府是不能出去的,否则金翎要是纠缠柳初妍,不就没有救美人的英雄了么。不成,他得在这儿看着那居心叵测的家伙,左右看了看,扯过刘小猫:“小猫,哥哥教你练剑好不好?” 刘小猫是无所谓,然而转念一想,这无赖定会看准时机粘到柳初妍身上去,他跟着他,也好试探试探柳初妍,跟他到底有没有关系,便抿着唇点点头。 “好,我们去后头练剑喽。”女眷们一块儿说话,薛傲不信金翎还能掺和进去,他便拉着刘小猫往刘颂贤院后单独辟出来的练武场去。 薛傲走了,这里就只有李杜师与金翎两个男人,金翎是晚辈,总不能真让李杜师来陪,他又不能一起去园子里闲话,纠结了一下,就追上了薛傲的脚步:“表哥,你等等我。我们许久未见了,今日得好好切磋武艺。” “你不去见你那温柔似水的谨欢表妹么?”薛傲是句句不饶人,人都已经走到回廊那头了,还扬着声给他扔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作者最近得了一种没有评论就没有动力码字的病,而且病入膏肓,所以最近才更新这么迟。 你们真的,不好好爱护一下要求这么低的作者么?/(ㄒoㄒ)/~~ 第53章 双姝 金翎虽会武,但显然不是薛傲的对手,就连嘴皮子也没薛傲厉害,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他顿住脚步,回身瞧了瞧已往园子里去的柳初妍等人,若他这会儿跑回府去,不单单母亲那儿不能交待,更愁佳人也难再见,抿了抿唇,小步跑着跟上薛傲。 柳初妍走了一段路,直至听不见薛傲等的声音,才松了口气。这薛傲,表现得太明显,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定都看出来了。若非她行得端走得正,只怕流言蜚语传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刘关雎见着柳初妍,兴奋不已,扒拉着她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表达着自己的思念:“初妍姐姐,本来早该让你住到我府上来,可是我们府上突然出了事,将事情耽搁了。” “关雎,我明白的。”柳初妍自然知道刘关雎意指何事,声音关切,刘关雎却如开了话匣子一般,继续叨叨。 “那魏无量实在可恶,竟然诬陷我母亲贪赃枉法,杖杀无辜将士。幸而我母亲机警,早早意识到了,力挽狂澜。祖母也余威犹在,震住了军中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但是魏无量栽赃不成,就拉我母亲的手下做靶子,累得林家被灭满门,若不是我娘去得急,恐怕谨欢姐姐也要遭毒手。偏偏魏无量此人狡诈得跟狐狸似的,我娘平定了军中骚乱,他却做了狡兔逃走了,还推了下边的人做替死鬼。可惜阉党众多,我娘不能除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肥油的螃蟹一样横着爬走了。” “又是狐狸又是螃蟹的,关雎你啊,淘气!”远远地听到声音,刘老将军便朗笑着接了话。 刘关雎听到祖母的声音,便放开柳初妍,飞奔而去,扑到刘老将军怀中,撒娇邀宠。 刘颂贤是武将,走路速度极快,韩老夫人步履迟迟,拉开了两丈远的距离。 见此,韩老夫人轻轻地拧了身侧的韩二太太一把,压低声音:“老二媳妇,收起你那点心思,别胡乱说话。” “我……” “我韩府的姑娘不是嫁不出去,不需要你自贬身份,巴巴地贴上去。”韩老夫人说完后,就扬了笑脸,朝站起的刘老将军迎了过去,徒留下思索的韩二太太。 韩淑静便扯了扯她:“娘,该上去见礼了。祖母的话很对,少说两句,省得在外人面前丢了自家的脸。” 韩二太太神色滞了滞,见韩老夫人与刘老将军已寒暄完毕,就领了韩淑静与柳初妍上前拜见。 刘老将军让韩二太太与韩淑静安坐,便笑盈盈地朝作礼的柳初妍招手:“妍妍呐,到祖母身边来,过来。” 柳初妍便起了身,袅袅娉娉上前,将手递给了刘老将军。 刘老将军捏了捏她微凉的手心:“怎么这样凉,是穿得太少吗?梅枝,取件……” “祖母,不必了。”柳初妍急忙阻止她,暖暖一笑,“我只是进府前吹了点风,过会儿子就暖和了。” 刘老将军并不知她是被九千岁吓的,抬头望了望,碧天如洗,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想也是,便不再坚持,转而指了指坐于下手的一位身着孝服的姑娘:“妍妍,这是你谨欢姐姐,上个月及笄的。至于来历身份,想来你早有耳闻,祖母便不赘述。祖母就只多说一句,你义母要认了她做你干姐姐,以后你们是要做相亲相爱的好姐妹的。” 柳初妍早听说了,便侧过身面对她,微微屈膝:“谨欢姐姐好。” “初妍妹妹好。”林谨欢行为端庄有礼,动作大方,也福身还了她一礼。 她们俩见了礼,刘老将军又叫韩淑静来与她相互认识了一番。 三位姑娘便在长辈面前,姐姐妹妹热络地叫着,与刘老将军和韩老夫人说了一会儿子话。突然说着说着,刘老将军就提起了韩淑静的婚事。这些话,晚辈不好多听,刘老将军就想着让柳初妍与林谨欢回避一下。 “你们姐妹俩便一块儿坐那儿看戏吃果子吧,也好相互了解一番,培养感情。我与你表姑婆许久未见,可得好好唠唠嗑。”刘老将军将她们二人纤手相叠,吩咐婢女领了她们坐得离戏台子近一些,眼睛却盯着宁静温婉的韩淑静。 柳初妍闻此,就拉着林谨欢的手腕跟了婢女走。两位美人姐姐走开了,刘关雎自然得跟上。 林谨欢的父亲,原是正二品的骠骑将军,为人正直贤良,不多话,养的女儿也是贤良淑德,雍容端庄。 柳初妍与林谨欢毕竟不相熟,便也不多话,只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容长脸儿,双眸若雾,肌肤细腻,面若含春,丽质天成,只是眉宇间有明显的悲伤与隐忍。头顶上偶有阳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稀稀疏疏地落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楚楚可怜,弱质纤纤。便是一身缟素,也难掩她国色芳华。 “妹妹,你在看什么?”林谨欢知道她在偷偷打量她,微笑着红了脸。 “我在想,姐姐这般人物,真正是绝代风华。” “妹妹真会说话。”林谨欢似乎并不习惯他人毫不遮掩的夸奖,是真真切切害了羞,见柳初妍眼神坚定,隐约含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淡淡一笑,“妹妹,你才是倾国倾城,美若兰芝,温柔聪慧……” “两位姐姐,我知道你们两个美人见美人,相见恨晚,巴不得将一肚子夸赞尽与对方说。可是我还坐在这儿呢,就不能夸夸我么。”刘关雎知道她们俩同为孤女,此刻是惺惺相惜,二人眼中都已隐隐含了泪,便出声打断了话,省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哭成一团。 柳初妍见刘关雎神情狡黠,一双眼睛似乌珠一般滴溜溜直转,嘴里却塞满了糕点,几乎要噎住了,便倒了杯热茶给她。 刘关雎方才贪吃,差点噎着,幸而柳初妍及时倒了茶给她,才咳嗽着缓解了,待一口糕点混着热水咽下腹去,林谨欢两个已是忍俊不禁,笑成一团。 “我这么个风流小公子坐在这儿,你们也不夸我,还笑我,真是太不地道了。”刘关雎扁着嘴抗议,柳初妍她们一听,这小大人似的,还自夸风流小公子呢,笑得更欢。 美人笑,美人娇,刘关雎便觉心中舒畅不已,暗暗感叹着,她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奈何生为女儿身,可惜啊可惜。 但是敢笑她,也是付出一丢丢代价的,刘关雎便眯了眼,抱住柳初妍的胳膊:“初妍姐姐,我方才看着,好似傲哥哥对你有些意思啊。” “关雎,你才几岁,就懂这些了?”柳初妍答非所问。 “傲哥哥?是我那远房表哥薛傲吧?”林谨欢一听,却来了兴致,她来将军府已有几日,与刘关雎也不客气,“关雎,你与姐姐说说,傲哥哥是怎么个有意思法?” “哦,谨欢姐姐你没瞧见。”柳初妍不欲她说,刘关雎却冲着她做了个鬼脸,就从她身边挪到林谨欢身侧去了,嘻嘻笑道,“傲哥哥向来不多话,而且为人自负,今日却跟只讨宠的狗儿似的,既礼貌又谦虚,与往日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而且金翎哥哥只是想上前跟初妍姐姐打个招呼而已,他都不肯。他呀,是怕初妍姐姐被抢走了,在吃飞醋呢,那酸味,我都闻到了,可浓可浓,几乎酸倒了我的牙。”她说着,还在鼻端扇了扇,仿似真闻到浓重的醋味。 “果真如此?哎呀,真是可惜,我竟不在现场。早知道,我该随义母出去瞧一眼的。” “无妨,有我说与你听。”刘关雎豪气地拍了拍胸脯。 柳初妍见她们两个一唱一和,都快把她当透明人了,偏偏她就是她俩讨论的中心,轻轻咳一声:“你们两个,我还在这儿呢。” “初妍姐姐,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在这儿。但是我看你当时低着头,怕你没看清,就再与你描述一遍。”刘关雎故作无辜,瞪着一双大眼,倒好像是柳初妍白白糟蹋了她一番好意,柳初妍霎时无语。 “妍妍,谨欢妹妹。”柳初妍正欲开口,韩淑静过来了。 “话说完了?”柳初妍探手扶过她来坐下。 “嗯。”韩淑静面上布满红云,恰似夏日的晚霞满天,与一身浅红流彩暗花云锦绣裙相映衬,益发显得喜气浓郁。 “想来是在说你与周大爷的事吧,怎样?” “也没怎样,就是说了说他的为人,说周家太太和老夫人也早就托了老将军保媒,只是老将军事忙,未得空,今日才与我说。余下的事儿,与我娘和祖母说就好,我就过来找你们玩耍了。” “定日子了吗?”刘关雎捧着脸,手撑在石桌上,问得天真浪漫。 “关雎,定日子得找先生来,还得挑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内里门道多着呢,没这么快。”柳初妍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头。 “哦,可是前日里我见着周家的若素妹妹,还问我,她爹什么时候能将她娘亲娶回去呢。” “你,你当真是口无遮拦。”林谨欢又好笑又无奈,怕刘关雎还说出什么没大没小的话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见她手背上有伤痕,便轻轻抚了抚。 刘关雎浑不在意,只盯着韩淑静看。 饶是韩淑静已嫁过一回,也被刘关雎的话给臊红了脸,这将军小姐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才不敢接话,万一再说出什么羞死人的话来,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柳初妍正想为韩淑静解围,却见刘关雎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园子尽头的竹林,隐约可见两个人影正往刘老将军处行去:“他们来了。” “谁?”柳初妍话音才落,就看见周傅允牵着女儿周若素的手,出现在了小径口子上。 周若素才六岁而已,个子娇小,在父亲身边就跟个小小的糯米团子似的,却不要他抱,硬要自己走路,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圈,突然看到这边看戏的几位姑娘,挣开父亲的大手,就朝这边冲了过来,大喊着:“娘!” 作者有话要说:啊,真是可爱的熊孩子~(*^__^*) 话说小若素是某人的龙套,看出来了没有啊,这么久了,某人都米有回应,真是伤心(v_v) 话说,还有谁要跑龙套啊,留下名字就让跑龙套,o(n_n)o哈哈~ 第54章 招架 在这里遇见周傅允,已经够韩淑静羞的了,结果周若素大声喊着娘就扑了过来。柳初妍与林谨欢稍稍往边上避了避,刘关雎更是退了一大步,周若素便毫无阻拦地投入了韩淑静怀中。 幸而韩淑静是坐着的,否则这么一个大号糯米团子砸过来,她非摔倒在地不可。人虽无事,却也吓得惊呼一声:“若素,小心些。” 周若素抬头眨巴着大眼睛,嘻嘻一笑:“娘。” “若素,我不是……” “娘,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想你了,爹爹也想你了。”周若素比之刘关雎,说话更不懂隐晦,偏偏年纪又比关雎小,韩淑静根本不能拒绝她的热情,反而几次说话都被堵了回去。 “娘,我们许久未见啦,你快点跟爹爹回家好不好?” “娘,爹爹也来了哦,他也说……” “素素,过来。”周傅允是想过来看看韩淑静,顺便让周若素打前锋去探探“军情”,哪里想见周若素不知从哪儿学来这么些话,一声比一声响的“娘”叫得韩淑静羞愤欲死,粉面涨红,比发上的珊瑚串子还鲜艳,若不是怀里抱着周若素,她只怕要找条缝钻进去躲起来。 周若素听见爹爹一声严厉的叫唤,不肯离去,反而将韩淑静抱得更紧,只撅着嘴回头,哼一声:“爹爹,我要娘亲。” “素素,她,她如今还不是。”周傅允也是个嘴笨的,结结巴巴教训道,“若素,你给爹过来,别毁了三姑娘的名声。” “爹爹,你反正都要娶她的,她就是我娘。”周若素不依不饶,还眯着眼扬着脸对韩淑静笑了笑,“娘,你说是吧?” “素素,听话,我们先去拜见刘老将军和韩老夫人。”周傅允见周若素仍是不肯动,就招呼跟来的奶娘上前去抱她,一边拱手跟柳初妍几位姑娘道歉,“小女行为莽撞,唐突了几位姑娘,还望海涵。” “无妨,若素可爱得紧,我看了都喜欢。”柳初妍伸手,捋了捋她软软的发。 便是奶娘来抱,周若素还是不愿走,反而一手环住韩淑静的脖子,一手握住了柳初妍的指尖,高喊一声:“娘,姨娘,救命!” “噗——”柳初妍见此情景,若非周傅允在场,几乎要捧腹而笑,而刘关雎早已被周若素的糗样逗得前仰后合,不能自抑。 韩淑静被周若素当树似的爬着缠着,是哭笑不得,怕她摔着,只好紧紧地抱住她,奶娘伸过来的手只得尴尬地缩了回去。 周傅允不能奈她何,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勺。 “娘,你今日就跟我回府好不好?到我们府上,有我陪你睡,就不会像在弘觉寺中那么孤单。”周若素的声音糯糯的,安慰的话语虽有些不合时宜,却令人心窝暖暖的。 韩淑静抱着她起了身:“淑静姑姑抱你去见刘老将军可好?” 周若素听她一句“淑静姑姑”却扁了嘴,泫然欲泣:“你要我叫你姑姑,你是不喜欢小若素吗?我这么可爱,你居然不喜欢我?” 韩淑静哪料到她说哭就哭,眼泪如决堤一般,瞬间湿了衣襟,手忙脚乱地给她拭泪:“我不是不喜欢你,淑静姑姑很喜欢你,若素别哭,别哭。” “你要我叫你姑姑……我不要叫你姑姑……” “好好,不叫姑姑。”周若素一哭,韩淑静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便顺了她的意。 “那我叫你娘,你要应我。” “若素!”周傅允生怕周若素口无遮拦的,惹恼了韩淑静,那可是得不偿失,只是他低估了女人的母性,韩淑静竟满口应下了。 “好,好,我应你,别哭了,嗯?” “真的?”周若素霎时止住了眼泪,比夏日的及时雨还去得快。 “真的。”韩淑静这才意识到跳进了她的圈套,可已经晚了。 “哦,我有娘亲了,我有娘亲了……”周若素却高兴地手舞足蹈,在她怀里扭来扭去,捧着她的脸直蹭,“娘,你要说话算话,你要是骗我,我就天天跟你一起睡,不让你跟爹爹一起睡。” 柳初妍几个开始只当是看戏,左右韩淑静与周傅允的婚事已经定了,周若素提前叫上也无可厚非,只要别胡乱传出去就行。但万万没想到,周若素人小鬼大,竟还会拿这种话威胁韩淑静,差点没把周傅允给气死。 韩淑静瞅了瞅目瞪口呆的柳初妍几个,笑得愈发窘迫。 周若素感觉到身后压抑的怒气,突然间安静了下来,紧紧地扒着韩淑静的肩膀:“娘,爹要打我了。” 韩淑静听此,迅速瞥了周傅允一眼,那样儿,是要吃人了吧。不过有这么个女儿,实在折磨人,她几乎扛不住,真是难为他了。 周傅允被女儿拆穿,又被韩淑静软软地盯了一眼,登时无地自容,不自主地背过了身去:“韩姑娘,我们先去拜见刘老将军与韩老夫人吧。” 韩淑静不言语,已是跨出了一步。 柳初妍便拉着刘关雎与林谨欢跟上,周傅允则走在最后。 刘老将军她们与此处离了十丈远不到,而且中间只种了一排的梧桐树相隔,因此周若素的所作所为早看在她们眼中,便是那些淘气的话,也全都听在了耳里。 韩老夫人显然对周若素的行为不甚欢喜,扯了扯韩二太太,沉了脸。 韩二太太见未来女婿前来,心中想着他果然看重自己女儿,很是高兴,然而瞧见前妻的女儿也跟了来,就不大乐意了,同老夫人一般,拉长了脸。 至长辈跟前,韩淑静就放下了周若素,周若素亦懂事地下来了,走上前,乖乖巧巧地跟刘老将军行了礼:“刘老将军好,若素祝老将军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好,好,真是个伶俐的孩子。快起来吧。”刘老将军对于礼数方面,不是十分苛求,尽管觉得周若素行为不妥,却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她看韩老夫人神色不虞,便拍了拍她的手背,“绿娥,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好,聪明又机灵,乖巧且懂事。” 韩老夫人听她一言,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是啊。” 周若素也看出韩老夫人对她印象不好,委屈地扁了扁嘴,偏偏下一瞬又娇娇俏俏地笑起来,跪地行礼:“若素见过曾祖母,愿曾祖母身体安康,长寿吉祥。” 便是再不高兴,韩老夫人也不能打了一个小姑娘的热脸,探手扶了她起来:“你叫若素是吧?” “是,安之若素的若素,我爹爹给我取的。”周若素指了指静静立在那儿的周傅允。 周傅允便上前见礼,刘老将军仍是笑意满满地受了,韩老夫人照旧也是神情淡淡,没什么表示。 “曾祖母,我今年六岁了,会认字会画画会下棋,还会种树。”周若素的声音轻轻脆脆的,满含期待,就盼着韩老夫人夸赞。 韩老夫人亦听出来了,暗道:这丫头,果真是人小鬼大,会看脸色,会讨人欢心,好在不会让人厌烦。她笑了笑,摸摸她的脸颊:“小若素还会种树啊,种什么树呢?” “公孙树。我祖母说,我现在种下了,将来等我有了孙子,就能吃果子了。可我在想,要等那么久,我还能吃上果子吗?” 她这话颠来倒去的,显然是小孩子思维,韩老夫人心里计较着,她都一大把年纪了,竟与一个小孩子较真,噗嗤一笑,已是开怀:“我们小若素果然冰雪聪明,口才极好,回头去曾祖母府上,曾祖母门前种了好几棵公孙树,随你摘。” “真的吗?” “真的。” “那我明日就去您府上玩好不好?”周若素顺着杆儿爬了上去,巴巴地眨着大眼。 尽管现在没有果子摘,可见她这模样,韩老夫人也不愿意拂了她意,笑得眉目慈祥:“好,明日就去曾祖母府上玩。” 周若素得了应承,就回头跟周傅允做了鬼脸。看,还是我厉害吧。明日,我带你去看娘亲。 周傅允摸了摸鼻头,眼中尽是难以掩饰的笑意。明日,还能再见她一回。 韩淑静将父女俩的反应看在眼中,想来他们俩早就商量好了,只是周傅允口拙,才都让周若素来说。她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即使说错话,也不会有人苛责,反而会觉得她机灵懂事。这对父女,其实都是一样的狡猾。 一群人,和乐融融地说着话,突然,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过来,向刘颂贤禀报:“将军,薛二爷与金大公子打起来了。” 刘颂贤不甚在意,哦了一声。 金太太腾地起了身,紧张地跨出一步:“打起来了?” “是。” 薛太太也站了起来:“金大公子受伤了?” 小厮忙摇头:“没有。” “那就是表兄弟间闹着玩的,不必管他们。”薛太太一挥手。 金太太却待不住了,她儿子可比不过薛傲,攥着拳头,转头对刘颂贤说道:“颂贤,我得去看看。” “好,那我们就都去看看吧。”刘颂贤未出声,刘老将军已拄着杖子起来了,哈哈一笑,兀自在前头带了路,“老身倒要瞧瞧,是子盛厉害,还是郡铖厉害。” 郡铖?柳初妍迈出的脚步霎时顿住,面上笑容僵硬。郡铖是金翎的表字吗?可他还不到弱冠,不该有表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kiki的地雷,╭(╯3╰)╮祝你马上加薪~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3 13:21:49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3 13:24:06 话说,一年多了,作收终于498个了~我要跨越真空,成为小透明了! 还差2个收藏,作收就能到500了,求破! 求点下面的专栏图去收藏作者,么么哒╭(╯3╰)╮。手机读者也可以点文案上方的作者名字去收藏,o(n_n)o谢谢 就当送我元宵节(米有男人只能过这个~)礼物呗, 然后,提前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情人节愉快~ 第55章 要她 原先柳初妍曾悄悄打听过京城是否有叫金郡铖的,都没问到。而韩府的人对金家不是十分了解,她旁敲侧击许久也只探听到金仲恒家的大致状况,膝下有七八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嫡子,唯一的儿子还不是叫金郡铖。 其余姓金的人家,离她更远,便更难探询了。 此刻,知情的刘老将军早早走到前边去,她不能开口询问。至于金太太,柳初妍方才也只是跟她行了个礼,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气话,更不可能贸然上前。 关于金翎的事儿,柳初妍知悉的少之又少,她心中充满了疑惑,想问却又无处可问。 她只听说,他幼时身子不好,七八岁就送到杭州舅舅家中养病了,只在过年过节时回来相聚几日。 杭州! 是了,他也在杭州,他的身子也不好,他也姓金,尽管为何不到弱冠就有表字很令人不解,但是他叫郡铖,这就够了。 这世界上有巧合,却不会这么多的巧合。 他一定是她的郡铖哥哥。柳初妍激动地攥紧了粉拳,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出来。 薛太太并不担心薛傲会吃亏,所以落下了一大步,与柳初妍并行,见她屏气敛息,开始时眼神涣散,表情忐忑,不知在想什么,后来又好像是想通了,若非还有其他人在侧,她只怕要跳起来,神情雀跃不已。 她昨日才知道薛傲居然对她起了那方面的心思,偏偏她早看中了柳初妍做薛谈的媳妇的,几乎半个金陵都知道了。而且昨日在宫中,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显见柳初妍对薛谈也是有些情意的。可是薛傲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再混帐也不忍心打骂。 薛太太便想着,问问柳初妍试试,若她于薛傲有意,她就止了原先的念头。若她倾心于薛谈,她可就得加快动作,将薛谈的婚事定下来。因此,她听说刘府欲认她为义女,就一直在探查将军府的状况。知道将军府今日总算得空处理这件事,她便不请自来。 只是那金太太实在可恶,就因为过往的嫌隙,拿儿子的婚事开玩笑,居然要和她抢媳妇。所以她听说金翎被薛傲呛声,只噗嗤一笑,并未责怪。便是表兄弟俩打起来了,她也觉得解气。 她这般想着,已然拉过柳初妍的手握在手心里:“初妍,你在想什么?” 柳初妍正沉思,就是连薛太太走到她身边了也未察觉,直至她叫了她,才回过神来,面色茫然地“啊”了一声,唤道:“姨妈,何事?” “你这丫头,在想什么呢?”薛太太似笑非笑,拍了拍她的胳膊,挽着她一同前行。 “没什么。”柳初妍当即否认。 “你是在想他们打架的事吗?” “不,不是。”柳初妍侧头,看她目中精光闪烁,突然反应了过来,她可以问她呀,便压低了声音,“姨妈,方才刘祖母说郡铖,是金大公子吗?” “是啊,郡铖是翎儿表字。”薛太太诧异转头盯着她,她本意是想问问她是否担心薛傲,这样就可以试探出她的心思,却没想到她将注意力都放到了金翎身上。 柳初妍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都说弱冠而字,可金大公子不是才满十八吗?” “哦。”薛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柳初妍疑惑的是这个,是她想多了,沉吟片刻道,“他这字啊,他未出生就有了,是他祖父取的,为的是纪念一位故去的友人。不过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偶尔也会这样叫他。所以才会破了弱冠而字的规矩。” “原来如此。”柳初妍的心放下了一半,如此说来,就是他没错了。因为他确实叫金郡铖,所以当初才会告诉她这个名字。但是看金翎的模样,明显对她没什么印象,全然是以看陌生人的眼光打量她,她心中不免落寞。然而十多年了,他不记得也是应该。毕竟现在的她与小时候相差良多,五官虽还有原先的轮廓,却都长开了,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相像处来。 思索间,一行人已经到了练武场,远远地就看见两个身影在场中缠斗,一人拿剑,一人执枪,而拿剑的那个已然落于下风,体力渐渐不支。 薛傲正打得兴起,根本没注意到金翎满头的汗和异常粗重的呼吸声,动作大开大合,远攻近挡,枪法凌厉,如波涛翻卷。 金翎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又长久不与他对打,摸不清他的路数,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力。 两人长枪亮剑交锋,看得众人敛气屏声,几乎忘了呼吸。金太太更是着急得浑身颤抖,唯恐薛傲不知分寸伤了他。所幸,薛傲还是知道轻重的,只逼得他不能反抗,却处处留手。 几个回合之后,金翎便再接不住薛傲强劲的力道,大退一步就跌在了地上。 金太太见金翎不敌,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倒是柳初妍惊得娇呼一声,待众人惊诧转头去看,她又故作镇静地笑了笑,真是令人费解。 金翎自知薛傲的枪法炉火纯青,浑若天成,不仅力气不敌,便是再多的剑法都会被他以最快的速度瓦解了。自己有心无力,薛傲又是金陵出了名的会打,便是败了也不丢脸,就冲他笑了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儿啊,你可伤着了?”金太太见打斗胜负已分,金翎已迅速站了起来,冲上前去,关切问道。 “无妨,我与表哥只是切磋武艺,不必担心。”金翎说着话,眼神却越过她肩头,对上了柳初妍担忧的眼。她眸中隐隐带着水光,似乎有期盼,似乎还有,爱意?他们不过初见而已,她却对他起了心思?他对她一见钟情是理所应当,毕竟她容貌绝色,才华无双,是难得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可她对他?他偏过头瞅了瞅薛傲,武比不过他,嘴巴也辩不过他,便是权势也不及他,她看上他什么? 柳初妍未注意他的神情,只是仔细观察着他的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不薄不厚,皮肤因为幼时的病,又养在屋内,略略有些苍白,但不可置疑的算是个五官精致的青年。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浅金底色翠纹织锦的袍子,敞着领子,腰间的玄色玉带因为打斗松垮了些,却难掩他气质超群,身姿挺拔,看得出他平日里也是常有锻炼的。他这样儿,虽然与那时的小胖墩差别极大,然而眉眼的轮廓,还有嘴角翘起的弧度却与小时相差无几。 她这下更确定了,没错,就是他。 她的郡铖哥哥。 柳初妍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突然摸到个冰凉的璎珞圈子才想起来,她把玉佩留在了家里。否则,今日,她就可以与他相认了。 薛傲打赢了金翎,心情极度愉快,正想跟人分享他的喜悦,却见柳初妍一双美眸定定地盯着金翎,眨都没舍得眨一下。那眼里的水光是他从所未见的深情与爱慕,分毫不知避讳与掩饰。她不看他,却看金翎?再看她忽而摸了摸脖子,倏地满面失望,似乎失策做错了什么事情。 对了,她今日并未戴他送她的玉观音,却戴了个难看的项圈? 难道她,忘了他了? 薛傲的心登时如落冰窟,便是手上的长枪也无趣起来,铿锵一声就掷了出去:“娘,我回府了。” 薛太太也看出柳初妍不大对劲,却没吭声,反而让人拉住了匆忙要离去的薛傲:“你这一身狼狈,也不整理一下。” “整理什么,又没人看。”薛傲愤愤地撒气,瞥了一眼柳初妍。她听到这边的动静,终于转眼看他,却是神情淡淡。 韩淑静是看好薛傲的,然而柳初妍今日忽然一改矜持的性子,对金大公子青眼有加,气得薛傲吃起了飞醋,对亲娘都敢撒气了。她便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妍妍,你,注意着些。” “我怎么了?”柳初妍浑然不觉薛傲行为有异,脑中仍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终于找到郡铖哥哥了,忧的是郡铖哥哥似乎不记得她了。偏偏她今日又没带了他们的“定情信物”出来,恐怕还得待来日寻着机会才能相认。 “咦,翎儿,你的玉呢?”金太太大喊一声,好像丢了命根子一般,惹得场中众人都去瞧她。 金翎无奈又好笑,指了指立在一旁的随侍:“我刚刚怕玉落在地上碎了,就让他收起来了。我再戴上就是,别着急。” “没丢就好,这可是你祖父给你的,一定要小心地戴好了。”金太太惊魂初定,接过小厮手里的玉观音,亲自给他戴上了。 柳初妍回过神来,捂了捂嘴:啊,就是这块玉,他也有一块。他有两块这样的玉,所以才说是定情信物么?她默默地羞臊起来,面上滚烫,已是红若流霞。 她正低头,忽地又听到那厢薛太太惊呼一声:“傲儿,你的玉呢?你外祖父给你的玉呢?” 柳初妍闻声去看,只见薛傲抹了抹鼻头,哼一声,未应,却沉着脸盯了盯她。 她又招惹他了么?莫名其妙。柳初妍撇撇嘴,腹诽道。 “傲儿,我问你,你的玉呢!”薛傲不应,薛太太哪会罢休,揪着他的袖子质问道。 “送人了。”薛傲经不住她缠问,没好气答。 “送人了?送谁了?” “不知道。”薛傲看着柳初妍那无辜茫然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便赌气道。 “不知道?那可是你外祖父给你的,让你送给你未来妻子的。你说你不知道!”若不是薛傲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薛太太只怕会扯了他的耳朵好好教训他一顿。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能打他,只好扬了声音喝骂。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薛傲继续盯着柳初妍。 然而,柳初妍未接住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而是又别过脸去看金翎了。他们是表兄弟,薛傲的外祖父就是金翎的祖父,想来是一模一样的玉。如此说来,郡铖哥哥将玉送了她,就是定了她的意思吗? 这样想来,还真是令人害羞呢。 虽那时年少,后来因为几番辗转,十年不得见。眼下,他们却又重逢,甚至金太太还要说了她去做媳妇,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她与郡铖哥哥之间,缘深缘浅,从未断过。 饶是薛傲再压抑着脾气,也忍不住了,按住薛太太的胳膊,大声说道:“娘,我早成年了,你该给我说亲了。” “啊?”薛太太不曾料到儿子会跟她讨要媳妇,惊得目瞪口呆。 “虽然大哥未娶妻,可你也不能因为他耽搁我啊。不成,你得尽快给我说一个。” “哦。”薛太太张圆了嘴巴,脑子仍是没转过弯来。她儿子,好像太心急了,心急着要媳妇,可别…… “娘,我别人都不要,就要她!”果不其然,薛傲伸直了手臂向她想象的方向指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情人节快乐,么么哒~ 然后,刚刚一看,作收涨了七个,现在505啦,我从小真空变成小透明啦,好开心~转圈~~~~~~~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我会好好写文回报大家的~mua~╭(╯3╰)╮ 最后,总觉得卡在这里不地道,你们会打我吧。算了,我还是跑吧~晚安~祝大家有个好梦~(~﹃~)~zz 第56章 心声 众人都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柳初妍已是震惊得不能言语,呆若木鸡,一张俏脸涨红如胭脂,手足无措。 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娶她?她还要不要活了。万一郡铖哥哥误会,那还得了。柳初妍不自觉地去看金翎,他亦是大吃一惊,似乎对薛傲的行为表示十分不解。而他对她的想法,却难看出来。 薛太太本来还想问问柳初妍,看这样子也不必问了。柳初妍对金翎有没有情不好说,但是对薛傲肯定是没有的,不然也不会六神无主,花容失色,看都不敢看薛傲。 “傲儿,你这话说得唐突。我知道你是累了,恐怕在说胡话,还是先随娘回府吧。”薛太太就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信国公府的脸,还毁了人姑娘的名声,正色婉言道。 “我,没有说胡话,我就是要她。”薛傲却不领情,一字一顿,说得愈发清楚。 薛太太素来制不住这个儿子,见此却不免愠怒,敛容黑面:“傲儿,你别胡闹,损了人姑娘的名节。” “损什么名节,她嫁给我不就行了?”薛傲满不在乎,哼哼道。 “你这个逆子,我跟你说的,你都当耳旁风吗?”薛太太终究是大家族出来的,眉毛一扬,说不出的慑人气势。 “娘,除去她之外,我谁都不娶。你要么给我把她娶回来,要么就等着看我做一辈子光棍吧。” “你!”薛太太是知道自己儿子的,绝对的说到做到,一言九鼎。这可如何是好哇!她侧头瞧了瞧柳初妍,以眼神求助她。 柳初妍听薛傲那话是非她不娶啊,金翎却只是惊诧着瞪着眼,没半点动作,甚至连句话也没有,便再不看他,眼圈微微泛红,朝薛傲屈膝一福身:“多谢薛二爷抬爱,只是初妍身份卑微,为人有失检点,配不上薛二爷。” “什么检点不检点的,先前是我误会了你,后来我知道了。这就向你道歉。”薛傲心想她还记恨他在鸡鸣寺中的所作所为呢,语气缓和许多,只仍旧绷着脸,冲她一拱手。 “初妍不敢当,薛二爷……” “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错了,我该向你道歉。”薛傲思忖了一瞬,觉着他会在柳初妍心中留下不堪的印象,无非就是他几次让她受了罪,没给她好脸色看。但是那确实是误会,还有他死要面子,他道歉总行了吧,而后便实实在在地拜了下去,“薛傲行为鲁莽,累柳姑娘蒙冤,还冷面相对,恶语相向,实在是该打,还请柳姑娘多多包涵,今后再不会发生此种事情。” 然而柳初妍并未应下,仍旧是言语恭谨:“薛二爷,初妍人微言轻,当不得如此大礼。而且之前的事情,初妍并未放在心上,还请薛二爷也忘了吧。”她此刻巴不得薛傲闭嘴,再不提过往,若是有人问起来他们二人何时结了如此大的怨仇,她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万一露出韩淑微的事情来,那可就完了。 她低着头,长睫抖动,在雪白粉面上投下两道鸦青色的阴影,声音微微颤抖,显见在撒谎,她并没有原谅他。但是很显然,她不喜谈这个话题,薛傲暗暗叹口气,靠近一步,略微压低声音:“那你,也忘了我对你的不好,可否?” “是。”柳初妍沉默片刻,终是应了,神情却越发疏离。 金太太一直在旁看戏,见薛太太被自己儿子损了脸面,很是高兴。加之柳初妍对薛傲如此冷淡,更是不自禁地从心底里溢出出欢喜来。她虽然本来是故意要抢柳初妍,但此刻看来,这姑娘很不错,能气着薛太太,气死薛傲,最重要的是,金翎难得的也对一个姑娘有了不一样的兴致。 要知道,因为金仲恒娶了几房小妾,又生了一堆女儿,很是讨厌,金翎向来是对女子没什么好话的。而方才,因着薛傲行为粗鲁,惊着了柳初妍,他还偷偷地求她上去解围。 这样的姑娘,没有娘家,容易拿捏,出身却还是不错的,性子又好,娶回来做个听话的媳妇是很不错。而且金家作为皇商,并不需要倚仗亲家的权势,找个与儿子情投意合,又乖巧的姑娘最好不过。 因此,在金翎又推搡了她一下后,金太太就上前几步挽住了她的胳膊:“子盛,瞧你,吓着人家姑娘了。我听说柳姑娘还未及笄呢,你这么着急作什么。何况,好女百家求,单单你在这儿闹是没用的,得拿出十足的诚意来。否则,只会丢了信国公府的脸。” 薛傲还想隐晦地跟柳初妍说几句,好问出她的心里话,却被金太太给打断了,偏偏她是他舅母,他再怎么也不能顶撞长辈,便泄气地背着手踏步到边上去了。 薛太太正想让人挫挫他,也不管金太太是有意还是无意,沉默着,并不搭话。其余的小辈更不会贸然去接话,刘老将军与韩老夫人不说话,现场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刘关雎也想给柳初妍救场来着,却不料被金太太抢先一步,而她一番话又冷场了,便嘻嘻一笑,插到她们中间抢过了柳初妍的手:“哇,初妍姐姐,你这镯子真漂亮,通体翠绿,衬得你手腕更白皙滑嫩了。” 此话题转得生硬,但场中气氛显然松了,刘颂贤好笑地噗嗤一声:“关雎,你什么玉没见过,又惦记你初妍姐姐的。” “我哪里惦记了。”刘关雎心虚否认,手上却一直把玩着柳初妍的两个镯子,“姐姐,我记得其中一个是薛伯母送的吧,这另一个是从何而来,好像样式是一样的呢。” 柳初妍听她如此问,迟疑一瞬才答道:“哦,这个是我娘祖上传下来的,她过世后就留给了我。” “原来如此。”刘关雎笑着,灭了原先的念头,嘴上却还继续说,“我看姐姐有两个,本来还想跟你换一个呢。我祖母送了我两个鸡血石镯子,通体血红,颜色透亮,正衬你。这样,我们姐妹俩一人一个,都戴一样的,才像姐妹呢。” “胡闹。”刘老将军知道那镯子于柳初妍有特殊意义,过去将刘关雎一把扯到身后去,“想要好看的镯子,祖母那儿有得是,何苦惦记你姐姐的娘亲留给她的。” “祖母……”刘关雎被她戳破,娇娇嗔道,但是听说祖母还有镯子送她,就不再贫嘴了。 大家都被她孩子气的行为逗笑,并未注意角落里的刘小猫眼睛一眯,隐隐约约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情不自禁地跨上前一步:“柳姐姐以前是住在水边吗?” “嗯?”蓦地有个少年冲上来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柳初妍怔住了。 “我……”刘小猫见她面上迷茫,眼中疑惑,挠了挠后脑勺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小小的脸蛋红得跟石榴似的。 刘关雎眼珠子一转,哈哈一笑:“初妍姐姐,小猫是想问你,你以前的家是不是在湖边。” 柳初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微笑:“是呢,我以前的家在离西湖不远处。那处房子,至今还在呢,不过交给了一个远房亲戚打理,我只在每年忌日时回去一趟。” “哦。”刘小猫抓着脑袋,却是冥思苦想,神情烦闷。 “小猫,你怎么了?”刘关雎不由得有些担心,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刘小猫听了柳初妍的话,似乎确定了一些,因为他记得他也是住在湖边的,母亲也有那样一个镯子,她又与母亲的样子极是相像。但是人有相似,何况是物,便是她腕上那个镯子,就与薛太太送的样式差不多。他确定,又深深地不确定,真是令人烦躁又失望。 “小猫,你怎么了?”李杜师看出自己女儿对刘小猫不一般,他也喜欢这个内敛干净的少年,虽然才十一岁而已,却为人沉稳,品格高尚。但是刘小猫来历不明,李杜师必须得替没心眼的刘关雎把好关,上前隔开他们两个,拍了拍刘小猫的肩膀问道。 “多谢大人关心,小猫,无事。”刘小猫见着他,登时有些害怕,埋了头。 “咦,我看着,他这样貌竟跟初妍有些像呢。”韩二太太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娘,你别胡说。”韩淑静赶紧阻止她,这刘小猫是将军府的人,若将来有功名,是极有可能被招赘的。万一她言语冒犯,惹恼了将军府,那可就真不好了。 “我没……” “我看着也有点像。”韩二太太还未来得及辩驳,就被韩老夫人打断了。 李杜师惊讶地瞅了瞅柳初妍与刘小猫两个,这些细微的相似处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分辨,他便不作声。 “是吗?”倒是刘关雎来了兴致,看看柳初妍,又看刘小猫,“难道小猫是初妍姐姐失散多年的弟弟?” 第57章 处理 刘关雎的眼神半是戏谑半是正经,看了过来,柳初妍却缓缓一摇头,正色答道:“我倒是想要一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但是我弟弟十年前葬身火海,我已经没有弟弟了。” “柳姐姐的弟弟已经死了?”刘小猫追问道,“真的死了?” “是。”柳初妍想起过往,心里瞬间弥漫出一股悲戚之意,眼中氤氲水雾起。 “见着尸骨了?”刘小猫不死心,见刘颂贤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才心虚地别过了脸去。 柳初妍不知他为何如此相问,只微微颔首,热泪却已盈眶。 韩老夫人见她忆起旧事,含泪欲滴,重重地叹了口气,捏住她的手背抚了抚:“妍妍,别伤心,你如今又多两个姐妹呢。” “是了,初妍姐姐,你还有我呢。”刘关雎不过是开个玩笑,哪料到会牵扯出她的伤心过往来,赶紧补救,又仰着头向立于三步外的林谨欢求助。 林谨欢也上前挽住了她另一边胳膊,声如暖阳,面色却是一样的寂寥与伤痛:“初妍妹妹,今后有我跟关雎陪着你呢,不必伤心。” 柳初妍鼻翼微缩,轻轻吸了口气,止住泪水,泪眼朦胧地盯着她一身缟素,她们二人真正是同命相怜了,便抱住了她的肩。 她不哭了,只仍旧悲伤,想来那些故事从未与人言说,才会有人一提就落泪,抱着个与她一般遭遇的姑娘,慰藉内心。薛傲攥紧了拳头,一颗心如灌铅。他不该与她闹的,他早该告诉她,他们曾经的相遇,曾经的美好,曾经的承诺,以后,他们也会有很好的生活。 “初妍……”薛傲情不自禁地迈过去一步,忽而练武场外冲进来一个丫头,因为跑得太快没注意脚下,还被石阶给绊了一下。 抬头低头时,柳初妍才看清,竟然是青莺。韩府有什么事情是非要她来禀报的,她不知道自己不能见人吗?但是她来了,那肯定是武康伯府闹得不能收拾了。她心里的悲意,渐渐换上了担忧。 事出紧急,青莺也顾不上什么,连滚带爬地就跑到了韩老夫人跟前,气喘吁吁禀报:“老夫人,不好了,大爷他,大爷他……” 韩老夫人看她面色就知道府上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再听她结结巴巴的,立时愣在当地。 还是韩淑静反应快,上前扶起了她,让她缓了口气,问道:“青莺,大哥怎么了?” “大爷他把大奶奶打伤了,偏偏永康侯夫人来访,恰巧看见了,就让人把大爷的头都打破了,面上拉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恐怕是要毁容了。但是侯夫人还不罢休,说要让大爷一命换一命。大老爷闻声出来,也被侯夫人给抓花了脸,便是大太太都没逃过,给推到池子里去了……” “罢了,别再说了,先回府。”这脸都丢到将军府了,韩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阻止了她,回身跟刘老将军告辞。 刘老将军是知道她的,亦明白大房一家不争气,并不介怀,让人送她们走,却说要留下柳初妍。今后,柳初妍就是将军府的女儿,哪能再去趟武康伯府那浑水。否则,一个好好的姑娘,名声都让武康伯府一群没用的东西给玷污了。而且这一回去,万一她被那不长眼的永康侯夫人给伤着了怎么办。 但是柳初妍担心韩老夫人,不肯接受她的好意,一福身:“祖母,武康伯府出了大事,表姑婆定然担忧,我不能袖手旁观。祖母,我还是等礼成了再住过来吧。” 刘老将军心想好一个知恩图报的姑娘,思来想去,叫了刘关雎过去:“关雎,你陪着你初妍姐姐回去,别让她受了欺负。” “是。”保护美人是她最大的荣幸,刘关雎义不容辞,声音清脆响亮,只差行军礼了。 柳初妍明白刘老将军的意思,她只要还住在武康伯府,身份就是尴尬的,那侯夫人连武康伯都敢挠了,哪里会顾忌她。有关雎在侧,如果她不讲理,刘关雎就可以更不讲理,将她给办了。而且永康侯府还是要看将军府这边的面子的,不会为难她,躬身拜谢。 刘老将军抬了抬手,让她安心。 “婶婆,我送你们回去。”薛傲虽来不及与柳初妍说话了,但急人之所急,自动请缨。 有他在,或许还能震慑侯府的人,韩老夫人利索地应了:“好。” 金翎思忖了一瞬,也要跟上,却被金太太给阻住了,不得跟随,懊恼得直跺脚,但韩府的人顾不得他,匆匆就走了。 回程时,老夫人的车上便多了一个青莺。马车驶出一条街后,柳初妍才重重地咳了一声,问道:“青莺,大爷恐怕不只是将大奶奶打伤了那么简单吧。以前两个人也常有拉扯伤人的,都不见侯夫人如此着急。说清楚。” 青莺暗想这表小姐果然厉害,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略略埋了头,轻轻答道:“其实是大爷和大奶奶争吵时,不慎将她撞到了假山石上,结果身子就见红了。大爷不当回事,以为大奶奶是装的,还将她推到了水里。” “见红了?”韩老夫人在将军府听了一席话,就一阵阵头疼,此刻还想闭着眼休息片刻,好攒了力气回去教训不肖子孙。突然听到“见红”两个字,顿时睁了眼。 “是,大奶奶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但是她没经验,大太太也不注意,都不知道她有了。偏偏大少爷莽撞,伤了她的肚子,孩子,就没了。”青莺清晰地感觉到韩老夫人压抑着升腾的怒气,声音越来越低。 “孩子,没了?”韩老夫人虽然不喜荣氏,却还是想要她生个一子半女的,好为韩家继香火。这孩子,她还不知道呢,就没了? 青莺觑着韩老夫人的面色,声如蚊蚋:“老夫人,其实关键还不在这儿。” “还有什么?”韩老夫人面色颓丧,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眸光黯淡。 “大夫说,大奶奶的身子本来就虚,这次意外落了孩子,又浸了冷水,引发了上回落水时落下的毛病,身子损伤太大,以后几乎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韩老夫人突闻噩耗,在青莺话落时,刹那间背过气去。幸得柳初妍及时掐了她的人中,才悠悠醒来。 “挠他一脸都算轻的,他该直接去死!”韩老夫人恨恨道,骂的是韩祯。本来她还觉着永康侯夫人小题大做,眼下看来,确实是韩家负了她。 “表姑婆,这事儿只怕不能善了,您先别生气,想想该怎么给永康侯府一个交待吧。” “交待?什么交待,一命换一命,让他去死!把我的曾孙换回来!” “表姑婆……”柳初妍见她面目狰狞,呼吸不畅,赶紧抚了抚她的背,稳住她。 “婶婆,到了。”片刻后,薛傲“吁”一声下了马,对马车内的人说道。他耳力好,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听了去。见柳初妍出来,将手递了过去:“小心些,别摔着。” 柳初妍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担忧,可男女授受不亲,尴尬地退了一步,恰好婢子搬了脚踏来,便提了裙摆自己跳了下去。 薛傲的讨好落了空,也不恼,只等着韩老夫人和韩二太太等下马车进府。 还在门外,众人就听到里边几乎吵得翻了天,有人连哭带喊跟哭丧似的,想必就是那位侯夫人了。 韩老夫人在门口站了一瞬,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气,努力地平静下来,才脚步平稳地迈了进去。 “关雎,你好好保护她。若有人欺负她,你就打他骂他,别留情。”刘关雎从韩淑静的马车上下来,薛傲就扯住了她,不放心地交待。 “我知道,我会,替你看好你媳妇的。”刘关雎狡黠一笑,见柳初妍站在门口等她,便挣开他的手,跑了过去。 薛傲还是担忧,目送她们进门,仍然在外边等了一刻钟,听着里面声音渐悄才离去。 而府内,声音虽是息了,气氛却还僵着。 韩老夫人进去后就直奔东厢,荣氏虚弱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永康侯夫人护在她床前,张牙舞爪的,指着跪在地上的韩祯,又哭又骂。 韩若愚两夫妇立在一旁,一个愤愤地捂着头,一个浑身**地捂着手臂,显然都被她给伤了。 侯夫人见着韩老夫人赶回,倒是不骂了,却怒瞪着眼,像是要吃了她。 韩老夫人不管她,径自走到荣氏跟前去,握了她的手:“明秀,祖母都知道了。这次的事情,是韩祯的错,祖母给你赔罪。你要怎么处罚他都不为过,你说吧,祖母给你做主。” 荣明秀平日里嚣张的眼神已涣散,瞳仁也不再有往日的光辉,空洞而绝望,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明秀……”韩老夫人又叫了她一声。 “老太婆,你别叫了。”侯夫人回身,不客气喝道,“我好好的女儿,到你韩府就变成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 “那侯夫人说怎么办吧?”韩老夫人侧目。她是长辈,侯夫人为晚辈,本不该如此低声下气,可永康侯府位分高,她韩府又确实是犯了大错,就由着她吧,老夫人心中暗暗叹息。 侯夫人冷冷一笑,抠了抠十指上的深红蔻丹:“我女儿被你孙子害成这样,不仅没了孩子,还再也不能有了。可你孙子呢,凭着一副好皮囊还有好身世,今后还可以再娶十个八个的,指不定还要嫌弃我女儿。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既然老夫人有诚意,那就阉了你孙子。这样两个人都不能有了,最好不过,谁都不能嫌弃谁。” “你!”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得如此侮辱,更何况韩老夫人的脾气本来就大,当即腾得站了起来,“你这是要我韩府绝后!你不要欺人太甚!” “哪里绝后了,你还有三个孙子呢。如果你怕这一支无后,将来无人养老,就从别家抱个过来养着。这样,如何?”侯夫人抚抚袖子上繁复的金丝绣花,一派理所应当的表情。 韩老夫人终究理亏,无言以对,却气得浑身颤抖,柳初妍急忙扶了她坐下。 “老太婆,我侯府的女儿嫁到你韩府,是高看了你们。如今,发生这种事情。如果你不给我个交待,我就回去好好地跟老爷说上一说,看你还能如何!”尽管丽嫔才出事,但是永康侯府权大势大,底气十足,她嗓门也大,不依不饶。 刘关雎在旁,看韩老夫人都不能奈她何,默默恼恨,可也无法。她,就不搅和了,看着初妍姐姐就好。这韩府如此乌烟瘴气,她一定要让祖母早早地将仪式办完了,好教柳初妍早早住到将军府去。 韩祯听说侯夫人要毁了他男子尊严,吓得魂飞魄散,但是韩若愚不说话,韩大太太也不会帮他,祖母又沉默着,他只能靠自己,便一步步跪到她身边去,扯住她一角袍子:“岳母,岳母,是我错了,还请你饶过我这一次。我,我今后也不会娶别的女人,我不会再辜负她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侯夫人哼一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韩祯不防备下,被她踹了肚子,疼得他直冒冷汗,却不敢喊痛,只能狼狈地爬到韩老夫人跟前:“祖母,祖母,救我!” “祯儿啊,你实在,实在是不争气啊。”韩老夫人一声喟叹,闭了眼。这韩祯确实是混帐,但是侯夫人说的教训也太大了些。可不照着她说的做,只怕整个韩府都别想好过了。 “祖母,祖母,我知道错了,你救我啊。”韩祯痛哭流涕,见柳初妍神情不忍,站在老夫人身后,又去抓她的手,“表妹,表妹,你替我求求情啊。祖母最听你的话,你救救我啊。” “这就是你们府上那位表小姐?”侯夫人虽见过柳初妍,却从未将她看在眼里。听着韩祯这样说话,她又想起了什么,一撇嘴:“老太婆,你看你府上还有个如花似玉的表小姐呢。你是不是想等着此事揭过了,就给他再娶个表小姐啊,啊?我看她这一脸狐媚样,指不定天天盼着我女儿出事,好爬上韩祯的床做姨奶奶呢!” “侯夫人,你别血口喷人。”柳初妍恼羞成怒,涨红了脸。 “就是,你这老太婆,不许欺负我初妍姐姐!”刘关雎张开手站在柳初妍前头,如老牛护犊,人小架势大。 侯夫人呵呵一笑,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关雎吗?我听说你前段时间捡了个来历不明的小乞儿,当宝贝似的藏在了院子里。怎么今日有空到韩府来玩了?” “老太婆,我是来保护我初妍姐姐的,你识相的就滚一边去。你教训你的不肖,不肖女婿,别烦我!”刘关雎到底年纪小,听出她在寒碜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恨恨地瞪着眼。 “关雎,你到后头去,别让她伤着你。”柳初妍见侯夫人仍不肯罢休,拉着刘关雎退后一大步。 侯夫人见此,面色凛然,转向韩老夫人:“老太婆,我就这一个法子,你应也好,不应也好。反正,我一定会找人阉了韩祯!” 韩老夫人思忖良久,终于下了决心,站起身来:“是不是断了他命根,你就不再纠缠?” “没错。”侯夫人斜着眼。 “好,我答应你。”韩老夫人闭了闭眼。这教训虽然大了一些,但是韩祯实在太过风流,为人又不堪,便就断了他这条路吧。否则再僵持下去,恐怕会害了韩府,连累几位姑娘的名声。 “祖母!”尘埃落定,韩祯似是不信,环顾一圈,众人皆以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才知道他这辈子真是毁了。 “老夫人,事情哪能这么仓促处理了?” 正在韩祯准备吓晕过去时,突然听到有人笑着进了门,回头一看,竟是薛傲,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怒容又似乎不情愿来此的永康侯荣昌盛,他便几步奔上去抱住了薛傲的大腿,“薛弟,快救我,快救我!” 第58章 解决 薛傲被韩祯抱住大腿,差点踉跄在地,好不容易才稳住,表情尴尬。他环顾一眼,寻到柳初妍,见她完完好好地立着,松了口气。 跟在他身后的周傅允见薛傲定在那儿不动,急忙上前扶了韩祯起来:“韩兄弟,你先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一直跪着。” “好,好。”韩祯听了薛傲的话,突然就心中大定,总觉得他有救了。可是一旦对上岳父岳母愤怒的眼,他就心虚腿软不已,只能低头装作看不见,靠着周傅允的臂力站了起来。 周傅允的性子不比薛傲雷厉风行,反应也慢些,在将军府时,听着那丫头的话就已愣了。他心里就想着韩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母亲和祖母定会非议,他必得想个法子将韩淑静与大房的人划清界线。可韩若愚与韩若谷是嫡亲的兄弟,哪里是那么容易撇清关系的,真是令人烦恼。在他怔忪之时,韩府的人就已离去了,还是刘老将军提醒了他,才悟了过来。 侯夫人敢在武康伯府大闹,定是因为永康侯不在,若他将永康侯请了来,那事情定能妥善解决了。周傅允便将周若素留在将军府,管自去永康侯府请人了。然而他身份不够,怎么请得动他,亏得薛傲与他想到了一处,亲自来了,二人才将韩府的大致状况说了,把人“请”到了武康伯府。 本来永康侯是不愿意去处理这件事的,因为侯夫人与他性格不合,从十几年前起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为何侯夫人会与永康侯不和呢?自然是有缘由的。说到这,不得不提忠王妃。忠王妃并不是大顺人,而是鞑靼的公主,三十年前,鞑靼就送了她来与大顺和亲。那时,大顺与鞑靼同抗瓦剌,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连带着和亲的公主也分外金贵,甚至能自己在大顺挑个合心意的夫婿。 年轻的忠王妃,眼光独到得很,她不嫁皇上不挑世家,就看上了那时还只是个毛小子的忠王。而侯夫人原只是跟随和亲队伍来中原赏风赏月赏风光的小表妹,却在市井上乱逛时,一眼相中了永康侯府嫡子荣昌盛,便再不肯回去了,非要嫁他。 先皇看鞑靼的面子,公主的表妹既然看上了大顺的永康侯,那就满足她,便毫不犹豫地赐了婚。而荣昌盛那时已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就被她胡搅蛮缠给搅黄了。侯府也不敢违抗圣意,荣昌盛不得不放弃青梅竹马,与侯夫人“喜结连理”。 可侯夫人嫉妒心盛,便是多年后,荣昌盛的“青梅”都嫁人生子了还不肯放过她,使了计策将她给害死了。因此种种,永康侯与她便跟仇人似的结了怨。“青梅”的死与荣明丽、荣明秀两个不无关系,所以连带着,永康侯也不喜欢她生的两个女儿,更是从那儿以后再没碰过她。 所以,侯夫人只有两个女儿,捧在手心里跟宝贝似的,宠坏了。 永康侯为了报复她,纳了一堆小妾进门,还生了不少庶子庶女。 侯夫人这会儿却心大了,不管他有多少女人,只专心地宠着女儿,便是女儿到了嫁人的年纪也不要永康侯点头同意或摇头拒绝,径自给女儿寻了“好夫家”。 这回,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侯夫人自觉丢脸,更不会让他来。可没想到薛傲和周傅允两个将他叫来了,当即堵在荣明秀床前,嗤一声:“侯爷,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永康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拂袖:“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是吗?既然丢脸,你还来干嘛?”他一来就大吼大叫,丝毫不避忌,侯夫人听了,登时怒火中烧,扬了声音。 “你当我想来?”永康侯的声音比她还高,上前一步,怒看她。 眼前光线逼仄,侯夫人呼吸都困难了,便推了他一把:“你不是要跟我断绝关系吗,你还不回去抱你的小妾去!” “断绝关系?如果你愿意跟我和离,我绝对烧上三炷高香谢天谢地,谢谢全天下!”永康侯没注意,就被她给推开了三步,幸而周傅允身手矫捷,几步跨过来扶住了他,堪堪站定。 侯夫人听到“和离”两个字,就缩了脖子,嘴巴张合一下,看情况不对劲,巴巴地贴了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嘻嘻一笑:“侯爷,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我们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干什么在这儿让人笑话。您先回府,这儿有我呢。” 永康侯年轻时也生得风流倜傥,是潇洒自在的人物,侯夫人就看上他一张脸,便是这么多年也看不厌。他如今虽年过四十,却保养得极好,更显儒雅高贵,气度不凡,她看着更喜欢。所以即使他不中意她,她也要赖在侯府。反正她是先皇赐的婚,又是忠王妃的表妹,他绝不能休了她,除非她自己愿意和离。所以,她再做错事,永康侯也拿她没办法。 柳初妍与刘关雎两个站在一块,虽然离得有些远,却也都听清了,俱被她前后两张脸给震惊了。这女人,是天生会做戏的吧,这换脸速度简直比戏台上的花旦还快。 永康侯被她说得满身鸡皮疙瘩,立时甩开她的手,绕到桌子后边去,指着她:“明秀的事情我知道了,今日就让韩府休了她,我立马带她回府。” “你说什么?让韩府休了她?”侯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眼大骂,“荣昌盛,你的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说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你没看到,是韩祯害了你女儿吗?你女儿被他害得再也不能生了!” 荣昌盛不理她,看了看薛傲:“薛傲,你替我写一份休书,让他们两个签字按指印了事。” 薛傲微微一笑,应了。 “喂,荣昌盛!”侯夫人不料他居然完全不听她的,甚至要毁了自己女儿的名声,冲上去就揪住他的衣襟,“你敢让他写休书,我,我,我就……”她本来想说她就死给他看,可是她死了,荣昌盛只会更高兴,根本不会受威胁,哼一声,“我就打死你!” 荣昌盛呵呵一笑,俯下/身,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侯夫人听得瞠目结舌,而后就松了手,软在了地上。 薛傲见此,却是拉了韩祯过去:“韩大哥,来,写休书,以不敬公婆之名休了她。” “什么?”韩祯先是经历了大悲,突然情势就反转了,不仅不必被毁尊严,还能休了荣明秀那泼妇,简直难以置信。 “快写吧,小心侯爷反悔了。”薛傲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按到书桌前,侧头看了看永康侯。 永康侯终究是荣明秀的父亲,即便不喜欢她,也不能否认骨肉亲情。荣明秀被休,那就是丢他的脸。可是薛傲说他有证据证明荣明秀不贞,甚至腹中的孩子不是韩祯的,那他就一定有。若是那样,侯府只会更倒霉。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荣明秀不能生了,也不知道今日这事内里曲折。如果只是以不敬公婆之命将人休离,荣明秀还有翻身之地,顶多送到庵里去做一辈子尼姑,侯府的脸面却还能保全。毕竟荣明秀的性子随她母亲,全金陵都知道,绝不会怪罪于他,他才能自保。 薛傲瞅着韩祯写休书倒是写得飞快,甚至因为过于兴奋,手都颤抖了,却是一气呵成,片刻后便挥就。他拿起来看了看,嗯,不错,这草包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赞许地点点头,就递给了永康侯。 永康侯瞄了一眼,就晦气地扔还给了他。 薛傲又把休书给韩老夫人和韩若愚、韩大太太几位长辈看过,就叫韩祯签字按指印。 荣明秀神情灰败,脑子里轰轰的乱成了一片,都是母亲的尖叫喝骂与吵闹,还有摔到水里的恐慌。她之前害过柳初妍,虽然二人都没事,却在她心里落了阴影。好几次,她都做梦,梦到柳初妍化成厉鬼来找她,将她推到水里,按着她的头。她抗不过她,只能手脚挣扎着溺在水里。 今日,她被韩祯推到水里,那梦就像真的一样发生在她身上,眼前是鲜红的血,还有恐怖的笑声和哭声。她这是,恶有恶报,恶有恶报…… 她知道肚子里好像什么东西失去了,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个梦给她带来的恐惧,及至最后母亲不甘地扶起了她来签字也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何事。 韩老夫人也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她以为此次武康伯府又得成为全金陵的笑柄,却不料薛傲扭转乾坤,反将荣氏给休离了,而且轻轻松松没付出任何代价。只可怜她的女儿还在忠王府,又得遭忠王妃刁难了,谁让她惹怒了侯夫人呢。 不过,能逃过这一劫就是万幸了。有得就有失,哎……韩老夫人闭了闭眼,叹息一声。 柳初妍眼看着永康侯吩咐人进来,手脚麻利地抬走了尚卧病在床的荣明秀,室内登时一片清静。再看薛傲,他竟默默地挪到了她身侧,神情得瑟。 她确实该谢谢他,如果不是他,今日这事还不知该如何解决呢。可他胆子也忒大了,竟敢伸手来握她的手腕。 薛傲被她怒瞪一眼,不气反笑,更壮了胆子捏了捏她的手背,微笑着跟她邀功。 柳初妍气极,一甩袖子就挣开了他,躲到韩老夫人身后去。 韩老夫人颓坐在椅凳上,良久才回过神来,看着屋内众人:“你们几个,看看,成什么样子!一个个狼狈得跟狗似的,还不快下去!” “是。”韩若愚跟韩大太太巴不得早早回去,可初时被侯夫人拦住不能走,也怕他们一走,韩祯就死路一条了,才撑在这儿。后来,韩老夫人来了,他们也不敢私自回去,更不敢惊扰了她,徒讨一番骂。见韩老夫人终于看不下去,让他们走,脚下便生风似的跑了。 韩祯见此,踮着脚挪了几步,见韩老夫人没反应,就捂着头上已结血痂的伤口跑出去,吼着婢女找大夫了。 事已完毕,韩淑静见房中还杵着两个大男人,就站在父亲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韩若谷便上前一步,笑道:“周贤侄,子盛,今日此事虽然不知是如何解决的,但真得谢谢你们,还请随我去西厢,好好摆上一桌酒,聊表谢意。” 周傅允先前见过韩若谷几回,从来都是黑脸相对,今日却成了他的“周贤侄”,简直受宠若惊,拱手就应下了。同时,他还偷偷地瞧了瞧韩淑静。她倒是面色平静,全无异样。他默默腹诽自己,看你这傻样,又在她面前丢脸了。 薛傲却摆摆手,谢过他的好意,转而对韩老夫人道:“婶婆,今日之事虽解决了,却还有祸患。所以,我还想了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请婶婆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们单独谈谈。” 韩老夫人也在想着该如何永除后患,听他一言,原本略显黯淡的眉眼顿时犀利明亮起来,扶了柳初妍的手站起:“随老身去清心居吧。” “是。” 薛傲就恭敬地目送她出门,而后跟了上去。柳初妍正扶着韩老夫人,给他留了个袅袅娉婷的背影。她头上步摇轻晃,绣裙随风动,腰肢柔软扭着,真真是惹人遐想。 第59章 算盘 经过荣明秀一事,柳初妍也算了解了薛傲的能耐。此人虽然看着不靠谱,实则神通广大,有勇有谋,她也想听听他到底有什么法子能令武康伯府永除后患。可是到了清心居门口,韩老夫人就阻住了她:“妍妍,你去泡两杯三花荷叶茶来。” 这是不让她旁听呢,柳初妍默默撇嘴,侧目瞧了瞧薛傲,他绷着一张脸,隐约含笑。哦是了,他们要单独谈谈。好罢,她去泡茶。 刘关雎虽然浑,道理还是懂的,既然不让她们听,薛傲定然有原因。而且她对武康伯府才没兴趣,她比较想喝柳初妍亲自泡的茶,当即扯了柳初妍的袖子往外去:“初妍姐姐,两杯不够,你得泡好多好多,我也要喝。” “好,那我就泡两大壶,定让你喝个饱。”柳初妍瞧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噗嗤一笑,替她掸掉衣服上的灰,领了她走。 云苓便把所有下人都遣散了,只她一个在门口守着。 薛傲瞅着柳初妍初时撅着嘴,一脸不甘心,复又被逗笑,他也笑了笑,便是看着她开心,他也乐呵。他见韩老夫人已抬脚进去,就追上她的脚步,扶了她进屋,哈哈着邀功:“婶婆,我今日可算是尽心尽力了,对自己的事情都没这般上心过。” 韩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哪能不明白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却只是缓缓坐在榻上,转了转手上的念珠,并不回话。 她这样儿,是心里对他有意见,薛傲思忖着。虽然韩老夫人为长,可他也不能失了男子气节。再说了,总是倒贴,会被人看轻的。薛傲怔了一刻,就敛了神情,不再吭声,站在她面前,脊背挺得跟石柱似的,笔直且威严。 两个人皆沉默,韩老夫人也不开口,室内气氛渐渐尴尬起来。 终究姜还是老的辣,韩老夫人如僧入定,薛傲却是熬不住,躬身一拱手:“婶婆……” 韩老夫人突然嗤笑一声,抬了抬手,打断他:“子盛,虽然你恭敬地叫我一声婶婆,可我韩府与你薛府也是这两个月才相熟,你和妍妍更是认识没多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薛傲准备了许多话来应对韩老夫人的刁难,可没料到她居然扯起了这个,略迟疑一下:“婶婆,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们缘分到了,就相识了。” “是吗?”韩老夫人半信不信,从坐上站起,缓缓穿过花厅,最终在八宝如意格前停住,眼神从上至下扫了两遍,才从最右边的格子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匣子来。 薛傲不知那是什么,也不知她意欲何为,沉默是金方能应万变,遂不语。 韩老夫人似乎也没有要告知他的意思,只继续说道:“子盛,你从小到大,几乎没经历过风雨,便是官场上那些,也都一直有人替你挡着,先前是老国公,现在是信国公。你母舅是皇商,你外祖父也曾有军功,你自己更是任至正二品的左都御史,顺顺遂遂到了如今这年纪。但是妍妍她,曾经历过些什么,你可知道?” “我知道。”薛傲听她一番话,大致清楚了她的目的,毫不犹豫答道。 “你知道?”韩老夫人侧目,疑云满腹,撑着椅背慢慢坐下。 “是,我知道,我……”在他告诉柳初妍之前,薛傲并不想有第二个知道他们的过往,因此他顿了顿,才接着说,“我调查过她的身世。” “你……”韩老夫人本还想问问他何时看上她的,如此,也无需再问,微微颔首,“那你看上她什么?”柳初妍有美貌,众人皆知,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美人。若薛傲也只是个肤浅之徒,那她无论如何也得替柳初妍赶走了他。 薛傲忽而粲然一笑,转身望了望轩窗外的公孙树,上边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将落未落。他想起她曾送给他的玉兰叶书签,因为他保管不善,早已枯败,可他舍不得扔,因为那是她送的。没错,他喜欢她,毋庸置疑。但是他,喜欢她什么呢? 这个若细细说起来,便是三天三夜也不够。然而韩老夫人的意思,便是让他三句话说清楚。 “子盛,你该不会是答不出来了吧?”韩老夫人看向两人高的公孙树,忆起亡夫在世时的美好时光,不免感伤,可薛傲似乎比她更多愁善感。 薛傲被韩老夫人不留情地揶揄,不羞不恼一回身,正色道:“婶婆,我说过我们二人的相遇是缘分。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她,我只知道,即便我老了,我也会像那公孙树的叶子一般,牵扯着她不愿离去。我想与她白头到老,一生一世,这就是我对她的心。” 韩老夫人听着,似乎曾经也有那么个人跟她说过这些话呢,不过他说的时候,她都老了。那个时候,他已没力气风流,她也精力去管他的风流债。但是他说,他这一辈子,只喜欢过她一个而已。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她知道得也太晚了。 此刻,有一个年轻人站在这里,告诉她,他喜欢她最宠爱的侄孙女,他对初妍的心,不亚于当初他对她。 她是该支持他的。然而,薛府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地方,那里有信国公,又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薛傲还有一重信王师傅的身份,若朝堂动荡,第一个受冲击的就是他。如果妍妍嫁过去,那她也会被连累。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更看好金翎。皇商之家,祖上又有军功,只要站对地方,就能一世荣华,屹立不倒。毕竟朝堂跟他们关系不大,只要对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忠诚就好了。 可是,薛傲就不一样了,她担心呐。 薛傲揣摩着她神色,明显已被他的话语触动,可是深思熟虑之后,面上却愁云密布:“婶婆,我对初妍的心,日月可鉴。我若有幸得她为妻,我会敬她爱她重她。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负她。” “子盛,我明白。可是……”韩老夫人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口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操这么多心做什么。要是妍妍于你有意,我还能拦着么。如果她不中意你,我也就不必烦恼了。” “那婶婆的意思是……随她?”薛傲有些不敢相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呐,虽然韩老夫人不是柳初妍的嫡亲长辈,可是比嫡亲的还亲,她若婚嫁,必定要听她的,他才卖力讨好她。 韩老夫人听着云苓敲门,送了三花荷叶茶进来,就冲他点了点头:“来,尝尝妍妍亲手泡的荷叶茶。荷叶是今年的新荷,茶水是夏天时收集的露珠,三花也是妍妍亲手晒干烘制的,手艺比外边那些好上百倍。平日里,我若有烦心事,就爱喝这个。” 薛傲接过云苓呈上的茶,看着她出去掩了门,才端至鼻端闻了闻:“果然很香。” “最重要的是润脾健胃能清心。”韩老夫人喝了口茶,果真高兴起来了,“我这地儿虽然叫清心居,可一点也不省心,所以啊,我就得靠着她的茶解忧呢。今日这事,却不是茶能解的了,但你说你有好办法,就说道说道吧。” 薛傲明白,她这是默许他追求柳初妍了,可他也得拿东西来换,便是帮韩府解决后患,淡淡一笑,娓娓道来。 韩老夫人先是听得连连点头,听到后边却眉头紧锁,愁容满面。薛傲又为她细说内里精妙,她面上皱起的深纹才抚平了。 柳初妍与刘关雎在花笑阁玩了一阵,早过了午膳的时辰,可清心居那边还没完。想来这韩府家大业大,想要彻底解决也得花大功夫,只能遣厨房做好了送进去,让他们吃完继续谈。 刘关雎喝了她的茶,又吃了她亲手做的糕点,便想着怎么的也得再品一品她亲手做的菜,便缠着求她。 柳初妍闹不过她,只得答应她,午膳时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好解她的馋。二人正用着,突然韩淑静跟韩淑微过来了。 “呀,又来了两位美人姐姐,快来快来,坐下一起吃。”刘关雎喧宾夺主,从座上蹦起就拉了韩淑静过去坐下,“这些菜都是初妍姐姐做的,你们也好好尝尝,可好吃了。” “嗯。”韩淑静只静静地笑,不多话。 韩淑微也难得地沉默了。 “你们俩,怎的了?”柳初妍忙活许久,早饿坏了,夹了几筷子才觉出异样来。 “没什么,只是周傅允在那里,我们不大方便,就到你这边蹭点吃的。”韩淑静接过松苓递过来的筷子,吃了一小口。 “二表伯请周大爷用膳有什么不便的,你又不跟他们一桌。”柳初妍不信,“还有微微,今日也不大对头。” “她倒没事,只是累的。”韩淑静满不在乎道。 “累的?你在家挑水洗地么?”柳初妍见她面色红润,显然才劳累过,而且方才在东厢也没看到她。那时她还诧异,以韩淑微的性子居然不去凑热闹,只是这会儿才想起不对来。 韩淑微撇撇嘴,霎时含了泪,扁着嘴:“爹爹说我性子太浮,不像个大家闺秀,特地请了教导嬷嬷来。你不知道,那嬷嬷原是宫里的,为人古板且苛刻,只要我犯一点错是绝不手软的。便是这边出了人命了,她也不让我去瞧一瞧。还说什么以后有比这更热闹的场面呢,难道我回回都去看么,啰里啰嗦教训了我一通。偏偏她是爹爹请来的,我不能违抗命令,只得跟着她练了一早上,歇都没得歇,来来回回一直在练走姿,走得我腿都酸了,话都不想说了。” “还说不想说话呢,这都倒了一竹筒豆子了。”韩淑微确实需要好好调/教一番,否则这性子,将来为人处事只会害了自己,毕竟嫁人后,就不会有人像在娘家一样疼她宠她,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地,生怕她掉一块肉,韩若谷这事倒是做得很好。柳初妍便笑着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吃菜喝汤泄泄愤。 韩淑微见着吃的,暂时就忘了早上的苦痛,大快朵颐。 柳初妍看她这样儿,还是不像个大家闺秀,那嬷嬷一早上白教了,无可奈何笑,转而问韩淑静,可话还未出口,留在清心居门外的青禾就进来禀报,打断了她。 “表小姐,三姑娘,四姑娘,老夫人与薛二爷闲话完毕了。这会儿,正请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大少爷、三少爷过去,还让人去学里吧二少爷和四少爷叫回来了,说有要事。还说,让几位姑娘用完午膳也过去听听。” “这般大的阵仗?连二表哥和表弟都请回来了?” “是?” “老夫人可说了做什么?” “没说,还让人去请族长了。” 几位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韩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柳初妍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韩淑静与她对视一眼,二人都已猜到,可没到时候,还不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是喜欢我字数少一点,早点更~还是字数多一点,晚点更呢~ 第60章 腿软 全家集聚,还请了族长来,这分明是分家的架势。除此之外,她想不不出其他理由。但是父母还在世,一般世家贵族都不会这么做,否则会为人诟病。 可这明面上是韩老夫人的意思,她要这么做,别人也没办法。好在两个都是嫡子,女儿已出嫁,所有东西两兄弟均分即可。 而且族产与祭田不能动,能分的也就一些家产和老夫人的嫁妆。但是老夫人还在,嫁妆可以不分,那就只有家产了。韩家的几处田产、别庄和店面还好分派,都是差不多的,一边一半就好。 然而,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却不知老夫人要如何解决。武康伯府是东西厢分炊,屋子也是各住一边。如果分家了,仍住在一块儿,实难分清界限,那跟不分家有什么区别。 韩若愚是不可能分出这府门的,毕竟他才是武康伯,更是这韩家名义上的男主人。韩府虽还有几处别院,但地段不同,形制不同,内置不同,价值也参差不齐,更不好分。最关键的是二房即使没地儿住也不能住到别院去,就意味着二房得买房。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既然是分家,那这笔钱谁出?况且这金陵寸土寸金的,想买到合心意又好住的房哪里有那么容易。 加之还有老母,与哪一边住,平时由哪一方赡养,都待解决。 这薛傲不知搞的什么鬼,竟要武康伯府分家。 柳初妍暗暗骂他,随便扒了两口饭,将松苓留下照顾刘关雎便匆匆赶去清心居。不过她没见着薛傲,因为始作俑者已被请到西厢去与周傅允一道喝茶闲聊,只让几个丫头伺候着,反正一个是未来女婿,一个也没把自己当客人。 她到场时,大房与二房都已经在了,除了学里的二少爷和四少爷还在路上。 长日将自己闷在屋里的三少爷韩祎也出来了,不过才十八岁而已,却一副老相,身上一席藏青色道袍更显得他皮肤蜡黄,身子消瘦,跟没吃饱的穷苦乞儿似的,实在是与这府第格格不入。他瞅着屋内的人,一脸不耐烦,只在看到柳初妍时微微扯了下嘴角,算是打招呼,可下一刻就眼观鼻鼻观心,神游天外去了。 韩若愚额上缠了白色的绷带,脸颊上涂着紫色的药水,神情滑稽,但他仿佛意识到了老夫人要做什么,一脸恐慌。大太太站在他身侧,因为落水后没及时换衣裳,着了凉,捂着口鼻一直打喷嚏,分外狼狈。 二房几个除了韩淑微一脸茫然,倒是心平静气,没什么表示,似乎早知道了。她想起来,薛傲上回就与韩若谷深谈良久,指不定那时就谋划好了。这薛傲果然不能小觑,老谋深算,看准时机让韩老夫人心甘情愿分了家。 虽然分家于韩府名声有损,但如今这状况,或许还是分清楚比较好。大房不成材已是事实,却还要连累同住的二房。若仔细分开了,那韩若愚就是韩若愚,韩若谷就是韩若谷,许多事情,韩若愚犯了错就不会再牵扯到韩若谷身上。二房的子孙也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会在乌烟瘴气的氛围中成长。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好处,这唯一的好处大概也就是韩老夫人要分家的唯一理由。她想悄悄问问韩老夫人,老夫人却不答,只眯着眼养神。 好罢,那就分。且看着韩老夫人如何行事。 “老夫人,族长到了。”派出去请人的云苓和青绵两人领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进来了,这就是韩氏族人的族长韩奎忠了。他已年逾花甲,却老当益壮,是真正德高望重之人,在全金陵也是享誉盛名的。柳初妍是见过他的,便乖巧一福身,给他看座。 韩若愚几个忙与他见礼,族长只点点头,就与韩老夫人见过,坐到上位去了。 “你们都先出去,我与族长有几句话要说。”韩老夫人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吩咐道,“若谷留下。” “是。” 大家伙便鱼贯而出,在门外等待。 柳初妍离得最近,却也只隐约听见只言片语,看样子是要分家没错,若有所思。 韩若谷在里面待了一刻钟时间便出来,转而叫韩若愚进去。韩若愚想问他一句,可觉着不合适,就捂了捂越发胀痛的脑袋进去了。 “爹,娘,发生何事了?急急忙忙叫我们回来,还都聚到祖母这儿来了。”二少爷韩祈与四少爷韩礼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异口同声问韩二太太,见大太太和长房兄弟都在场,恭恭敬敬问候,便被韩二太太拉到角落里去了。 韩若谷仍立在原处,负手盯着眼前的两棵公孙树。这树是父亲亲手种的,他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他出息给母亲看。看着罢,他才是好的那个。 柳初妍瞧了瞧韩若谷,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却模糊听到韩二太太提到“分家”两个字,看来二房果然早知道了。既如此,那分家实际上就是韩若谷的意思,并非薛傲。他为何这样做?她不得而知。不过肯定是薛傲提议的。薛傲此举,于他有何好处? 但是薛傲这个人,向来深谋远略,行为乖张,不是她能琢磨得透的。他都能随随便便对外宣称非她不娶,没脸没皮的,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罢了,不想这个。 不多久,门就开了,云苓便让所有人都进去。 柳初妍见韩若愚面上冷汗涔涔,显然才被吓过,眼底里也有许多的不甘心与无奈,看向韩若谷的眼神不禁复杂晦暗起来。 韩老夫人让众人都坐,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想必诸位大概都猜得到我要做什么,你们有不甘心的有情愿的,都不必劝了,我意已决。我们韩府从明日起,两房分家。族产和祭田不动,还有我的嫁妆也不动。这府邸归大房,二房另行买房自住,费用自给。所有田产一人一半,算起来是一人三百亩。店面和别庄分别留一个给妍妍,京郊那个别庄归我,其他的对半分。东西厢的家俬在哪边就归谁,奴婢家丁也是。至于别院,地段好的四个给大房,还有永安街上那个不大不小的留给妍妍,剩下四个差的给二房。以后,我与二房同住,赡养的花用我自己出,不用你们操心。怎样,有意见否?没意见的话,我就让族长作证定下了。” 韩大太太是不想分家的,毕竟有二房顶着,韩府的脸面也好看些。可是韩老夫人这分家明显偏向大房,二房搬出去,自己花钱买房,还要给韩老夫人与柳初妍准备院子,那可比武康伯府小不了多少。虽说家产被柳初妍这个外人分走了一些,但是当初她到韩家也是带了家产来的,远远不止一个别院、别庄和店面的价值。要是以后分,可能就没这么多好处了。而且没有婆婆在上面管着,荣氏那个泼妇又被休离了,以后这武康伯府就是她的天下。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她便沉默着没发作。 韩若愚早被老夫人敲打过,只叹口气甩了甩袖子。 二房的韩若谷和二太太早就通过气,更不可能有异议。至于子女都是随父母的,即使心中再纳闷也不会当场质问。 韩老夫人环顾一圈,笑了笑:“既如此,那就定下了。”她便转头与族长说了,令云苓取了地契、房契还有一干文书文本,让韩若愚自己写好给族长看过。 柳初妍站着看了会儿,忽而瞧见刘关雎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在找她,忙出去拉走了她:“关雎,你怎么过来了?是松苓伺候得不好?”她左右看了一眼,并不见松苓,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交待好了的。 “没有。”刘关雎只神秘地挤了挤眼,“初妍姐姐,我听说你这府里有个秘密的好去处,我带你去看。” “什么秘密的好去处?我不知道你却知道?”柳初妍不信,摇头笑。 “是啊,我知道。”刘关雎晃着脑袋已拉着她走到园子里去,又绕着回廊穿到西厢后边,才至一僻静处。眼前是一个两层楼高的台子,周围都是三丈高的大树,外边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的只要从楼梯爬上去,就能居高临下,一览无遗。 “关雎,你怎么知道西厢后头有这么个地方?”柳初妍平时都在西厢前边转悠,从未到后面探寻过,仰头看着这小高台分外诧异。可她一抬头低头的功夫,刘关雎就不见了:“关雎,关雎,你去哪儿了?别跑丢了。” “她丢不了,有松苓看着呢。”忽而,身后一个略熟悉的男声响起。 柳初妍下意识往旁边跳了一步才回过身来:“薛二爷,你怎么在此处?” “我专为你而来。”薛傲眸光深沉,满满的都是情意,看得柳初妍心慌。 “薛二爷,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柳初妍话未出口,就已被他揽了腰带到高台上去了,吓得闭眼尖叫。 幸而这附近无人,否则要是叫人看去了还得了。柳初妍睁开眼瞪他,却只一瞬而已就又闭上了,她居然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好可怕,她哆嗦着嘴唇:“薛二爷,初妍何时得罪你了,你要这样欺辱我?” “我知道你畏高。”薛傲却开怀大笑,将她抱得更紧。 “你怎么知道?你调查我?”柳初妍不敢睁眼,几乎要吓哭了。这人真是不好惹的,她就是在将军府呛了他几句而已,就这样对她,真真是欲哭无泪。 “楚楚,你别怕,有我在呢。”薛傲扶着她坐下,还是不肯放开,反而让她坐在了自己怀中,声音却柔得像羽毛一般。 “你还知道我小名?”柳初妍深深觉得这个男人简直就是恐怖,不仅知道她畏高,还知道她的小名,调查得这么清楚做什么,难道真要娶她么。她才不信,他明明看不惯她的。 “是,我都知道,楚楚。”再次温香软玉在怀,薛傲感觉好极了,简直乐不可支,还故意在她耳边喷着暧昧的气息。 “薛二爷,这实在是逾矩了,要是让人瞧见了,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洗清做什么,反正你是我的,看去也无妨。” “薛二爷!”柳初妍怒了,忍不住睁眼,可这回是真吓哭了,这儿真的好高。是哪个王八蛋告诉他她畏高的,居然用这下三滥的招数欺负她。 “楚楚,别哭,你安安静静听我说几句话,我就抱你下去。”薛傲嘻嘻笑着,取出绢帕替她拭去泪水。 “你要说什么?”柳初妍想要推开他又不敢,只能默默淌泪。而且他还说抱她下去,谁要他抱,她没脚么。可她吓得腿软,恐怕真的要他抱。 今日之仇,来日定双倍奉还。薛傲你个混球!哼——柳初妍咬牙,扯住他的衣襟,眼睛盯着他下巴动也不敢动。 “楚楚,你可还记得你五岁那年……” 然而天公不作美,薛傲才开了个头,刘关雎就从外面冲进来,大叫:“傲哥哥,不好了!谈哥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安家真是亲妈来着,奈何某个没情趣的家伙作死╮(╯▽╰)╭ 第61章 霸占 薛傲懊恼不已,每回他想说都被打断,这是老天在惩罚他吗?可他自觉为人坦荡,问心无愧,便是偶尔使一些计谋,也从未损害过他人利益,自然,某些活该的不在“他人”范围内。 不成,他今日定要与她说清楚,不说清楚了,她要是被金翎给抢走了怎么办。 “楚楚,你还记得你五岁那年被人绑架的事儿吗?” 柳初妍只听到刘关雎喊薛谈来了,惊得差点要跳下去,万一被他看到了,她的名声可真就毁了。薛谈定会认为她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之前纠缠了他,后来又招惹了金翎,现在却跟薛傲不清不楚的:“薛二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劳驾你松手,让我下去。” 薛傲见她不肯听,当即黑了脸,可她这花容失色的样儿,谅她也没那么大胆,斜觑着她,微微松了手:“你敢自己下去?” “啊!”身上没有了倚仗,柳初妍便觉跟离开了树的藤蔓一般,软倒在高台上。 薛傲大笑一声,忙扶起她,紧紧抱住她的腰。 柳初妍亦下意识地攀住了他的肩膀,再不敢放开,更不敢睁眼,已是梨花带雨泪花点点。 “子盛,你们在做什么?”在二人纠缠间,薛谈已到高台下,惊诧地抬了头,皱着好看的眉眼。 “我们有话要谈,大哥你先出去等会儿。”薛傲毫不迟疑道。 “可我看着,柳姑娘好似有些不适,你别逼她太过。” “我知道。”薛傲知道是知道,但她一旦得了自由就不会好好听他说话了,他才用这不入流的法子。 薛谈无可奈何,摊手:“子盛,赵府将赵佳莉送到九千岁府上去了。” “什么?”薛傲一惊,“赵家这是打算牺牲女儿,拉拢九千岁。九千岁插手,那可就不好办了,万一他颠倒是非给反转过来……真是可恶!”说话时,薛傲已抱了柳初妍下去,叫了松苓过来扶住她。 刘关雎看柳初妍手心里都是汗,面色难看,默默觉着有些心疼又心虚,便不说话。 “子盛,你还是赶紧去看看吧。我听说你在韩府逗留了一早上了,连午膳也不回去用,不知道你在闹什么。”薛谈瞥了柳初妍一眼,而后盯着薛傲,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有要事办,自然没空回府。”薛傲答得利索而理所当然。 “罢了,我不管你什么事,只这会儿快去将事情办好了。万一办砸了,就前功尽弃了。”薛谈略略拧眉。 薛傲看着柳初妍,分外为难,撇嘴:“大哥今日怎么有闲情亲自过来?” “哇,酸死了。”刘关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咋舌着,笑得淘气之极。 “多话!”薛傲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教训道。 薛谈只弯了弯嘴角,便正色:“此事事关重大,我也是偶然得知。若让他人来传,我不放心,更怕你不当回事,才亲自过来。不过,你跟柳姑娘……” “大哥,楚楚是我的,你不许跟我抢!”薛傲知道赵攀宇的案子十万火急,可他真怕柳初妍会被抢走了,凝视着薛谈意味不明的表情,更是危机感深重,一把握住柳初妍的手腕,宣示着占有权,“大哥,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让着你,只是楚楚,就是我的,我不会让给你。” “哦。”薛谈敛了神情,若有所思,静默片刻就让书僮推着他走了。 薛傲见他走了,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柳初妍与他,交集太多,在宫中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指不定大哥对他的楚楚已经动了心思了。那两兄弟岂不是要打起来?不过,薛谈肯定打不过他,不怕,不必担心。 “傲哥哥,哦是什么意思?”刘关雎跟个小大人似的,抹了抹下巴,给他补了一刀。 哦是什么意思,就是他不拒绝也不承认呗,说明他的担心不无理由。薛傲暗骂。 “多话!”薛傲再次教训她,戳了戳她脑门,“关雎,你这么多话,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我不用嫁,我招赘。”刘关雎嘻嘻一笑。 “招赘也找不着男人。”薛傲还真就跟她杠上了,瞪着眼。 “我已经找着了,只要等他长大即可。” “小小年纪就找着男人了?”薛傲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下来了。 “不,他还是个少年,不过将来他会比你更强比你更俊比你更厉害,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刘关雎毫不示弱,“不会像你一样,专会欺负初妍姐姐。早知道,你会把她吓成这样,我就不帮你了。” “你哪里帮我了?” “我觉着帮你对初妍姐姐不好,就干脆帮谈哥哥了,只可惜谈哥哥不够干脆啊。”刘关雎摇头晃脑叹着气。 两个人相互拌嘴,一旁的柳初妍却陷入了沉思,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腕还捏在薛傲手中。他方才提到五岁那年绑架的事儿,她听得没错吧。十年前,那时候父母健在,绑架案亦处理得很快,她虽受了惊吓,却几天就恢复过来了,在地方上也无甚影响,如今记得的人不多。便是表姑婆,她未曾告知她,她也不知道这事。薛傲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是郡铖哥哥告诉他的? 不至于啊,若郡铖哥哥告诉了他,在将军府时,金翎就该认出她,有所表示了。但彼时,他对她一脸的陌生,根本不可能。 此事真正是蹊跷。 “楚楚。”薛傲拍了拍她的脸蛋,可她兀自沉思,不肯回过神来,心里也记挂着赵攀宇的案子,不能再拖,只好按住她的后脑勺带向自己,在她额上印了一吻,“楚楚,那些事,我回来再与你说,等我两日。” 松苓知道薛二爷对表小姐感情深厚,可这样情深,这样肆无忌惮,她却见所未见,只得埋头,视而不见。 “松苓,好好照顾她,别让其他男人有机会接近她,特别是金大公子。” “是。”松苓是收过他的好处的,得了吩咐,自是满口应下。 “初妍姐姐,为何傲哥哥叫你楚楚呀?”刘关雎目送着薛傲翻墙离去,转头见柳初妍仍不回魂,摇了摇她的胳膊,“初妍姐姐,初妍姐姐!” “啊?”柳初妍如梦初醒,一脸茫然。 “初妍姐姐,为何傲哥哥叫你楚楚啊?”刘关雎眯着眼跟只坏心眼的猫儿似的。 “哦,没什么。”柳初妍心中一乱成一团麻,不欲回答,拉了她就往清心居去。都这时候了,分家事宜定然结束了。明后天就得搬,可二房的居处尚无定所,他们将如何打算?她和表姑婆都是要跟过去的,自然分外关心这个。 刘关雎不知她为何避讳这个,但是撬不开她的嘴,她才不罢休:“楚楚是你的小名吗?就像我的小名是瑟瑟一样?” “你的小名是色/色?”柳初妍愣了一下,蓦地便眉眼弯弯,笑颜如花。 每回她跟别人说小名的时候,都是这表情,刘关雎当然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撅了撅嘴:“是琴瑟的瑟。不过,我不许我爹娘那样叫我,太难听了。但是只要你告诉我‘楚楚’的故事,我让你叫我瑟瑟。” 这个交换诱惑力应该挺大吧,刘关雎暗想,然而柳初妍仍是笑,就是不肯让她撬开嘴。转而说道:“关雎,韩府要分家,我也得忙着收拾东西,过两日就得搬走了。我只怕不得闲,待会儿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可好?” “你要赶我走?”刘关雎小脸一垮,扁着嘴,开始哭鼻子。 “不是赶你走,只是今日府上事儿多,我实在不能分心照顾你。等我们安顿好了,日日请你过来玩,我陪你,可好?” “不好。”刘关雎断然否决。 “关雎,柳姑娘。”是周傅允,他正从西厢出来,似乎是打算回府了。见着柳初妍几个,还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柳初妍眼尖,看出那是个香囊,而且是韩淑静的绣工。原来这二人早已私相授受,枉她还替韩淑静担忧,真是白操心。 柳初妍撇撇嘴,却也不过多提及此事,跟他见礼便微微有些羞窘道:“周大爷,你可否替我将关雎送回将军府。你看武康伯府这样,我只怕照顾不好她。” “好,我家素素还在将军府呢,我可以顺道将她带回来。” 刘关雎本是不愿走的,但一听到周若素便眼睛一亮:“素素还在我府上?她今晚可以留在我那儿与我同睡吗?”周傅允略为难,可刘关雎并不等他答应,继而道,“你不留她下来,我就不回去,缠着初妍姐姐,哼——” “这……”柳初妍亦不能为一己之私就让周傅允难做,迟疑着。 周傅允忙摆手:“柳姑娘不必为难,我送了关雎回将军府就是。至于素素,她与关雎许久未见了,不若一道玩耍两日。” “好,那就劳驾周大爷了,多谢。”柳初妍将刘关雎交给他,就去了韩老夫人处,果然她那儿已经开始收拾了,床褥虽还摊着,八宝格、柜子、书架上的物件却已尽收入木箱中。 “妍妍,你怎么还在此处?还不快回去收拾?我们得争取明日收拾完,后日搬过去。”韩老夫人瞥见她,兀自立着梳妆盒内的珠宝,笑道。 看她这神情,似乎分家还快活不少,柳初妍便也笑了:“表姑婆,说是后日搬过去,房子找好了?” “找好了,你无需担心,等后日搬过去啊,保证比你现在住的院子还好还大。而且我听说,其中一个院子种了几棵荷花玉兰,取名念楚阁的。你不是最喜欢荷花玉兰嘛,那个院子啊,我就事先定下给你了。只是院落比较僻静,怕你寂寞,表姑婆还打算再给你装个秋千供你玩耍。” 荷花玉兰,念楚阁? 是巧合?还是有预谋的? 柳初妍听了并不高兴,抿了抿唇:“这院子原是谁家的?这样好。” “哦,本是金家的,是薛太太的陪嫁,就在信国公府边上。听闻我们无处住,就低价转让给你二表伯了。”韩老夫人并不隐瞒,眉目慈祥,答得光明磊落。 “难道是,薛二爷的意思?”柳初妍犹豫良久,终究还是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和谐之风盛行,表示安家又躺枪了!文名被和谐了!改成了现在这个! 虽然从《重生之以色侍人》到《霸道男主风》,风格相差太大,但是没错,就是我! 嗷嗷嗷! 你们还认得我吧,即使不认得我,也要认得某个霸道傲娇作死的家伙啊~么么哒厂、今天又更了好多字,要花花啦~求收藏啦~求包养啦~ 第62章 玉佩 “是啊,这孩子有心。”韩老夫人额角的皱纹越发拥挤,笑得意味深长。 果真是他!柳初妍攥了攥粉拳。他确实有心,他有一颗无耻又下流的心。 以后,韩若谷与他成了近邻,周傅允既是他兄弟,又是韩府女婿。那无赖绝对会以超过牛皮糖的功力粘上来,真是令人伤脑筋。 看样子,她是得住到将军府去,才能避开薛无赖。 但是薛傲与刘将军还是近亲,去那儿跟自己家似的,她只怕还是躲不过,简直头痛。 韩老夫人见她管自伤神,洋溢着可亲的笑容:“妍妍,你知道吧,这个院子,表姑婆已经住了四十几年了。可如今要离开了,我却一点也不留恋,你可知为何?” “为何?” “尽管我与你表姑公刚成亲时也过了几年恩爱日子的,但也算是吵吵闹闹过了一辈子,甚至几次要和离。直至五年前,你表姑公得了病,我们的感情才算是真正和睦起来。可是,那也只有几个月而已。这儿虽有美好的回忆,但是更多的还是不堪。因此,我一直想要逃离,但以前总是憋着一口气,硬要与你表姑公杠,不甘心离去。后来是没机会,亦无处可去。如今,两房分家,我随了你二表伯走,也算是一了心愿。这武康伯府,就留给你大表伯折腾吧,希望我走了,他还能懂些事理,将这府门撑起来。若是不成,我也不管了。” 柳初妍知晓她心中还是留恋的,不过她是个对自己狠心的人,不会为了一点点甜蜜就放弃舒心日子,便宽慰道:“表姑婆本就是操心的性子,这回离得远或许还好些。等搬走了,日子也清净,还有我们陪着你闲话,多惬意。” “是啊,惬意着呢。”韩老夫人声音欢喜,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柳初妍并没看出来。 “表姑婆,这些首饰让云苓她们收拾就好,何必亲自动手。” “这些啊,是你表姑公送的,我理出来带走,其余的就留这儿了。” “留这儿?”柳初妍一头雾水,“留这儿做什么?” “你待会儿就知道。”韩老夫人笑,却不免无奈,将挑拣剩下的倒到两个盒子里。 “娘,娘!你不能走呐!”韩老夫人话音才落而已,韩大太太就嚷嚷着奔了进来,顾不得行礼便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袖子。 你看,来了吧。韩老夫人瞥了柳初妍一眼,就被大太太挽着坐到了榻上。 “娘,我们家老爷是长子,还是武康伯,您却随二弟走了,算怎么回事?若让外人知道了,可不得说我们大房不孝顺?您为了咱韩府的名声也得留下啊。” “洪氏,我要走,你还能强留?”韩老夫人瞪了她一眼。 “娘,我不是强留,我只是,只是跟你说说道理。”大太太尴尬不已,老脸一红,低了头。 柳初妍亦觉着这大太太着实是笨,脑子也不好使,原先不说,那是听着分家的好处昏了头。这会儿却想着要顾忌着名声,得留着老夫人了。而且瞧她眼睛瞟来瞟去的,恐怕还惦记着老夫人的体己。是了,韩老夫人若走,这些东西是全都要带走的,即使百年之后,也只会留给二房。虽然看起来没多少,若细细算起来,可值不少钱,难怪韩大太太忽而转了心思。不过韩老夫人她是留不住的,她也不担心。 “洪氏,我走是肯定要走的。不过看在你孝顺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这盒子里的首饰全给你吧。你也好好打扮打扮,顾全韩府的脸面,好给韩祯与韩祎寻个合心意的媳妇。他们都老大不小了,实在不能拖。”这洪氏是个胡搅蛮缠,没脸没皮的,韩老夫人早猜到她回来,便将方才收拾了的盒子递给大太太,转移目标。 果然,韩大太太瞅见盒子里宝光一片,便愣了神。 柳初妍这才明白韩老夫人的意思,原是为了打发她?然而这大太太实在是短见又小器,跟这样的人在一个屋檐下,日子也不是好过的。大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长歪的,不过已是烂泥扶不上墙。韩老夫人不对他们抱希望,眼下巴不得早早避开。只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子孙,才给他们留了这么多家产。 “洪氏,你都拿去吧,我累了,得歇会儿。妍妍,你送你表伯娘出去。”韩老夫人将盒子塞到她怀里,就斜靠在榻上眯了眼。 柳初妍给她拿了个枕头垫到后腰,便请韩大太太出去。 韩大太太知晓老夫人体己不少,但是向来都是避着她的,从不肯入她的眼,今日难得大方。这些珠宝首饰,还有不少原先老夫人从侯府带来的陪嫁,她只是个正四品小官的女儿,一辈子都攒不起来的这么多好物。她便抱了盒子,匆匆出去了。 柳初妍只送她到院门口,就拐个弯回了花笑阁。 青禾几个丫头已然懂事贴心地替她清点物品,尽数整理起来。 柳初妍在梳妆台前坐了一阵,想着这几日的事情,还真是一件接一件,一日都不得闲。时间如流水一般,已是十月下旬了。她自重生以来,一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重蹈覆辙。所幸,表姑婆、韩淑微她们全都避过了灾祸,她也是。韩淑静亦觅得良人,只待成婚。 如今,赵佳莉代替她进了九千岁府,还不知是什么下场。但显而易见,不会太好。 那赵攀宇,行不端影不正,自然逃不过上一世那种命运。如斯说来,好人有好报,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至于坏人,不是不报,只是时候不到,更是精辟。 只是,她与她的郡铖哥哥,何日才能正式相认呢。自今日知道真相后,她的心便从未平静过。啊,对了,她的玉佩。她得凭着玉佩与他相认,否则他凭什么相信她。 “咦,松苓,青禾,你们将我的玉佩收到何处去了?”出乎意料,柳初妍一打开抽屉,里边的盒子却不翼而飞,玉佩更是踪影全无。 “表小姐,梳妆台那边明日你还要用的,奴婢并未整理过。”青禾与松苓两个上前禀报,见她满面慌色,忙安抚道,“表小姐别急,我再问问她们。” 青禾召了几个丫头问了话,皆是摇头。 她细细看了看梳妆台,不只少了玉佩,还有几个老夫人才送她的步摇与耳坠子也不见了。屋里的人全是信得过的,难道是有谁进来过了?还专挑贵重的东西偷。 “你们可曾看见不是花笑阁的人进来了?” “只有关雎小姐和三姑娘、四姑娘啊。” “废话!她们会动我的梳妆台?”柳初妍扬了声音,喝道,“仔细想想,有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进来过了?” 手脚不干净,大家面面相觑,唯一想起的就是韩大太太身边的叶嬷嬷。 忽而一个丫头哎呀一声:“是了,早上小姐才出门,奴婢就瞧见叶嬷嬷鬼鬼祟祟地站在那儿,似乎在等什么。等奴婢去小厨房烧完水出来,她就从花笑阁出去了。奴婢未曾见她进来,只当是在门口晃晃,也没仔细看屋内少了什么。” 松苓听此,接话道:“想来就是她了,定是昨夜从清心居出来时,老夫人送的东西打了她的眼。以往她就觉着表小姐好欺负,常到这边偷拿。只是东西都不贵重,又有韩大太太撑腰,表小姐才放过她。今日竟还敢偷表小姐的玉佩,可得好好教训了她。” 柳初妍咬了咬牙:“这嬷嬷为老不尊,惯会欺负人,大太太便是有她在身边捧着拍马屁,偏专出些歪点子,才处处为人诟病,失了大家风范。今次,我既要走了,就做一回坏人,彻底拿掉这颗毒瘤。” “是,绝不能轻饶她!”一个常被她欺辱的丫头应得最响,还给柳初妍鼓着劲儿。 “青禾,你去将此事告知老夫人。松苓,还有你们几个都放下手头的活,与我去东厢。” “是。” 柳初妍亦打算逞能威风一回,算是为武康伯府做最后一件事,领了一群人就风风火火往东厢行去,径直进了叶嬷嬷的院子。 “松苓,你去叶嬷嬷房间里,好好搜一搜。” “是!” 适才,东厢的下人们瞧着表小姐一脸凶相奔向叶嬷嬷处,就猜着是叶嬷嬷惹着她了,便有多事的人去大太太处通知了她。 韩大太太拿了老夫人一盒珠宝,正赏看,叶嬷嬷也在旁夸着赞着,忽闻柳初妍竟不顾她面子让人去搜她的房间,登时老脸一横:“这没娘养的,居然敢搜老娘的房,不要命了!” “叶嬷嬷,你去拿她房里的东西了?”韩大太太是知道她的,忙将她拉住,问道。 “太太,这府里的东西还不都是你的,我去替你拿了几样过来看看而已。只是奴婢忘性大,没记着交给你。”叶嬷嬷是个绝顶聪明的,见她不甚赞同,便决计拉她下水。 韩大太太听她一言,皱着眉:“叶嬷嬷,你重新进府时,我就与你三令五申,手脚要放干净些,你怎么又犯浑了!” “太太,奴婢可全是为了你啊。”叶嬷嬷抹了抹眼角,故作可怜状,开始打同情牌,“太太你忘了老爷眼下的境况了么。太太何曾贪财过,还不都是为了洪家。但是太太是个高洁的人物,哪里能做这种下作事。奴婢就想着,反正我是个粗人,不在乎这些,就帮太太做了。可这会儿,那个不长眼的,竟敢去搜奴婢的房间。太太,您给我做主啊!” 韩大太太一听到娘家的事儿就昏了头,一握拳,大步跨了出去:“那还不去拦住她,要是真搜出来了,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是。”叶嬷嬷得意一笑,忙跟上。 “表小姐,找到了。”叶嬷嬷才进院门,就瞧见松苓一只手攥着步摇,一只手捧着个红色布包从她房内奔出,“表小姐,她藏得倒好,竟塞在了被子里。那被子开了个小口而已,却藏了不少东西。不过她掩饰得极好,上边还叠了两个枕头,若不是我在她床边摔了一下,被个小瓷瓶硌着了,还找不着呢。” “哎哟,你这贱蹄子,竟敢搜我的床!”叶嬷嬷恼羞成怒,上前就是一巴掌,夺过松苓手里的布包。 松苓没防备,不仅挨了打,东西还被抢走了,含着泪捂着脸跌在地上:“表小姐,快让人拿回来,小心她毁尸灭迹了!” 柳初妍不松苓她说,也会教训她,趁着叶嬷嬷正紧紧地护着她的赃物,跨过去一步就甩了她两个清脆的耳光:“叶嬷嬷,这一巴掌,是替我的婢女还给你的,一个是要教教你,敢做就不要不敢认。我来拿回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倒是你,被赶出去一次,还想再被赶出去一次吗?这么多次教训,皆不知收敛。这回又偷到我头上来,胆子还越发大了,敢偷表姑婆送我的步摇和耳坠子,还有我的玉佩。” “哪里有什么玉佩,什么步摇!”叶嬷嬷的嘴角瞬间肿了起来,下意识扬手臂要打她,只眼角瞅见韩老夫人已进来了,死鸭子嘴硬地辩了几句,就躲到了韩大太太身后,“太太,救我!” “洪氏,你养的老鼠又偷米吃了。屡教不改,今次,你便是求情也无用。来人……”韩老夫人早想解决了她,今日就替柳初妍出头,怒骂道。 韩大太太看到老夫人,就缩了脑袋,立到一旁去,将叶嬷嬷暴露在场中。 叶嬷嬷自知大太太保不住她,只可惜她事情没干利索,又被抓住了。但她是什么人,哪里会这般容易认命,一把将东西摔在地上,用脚踩了数下,就跪在了地上:“老夫人,这些都是我女儿孝敬我的。奴婢知道女儿在李家受宠,主人赏了不少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太贵重,不该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反而会损了奴婢清白。奴婢就当着您的面毁了这些东西,好去了晦气。求老夫人明鉴呐!” 柳初妍适才清楚地听到了玉佩的碎裂声,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将她掀倒在地,抢过布包,打开一看,果然碎了。她的郡铖哥哥…… 叶嬷嬷心想我都将东西毁了,你还能拿我怎样?昂着头示威。 “妍妍……”韩老夫人知道柳初妍的玉佩贵重,还承载着特殊的情意,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心中一疼,忙不迭上前搂了她入怀,“妍妍,别哭,有表姑婆给你做主呢。一个玉佩而已,下回,表姑婆多你几个好的。” 柳初妍泪眼迷蒙,脑中只旋绕着一个声音:她再不能与郡铖哥哥相认了,不能了…… “妍妍?”韩老夫人第一次见她这种哭法,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不愿听,只是悲伤,心肝都要拧成一团了,“妍妍,别哭了,回头表姑婆找工匠看看能不能修。” 事实上那玉佩一摔一踩,根本不可能修复,可她还是只能这样安慰她。 “老夫人,金家大公子求见。”正在韩老夫人为难时,有人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祝sqyz美眉生日快乐么么哒~肉肉暂时没有,但是更了这么多字呢,算给你庆祝啦~请你吃草毒蛋糕~口水 第63章 大事 韩老夫人本还想套些话出来,顺便处置了大太太,可这老刁奴实在可恶,金翎又在外求见。罢了,还是先处理了她吧:“来人,把叶嬷嬷交到府尹处,顺便让府尹查查她家里人。她手脚不干净,只怕教出来的女儿也不是好的。” 叶嬷嬷是洪府跟来的陪嫁嬷嬷,虽然洪府落魄,可她终究不是韩府的人,老夫人并不能决定她的生死,她便做好了准备被赶出去,左右以后这武康伯府也是大太太当家,会有回来的一天。哪料到,韩老夫人竟要将她交给府尹,这一查起来,将以前的事儿牵扯出来,是要恕罪并罚的。以她的作为,只怕就是一个死字。还有她女儿,在李家已是通房丫头,平日里也会趁手那些东西回家。若她去了顺天府,女儿也会被连累,起码李家的主子一定会查她。 若这般,女儿亦只有以死谢罪的下场。 韩老夫人果然狠心,竟要逼她上绝路。 韩老夫人见她隐隐有自尽避祸的意思,扬声道:“来人,将她绑了,堵住嘴巴,绝不能让她死了!也得让这府里的人知道,品行不端,是个怎样的下场。今后,我虽离了武康伯府,可这府里若发生什么坏事,我照样会回来处置!” “是。”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唯唯诺诺,有的人规规矩矩,有的人心虚打颤,在场围观的下人便参差不齐地应了。 叶嬷嬷确实想自尽,可不料韩老夫人贼得很,让她生不成死不能,还想骂她两句解恨,嘴巴已被堵住,手脚也捆了起来,只重重地盯了大太太一眼,便被拎了出去。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韩大太太最贴心的嬷嬷又被处置了,今后亦再不可能回来,韩老夫人又要走。这武康伯府,真的是变天了。她即使是主母,却不像个主母。这事儿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 洪氏想不通,只觉着脑仁儿疼,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只脑子里一直飞速地闪过一个个场景。 家中落魄,卖女求荣,为了给韩老夫人冲喜,生生将她与青梅竹马拆开,塞到了韩若愚床上。她心中有怨,心中有恨,只能拿韩祯出气,将他教坏了。韩祎是个胆子小的,可她看着他,就想起韩若愚那恶心的脸孔,偏偏她家道中落,还得讨好他。心理扭曲,只能报复在韩祎身上,造成了韩祎如今这自闭的性子。 便是韩若愚,她也故意在外人面前破坏他的形象。实际上,韩若愚只是笨了一点,风流了一点,其他方面还是好的。不过因为她有意引导,让多少人看到了他不好的一面,所有人都以为韩若愚是不成器的窝囊废。 她自己,虽然表面上看着唯唯诺诺,事实上谁都不知道她的心有多黑有多狠。她故意挑拨荣氏与柳初妍的关系,让荣氏陷害柳初妍,只因为柳初妍是老夫人最疼爱的侄孙女。她还买通了给荣氏诊病的大夫,造谣她再不能生,就因为她看不起她,却承载着为韩府继香火的使命。 武康伯府毁了她,她也不能让这些人好过。 可惜,韩老夫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居然毫不犹豫地要分家。如此,她怎么才能在她饮食中下药,加重她的头痛病,怎样才能让这个老太婆早日归西! 叶嬷嬷要死了,她却救不了她。殊不知,叶嬷嬷曾给她出过多少“好”点子。不过她死了也好,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但是,老夫人要走了,这府里只剩下了几个臭男人。那些个是不顶用的废物,她还能拿谁泄恨呢。 韩老夫人只是想离开,让大太太肆无忌惮地露出她的狐狸尾巴。只眼下这状况看来,恐怕不妥。 罢了,择日不如撞日。 她将柳初妍交给松苓几个,扬声道:“云苓,青绵,去搜一搜大太太的房间。将证物交到大老爷处,他知道怎么做。” “是。”云苓早知老夫人布好了局,只待挑一日发作。只没想到会是今日,但她也只怔了一瞬就领了青绵走。 韩大太太方才不过是急火攻心才倒了下去,忽而听韩老夫人要搜她房间,惊得立时瞪了眼:“娘,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韩老夫人眯了眯眼。 “你!”韩大太太已猜到了,她这是要乘胜追击,将她也办了。 韩老夫人并不管她,左右她也掀不起风浪来,先前因为她伪装得实在是好,找不着证据,才容她为非作歹。眼下,就是编也得编出证据来,何况她屋里已被她找着了蛛丝马迹。 然而金翎还在等着,她不能拖了。 金翎听说武康伯府要分家,可二房还未找好屋子呢,就想着自己家还有好多处闲置的大屋,不若帮他们一把,也能趁机见见柳初妍。然而,他好似高估了自己的身份,都让人禀报了,韩老夫人仍是拖了一段时间才见他。 不过,好歹韩老夫人还是回了清心居,尽管面色不虞,且疲累不堪。 见礼后,金翎便道明来意,不曾想已被薛傲捷足先登,讨好美人,这人真真是可恶,心机十足十地深,事事都胜过他。 韩老夫人见他懊恼不已,并不说话,只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虽然不比薛傲气势凛然,位高权重,但他自有一股干净高贵的气质,与薛傲那种外放的凌厉是完全不同的。她瞅着他,忽而眼睛盯在了他衣襟前,那个玉佩看着怎么跟妍妍的那般相似。 在将军府时,她只听到金太太咋咋呼呼地嚷嚷着祖父给的玉,金翎解释过后就藏了起来,她并未看见。此刻,她才有机会细看。 “金大公子,你那玉……” “老夫人,您叫我金翎或者郡铖就好。”金翎听韩老夫人难得开口,忙拱手道。 “好,金翎,你那玉,我家妍妍也有一块。细细比较起来,竟一模一样,半分不差。” “是吗?”金翎诧异低头看了看胸前,不知何时,玉佩竟从衣领里掉了出来,下一刻便笑了,“老夫人,我这玉有特殊来历,是祖父从番邦带回来,亲自打磨雕刻,不可能还有跟我这一样的玉。不过,我表哥也有一块,那倒是一样的。柳姑娘不可能有一块儿一模一样的,您定是看岔眼了。” “不可能,真是一模一样。”韩老夫人不信,顾不得他冒犯的话语,“只可惜方才被摔碎了,否则可以拿来比较比较。” “奴婢看着也有九成九像。”一个伺候的丫头压制不住心中的话,插了一句,“表小姐把那玉当宝贝,日日戴着,我们都记得。” “难不成,是表哥送给了柳姑娘?”金翎心中一惊。 “那也不可能,妍妍小时候就戴着了,都十多年了。” “那也不对。这玉上有特殊的纹理。”金翎将玉佩解了下来,递到韩老夫人跟前,“您看,这玉色是从中间向两边扩散,由墨绿转为碧绿,还有这特殊的卍字,是天生而成,并非我祖父雕刻。除了表哥那个,再难找着第三块。” 韩老夫人细细看了,果真有特殊的纹路与玉色,便是仿也是仿不像的。何况妍妍那玉,看着就是贵重物,不会有假。但是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她人虽老了,眼睛也花了,可近看还是能分辨的。 她听说,薛傲将玉送了人,难不成就是妍妍?难道他们俩早已暗度陈仓,互许终身?可时间不对,他们才认识一个多月而已。这实在是蹊跷。然而,当着金翎的面,她也不能再提,只跟他客气了两句,叫好好地请了他回去。 金翎不能为“二房”分忧解难,但一时也想不着别的法子,佳人更是难见,就丧气地回去了。 柳初妍被松苓几个搀着回了花笑阁,哭了一阵之后才想起,方才似乎听到金翎来了。趁着这时候,不若与他相认,失了这机会,之后再想认可就难了。可没想到,她竟凑巧地听到了这么一番话,联想到薛傲的异常,心里似有一张网,迷得她看不清事实真相。她再不敢迈出去,怕万一是她认错了。看他出房门,她就飞速躲到树后去了,待他出院门,才移步,望着他的背影,捏着手心里的碎玉默默沉思。 韩老夫人在屋内坐了片刻,便见柳初妍埋着头进来了:“妍妍,别哭,表姑婆回头给你寻块更好的。这碎玉既是你爹娘留给你的遗物,就收好当个念想。” 柳初妍愣了刹那,关于郡铖哥哥的故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讷讷应道:“是,多谢表姑婆。” 韩老夫人不过是试探她,见她神情有异,欲言又止,猜着是与薛傲有关了。不过她不想说,她不会逼她,嗯一声:“妍妍,你大表伯那边如何了?” 柳初妍仍是闷闷的,抿着唇摇了摇头。 幸而,云苓与青绵已回来了,禀报了经过:韩大太太的心机远比表面上的深沉,原来她的床下不知何时竟弄了一个暗层,其中不乏韩老夫人放水让她顺手牵羊的宝物。不过最惊喜的还是,韩大太太竟会做手札,从她小时候到如今的心里路程都在上边。云苓将东西呈给韩若愚,韩若愚当即将她打了个半死,着人通知了洪府,就将人送到了顺天府,算是让老刁奴与恶主子一同团聚了。而她身边的几个婢子,是好是赖,平日里都看得见,不能留的几个,全发卖了。便是那如诗,还想凭着往日的恩宠,到韩若愚身边去伺候,却也被送回江西去了。她打哪个窟里来,就回哪个窟里去。 如此这般,韩府的毒瘤算是真正拔掉了。 韩老夫人一颗心放了下来,然而韩祯与韩祎两个已被毁,还得怪她未曾注意上洪氏城府深重,竟让她荼毒子孙如此之久才察觉到。大房如此,今后可如何是好啊。 “娘!”韩若愚在她思索之时已进来了,恭恭敬敬地大拜,三磕头,神情诚恳悔悟,将云苓搜来的证物与他写的休书尽数呈上。 “娘,是儿害了武康伯府啊。若不是当初儿心急,也不会挑了她给您冲喜。不过儿也是被那算命的给骗了,才犯下大错。谁知没能给我武康伯府带来祥和与平静,反而搅得我韩府乌烟瘴气的,便是我那两个儿子,也成了没用的废物。” “罢了,说起来倒是我的错了。如果不是我得病,你也不会心慌意乱着了人的道。你是个孝子,娘向来知道。如今这事儿,娘心里也明白。不过祯儿与祎儿两个,你可得想想法子。” “娘,儿就是为这个来的。”韩若愚再次磕头。 “怎样?” “儿作为父亲,不能以身作则,还任由洪氏胡作非为害了他们,是儿的错。如今悔悟,不知晚不晚。思来想去,儿也只能尽力将他们带回正路。祯儿随了我的性子,但是为人还是有些本事的,所以想将他送到军中去。眼下,只有刘将军手下是好的,治军严谨,纪律严明,所以想让初妍帮忙说几句好话,求刘将军让他入队,即使做个伙夫也好,只求他能回头。至于祎儿,他只对仙术有兴趣,是因为洪氏在他心中留了阴影,才在屋内悟道求宁静。实际上,这孩子比谁都懂,碍于洪氏是他的母亲,才什么都不说。方才,儿已问了他,将来如何打算。他说想外出游学,儿应了。此刻,儿就来求母亲同意。” 韩老夫人长长地舒了口气:“既如此,就一切随你吧。你虽混账,关键时刻还是清醒的。刘将军那边,我还有些脸面,自会去说的。” “是,多谢母亲。”韩若愚三次磕头,额头都红了,看来是真的悔了。 还好为时不晚。柳初妍暗想。韩祯虽也不是个好的,难保参军之后不会改正。而韩祎,她一直觉着他是个明白人,只是有苦难说,又在洪氏的事情上犯了糊涂。 柳初妍适才听着云苓说,就震撼地不能言,再一看这些手札与脏污,更是骇然。她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小家小户出来的,没多少本事,却不曾想她才是这府里最坏的那个。不过,经此一事,韩若愚顿悟,也算是大大的好事。但愿韩祯别再作死,自找罪受。 韩若愚见韩老夫人面带赞许,泪光点点,又是一大拜:“如今这府里只剩下儿子了,您还要随二弟走吗?” “走,当然走。你二弟的事情,我已与你说了。指不定将来就是杀头的罪,我是他母亲,逃不过罪责,所以一定得将你摘出去。否则,我无脸面下阴曹地府去见列祖列宗。眼下,你悟了,韩祯两个也有了去处,我心甚慰。只是原先的决定绝不会改。你就好好地看着这武康伯府,努力将祖先的基业抱住,若能回护名声,我便是下九泉,也走得稳当些。” 韩若愚想起韩若谷的计划,心中不禁汗毛直竖,那些事他是不敢做的。若他功败垂成,好赖还有他这长兄在。老夫人随了韩若谷走,他又有铁契在身,即使事发,他也能逃过一劫,为武康伯府续香火。但是武康伯府早已开始走下坡路,若他能将韩府发扬光大,也是大功一件。而且韩若谷的性子,他一直知道,一旦决定绝不会改。加之老夫人也支持他,他更不能反对了。即使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也只能认了。 柳初妍听着什么“杀头的罪”,登时毛骨悚然,难不成,韩若谷与薛傲忽而联合,是要做那种“大事”? 那薛傲,他岂不是也…… 作者有话要说:嗯,妍妍,你相公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 今天更了好多好多字哦~谢谢kiki的地雷么么哒~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一02一2214:10:52 第64章 日子 柳初妍想起那种可能,便汗毛倒竖。当今万岁只是阉党的傀儡,江山社稷若不是还有一帮忠心耿耿的老臣在,只怕早已易主。换主是一定要做的,而且举国上下都不会诟病夺位之人,反而会举双手双脚赞成,只要新主比如今的好。 万岁无子,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的就只有信王与惠王两个。惠王年幼,身份却比信王尊贵,而且某些居心叵测的为保自己利益,难保不会挑一个好掌控的。不过信王还有薛傲,有了薛傲,就意味着有将军府的支撑,眼下又多了韩若谷。韩若谷虽然只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但只要利用得好,能起极大作用。 薛傲此人,表面肤浅,实则深不可测,柳初妍不敢低估了他。然而,她一想到金翎的话,她就心里发慌。按金翎的话来说,她手里的这块玉只可能是他的。但是,她与他,怎么可能呢? 可是,他知道她叫楚楚。自从爹娘过世后,再无人叫过她楚楚,便是老夫人也不知道。他如何得知她的小名?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柳初妍就是想破脑袋了也无办法,只能慢慢探寻了。 “妍妍,别杵在这儿了,回房去看看下人们都收拾好了没。咱们明日一早就开始搬,先将你我的搬过去,争取三日内完毕。” “是。” “妍妍,等搬到那边去,我们再去一回将军府,将你的事儿定下来。”柳初妍临出门时,韩老夫人又交待了一句,她听完才应下走人。 去将军府。对了,去将军府,她可以问问刘老将军,关于“郡铖”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故事。她心宽,不似薛太太多心,亦不会计较她多言,最好不过。 二房看起来虽不大,但是主人与公子、姑娘的物件整出来却是十辆马车都拉不下。因此,韩老夫人原定三日搬完,却整整拖了七日。及至小韩府都打理好,主子与下人皆安置妥当,就到了第十五日上。 因着武康伯府也是韩府,韩若谷这儿也叫韩府,因此为示区别,这边就只能叫小韩府或者东街韩府,而韩若愚那边就叫武康伯府、大韩府或者西街韩府。不过牌匾上小韩府照旧裱的是韩府二字。 柳初妍抬头瞧了瞧两个金光大字,欣然一笑,身边的韩淑微与韩淑静更是开心。自此,她们有了全新的家,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家。 这半个月,她们一直忙碌,此刻才得空仔仔细细地看看这儿。但是她们不好在外抛头露面,瞧了两眼就被二太太赶了进去。 “表姐,离你及笄只有五日了,我还未想好送什么呢,可如何是好?” 姑娘几个坐在园子里,笑着闹着,韩淑微突然烦恼地托了腮。 “要你送?你既没体己又无手艺,我能期望什么?”柳初妍笑眼弯弯,毫不留情地揶揄她。 韩淑微一撇嘴,故作愠怒:“表姐,你这般说,我可就不高兴了。” “你不高兴?你不高兴,眼里这是什么?”韩淑静也故意打趣她,戳了戳她额角。 “哎呀,不跟你们玩了。你们明知道我早准备好了,还有意气我。” “那你被气着了吗?”柳初妍抿了口茶,笑声如银铃,直传到墙那边去。薛怀瑜与薛怀瑾两个听见了,一合计,开了隔墙的门就悄悄过来了。 “初妍姐姐,淑静姐姐,淑微姐姐!” 两人几声喊,差点没把几位姑娘给吓死。 柳初妍抚着胸脯,赶紧让人多备点心,招呼她们坐下一起吃。薛怀瑜年纪小,性子跳脱,见着她那儿没有的糖包、糖饼就欢喜得不行。薛怀瑾初来韩府,又不是正式拜见,默默地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举动,便有些拘谨。 韩淑静见此,赶紧着人换了杯三花养颜茶给她。 薛怀瑜擅长这个,便借题与韩淑静聊上了,柳初妍亦时常插话。薛怀瑜与韩淑微两个就只负责听,吃,喝,谁让她们不懂这个呢。 薛傲将赵攀宇的案子彻底了结,便是九千岁也不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只等着过几日送他上断头台。他好不容易回府来,就听说他后脚才走,金翎就跨进了武康伯府。好在他与柳初妍两个并未见面,便是他的刻意讨好也落了空。 他很是快意,便是回房时也故意绕了远路,思忖着若能在墙根听些动静也是好的。老天果真怜他,竟让他听到柳初妍肆无忌惮的笑声。原来,高兴起来的她,是这样的。是了,她本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就该这样笑,笑若春花,声如黄鹂。 他得尽快让她过府,娶了她,她就笑给他一个人听,笑给他一个人看了。这样好的姑娘,太抢手,他必得将她藏起来,绝不让外人瞧见。嗯,恰巧他也得闲了,不若今晚去会会美人,反正也就一墙之隔。至于梁上君子的美名,他素来是不在乎的。 只是,柳初妍不经吓,他该怎么做才能不吓着她。这倒是个问题。 “初妍姐姐,我听说你院子里有好几棵荷花玉兰呢。你何时再摘了叶子,给我们做几枚书签?”薛怀瑜吃了一阵,抬头问道,眼睛里尽是期盼。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韩淑微也想要一枚来着,可上回在薛府做的全让薛氏姐妹拿走了,她看都没多看着,神情雀跃提议道。 柳初妍却缓缓摇头:“不成,我院子里的那几棵玉兰树是新植的,叶子边缘微有枯黄,还得好好照养一段时日,才能做得出好看的书签。” “如此……”薛怀瑜与韩淑微听了,尽是失望,均颓坐在座上,闷闷不乐。 柳初妍却忽而想起了薛傲说的话,他说过他会送她三棵荷花玉兰,那便是他新移过来的罢?在她入住前,甚至韩老夫人决定搬过来之前,他就种了。此人,果真是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她越发领教到他的心机。这样的人,会是她的郡铖哥哥吗? 她的郡铖哥哥虽然聪明,可不该如此狡猾奸诈。 她暗暗摇了摇头,扯了扯手上的帕子。 “初妍姐姐,你帕子上的这个花样真是好。” 忽而,薛怀瑾扯住了她的袖子,一脸艳羡地盯着她的帕子。 “你喜欢?喜欢就送给你。”柳初妍最擅长做绢帕,大大方方地将绢帕给她,“这条是新的,我才用了一天。” “初妍姐姐,就是你用了一年我也不介意,不必解释。”薛怀瑾体贴地宽慰她,已是将绢帕接过去,爱不释手。 “初妍姐姐……”薛怀瑜见姐姐得了好看的帕子,扁扁嘴,提醒着柳初妍。 “噗——”柳初妍嗤笑一声,让松苓去念楚阁取条新的来,才转头道,“孩子气,姐姐不会忘了你那份的。” “那我的呢?”韩淑微也凑热闹。 “你那儿还少么?别说你房里,就是你手上的这条,也是我送的罢?”柳初妍白她一眼。 “还有……” “表姐,等你成婚,我给你绣上一盒的帕子,别急。”韩淑静未出声,就叫柳初妍堵了回去,软软地盯了她一眼,好不害臊。 薛傲听了几位姑娘的谈笑,从树上跳了下来,心中已有计较。嗯,绢帕,着实是好物。 柳初妍捂着嘴直笑,忽而听到墙那头有些异样的声响,略略蹙眉:“怀瑾,赵家的案子可了结了?” “早结了。”薛怀瑜一脸迷茫,倒是薛怀瑾靠了过来,只用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此事外边还无定论,我都是听我娘说的,我悄悄告诉你们,可别到处乱传。” “好。”柳初妍极其“关心”赵攀宇的情况,自是满口应下,顺道封了韩淑微的嘴,才让薛怀瑜继续说。 “赵家太太不是将自己女儿送到九千岁府去了嘛?你们不知道,那赵佳莉长得丑,九千岁根本看不上,转头就将人赏了下去。只不过是谁接手,我们还不知道。倒是前天一早,有人在城郊的乱葬岗看到她了。听说她浑身脏污,血迹斑斑,还有那儿简直不能看,听在场的人形容起来,好似是骑木驴骑的。赵家太太知道了,连尸身都不要了,生怕认了她回来,污了府上名声。但是她不认,别人也知道,那是她女儿,是她将女儿送给九千岁,结果九千岁看不上,不要了的。至于是谁害死了赵佳莉,就谁也不知了。” 柳初妍想起上一世的遭遇来,听得几乎作呕,俏脸惨白。这一世,她避开了,却轮到了赵佳莉。赵佳莉虽然品格低劣,却罪不至此。可谁让她是赵家的女儿呢,又摊上那样的兄长与娘亲。柳初妍心中唏嘘,不忍再听,阻止了薛怀瑾。 韩淑静亦看出她神情不对,还当她是吓得,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妍妍,别怕。那赵佳莉,虽然可怜,可是身世不能选择。但愿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好好做人。” “初妍姐姐,我不说这个了。”薛怀瑾赶忙停住,转而说道,“你若替她抱不平,我只告诉你。昨日一早,我二哥就去抄了赵家满门,那赵太太也没得还下场。我听说,以往,赵家人也常欺负你,也算是恶人又恶报。初妍姐姐心善,将来定有好报的。” “赵家被抄了满门?”似乎上一世对她不好的人,都有了这样那样的恶果,是为了回报她吗?柳初妍不知道,可是仔细说来,眼下都不关她的事了,她只需顾好自己就成。她还得查出少年时的真相,找到她的郡铖哥哥呢。 几位姑娘说着话,眼见阳光逐渐黯淡下去,在头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已是虚化。 薛太太知晓两个女儿悄悄过府去玩耍了,也不催,但是都晚膳时刻了,只能着人过来找。薛怀瑜与薛怀瑾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远望那边的天空,暮色四合,云层似滴了墨汁一般,只周围一圈晕染了夕阳的光辉,如若一条长长铺开的织锦。 这样梦幻的景色,这样安稳的日子,实在令人沉迷。 “表小姐,你要的热水准备好了,可以入浴了。”用过晚膳后,柳初妍陪着老夫人闲话了一阵,决定后日去将军府拜访,回到念楚阁,青禾就已贴心地准备好了。 “好,你们都下去休憩吧,有松苓伺候就好。” “是。”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又猥琐了,扶额~ 第65章 沐浴 他真是空空妙手啊。薛傲暗叹,把玩着手里两条绢帕。有这帕子,他就有借口去会佳人了。唔,不该这样轻浮。她是他的楚楚妹妹。有这帕子,他就能去见他的楚楚妹妹了。 他走在小径上,尽量避开薛怀瑾两个,想着儿时的点点滴滴。果然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缘定三生天造地设,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总之他们就是有缘,不过有缘还不够,还得有份。这个就靠他了,薛傲暗暗地抹了抹下巴,呀,有胡茬。他得收拾得干净利落些去见她,否则会叫她赶出来的。 不过他边走边想当年那场绑架案,越想越蹊跷。说是绑架他的,可为何将柳初妍也牵扯进来,若不是他,她只怕早已亡命山中,尽管最后还是她救了他。 可惜知情人都不在了,便是柳初妍的爹娘,当年亦是讳莫如深,将案子草草了结。以至于他去杭州问十年前的绑架案时,都无人知晓。 他一直知道她的小名,却不知她闺名,又无处可问才遍寻不着,错过了这么些年。而他们再相逢时,却是那样的场景。他此刻想来,简直悔不当初。若他对她和颜悦色,温柔相待,眼下这境况便不同了罢。但是后悔也无用,他只能尽力弥补,但愿他在她心中的位置还能保住,也希望她还记得,少时的承诺。 他的玉佩,她一直收着,他相信她是记得的。可是他该如何开口呢?上回在武康伯府,他好不容易寻着机会,想细细与她说,却被薛谈给打断了。 薛谈此人看似云淡风轻,光明磊落,实则心思不纯,就爱给他使绊子。意思还好一些,至少在外人面前会给他留面子。可自从见了柳初妍,他越发恣意,屡次害他出丑。就是柳初妍初次拜访薛府时,他也帮着柳初妍,而不是他。当然,他不是说柳初妍是外人。他只是想证明,在薛谈心中,柳初妍的地位已胜过他。 还有宫里那次,他都不想提。今后,他还得防着薛谈抢他的姑娘,防死了他。 还有那可恶的赵攀宇,初见柳初妍时,惊艳不已,那猥琐的眼睛只差粘在柳初妍身上了。后来他家里还作死,意欲贿赂九千岁,害他不能尽快与柳初妍相认相知,相亲相爱。他不将他五马分尸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不过,赵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不单九千岁不帮他,还推波助澜,让他找着了更多证据。证明不止赵攀宇贪污,赵家还冒犯当今圣上,侮辱圣听,有谋逆的嫌疑。这可是灭满门的大罪,九千岁哪里容得他这样的威胁存在,自会处理。他只需秉公办案,将屏风的事儿跟皇上交待了即可。 如此说来,赵攀宇也挺不值的,为了个屏风,他就栽了个底朝天,命都搭进去了,甚至牵扯出更大的罪名来,招致抄家灭门,还连累了右都御史的走狗孙府丞。 至于今上,根本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大孩子。这样的人,本性并不坏,反而纯洁朴素胜过无数人。可惜他不是个木匠,而是皇上,这样的品性绝对不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 天下百姓都盼着阉党政权能被推翻,今上下台,有合适的继承人顶上,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光是阉党势力就人数众多,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想在短时间内解决他们简直难于登天。何况当今万岁如此倚重魏无量,他大权在握,多少忠臣义士在他手中丧命,不管是好是赖,只要有嫌疑,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真正的草菅人命。 好在几次后,大家就吸取了血的教训,韬光养晦,不再单打独斗,只待一日形成足够对抗的势力,一举成功。只不过,大多数人都还在观望,信王与惠王,到底谁更合适那个位子。 而他,弄清他被绑架的原因后,就看不清信王这孩子了。他对他,远不是表面上那样的依赖与尊重。他生于皇家,确实不该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可他连他都不信,反而用这那种法子试探他,着实令人心寒。他呕心沥血教导他,却换来这样的对待。 如果他小肚鸡肠一些,信王现在恐怕早已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信王府中了。 既然信王敢做,他就是去质问也无用。他是看着他长大的,感情不亚于家人。他该拿他如何是好? 这些事,与柳初妍并无大的关系,左右也不急,他还是先将楚楚妹妹娶回去再慢慢合计吧。 薛傲终于将神游天外的思绪拉回,轻车熟路地翻了墙,寻到念楚阁。 他本想敲门来着,毕竟光明正大进去比从梁上跳下好许多。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先观察一番,斟酌好说辞,准备万全再出现,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便提了提袍子,倏一下,越上了屋顶,一个倒挂金钩,开了阁楼的小窗进去,下了半截楼梯,找了根合适的横梁,就轻手轻脚地蹲在了上面。 他真感谢父亲,教他习武,才让他能够私探美人却不为人所发觉。 这韩府本是薛太太准备了给他成亲后住的,也早已转到他名下,任由他摆弄。所以,他早早设了念楚阁,也常会过来看看,想着她住在这屋子里会是怎样的景象。他曾想象过无数的场景,可从未想过这样的。 一张俏脸正低垂,皮肤白里透红,私底下的她,更是放肆地散发出一股迫人的美艳。那宝石般的明眸偶尔抬起望向前方,似水若雾,映着橙红的烛光,两朵火苗跳跃着,耀得他的心噗噗直跳。 美人与水,沐浴香熏,花瓣随着她的手势起落,还有几瓣落在她洁白的双肩上,分外诱人。 可惜她整个身子都隐在水下,他看不清,只隐隐瞧见胸前的波涛在荡漾的涟漪中时隐时现。 她只是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而已,就将女性优雅迷人的媚态表露无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真正激起了他体内怜香惜玉的念头。 “表小姐,时间够久了,该起身了。再泡下去,身子可要皱了。”松苓捧了衣裳,绕过屏风从外进来,提醒道。 这温水滑腻如丝,又加了些香油,着实令人陶醉,柳初妍确实舍不得起来。不过确如她所说,她该起了,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薛傲瞧着松苓替她将乌亮的秀发挽起,只以一根玉簪固定,而柳初妍已扶住了她的手,登时一颗心就不会跳了。不好,她要起来了。虽然他不是君子,可是还未成婚就将她看光了,他是不是太下流了。若让她知道了,他只怕会被她碎尸万段吧。 不成,他不能看。啊,可是他忍不住。 真是令人纠结万分,他该如何选择?看还是不看?看,不是君子;不看,就不是男人! 然而天公不作美,就在他激烈地自我斗争,作出了选择时,柳初妍啊呀一声,才起了一半的身子就歪了下去。 “表小姐,怎的了?” “我坐得太久,脚麻了。方才一个不慎,脚指头又踢到木桶边缘,抽筋了。”柳初妍呜咽着,秀眉紧蹙,咬着粉嫩的唇,泪光点点,看样子是疼得厉害。 这丫头,还是一样的粗心,不会照顾自己。可薛傲在梁上不能下去,真是又恼又急。 “表小姐,你别急,我慢慢扶你出来。” “啊,不行,疼得很。”柳初妍的手探入水中,捏住了脚趾,想要缓解疼痛,可最终也只是越来越疼而已。 “待在水里也不是个办法,我一个人只怕不成,我去叫青禾一起来搀你。”松苓说着,就关了门出去叫已睡下的青禾。 一旦无人,柳初妍就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真真是疼死她了。都说十指连心,这脚指头居然也能这样疼,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是,没有人加热水,这水温已渐渐降低了。 好冷。 “啊啾!”便是一个喷嚏,幸而无人看见,柳初妍羞得都快要将自己埋到水里去了。 薛傲攥了攥拳头,这松苓怎的这般慢,若是柳初妍着凉生病就不得了了。 “ 啊啾!啊啾!啊啾! ”喷嚏连打三个,都快成连环炮了。 这老天爷是故意在折磨他罢,或者是天意? “ 啊啾!啊啾! ” 薛傲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纵身就跳下去将她捞了起来。 柳初妍则已惊得连叫都不会叫了,他?薛傲?怎会在此处? 啊!她的身子被他看光了,她,她,她再无清白,真真正正地没了。即使无外人知晓,她也不能自欺欺人。 她要么嫁给他,要么就以死谢罪。 可薛傲是什么人,她还是死吧。 薛傲好不容易找了条布巾子来给她擦身子,结果转头就看到她往床柱子上撞。 作者有话要说:我舅舅过世了,今天在老家,匆匆忙忙码了几个字,可能很多瑕疵,就先放一放,明天再修。至于评论,也全都明天回吧。 谢谢kiki的地雷么么哒~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3 23:59:18 第66章 狐狸 柳初妍以为自己会撞上柱子,然后晕死过去,都想好说辞怎么跟爹娘解释了,却猛地撞上了一堵肉墙,抬头一看,果然是薛傲。可她嘴巴张合两下,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要求他娶她?还是求他守口如瓶?还是求他放她去死? “楚楚?”薛傲凝视她悲愤满溢的眼,蓦地有些抱歉,可她身无寸缕,还湿漉漉的,只能将布巾子盖在她身上,取了锦被来给她围上,“楚楚,别着凉了。” 她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动弹不得,心知她抗不过他,只能抬手恨恨地甩了他一巴掌。 薛傲也不反抗,他知道他错了,可他真的忍不住。早知道她会这样伤心,他就不该来的。 “楚楚,我知道我该死,你打我吧。” “你真当我不敢打你吗?”柳初妍扬起手臂,又是一巴掌,可真是不解恨,埋头就在他肩膀处重重咬了一口。但是薛傲常年习武,肩膀硬得跟铁块似的,她根本咬不动,还将牙齿给硌着了。不能泄愤,柳初妍看看自己的肩膀却还露在外头,手臂也是,气得泪如泉涌。 “楚楚,你,你别哭了。你是……”薛傲虽然在外人面前不爱说话,可一旦说起来也是利嘴一张,没人能辩得过他的,但今日这境况,他也结巴了,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何安慰。 “表小姐?”松苓隐隐约约听到里边有哭声,猜着她是痛得不行了,心急唤道。 柳初妍听到外边的脚步声,登时瞪大了眼,身心恐惧,手心冰冷。如果只是她自己知道,那也就是她的秘密而已;若为松苓知晓,那她就真是连自欺欺人都不能了。 薛傲想让她阻住松苓,可已经来不及,只能抱着她滚到床里侧,脚尖勾住床帐,垂下来遮住了二人,一边附到柳初妍耳边:“快点让她走,要是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表小姐?”松苓与青禾推门进来,饶过屏风,就看到浴桶已经空了,地上一滩的水渍,而床幔却不知何时已放了下来,走上前几步,“表小姐?” “松苓!”柳初妍愣怔片刻,才抖着唇叫道,“我,我已经无碍了,你们下去吧。” “无碍了?脚不疼吗?”松苓亲眼看见她痛得嘶嘶抽气,不相信她能好得这样快。 柳初妍为免她怀疑,只好稳着声音多解释几句:“我方才在水里顺着捋了几下就好了,不疼了。可水里冷,我就跑到床上了。现下,我已经躺下睡了。你和青禾两个,将浴桶收拾了再去睡。” 松苓和青禾两个虽然纳闷,可仔细推敲着也无甚破绽,只怀揣着满腹的疑惑收拾完毕吹了外头的灯出去了。 屋内一旦陷入黑暗,柳初妍心中就咚咚咚擂起鼓来,吓得蜷缩了身子。 “楚楚?”薛傲是从亮堂的地方进来的,看不清她,适应了一阵才知她在做什么,“楚楚,你在怕什么?” 柳初妍哆嗦了一阵,挪到床的外侧,咬牙切齿,含混道:“薛二爷,趁我没将你掐死之前,赶紧走。” “我走了,任由你自残自尽吗?”薛傲将她的手臂从口中抽出来,趁着微弱的光,依稀可见几个齿印。 “你放心,我会死得干干净净的,不会让你难堪,更不会指认你,你赶紧滚吧。”柳初妍想把手抽回来,挣扎良久都没能成功,只得放弃,微微起身靠在床头,盯着他,满面怨恨。 “楚楚。我知道我错了,可你……可你终究是要嫁我的,我便是早看几天又何妨?”薛傲越解释越慌张,生怕她不原谅他,声音渐轻,嘟哝道,“反正小时候也不是没见过。” “你说什么?”柳初妍扬了声音,抓着锦被的另一只手松了松,锦被便滑落开去,露出胸前一片春光。 “我还记得你胸前有一个蝴蝶样的胎记,小小的,才指甲盖大。”薛傲瞧见那起伏的圆丘,在暗夜中更显白皙诱人,想去指一指,摸一摸,可最终没敢伸手。 柳初妍下意识低了低头,她胸前确实有个胎记,他如何知道? “楚楚,难道你忘了我了吗?”薛傲心慌不已,她为何是这副反应?她不是在听到他指认胎记的时候,就该欣喜若狂地扑上来了吗? “你是谁?”就在他满怀期望时,柳初妍说了这么一句。 “我,我是薛傲啊。”薛傲有些摸不着头脑,隐隐地察觉到些什么,可仔细一想又抓不住那一丝头绪了。 “你是薛傲?薛二爷?是吧?”柳初妍咬字一个比一个重,听得薛傲心惊胆战。 “那你如何知道我身上的胎记?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的?你怎么知道我五岁那年被绑架的?” 她没忘了儿时的遭遇,却不记得他,这是为何?薛傲怔忪片刻才闷闷道:“你的小名自然是你自己告诉我的。至于绑架案,是因为你被绑架的时候,是我救了你。虽然我身手不敌,与你一起摔到山崖下,最终是你救了我。可我们还定了终身的,还有,你收了我的玉佩,就是答应了,你可不能食言。”他将手心的小拳头越捏越紧,清晰地感觉到她呼吸急促起来,浑身紧张,可他比她更紧张。 “你?”柳初妍扭头过去,沉思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最后的质疑,“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否则谁能知道你这么多秘密?” “你,是,郡铖哥哥?”简直难以置信,可柳初妍最终还是问出口了,不知为何,竟还有些微微的羞耻感。 “郡铖哥哥?”薛傲愣了刹那。 “你不是!”柳初妍见他停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将他的手甩开去,跳下床站在了地上,左右环顾,不知在找什么。 薛傲随即追着她下床,抱住了她的腰,往床上带:“楚楚,你身上只围了条巾子,鞋也没穿,小心着凉了。” “要你管!”柳初妍想打开他的手,却被他手脚并用制住了。可她不依,使劲挣扎,薛傲踉跄着身子一歪,就压着她一起摔在了床上。 “楚楚,你将来会是我的妻,自然归我管。我不是你的郡铖哥哥,可是我确实是你口中的郡铖哥哥。”薛傲慌里慌张地解释道。 柳初妍听此,瞬间安静下来:“这是何意?什么叫做是又不是?” “楚楚,我终于知道症结所在了。难怪你记不得我,却对金翎青眼相看。我确实疏忽大意了,忘了我后来改过名字了。” “什么意思?”柳初妍已忘记了挣扎。他改过名字?他是她印象中那个他?老天爷在开她的玩笑罢? “我,我虽是信国公府的儿子,可是小时候是养在金府的。因为我舅舅并不是我外祖父嫡亲的儿子,我外祖父只有我娘一个嫡亲的女儿,所以求了皇上恩典,把我过继过去的。因此,我才有个名字叫郡铖,那时也是随金家姓的,一直养在外祖父身边,只偶尔回信国公府看看爹娘。我舅舅是我外祖父年轻时在外打仗时有的,八年前才知道,找了回来。既然金府有子孙,那我就没必要过继了,于是我就回到了薛府。就是这样,所以我娘向来是管不住我的,我和金翎也不大对付,因为他不仅抢了我的地位,还抢了我的名字,抢了我的外祖父。眼下,他还差点抢走了我媳妇。”薛傲低头,盯着柳初妍震惊的脸,微微一笑,“所幸,你还是我的。” “谁是你的!”柳初妍却半点不开心,甚至羞愤难当。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郡铖哥哥,居然是眼前这个流氓,这个无赖,这个痞子!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郡铖哥哥,居然骂她不知检点,居然给她摆脸色看,居然还偷看她沐浴! 她怎么就那么傻,傻傻地答应了他,傻傻地一直等他,傻傻地一直盼他。结果盼来了这么个混球! “楚楚,你答应了要嫁给我的。”都说兔子急起来还咬人呢,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好像要吃人的兔子,薛傲着急起来,捏住她的下颚,“楚楚,你收了我的玉佩的。我前段时日还看见你戴着呢,你不能撒谎否认,否则会遭雷劈的。” “我何时戴着了?你何时瞧见了?”柳初妍这是打算耍赖到底,不认他了。 “就在京郊的别庄,我看见你绦子断了……”薛傲一心急便口不择言,话出口才知道他又错了。 果然,柳初妍气急败坏,用手肘顶住了他胸膛,狠狠一击:“你,你,你那时候就偷看我!” 虽然二人力气相差悬殊,可她使出全力来,薛傲也消受不起,闷哼一声,就松开了她。 柳初妍寻着空隙,连忙逃出,随便扯了件衣裳披上,可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这是她的房间,她逃又逃得到哪里去。难道她还能寻了人来捉这卑鄙下流无耻的采花贼吗?那样,毁的可就是两个人。 她一迟疑,就重又让薛傲给卷回去了。这回,薛傲聪明了,径直取了根布带来绑了她的手脚,怕她大喊大叫引来了下人,就捂了她的嘴,担心她生病,还将她抱回了床上。反正,她已经认为他是个下流胚了,他亦不介意再下流一些,舒心地揽住她的腰,塞到了自己怀里,一道窝在被中:“楚楚,现下你知道了。我们之间有婚约的。” “你胡说!”这胡搅蛮缠的,柳初妍与他根本说不清楚,可是这消息跟炸弹似的,在她脑子里炸开了花,她根本理不清思路。 “楚楚,即使没有儿时的承诺,你也该嫁我的。你的身子被我看光了,如今还躺在一张床上。” “我可以去死,或者剪了三千烦恼丝做姑子去。” “哪间庙敢收留你,我就烧光杀光抢光他们。你敢做姑子?便是你死了,我也会把你从阎罗王手里抢回来。” 这混球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可他好像真的是她的郡铖哥哥?她的美好记忆,被破坏殆尽,渣都不剩了。柳初妍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嗯,嗷嗷终于给力了嗷~亲妈表示很是欣慰! 谢谢kiki的地雷╭(╯3╰)╮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4 21:29:55 第67章 悔婚 薛傲虽然困住了她,却吃不准她对他,到底作何感想。若是她不肯认他,不愿意嫁给他了,可如何是好? “楚楚……” “闭嘴,谁是楚楚!” 果不其然,柳初妍恨恨地给他甩个白眼球,连小名都不应了。 这样儿,好生凶残,薛傲往她身上压了压,手臂蹭蹭那柔软的地方,一脸谄媚:“楚楚,你不就是楚楚吗?你可是我的楚楚,不能耍赖的。” “你给我滚!” “好,我抱着你一起滚。”薛傲嘿嘿笑着,还真抱着她在床上滚了一圈。 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曲解人意,柳初妍与这厚颜之徒根本没法好好说话,无言以对。 薛傲却缓缓敛了神情,一改嬉皮笑脸之色,下巴轻轻顶在她头顶,柔声说道:“楚楚,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该对我好点儿。” “我不知道。” “现下知道了。” “我没听到。” “楚楚——”薛傲无奈,微微起身,扳过她的脑袋,对上她漆黑如墨的眼,“楚楚,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般对你。可那些都是误会,而且我也认错了。” “认错有用?”女子最在乎的无非家人与名节,他却欺负韩淑微,辱骂于她。这口恶气,叫她如何下咽!哼—— “楚楚——楚楚——楚楚——”薛傲扁着嘴,声音委屈,隐约含着些恳求的意味,“楚楚,我知错就改了。” “你何时改过了?”明明上一回见面还将她吓得不轻,他要是改过了,母猪都能上树,柳初妍腹诽。 “知道你可能是楚楚的时候。” “你何时知道的?” “你首次拜访薛府时。”薛傲心虚起来,那时就知道了,可他后来还干了那么些蠢事,他家楚楚更不能原谅他了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命苦啊,竟没有一双能预见未来的天眼。 “你那时就知道了?”柳初妍一侧头,瞪他,趁他不备,往外挪了两寸,“你如何得知?” “因为只有你会做玉兰叶书签。其实我后来有寻过你,甚至找到过几个与你长得相像的,却没一个会做的。因此,我见着你会,就大致猜到了。” “如此。”他还记得她送他的玉兰叶书签,心中甚慰,有点甜有点酸有点涩,可他既然那时就猜到了,却还那般对她,柳初妍撇他一眼,“别以为你说这些话,我就能原谅你。” “那你如何才能原谅我?”薛傲见她一寸寸挪开,重又贴了上去,活像一条讨吃的小狗。 “我,不想原谅你。你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叫我如何原谅?而且,眼下我不认你是我的郡铖哥哥。”柳初妍艰难地翻了个身,独留一个*的背影给他。 又是郡铖哥哥! 薛傲想起金翎,他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那也不是他的错。都解释过了,她还怪他。他想将她扳过来,但怕她反感,只得伸出食指戳了戳她肩头:“楚楚,你以后叫我子盛哥哥。” “不要!”柳初妍拒绝得干脆利落。 “可是现在郡铖是金翎的表字,我的名字被他抢走了。” “那我就是叫他,我叫他郡铖哥哥,你不答应?”柳初妍微微侧身,扬了眼尾,在暗夜的微光中分外好看。 薛傲被晃了眼,怔了一瞬才啊一声说道:“我当然不答应!你叫的是我,却叫他的名字。”他又不给她回话的机会,央求道,“你叫我子盛哥哥。” 柳初妍仍旧是斩钉截铁道:“我不叫。” 薛傲今日定要她投降的,便开始软磨硬泡:“楚楚,你叫我子盛哥哥,我就解开你。” “不。” “楚楚,你叫我子盛哥哥,我就放开你。” “不。” “楚楚,你叫我子盛哥哥,我就对你笑一下。” “不。” “楚楚,你叫我子盛哥哥,我就抱你一下。” “不要!” “楚楚,你叫我子盛哥哥,我就不亲你。” “不要。” “那好,你自己答应的,我就亲你一下。”薛傲不由分说,便抱住了她的头,盯着她粉嫩的嘴唇愣了刹那,怕她闹他,最终只敢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那感觉,就似一朵羽毛擦过,又似丝绸滑过柔嫩的肌肤。只是细微的触碰而已,柳初妍却被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她回过神来时,薛傲已捧了她的脸,开始吻她的眉心。 这个无赖!他还说要改过呢,结果就趁人不备轻薄于她!若是她手脚得闲,她一定割了他的嘴:“薛傲!” “嗯,楚楚?”薛傲吻着她眉心,并不满足,听她叫他,在她眼睑上舔了舔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抬头,且时刻准备着饕餮一番。 “你……”柳初妍想说他毁她名节,可她如今还有这玩意么。她也想说她要去做姑子,但他的话听着不像是故意发狠,她还是不连累无辜的人了。若她去死,他真能将她从阎罗王手里夺回来么?柳初妍想到这个,蓦地想到上一世的遭遇。难道她的命是他抢回来的? 不对,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楚楚,遑论为她出头了。 薛傲见她忽然间便身子开始颤栗,眼中氤氲起了水雾,以为是冷的,连忙抱住她一起塞到了锦被中:“楚楚,别再胡闹,小心着凉。” 话未落,柳初妍眼角却已滑下一滴泪来,神色凄凉。 “楚楚——”这变化比闪电还快上千万倍,薛傲呆了一瞬,意欲说些安慰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替她将眼泪吻去了,“楚楚,有我在呢,别怕。” “我怕,你去点灯。”柳初妍的声音低低的,似有还无,飘渺若雾。 薛傲便抽出身子,几步找到烛台,点亮了,端至她眼前:“楚楚,点好了,别怕。” “你解开我。”柳初妍巴巴地眨着大眼,分外惹人怜。 “好。”尽管薛傲怕她不肯听话,但此情此景,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迅速放开了她。 柳初妍得了自由之后,却什么都不做,只抱着腿,坐在床上,盯着跳动的火焰。每当她害怕的时候,她就寻找光明,寻找慰藉。如今,没有了玉观音,她只能看着火烛一点点融化。但这火烛与香蜡那般相像,还呲呲地冒着火舌,她便觉身上一点点地刺痛起来。 那时候,她心中充满恐惧,不见光明,不见日月,却生不成死不能,几乎绝望。 这一世,即使摆脱了噩运,她仍不知她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心心念念的郡铖哥哥,虽然找到了,可她真的,打心眼里不想认他。这样的人,怎会是良人? 在她心目中,郡铖哥哥虽然淘气顽皮,却是个懂事理的,而且极其关怀她,照顾她,体贴入微,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即使说她两句重话,亦是因为担心她。 眼前这个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玉冠的家伙,却欺负她,辱骂她,轻薄她,别说不是君子,就是连小人都比不上,好歹小人还是偷偷摸摸的,他却光明正大地夜闯香闺,偷看她身子,钻她被窝。 这样的衣冠禽兽,就是送她,她也不要。 不过也好,老天让她看清了他,不如死心,忘了儿时的那一段回忆吧。 可是,玉佩被叶嬷嬷摔碎了,她该如何与他说? 柳初妍一直沉默,神情却变化得极快,先是惊恐,后又疑惑、甜蜜、迟疑,然后又似下了决定一般,最后却抬了迷茫的眼眸凝望着他,意味不明。 “楚楚,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薛傲,如果我说,你送我的玉佩被人摔坏了,你会怎样?” “嗯?”薛傲以为他听错了,玉佩摔坏了?怎么可能。 “我说,玉佩被人摔碎了。”柳初妍渐渐笃定起来,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所以你才不戴的?”他并未怪她,却恍然大悟。她不是忘了他,只是玉佩碎了。可玉佩好好的怎么会碎? “薛傲,我,想把玉佩还你,可玉佩被摔碎了,我不知……” 薛傲本是蹲在她面前,听此,腾得起身,甩了甩袖子,欺身上前:“你说,你要把玉佩还我?” “是。” 薛傲强压着怒气,从齿缝中挤出字来:“为何?” “因为我们只是私定终身,并不是正式婚约,而且只是个玩笑而已,这是不对的。所以我想将玉佩还你,可惜玉佩……” 薛傲呵呵一声,背过身去,负手站定。尽管是私定终身,可韩老夫人也说了随她,他跟她定了就是定了的。此刻,他倒是庆幸玉佩碎了,即使她想还都还不了。但他都跟她解释清楚了,她为何还要悔婚? “薛傲。”柳初妍身上的衣裳单薄,又扯了件外裳罩着,从床上爬起,寻到梳妆台那边,摸了一个香囊出来。这块玉她戴了十年呢,送回去还真舍不得,她细细摩挲着香囊中的碎玉。可最终她也只能狠狠心,走上前递给他,“还你。” 她说真的? 薛傲并不伸手,只是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以前她还会怕他,眼下,她却全无惧色,反而下定决心要与他了断。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薛傲登时大力地扬了手臂。 柳初妍以为他要打她,吓得闭了眼,怕松苓几个听到,不敢尖叫,只轻轻地叫了一声。但预期中的巴掌并未落下来,反而脚下一空,就被他拦腰抱起扔到了床上。 “柳初妍,你要悔婚?”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美味画铺酥子绘制的小妍妍美图!美到要舔屏幕!~(ˉ﹃ˉ) 谢谢酥子么么哒╭(╯3╰)╮ 第68章 儿时番外(一) 五岁还是贪玩的年纪,小楚楚也不例外,她最爱玩荡秋千、捉迷藏、做书签。但是叶子书签很麻烦,只有娘亲做书签时,她才在一旁摆弄几下。所以,她最爱的还是捉迷藏。 可今日这游戏好像有些不一样呢,为何她藏起来这么久,还不见半夏来找她? 半夏是她身边的大丫头,素来鬼灵精怪的,动作这么慢,肯定是有更大的惊喜给她。嗯,一定是这样。小楚楚这样想着,在假山石洞里捂着眼,踹了踹小腿。一颗石子蹦了出去,可是只卟的一声,就被什么人踩住了。 难道是半夏来了? “半夏,你可来了?”小楚楚探出脑袋一看,却不是半夏,而是个精瘦的黑衣人,他蒙着面,脚下踩着她踢出去的小石子,来回滚动着,发出咯呲咯呲的声音,听得她头皮发麻。 小楚楚撑着手站起来,仰头指着他:“你是谁?你为什么踩我家的石子,它在哭呢!” 那人却不肯放过“哭泣”的石子,而是一脚给踢远了,取笑道:“噗,还说你冰雪聪明,小小年纪便是地方上的才女呢,也不过如此,傻子。” “我不是傻子,你才是傻子!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我府里?”小楚楚的高度与他比起来,根本就是一寸见一丈,相差未免太大。她便想往回退两步,爬到假山上与他平视。可她才转身,就被黑衣人抓住腰带拎了起来。 “喂,你做什么!”小楚楚踹着腿,死命挣扎,“你再欺负我,我让爹爹放狗咬你!” “你爹正和人吃酒呢,没空管你,至于那几条狗,再也不会咬人了。”黑衣人兴致很高,拎着她也不嫌重,还与她啰里啰嗦地斗着嘴。 小楚楚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他拎着绕过后院就拐出了门,登时尖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后院着火了!” “你点子倒挺多。”黑衣人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微微蹙眉,就加快速度离了柳府。 小楚楚依稀听到有人闻声往后院跑来,她还想叫,可是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玩意,麻得厉害,根本说不得话。好似与爹爹刑讯犯人时用的麻核有些像,倏而想起拐子拐卖小孩儿时就爱用这个。而且这黑衣人并无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她便意识到,她被拐走了。 她绝对不能被拐走,她要是被拐走了,娘亲会哭,祖母会伤心,爹爹会发怒的。还有弟弟,他那么乖巧可爱,她舍不得离开他呢。 她该怎么做? 她只是个小孩儿,而他是个强壮的臭男人,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她身上也没有防身的武器,一时也想不到其他跑路的法子。而且黑衣人的速度很快,避人耳目出了两条街之后,几乎是用跑的。只几下子,她便被绕得晕头转向,眼前的景色亦全然陌生。 不过府里肯定已经知道她丢了,想必爹爹很快就能寻出来,她还是静观其变吧,否则丢了小命就不好了。 小楚楚暗暗想着,安安静静的,放弃了挣扎。 “哟,学乖了?” 黑衣人见她安分守己的,瞟了她一眼,却将她扛在肩膀上,开始飞奔起来。 小楚楚连两边的景色都看不清了,心里开始害怕。 她真的要被拐走了……爹爹怎么还不来?她转头看了看来的方向,竟然是条从未见过也未听过的黄泥路,他们好像已经出城了。 若她被拐出了杭州,只怕爹爹也找不着她了。不成,她必须得自救。 不能说话,就做戏吧。 小楚楚趴在他肩上,悄悄地将嘴里的麻核咳了出来。虽然嘴巴仍旧麻木不能言,但是过上个把时辰应该就能好了。而后,她便伸出小拳头,狠狠地捶自己的嘴角。 嗷呜,好痛。 小楚楚擦了擦嘴角,终于有血出来了,扒着他肩膀的手就松了,往侧边倒去。 “你又玩什么花样?”黑衣人清晰地感觉到她手劲松了,还一直往旁边倒,一把撑住她的腋下,提了起来,瞪她。却见她嘴角流血,翻了白眼,身子一抽一抽的,好似是犯了什么毛病。 “你……”黑衣人心知问她也无用,哎一声便什么也没说,却停了下来。若把她弄死了,他可就什么都拿不到了。如果返回杭州城,只怕更不成。柳睦阳定然发觉女儿丢了,他立马便会被捉住。可这附近荒郊野外的,一时也找不着郎中。 黑衣人纠结片刻,便又启程往前行去。 小楚楚就在他怀里一直抽搐着,可是装得她心肝肺都疼了,他怎么还不放她下来。难道他不顾她死活了么,小楚楚简直欲哭无泪。 而且,黑衣人的速度越发快,几乎能与她所见的闪电相比了。 天渐渐黑下来,她小脸已开始抽筋,不能再装了,却发现黑衣人已经奔入一个小镇子,将她扔到客栈里头就让小二找最好的大夫。 他都有钱给她找大夫,为何还要拐卖她?她听说人贩子是拿小孩儿当牲口养的,任凭打骂,亦不顾人性命。可这人并不绑她,更没虐待她,只防着她喊人。这黑衣人似乎不是为了卖她。既然不卖,为何要拐她? 小楚楚想不通了。 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是个危险人物,她必须尽快脱身。可是怎样才能支开他呢? 黑衣人极其机警,时刻防着她耍花样。尽管她抽搐得没有下午时剧烈,可她还一直在翻白眼。他哼哼两声走上前去捏了捏她下巴:“小丫头,别跟我耍花样,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小楚楚不敢惹他怀疑,身子开始发抖,手也一甩一甩的,嘴里不能吐血便开始吐唾沫。 她表现得逼真,黑衣人只嘿嘿一笑坐到桌边去:“没想到柳知府的女儿竟有隐疾,呵呵,真是报应。” 小楚楚不知他为何那样说爹爹,但是大夫已经进来给她把脉了。黑衣人便扯了蒙面的布,转而戴了遮面斗笠。他动作极快,小楚楚亦看不清他究竟是何人。 大夫似乎极其奇怪她的病症,正要与黑衣人说,小楚楚便重重地掐住了他的掌心。 黑衣人在大夫身后,加上她还在发抖,并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小楚楚便在他手心里迅速地划了两个字。 然而大夫并未接收到她的讯息,还当她是发病忍不住,反而将手收了回去,起身道:“大爷,小的医术低劣,诊不出这位小姑娘犯的什么病。但我看她,脸部痉挛,眼睛翻白,只怕是什么急性的大病。大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不是镇上最好的大夫吗?”黑衣人不信,猛地揪住他衣领,狠狠道。 大夫早就察觉这人不对劲,一身戾气,吓得直哆嗦,抖着嘴唇求饶:“我是这镇上唯一的大夫,最好最差都只有我一个。” 黑衣人眯了眼,大夫当即腿一软就跌在了地上:“大爷您大人有大量,请饶过我吧。” 谅他也不敢欺骗他,黑衣人收了手,将他踹了出去。 小楚楚无奈,只得停止,否则只是浪费力气而已。 黑衣人见她不抽搐了,想来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就没当回事,叫小二准备饭菜。 而屋内横梁上一个小胖子早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那小姑娘似乎是被绑架了,求救不成,连装病都装不下去了。可他自己还在逃命呢,如何能救她。 可这拐卖小姑娘的黑衣人,似乎与跟踪他的极为相像。难道是同一批人?既如此,他可得救她,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不救更待何时? 小胖子身手并不好,这横梁还是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他也怕被那黑衣人发现,给灭口了,他便犹豫了。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正当小胖子苦恼时,小二敲了敲门:“客官,您的饭菜。” “嗯。”黑衣人去门口端了进来,刚喝了口汤,床上的人就扭着身子开始哼哼了。 “怎么,又开始发病了?”黑衣人噔一声扔下碗,大步跨到她面前。 小胖子看出来她是装的了,可她对他眨眼睛?她发现他了?小胖子抖了两下,她这是跟他求救呢。 小胖子摸了摸腰间,啊呀,还有个好东西,就送给那黑衣人吃好了。而且老天开眼,饭菜就在他左前方一丈远处。小楚楚为了掩护他,开始发出阵阵痛呼。小胖子便扒着横梁挪了几步,将药丸子扔到了汤里。虽然汤只剩下半碗,但是这药很好,无色无味,融地极快,半碗汤也足够了。重又挪回原来的横梁上,躲在柱子后头。幸而他衣裳的颜色与柱子相近,否则便是躲在柱子后头也挡不住他的身躯。 黑衣人听到桌边的动静,瞬间转过身来,只见桌上的杯子咕噜两下,就转着圈掉在了地上碎了。应当是方才不慎碰到,掉下去了。 小楚楚只知道那个胖子哥哥扔了一颗白色的东西进去,猜着他是办好了,就头一歪,闭了眼。 “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黑衣人扒开她的眼皮,瞅了两眼,“罢了,就是死了我也不管,这也是你的命。”他自言自语着就管自坐到桌边用饭了。 小胖子早看出他渴得厉害,在横梁上看着他坐下就先端起了汤,见加了料的汤水一滴不剩全进了他肚子里,嘿嘿得意笑了下。 黑衣人忽而听到背后有笑声,猛得转过身去,仰头就看到一个小胖子坐在横梁上,探出了半个头。可他才起身想捉住他时,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他晕倒了?”小楚楚听到咚一声响,从床上坐起,问着横梁上那个人。 “嗯,被药倒了。”小胖子差点被抓到,惊魂未定,在上边又坐了片刻,见他毫无反应才缓缓爬了下去。 小楚楚便吧嗒吧嗒跑到黑衣人身边,戳了戳他额头,半点反应也无,朝小胖子扬了小小的笑脸:“小哥哥,谢谢你。” “不客气。”她的眼睛真是好看,跟天上的星星一般。小胖子觉得自己快要被闪得晕过去了,听她道谢,强装镇定,故作地大气地挥挥手,却因为袖子破碎,一派狼狈难堪。 小楚楚看了看,拉住他的手腕,声音清脆如黄鹂:“小哥哥,你送我回杭州好不好?到了杭州,我让我爹爹送你好多套新衣裳。” “你家住杭州?” “是啊。”小楚楚正想告诉他,她爹爹是谁,却又多了个心眼,万一他心思不纯呢,还是不说了。等到了杭州,找着管城门的,自然能送她回去。至于他,还是见着爹爹了再告诉他真相罢。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可以把小嗷嗷想象成小石头,不是特别胖啦。我爱石头小朋友么么哒╭╮我知道你们都懂得 然后,小时候的故事有部分伏笔,如果看到bug什么的,请不要惊讶,那是作者又开了脑洞! 还有,本来想今天把小时候的事情全都交待了,可是一章根本写不完,只能拆开两个了// 谢谢土豪kiki的地雷么么哒╭╮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623:58:24 雷投掷时间:2014一02一2713:01:21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一02一2713:12:02 第69章 儿时番外(二) 小胖子瞧她长睫抖动,嘟着个嘴唇,便是被绑架了也半点不怕,她还能口齿清楚地跟他说话,更是欣赏,嘿嘿一笑:“好,我送你回去,不过这药效只有半个时辰,我们得赶紧走,而且得抄小路。” “好,都听你的。”小楚楚乖乖颔首。 “不过我肚子饿了,我先吃一点东西。”小胖子探手就抓桌上的鸡腿,觉着在这儿吃既麻烦又浪费时间,便将饭捏成团,菜则沥了汤,都倒到一个布袋里,系好挂在小楚楚脖子上。 小楚楚闻着胸前的饭香菜香,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来,尴尬地羞红了小脸,幸而小胖子哥哥并未注意。 “我们走吧。”小胖子去开了门,见左右并无异样,拉着她蹑手蹑脚地下楼去,出了客栈后门便开始飞奔。 这个镇子很偏僻,四周都是山,两个人跑了一段就在林子里迷了路。可他们也不敢去问路,怕打了什么人的眼,徒惹怀疑。 “小哥哥,怎么办,天都黑透了。”林子里黑魆魆的,远远的山里还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叫声,而且在暗夜里一声比一声清晰。小楚楚再鬼灵精,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小胖子亦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结果就遇上了居心叵测的人,费尽心思才将那些人甩掉了。可他知道,那些人就在不远处,如果他们出去没多会儿就会被找到。不若在林子里歇息一晚,或许还能与他们错过去。 “小妹妹,我们找个干净的山洞待着,可好?” 小楚楚犹豫地甩了甩手,但是她现在浑身脱力,早跑不动了,眼前的小哥哥也是气喘吁吁,只怕继续走只会累死在路上,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 “那我们走吧,趁着月光。”小胖子指了指天上一轮圆月。 小楚楚抬眼看去,愣了一下,蓦地泪盈满眶。 小胖子带着她走了一段路,才听到她轻微的抽泣声,转头关怀问道:“你怎么了?” “我想我娘了。”小楚楚啪嗒啪嗒落着水晶般的泪珠,看得他心疼。 小胖子只好按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胸前:“好了,别哭,有哥哥在呢。明日天亮,哥哥就带你回去找你娘。” 小楚楚明白,这种境况下,便是哭也无计可施,揩了泪水,与他继续前行。 “这儿有个洞!”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再行一里地,终于找着个能容两人的山洞。小胖子兴奋地扯了她进去,却发现洞内守着一只狼狗,两只眼睛绿油油的,见着他们差点就扑了上来,小胖子吓得抱起她撒腿就跑。 “小哥哥,狼狗没追上来。”小楚楚知道他体力不支,若不是被狼狗吓得,早就倒下了。小楚楚见后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忽忽吹过耳畔的风,还有树枝咯吱咯吱随着风摆动的声音,那狼狗也不见踪影,捏了捏他冰冷的耳珠唤道。 “没追上来吗?”小胖子回身看了看,确定无虞,当即软倒在地上,“我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可累垮我了。” “辛苦你了,小胖子哥哥。”小楚楚在他身边坐下,顾不得害怕也顾不得哭泣,从胸前的布袋里取出一个鸡腿给他,“小胖子哥哥,吃完再跑吧。” “还跑?”小胖子吓得差点蹦起来,发觉自己大惊小怪,偏恰好对上她清澈干净的眼眸,羞窘地挠了挠后脑勺,“好罢,吃饱了再跑。” 小楚楚见此,嘻嘻一笑,自己则拿出白米饭,拌着青菜和香菇捏了个小饭团,一点点啃着。 “你怎么只吃素啊?”小胖子吃完第二个小鸡腿后,方意识到。 “哦,小哥哥比较胖,吃得多,我吃青菜就好了。”小楚楚仰起脸,毫不迟疑答道,语气里极尽体贴。 小胖子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这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可是他胖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明是强壮,都是肌肉呢。他捏捏鼓起的肚子还有肉肉的脸颊,嗯,好像这两个地方是有一点多余的肉。 小楚楚不知他心中在计较些什么,吃饱后又坐了会儿,身子便一阵阵发冷。这秋日的夜风,怎么可以这么冷呢。 “妹妹,你怎么了?”小胖子盯着星星,对于自己离家出走的行为进行了第一千零一次忏悔后,终于发现了瑟瑟发抖的她。 “我冷。” 小胖子皮厚,是没什么感觉。可是这山里湿气重,温度也比外边低,而这妹妹衣裳轻薄,显然也是娇生惯养的,自然不能与他比。他三下两下就脱了外衣下来,罩在她身上。正好,他也休息够了,拽了她起身:“妹妹,能走吧?走走就暖和了。而且,我们最好在戌时前找着能过夜的山洞。” “好。”小楚楚往手心里呵了口气,暖和许多,踩着他的脚印往前。 “这儿有一个。”幸好老天怜悯,不多久,他们就找着了个比之前那个更大的山洞。 小楚楚兴奋不已,拍起了小手:“哥哥你真棒!” 小胖子难为情地抓了抓后脑的头发,却比方才更加机警,这回他找个大石头扔进去,见里边无异样才一步步小心地踩进去。 小楚楚跟在他身后,趁着月光观察一番:“这个好似是农民藏番薯的洞呢,你看那边,还有许多垒着的番薯。” “是了。”小胖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笑点头,“你渴吗?渴的话,我给你擦一个出来吃。” “可这是人家的番薯,我们不经允许就是小偷。况且,我们已经偷偷住了别人的番薯洞。” 小妹妹的话似乎很对呢,他是正人君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做小偷的,小胖子暗想着,思忖片刻,笑道:“那我们给银子就好了。” “好呀。”小楚楚从来都是不带钱的,期盼地看着他。 小胖子摸了摸腰包,面上笑容却瞬间滞住。 “你也没带银钱?” “哦,无事,我有这个。”小胖子一把摘下脖子上的玉,想放下却明显舍不得。 小楚楚看出来了,忙按住他的手心:“小哥哥,你这玉太贵重了,还是用我的耳坠子吧。我的银耳坠小,不值几个钱。用我的。”小楚楚说完,就从耳朵上摘下坠子放在地上,心里合计了一番,去番薯堆里挑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塞到小胖子手中:“你两个,我一个。” “好,我擦干净给你吃。”小胖子有吃的,瞬间殷勤起来,身边没有水没有帕子就用袖子和袍脚。 幸而小楚楚也不介意,见泥被擦掉了,也不在意是不是真干净,就啃掉皮吃了起来,只不过嘴里有沙子,得常常吐口水。不过跑了这么久,刚才又吃了饭,番薯还是挺解渴的。 “妹妹,好了吗?”小胖子吃东西的速度比老鼠还快,等她咬完,早拖了稻草来铺了一丈长三尺宽的“床”,“妹妹,吃完就来睡吧。” “好。”小楚楚虽然娇生惯养,可这种场合也是毫不顾忌,大喇喇就躺了下去,发出一声舒心的喟叹,“真是舒服呢。” “舒服就好。”小胖子趴在她身侧,踢了踢脚。 “小哥哥,我叫楚楚,你可以叫我楚楚。” “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小胖子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轻声念道。 “你知道这首诗呀。” “那是自然。”小胖子面上得意,心里却虚得很,他只是恰巧知道而已。若她继续说,他可就答不上来了。 还好,小楚楚不再纠结自己的名字,转而问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我叫郡铖,是我外祖父取的名字。” “哦,我的名字也是我外祖父取的。” “那可真是有缘。”小胖子听着她软糯的声音,默默地有些雀跃。 小楚楚却低头敛眸:“可惜我外祖父已经过世了。他在世时,常教我认字写诗呢。” “你外祖父真好。”小胖子想起自己的外祖父,却真想摇头,他最爱的就是逼他练武,他不练还要打他屁股。他如今都十岁了,他还要打他屁股,多丢脸啊。他便跑回信国公府去了,然而爹娘都不帮他,还将他拎了回去,他才逃了出来。 不过,他都出来这么久了,京里怎么还没动静,反而惹上了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匪徒。 “郡铖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小楚楚第一次在野外过夜,睡不着,见他也不想睡,便学他的样儿,转身趴着,捧了脸。 “没什么。”小胖子下意识否认。 小楚楚不信,嘟着嘴抗议。 “我,其实我跟我爹吵架了。”小胖子犹豫一瞬,缓缓说道,“我要回家,他们不让我回家,我就离家出走了。” “你在跟你爹爹怄气?你娘亲肯定会伤心的。”小楚楚只知道,她若不见了,娘亲定会着急担心,眼前这哥哥却不是这样,真是奇怪。 ”唔。”小胖子沉吟半晌,却一埋头,”我不想提了,咱们睡觉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小楚楚无法,只得应下,翻了个身躲到角落里,闻着洞中浓郁的番薯香,猜着有几个番薯,渐渐迷糊起来。 第71章 儿时番外(三) 翌日,贪睡的小胖子却早早醒来了,只因为胸口闷得难受,睁眼一看,原来是楚楚趴在他怀里,脑袋就搁在她胸前。她可真漂亮呢,即便是睡着,也让人喜欢,跟外祖母做的布娃娃似的。嗯,她不是易碎的瓷娃娃,是坚强的布娃娃。他喜欢这样的小妹妹。 怀瑾怀瑜两个,一个四岁一个一岁,都还是奶娃娃,半点不好玩。而且他在金府,不能回信国公府,根本就没有妹妹玩。 既然没得玩,那就玩玩这个妹妹吧。 他便划了划她的眉眼,真是好看呢,跟年画上的小姑娘似的,粉嫩又乖巧。还有这一张小嘴,红红的,软软的,樱桃小嘴就是这样的吧? 话说,他好像亲上一亲呢。她还没醒,亲一下不会发现的,嗯。 小胖子这般想着,微微起身,低了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怕惊醒她,只敢碰到就放开,闭上眼等上一会儿,她没反应才又睁眼。如此往复,他简直乐不可支,亲了一下又一下。 小胖子兀自得乐,嘻嘻笑着掐了掐她的鼻子,这鼻子也跟白玉做的似的,白皙又嫩滑。 可是好像他的指甲划到她鼻尖了,小楚楚蹙着眉,拱了拱鼻子,便悠悠醒来。 小楚楚睁眼,发现自己竟钻在小胖子怀里。而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他面色通红,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五岁的小人儿并不觉得这姿势逾矩,只担心地扯扯他的袖子:“郡铖哥哥,郡铖哥哥,醒醒。” “唔……”小胖子咋吧着嘴,却还不肯睁眼。 小楚楚想着胖的人嗜睡,还是让他再睡会儿好了,就趴在他怀里玩他的手指头。软软的白白的,手指头能一直掰到手背上呢,真好玩。 小胖子知道自己会演戏,可是小楚楚一点感觉也没有,还玩他指头。她是觉得她把他的指头掰成对折了还能睡着么,可是她喜欢玩,那就让她玩好了。而且她低着头,也没看见他睁眼。 小楚楚玩了一阵,发觉小胖子的呼吸声似乎与方才有些不一样了,微微侧头便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他咧开嘴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煞是好看。 “郡铖哥哥,你醒了。”小楚楚不觉有异,双手撑着他的腿站了起来。 小胖子心想幸好她人小力气也小,否则腿非让她压断不可,憨憨一笑也抬了抬发麻的大腿和手臂,努力爬了起来。 “楚楚,我们再吃两个番薯就上路。” “好。”小楚楚径自去取了番薯来给他擦泥,根本不与他客气。是了,她是女孩子,这些事自然是他做,不过她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当回报啦。 小胖子亦不介意,吃了番薯后又藏了几个在兜里,就领着她往看得到山的地方去。他们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看看,哪儿能看得到水,朝水流动的方向行去,总不会错的。 然而,他们上了山腰,还是看不见河水,只能朝山顶去。 “郡铖哥哥,下边似乎有很大的声响,是野兽吗?”小楚楚早就走得筋疲力尽,巴不得坐下休息会儿,正在她想开口时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着急问道。 小胖子立在坡上,仔细听了听:“不对,有人声,还有刀剑砍草的声音。这条路我们走走够了,可他们就不好走了。不好,他们开路上来了。” “是黑衣人?” “是!我们赶紧跑到上面远一点的地方去,得尽快躲起来。” “我们躲树后不行吗?” “不行,他们人多,会一寸寸搜寻的。”小胖子顾不上这许多,拉着她就往上跑。 “郡铖哥哥,他们是什么人呀?” “不知道。” “那是追杀你的还是抓我的?” “或许都有。” “我们这么乖,为什么要抓我们呀?” “我不知道。”小胖子觉着他快要被多话的她给逼疯了,答了这一句之后就再不说话。 但是,他们也被眼前的境况给惊呆了。 失策! 他们竟然挑了个山崖爬上来。 爬到这里,别说躲,就是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楚楚,前面是山崖,不能走了,我们找另外的小路下山。” 楚楚看看脚下,再看远在百丈外的另一座山,气得差点哭出来,为什么这儿会有山崖?那些黑衣人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他们又要从什么地方找另外的小路。 小胖子拽着她想跑,可是黑衣人眨眼就至眼前,一个个全身黑,只露出一双狠戾的眼,心一横,将小楚楚挡在身后,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你们是抓我的!带我走就好,放过她。” “放过她?”似乎是捉小楚楚的那个黑衣人。 小楚楚愣了愣,登时腿脚发抖,她还是逃不过,好想哭。 “楚楚,别怕,有哥哥在呢。”小胖子察觉到她在害怕,颤着声音安慰道。 对面的黑衣人却笑了:“哟,薛景宜的儿子还挺硬气,是个小小男子汉呢。” “不许你叫我爹爹名讳!” “嘁,我就叫,怎样?”那人执剑指着他喉咙,“小子,父债子还懂不懂?” “什么玩意?什么父债子还?”小胖子确实听不懂,一脸茫然。 黑衣人却不再多话,摇摇头:“不懂啊,那就算了,你去地底下问薛乐轩就知道了。” “又关我祖父什么事!” “唔,你下去就知道了。”黑衣人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剑尖已经刺进了他肩窝。 小胖子惊得低了头,他没想到他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小楚楚见暗红的血液顿时染红了他灰色的袍子,哇一声便哭成了,大声哭喊着还不顾死活去推那个要杀小胖子的黑衣人:“你杀了我哥哥,你还我哥哥,你还我哥哥。” “哟,还真是个傻子。”却是抓她的那个黑衣人,上去抓住她的衣领就悬空拎了起来,“不过你们两个胆子倒是不小,敢演戏,还敢给我下药?” “老三,这个小的还有用,别吓死了她。” “知道了,老大。”叫老三的黑衣人不服气地应了,却掐住了小楚楚的脖子。 “老三,你做什么!” 小楚楚从未尝过窒息的感觉,现在却知道了,真是难受呢,可是为什么还是没人救她,那个老大不是说不能吓死她吗,难道就能杀死她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去见外祖父的时候,突然听到“啊”一声,黑衣人的手突然松了,呼吸瞬间通畅起来。她重重地咳了几下,才发现小胖子不知何时已经从那个黑衣人刀下逃出,将她救了下来。 “楚楚,楚楚,别怕。”小胖子自己肩窝受伤,却顾不上,一直抱着她的肩膀给她顺着气。 “哥哥,他要杀你!”小楚楚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在小胖子身后要对他下黑手,惊得几乎失声,却被他抱住一个轱辘往后方滚了出去。然而这一滚就打不住了,小胖子也停不下来。 等小楚楚反应过来耳边呼呼的是山崖底的风声时,连叫都不会叫,哭都不会哭了。这山崖,至少得有百丈高吧,他们这是要死了吧? 呜呜,她还不想死呢。她虽然很想念外祖父外祖父祖父祖母,可是她暂时还不想见他们,呜呜。 “嘭——” 呜呜,她的腰好像要断了,但是两个人似乎已经不再下落。她摸了摸身下,有点软有点硬,有点潮有点干,扭头一看,原来两人摔在了草垛上。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郡铖哥哥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他肩窝处的血一直在流着,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好像是晕过去了。 “郡铖哥哥,郡铖哥哥……”小楚楚叫了一声又一声,他只痛呼一声再无回应,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只能靠自己了,小楚楚坐起来看看这个地方,上边的黑衣人肯定以为他们已经死了。但是她不可能拖着小胖子走,因为他太重了,她只能等他醒来一起走。。可小胖子受了伤,晕倒了,他们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儿看起来都是杂草,那有洞吗? 如果有番薯洞就最好了。她这般想着,已经下了草垛去找山洞。 既然是山,那么洞是肯定有的,而小楚楚也很快就找着了一个,只可惜不是番薯洞,而是个普普通通的石洞。不过有个能栖身的地方就不错了。 好不容易将小胖子拖到山洞里,她又去外边搬干草来,准备铺个小床,还好她聪明,一看就会。小楚楚对于自己的心灵手巧分外满意。 令人惊喜的是,山洞外还有一股细细的山泉,只要捡一张大的树叶就能给郡铖哥哥喂好多水。他流了很多血,补些水应当是有用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止血。 幸而她小时候还听外祖父提过几样止血的药草,在医书上看过形状。她出去找了一大圈,找着几样不确定的,和树上的图画不十分像的只能弃用,而另两样确定的,就忍着苦味嚼碎了给他贴上。这儿也没有绷带,只能撕了裙角给他包扎。 好像止住了呢。小楚楚拖着腮坐着等了一会儿,见他嘴唇又干又白,猜着他是口渴了,又去接水给他喝。 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才能醒来。还有爹爹,能找到这里救她出去吗?她深深地怀疑。 不过眼下并无他法,只能等他醒来一起想办法了。 她就坐着踹踹腿,玩玩他的手指头,饿了就咬半个番薯,渴了就喝山水,这样熬到夜里。 然而,下半夜,小胖子就开始叫冷,身子差点蜷成一个球。小楚楚惊醒后,摸摸他额头,才知是发烧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受伤还发烧,身子又发冷。小楚楚顾不得礼仪,就脱了自己的衣裳给他盖上。想找条绢帕浸水给他擦额头,却怎么也找不着,裙角也已经撕得差不多了。总不能脱裤子吧,她犹豫良久,慢吞吞地脱了肚兜。左右他也昏迷着,看不到她,无事吧。 小楚楚这样安慰自己,拿着件肚兜来回跑,给他擦拭额头,幸而这崖底比昨日那个林子暖和,跑来跑去身上还热得冒汗,而且郡铖哥哥的烧渐渐退下去了。不过她已经累得不行了,摸着他额头不怎么烫了就倒在他身旁呼呼睡去。 小胖子醒来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看到怀里半裸的一个小女孩,手脚都缠在他身上,似乎是在汲取温暖。她胸前有一只小蝴蝶,粉嫩欲飞。他难以置信地擦擦眼睛,才敢确定那是楚楚。她身上的衣裳都盖在他这儿,撕掉的裙角则包在他肩膀处,她手心里捏着半湿的肚兜。看样子,昨夜他发烧了。可这丫头,怎么半裸着躺在他怀里。 小楚楚虽然才五岁,他可十岁了,很多该懂不该懂的都懂了。他看了她身子,是要对她负责的。 可她还这样小。 小胖子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玉,那他就只能将她先定下来,将来再娶她了。而且她还救了他,他该以身相许的。何况,他心里挺喜欢她的。他想着,能跟她盖一张被子过一辈子就兴奋地想唱歌跳舞。他明明不喜欢唱歌跳舞来着,真是被她蛊惑吸引了呢。还有,这小蝴蝶,是胎记吗?真是可爱,像是上天送的礼物。她,也是上天送他的礼物。 “哥哥,你醒啦?”小楚楚因为担心他,睡眠极浅,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胸前,倏地睁眼。 小胖子如触电般,刹那间将手收了回来,呵呵着直挠后脑勺:“啊,是啊,楚楚,你也醒了。” “你没事了吧?不发烧了吧?肩窝那里还疼吗?”小楚楚全然忘了自己还未穿衣裳,抱住他的胳膊关怀问道。 “不疼,不发烧,我都好了。”小胖子又扫了一眼那蝴蝶,将衣裳还给她,“你快穿上衣裳吧。等穿好了,我有话跟你说。” “哦。”小楚楚听话地迅速穿戴完毕,笑嘻嘻地坐在他对面,“郡铖哥哥,我们怎么回杭州呀?” “唔,这个先放放,我有另外一件事跟你说。” “什么?” “这个给你。”小胖子说着,已将玉解了下来,系到她脖子上,“这个算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什么是定情信物?” “就是,嗯,刚刚我看了你的身子,我得负责的。” “负责?”小楚楚茫然地眨巴着大眼。 “没错,就是负责,我以后会娶你的。” “你为什么娶我?”小楚楚嘴巴里一直闻着,却低头看了看胸前,这玉观音真好看,好喜欢。 “因为我看了你的身子。” “哦。”这话题又绕回来了,小楚楚却不再纠缠,只知道她现在肚子好饿,好想回家。 小胖子凝视着一头雾水的她,嘟哝了一句:“还有,因为我,挺喜欢你的。” “嗯,我也喜欢郡铖哥哥。”小楚楚抬头,眉眼弯弯,忽而一侧头,“似乎有人找来了,我听到我爹爹的声音了。” “好像我也听到我爹的声音了。”小胖子扶着她站了起来,带她迅速出了山洞。 “楚楚!” “爹!”小楚楚有了爹爹就忘了他,撒开手就跑。 小胖子看见沉着脸的薛景宜就朝洞里躲了躲,却还是被他拎了过去扔给了跟来的护卫。他还想跟楚楚道个别的,可是那些护卫只听薛景宜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他放到马上,驰出了山谷。 薛景宜与小楚楚的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也追了上来。 远远的,他就只看到楚楚那一双盈满泪水,不舍又担忧的眼。及至很多年后,他还记得那个场景。 就是那一刻,他打定主意要好好练武,将来好好保护他想保护的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小楚楚和小傲傲的番外完毕~~、侄二匀/~啦啦啦~关于胎记的事情,真不是小傲傲的错,哈哈至于绑架案和黑衣人的谜,要很多很多年后,才会解开,么么哒~ 第70章 儿时番外(一) 五岁还是贪玩的年纪,小楚楚也不例外,她最爱玩荡秋千、捉迷藏、做书签。但是叶子书签很麻烦,只有娘亲做书签时,她才在一旁摆弄几下。所以,她最爱的还是捉迷藏。 可今日这游戏好像有些不一样呢,为何她藏起来这么久,还不见半夏来找她? 半夏是她身边的大丫头,素来鬼灵精怪的,动作这么慢,肯定是有更大的惊喜给她。嗯,一定是这样。小楚楚这样想着,在假山石洞里捂着眼,踹了踹小腿。一颗石子蹦了出去,可是只卟的一声,就被什么人踩住了。 难道是半夏来了? “半夏,你可来了?”小楚楚探出脑袋一看,却不是半夏,而是个精瘦的黑衣人,他蒙着面,脚下踩着她踢出去的小石子,来回滚动着,发出咯呲咯呲的声音,听得她头皮发麻。 小楚楚撑着手站起来,仰头指着他:“你是谁?你为什么踩我家的石子,它在哭呢!” 那人却不肯放过“哭泣”的石子,而是一脚给踢远了,取笑道:“噗,还说你冰雪聪明,小小年纪便是地方上的才女呢,也不过如此,傻子。” “我不是傻子,你才是傻子!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我府里?”小楚楚的高度与他比起来,根本就是一寸见一丈,相差未免太大。她便想往回退两步,爬到假山上与他平视。可她才转身,就被黑衣人抓住腰带拎了起来。 “喂,你做什么!”小楚楚踹着腿,死命挣扎,“你再欺负我,我让爹爹放狗咬你!” “你爹正和人吃酒呢,没空管你,至于那几条狗,再也不会咬人了。”黑衣人兴致很高,拎着她也不嫌重,还与她啰里啰嗦地斗着嘴。 小楚楚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他拎着绕过后院就拐出了门,登时尖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后院着火了!” “你点子倒挺多。”黑衣人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微微蹙眉,就加快速度离了柳府。 小楚楚依稀听到有人闻声往后院跑来,她还想叫,可是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玩意,麻得厉害,根本说不得话。好似与爹爹刑讯犯人时用的麻核有些像,倏而想起拐子拐卖小孩儿时就爱用这个。而且这黑衣人并无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她便意识到,她被拐走了。 她绝对不能被拐走,她要是被拐走了,娘亲会哭,祖母会伤心,爹爹会发怒的。还有弟弟,他那么乖巧可爱,她舍不得离开他呢。 她该怎么做? 她只是个小孩儿,而他是个强壮的臭男人,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她身上也没有防身的武器,一时也想不到其他跑路的法子。而且黑衣人的速度很快,避人耳目出了两条街之后,几乎是用跑的。只几下子,她便被绕得晕头转向,眼前的景色亦全然陌生。 不过府里肯定已经知道她丢了,想必爹爹很快就能寻出来,她还是静观其变吧,否则丢了小命就不好了。 小楚楚暗暗想着,安安静静的,放弃了挣扎。 “哟,学乖了?” 黑衣人见她安分守己的,瞟了她一眼,却将她扛在肩膀上,开始飞奔起来。 小楚楚连两边的景色都看不清了,心里开始害怕。 她真的要被拐走了……爹爹怎么还不来?她转头看了看来的方向,竟然是条从未见过也未听过的黄泥路,他们好像已经出城了。 若她被拐出了杭州,只怕爹爹也找不着她了。不成,她必须得自救。 不能说话,就做戏吧。 小楚楚趴在他肩上,悄悄地将嘴里的麻核咳了出来。虽然嘴巴仍旧麻木不能言,但是过上个把时辰应该就能好了。而后,她便伸出小拳头,狠狠地捶自己的嘴角。 嗷呜,好痛。 小楚楚擦了擦嘴角,终于有血出来了,扒着他肩膀的手就松了,往侧边倒去。 “你又玩什么花样?”黑衣人清晰地感觉到她手劲松了,还一直往旁边倒,一把撑住她的腋下,提了起来,瞪她。却见她嘴角流血,翻了白眼,身子一抽一抽的,好似是犯了什么毛病。 “你……”黑衣人心知问她也无用,哎一声便什么也没说,却停了下来。若把她弄死了,他可就什么都拿不到了。如果返回杭州城,只怕更不成。柳睦阳定然发觉女儿丢了,他立马便会被捉住。可这附近荒郊野外的,一时也找不着郎中。 黑衣人纠结片刻,便又启程往前行去。 小楚楚就在他怀里一直抽搐着,可是装得她心肝肺都疼了,他怎么还不放她下来。难道他不顾她死活了么,小楚楚简直欲哭无泪。 而且,黑衣人的速度越发快,几乎能与她所见的闪电相比了。 天渐渐黑下来,她小脸已开始抽筋,不能再装了,却发现黑衣人已经奔入一个小镇子,将她扔到客栈里头就让小二找最好的大夫。 他都有钱给她找大夫,为何还要拐卖她?她听说人贩子是拿小孩儿当牲口养的,任凭打骂,亦不顾人性命。可这人并不绑她,更没虐待她,只防着她喊人。这黑衣人似乎不是为了卖她。既然不卖,为何要拐她? 小楚楚想不通了。 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是个危险人物,她必须尽快脱身。可是怎样才能支开他呢? 黑衣人极其机警,时刻防着她耍花样。尽管她抽搐得没有下午时剧烈,可她还一直在翻白眼。他哼哼两声走上前去捏了捏她下巴:“小丫头,别跟我耍花样,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小楚楚不敢惹他怀疑,身子开始发抖,手也一甩一甩的,嘴里不能吐血便开始吐唾沫。 她表现得逼真,黑衣人只嘿嘿一笑坐到桌边去:“没想到柳知府的女儿竟有隐疾,呵呵,真是报应。” 小楚楚不知他为何那样说爹爹,但是大夫已经进来给她把脉了。黑衣人便扯了蒙面的布,转而戴了遮面斗笠。他动作极快,小楚楚亦看不清他究竟是何人。 大夫似乎极其奇怪她的病症,正要与黑衣人说,小楚楚便重重地掐住了他的掌心。 黑衣人在大夫身后,加上她还在发抖,并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小楚楚便在他手心里迅速地划了两个字。 然而大夫并未接收到她的讯息,还当她是发病忍不住,反而将手收了回去,起身道:“大爷,小的医术低劣,诊不出这位小姑娘犯的什么病。但我看她,脸部痉挛,眼睛翻白,只怕是什么急性的大病。大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不是镇上最好的大夫吗?”黑衣人不信,猛地揪住他衣领,狠狠道。 大夫早就察觉这人不对劲,一身戾气,吓得直哆嗦,抖着嘴唇求饶:“我是这镇上唯一的大夫,最好最差都只有我一个。” 黑衣人眯了眼,大夫当即腿一软就跌在了地上:“大爷您大人有大量,请饶过我吧。” 谅他也不敢欺骗他,黑衣人收了手,将他踹了出去。 小楚楚无奈,只得停止,否则只是浪费力气而已。 黑衣人见她不抽搐了,想来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就没当回事,叫小二准备饭菜。 而屋内横梁上一个小胖子早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那小姑娘似乎是被绑架了,求救不成,连装病都装不下去了。可他自己还在逃命呢,如何能救她。 可这拐卖小姑娘的黑衣人,似乎与跟踪他的极为相像。难道是同一批人?既如此,他可得救她,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不救更待何时? 小胖子身手并不好,这横梁还是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他也怕被那黑衣人发现,给灭口了,他便犹豫了。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正当小胖子苦恼时,小二敲了敲门:“客官,您的饭菜。” “嗯。”黑衣人去门口端了进来,刚喝了口汤,床上的人就扭着身子开始哼哼了。 “怎么,又开始发病了?”黑衣人噔一声扔下碗,大步跨到她面前。 小胖子看出来她是装的了,可她对他眨眼睛?她发现他了?小胖子抖了两下,她这是跟他求救呢。 小胖子摸了摸腰间,啊呀,还有个好东西,就送给那黑衣人吃好了。而且老天开眼,饭菜就在他左前方一丈远处。小楚楚为了掩护他,开始发出阵阵痛呼。小胖子便扒着横梁挪了几步,将药丸子扔到了汤里。虽然汤只剩下半碗,但是这药很好,无色无味,融地极快,半碗汤也足够了。重又挪回原来的横梁上,躲在柱子后头。幸而他衣裳的颜色与柱子相近,否则便是躲在柱子后头也挡不住他的身躯。 黑衣人听到桌边的动静,瞬间转过身来,只见桌上的杯子咕噜两下,就转着圈掉在了地上碎了。应当是方才不慎碰到,掉下去了。 小楚楚只知道那个胖子哥哥扔了一颗白色的东西进去,猜着他是办好了,就头一歪,闭了眼。 “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黑衣人扒开她的眼皮,瞅了两眼,“罢了,就是死了我也不管,这也是你的命。”他自言自语着就管自坐到桌边用饭了。 小胖子早看出他渴得厉害,在横梁上看着他坐下就先端起了汤,见加了料的汤水一滴不剩全进了他肚子里,嘿嘿得意笑了下。 黑衣人忽而听到背后有笑声,猛得转过身去,仰头就看到一个小胖子坐在横梁上,探出了半个头。可他才起身想捉住他时,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他晕倒了?”小楚楚听到咚一声响,从床上坐起,问着横梁上那个人。 “嗯,被药倒了。”小胖子差点被抓到,惊魂未定,在上边又坐了片刻,见他毫无反应才缓缓爬了下去。 小楚楚便吧嗒吧嗒跑到黑衣人身边,戳了戳他额头,半点反应也无,朝小胖子扬了小小的笑脸:“小哥哥,谢谢你。” “不客气。”她的眼睛真是好看,跟天上的星星一般。小胖子觉得自己快要被闪得晕过去了,听她道谢,强装镇定,故作地大气地挥挥手,却因为袖子破碎,一派狼狈难堪。 小楚楚看了看,拉住他的手腕,声音清脆如黄鹂:“小哥哥,你送我回杭州好不好?到了杭州,我让我爹爹送你好多套新衣裳。” “你家住杭州?” “是啊。”小楚楚正想告诉他,她爹爹是谁,却又多了个心眼,万一他心思不纯呢,还是不说了。等到了杭州,找着管城门的,自然能送她回去。至于他,还是见着爹爹了再告诉他真相罢。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可以把小嗷嗷想象成小石头,不是特别胖啦。我爱石头小朋友么么哒╭╮我知道你们都懂得 然后,小时候的故事有部分伏笔,如果看到bug什么的,请不要惊讶,那是作者又开了脑洞! 还有,本来想今天把小时候的事情全都交待了,可是一章根本写不完,只能拆开两个了// 谢谢土豪kiki的地雷么么哒╭╮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623:58:24 雷投掷时间:2014一02一2713:01:21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一02一2713:12:02 第71章 儿时番外(二) 小胖子瞧她长睫抖动,嘟着个嘴唇,便是被绑架了也半点不怕,她还能口齿清楚地跟他说话,更是欣赏,嘿嘿一笑:“好,我送你回去,不过这药效只有半个时辰,我们得赶紧走,而且得抄小路。” “好,都听你的。”小楚楚乖乖颔首。 “不过我肚子饿了,我先吃一点东西。”小胖子探手就抓桌上的鸡腿,觉着在这儿吃既麻烦又浪费时间,便将饭捏成团,菜则沥了汤,都倒到一个布袋里,系好挂在小楚楚脖子上。 小楚楚闻着胸前的饭香菜香,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来,尴尬地羞红了小脸,幸而小胖子哥哥并未注意。 “我们走吧。”小胖子去开了门,见左右并无异样,拉着她蹑手蹑脚地下楼去,出了客栈后门便开始飞奔。 这个镇子很偏僻,四周都是山,两个人跑了一段就在林子里迷了路。可他们也不敢去问路,怕打了什么人的眼,徒惹怀疑。 “小哥哥,怎么办,天都黑透了。”林子里黑魆魆的,远远的山里还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叫声,而且在暗夜里一声比一声清晰。小楚楚再鬼灵精,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小胖子亦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结果就遇上了居心叵测的人,费尽心思才将那些人甩掉了。可他知道,那些人就在不远处,如果他们出去没多会儿就会被找到。不若在林子里歇息一晚,或许还能与他们错过去。 “小妹妹,我们找个干净的山洞待着,可好?” 小楚楚犹豫地甩了甩手,但是她现在浑身脱力,早跑不动了,眼前的小哥哥也是气喘吁吁,只怕继续走只会累死在路上,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 “那我们走吧,趁着月光。”小胖子指了指天上一轮圆月。 小楚楚抬眼看去,愣了一下,蓦地泪盈满眶。 小胖子带着她走了一段路,才听到她轻微的抽泣声,转头关怀问道:“你怎么了?” “我想我娘了。”小楚楚啪嗒啪嗒落着水晶般的泪珠,看得他心疼。 小胖子只好按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胸前:“好了,别哭,有哥哥在呢。明日天亮,哥哥就带你回去找你娘。” 小楚楚明白,这种境况下,便是哭也无计可施,揩了泪水,与他继续前行。 “这儿有个洞!”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再行一里地,终于找着个能容两人的山洞。小胖子兴奋地扯了她进去,却发现洞内守着一只狼狗,两只眼睛绿油油的,见着他们差点就扑了上来,小胖子吓得抱起她撒腿就跑。 “小哥哥,狼狗没追上来。”小楚楚知道他体力不支,若不是被狼狗吓得,早就倒下了。小楚楚见后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忽忽吹过耳畔的风,还有树枝咯吱咯吱随着风摆动的声音,那狼狗也不见踪影,捏了捏他冰冷的耳珠唤道。 “没追上来吗?”小胖子回身看了看,确定无虞,当即软倒在地上,“我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可累垮我了。” “辛苦你了,小胖子哥哥。”小楚楚在他身边坐下,顾不得害怕也顾不得哭泣,从胸前的布袋里取出一个鸡腿给他,“小胖子哥哥,吃完再跑吧。” “还跑?”小胖子吓得差点蹦起来,发觉自己大惊小怪,偏恰好对上她清澈干净的眼眸,羞窘地挠了挠后脑勺,“好罢,吃饱了再跑。” 小楚楚见此,嘻嘻一笑,自己则拿出白米饭,拌着青菜和香菇捏了个小饭团,一点点啃着。 “你怎么只吃素啊?”小胖子吃完第二个小鸡腿后,方意识到。 “哦,小哥哥比较胖,吃得多,我吃青菜就好了。”小楚楚仰起脸,毫不迟疑答道,语气里极尽体贴。 小胖子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这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可是他胖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明是强壮,都是肌肉呢。他捏捏鼓起的肚子还有肉肉的脸颊,嗯,好像这两个地方是有一点多余的肉。 小楚楚不知他心中在计较些什么,吃饱后又坐了会儿,身子便一阵阵发冷。这秋日的夜风,怎么可以这么冷呢。 “妹妹,你怎么了?”小胖子盯着星星,对于自己离家出走的行为进行了第一千零一次忏悔后,终于发现了瑟瑟发抖的她。 “我冷。” 小胖子皮厚,是没什么感觉。可是这山里湿气重,温度也比外边低,而这妹妹衣裳轻薄,显然也是娇生惯养的,自然不能与他比。他三下两下就脱了外衣下来,罩在她身上。正好,他也休息够了,拽了她起身:“妹妹,能走吧?走走就暖和了。而且,我们最好在戌时前找着能过夜的山洞。” “好。”小楚楚往手心里呵了口气,暖和许多,踩着他的脚印往前。 “这儿有一个。”幸好老天怜悯,不多久,他们就找着了个比之前那个更大的山洞。 小楚楚兴奋不已,拍起了小手:“哥哥你真棒!” 小胖子难为情地抓了抓后脑的头发,却比方才更加机警,这回他找个大石头扔进去,见里边无异样才一步步小心地踩进去。 小楚楚跟在他身后,趁着月光观察一番:“这个好似是农民藏番薯的洞呢,你看那边,还有许多垒着的番薯。” “是了。”小胖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笑点头,“你渴吗?渴的话,我给你擦一个出来吃。” “可这是人家的番薯,我们不经允许就是小偷。况且,我们已经偷偷住了别人的番薯洞。” 小妹妹的话似乎很对呢,他是正人君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做小偷的,小胖子暗想着,思忖片刻,笑道:“那我们给银子就好了。” “好呀。”小楚楚从来都是不带钱的,期盼地看着他。 小胖子摸了摸腰包,面上笑容却瞬间滞住。 “你也没带银钱?” “哦,无事,我有这个。”小胖子一把摘下脖子上的玉,想放下却明显舍不得。 小楚楚看出来了,忙按住他的手心:“小哥哥,你这玉太贵重了,还是用我的耳坠子吧。我的银耳坠小,不值几个钱。用我的。”小楚楚说完,就从耳朵上摘下坠子放在地上,心里合计了一番,去番薯堆里挑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塞到小胖子手中:“你两个,我一个。” “好,我擦干净给你吃。”小胖子有吃的,瞬间殷勤起来,身边没有水没有帕子就用袖子和袍脚。 幸而小楚楚也不介意,见泥被擦掉了,也不在意是不是真干净,就啃掉皮吃了起来,只不过嘴里有沙子,得常常吐口水。不过跑了这么久,刚才又吃了饭,番薯还是挺解渴的。 “妹妹,好了吗?”小胖子吃东西的速度比老鼠还快,等她咬完,早拖了稻草来铺了一丈长三尺宽的“床”,“妹妹,吃完就来睡吧。” “好。”小楚楚虽然娇生惯养,可这种场合也是毫不顾忌,大喇喇就躺了下去,发出一声舒心的喟叹,“真是舒服呢。” “舒服就好。”小胖子趴在她身侧,踢了踢脚。 “小哥哥,我叫楚楚,你可以叫我楚楚。” “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小胖子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轻声念道。 “你知道这首诗呀。” “那是自然。”小胖子面上得意,心里却虚得很,他只是恰巧知道而已。若她继续说,他可就答不上来了。 还好,小楚楚不再纠结自己的名字,转而问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我叫郡铖,是我外祖父取的名字。” “哦,我的名字也是我外祖父取的。” “那可真是有缘。”小胖子听着她软糯的声音,默默地有些雀跃。 小楚楚却低头敛眸:“可惜我外祖父已经过世了。他在世时,常教我认字写诗呢。” “你外祖父真好。”小胖子想起自己的外祖父,却真想摇头,他最爱的就是逼他练武,他不练还要打他屁股。他如今都十岁了,他还要打他屁股,多丢脸啊。他便跑回信国公府去了,然而爹娘都不帮他,还将他拎了回去,他才逃了出来。 不过,他都出来这么久了,京里怎么还没动静,反而惹上了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匪徒。 “郡铖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小楚楚第一次在野外过夜,睡不着,见他也不想睡,便学他的样儿,转身趴着,捧了脸。 “没什么。”小胖子下意识否认。 小楚楚不信,嘟着嘴抗议。 “我,其实我跟我爹吵架了。”小胖子犹豫一瞬,缓缓说道,“我要回家,他们不让我回家,我就离家出走了。” “你在跟你爹爹怄气?你娘亲肯定会伤心的。”小楚楚只知道,她若不见了,娘亲定会着急担心,眼前这哥哥却不是这样,真是奇怪。 ”唔。”小胖子沉吟半晌,却一埋头,”我不想提了,咱们睡觉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小楚楚无法,只得应下,翻了个身躲到角落里,闻着洞中浓郁的番薯香,猜着有几个番薯,渐渐迷糊起来。 第72章 儿时番外(三) 翌日,贪睡的小胖子却早早醒来了,只因为胸口闷得难受,睁眼一看,原来是楚楚趴在他怀里,脑袋就搁在他胸前。她可真漂亮呢,即便是睡着,也让人喜欢,跟外祖母做的布娃娃似的。嗯,她不是易碎的瓷娃娃,是坚强的布娃娃。他喜欢这样的小妹妹。 怀瑾怀瑜两个,一个四岁一个一岁,都还是奶娃娃,半点不好玩。而且他在金府,不能回信国公府,根本就没有妹妹玩。 既然没得玩,那就玩玩这个妹妹吧。 他便划了划她的眉眼,真是好看呢,跟年画上的小姑娘似的,粉嫩又乖巧。还有这一张小嘴,红红的,软软的,樱桃小嘴就是这样的吧? 话说,他好像亲上一亲呢。她还没醒,亲一下不会发现的,嗯。 小胖子这般想着,微微起身,低了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怕惊醒她,只敢碰到就放开,闭上眼等上一会儿,她没反应才又睁眼。如此往复,他简直乐不可支,亲了一下又一下。 小胖子兀自得乐,嘻嘻笑着掐了掐她的鼻子,这鼻子也跟白玉做的似的,白皙又嫩滑。 可是好像他的指甲划到她鼻尖了,小楚楚蹙着眉,拱了拱鼻子,便悠悠醒来。 小楚楚睁眼,发现自己竟钻在小胖子怀里。而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他面色通红,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五岁的小人儿并不觉得这姿势逾矩,只担心地扯扯他的袖子:“郡铖哥哥,郡铖哥哥,醒醒。” “唔……”小胖子咋吧着嘴,却还不肯睁眼。 小楚楚想着胖的人嗜睡,还是让他再睡会儿好了,就趴在他怀里玩他的手指头。软软的白白的,手指头能 掰到手背上呢,真好玩。 小胖子知道自己会演戏,可是小楚楚一点感觉也没有,还玩他指头。她是觉得她把他的指头掰成对折了还能睡着么,可是她喜欢玩,那就让她玩好了。而且她低着头,也没看见他睁眼。 小楚楚玩了一阵,发觉小胖子的呼吸声似乎与方才有些不一样了,微微侧头便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他咧开嘴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煞是好看。 “郡铖哥哥,你醒了。”小楚楚不觉有异,双手撑着他的腿站了起来。 小胖子心想幸好她人小力气也小,否则腿非让她压断不可,憨憨一笑也抬了抬发麻的大腿和手臂,努力爬了起来。 “楚楚,我们再吃两个番薯就上路。” “好。”小楚楚径自去取了番薯来给他擦泥,根本不与他客气。是了,她是女孩子,这些事自然是他做,不过她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当回报啦。 小胖子亦不介意,吃了番薯后又藏了几个在兜里,就领着她往看得到山的地方去。他们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看看,哪儿能看得到水,朝水流动的方向行去,总不会错的。 然而,他们上了山腰,还是看不见河水,只能朝山顶去。 “郡铖哥哥,下边似乎有很大的声响,是野兽吗?”小楚楚早就走得筋疲力尽,巴不得坐下休息会儿,正在她想开口时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着急问道。 小胖子立在坡上,仔细听了听:“不对,有人声,还有刀剑砍草的声音。这条路我们走走够了,可他们不好走。不好,他们开路上来了。” “是黑衣人?” “是!我们赶紧跑到上面远一点的地方去,得尽快躲起来。” “我们躲树后不行吗?” “不行,他们人多,会一寸寸搜寻的。”小胖子顾不上这许多,拉着她就往上跑。 “郡铖哥哥,他们是什么人呀?” “不知道。” “那是追杀你的还是抓我的?” “或许都有。” “我们这么乖,为什么要抓我们呀?” “我不知道。”小胖子觉着他快要被多话的她给逼疯了,答了这一句之后就再不说话。 但是,他们也被眼前的境况给惊呆了。 失策! 他们竟然挑了个山崖爬上来。 爬到这里,别说躲,就是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楚楚,前面是山崖,不能走了,我们找另外的小路下山。” 楚楚看看脚下,再看远在百丈外的另一座山,气得差点哭出来,为什么这儿会有山崖?那些黑衣人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他们又要从什么地方找另外的小路。 小胖子拽着她想跑,可是黑衣人眨眼就至眼前,一个个全身黑,只露出一双狠戾的眼,心一横,将小楚楚挡在身后,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你们是抓我的!带我走就好,放过她。” “放过她?”似乎是捉小楚楚的那个黑衣人。 小楚楚愣了愣,登时腿脚发抖,她还是逃不过,好想哭。 “楚楚,别怕,有哥哥在呢。”小胖子察觉到她在害怕,颤着声音安慰道。 对面的黑衣人却笑了:“哟,薛景宜的儿子还挺硬气,是个小小男子汉呢。” “不许你叫我爹爹名讳!” “嘁,我就叫,怎样?”那人执剑指着他喉咙,“小子,父债子还懂不懂?” “什么玩意?什么父债子还?”小胖子确实听不懂,一脸茫然。 黑衣人却不再多话,摇摇头:“不懂啊,那就算了,你去地底下问薛乐轩就知道了。” “又关我祖父什么事!” “唔,你下去就知道了。”黑衣人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剑尖已经刺进了他肩窝。 小胖子惊得低了头,他没想到他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小楚楚见暗红的血液顿时染红了他灰色的袍子,哇一声便哭开了,大声哭喊着还不顾死活去推那个要杀小胖子的黑衣人:“你杀了我哥哥,你还我哥哥,你还我哥哥。” “哟,还真是个傻子。”却是抓她的那个黑衣人,上去抓住她的衣领就悬空拎了起来,“不过你们两个胆子倒是不小,敢演戏,还敢给我下药?” “老三,这个小的还有用,别吓死了她。” “知道了,老大。”叫老三的黑衣人不服气地应了,却掐住了小楚楚的脖子。 “老三,你做什么!” 小楚楚从未尝过窒息的感觉,现在却知道了,真是难受呢,可是为什么还是没人救她,那个老大不是说不能吓死她吗,难道就能杀死她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去见外祖父的时候,突然听到“啊”一声,黑衣人的手突然松了,呼吸瞬间通畅起来。她重重地咳了几下,才发现小胖子不知何时已经从那个黑衣人刀下逃出,将她救了下来。 “楚楚,楚楚,别怕。”小胖子自己肩窝受伤,却顾不上, 抱着她的肩膀给她顺着气。 “哥哥,他要杀你!”小楚楚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在小胖子身后要对他下黑手,惊得几乎失声,却被他抱住一个轱辘往后方滚了出去。然而这一滚就打不住了,小胖子也停不下来。 等小楚楚反应过来耳边呼呼的是山崖底的风声时,连叫都不会叫,哭都不会哭了。这山崖,至少得有百丈高吧,他们这是要死了吧? 呜呜,她还不想死呢。她虽然很想念外祖父外祖母,可是她暂时还不想见他们,呜呜。 “嘭——” 呜呜,她的腰好像要断了,但是两个人似乎已经不再下落。她摸了摸身下,有点软有点硬,有点潮有点干,扭头一看,原来两人摔在了草垛上。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郡铖哥哥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他肩窝处的血 在流着,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好像是晕过去了。 “郡铖哥哥,郡铖哥哥……”小楚楚叫了一声又一声,他只痛呼一声再无回应,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只能靠自己了,小楚楚坐起来看看这个地方,上边的黑衣人肯定以为他们已经死了。但是她不可能拖着小胖子走,因为他太重了,她只能等他醒来一起走。可小胖子受了伤,晕倒了,他们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儿看起来都是杂草,那有洞吗? 如果有番薯洞就最好了。她这般想着,已经下了草垛去找山洞。 既然是山,那么洞是肯定有的,而小楚楚也很快就找着了一个,只可惜不是番薯洞,而是个普普通通的石洞。不过有个能栖身的地方就不错了。 好不容易将小胖子拖到山洞里,她又去外边搬干草来,准备铺个小床,还好她聪明,一看就会。小楚楚对于自己的心灵手巧分外满意。 令人惊喜的是,山洞外还有一股细细的山泉,只要捡一张大的树叶就能给郡铖哥哥喂好多水。他流了很多血,补些水应当是有用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止血。 幸而她小时候还听外祖父提过几样止血的药草,在医书上看过形状。她出去找了一大圈,找着几样不确定的,和书上的图画不十分像的只能弃用,而另两样确定的,就忍着苦味嚼碎了给他贴上。这儿也没有绷带,只能撕了裙角给他包扎。 好像止住了呢。小楚楚托着腮坐着等了一会儿,见他嘴唇又干又白,猜着他是口渴了,又去接水给他喝。 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才能醒来。还有爹爹,能找到这里救她出去吗?她深深地怀疑。 不过眼下并无他法,只能等他醒来一起想办法了。 她就坐着踹踹腿,玩玩他的手指头,饿了就咬半个番薯,渴了就喝山水,这样熬到夜里。 然而,下半夜,小胖子就开始叫冷,身子差点蜷成一个球。小楚楚惊醒后,摸摸他额头,才知是发烧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受伤还发烧,身子又发冷。小楚楚顾不得别的,就脱了自己的衣裳给他盖上。想找条绢帕浸水给他擦额头,却怎么也找不着,裙角也已经撕得差不多了。总不能脱裤子吧,她犹豫良久,慢吞吞地脱了肚兜。左右他也昏迷着,看不到她,无事吧。 小楚楚这样安慰自己,拿着件肚兜来回跑,给他擦拭额头,幸而这崖底比昨日那个林子暖和,跑来跑去身上还热得冒汗,而且郡铖哥哥的烧渐渐退下去了。不过她已经累得不行了,摸着他额头不怎么烫了就倒在他身旁呼呼睡去。 小胖子醒来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看到怀里半裸的一个小女孩,手脚都缠在他身上,似乎是在汲取温暖。她胸前有一只小蝴蝶,粉嫩欲飞。他难以置信地擦擦眼睛,才敢确定那是楚楚。她身上的衣裳都盖在他这儿,撕掉的裙角则包在他肩膀处,她手心里捏着半湿的肚兜。看样子,昨夜他发烧了。可这丫头,半裸着躺在他怀里…… 小楚楚虽然才五岁,他可十岁了,很多该懂不该懂的都懂了。他看了她身子,是要对她负责的。 可她还这样小。 小胖子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玉,那他就只能将她先定下来,将来再娶她了。而且她还救了他,他该以身相许的。何况,他心里挺喜欢她的。他想着,能跟她盖一张被子过一辈子就兴奋地想唱歌跳舞。他明明不喜欢唱歌跳舞来着,真是被她蛊惑吸引了呢。还有,这小蝴蝶,是胎记吗?真是可爱,像是上天送的礼物。她,也是上天送他的礼物。 “哥哥,你醒啦?”小楚楚因为担心他,睡眠极浅,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胸前,倏地睁眼。 小胖子如触电般,刹那间将手收了回来,呵呵着直挠后脑勺:“啊,是啊,楚楚,你也醒了。” “你没事了吧?不发烧了吧?肩窝那里还疼吗?”小楚楚全然忘了自己还未穿衣裳,抱住他的胳膊关怀问道。 “不疼,不发烧,我都好了。”小胖子又扫了一眼那蝴蝶,将衣裳还给她,“你快穿上衣裳吧。等穿好了,我有话跟你说。” “哦。”小楚楚听话地迅速穿戴完毕,笑嘻嘻地坐在他对面,“郡铖哥哥,我们怎么回杭州呀?” “唔,这个先放放,我有另外一件事跟你说。” “什么?” “这个给你。”小胖子说着,已将玉解了下来,系到她脖子上,“这个算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什么是定情信物?” “就是,嗯,刚刚我看了你的身子,我得负责的。” “负责?”小楚楚茫然地眨巴着大眼。 “没错,就是负责,我以后会娶你的。” “你为什么娶我?”小楚楚嘴巴里 问着,却低头看了看胸前,这玉观音真好看,好喜欢。 “因为我看了你的身子。” “哦。”这话题又绕回来了,小楚楚却不再纠缠,只知道她现在肚子好饿,好想回家。 小胖子凝视着一头雾水的她,嘟哝了一句:“还有,因为我,挺喜欢你的。” “嗯,我也喜欢郡铖哥哥。”小楚楚抬头,眉眼弯弯,忽而一侧头,“似乎有人找来了,我听到我爹爹的声音了。” “好像我也听到我爹的声音了。”小胖子扶着她站了起来,带她迅速出了山洞。 “楚楚!” “爹!”小楚楚有了爹爹就忘了他,撒开手就跑。 小胖子看见沉着脸的薛景宜就朝洞里躲了躲,却还是被他拎过去扔给了跟来的护卫。他还想跟楚楚道个别的,可是那些护卫只听薛景宜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他放到马上,驰出了山谷。 薛景宜与小楚楚的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也追了上来。 远远的,他就只看到楚楚那一双盈满泪水,不舍又担忧的眼。及至很多年后,他还记得那个场景。 就是那一刻,他打定主意要好好练武,将来好好保护他想保护的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小楚楚和小嗷嗷的番外完毕\\/啦啦啦关于胎记的事情,真不是小嗷嗷的错,哈哈 至于绑架案和黑衣人的谜,要很多很多年后,才会解开,么么哒 、谢谢kiki的地雷,厂c3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一03一0215:22:27 第72章 师娘 柳初妍看薛太太这模样,该是计划出了纰漏,那“表妹”恐怕有问题。不过薛太太是不会说这些的,她顾不得一群晚辈还在等她一个交待,就撑着老嬷嬷的手臂出去了。 “这是?”韩淑微扯了扯柳初妍的袖子,诧异眨眼。 柳初妍对她做了个闭嘴的口型,就不再搭理她,心中却有些忧虑着急。她方才趁着林谨欢换衣裳时,细细问过她几句,觉着不妥,特地征求她的意见让松苓悄悄地回了韩府,好觑准时机将刘老将军请过来。 今日刘老将军给周傅允保媒,是不能随便离席的,便是林谨欢的事情,无定论之时也不能闹大了先叫外人知晓,就是周家的人也得瞒着。所以,她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松苓趁人少,无事闲暇时,让刘老将军来一趟。看这样子,刘老将军怕是不得空。 然而,没有其他长辈在场,林谨欢早已自乱阵脚,待薛太太平复心情,还不是什么都由着她说。林谨欢处于被动,又是小辈,最后也只能接受薛太太的“安排”了。 不过,片刻前,林谨欢在与她说起薛谈时,一双眼睛就像天的那边最亮的两颗星,散发着璨亮的光芒,带着难以抑制的狂热与爱意。柳初妍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如此动人的情意,但她能够理解。英雄救美人,不管场面是唯美抑或狼狈,都是激发感情的最好理由。 至于薛谈,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若非身子不好,绝对是这世间最炙手可热的男子。而林谨欢,不同于韩淑微,她大概是不用介意他或者她自己的身世的,她只要挑她喜欢的,能好好待她的人就好。 因此,柳初妍也只想着能将刘老将军请到场最好,若不能,对结果也无太大影响,因为林谨欢一颗芳心早被夺走,再也拿不回来了。 但她又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她,曾经的薛傲,也是“英雄救美”,她也傻傻的把心给了“郡铖哥哥”,到最后却发现老天与她开了个根本不好笑的玩笑,甚至悔得她直想钻到某条缝里躲起来。她巴不得告诉天下人,以前那个傻瓜不是她。可惜,即便她的生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却没有第二次童年。那些过往,今后大概会一直尘封在心的最深处,再也不愿被提及。 柳初妍兀自思索,并未注意一旁的薛怀瑾与薛怀瑜在说着什么悄悄话,忽而听到身侧轻轻地抽鼻子声儿:“表姐……” “淑微?”柳初妍忽而听到薛怀瑜一句“以后就该叫谨欢表姐嫂子了”,还被薛怀瑾没好气地打了下嘴巴,要把她给缝上,便明白过来,握住韩淑微的手腕带她出了屋子,站在廊檐下,摒退婢女,“淑微,你要记住,你与信国公,永远不可能。而且你看出来没有,薛太太早看中了谨欢姐姐,你就死心吧。” “可是,我那样,我那样喜欢……”韩淑微却满心不甘,抽抽嗒嗒地哭泣着。薛谈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即使只是因为他的外表,这样的爱意极其肤浅,那也是她情窦初开时最完美的寄托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可能要娶别人,自然是又愤又恼。 柳初妍见她半死不活的,不禁心烦,可是韩淑微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永远得不到,也确实有些可怜,她便替她揩掉泪水:“淑微,你知道信国公那身子吧。你想想,他每日都坐在轮椅上,需要人照顾,现在有书僮有奴婢。等有了妻子,那这些事就不是下人的责任,而是妻子的义务了。你自己都还照顾不了,你觉着,你能照顾他?” “我……”韩淑微确实从未想过这个,她只知道他长得好,声若天籁,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柳初妍瞧她动摇,继续说道:“你喜欢的不过是他的皮相,可是美人终有一日会老去。等他老去时,皮肤发皱,墨发泛白,话也说不动,饭也吃不了了,你确定你还会喜欢?”这话说得过分了些,可是为了能让她死心,柳初妍不得不残忍地破坏她的幻想。 韩淑微怔了一瞬,若有所思,随即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那就得了。”柳初妍不再给她继续深思的机会,否则一多想,她又得忆起美好的一面,那她就白说这一篓子话了,拍拍她的手背,“淑微,将至午膳时刻,薛府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该饿了吧?你先回府,好好用过午膳,再睡会儿觉,就乖乖听教导嬷嬷的话。否则你偷了半日懒,下午还不勤奋,小心二表伯打你骂你。薛太太那里,我会替你说的,你就不必在这个点上去烦她了。” “嗯。”韩淑微这会儿乖巧得跟只猫儿似的,连连点头,叫了贴身婢女,准备回府去。 可是,柳初妍正转身,准备进屋与薛怀瑾说韩淑微先行回府,就听到门口“啊”一声惊叫,而后就是一个少年的痛呼,还略略有些熟悉。她闻声急忙奔出,却不料迎面碰上了薛傲,还有摔在地上的信王,与韩淑微…… 这是怎样的“孽缘”…… 柳初妍按了按额头,不单指她与薛傲,还有信王与韩淑微。信王他们俩也是向来就不对付的,若不是信王位高,恐怕韩淑微就会指着他鼻子骂了。但今日,信王又救了韩淑微一回?因为,照现场这境况看来,是韩淑微不慎摔倒,信王为了救她,将自己垫在了她下方,才护住了韩淑微一张俏脸。 韩淑微很想爬起来,甩开这讨厌鬼,但是她的腿崴着了,此刻疼得厉害,根本站不起来。 信王却拨了拨压在胸前的脑袋,呵呵一笑:“喂,你还不起来,是要赖着我娶你吗?” “你胡说!”韩淑微恼羞成怒,差点要打她,还好青芽几个婢女在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先她一步扶了她起来。 “姑娘,如何?” “哎哟——”韩淑微没告诉婢女说脚崴了,婢女自然也未注意,却万万没想到,一时不察,搀扶的力气支撑不住她身子的重量,她又一个踉跄朝前扑了过去。 信王正欲起身,才支起上半身,就再一次被压倒在地。而这一回,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左手臂“咯吱”一声响,被她给压脱臼了,顿时冷汗涔涔,好不容易抬头,委屈地瞪着薛傲:“师傅,救命啊!” 薛傲知晓韩若谷脑子里在打什么算盘,所以看韩淑微与信王这般,也未阻挠,只站在一旁看好戏。况且,柳初妍还在场呢。他知道他昨夜犯了大错,她没那么容易原谅他,但他必得利用每一次相遇的机会,即使不能重获芳心,也得跟她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因此,便是在信王叫他时,他也只含混地嗯哼一声。 柳初妍早察觉到了薛傲狂热如狼的目光,却装作没看到,只叫身后的青禾去帮青芽一起扶韩淑微。偏偏她又有些忍不住去想,她到底是她看走眼了?还是“郡铖哥哥”长歪了。 她偷偷拿眼角看他,也是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他。他与小时候的样子确实大不同了,小时候的他虽然不矮,却是又胖又壮的,现在他非但不胖,还高高瘦瘦地端着高贵英气的架子。在她印象中,薛傲喜穿黑色,今日他穿的却是一袭蓝白相间的袍子,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了精瘦的小臂,显然才练过武。 薛傲与金翎,确实有七分相像,她仔细地瞧了,五官与小时候的他相差挺大,除了鼻子仍旧高挺率性。以前的他爱笑,一张嘴总是翘着的,现在他却喜欢抿着唇装高深,还有那双眼睛,看别人与看她是两个样。在他人面前,是个忠勇俊杰,在她这儿,就是个套了人皮的狼。 只是,他这嘴,忽而越来越翘,是做什么?他似乎在笑呢。 柳初妍一抬头,恰对上他戏谑的眼,才意识到自己看着看着就忘了顾忌,竟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薛傲定是以为她看上他了,才笑得跟狐狸一般。她心中愤愤,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地上的信王呜呼一下,踹了踹薛傲的脚尖:“师傅,我的手脱臼了。” 薛傲正观察柳初妍的表情,那是比戏台上的角儿还丰富精彩,倏地被信王打断,默默地有些恼,回踢了他一下:“叫秦严给你接。” 秦严……他那技术哪比得上薛傲,信王一眼瞪走欲上前的秦严,继续踢薛傲的脚尖:“师傅,先别看师娘了,你徒儿的手臂被师娘的表妹压脱臼了,你都不看看吗?” “师娘?”薛傲若有所思,摸摸光洁的下巴,这话他爱听,当即蹲下/身子,呵呵笑着摸了摸信王的脑袋,“乖徒儿。” 若是平时,信王才不让人碰他的头,可今日他莫名地心情很好,就随薛傲去了。 薛傲趁他晃神,轻轻探了手,捏住信王的手臂便轻轻一推。 信王没甚感觉,听到“矻”一声,就知道好了。薛傲就是技术好,要是秦严,非痛得他咬断舌头不可,轻轻地转了转手臂,活动自如,从地上蹦起,就冲着柳初妍作揖:“师娘好。” “你——”柳初妍正扶过韩淑微,准备送她回府,顺便亲自去跟刘老将军说,也不想跟信王行礼,左右他也不在乎。却不料,信王为了讨好薛傲,竟叫她师娘。她总算是理解了韩淑静被周若素叫娘时的窘迫与尴尬了,信王都十五岁了,却跟六岁的周若素没两样,实在气人,她却拿他毫无办法,只得狠狠地瞪了瞪薛傲。 薛傲却不制止信王,就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信王亦不介意,反而撞了撞薛傲的手肘:”师傅,我看师娘的表妹脚威了,只怕不好走。不若我们一同送师娘与表妹回去吧?" 第73章 弟弟 有这两尊佛在,柳初妍还能好好回府么,立时回身屈膝谢过信王的“好意”。 然而,信王打定主意要随她去韩府,已是嘻嘻笑着,先行一步。 柳初妍是从大门进来的,自然也该从大门出去,可这会儿,信王在前头领路,不怀好意,她思忖一瞬就挽住韩淑微往小门行去。 薛傲并未跟上信王,见柳初妍神色不悦,偷偷地转了个弯,心中暗笑,也不叫信王,就追上了柳初妍几个的步伐。 柳初妍知晓他就跟在后头,轻轻咳一声:“薛二爷,信国公落水了,我看他状况恐怕不乐观,您还是先去看望他吧?” “哦,大哥那里有太医在,我去也只是添乱而已,不若等大哥好一些再去,不急。”薛傲满不在乎道,眼中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柳初妍愤愤地甩袖子,不能奈他何,意欲加快脚步甩开他,却因为韩淑微不能加速,只得强忍着愤意,走一步看一步。 柳初妍过了小门,就让婢女扶韩淑微先回房,叫女大夫来给她看脚伤,自己则往膳堂去。刘老将军与周家老夫人应当都在那处,她得悄悄地把刘老将军请到信国公府去,绝不能惊动周家人。但此事终究还是瞒不住的,她心里不免忐忑心慌。 薛傲仍旧跟在她后头,送走韩淑微后,明显感觉到她神游天外,几乎把他都给忘了。青禾帮助青芽搀扶韩淑微,松苓早被柳初妍派回府传话。此处,就剩他们二人。薛傲勾了勾嘴角,经过一处竹林时,长臂一伸就揽了她的腰压了进去。 “薛傲!”柳初妍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欺辱她,可她忿忿叫了一声就被他捂住了嘴,只能手脚并用打他捶他。 “楚楚,楚楚。”薛傲急忙安抚她,可她不听,只好开门见山,“楚楚,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你说他已经死了?” “唔……”柳初妍呜呜着,停止了挣扎,他想说什么? “楚楚,我看到一个少年,手臂上有与你胸前相仿的胎记,很像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与她的胎记一模一样?柳初妍呆住了。可是她亲眼看到弟弟葬身火海,不会错的。这薛傲,该不会在骗她吧? 薛傲见她平静下来,便放开手,只双手紧紧捏住她的腰和肩膀:“楚楚,你的胎记太特殊,而且他与你长得有些相像,但是某些角度看去更像你爹,所以我才觉着他可能是你弟弟。可你又说你弟弟已经死了……” “我弟弟手臂上确实有一块胎记,只比我的大一些,但是他真的已经死了。”柳初妍咬了咬下唇。 “你亲眼看见的?” “是,我亲眼看到他死在了大火里。我想救他的,却来不及。为此,我娘还怪过我。但她知道不是我的错,可不知为何,她心里那道坎总是过不去,最终抑郁而死。”柳初妍忆起往事,双手颤抖,甚至忘了她与薛傲逾矩的姿势。 “楚楚,你,别伤心。我只是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除了胎记,还有什么?” “他说,你与他娘很像很像。” “他见过我?” “是,他还说,他记得他家住在湖边,依照他描述的,应当就在西湖附近。” “是吗?真这么巧?”柳初妍疑惑了。 “是,而且他今年恰好十一岁了,比你小四岁。他死于大火那年,你七岁他三岁,不是正好吗?” “是谁?”柳初妍大惊,心中有些动摇,升腾起些细小的希望,难不成墨儿还没死?不可能的,她亲眼看着他葬身火海,怎么可能还活着,旋即颤着双唇否认道:“不可能的,薛傲,你别骗我,我连我弟弟的尸骨都找着了,还是我亲自从废墟中扒出来的,怎么可能……” “楚楚,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那你想想,当时可有怪异之处?” “怪异之处?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他那时候睡着,怎么也叫不醒。我在外面一直叫他,却叫不醒……我想进去,门却反锁了,好不容易叫人砸开窗,柱子就倒了下来。我隔着窗又叫他,他还是没醒。我知道,我弟弟的死有蹊跷,可是我爹怎么也查不出来,最后不了了之。但是他的尸骨都找着了,还能有假吗?” “你弟弟那时也有三岁了,若发生大火,不会在火海中坐以待毙。听你这般说,要么被人打晕了,要么就是被下了药。但是我觉着最大的可能就是,那根本不是你弟弟,是另外的人,而且极有可能已经死了。而且大火把他烧得面目全非,你也认不出啊。” “是吗?”柳初妍紧锁眉头。 “他在火中睡着,你可见着他正脸了?” 柳初妍深思良久,终究还是缓缓摇了头,她几乎要相信薛傲的话了。而且,打心眼里,她是愿意相信他的。 “楚楚,要不要随我去看看?如果是的话,岂不皆大欢喜?”事实上,薛傲已经确定了七八分,现在只是需要柳初妍盖棺定论而已。 “可……” “楚楚,你随我去看了,问上几句话就知道,反正你也不亏。” “但是谨欢姐姐……”柳初妍是为了林谨欢的事情回来的,心中仍旧记挂着,可是薛傲的话又确实诱人,为难万分,她肠子都打结了。 “谨欢表妹的事情我听说了,可你也知道,你根本帮不上什么。况且我娘不会亏待她的,她只是想替我大哥找个合适的媳妇而已。” “合适的媳妇?万一谨欢姐姐不愿意呢?”柳初妍脱口而出,察觉不对,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哥姻缘难定,才拖到今日。但是姻缘由天定,若无缘,就是我娘强自撮合亦无用。若是有缘,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割断不了的,说不定他们就成了呢。况且此事还需要我大哥点头呢,而那谨欢表妹与我大哥性子相投,如今她十五了,也没有比我大哥更好的归宿了。”薛傲说着,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除我之外。 柳初妍亦明白他话中的道理,想着林谨欢的事情她确实不能插手,松苓还是得力的,定已经告诉刘老将军了。只是这边宴席未完,又得防止周府的人知道,才一直未离席去信国公府。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柳初妍不能私自出府去,若被人发现,可不得了。想着,还是将事情了解清楚,与韩老夫人禀报了再做决定。 “你也见过的,就是关雎捡回来的那个刘小猫。我今早上经过韩府门口,见他在外探头探脑的,就捉了他过去问。他扛不住我的盘问,干脆和盘托出,全告诉我了。在刘府时,他也常常旁敲侧击关于你的事情,还被我撞见了几次。看他的样子,不可能骗我。” “刘小猫?”柳初妍见过他,可从未仔细观察过他,也未在她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经薛傲一说,柳初妍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曾问过她,她是否住在水边。而且韩老夫人与二太太都觉着他与她有几分相像,就连薛傲也说很像。 她与弟弟两个,小时候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都有六分像娘亲。但是长大一些后,她与娘亲越来越像。弟弟面上与爹爹相像的地方却渐渐凸显了出来,与娘亲就只有三分像了。 刘小猫?会是她弟弟? 当年那场大火,难道只是个障眼法?实际上她弟弟早被掉包了? 如果刘小猫是的吧,那他又是如何逃过某些居心叵测的人的魔爪的? 一切都不得而知。 柳初妍登时心慌意乱,她很想去找刘小猫问个清楚,扒住薛傲的衣领,紧张道:“薛傲,你别骗我。” “楚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只想着,如果你找回了弟弟,能够对我好点儿。” 柳初妍不置可否,推开他:“我去与表姑婆说。” “好。你若想去,我可以陪你。”薛傲亦不再禁锢她,目送她而去,就想着还是先回薛府吧。只是信王那孩子去哪儿了,难不成真从大门进了韩府? “师傅!”薛傲正思索间,信王忽而就蹦到了他眼前,吓了他一跳。 “友琩,今日就先回王府,改日再去拜访韩大人吧。” “为何?便是那周府来提亲,也差不多了吧。难道今日这日子不好吗?”信王瞪着眼,面色茫然。 薛傲盯着他无辜的脸,一阵晃神。这是他的真面目吗?不是吧。他绝不是个单纯的孩子。而且,他也不是孩子了,他只比他小五岁而已。他经历过的事情比他黑暗得多,心智绝不亚于他。只是,那样的环境下,他习惯伪装。但是,他对他,也不诚实,却怀疑他的忠诚,这不是一件好事。 “师傅……”信王见他沉着脸,默默地缩了缩脖子,“师傅,你别不高兴,我听你的话就是。” 信王想今日就去拜访,定然有他的缘由。薛傲不能挡着他,听他这话,展颜而笑:“这日子,有什么好不好的,师傅也没不高兴。只是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我总要好好教你成材,也习惯了把你当做孩子。方才,我忽而意识到你已经十五岁了,不小了,过了年就能娶妻了。是我太过限制你的自由,许多事情该由着你自己的想法去做。是师傅错了,友琩,师傅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怪师傅。” “师傅,我知道的。”信王也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这样一看,又还是个孩子。,.薛傲脑中几乎天人交战,到底哪一个才是他。不过,此时想不清楚,总有一日能想清楚的。虽然惠王不是什么大的威胁,但是阉党专政,没有强大的助力,朱友猖也坐不上那个位子,一切都得慢慢谋划。这些事都得思虑周全,缓慢部署,还是一步一步来吧。若有异状,他薛傲不会亏待了自己。 第74章 为她 信王得了他的允准,弯着嘴角兀自前行,笑意却未达眼底。 薛傲就跟在他后边,盯着他头顶的玉冠,玄色袍子下,龙行虎步。他确实是个有资质的孩子,一身霸气已渐渐显现,只因为他极能藏拙,还没多少人意识到他的能耐。 韩若谷是明眼人,自会选择,他不会去干扰他。 信王要见他,那就见,反正周傅允也是自己人,早晚会知道。 但是薛傲并不想参与信王与韩若谷的谈话,也不能参与,因此,送他至韩若谷处,寒暄几句便离去,倒是周傅允跟了他出来。 “子盛,我瞧着,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发生何事了?” “没什么。”周傅允虽口拙,面上看着也憨得很,一双眼却是利害得很,薛傲旋即别过脸去,不叫他看出更多的猫腻来。 然而周傅允也不是好打发的,一把捏住他的肩膀就把他扳了回去:“子盛,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自然是兄弟。”薛傲僵着的脸好容易才缓和下来,无奈道,“哦,我大哥落水了,为了救林谨欢。” “这不是你担心的,说实话。”周傅允气他拖泥带水,擂了他一拳。 “唔,我替楚楚找着了弟弟。”薛傲仍是不肯说。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把信王的事情告诉他,周傅允太耿直,一旦知道了真相,在信王面前绝对遮掩不住。信王若知道他早查清了绑架案,恐怕更不能放心他了。 周傅允知道他撒谎,可是薛傲是多么犟的人,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沉默片刻,便不再追问,扯着嘴角踹了踹他的脚背:“混球,这不是好事吗?” “是,是好事。”薛傲也笑了,“就是刘府那个刘小猫,你见过的。不过兄弟,我还有件事要你帮忙。虽然我已确定了七八分,但还是要慎重。” “是,确实得慎重。”周傅允赞同点头,“你有什么事情就交待吧。” “嗯。楚楚是亲眼看着他弟弟死在了火海里,所以几乎不肯相信她弟弟还活着。只是巧合实在太多,她也信了三成。她弟弟死得蹊跷,那场大火也有猫腻。大火的事情我已经另外让人去查了,但是柳知府都没能查出蛛丝马迹来,我们都隔了七年了,更难。” “你是想从刘小猫处着手?” “是。”薛傲摸了摸下巴,继续说,“据刘小猫说,他记得他是被人强按在水里,而后抛尸了的。那人以为他死了,实际上他还有一口气。照他描述的,应当就在西湖边上。后来,他被西湖上一个商人救了。可那商贩并不是好人,将他卖到了扬州。后来辗转着,他被卖过好多回。直至埋到西安,那家主人心善,对他也宽和,就被他逃了出来,一路行乞一路逃,两年前才到金陵。别的他不记得,但是他记得那个害他的人,脚踝处有一块黑色的疤,就像一片叶子。还有那个商贩,抢走了他传家的玉佩。” “从这二人入手,应当就能解开小猫的身世之谜,也能确定他是不是柳姑娘的弟弟了。只是这二人,从何找寻?” “那个商贩是扬州人,表面上是个玉石商,实际上以贩卖人口为业,我已经着人去查了。我想让你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加害刘小猫的人,难道已不在杭州?” “是,因为我曾看到一个人脚踝上有那样的疤,且与柳家渊源极深。你悄悄地带小猫去认一认,如果是的话,我会让楚楚亲自处理他。” 周傅允瞧他咬牙切齿的,好像被人抢了姑娘似的,那绝不会是普通人,而且极有可能与他有怨,不禁纳罕:“是谁?” 薛傲神秘一笑,附到他耳边说了。 “他?”周傅允面上疑惑非常,却连连点头,“你可别公报私仇。” “我是这种人吗?” “是。”周傅允促狭地笑。 “周傅允!”薛傲故作恼羞成怒,踢他一脚,“你要知道,你能娶到韩淑静,还是我帮的忙。” “一码归一码。”周傅允一个弯腰就避开了他的袭击,见前方韩府的下人走过,瞬间一本正经立在一旁,绷着脸,“子盛,你要不要与我去见见我祖母?” “你祖母对我太热情,我承受不住,还是不去了。” “可是韩老夫人与刘老将军都在,你真不去?”周傅允斜睨他一眼,已是背着手往花厅去。 是啊,热情如火的周老太太会替他说好话的,那么他就可以在韩老夫人与刘老将军多挣点面子了。这样的好事,他怎么会拒绝,当即三步并做一步走,追上周傅允。 不过不凑巧,薛傲至花厅时,周老太太恰叫人通知周傅允回府。刘老将军倒是不走,因为她听了松苓的话,正准备去薛府看林谨欢。 周老太太知道不慎落水,却不知内情,连连交待薛傲好好j□j下人,听得薛傲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立在刘老将军身后的柳初妍这时才知道,原来薛傲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这周老太太还真是看不出来。她见薛傲皱眉,烦恼非常,却又不得不应付她,几乎要笑出来。 薛傲看她幸灾乐祸的,却难掩笑意,难得看她开心,便也笑了,只是这老太太着实难对付,偏还不能敷衍了事。 “子盛,你在前头领路。”最终还是刘老将军替他解了围。 同时,周傅允也扶过了她,不再让她纠缠薛傲。 薛傲登时松了口气,悄悄转到柳初妍身后去:“你与老夫人说了?” 柳初妍知道他指什么,缓缓摇头:“先将谨欢姐姐的事情处理完了,我随老将军回府,去问问小猫。” “好,我陪你一道去。” 柳初妍不置可否,见刘老将军与韩老夫人已往薛府去,连忙跟上。韩二太太与韩淑静则去送周老太太他们。 至信国公府时,薛太太似乎已经将事情办成了,见刘老将军来了,忙迎了出来,满脸笑意:“舅妈,您来了。” 刘老将军却打开了她的手,板着脸沉着声音:“囡囡,你这回是真过分了。” “舅妈。”薛太太却还是抱住了她的胳膊,矫揉造作笑道,“舅妈,你去问欢儿,我可逼迫她了?都是她自愿的。” “那,那个推她下水的婢女怎么说?” 薛太太神情一滞,长长叹口气:“舅妈,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个交待的。只是,欢儿与子言本来就是有婚约的。我就是试探一下她,若她有意,就将事情定下来。若无意,我就把婚约撕了,省得禁锢她一生。” “什么婚约?”刘老将军定住脚步,满目狐疑。 薛太太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递到她面前:“舅妈,您看。” 刘老将军一看那婚约,上边墨迹未干,显然是才写的,差点一巴掌掀过去,可是仔细一想。林谨欢遭遇此事,若传出去,只怕更不好听,最终还是要嫁给薛谈的。若有这一纸假婚约,起码可以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顺,便是在百日内成婚,也可说是为了成全父母的遗愿。 “这婚书,你找谁写的?” 薛太太瞅了瞅一旁的韩老夫人与柳初妍两个,拉了她避开众人,附耳过去:“是我亲手写的,仿的先夫笔迹。至于林将军的签字,是欢儿亲手写的。她写得一手好字,对父亲的字迹更是熟悉,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您别担心。” 刘老将军不甚赞同她的做法,忍不住冷笑一声:“哼,我不担心婚书的事情。我只担心子言,他能不能接受。” “舅妈,子言那儿您不必忧虑,我会与她说好的。” 刘老将军不以为然,甩开她的手臂就叫柳初妍过去:“妍妍,你带路,我要去看看欢儿。” “是。”柳初妍知道薛太太心中定然不适,可她对她说那样的话,能保持面上的尊重就不错了,便埋头应了一声,看也不看她。 薛傲知晓柳初妍不喜母亲的作为,但是这模样,显然不是因为林谨欢的缘故。而且方才,柳初妍还无意识地看了他几眼,又去瞧薛太太,面色不虞。母亲定然与她说了什么,薛傲握了握拳,追上薛太太,压低声音道:“你跟柳初妍说了什么了?” “她跟你说了?”薛太太抬头瞪着他,嫌恶地瞥了一眼柳初妍的背景。 “果然!”薛傲一甩袖子,“她并未与我说什么,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而且我只不过是试探,不料是真的。” “子盛,我都是为了你好。”薛太太着急起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薛傲,若他不答应,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薛傲大致能猜到她的心思,呵呵一笑:“母亲,我与大哥不同,不会任由你摆弄。我说了我要娶她,那就非她不可。你若继续搅和,叫楚楚讨厌我,我绝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薛傲,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娘!”薛太太忿忿,大声喝道,引得前边三人同时回过头来看。她知晓自己又丢脸了,恨恨扔了个白眼给柳初妍,转身就错过她,先她一步进了溢香园。薛傲却毫不顾忌,扬声喊道:”母亲,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我认定的,就一定会拿到手里,谁都夺不走。我不想要的,你就是塞到我嘴里我也不吃。我早说了,只要柳初妍一个,你若不赞成,就求你别看别听,只当不知道,别再插手了。” 第75章 处(上) “你,逆子!”薛太太被薛傲当众打脸,恼羞成怒转过身来,见柳初妍蹙着眉抿着唇似乎很吃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柳初妍被薛太太瞪了一眼,未回避,却昂首挺胸,不肯忍让,看得薛太太几欲呕血。 薛傲觉着他的气场绝非一般的怪异,身边的的女人没一个温柔娴静的,从韩老夫人到柳初妍,从刘老将军到刘关雎,从外祖母到母亲,那脾气是一个比一个倔,他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群。不知道柳初妍对上薛太太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他私心里很想看她们为他对掐,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 但是他不敢,若她们二人闹上了,他便是不做孝子也难做人,上前一大步站在柳初妍面前,嗯哼一声:“娘,你别吓唬她。你不知道吧,你儿子一条命还是她救回来的。” “什么?”薛太太震惊不已。 “我说,她救了你儿子两回了,你儿子不仅倾心于她,还要以身相许。” “你!”薛太太还想骂他一句逆子,可是他说柳初妍救过他一命,那她对儿子的救命恩人说那种话,岂不是要遭雷劈,只是性子使然,她仍旧不肯低头,“何时的事情?” “十岁那年,我被人追杀,摔下山崖,是她救了我。” “你是说……”薛太太忽而想起片刻前薛傲就叫她为楚楚,只是她太心急未注意,此时想来,才记起,“她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楚楚?” “是。” 薛太太狐疑望向柳初妍,面色却煞白:“你就是楚楚。也就是说,当年……”她说了一半,却忽而捂了胸口,后退两步,哆嗦着唇再说不出来。 “娘……”薛傲见她如此,不免担心,上前扶住了她,“娘,您怎的了?” “没什么……”薛太太摆摆手,不要她扶,只让身后的婢女撑着她,“子盛,你想娶她,可以,但是你得答应娘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薛傲的直觉告诉他,母亲知道一些过往的真相,关乎绑架案,关乎那群来去无踪的黑衣人,只是她不愿意说。而此刻,她知道是柳家救了她,她不再反对他与柳初妍的婚事,却要他答应她一个条件,他顿时一头雾水,原先理清的思绪也有一丝慌乱。 薛太太缓缓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等我想到了自会告诉你。” “娘,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薛太太显然不愿提及,便是连在场的刘老将军也顾不上招待,推说身子不适就叫了薛怀瑾两姐妹出来伺候。 薛傲目送她远去,盯着她瞬间伛偻的背影,一阵晃神。 柳初妍本想随着刘老将军与韩老夫人一同进去的,可是看他伤神,脚步忍不住就停了下来,张嘴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听薛太太的意思,他一直记着她,从小就念着她,以至于薛太太都知道了。她在他心里,也是有独特的位置的。 虽然他们的重逢忒不愉快,甚至是难堪的,却不能抹煞他们之间曾有的美好。 他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性子,确如韩淑静所说,他待她,是如火一般的感情。反观她,太过矫情,拖泥带水的,介意这个顾虑那个。事实上,她若与他冰释前嫌,他们之间会很好吧? 薛太太一番话,她听出了弦外音,但更多的,还是薛傲流露出的那种不经意间的爱意与关怀,好似在电光火花一闪间就将她内心冰冷的某处融化成了一滩春水。 “楚楚,你在想什么?”薛傲知晓她一直立在身后,转过头来,微微而笑。 这样的笑,许久未见了。仔细看,她还能感受到幼时的那种熟悉的温暖。只是他轻轻蹙着眉,使得那温暖的感觉似有还无。 柳初妍忍不住伸出手去,然而才探到他眉梢便若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薛傲却不肯,比她的速度更快,一把握住了她。他已明显感觉到,柳初妍对他的态度变了,他必须抓住这机会:“楚楚,你在想什么?” 柳初妍并未挣扎反抗,只是神情犹豫,看了看左右站立的下人。 薛傲第一次觉着府内这些伺候的人是多么的讨厌,简直是多余,虽然平日里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今日简直比杵着的柱子还碍人眼,害得他的楚楚连话都不敢说。偏偏这又是两个妹妹的园子,也不好胡乱赶人,毕竟里边长辈还在呢。他脑中迅速转动,希望能想个法子让柳初妍好好说话。 柳初妍却已压低声音靠过去说道:“你这儿可有单独说话的地儿?宽敞一点的。” “有。”薛傲毫不迟疑答道,瞪一眼站在后边眼观鼻鼻观心的秦严秦肃两个,“你们两个,快去。” “是。” 柳初妍便见秦严秦肃迅速跑出了院子,带起地上一排新落的枯叶,诧异盯着薛傲。 薛傲却一声喝,把外边的人都赶到了屋里去,拉着柳初妍就离开了溢香园。松苓迟疑片刻,就跟了上去,薛傲可没叫她也走呢。 “薛……”柳初妍下意识想叫他薛傲,毕竟两人昨晚上才吵过架呢,可这样太逾矩了,想叫他薛二爷,又太生分,如果叫他郡铖哥哥,可他又不是郡铖哥哥了,真是为难。 薛傲侧头看了看她,鼓着腮帮,憋着一股劲儿无处使,不禁莞尔:“你可以直接叫我子盛。” “不要。”柳初妍当即摇头,他们亲密到那种地步了么,没有罢,不妥不妥。 “你又说不要,是觉着叫不惯吧,那就先叫我子盛哥哥。只是成亲后,一定要把哥哥二字给去了。我可不是你哥哥。” 这人本质上还是个流氓,柳初妍撇嘴,不肯叫他,开始环顾左右转移话题:“你方才叫他们两个去哪儿了?” “秦严秦肃吗?哦,他们两个一路清场呢。” “嗯?”柳初妍有些不懂了,忽而发现她穿过好几条回廊了,愣是一个人没见着,大概是被秦严秦肃给赶走了。薛傲这是不叫人看见她与他在一块儿呢,但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薛傲瞧她已然懂了,便不再解释,领着她往左拐了一段回廊,就到了一个门洞前,拦住松苓:“松苓,你可以回府了。”他说着指了指十丈外的墙角,俨然是通往韩府的小门,“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她身子不适,躺下了。等我们说完话,我会送她回去的。” “这……”这也太大胆了,松苓抖着唇不肯应。可是她再大胆的事情都背着柳初妍做过了,若比起来这也不算什么,被薛傲一瞪就缩了脖子。她见柳初妍没什么表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默默回身朝小门行去。 薛傲看她走了,拉着柳初妍便穿过门洞,又过了一道门,就是一个园子的后门。 秦严秦肃两个赶走了这儿所有下人,正埋头,却不安分,常抬眼偷看他们两个。 柳初妍这才觉着自己实在的包天的胆子,竟敢与薛傲单独相处,还叫人知道了。 薛傲见她娇羞低头,呵呵笑着扔了一锭银子到秦严怀里:“你们两个去喝酒吧,别在这儿碍眼。” “是,是。”两个人极少离薛傲身边十丈外,不得自由,遑论酒色。今日薛傲却叫他们喝酒,身子里那股劲儿便蠢蠢欲动,当即闪人关上门落了锁。 “诶,他们……”柳初妍听到落锁的声音,心急朝前一步就要叫住他们,却被薛傲一个回旋就拽了回去。她不防备,就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鼻端尽是他身上特殊的气息,很好闻,偏隐隐带着些汗味,她不禁皱了眉。 “别担心,我有办法让你回去的。而且这只是后门而已,即使后门锁了,还有大门呢。” “我看你肯定将前门也锁了。”柳初妍双手被他锁在胸前,不能动弹,听他如此不着调,抬眼瞪他。 “前门是从内锁的,别怕。”薛傲笑了。 柳初妍无言以对,撇过头去。 薛傲笑了片刻,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楚楚,你方才,想与我说什么?” “没什么。” “那你为何要找个无人的地方?” “这是你的院子?”柳初妍答非所问。 “是。你要与我单独说话,自然是我自己的院子最好。” 柳初妍却陷入了沉默,心里一直打着麻花结,她真不知道要与他说什么来着,便是知道也不知该如何说,真是悔得很。现在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她若说要走,只怕薛傲都不肯让她走。 薛傲依然笑着,趁她走神,带着她往前院去,站在高大的玉兰树下边,看着斑斑驳驳的光影落于她肩头,恰若月下的点点碎金:“楚楚,昨夜的事情是我错了,原谅我可好?” 柳初妍抬头望了望熟悉又陌生的荷花玉兰,咬着下唇,轻轻点头。 不料她如此爽快,薛傲登时心花怒放,喜不自禁,便乘胜追击:“那将以往那些不堪的经历都忘了,我们好好的,怎样?” “好。”柳初妍看他一派喜悦,随之高兴起来。 “楚楚!”薛傲简直喜出望外,大喊一声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她按在怀中,生怕被人抢了去,“楚楚,你真好。” “我一直都很好。”柳初妍也笑了,脑袋搁在他胸前,听着他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声,似乎有一种久违的安心与踏实感呢。 “是,你一直都很好。”薛傲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你一直都很好。”虽然人就在他怀里,可薛傲生生有一种梦中的感觉,不敢相信柳初妍对他的态度有了这样大的转变,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叫人兴奋。 “楚楚,你突然待我这样好,我真觉着,我还在梦中,你,你掐我一下好不好?”薛傲放开她一些,黝黑的双眸对上她水汪汪的大眼,雀跃不已,跟个孩子似的。 柳初妍闻言,伸手到他脸颊边,却怎么也不舍得掐不下去,在他期盼的眼光中犹豫良久。最终在他面上笑容要僵住时,她攀住他的肩,踮起脚,在他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你昨晚上咬我,我要咬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对眼了!接下来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要花花~~~~~~~~~不给我就哭死给你们看/(ㄒoㄒ)/~~ 不给你们吃肉肉,画圈圈~ 第76章 处(中) 下唇虽被咬了,却不痛,只是有点痒,一直痒到他心里,他想伸手去挠,却挠不着。他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叫柳初妍掐他也不过是玩笑话,却万万没想到她竟会以这种方式与他示好。 他的楚楚,以这样的方式吻了他。 薛傲登时觉得这个世界美妙得不像话,她还踮着脚攀在他身上,她粉嫩的唇离他的下颚只有两寸的距离而已。他能感受到她轻微的呼吸喷在他唇瓣上,那温软甜蜜的气息叫人陶醉着迷。 柳初妍见他怔忪不言,面上是疯狂的喜悦与难以置信,跟个二傻子似的。他那样儿,就像二傻子捡着了一朵花,想吃掉又舍不得,想戴在身上又不合适,至于扔掉更是没想过,只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眼睛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 事实上,她对自己的行为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她竟那般容易就原谅了他,见他皱眉居然还会心疼,最吃惊的是她还做了如此逾矩之事。然而,她心中没有羞耻感,反而沁出一丝又一丝的甜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薛太太的刺激?还是她被薛傲感动了?抑或是她真喜欢上了薛傲,所以能够迅速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她意欲理清头绪,可薛傲却不给她机会,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来。 不过他还顾忌着她的感受,生怕她反对,只是试探性地啄了几下,见她略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便笑着,轻轻地含住了她柔嫩的唇。 柳初妍确是不知所措,毕竟他们之间这样的进度真是太快了,而且他们婚前就这样,她是要做淫/娃/荡/妇吗?她想到这个,更是迷茫,她竟在想婚前,难不成她都愿意嫁给他了?她对他的态度,怎么可以转变得这般快,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薛傲将她困在胸前,一只手搂腰,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两个人的距离近得能够看清对方眼底的影子。她迷蒙地微睁着眼,似乎对他的行为很疑惑,他也想解释一下。可是脑子跟不上手脚的动作,他心里在叫嚣着不够,不够,浅尝辄止不是他的风格。 他便已伸出了一点舌尖,探进她口中,遇上她温软的小舌,还惊了一下。上回,他是偷偷吻她的,她虽有回应,却不是这样的感觉。这感觉,怎么说呢,又香又软又酥又麻,她美好的味道几欲让他不知今夕是何夕。 “楚楚……”薛傲含混地在她口中发着声音,柳初妍就看着他细密的睫毛在眼前闪动,热汤的呼吸喷在她面上,心中一软,就闭上了眼睛,却明显感觉到小脸羞红,烫得吓人。 薛傲的气息亦越来越热,他不能满足于这样舌尖碰舌尖的挑逗,微微放开她一些,牙齿轻轻地咬住了她的双唇,重重地吮了一下,便含住了她整张嘴,将自己的气息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 明知是不对的,她却仍旧沉迷沦陷,柳初妍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许是因为这静谧的环境,许是这只有二人的封闭空间,她心中觉着又刺激又踏实,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大半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 薛傲察觉到她呼吸不畅,身子绵软,脚步不稳,低低一笑,抵住她的额头:“楚楚,你这样,我真是太高兴了,比小时候被爹爹夸还高兴。” “你,你别说啦……”柳初妍娇羞不已,闭着眼,看都不敢看他,语气却轻快得很。 薛傲的心情亦是极致的愉悦与开怀,他朝思暮想的人儿这会儿就在他怀中,两个人似乎还有些微芥蒂,身子却是毫无隔阂,他细细地啄了啄她的鼻尖与脸颊,哑着声音叫她的名字:“楚楚,楚楚……我真想马上将你娶回家。” “可是你母亲不喜欢我。” “她,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柳初妍并不想说,薛傲便半哄半闹地逼迫她:“你必须告诉我,否则将来她欺负了你,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便不知道。”柳初妍实在是不想提,她被她拐弯抹角地<羞辱一通,却要在她儿子面前倒苦水,这不是她的处事方式。 “楚楚……”薛傲有些恼,搂住她的腰一用力,就抱着她前进几步,把她抵在了廊下。 方才是树影下,明明灭灭的,柳初妍不辨光明黑暗,突然换了个地方,眼前便是一阵刺眼的白光,她心中忽然慌乱起来,好像自己的秘密被暴晒在了阳光之下,开始挣扎起来:“薛傲,你,你放开我。” “你怎么了?”女人是善变的,薛傲向来知道,可这变化速度也忒快了,他拧着浓眉,百思不得其解。 柳初妍瞧他皱眉,便停止了挣扎,沉默片刻方缓缓道:“我们进屋去可好?这儿太亮了,我,我有些慌,还有点怕。”她说着,垂首敛眸。 原来是害羞了,薛傲长长松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带进了屋,顺便一脚踹上了门。三面轩窗落栓,大门紧闭,屋内光线阴暗,在水墨色纱帐的映衬下更显得逼仄。 柳初妍环顾一圈,却在西面的墙上看到了一排的画。有的是水墨泼画,有的只是寥寥几笔勾勒的人形,有的甚至只是用手指蘸丹青涂抹的一双眼睛,却都一幅幅,裱好了挂在那里。 “这些,都是……”薛傲将她放下,二人站在画像前,柳初妍欲言又止。 “这些,都是你。”薛傲接了她的话,看着她姣好的侧面,心里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满足感。曾经,他只能在心中记着,在梦中想着,在笔下画着,他喜欢的,心心念念到几乎着魔的楚楚。而此刻,她就在他面前,与他一同观赏他们共同的回忆。 眼前几幅都是说的他们儿时的遭遇,左侧还有几幅明显是新作的。柳初妍挪步过去,不禁莞尔。 薛傲其实也挺记仇的,他不画她美妙的娇笑样子,却要画她蹙眉撇嘴瞪眼,无一不显得她横眉冷竖,脾气败坏。只是这确实是常态,她与他,从未好好说过好,便是昨晚上,也才吵过架呢。不过,她能从他细腻的笔触中看出,他对她的感情,他对她那种细致入微的观察,还有爱意,已深入骨髓。 她在想,她大概再也不会怪他了。 她总算知道,她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因为薛太太的态度,让她更明显地感觉到了他对她的感情,他爱她,胜过她喜欢记忆中的“郡铖哥哥”。薛太太是多么了得的人物,便是薛谈都敢算计的,却拿薛傲一点办法也无。若是他人遇上这种状况,只怕会迫于母亲的威压,妥协让步。只有薛傲,他会肆无忌惮地表达他对她的爱。 他说,他只要她一个而已。便是薛太太不赞成,他也不会改变主意,却要自己的母亲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插手,拿自己去威胁她。他为了她,宁可不做孝子,宁可为天下诟病。> 这样的感情,人间能得几回闻? 外人都道薛傲傲慢无礼,仗势欺人,凭着自己手中的权势目中无人,冷面无情。却没有人知道,他有这样一面。他硬朗的外表下,是一颗柔软又纯真的心。 他的感情,纯粹又热烈。 看他,想她就画她,笑的她,哭的她;想她就在笔下勾勒一个又一个她,美丽的娇俏的,开怀的伤心的。看他,喜欢她就大声说出来,巴不得告诉天下人,她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能得此人一颗心,她柳初妍何德何能? 一行大师说她,是外热内冷的性子。对人,都是三分笑意,从不与人闹,不与人吵,少数几次纠葛,还是为了韩老夫人与韩淑微。她极少冷面对人,却也很难真正把人放到心上。能够在她心中占一席之地的,都是她最敬重最亲近的几个亲人。 她与他,确是相反的两个人。 外热内冷遇上外冷内热,会怎样呢?就是这样吧。 柳初妍握住了他探过来的手,微微而笑,眼中却泪盈满眶。 “怎么,感动了?”薛傲也笑,他与柳初妍之间,算是真正冰释前嫌了吧。 柳初妍听他如此说,颔首,却又缓缓摇头。 “楚楚,我不要你感动,我只要你,把一颗心交给我。”薛傲把她按向自己,>紧紧地抱住,大手在她背上游移,他的舌在她口中左右扫荡,霸道地搅起了惊天骇浪。 柳初妍明白他的意思,懂得他突如其来的爆发, 他,要她爱他。 薛傲却因为她的犹豫,拖出了她的舌尖,含在口中用力地吮吸,野蛮又粗鲁,柳初妍差点缓不过气来。 柳初妍的舌根微微发疼,拳头在他胸膛上一下轻一下重地捶着,却被他宽大的掌心包住了。她便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抗议着,又羞又愤,回咬他。 薛傲自觉惩戒力度够了,才放开她,在她一声长一声短的娇喘里得逞地笑:“楚楚,说你答应嫁给我。” 她才不说。柳初妍撅着嘴,负气别过脸去。这人得点颜色就开染坊,若她这时候答应了他,他岂不是要上房揭瓦,叫天下人都知道她与他私定了终身。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间想起来番外忘了交代书签的事情了,所以在第102章《儿时番外(二)》添加了部分情节,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啦~么么哒晚安~ 第77章 处(下) 薛傲却朗声一笑,抚着她鼓起的腮帮,柔声道:“楚楚,我不会逼你开口答应的,但是你也知道,你这辈子都逃不开我。不管你肯不肯,都是要嫁给我的了。” “薛傲,你果真是霸道又自负。”柳初妍转头过去,斜睨他一眼,娇娇地哼了一声。 “楚楚,我真是爱极了你这个样子。”薛傲哈哈着,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果真是爱不释手,“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柳初妍未曾拒绝他亲昵的动作,只想着,他们此刻突然如胶似漆,可一旦出了这门,她该如何自处?表姑婆那里还好说,薛太太那儿却是大大的麻烦。薛太太虽然答应了薛傲不再插手,但她那副模样,显然是因为过往的真相有些后怕。那个真相,关乎绑架案,关乎柳氏一族。她与薛傲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薛傲见她忽而皱眉,伸出食指,从她眉间往两旁推,意欲抚平却根本不能,压低声音:“楚楚,你又皱眉了,看得我心疼。” 柳初妍仍旧是怔了一下,才抬头:“薛傲……” “叫我子盛可好?”薛傲却打断了他,孩子气地抗议,“叫薛傲未免太生分了些。” “子……”柳初妍犹豫着开口,还是有些艰难,郡铖哥哥叫顺口了,让她突然改掉,真是为难她,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轻轻叫道,“子盛……哥哥。” 薛傲仍是不满,却也不过于苛求她,笑:“叫子盛哥哥也成,只是婚后一定得改了。” 这话题又绕回来了,柳初妍略无语,静默片刻才继续说:“我在想,我们当年那个绑架案,你母亲似乎知道一些内情。” 她果然察觉到了。薛傲一阵心惊。人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容易多想。可他还未理清头绪,也不能坏了她的心情:“楚楚,我最近得了一点线索,正在查。只是没想到我母亲竟然知道一些,回头我会问她的。等我查清楚,定给你一个交待。” 柳初妍知道,薛太太肯定不会与薛傲说,可他这样保证了,她也只能点头:“你若能查清这个,那我弟弟的死因应该也会水落石出了。” “可是你弟弟没死。” “你为何如此确定?” “因为你弟弟提到一个可疑人物,与你家渊源颇深。” “小猫?他提到什么人了?”柳初妍诧异眯眼,眸色深邃。 薛傲迟疑着,终究是摇头拒绝了:“楚楚,你给我点时间,我得查清楚了才能告诉你。否则,你若不小心露了馅儿,我将前功尽弃。” “我怎么会露馅?”柳初妍想不通。 薛傲拧着眉,沉默半晌方扯了扯嘴角:“你近日少出门吧。” “答非所问。”柳初妍心里跟被猫挠了似的痒,愤愤扯他的衣襟。 “那你告诉我,我娘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与你说,你就告诉我?” “嗯。”薛傲毫不犹豫应道,眼底却满面的都是得逞的意味。 柳初妍明知被他算计了,也无可奈何,垂眸盯着自己手上的帕子:“你娘说我配不上你。” “这个我猜得到。”薛傲不以为意,见她面色颓丧,便敛了神情,忐忑问道,“她羞辱你了?说得很过分?” “羞辱倒也算不上……她只是含沙射影,拐弯抹角地说我家中落魄,没爹没娘,柳氏一族亦面临绝后。我背后没有家族支撑,势单力薄,就是个只配小门小户的孤女,对你的仕途没有一点儿好处。希望我不要再纠缠你。”事实上,薛太太说的,远没有这般云淡风轻,只是柳初妍不想让他难做,就隐瞒了一些。 “纠缠我?”薛傲不气反笑,“她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就是,也不看看,到底是谁纠缠谁。”柳初妍听他毫不在意地笑,随之嗤一声。 “是是是,就是她儿子纠缠你,别搭理她。”薛傲生怕她往心里去,顺便记他的仇,赶忙安抚她。 柳初妍却不见得有多高兴,扁着嘴哼哼道:“可是你娘说,你是要娶郡主的。” “郡主?”薛傲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掐着柳初妍的腰,是真笑岔了气,对薛太太的言行实在觉得好笑极了,见柳初妍紧锁眉头抿着唇,却瞬间收了笑容,道,“楚楚,你别听她的。郡主哪儿看得上我啊。” “可是她说有呢。”柳初妍剜他一眼,没好气抛出这么一句。 “哪儿有?你真别听她胡……”薛傲刚想说薛太太胡说,脑中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顿时僵硬。 柳初妍神情一滞,声音干巴巴道:“看来是真有……别看你整天沉着脸,却还能招蜂引蝶,真是奇闻……” “你吃味了?”有人未他吃飞醋,这可是他薛傲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头一回,简直乐不可支。 “去你的。”柳初妍扒开他的手,一扭腰到窗边去了,透过窗棱的缝隙,恰能看见外边墨绿的荷花玉兰叶子。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对他人动心的,也不会与薛太太妥协,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有人先她一步识得美玉就不爽快。大概这就叫占有欲吧,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她恼得直掐手腕。 薛傲凝视着她落寞的背影,心里便揪成了一团。从她七岁起,她就寄人篱下,事事看人脸色,万事都只能靠自己,那是多么难挨的日子。幸好,她快及笄了,等过了生辰宴,他就去提亲,尽快将她娶进门,再也不叫她受半点委屈。他可爱美丽又善良的楚楚,是该捧在手心里疼着的。 “楚楚……”薛傲走到她身后,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腰,让她轻轻松松靠在自己怀里,悉心安慰,“谷雨郡主的事情,你不必担忧。我只会娶你一个,其他人,我谁也不要。” “可是谷雨郡主是忠王府的嫡长女,无论家世还是……” 然而柳初妍话未完,薛傲就急急打断她:“楚楚,我不许你这样说。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好的,别说什么家世门第,我都不在乎。为了你,就是让我脱掉这一身官袍,与你住到深山老林里都甘愿。忠王虽有权有势,可我也不是吃素的。楚楚,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为难自己。我的性子,你就是不彻底了解,也该懂得两三分。” 如果只是双方父母有意,子女无意也好办,偏偏那谷雨郡主早就认定了薛傲。而且忠王妃又是鞑靼公主,最爱这种女人挑男人的戏码。谷雨郡主是她嫡亲的女儿,前边还有两个哥哥,是从小疼着宠着长大的,那性格也是极端的任性妄为。 柳初妍听了他的话,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特别是,拿她与谷雨郡主相比,真是一点儿胜算也无。 薛傲虽然在安慰她,心里却也实实在在地愁上了。朱谷雨的事情,确实有点难办。 > 他不就是那时年轻气盛,看不惯她颐指气使的模样,把她打下马了而已嘛,非得搭上一辈子报复他。先前,他未找着楚楚,也只当朱谷雨不过是孩子心性,却没想到五年过去,她还是记着他。如今,朱谷雨也将及笄了,她又旧事重提,前几日还悄悄地去探薛太太的口风。 薛太太本也不敢高攀忠王府,顶多只能心里想想,可朱谷雨一番行动,就让她心里乐开了花,甚至敲打了薛傲两句,让他不要再与谷雨郡主怄气,气得薛傲差点暴走。 眼下,母亲虽然答应了他不再反对,可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那般容易善罢甘休,保不准会在他与柳初妍之间作梗。所以他才要问清楚,母亲与柳初妍到底说了些什么,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是外祖父教给他的法则。 啊,对了,外祖父。薛傲蓦地想起能够压制薛太太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人,下巴抵住柳初妍的头顶蹭了蹭:“楚楚,等有机会,我带你去见我外祖父。” “嗯?”柳初妍回头,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诧异的光芒。 “不过我得悄悄地带你去,我,我要好好安排一下。”薛傲说风就是雨,已然在心里盘算起来。 柳初妍见他高兴得不能自抑,不忍心扫了他的兴致,只静静地盯着他的面庞。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真真是俊美无俦胜过无数风月。他下巴的线条就像大理石一般光滑,鼻子挺立似山根,双眉若利剑,带着天然的英气与利落。睫毛又浓又密,长长地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两个扇子形的阴影,减缓了眉宇间的厉色,却显得分外温暖。他的胸膛温暖而健硕,还有他的双臂强壮又有力,他是真正能带给她安全与踏实感的人。 “楚楚,我外祖父虽然看起来既严厉又讨厌,可事实上他重女轻男,你不知道他多喜欢怀瑾怀瑜两个。每回见着她们,就送一大堆好玩好看的玩意,巴不得把整个金府都送给她们。你这样好,他肯定会喜欢你的。嗯,过几天我就带你去见他,让他帮我提亲,这样就是我娘也没办法了。至于那个谷雨郡主,你不必在意,等着我娶你便好。” 柳初妍大致明白他的想法,可她心里还记着他与她的交换:“你说我告诉你薛太太说的话,你就告诉我小猫的事情的。快说,我听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有预感,翎要打我,唔,捂脑袋~ 还有,那个,番外忘了交代书签的事情了,所以在第102章《儿时番外(二)》添加了部分情节,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啦~么么哒晚安~ 第78章 私情 薛傲当然也记得他的承诺,却嘿嘿一笑:“我说了会告诉你,可不是这会儿。” “你!”柳初妍被他摆了一道,简直怒不可遏,气得直捶他的肩膀。 可是薛傲一个练武之人,浑身肌肉都硬邦邦的,柳初妍捶上去也只打疼了自己的手而已,非但不解气还更憋闷了。 薛傲一阵好笑,忙捏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呵了呵气:“楚楚,<别气,别气。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只是最近你,尽量少出门。” “为何?我就爱天天出门,怎么了!”薛傲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讲正事,柳初妍根本不能平心静气与他说话,赌气道。 “楚楚,你不是要随刘老将军去看小猫吗?我猜着谨欢表妹的事情差不多成了,你去看看她。至于松苓,我会去让人把她叫回来的。” 柳初妍想着,问薛傲,还不如去找刘小猫问个清楚,颔首,听他提起松苓,神情一滞:“薛傲,你是怎么买通我身边的婢女的?” “我哪里买通她了?”薛傲装无辜。 “你若不给她好处,她会那么听你的话?她甚至顺从你,胜于我这个真正的主人。” “楚楚,真的没有。而且说什么买通不买通的,太难听了。她只是感于我的人格魅力,才帮我几次,你别多心。” “薛傲,你还贫,说真话。”这薛傲三句没一句正经,柳初妍是越听越气,果然他本质上还是个流氓,她方才所见是幻觉么?她心里忽而有些后悔对他过分的亲热了。 薛傲见她面色倏地难看起来,急忙投降:“楚楚,你知道的。松苓姐妹俩虽然都在韩府当差,拿的月钱也算多的。可她家里条件不好,有生病的老母,年幼的弟弟,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怕她担心家中状况,不能尽心照顾你,就照拂了她家人。她为了报恩,也就只有事事顺着我了。你放心,她绝不会于你不利。” 柳初妍顿时咬牙切齿起来:“你成了我贴身婢女的救命恩人,我还真是要放心了,薛傲你真是好本事。” “楚楚,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多知道一些你的消息,更方便的与你相处,才做出这种事情。” “哼。”柳初妍早觉得有人在身边窥视,没想到却是她最放心的松苓,还几乎成了薛傲的心腹,真正是意难平。更可恶的是,眼前这个混蛋表现得一派理所当然,半点愧疚也无,更不可能知错就改。 “楚楚……”薛傲见她嘟着个嘴,气鼓鼓的,便笑着低头,舔她的唇,浅浅的,一点点地探进去逗她。 柳初妍唇上一阵痒,心里也痒起来,忍不住笑了。可想起松苓,还是气。被他一闹,简直哭笑不得。 “楚楚,你别这样。顶多,我以后再不使唤你的婢女了。为了补偿你,我身边那几个,你爱使唤哪个我就把哪个送给你。”薛傲哑着嗓子哄她,轻轻扯她下唇。 “谁要你的人。”柳初妍又好气又好笑,手却被他握住一直放在胸口处揉着,忽而眼角看到他身后的八宝格上放着一个檀木匣子,分外眼熟,愣了愣。 “楚楚,你在看什么?”薛傲察觉到她的不专心,放开她的唇,顺着她眼神看去,惊了一下。他实在太不小心了,竟让她看到了这个。他眼珠子一转,拉着她往八宝格去,却往左偏了三步,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柳初妍纳闷。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薛傲趁她低头,悄悄地探手过去,把檀木匣子藏到了身后的抽屉里。 柳初妍闻言,打开盒盖,眼中瞬间起了水雾,咬了咬下唇:“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 柳初妍早听薛怀瑜说薛傲会做玉兰叶书签,那时她只是好奇,他竟也会做,并未放到心上。此刻想来,她真是太大意了。无数证据证明他就是儿时那个“郡铖哥哥”,她却有眼无珠,没认出他来。 “楚楚,我只听你说过怎么做,却从未见过。所以我就照着你说的,一步步摸索过来,做成了这些。我看过你给怀瑾她们做的,与我做的有些不一样。你做的秀气漂亮,我的手却太笨拙,但你也看到了,这满满的一盒,都是我对你的情意。” “我看得出来。”柳初妍瞅了瞅墙上的画,还有院子里的玉兰树,盈满眶的热泪汹涌而出,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 “楚楚,你真是太容易被感动了。”薛傲见此,心满意足,可她流着泪,他又心疼,只能尽量语气轻快地揶揄她,替她拭去泪水。 “这是什么?”待柳初妍看清薛傲拿什么给她擦泪时,疑惑不已,“这不是我送给怀瑜的帕子嘛,怎么在你处?” “哦,这个啊……”被她发现了,薛傲恼得直想拍自己的脑袋。 “早上在水榭中,怀瑜还跟我说,帕子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求我再给她绣一条,却不料在你这儿。”柳初妍抢过帕子来,瞪他,“你该不会是偷的吧?” “才没有。”薛傲心虚否认。 “没有?难不成还能是捡的?”薛怀瑜把这帕子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怎么可能丢,柳初妍根本不信,却见他袖口又露出一角雪白,快手伸去抽出来一看,“怀瑾的也在你这儿。你,你是空空儿吗?” “楚楚,我,我就是想要一条你的帕子。你看你,你送她们帕子,我却什么都没有,我躲可怜。”薛傲开始不顾形象耍无赖,这样儿,与以前的那个他,岂止判若两人,简直是脱胎换骨,连心都换了。 柳初妍无奈扶额:“可你一个大男人,拿姑娘家的帕子算怎么回事,不丢人吗?” “不丢人,你绣的帕子,怎么会丢人。”薛傲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理直气壮。 柳初妍不禁莞尔:“跟个抢糖吃的黄口小儿似的,真是拿你没办法。可这帕子是送给怀瑾怀瑜的,且是姑娘家的花帕,你哪能用。你若真想要,回头我给你绣一条方帕。” “楚楚,你真是好。”薛傲听她要给他绣帕子,雀跃着捧她的脸,吻她额头,“楚楚,你说的,可别忘了。” “我不会忘。”这人黏起来跟扬州牛皮糖似的,柳初妍推开他的下巴,“我在你这儿太久,得回去了。松苓既回府了,我还是先回府,再带着她与青禾两个一道去将军府才好。你若要帮我,就顺道送刘老将军回府吧。” “好。”她这样说,薛傲哪里还有不同意的,立时应下,送她回去。秦严秦肃两个还是很得力的,就只去了信国公府后面巷子里的酒楼喝了一会儿小酒,掐着时间就回来了。此刻,正当薛傲走到小门口,二人就已推门进来了。 倒是柳初妍,忘了后门被锁,也未防备门外会有人站着,还推了进来,吓了一大跳。 > 薛傲恼得直瞪他们两个,虽然长得不难看,可五大三粗的,还邋遢,吓着他家楚楚了:“秦严秦肃,今日不必跟随,给我回去把胡子剃了,换身白净的袍子。还有这鞋,你看看,都是泥,回去回去,换双干净的来,没有的话就去买。我给你们那么多例银,不是让你们攒的,快给我拾掇得好看点。” “二爷,我们得攒钱讨婆娘呢。”秦严年纪比薛傲还大一岁,家里早在催了,奈何就是没找着合适的,听他这般说,嘟哝道。 “你们……”薛傲头一回觉着他身边这两人也是活宝,着实令他头痛,“你们放心,只要你们让我高兴了,让楚楚开心了,娶妻生子的钱我出。” “真的?”他们两人虽知道薛傲素来大方,可他如此说,还是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 “真的,快滚,别在这儿碍眼。”薛傲甩手,赶走他们,见柳初妍抿着唇直笑,哈哈着,“楚楚,他们都是我从军队里挑出来的,从小在泥里摸爬滚打,又是天天在外跑的,也不爱干净,没吓着你吧?” 柳初妍唔一声摇摇头:“我只是想到,松苓到了年纪了,该许出去了。不过她姐姐云苓因为未婚夫家里在守孝,一直未完婚,所以还拖着。但算算日子,也快满了。我正愁呢,眼前就冒出来两个合适的。回头,你替我看看,哪个合适,你找人做个媒,撮合一下。” “嗯,这样最好。便是今后他们成婚了,松苓也不会离开你,反而还能照顾得更好。我明日就与他们两个说,看谁愿意的。” “喂,你别嚷得天下人都知道,要是他们两个看不上松苓怎么办?” “怎么可能。我倒觉着秦严对你那个松苓有点意思,我让他帮我照看松苓的家人,都是他跑的腿。他也是个从来不对女人上心的,却对松苓家的事儿很是仔细。” “你别胡说,他们才见几回。”柳初妍的婢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了薛傲的心腹便就罢了,还招惹了他身边的人,简直难以置信。 “表小姐。”柳初妍话音才落,就瞧见松苓推开小门,向她奔来,面上却怪异地红着。 “你怎的知道过来了?”柳初妍不禁纳罕。 “奴婢掐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过来了。”松苓一直低着头,生怕叫柳初妍看出来,殊不知这样儿更显得内里有猫腻。 柳初妍抿唇一笑,伸手过去在她手心里一捞,果真是个纸团。 松苓不料居然被她发现了,头几乎埋到了胸前。> 柳初妍打开纸团一看,却是不知秦严或是秦肃传的纸条,告诉她,他们两个谈完话了,让她到小门边等候。但听薛傲那样说,应当是秦严。 薛傲觑着她抬头,嘿嘿一笑:你看,是吧。松苓与秦严两个…… 柳初妍则白他一眼,领着松苓往溢香园去。 薛傲就跟在她身后,隔开一丈远的距离,用眼睛描绘她的身形,婀娜多姿,袅袅娉婷,柳摇花笑,说的就是这样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文名下方,在原来投霸王票那个地方,突然多出一个什么“浇灌营养液”,你们知道是嘛东西不? [收藏此文章][下载][免费得币] [推荐给朋友] [灌溉营养液]——这样的~ 我看了半天没看懂呢,不知道管三又在折腾什么…… 第79章 认亲(上) 柳初妍至溢香园时,林谨欢正起身整装,她换了一套薛怀瑾的月白色绣裙,衬得她益发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特别是眉眼间不可掩饰的忧愁,更是惹人心疼。 刘老将军就盯着林谨欢,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倒是韩老夫人在旁,一脸的可惜与感叹。 柳初妍上前见礼完毕,便上去扶住了林谨欢,朝刘老将军撒娇:“祖母,今日,我送您与谨欢姐姐一同回府,可好?” “妍妍要送我这老婆子,自然是好的。既如此,你便在我府上住几日吧。” 柳初妍只是想看看刘小猫,并不打算留宿,不料她竟如此说,转头征求韩老夫人的意见,却只见她连连点头,十分赞成。 刘老将军便继续说:“我与你表姑婆说好了,及笄宴就在将军府办。因为韩府乔迁之喜,过几日还得开宴,两个宴会挤在一块儿,你那二表婶会累坏的,况且你淑静姐姐的婚事也够她忙的了。你随我回去,顺便好好教教关雎。那丫头最近是愈发无法无天,甚至在校场还打伤了人。” “关雎打人了?”柳初妍一惊,难怪不见她跟到韩府来,看来是打伤了人,被府上关禁闭了。 刘老将军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是啊,把恩昌侯府的人给打伤了。迫于我们将军府的威严,恩昌侯府不敢闹,私底下却四处散发谣言,说我们看不起恩昌侯府,纵容子女打伤他们的人。” “恩昌侯府向来低调,这回为何闹成这样?况且我觉着关雎虽然淘气,却还是懂礼的,她绝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事情不是她惹的,是小猫,不过打人的事情确是关雎不对。” “小猫?”柳初妍心中咯噔一声,纳罕不已。 “是啊。”刘老将军长叹一声,看样子却不想再提了,柳初妍便不再问。 “谨欢,咱们先回府吧,至于婚事,等子言醒来再说。”刘老将军站起身来,柳初妍忙将林谨欢交给婢女,上前扶住她。 薛怀瑾两个知道刘老将军因为林谨欢的事儿,对信国公府生了芥蒂,可她们是晚辈,也不好说什么,便屈膝恭送。 令柳初妍惊奇的是,直至刘老将军等人出了门,也未见薛太太踪影。当年的事情对她的冲击,竟如此之大?她略略回首,瞅了瞅拧眉不言的薛傲。他虽相送,却兀自沉思着,并未注意到她的异状。 韩老夫人目送她们离去,径自回了府上,叫青禾理了几样柳初妍的贴身衣物送过去,就找人准备韩淑静的婚事。可她忽而听说信王居然在府上,且与韩若谷已谈了一下午,登时眉头紧锁,愁云满布。信王尚稚嫩,韩若谷却太心急,这不是件好事啊。若叫九千岁注意上,只怕就是她也保不住他。 幸而她曾有恩于九千岁,否则就以韩家如今这衰败样儿,根本不能在金陵立足,更不能违抗奉贤夫人。前段时日,宫中还传来消息,说奉贤夫人欲请柳初妍与韩淑微进宫叙话。明面上是叙话,实际上就是为了皇上。好在她消息灵通,及时给九千岁传了信,才将这事压了下来。 但她也不敢叫外人知道她与九千岁之间的关系,事实上,她也很后悔十几年前救了魏无量一命。若她那时不救他,眼下状况就大不同了,起码国家社稷不会捏在一个阉贼手中。真是后悔啊,可惜后悔亦无用了。她还得靠着曾经的恩情庇荫子孙,守护韩家。不得已而为之,真正是万分的揪心。 而此时的将军府,却是闹得鸡飞狗跳。 刘关雎两天前就被关禁闭了,可她是什么人,只要她有心,就是铜墙铁壁也给你撬了,何况一扇木门而已。然而她出来时,却未寻着刘小猫,反而被李杜师发现了。 关雎打人,本就是刘小猫惹的祸,此刻却不见人影,直至刘老将军回府,也未找着他。李杜师气得七窍生烟,越发觉得刘小猫有问题。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心软,让刘关雎留了他下来。 刘关雎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听着李杜师诋毁他,更不能忍,嗷嗷叫着就扯李杜师的衣袍:“爹爹,小猫是个好人,他对我很好,也没做错事。前几日打人,明明就是那黎骁仁先招惹我的。恩昌侯府是阉贼魏无量的人,他又攀上了恩昌侯府的老姑娘,自觉高人一等,连我都敢挑衅,还要打护着我的小猫,我才回手教训他的。否则,像他那种下流胚,我才不碰他,平白肮脏了自己的手。” “打人就打人,还狡辩!等刘小猫回来,我定送他走。你这次,别说是绝食,就是一头撞死我也不答应了。” 柳初妍一进门就听到李杜师气急败坏的怒吼,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发慌,去看薛傲,他倒是一脸镇静,不当回事,便趁众人不注意,戳了戳他的手肘。 薛傲晃晃脑袋,眼神示意她等着就好,无需心急。 > 柳初妍只要想着刘小猫可能是她的弟弟,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她又听到黎骁仁那小人的名字,万万没料到原是他惹的祸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容易才收敛了脾气,与李杜师见礼,而后说道:“李大人,初妍多嘴说句话。关雎年纪虽小,却是仗义明理的。反观那黎骁仁,绝非善类。黎骁仁之父黎光栋原是我父亲之友,初妍极其了解他。他这人,惯会迷惑人心,实则以光明之举掩盖卑鄙内心。他来京城才五年而已,却连升三级,胜过多少金陵才俊。您想想便知,黎家不是省油的灯。此次,黎骁仁挑衅关雎却又说迫于将军府的威严,不敢闹大,私底下偏又诽谤刘府,只怕就是为了试探将军府的容忍度。初妍斗胆,请李大人别再怪罪关雎了,还是想想黎家与恩昌侯府的事罢。” 柳初妍说得不算隐晦,且句句说到点子上。李杜师是聪明人,无需她点破,亦能够意识到恩昌侯府与黎家的“良苦用心”。恩昌侯府是魏无量的人,他这是再一次挑战将军府了,只不过比上一回隐蔽得多。他盯了刘关雎一眼,神情略有缓和。 刘关雎听柳初妍替她解围,这还真是头一回呢,委屈又开心的,抱着柳初妍的胳膊,泪光闪闪,嗯哼一声就红了鼻子:“初妍姐姐,你再不来,只怕我就要被我爹给打死了。” 柳初妍莞尔,取出绢帕替她拭去眼泪:“关雎,李大人都是为了你好,你别怪他,嗯?” “我才不怪他,只要他别赶小猫走。”刘关雎哼哼嗤嗤地嘀咕着,瞟李杜师一眼。 李杜师拿她没辙,甩甩袖子,便与老将军告退。 刘老将军却叫住了他,让下人叫了刘颂贤过来,带着林谨欢就关了院门,只吩咐下人伺候好柳初妍。至于薛傲,他对这儿比自家还熟,刘家自然也不把他当客人,他就随意吧。 薛傲毫不在意刘府的怠慢,只抱着胳膊立在柳初妍身旁,听着刘关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刘颂贤的恶行,又是骂又是打又是关禁闭的,还不给肉吃,忍俊不禁。 偏偏这会儿,刘小猫也不见了。刘关雎非常担心刘小猫怕是拖累她,悄悄离开了将军府。若是这样,她可如何是好,她好不容易找着个合适的陪练呢,小小年纪就是“美人胚子”,功夫却不低。 柳初妍见薛傲在一旁直笑,忽而意识到他是知道刘小猫的去向的,否则不会这般轻松自在,左右这也无人,语气硬邦邦地质问他:“薛二爷,你可知道刘小猫去了何处?” 刘关雎闻言,转眼瞪他:“是你把我的小猫藏起来了?哦,对了,我听说小猫早上出门时还碰见你了。他回来时还慌里慌张的,可是什么都不肯说,是我逼他,他才说了几句胡话。你说!你是不是觊觎他的美色?” “觊觎他的美色?”薛傲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指指柳初妍,哈哈大笑道,“我觊觎她还差不多,觊觎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关雎,你眼睛没长对地方罢?” “因为小猫跟初妍姐姐很像,你饥不择食!”刘小猫被他毫不留情地揶揄了,口不择言。 柳初妍明白刘关雎的急切心情,可也看不下去她这番行为,捏住她的手腕,柔声道:“关雎,薛二爷虽不着调,却不是那种下流之人。小猫既能自由出入将军府,他定是有事出去了,你别心急。” 薛傲听着柳初妍的话,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不是坏话却又不像好话。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沉思着。可是关雎仍旧不肯罢休,时不时瞪他一眼,他便抬头望天,不再刺激她。 刘关雎闹了一阵,薛傲就是不肯回应,觉得没劲儿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泄气地直蹬腿。饶是柳初妍苦苦相劝,她也不听。 “小姐,小猫回来了。”正当柳初妍为难之时,有人急急禀报。 > “他回来了?”刘关雎登时从地上弹起,身上的灰尘也来不及掸就跑走了。倒是柳初妍,没防备她突然站起,下巴处被她头顶一撞,牙齿碰嘴唇,瞬间流了血。 “楚楚,你怎样?”薛傲见此,真想把刘关雎吊起来暴打一顿。为了她的心上人,竟然伤了他的楚楚。 “无碍的。”还好伤得不重,柳初妍拿绢帕擦了擦,不多久就止血了,只是碰到时还嘶嘶地疼。但她心里挂念着刘小猫,推开薛傲的手就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游手好闲妞的手榴弹,么么哒╭(╯3╰)╮ 游手好闲妞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3-13 13:41:14 第80章 认亲(下) 他人是有了情郎忘了娘,柳初妍却是有了弟弟忘了情郎,她心里那杆秤还是倾斜向她的亲人,他只不过是她曾经的一个念想罢了。薛傲默默撇嘴,自找的。不过这关头上也不能苛求于她,任谁都不能冷静从容地面对失散十数年的亲人,即便是他薛傲,也做不到。 柳初妍迎出去时,却发现周傅允也来了,看样子是他送小猫回来的。 刘小猫看到她,征了片刻,而后便拿眼睛去瞧薛傲。他才知道了当年加害他的凶手,却不料姐姐就来了。只是她面上有一丝期盼,又有一点点疏离,看得他心中t忐忑又焦急。 “小猫,你跟人打架了?”刘关雎看他一身的灰尘,掸都掸不干净,鼻头也黑黑的,质问道,“又是那个黎骁仁?” 正当柳初妍想说句话安慰关雎时,刘小猫却重重地点了头:“我打了他一顿,把他手臂打折了。” “你这是,在替我报复?”刘关雎莫名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与兴奋。 刘小猫并不想叫她知道她自作多情了,便一声不吭盯着脚下的青石板。 刘小猫找黎骁仁打架。柳初妍心里升腾出许多念头,最终确定了一个,他是确认仇人去了。她想起来薛傲说的,那人与柳家渊源颇深,可不就是指黎家。这个世界上,巧合之事颇多,可像刘小猫这般,若不是她弟弟,还能是谁。他记得她的样子,记得儿时住宅周围的环境,还记得黎骁仁。 “小猫……”柳初妍下意识上前一步,可是刘关雎与周傅允在侧,深觉不妥,便转头与刘关雎说,“关雎,我们去你院子里,可好?” “好呀。”刘关雎见着刘小猫回来,心中大定,指使着几个下人,“你们伺候小猫沐浴,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到我院子里来。” “是。”刘小猫瞅瞅自己,确实脏得跟一只流浪猫似的,难怪刘关雎看不下去。 尽管柳初妍心中焦灼十分,却也不好太过急躁,便随了刘关雎去她的芷洲园。薛傲与周傅允则跟到刘小猫的院子里去了,看来也有话要问。先让薛傲探一探她也好,省得她关心则乱,失了分寸。 刘关雎初时并未注意上她的异状,可她人坐在她院子里,看似悠闲地喝着茶,实则心都不知飞到什么地儿去了,眼巴巴地摇她胳膊:“初妍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柳初妍愣了一瞬方回过神来,抿唇笑了下:“关雎,你觉着小猫是个怎样的人?” > “他,美人啊。”刘关雎不由得脱口而出,见柳初妍疑惑眯眼,才嘿嘿一笑,“我,我胡说八道的。他为人勇敢正义、稳重诚恳、聪明多才,只不过有些内向,会害羞。好像他有很多心事,总是放不开。我瞧着,他与姐姐真的很相像呢。”她仰头,细细端详柳初妍的面庞。 柳初妍知道她指不单是长相,还有性格,她与他一样,都有很多心事,所以做事情束手束脚,谨慎过头。至于刘小猫,若他真是她弟弟,她定要好好教导他,教他成才,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如此这般,爹娘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楚楚。”柳初妍忆起爹娘,眼中已噙泪,与此同时,薛傲带了刘小猫进来了,一步步靠近。 “你……”柳初妍凝视着刘小猫,身上一袭藏蓝宽袖袍子,腰间一条浅碧玉带,墨黑的头发束在头冠之中。这样儿,看起来,果真与爹爹有几分相像呢,只不过嘴唇部分与娘亲更像。 薛傲故意给刘小猫这样扮上的,他穿的是儒生的宽袖袍子,束发的亦是南方儒士最爱的白莲玉冠。他见柳初妍欣喜若狂,几不能言,越发肯定了心中所想。 刘小猫已经确定柳初妍就是他姐姐,见她笑着,却泪盈满眶,不禁上前一步:“姐姐。” 这一声姐姐,尽管与儿时那糯糯的声音相差良多,柳初妍仍旧感动到无以复加,泪水如决堤一般,潸然而下。 “姐姐。”刘小猫看她几乎哭成了个泪人,不由得又唤了她一声,越走越近。在她身前二尺远处站定,忽而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上臂的蝴蝶型胎记,中间粉红,周围却有一圈淡淡的金色,展翅欲飞,比滕王李元婴的蝶画更鲜活更生动,几乎叫人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胎记。 柳初妍只觉得头顶似有一个闷雷,从上至下贯穿,一直打到她脚底,瞬间定住身形,心里却卷起了惊涛骇浪。若非她的胎记在胸前,只怕她立时就会摆出来让人比对。不过以她对这胎记的熟悉程度,根本无需比对。没错,他就是她的弟弟。她再也抑制不住,大步向前迈出,一把将他抱在了怀中:“墨儿!” 刘小猫愣了片刻,忽而嗫嚅道,有一丝的不确信:“我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瑁儿?” “瑁儿?”柳初妍迟疑霎那,历时点头,“是,是,这是祖母给你取的小名儿。你抓周时,除了抓到笔墨,还贪心抓了个玳瑁如意柄,所以祖母都叫你贪心瑁儿。你是柳家嫡长子,属‘翰’字辈,爹爹给你取名墨,不求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只希望你能够成为博雅之士,继承柳家遗风。”> 杭州柳氏是书香世家,刘小猫之前探听柳初妍的消息时就已了解。柳翰墨,这个名儿是他的,是爹爹与娘亲对他的期望。 刘小猫,不,该叫他柳翰墨才是。柳翰墨已十一岁,是个知事的少年了。柳初妍初时激动非常,一直将他抱在怀中,忘了避讳。这会儿见他面色酡红,显是甚少与女子接触,便是自己的姐姐亦觉着羞窘。柳初妍便轻轻放开他,转而用绢帕擦了擦他额上的汗:“墨儿,我的弟弟。”她已无需进行对质,这就是她的弟弟,说再多的话都只是多余了。 柳翰墨抿唇一笑,声音清脆:“姐姐。”语气中带着稚嫩,还有前所未有的欢欣与快意。 这是认亲的戏码吗?站在一旁的刘关雎扯了扯发上的珊瑚串子,踢了踢薛傲的小腿:“傲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你听着便知,别打搅他们姐弟俩相认。”薛傲将她拖开一些,笑道。他看着柳初妍喜极而泣,心花怒放,是从未有过的激奋,他也感同身受,心潮澎湃。 刘关雎狐疑地瞪了他一眼,可柳初妍与她的小猫?他们竟是姐弟吗?看着确实有三分相像,性格也像,先前她也胡乱说过几句玩笑话,不曾料居然成真了。 “姐姐,我有些事要与你说。”柳翰墨心里藏着好多好多的秘密,此刻真想一股脑全倒给柳初妍听,他的个头才到柳初妍耳边,便稍稍踮起脚,压低声音靠到她耳边说道。 “好。”柳初妍左右看了看,“我们去你屋里。” 刘关雎一听,这是要说悄悄话,还不让她知道呢,撅着个嘴,当即拉住了柳翰墨:“小猫,我也要听。” > 柳翰墨看她可怜兮兮地瞪着好看的凤眼,扁着嘴,柔柔一笑,声若暖阳,探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发:“关雎,乖。我有话要与姐姐说,等我说完了话再同你解释。可好?” 他这模样,这眼神,似乎一瞬间就长大了,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而且曾经的刘小猫,对她从来都是恭敬有加,称呼她为“关雎小姐”,从未逾越,遑论这般亲近地抚摸她了。刘关雎顿时喜笑颜开,心里也暖暖的甜甜的:“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柳翰墨的袖子一角还紧紧地攥在她手心里,他无奈笑:“好,别说一件,千万件都答应你。” “真的?”刘关雎喜出望外,放开了他的袖子,唇角上扬,笑眼如弯月。 “自然是真的。”她救了他一命,他就是把命给她都应该,柳翰墨暗想。 > 刘关雎被他的笑容晃了神,小眼神移过去瞟了瞟柳初妍,她似乎若有所思,羞窘地压了压下巴,眼睛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面,好似有点旧了呢。 “关雎,你说吧,墨儿他一定会答应你的。”尽管刘关雎才九岁,柳翰墨也只有十一岁,可青梅竹马般的感情,这样美好,她打心眼里里想护住这一对纯真的孩子。 刘关雎的话将到喉咙口了,听柳初妍这么一说,霎时咽了下去,忙摆手:“没有了,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们去说话吧,我不听就是。” 素来大大咧咧没个女孩儿样的刘关雎竟然害羞了,这简直超乎在场众人意料之外。 薛傲好笑地拍拍她的发顶,她也没还手,却悄悄红了脸,看也不敢看柳氏姐弟。就连周傅允都没忍住,开怀大笑,连连说“今日还真是大开眼界了。”> 刘关雎不回应薛傲的揶揄,倒是不肯让周傅允取笑了去,抬头就给他扔了个白眼:“你女儿才叫人大开眼界呢。” 周傅允心知她指的是韩淑静的事情,略心虚,却也毫不在乎她的反击,哈哈大笑。 刘关雎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地儿出气,一跺脚就跑回屋里去了。 “关雎!”柳初妍见她是真恼着了,赶忙叫住她。 柳翰墨却阻止了她:“姐姐,随她去吧,先去我屋里。” 柳初妍点头,却发现薛傲也跟了上来,瞥他一眼。 薛傲却笑了笑:“没我在,你听不懂他说的话。” 她听不懂自己弟弟的话?柳初妍眉眼微扬。 “姐姐,让他进来吧,左右也不是外人。”柳翰墨偷偷直笑,一句话倒叫柳初妍彻底臊着了。 他不是外人?还能是内人?他可不与他们同姓。柳初妍斜睨着柳翰墨。 结果柳翰墨根本不怕她,还让周傅允也进来了:“姐姐,有些事需要他们一同解释,否则我真说不清。还有,薛二爷真的帮了我们不少忙,不然以我的能耐,不可能这般快与姐姐相认。” 这是替薛傲作解释呢。柳初妍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却也不禁暗暗感叹一句:这弟弟才认回来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薛傲真有如此之大的魅力? 第81章 忍耐 柳初瞥了一眼掩门出去的松苓,再瞧自己面前的柳翰墨,一个两个,都被他收买了。薛傲果真是好本事,大大的本事,然而她却拿他半点办法也无,不免气愤。 她悄悄地瞪了瞪薛傲,他倒未介意,只是昂首阔步,端的是高贵潇洒的样子。这样的人,单看表面,丰神俊朗,确实是能够教人从心底里生出尊敬与仰慕来的。他今日着一袭蓝白相间的袍子,身板挺得笔直,单手负于身后,气度俨然。 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有着与周傅允不同的俊伟与豪迈。若是脾气好一些,该是多少闺中少女的钦慕对象。她这般想着,小心肝竟也雀跃着跳了起来,好像真被他蛊惑了呢,撇嘴。 薛傲见她模样看着不甚服气,笑意几乎扩展到耳根处,笑得柳初妍直想捶他两拳。可柳初妍是吃过亏的,才不与练武之人计较,否则打疼了自己的手,徒惹人嘲笑,得不偿失。 不过几人落座后,薛傲便正经起来,先说了早上抓住柳翰墨在韩府外偷窥的事儿,得知当年加害他的凶手身上有一个树叶型的疤,当即想起前日里刘关雎与黎骁仁对打时,他脚踝处不小心露出的疤痕。 而黎家与柳家渊源极深,又一直觊觎着柳家的地位与财产。他便思忖着,以黎家与柳家的关系,且那黎光栋并不是光明磊落之人。至于他儿子,黎骁仁更有可能会对柳家的嫡长子下手,也恰应<证了他的名字——小人一个。 但是最紧要的还是让柳翰墨确认,他是不是当年加害他的那个人。于是,他便做了个局,让周傅允带着他去挑衅黎骁仁,再打一架,好认清是不是一样的疤痕。 黎骁仁不比他爹,为人驽钝不说,却骄傲自负,脾气也冲,周傅允很容易地就把他引入了圈套。 出事,柳翰墨不过随手打他几下,好扯了他的裤管,待他看清黎骁仁脚上的疤痕后,恨意登时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再忍不住,揪着他便一顿爆打。 黎骁仁本就受了伤,根本打不过柳翰墨,只能抱头讨饶。可面对仇人,柳翰墨是绝不手软的,别说求饶,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亦无用,反而打红了眼。就是这个人,害他性命。好在他命大,逃过一劫。可他未死成,生的日子却更不好过,为奴为乞,受尽白眼与冷落。至今他背上还有几个挨打落下的伤疤,那疤印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消散。 刘关雎与黎骁仁结怨,刘小猫打他一顿也不会引起异常的联想,因此周傅允便没阻拦,反而帮未来的表妹踹了他几脚。 便是黎家的人来了,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与信国公府交好,黎府根本不敢惹他,且连句坏话都不敢说。毕竟信国公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比九千岁还高一大截。若真惹恼了皇上的人,别说是九千岁,天王老子都罩不住他们,皇上可是只认人不认理的。因此,黎骁仁折了条手臂也只好认栽,还得巴望着周傅允不会恶人先告状。 薛傲知道聪明如柳初妍,定能明白周傅允的用意。可他怕她担心,还是细致地解释了,也好叫她知道,他就是她和她弟弟的靠山,无需惊怕。 柳初妍则点头,表示她了解了。虽然得罪了黎光栋那一家小人,今后极有可能给他们使绊子,但是那种境况下,她巴不得柳翰墨将他打死了事。 “弟弟”死在火里时,柳初妍就怀疑过黎家父子,可那一日他们陪爹爹出去巡视了,根本不在场。 而祖母,在听到孙儿的死讯时,径直昏死过去,没几日就去了。而她临终前还捏着弟弟曾把玩过的玳瑁如意柄,一声一声叫着瑁儿,希望下一刻就能见着他,却终究不能如愿。 > 倒是她,因为没能救出“弟弟”,被娘亲埋怨许久。不多久,娘亲也抑郁而死。她亦时常想起当年那一幕,恼自己没用。 因为娘亲与祖母警戒心重,也常教导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自小就防备黎光栋一家人。她们过世前,会日日敲打爹爹。她们不在了,就只能她亲自提醒爹爹注意。可她几次叮嘱爹爹留意他们,他反倒怪她小小年纪心眼多。 那时,她还怨怪过爹爹,识人不清,害人不浅。可是娘亲离世半年后,他却突发暴病,饶是她请遍杭州名医也药石无灵,回天乏术。 爹爹的死,当时她便觉着蹊跷。奈何七岁的她根本斗不过居心叵测之人,就连家产都差点被夺。幸得韩老夫人来得快,才保住柳家基业。然而她一介孤女,不能独自留在杭州,必须得随表姑婆回金陵。不得不把大部分田产和店面都变卖了,只剩下祖屋与几处好打理的田地、玉石店交给本家的一位远亲代为看管,她只每年父母忌日时回去两趟,顺道查账收账。 眼下,弟弟虽失而复得。但她只要一想起,柳翰墨在外为奴七年,乞讨三年,受尽侮辱,遭尽白眼,餐风露宿,食不果腹,漂泊无依,心里就一揪一揪地疼。 这一切,都是黎家父子造成的。柳初妍不禁攥紧了粉拳。有朝一日,定叫他们血债血偿! “楚楚。”薛傲看她粉面涨红,咬牙切齿,不由得有些担心,探手包住了她的拳头,“楚楚,你别焦心。如今墨儿虽找回来了,却不能为外人知晓。否则叫黎家人知道墨儿没死,定会再想办法加害于他。到时候,便是你,都会有危险。” 弟弟找到了,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认回来,柳初妍满腔愤恨,但为了柳翰墨,她恐怕除了忍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没看薛傲担忧的眼神,只缓缓环顾一圈,这是刘家给柳翰墨的屋子,逼仄而简陋。屋内没有什么家具,只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凳子而已,就连床上挂的纱帐都老旧了。虽然将军府此举不算苛待,毕竟他名义上只是刘关雎的陪练而已。可比起他儿时的待遇来,简直天差地别。她很想把他带到身边照顾,看着他平安健康成长,看着他成家立业。但眼下,他还得住在这儿,真是委屈他了。 薛傲唯恐她心中忿忿,会露出破绽,让小人有可乘之机,便继续劝慰:“楚楚,我已经派人去往扬州找那人贩子。待传家玉佩找回,我把黎光栋一家人解决了,你再与墨儿相认。到时候你们姐弟俩爱摆宴就摆宴,就是大张旗鼓回杭州拜祭祖先都无妨。只眼下,切莫急躁,一定要忍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明白。”柳初妍咬着唇,艰难应下。 “那便好。”薛傲总算是放心了,摩挲着她手背的手却一直未收回,柳初妍也无异议。 柳翰墨盯着他们二人的动作,歪着脑袋思考一瞬,道:“姐姐,你将及笄了罢?” “是,十一月初十。” “今日已是初七了。”柳翰墨拧眉,眼下他身无分文,如何给姐姐送及笄礼呢。 “是。”柳初妍哪里能不明白他那点小心思,笑,“墨儿,你无需烦恼,姐姐不要你的礼物,只求你平安如意。” > 柳翰墨点点头,却仍旧在思索。姐姐都及笄了,又是才相认,他怎么能两手空空贺她成年呢,他必须得送一份礼物给她。他默默下了决心,却发现薛傲紧锁眉头,似乎也在斟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薛傲忽然就变了个脸,刮刮柳初妍的手背:“楚楚,我们俩果然是几世修来的缘分,生辰竟是同一日。我娘已开始给我筹办生辰宴,将军府亦为你准备上了。可如何是好?” 柳初妍第一次见他愁成这样,心里也吊着,却又忍不住故意气他:“你去你的生辰宴,我过我的及笄礼,互不干扰,有何可为难的。” 薛傲知道她是存心的,她其实希望他能够去她的及笄宴,毕竟一生也就这一次。但是姑娘家的及笄宴,通常只请女眷,男宾甚少,只有少数亲近的长辈和兄弟才去凑热闹。他与柳初妍,虽已定情,却既非本家兄弟,也不是表亲,他以何名义去?况且,家中还开宴了,他根本走不开。除非他彻底开罪母亲,恬不知耻跑到将军府来做不速之客。 周傅允看着这二人,一个沉默一个恼,想起自己与韩淑静的事儿,差不多算成了。而薛傲,还在这儿头疼,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几人都安安静静的,不言语,却突然听到窗下的墙根那边窸窸窣窣的一阵响,薛傲一个箭步冲过去开了窗就把人扯了进来。最后发现是刘关雎,才改为抱她。 “关雎,你竟在这儿听墙角。”柳初妍一惊,见她猝不及防之下被薛傲捞了进来,衣饰凌乱,无奈给她整了整衣领与发饰。 “我……”刘关雎承认她确实做了小人之事,可她实在压制不住好奇心,这会儿就是柳初妍骂她,她也只能受着了。 柳翰墨心知她是憋不住的,也不恼,只轻轻叹了口气。 刘关雎听他叹气,更觉愧疚,思及柳初妍为难之事,想着她或许还可弥补,小心翼翼抬了眼:“初妍姐姐,你不是要把小猫认回去吗?” “暂且不行。”柳初妍摇摇头,不无遗憾。 > “初妍姐姐,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先认小猫作弟弟。待事情尘埃落定,黎家再不能威胁你们时,再对外宣告实则是亲姐弟。” 柳初妍知道刘关雎鬼灵精的,馊主意特别多,自然好点子也不少,方才还黯淡的眼神霎时亮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什么法子?快说。” 第82章 好事 刘关雎沉吟半晌,笑笑说道:“我娘不是要认你做义女吗?我去跟她说,小猫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嫡亲的,好叫她一同认了小猫做义子。如此,你们可以先做名义上的姐弟。待来日,有机会再相认。” 柳初妍不愿麻烦他人,尽管刘颂贤即将成为她的义母,可是刘关雎提议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顿时为难起来。 > 薛傲见她皱眉,知晓她心中所想,一拊掌:“楚楚,这法子简直绝了。你脸皮薄,恐怕开不了这口。这样,我帮你去说,定能成的。” “初妍姐姐,还有我,只要我去说,我娘没有不答应的。”刘关雎个子矮,站在薛傲身旁更是显得身材娇小,便跳着脚说道。 “好罢,那我与你们一同去,求将军答应。”周傅允也附和道。 柳初妍扭头瞧了瞧面色忐忑的柳翰墨,抿了抿唇,颔首:“好,多谢。”为了让柳翰墨过得稍微好一些,也只能麻烦刘颂贤了,但愿刘颂贤不要嫌弃她们姐弟才好。 几人问过下人,才知刘颂贤夫妇仍旧在刘老将军处,看样子是还在商谈林谨欢的婚事。他们不便打扰,就进了刘老将军的院子等候。 就在刘老将军身边的梅枝出来换热茶时,发现他们几个就站在院子里,一边埋怨着几个婢子怎的都不知通报,一边将水壶交给他人,进去禀报了刘老将军。 恰巧林谨欢的婚事也谈成了,刘老将军听闻他们有事求见,就叫人开了门窗,传他们进去。 “祖母。”柳初妍见礼过后,刘老将军让她起身,她却跪在地上仍旧不肯起来,眼中水汽氤氲,眼睑泛红。与此同时,柳翰墨也跪在她身侧,神情局促,双拳紧握,紧张地几乎颤抖。 “妍妍这是作何?”刘老将军当即从座上站起,上前扶了她起来,语气关切,“发生何事了?” 柳初妍侧头,望了柳翰墨一眼,回头轻轻道:“祖母,我有一个比我小四岁的弟弟,但是在我七岁那年葬身火海,殒命夭折了。” “此事我知道。”刘老将军颔首,“你表姑婆与我说过多回了,她说,若你弟弟还在,你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起码这世上总还有个人可以牵挂,可以依靠。不像现在,你只能惦念着你表姑婆,绿娥她身子不好,生怕她哪天就去了。所以她一直催着我,早日将你认下,住到将军府来。你与关雎有个伴,日子也好打发一些。顺道呀,替我教教这无法无天的丫头。” 柳初妍知道表姑婆为她操心良多,可是从刘老将军口中听到,却感动到无以复加。这个世上,除了爹娘,就是表姑婆待她最好了。如今,她找回了弟弟,她定也会高兴的。 “怎么哭得越发厉害了。”刘老将军长叹一声,伸手替她拭泪。 刘老将军年轻时打仗的武器是长枪,磨得十指长茧,尽管人到老年后不再碰,双手温软不少,但是在柳初妍细腻的面上滑过,却还是粗糙地,刮得她脸上直发疼。 刘颂贤不喜这些哭哭啼啼的场面,略不耐烦,可柳初妍终究是她的义女,便只盯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柳翰墨,呵一声:“小猫,你方才私自出府,去哪儿了?还有你身上这套衣裳,从何而来?” “将军……我……”刘小猫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猫,我本来瞧着你功夫不低,为人也本分,才留了你下来。如今,你原形毕露,害得关雎为人诟病,我将军府再不能容你。你回头去账房那里领十两银子走人吧,算是你给关雎做陪练的赏钱。”刘颂贤原先对他并无意见,可片刻前李杜师与她说了这刘小猫身怀功夫,却来历不明,恐怕对刘关雎不利,便冷言冷语地将他逐出去。 “将军。”柳初妍一听,急了,匆匆放开刘老将军的手,抓住了刘颂贤的袖子,“将军,小猫他,他不是有意的,他是我的……” 刘颂贤却强硬地打断了她:“初妍,我知晓你心善,但你不必为他求情。”但她话说完,看见刘关雎站在一旁,并不闹,反而一双眼睛闪着一样的光芒,好似是在算计她。今日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为了刘小猫又吵又闹的女儿站着看好戏,反倒是向来镇静的柳初妍乱了阵脚。 林谨欢见柳初妍抖着嘴唇欲言又止,心中也急躁起来,过去扶住她,安慰道:“初妍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都不会说话了。“ 薛傲了解柳初妍的性子,越是心急,越是说不清楚,何况被刘颂贤这样拒绝,他便大步跨到她跟前,一抱拳:“将军,柳姑娘并非求情,而是陈情。” “陈情?”刘颂贤白他一眼,睁眼说瞎话呢。 刘老将军仔细地观察了在场众人的神情,联想到柳初妍方才的话,却忽而悟了过来,慢条斯理安坐在榻上,朝着柳初妍招招手:“妍妍,过来,别被你义母吓到了。快过来,好好与祖母说,慢慢说。” 柳初妍闻此,便慢慢走了过去,跪在她脚边,调整呼吸,道:“祖母,我以为我弟弟死在火里了,实则他并没死,而是被居心叵测之人推到湖里去了。幸而他命大,逃过一死,却又不小心被人贩子抓走了。从那以后,为奴为乞,尝尽辛酸苦辣。好在薛二爷眼尖,又有手段,替我找了回来。他就是关雎捡回来的刘小猫,本名叫柳翰墨,小名瑁儿。生于辛巳年正月二十七,今年已十一岁了。” “小猫?”刘老将军瞥了柳翰墨一眼,颔首,叫他起身,到她面前去,“小猫,你先前行为怪异,私下打探她的消息,就是为的这个?” “是。”柳翰墨尴尬低头。 “他……”刘颂贤狐疑地盯着他,眼角却看到刘关雎一直在笑,笑得跟得逞的老鼠似的。看样子她早知道了,就是为了看她出糗。这女儿,真是。她不去管刘小猫,反而过去敲了敲刘关雎的脑袋,算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你这丫头,知道了怎么不早说?” “现在不是知道了嘛,嘿嘿……”刘关雎笑得狡黠,一边拿眼睛去瞧李杜师。刘颂贤要赶人,定是他的主意。这会儿,不好意思了吧。这就是欺负她的代价,哼哼。 李杜师有一瞬间的错愕,也确实有一分抱歉,可是看到刘关雎的神情,不禁莞尔,对柳初妍说道:“初妍,你确定他是你弟弟了?” 柳初妍将柳翰墨的身世说清,后边便思路清晰起来,朝李杜师一福身:“是,他身上有个蝴蝶型的胎记,与他小时候的一模一样。还有初妍身上也有一个,只可惜不便为人瞧见,所以就不能比对了。”她说到最后,有一丝羞赧。 > 李杜师听此,点头:“我原以为是南边某些部族的图腾或者一些江湖门派的特殊标记,一直担心他会对关雎不利。却不料,那样细致的图案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印记。而且你也有。你们姐弟二人,果真是……” “杜师,先不说这个了。”刘老将军不爱听些啰里啰嗦的话,阻住他,抬一抬手,“初妍呐,你既找回了弟弟,是好事。可你为何苦着个脸,似有深仇大怨一般?” “祖母,因为加害我弟弟的人还活着,还就在金陵。可如今,我无力对抗,又不敢叫他知晓柳家嫡长子还活着,生怕他继续害墨儿性命。我不能光明正大认他回来,却又不愿他在外受苦,所以斗胆来求祖母与将军。” 刘关雎本就不把刘小猫当下人使唤,想着刘颂贤若认他为义子,那就是她义兄了,今后她便多了一个哥哥疼她,分外激动,扯着刘颂贤腰间的玉佩绦子就嚷嚷:“娘,你既要认谨欢姐姐和初妍姐姐为义女,那小猫是初妍姐姐的亲弟弟,也就是您义子了。可是小猫还不能被初妍姐姐认回去,所以,您不如先认他做义子。如此,也好叫初妍姐姐放心。您说,女儿这法子怎样?” 刘颂贤认柳初妍为义女是为了刘关雎,而且本也只是刘老将军的意思。后来,她也接受了柳初妍,加上还有个林谨欢,想着多两个女儿也挺好,总比刘关雎听话省心。不曾想,柳初妍还有个弟弟,就是在府上待了一个月余的刘小猫。这倒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她便点点头,冲着刘老将军道:“娘,既如此,我就认了刘小猫做义子吧。” “也好。”刘老将军颔首,“杜师,此事交由你安排。” “是。”李杜师恭谨应下。想着片刻前,他还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刘小猫的用心,下一刻他就要成为他的义子了,真是好笑。不过这少年是个可塑之才,比关雎听话懂事。既是他义子,那可得好好教导。将来,他有出息,他面上也有光。 等柳初妍又说了黎骁仁的事情之后,还在想是否该送柳翰墨去学里,又该上哪个老师的课时。李杜师发话了:“初妍,翰墨既是我的义子,不若随在我门下吧。他如今已十一岁了,不能与黄口小儿混在一块儿,同年纪的,他又不能比。由我亲自教导,总好过在学里不上不下的。” 柳初妍一听,登时心中大定:“墨儿,快跪下拜师,等初十行了仪式再改称义父。” “是。”刘氏夫妇对柳翰墨的态度转变巨大,他还有一些难以适应,经柳初妍提醒,才大拜跪下,“徒儿拜见老师。” 得此聪慧徒儿,李杜师哪里还有不满意的,简直喜出望外,忙扶他起来:“好了,起来吧。回头,我叫人在我书房旁边安置个小书房,你就在那儿随我读书写字。至于寝居,也搬到书房后边的空园子里。你给起个名儿,把原先那个匾换下来。” 柳翰墨则受宠若惊,连连表达谢意。 柳初妍见此情景,忽而想起一行大师所说,贵人名姓中,木为旁或草为头,不就是李杜师吗?此番看来,李杜师绝对是她与弟弟命中的贵人。既如此,那薛谈与薛傲呢?她有一丝的疑惑。或者,贵人不止一个,有很多? 她想着,偏过头去看薛傲。他正凝视着拜师的柳翰墨,嘴角含笑,眼眸幽深,带着难以掩盖的快意。周傅允也笑着,面上却显憨样。二人,对比这样鲜明呢。她心中窃笑,似乎,她看上的人,真的很不错。> 薛傲察觉到她的目光,热烈而真沉,转头过来,对上她的眼。 柳初妍亦不躲避,相视而笑。有亲人,有爱人,有有人,这样的日子,比前几天的宁静与温馨更教人陶醉与沉迷。 第83章 宴席(上) 薛傲见她眉眼含笑,是打心眼里弥漫出来的笑意,那感觉就像一只餮尽美食的猫儿,满足而快活,叫他直想把她按在怀里,好好揉搓一番。若非场中还有他人,他一定要将她扑倒在地,吃了她,嗯。 柳初妍与他对视半刻,忽而发觉众人皆默,只盯着他们俩看,顿时臊得埋了头。 刘老将军哈哈一笑,未点破,只连连颔首。 刘颂贤则拍了拍薛傲的手臂,未言语。 倒是刘关雎在侧,嘻嘻笑着,扯了扯薛傲的袖子:“傲哥哥,你这是要跟我抢初妍姐姐吗?“ 若不是还有长辈在此,薛傲定要好好教训她一番,什么叫做“跟她抢初妍姐姐”?楚楚本来就是他的,何须抢。还有,这小丫头片子,有了柳翰墨还不够,居然觊觎他的美人,该打。 “关雎,近日你可得少出门,别不小心让小人给阴了。”薛傲故作好心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唔,这珊瑚串子殷红俏丽,很是衬肤色,回头给楚楚找串更好看的。 薛傲答非所问,说话根本不走心,刘关雎的小脸却瞬间垮了下来。她悄悄地去看刘颂贤,果然她的脸已沉下来了,还有李杜师的表情,更不好看。便是柳翰墨,亦严肃认真起来,板着一张脸,跟个小老头似的。 “初妍,关雎有日子没念书了。”刘颂贤皱了皱鼻头,拉了柳初妍的手腕过去,语气却是云淡风轻,“晚膳后,你替我看着她,把《论语》背完吧。” “什么!”刘关雎惊得差点蹦起来,张大着嘴,“娘,论语那么厚,我怎么背得完。”她看刘颂贤不像是开玩笑的,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去抱李杜师的大腿,扁着嘴,“爹爹,救命。” 李杜师却只是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而后扒开她的手:“关雎,你好好跟初妍姐姐背书。你上回已经背了一大半,只剩七八篇了,没多会儿就能背完的。你若再啰嗦,就叫你把原先背过的再背一遍。” 刘关雎听此,默默地收回了手。 柳初妍以为刘颂贤是让刘关雎背完整本论语,听说只剩七八篇了,松了口气。 柳翰墨的事情处理完毕,柳初妍却要在将军府住下,等待着及笄礼。不过她在这儿,比在韩府安全得多,薛傲便放了心。想着府里还有要事办,还有信王也在韩府逗留一下午了,不知与韩若谷谈得如何了,他便与刘老将军等请辞。 刘老将军嗯一声应下,叫下人送薛傲与周傅允二人出去,就让人准备柳初妍的住处,却发现她盯着薛傲的背影,不无留恋。她思忖着,原先两个人还不大对付呢,眼下却你侬我侬几乎忘了忌讳,这些年轻人啊。不过薛傲确是个很好的青年,柳初妍若能跟他,也是好事。只是那薛太太金氏,着实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有谨欢的事情,她就只能由着她算计,把她嫁过去了吗? 但是薛谈都那样了,还有谨欢这丫头,心地善良,又单纯得紧,不可能放得下。如果她出手阻止,恐怕她还不领情。 罢了罢了,她还是不操心了,就等着薛谈醒来再说。 第二日,韩老夫人收到消息说柳氏长子居然找到了,匆匆忙忙往将军府去了一趟,见着柳翰墨,抱着他心肝心肝地叫着哭了许久。她一直感叹着,孩子竟找回来了。只可惜人还不能立马认回去,只能先与柳初妍做干姐弟。但这样也好,毕竟性命比较重要。而且柳初妍就住在将军府,也可就近照顾。 同时,她思忖着,柳翰墨是柳家嫡长子,必须立门户。至于杭州,轻易是回不去的。当年,她替柳初妍变卖家产,余下不少钱,一直攒着,是该盘算着拿那笔钱在金陵给他准备一座府第了。好在他年纪还小,可以慢慢来。 从那日起,柳初妍便住在将军府,陪着关雎看书写字,偶尔与林谨欢绣花念诗,也常去书房看柳翰墨念书,转眼就到十一月初十。 因为是及笄礼与拜干亲同办,将军府的排场很大,京中显贵命妇皆应邀出席,坐了整整五十桌。这些人,大多数不是为了来看柳初妍的,而是为了与将军府攀交情。但也有一部分人,家中有适龄子弟的,过来瞧瞧,这两个姑娘是否合意。 但是众人这几日均风闻,那林氏孤女竟是与信国公有婚约的。那婚约也不知是何时立的,突然间就出现了,谁知是不是薛太太胡编的。不过大家都这么说,她们也就这么一传。 而且今日还是薛家二子的生辰日,为了林谨欢的好日子,她居然还把宴会推迟到明日了,果真是看得起那孤女。不过,场中也有人说,是薛家二爷看上了那柳初妍,不愿自己的宴席与她的及笄礼撞上,叫她难堪,生生让自家生辰宴推迟了的。 席上与薛太太坐一桌的贵太太么,纷纷问薛太太此事,她只笑着,面色却不大好看,便冷了场,将话头收了回去。 倒是金太太“没眼色”的,还贴了上去,道:“大姑,那林姑娘既是与信国公有婚约的,还是早日成婚罢。百日内可借孝,出了百日可就真得等上三年了。 “嗯。”薛太太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远远地看到柳初妍与林谨欢饶过回廊,往此处行来,不禁攥紧了拳头。她才是忠王的女儿?不对啊。她明明与她娘亲成茗岚长得一模一样,和柳睦阳也有两分相像,不可能是忠王的女儿。当年,她叫人去找忠王失散多年的女儿,那群人为何会寻到柳初妍头上?最终惹得追杀子盛的黑衣人注意到了她。内里纠结处,她想不通。但是她知道,她差点杀了柳初妍。如果她是忠王的女儿,忠王定不会饶过她。若她不是,那其中又发生了怎样的误会。她只要一想到某种可能,再联想到黎光栋的作为,就浑身发冷,忍不住颤抖起来。 金太太看她心不在焉的,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对面行来的一对姐妹花,笑着:“大姑,你说初妍这姑娘如何?我家翎儿好似看上她了呢。那孩子,向来眼高于顶的,竟然有了喜欢的姑娘,求我等她成年就去提亲呢……” “她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薛太太不由得脱口而出,霎时将金太太余下的话给噎了回去。 金太太教她毫不留情地给打了脸,周围亦有不少人听见了,登时面色赧红,若不是白粉扑得厚,就要让人看出来了。可是柳初妍一介孤女,只是被将军府认做义女而已,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她还看不上呢。几位太太发觉她们二人又闹僵了,忙替薛太太开脱,给金太太解围,省得闹起来,席上不好看。 薛太太却只盯着柳初妍看,并未将她们的话听到耳中。金太太有人捧了两句,就顺着台阶下来,不再与她计较,也去看柳初妍。这姑娘,确实美艳不可方物,叫人嫉妒。更难得的是行为端庄,性格和顺,雍容大方,确是能做得好媳妇的。她可得替翎儿争取一下,也好气气薛太太,叫她看不起她,哼。 今日的仪式,先拜干亲,再行及笄礼。 因此,柳初妍是与林谨欢一道出来的,手里捧着孝敬义父的帽子和孝敬义母的鞋子,还有两件初冬可穿的夹袄、棉褂。这些东西,早在半个月前,柳初妍就已开始准备了。她绣工过人,还替林谨欢承担了一部分。于是,她们呈上去的礼物是一式两份,都一样的。大家伙瞧着两位姑娘的绣工不相上下,技艺都属上乘,连连称赞。 刘颂贤夫妇的回礼则是一把长命锁和一套银碗银筷,并着几样玉石首饰。待司仪念唱完毕,姐妹俩叫过义父义母,这仪式便算是完成了。 就在众人打算祝贺刘颂贤喜得义女时,却有人领了刘小猫出来,跪在他们面前。有些人已听到风声,见着真人只感叹一句这少年生得真好,几乎不亚于柳初妍。有些不知道的,面面相觑,只听着李杜师笑着解释了几句,说看他是个可造之材,为人本分孝顺,才打算认他做义子,先前并未通知,是因为事情匆忙,来不及通知所有人。 宾客们不甚在意,都笑着,继续拱手祝贺。倒是几个与黎家有些关系的,面色不大好看。因为黎骁仁与刘关雎打了一架,加之黎家与将军府向来没什么交情,今日将军府并未邀请黎家太太。几个与黎家交好的,见刘颂贤竟然认了刘小猫做义子,这是明晃晃地纵容府中人欺辱黎家。 尽管黎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们与黎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都是恩昌侯府的人,也是九千岁这边的。将军府不给黎家面子,那就是不给他们面子,更是不给恩昌侯府和九千岁面子。 刘颂贤眼角瞅见那边几人,心底里冷笑一声,几条狗罢了,还敢在这儿摆脸色。然而,她也只默默地呵呵几声,就叫人领着柳初妍进屋去,准备休憩上片刻,便行及笄礼,自己则往忠王妃那一桌走去。 第84章 宴席(下) 忠王妃伊若公主与刘颂贤不过是泛泛之交,平日里也不大说得来,倒是谷雨郡主与刘关雎感情不错。因此,她见刘颂贤领着关雎过去,就操着一口不十分标准的汉话招呼朱谷雨:“谷雨,关鸠过来了。” “哦。”却不料,朱谷雨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埋着头扯袖子上的蝴蝶花样,毫无兴致。她听说薛傲那厮最近纠缠上了一个美人,还当众宣告非她不娶。而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及笄宴的主角,柳初妍。她还当有多漂亮呢,也不过尔尔。 事实上,她想着这话的时候,不免心虚。柳初妍几乎已经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了,明眸皓齿,墨发飘然,纤腰堪堪盈握而已,身段姣好,便是宽袖长裙亦不能掩盖她的婀娜。她浑身上下都带着江南女子那种特有的温柔,“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这句诗就像是为她量身挥就的一般。 而且,她眼睛里总透着一股不同于普通女子的倔强与隐忍,偶尔一个眼神回转,竟叫她觉得心疼。她明明初见她而已,为何要心疼她。 况且,她抢走了她看上的男人。 还有薛傲那个人,都二十岁了,连个女人都没碰过。曾经她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只是自负又骄傲,所以不肯向她低头,实际上心里惦记着她,一直在等她成年呢。却不料,半途杀出个柳初妍,横刀夺爱。 那个柳初妍,除了一张脸,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比得上她吗?薛傲为何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朱谷雨是越想越气,眼神涣散盯着前方,彻底忽视了刘关雎。 刘关雎倒不在意她,只在听忠王妃叫她关鸠时,一脸不爽,愤愤默念“你才是斑鸠,你才是斑鸠……”。 忠王妃与刘颂贤寒暄了两句,见朱谷雨不搭理刘关雎,刘关雎亦面色有异,无奈笑着戳了戳朱谷雨额头:“谷雨,你和关鸠闹别扭了?谷雨?谷雨?” 忠王妃叫她一声不应,连着叫了好几声,朱谷雨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尴尬地给了她一个造作的笑容,随即摇摇头否认,顺便拉过了刘关雎的手:“关雎妹妹,我昨晚上没睡好,怠慢你了,你别介怀。” 刘关雎嘿嘿一笑,不以为然,方才就看到她盯着柳初妍,两眼发亮,跟精明的小老鼠似的,哪里像是没睡好的,反而更像是嫉妒初妍姐姐的美貌。 她忽而想起,朱谷雨对薛傲可是又爱又恨的。不过随着年纪见长,她对薛傲的小女儿心思早盖过了当年被打败的不甘心与愤恨。如今她也将成年了,对薛傲的心思更是不加掩饰,就差扯着她娘亲倒贴去信国公府提亲了。 如此看来,她只怕是在心里想着初妍姐姐的事情吧。不过以她对她的了解,应当不会暗地里算计初妍姐姐,只不过也得防着她明面上欺辱姐姐,给她下绊子。 朱谷雨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得曾经玩得很好的两个人忽而就冷场了,而且神情疏离。难不成她也叫那柳初妍勾了魂?她听说,刘关雎最近日日缠着柳初妍,就连她最讨厌的《史记》都读得津津有味,就为美人一声笑,一个夸奖。 那柳初妍,当真有这样大的能耐? 既如此,她还真要会会她了。 “诶,出来了。”刘关雎忽听身后有人一声惊艳,忙回头,果然柳初妍换了套衣裳,挽了发出来,已是行过及笄礼了。她再偏过头去看朱谷雨,不出所料,她的眼睛又亮了,闪着嫉妒的光芒。 柳初妍跟着刘老将军进场,一路见过几位本家的长辈亲眷,就到了忠王妃这一桌。她也毫不意外地见到了传说中的谷雨郡主。虽是汉家郡主,却爱穿鞑靼服饰,戴着个丝绒小帽,内穿浅金色褂子,外罩无袖长袍,胸前别着金镶玉佩饰,尽显华贵,脚上则蹬着马靴,一派异族模样。 似乎也无人介意她穿什么用什么,就连忠王妃这急于融入汉家的主母都未在意。柳初妍就瞥她一眼,便与忠王妃见礼。 忠王妃虽是鞑靼公主,却是极懂礼数的,行动间端庄雍容,言语温柔,让她起身,甚至还叫人准备了见面礼,当着众人面就交到了她手里。 柳初妍推脱不得,便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恭敬谢过。 “这柳姑娘果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惹人怜爱。”忠王妃还拉了她的手,笑语晏晏夸赞道,“最紧要的是乖巧伶俐,聪慧巧捷,识大体。若我家谷雨有你一半懂事,我就安心了。” “娘……”朱谷雨被自家娘亲这样埋汰了,拖长了尾音抗议。 忠王妃却不肯打住,继续道:“谷雨,你别不服气。你瞧你这样儿,哪像个姑娘。虽说咱鞑靼服饰穿着舒服,练武骑马都方便,却还是汉服漂亮。你看初妍姐姐这一身,远看飘然若仙,近看气质出尘,浅绿绣裙配水墨色轻纱,别提有多美了。” 柳初妍万万没想到忠王妃竟会如此高看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赞不绝口,羞羞低下头去,红了脸。 朱谷雨被自己亲娘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低头看看自己,再看柳初妍,果真是对比鲜明,难怪薛傲倾心于她,却不给她一点好脸色看。 柳初妍虽然从朱谷雨眼中看到了嫉妒与不甘心,却不见算计与阴谋,应当是个光明磊落的姑娘。只是那薛傲真是作孽,招惹了人姑娘,却不给半点回应。回应?柳初妍心中一凛。他敢给什么回应,若他真回应了,定要叫他知道她的厉害。 朱谷雨心里是在想着要会会柳初妍,但真与她正面对上了,却不能打又不能骂的。特别是触及柳初妍的眼神时,坦坦荡荡,落落大方,确是她不能比的。 但是她朱谷雨是什么人,她可是忠王府郡主,爹爹娘亲的掌上明珠,回头好好打扮一番,定比这柳初妍美一百倍。先前的她,只是不屑于“伪装”罢了。不过为了薛傲,化妆打扮,穿上叫人难受的汉服都不算什么事。此刻,她便暂时将那点小心思塞回去,还是等找着机会再说。 刘老将军领柳初妍过来见忠王妃,也就是见见而已,毕竟己方与忠王府不能走得太近,否则让魏无量注意上,又是一堆阴谋论。因此,她与忠王妃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叫她去见其他京中贵妇了。 她看人的眼光自然是一顶一地好,可也得叫人看看,柳初妍这姑娘一身优点,胜过京中无数。这些夫人太太小姐们,大多都是世族出身,虽然不比将军府历史悠久,军功卓著,却都是世代传承的官宦、书香世家。她亲自带着见人,柳初妍的身份也能重一些。她不单是将军府的义女,更是她疼爱的孙女。在场的夫人太太们不会看轻了她,家中若有适龄青年的,自然会留意。 尽管刘老将军觉着薛傲是个有担当的青年,待柳初妍很是不错。若她能撮合这二人成就一段美好姻缘,也算是功德一件。 可那薛太太实在是令人头疼,还想着攀上忠王府。都说好女百家求,有人求才显身价。今日这么一转,她就会知道,柳初妍这样的姑娘已是难得,京中不少人求都求不到。最重要的是,她儿子喜欢。 柳初妍知道刘老将军有心将她介绍给京中所有贵太太认识,但是她已过花甲之年,身子再健朗也是易累的。这样一圈圈转着,一个个寒暄下来,可得费不少力气,她又不知刘老将军究竟意欲何为。她看老将军疲态渐显,不禁有些担心,扶住她的手臂,定在原处:“祖母,您累了吧。先去休息一会儿,至于诸位太太夫人,有梅枝领着我见礼就好。” 刘老将军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可是刘颂贤是没这心思的,也不能叫那些夫人到她跟前去,毕竟是柳初妍初次见礼呢。但她仔细瞧了瞧,余下的都是些小角色了,还是多少与九千岁和恩昌侯府有些关系的,便点点头:“好罢,就到此为止了。你也累了,随祖母入席开宴。” 柳初妍不知其中利害,可刘老将军语气笃定不容置疑,就朝着未曾见礼的太太们一福身,随她回身落座。不过她还在想着,适才与薛太太行礼时,她怪异的神情。她似乎在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最终只是故作云淡风轻地与她扯了两句话,就静默了。这可不像平时的她。 倒是她身旁的金太太,格外的热络,拉着她的手一直说,甚至不遗余力地夸赞她那儿子金翎。柳初妍曾见过金翎一面,确是京中翘楚,人中俊杰,她还差点把他认成了“郡铖哥哥”,心中雀跃了许久。待她知道薛傲才是记忆中那个人时,再想起金翎,就心如止水了,不过是个见过一面的青年罢了。可金太太那样儿,叫她害臊又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嗯嗯啊啊地装哑巴。 她这桌离金太太很近,就怕她又扯着她说话,便与同在座上的刘关雎换了个位子,算是与金太太错开了。 金太太见此,并未察觉有异,重又与旁的太太聊天唠叨去了。 好在及笄宴也简单得很,在屋里梳头念唱,行了及笄礼,就算完了。便是出来到了席上,与人见礼,吃过一顿酒也就结束了。 因为柳初妍与韩府的表姐妹、薛氏姐妹交好,宴后又在自己院子里摆了一桌,算是另行庆祝。 “初妍姐姐,我听说我二哥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是什么?”薛怀瑜早接受了自家二哥倾心于柳初妍且非她不娶的事实,嘻嘻笑着凑过去问她。 韩淑微隐隐约约听到薛怀瑜提到礼物,叫青芽呈了自己的礼物递过去:“表姐,这是我一点心意,为你庆贺生辰,你别嫌弃啊。” 薛怀瑜眼看着柳初妍面上红云顿起,眼神却有些迷茫,欲言又止,赶忙阻止韩淑微:“淑微姐姐,先别打岔,我有话问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表示安家下一本试水现言,现在有两个文名,二选一哦:《男神经病使用手册》和《论男莲花的养成》,你们说哪个好呀~【不日开坑~ 还有,你们可以点下面的图(封面正在赶制~)去看看新文文案,哈哈~可萌了~╭(╯3╰)╮ 第85章 挑逗 韩淑微被她打断,有些不高兴,然而她听着薛怀瑜重复了一遍问题之后就惊到了。薛傲送柳初妍大礼? 噢,是了,薛二爷可是当众告白过的,还非卿不娶呢。但是那个人,自大又高傲,竟会喜欢表姐。韩淑微撇撇嘴,转头凝视着柳初妍,默然。 不过表姐如此风华绝代,难怪能引得薛二爷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而今她又有了一重将军府义女的身份,地位不凡,就是金陵原先许多看不起她的人都要巴结她了。这一点,她确是为柳初妍高兴的。 反观她,却看不清自己的归宿。薛谈,她是不必想了,永远只能放在心里。至于他人,不知爹爹可有看上的。自从那日她逃去薛府玩耍,爹爹把她骂了一顿,对她要求越发严格,整日将她关在房中学这个学那个。若非今日是柳初妍的及笄宴,她还出不来呢。 她再迟钝,也意识到了爹爹的异常处。她学的那些礼仪,全是宫廷做派,根本不是寻常姑娘能用得到的。爹爹他,有心把她送进宫去。不过当今万岁如此,爹爹是不会自讨没趣的,只可能是……再联想到前几日信王在府上与爹爹相谈甚欢,当着爹爹的面,对自己也是礼敬有加,她越发肯定了心中所想。 她一直以为信王只有十二、三岁,不曾料他竟比她还大一岁。可外表上看,她都将成年了,信王却还是个孩子。而且那种性子,她才受不了他,他亦不可能看上她的。叫她与他相亲相爱?杀了她罢。 想起这茬,韩淑微就默默叹气。 薛怀瑜看她眼底颓丧,神情不悦,还当她是因为被自己给打断了,当即抱了她的胳膊:“淑微姐姐,我只顾着闹初妍姐姐,却未顾忌你。但我不是有意的,你别介怀,嗯?” 韩淑微不可能在薛怀瑜面前露出那种意思来,当下也不能与柳初妍说,就是自己亲姐姐也未提起,一声不吭,只抿着唇笑了笑。 柳初妍猜着韩淑微为的不是薛怀瑜的忽视,毕竟她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她见此,想着她们也许久未谈心了,意欲问问她,可当着薛氏姐妹的面却不大方便。去瞧韩淑静,却不料她也是面色疑惑,压根不明白妹妹为何神伤,她与她的打算大抵还是一样的,都准备酒席过后再说。 韩淑微发觉席上气氛因她冷场,忙挤了笑容去打趣柳初妍:“表姐,薛二爷送了你什么大礼呢?” 柳初妍如今并不掩饰她与薛傲之间的事情,却也不想抬到明面上来说,毕竟还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即使是亲近之人,她也想等确定了再提,便摇摇头:“他没送我什么礼物,你们别瞎起哄了。” “不可能。”薛怀瑜一撅嘴,“这几日我二哥早出晚归的,我问秦严秦肃,他是不是给你准备生辰礼去了,他们虽然不承认,却笑得厉害呢,已是默认了。” 事实上,柳初妍真未收到薛傲的大礼,别说他的人影,便是下人也未派过来一个,晃了晃脑袋,戳戳韩淑静的胳膊:“表姐,我的礼物呢。” 韩淑静知道她这是找她解围了,嫣然一笑叫婢女递上了,而后提醒韩淑微:“淑微,你的也赶紧送上,送晚了就叫薛家妹妹比过去了。” 韩淑微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该送什么特别的礼物,就给柳初妍绣了一床鸳鸯戏水的枕套、被面和床单。因为她绣工不济,还真怕被薛家姐妹给比下去,她毕竟是柳初妍的亲表妹呢,扭扭捏捏地送了上去,心中忐忑:“表姐,你可别嫌弃我的礼物。” “我怎么会嫌弃。”柳初妍顿觉好笑,刮了刮她鼻头,本欲令下人收起来,可是怕薛怀瑜再提薛傲,就叫人把韩家姐妹的礼物都取了出来,叫薛家姐妹看,好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薛怀瑜终究年纪小,性子跳脱,见韩氏姐妹的礼物虽不算一顶一地好,心意却是满满的,忙叫自家婢女也呈了礼物上去,等着柳初妍夸赞。一直坐在一旁默默无声的林谨欢趁机也送了礼物到她手上。 柳初妍见此,就把几人送的礼物都拿了出来,一一夸赞,谢过。如此,喝着茶吃着点心,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转眼就到傍晚,韩氏姐妹和薛家姐妹都回去了,柳初妍也未见薛傲的礼物的踪影,心中不免失落。她摸了摸桌上一个红布包裹,这混球,她也不送礼物给他了,哼。 及至晚膳后,薛傲也未出现,柳初妍有些担心了。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忘了她的及笄礼,况且今日薛太太还来过呢。难不成他出了什么事情? “小姐,怎么了?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呢,却不见你高兴。”松苓与青禾几个端着食盒进来,就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闷闷不乐,心知是为了薛傲伤神呢,劝慰道,“有什么不开心的,说来与奴婢听,我们都在这儿呢。” 松苓她们原是韩府的人,卖身契捏在韩老夫人手中,所以一直称呼柳初妍为表小姐。因着柳初妍及笄,韩老夫人就送她一份大礼,将她松苓她们的卖身契交给了柳初妍,算是把这几个人送她了。柳初妍念着她们的好,就把卖身契还了她们。 松苓几个自然是舍不得离开她的,回家不过是啃泥土,在她这儿却还能吃好穿好住好,又不苛待,就将卖身契重又交给了她,继续跟随,称呼却变了。因为她不再是寄住于韩府的表小姐,而是她们的主人。 柳初妍本想坚持还她们自由,可联想到几人家境都不好,一旦家中知道她们的卖身契毁了,定会送她们到别家去卖钱,就随了她们的意。而她与她们的关系也更上一层楼,言行也越发恣意。 “我不想吃。”柳初妍不高兴,没胃口,就一甩手,拒绝了她们。 松苓笑笑,叫青禾几个先出去,好说歹说拖了她坐到桌前,开了食盒:“小姐,你当真不想吃?” “不……”柳初妍话未出口,忽然看见食盒中的菜,下面的话就噎了回去,“西湖醋鱼、干炸响铃、东坡肉、龙井虾仁,还有猫耳朵、糯米素烧鹅、珍宝蟹、蜜汁火方……”她简直喜出望外,竟然全都是闻名遐迩的杭州美食。这么多,难怪要用食盒装着,还得几个人一同送进来,“金陵可没有这样地道的杭州菜,将军府更没有,从哪儿来的?” “小姐,难道你猜不到么?”松苓眨了眨眼睛,神情狡黠。 柳初妍怔了片刻,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是他?可是这么满满一桌菜,叫她如何吃得下。若是不吃掉,又浪费。可是叫别人过来帮她吃,她又舍不得,毕竟是薛傲送的呢,况且凑齐这些菜就不容易了。 “这么多,我如何吃得掉……” 松苓见她蹙眉,不无烦恼,嘻嘻一笑,却是趁她不注意,悄悄地开门关门出去了。 “你吃不掉,这不还有我吗?” 正在柳初妍烦扰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吓了她一大跳,转头过去,果真是薛傲,又羞又气:“你怎么又私闯我闺房?” 薛傲并不理会她的抗议,坐在她对面,就端详着她姣好的面庞。他的姑娘,真是越来越美了呢。 小巧的五官漂亮而精致,比瓷娃娃还白皙可人,挽起的发披在脖颈后,显出脖子的修长与诱人来。她身上的浅碧色绣裙是用十几层的轻纱层叠而成,即便是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使得她飘逸出尘,仿若天外来客。因为是及笄礼,妆容并不浓厚,如雪的面上有一抹难以忽视的红晕,顿显清纯,却有着令人着迷的气质。她真是他的仙女。 “喂,你在看什么……”柳初妍被他□裸的狼一般的目光看得害羞起来,窘迫地低下头去,却又微微抬头,对他的轻慢表示不满。 这低头抬眸的模样,真是惹人怜爱,直教薛傲浑身血液沸腾,叫嚣着揉她入骨血。吃了她,吃了她,她就是他的。 “薛……”这人真是越发不对劲了,柳初妍哼一声,正要说话,他却一把揽过了她,勒住她的腰,按住她的后脑勺,脸就压了下来。 他,他,他又吻她了……柳初妍脑中电光火花一阵闪,就主动地张开了嘴,他登时毫无阻拦地扫荡了进来。虽然在韩府时,她就被他吻过,还有在薛府,她亦主动吻了他。但此刻,他似乎将蓄着的满怀情意,全都爆发了出来。 “楚楚,闭眼。”薛傲的右手从腰往上,摩挲着她的背,舌头在她口中搅动,含混不清地发着声音,似是请求又像是命令。 柳初妍纠结了一瞬,腰间一紧,整个人倏地就贴在了他身上,急忙听话地闭了眼。 他很霸道,长舌在她口中狂扫,一遍又一遍吸吮着她的津液,饕餮不足。她在他的强势攻击下,整个人都开始绵软起来,若不是人还坐在椅凳上,只怕早摔在地上了。 然而,这样幸福又惊喜的感觉,真是令人欢欣雀跃。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便伸出了软软的舌头,在他扫过的空隙里,在他嘴里一点点地舔着,留下处处火花。 薛傲微微睁眼,隐约可见她眼睑微动,面色忐忑,赧红一片,他的楚楚,竟挑逗于他? 这行为,不啻于引火烧身。 第86章 儿时番外(一) 五岁还是贪玩的年纪,小楚楚也不例外,她最爱玩荡秋千、捉迷藏、做书签。但是叶子书签很麻烦,只有娘亲做书签时,她才在一旁摆弄几下。所以,她最爱的还是捉迷藏。 可今日这游戏好像有些不一样呢,为何她藏起来这么久,还不见半夏来找她? 半夏是她身边的大丫头,素来鬼灵精怪的,动作这么慢,肯定是有更大的惊喜给她。嗯,一定是这样。小楚楚这样想着,在假山石洞里捂着眼,踹了踹小腿。一颗石子蹦了出去,可是只卟的一声,就被什么人踩住了。 难道是半夏来了? “半夏,你可来了?”小楚楚探出脑袋一看,却不是半夏,而是个精瘦的黑衣人,他蒙着面,脚下踩着她踢出去的小石子,来回滚动着,发出咯呲咯呲的声音,听得她头皮发麻。 小楚楚撑着手站起来,仰头指着他:“你是谁?你为什么踩我家的石子,它在哭呢!” 那人却不肯放过“哭泣”的石子,而是一脚给踢远了,取笑道:“噗,还说你冰雪聪明,小小年纪便是地方上的才女呢,也不过如此,傻子。” “我不是傻子,你才是傻子!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我府里?”小楚楚的高度与他比起来,根本就是一寸见一丈,相差未免太大。她便想往回退两步,爬到假山上与他平视。可她才转身,就被黑衣人抓住腰带拎了起来。 “喂,你做什么!”小楚楚踹着腿,死命挣扎,“你再欺负我,我让爹爹放狗咬你!” “你爹正和人吃酒呢,没空管你,至于那几条狗,再也不会咬人了。”黑衣人兴致很高,拎着她也不嫌重,还与她啰里啰嗦地斗着嘴。 小楚楚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他拎着绕过后院就拐出了门,登时尖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后院着火了!” “你点子倒挺多。”黑衣人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微微蹙眉,就加快速度离了柳府。 小楚楚依稀听到有人闻声往后院跑来,她还想叫,可是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玩意,麻得厉害,根本说不得话。好似与爹爹刑讯犯人时用的麻核有些像,倏而想起拐子拐卖小孩儿时就爱用这个。而且这黑衣人并无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她便意识到,她被拐走了。 她绝对不能被拐走,她要是被拐走了,娘亲会哭,祖母会伤心,爹爹会发怒的。还有弟弟,他那么乖巧可爱,她舍不得离开他呢。 她该怎么做? 她只是个小孩儿,而他是个强壮的臭男人,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她身上也没有防身的武器,一时也想不到其他跑路的法子。而且黑衣人的速度很快,避人耳目出了两条街之后,几乎是用跑的。只几下子,她便被绕得晕头转向,眼前的景色亦全然陌生。> 不过府里肯定已经知道她丢了,想必爹爹很快就能寻出来,她还是静观其变吧,否则丢了小命就不好了。 小楚楚暗暗想着,安安静静的,放弃了挣扎。 “哟,学乖了?” 黑衣人见她安分守己的,瞟了她一眼,却将她扛在肩膀上,开始飞奔起来。 小楚楚连两边的景色都看不清了,心里开始害怕。 她真的要被拐走了……爹爹怎么还不来?她转头看了看来的方向,竟然是条从未见过也未听过的黄泥路,他们好像已经出城了。 若她被拐出了杭州,只怕爹爹也找不着她了。不成,她必须得自救。 不能说话,就做戏吧。 小楚楚趴在他肩上,悄悄地将嘴里的麻核咳了出来。虽然嘴巴仍旧麻木不能言,但是过上个把时辰应该就能好了。而后,她便伸出小拳头,狠狠地捶自己的嘴角。 嗷呜,好痛。 小楚楚擦了擦嘴角,终于有血出来了,扒着他肩膀的手就松了,往侧边倒去。 “你又玩什么花样?”黑衣人清晰地感觉到她手劲松了,还一直往旁边倒,一把撑住她的腋下,提了起来,瞪她。却见她嘴角流血,翻了白眼,身子一抽一抽的,好似是犯了什么毛病。 “你……”黑衣人心知问她也无用,哎一声便什么也没说,却停了下来。若把她弄死了,他可就什么都拿不到了。如果返回杭州城,只怕更不成。柳睦阳定然发觉女儿丢了,他立马便会被捉住。可这附近荒郊野外的,一时也找不着郎中。 黑衣人纠结片刻,便又启程往前行去。 小楚楚就在他怀里一直抽搐着,可是装得她心肝肺都疼了,他怎么还不放她下来。难道他不顾她死活了么,小楚楚简直欲哭无泪。 而且,黑衣人的速度越发快,几乎能与她所见的闪电相比了。 天渐渐黑下来,她小脸已开始抽筋,不能再装了,却发现黑衣人已经奔入一个小镇子,将她扔到客栈里头就让小二找最好的大夫。 他都有钱给她找大夫,为何还要拐卖她?她听说人贩子是拿小孩儿当牲口养的,任凭打骂,亦不顾人性命。可这人并不绑她,更没虐待她,只防着她喊人。这黑衣人似乎不是为了卖她。既然不卖,为何要拐她? 小楚楚想不通了。 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是个危险人物,她必须尽快脱身。可是怎样才能支开他呢? 黑衣人极其机警,时刻防着她耍花样。尽管她抽搐得没有下午时剧烈,可她还一直在翻白眼。他哼哼两声走上前去捏了捏她下巴:“小丫头,别跟我耍花样,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小楚楚不敢惹他怀疑,身子开始发抖,手也一甩一甩的,嘴里不能吐血便开始吐唾沫。 她表现得逼真,黑衣人只嘿嘿一笑坐到桌边去:“没想到柳知府的女儿竟有隐疾,呵呵,真是报应。” 小楚楚不知他为何那样说爹爹,但是大夫已经进来给她把脉了。黑衣人便扯了蒙面的布,转而戴了遮面斗笠。他动作极快,小楚楚亦看不清他究竟是何人。 大夫似乎极其奇怪她的病症,正要与黑衣人说,小楚楚便重重地掐住了他的掌心。 黑衣人在大夫身后,加上她还在发抖,并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小楚楚便在他手心里迅速地划了两个字。 然而大夫并未接收到她的讯息,还当她是发病忍不住,反而将手收了回去,起身道:“大爷,小的医术低劣,诊不出这位小姑娘犯的什么病。但我看她,脸部痉挛,眼睛翻白,只怕是什么急性的大病。大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不是镇上最好的大夫吗?”黑衣人不信,猛地揪住他衣领,狠狠道。 大夫早就察觉这人不对劲,一身戾气,吓得直哆嗦,抖着嘴唇求饶:“我是这镇上唯一的大夫,最好最差都只有我一个。” 黑衣人眯了眼,大夫当即腿一软就跌在了地上:“大爷您大人有大量,请饶过我吧。” 谅他也不敢欺骗他,黑衣人收了手,将他踹了出去。 小楚楚无奈,只得停止,否则只是浪费力气而已。 黑衣人见她不抽搐了,想来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就没当回事,叫小二准备饭菜。 而屋内横梁上一个小胖子早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那小姑娘似乎是被绑架了,求救不成,连装病都装不下去了。可他自己还在逃命呢,如何能救她。 可这拐卖小姑娘的黑衣人,似乎与跟踪他的极为相像。难道是同一批人?既如此,他可得救她,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不救更待何时? > 小胖子身手并不好,这横梁还是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他也怕被那黑衣人发现,给灭口了,他便犹豫了。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正当小胖子苦恼时,小二敲了敲门:“客官,您的饭菜。” “嗯。”黑衣人去门口端了进来,刚喝了口汤,床上的人就扭着身子开始哼哼了。 “怎么,又开始发病了?”黑衣人噔一声扔下碗,大步跨到她面前。 小胖子看出来她是装的了,可她对他眨眼睛?她发现他了?小胖子抖了两下,她这是跟他求救呢。 小胖子摸了摸腰间,啊呀,还有个好东西,就送给那黑衣人吃好了。而且老天开眼,饭菜就在他左前方一丈远处。小楚楚为了掩护他,开始发出阵阵痛呼。小胖子便扒着横梁挪了几步,将药丸子扔到了汤里。虽然汤只剩下半碗,但是这药很好,无色无味,融地极快,半碗汤也足够了。重又挪回原来的横梁上,躲在柱子后头。幸而他衣裳的颜色与柱子相近,否则便是躲在柱子后头也挡不住他的身躯。 黑衣人听到桌边的动静,瞬间转过身来,只见桌上的杯子咕噜两下,就转着圈掉在了地上碎了。应当是方才不慎碰到,掉下去了。 小楚楚只知道那个胖子哥哥扔了一颗白色的东西进去,猜着他是办好了,就头一歪,闭了眼。 “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黑衣人扒开她的眼皮,瞅了两眼,“罢了,就是死了我也不管,这也是你的命。”他自言自语着就管自坐到桌边用饭了。 小胖子早看出他渴得厉害,在横梁上看着他坐下就先端起了汤,见加了料的汤水一滴不剩全进了他肚子里,嘿嘿得意笑了下。 黑衣人忽而听到背后有笑声,猛得转过身去,仰头就看到一个小胖子坐在横梁上,探出了半个头。可他才起身想捉住他时,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他晕倒了?”小楚楚听到咚一声响,从床上坐起,问着横梁上那个人。 “嗯,被药倒了。”小胖子差点被抓到,惊魂未定,在上边又坐了片刻,见他毫无反应才缓缓爬了下去。 小楚楚便吧嗒吧嗒跑到黑衣人身边,戳了戳他额头,半点反应也无,朝小胖子扬了小小的笑脸:“小哥哥,谢谢你。” “不客气。”她的眼睛真是好看,跟天上的星星一般。小胖子觉得自己快要被闪得晕过去了,听她道谢,强装镇定,故作地大气地挥挥手,却因为袖子破碎,一派狼狈难堪。 小楚楚看了看,拉住他的手腕,声音清脆如黄鹂:“小哥哥,你送我回杭州好不好?到了杭州,我让我爹爹送你好多套新衣裳。” “你家住杭州?” “是啊。”小楚楚正想告诉他,她爹爹是谁,却又多了个心眼,万一他心思不纯呢,还是不说了。等到了杭州,找着管城门的,自然能送她回去。至于他,还是见着爹爹了再告诉他真相罢。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可以把小嗷嗷想象成小石头,不是特别胖啦。我爱石头小朋友么么哒╭(╯3╰)╮我知道你们都懂得~ 然后,小时候的故事有部分伏笔,如果看到bug什么的,请不要惊讶,那是作者又开了脑洞! 还有,本来想今天把小时候的事情全都交待了,可是一章根本写不完,只能拆开两个了/(ㄒoㄒ)/~~ 谢谢土豪kiki的地雷么么哒╭(╯3╰)╮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6 23:58:24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7 13:01:21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7 13:12:02 第87章 儿时番外(二) 小胖子瞧她长睫抖动,嘟着个嘴唇,便是被绑架了也半点不怕,她还能口齿清楚地跟他说话,更是欣赏,嘿嘿一笑:“好,我送你回去,不过这药效只有半个时辰,我们得赶紧走,而且得抄小路。” “好,都听你的。”小楚楚乖乖颔首。 “不过我肚子饿了,我先吃一点东西。”小胖子探手就抓桌上的鸡腿,觉着在这儿吃既麻烦又浪费时间,便将饭捏成团,菜则沥了汤,都倒到一个布袋里,系好挂在小楚楚脖子上。 小楚楚闻着胸前的饭香菜香,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来,尴尬地羞红了小脸,幸而小胖子哥哥并未注意。 “我们走吧。”小胖子去开了门,见左右并无异样,拉着她蹑手蹑脚地下楼去,出了客栈后门便开始飞奔。 这个镇子很偏僻,四周都是山,两个人跑了一段就在林子里迷了路。可他们也不敢去问路,怕打了什么人的眼,徒惹怀疑。 “小哥哥,怎么办,天都黑透了。”林子里黑魆魆的,远远的山里还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叫声,而且在暗夜里一声比一声清晰。小楚楚再鬼灵精,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小胖子亦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结果就遇上了居心叵测的人,费尽心思才将那些人甩掉了。可他知道,那些人就在不远处,如果他们出去没多会儿就会被找到。不若在林子里歇息一晚,或许还能与他们错过去。 “小妹妹,我们找个干净的山洞待着,可好?” 小楚楚犹豫地甩了甩手,但是她现在浑身脱力,早跑不动了,眼前的小哥哥也是气喘吁吁,只怕继续走只会累死在路上,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 “那我们走吧,趁着月光。”小胖子指了指天上一轮圆月。 小楚楚抬眼看去,愣了一下,蓦地泪盈满眶。 小胖子带着她走了一段路,才听到她轻微的抽泣声,转头关怀问道:“你怎么了?” “我想我娘了。”小楚楚啪嗒啪嗒落着水晶般的泪珠,看得他心疼。 小胖子只好按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胸前:“好了,别哭,有哥哥在呢。明日天亮,哥哥就带你回去找你娘。” 小楚楚明白,这种境况下,便是哭也无计可施,揩了泪水,与他继续前行。 “这儿有个洞!”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再行一里地,终于找着个能容两人的山洞。小胖子兴奋地扯了她进去,却发现洞内守着一只狼狗,两只眼睛绿油油的,见着他们差点就扑了上来,小胖子吓得抱起她撒腿就跑。 “小哥哥,狼狗没追上来。”小楚楚知道他体力不支,若不是被狼狗吓得,早就倒下了。小楚楚见后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忽忽吹过耳畔的风,还有树枝咯吱咯吱随着风摆动的声音,那狼狗也不见踪影,捏了捏他冰冷的耳珠唤道。 “没追上来吗?”小胖子回身看了看,确定无虞,当即软倒在地上,“我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可累垮我了。” “辛苦你了,小胖子哥哥。”小楚楚在他身边坐下,顾不得害怕也顾不得哭泣,从胸前的布袋里取出一个鸡腿给他,“小胖子哥哥,吃完再跑吧。” “还跑?”小胖子吓得差点蹦起来,发觉自己大惊小怪,偏恰好对上她清澈干净的眼眸,羞窘地挠了挠后脑勺,“好罢,吃饱了再跑。” 小楚楚见此,嘻嘻一笑,自己则拿出白米饭,拌着青菜和香菇捏了个小饭团,一点点啃着。 “你怎么只吃素啊?”小胖子吃完第二个小鸡腿后,方意识到。 “哦,小哥哥比较胖,吃得多,我吃青菜就好了。”小楚楚仰起脸,毫不迟疑答道,语气里极尽体贴。 小胖子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这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可是他胖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明是强壮,都是肌肉呢。他捏捏鼓起的肚子还有肉肉的脸<颊,嗯,好像这两个地方是有一点多余的肉。 小楚楚不知他心中在计较些什么,吃饱后又坐了会儿,身子便一阵阵发冷。这秋日的夜风,怎么可以这么冷呢。 “妹妹,你怎么了?”小胖子盯着星星,对于自己离家出走的行为进行了第一千零一次忏悔后,终于发现了瑟瑟发抖的她。 “我冷。” 小胖子皮厚,是没什么感觉。可是这山里湿气重,温度也比外边低,而这妹妹衣裳轻薄,显然也是娇生惯养的,自然不能与他比。他三下两下就脱了外衣下来,罩在她身上。正好,他也休息够了,拽了她起身:“妹妹,能走吧?走走就暖和了。而且,我们最好在戌时前找着能过夜的山洞。” “好。”小楚楚往手心里呵了口气,暖和许多,踩着他的脚印往前。 “这儿有一个。”幸好老天怜悯,不多久,他们就找着了个比之前那个更大的山洞。 小楚楚兴奋不已,拍起了小手:“哥哥你真棒!” 小胖子难为情地抓了抓后脑的头发,却比方才更加机警,这回他找个大石头扔进去,见里边无异样才一步步小心地踩进去。 小楚楚跟在他身后,趁着月光观察一番:“这个好似是农民藏番薯的洞呢,你看那边,还有许多垒着的番薯。” “是了。”小胖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笑点头,“你渴吗?渴的话,我给你擦一个出来吃。” “可这是人家的番薯,我们不经允许就是小偷。况且,我们已经偷偷住了别人的番薯洞。” 小妹妹的话似乎很对呢,他是正人君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做小偷的,小胖子暗想着,思忖片刻,笑道:“那我们给银子就好了。” “好呀。”小楚楚从来都是不带钱的,期盼地看着他。 小胖子摸了摸腰包,面上笑容却瞬间滞住。 “你也没带银钱?” “哦,无事,我有这个。”小胖子一把摘下脖子上的玉,想放下却明显舍不得。 > 小楚楚看出来了,忙按住他的手心:“小哥哥,你这玉太贵重了,还是用我的耳坠子吧。我的银耳坠小,不值几个钱。用我的。”小楚楚说完,就从耳朵上摘下坠子放在地上,心里合计了一番,去番薯堆里挑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塞到小胖子手中:“你两个,我一个。” “好,我擦干净给你吃。”小胖子有吃的,瞬间殷勤起来,身边没有水没有帕子就用袖子和袍脚。 幸而小楚楚也不介意,见泥被擦掉了,也不在意是不是真干净,就啃掉皮吃了起来,只不过嘴里有沙子,得常常吐口水。不过跑了这么久,刚才又吃了饭,番薯还是挺解渴的。 “妹妹,好了吗?”小胖子吃东西的速度比老鼠还快,等她咬完,早拖了稻草来铺了一丈长三尺宽的“床”,“妹妹,吃完就来睡吧。” “好。”小楚楚虽然娇生惯养,可这种场合也是毫不顾忌,大喇喇就躺了下去,发出一声舒心的喟叹,“真是舒服呢。” “舒服就好。”小胖子趴在她身侧,踢了踢脚。 “小哥哥,我叫楚楚,你可以叫我楚楚。” “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小胖子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轻声念道。 “你知道这首诗呀。” “那是自然。”小胖子面上得意,心里却虚得很,他只是恰巧知道而已。若她继续说,他可就答不上来了。 还好,小楚楚不再纠结自己的名字,转而问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我叫郡铖,是我外祖父取的名字。” “哦,我的名字也是我外祖父取的。” “那可真是有缘。”小胖子听着她软糯的声音,默默地有些雀跃。 小楚楚却低头敛眸:“可惜我外祖父已经过世了。他在世时,常教我认字写诗呢。” “你外祖父真好。”小胖子想起自己的外祖父,却真想摇头,他最爱的就是逼他练武,他不练还要打他屁股。他如今都十岁了,他还要打他屁股,多丢脸啊。他便跑回信国公府去了,然而爹娘都不帮他,还将他拎了回去,他才逃了出来。 不过,他都出来这么久了,京里怎么还没动静,反而惹上了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匪徒。 “郡铖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小楚楚第一次在野外过夜,睡不着,见他也不想睡,便学他的样儿,转身趴着,捧了脸。 “没什么。”小胖子下意识否认。 小楚楚不信,嘟着嘴抗议。 “唔。”小胖子沉吟半晌,却一埋头,“我不想提了,咱们睡觉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 小楚楚无法,只得应下,翻了个身躲到角落里,闻着洞中浓郁的番薯香,猜着有几个番薯,渐渐迷糊起来。可是洞里有点冷,身下的稻草还硌人,每次小楚楚将入睡时就会突然惊醒,真是难受呢,她实在是睡不着。 “楚楚,你怎的了?” 小胖子一个转身就瞧见她手心里捧着一片薄薄的东西在抹眼泪。 “我想我娘。”小楚楚不再躺着流泪,一个轱辘便坐起身,开始嗯嗯啊啊地哭泣。 小胖子不会安慰小妹妹,扯了扯发顶,便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手上这个是什么?” “是书签,我娘亲做的。” “看起来很漂亮很奇怪呢,怎么做的?”小胖子诧异地盯着她,一双眼睛在暗夜中闪亮闪亮的。 小楚楚听他问书签的做法,一时便忘了哭泣。 “我家门前有三棵荷花玉兰,是我娘亲最爱的花儿,我爹爹为了她,特地从很远的地方移过来的。” “你爹爹待你娘真好。” “那当然,我娘当年可是金陵第一美人。”小楚楚不免得意。 “原来你娘也是金陵人啊。”小胖子笑,“都说金陵出美人,果然。” 小楚楚却未注意这句话,一腔热血都扑在了玉兰叶书签上,继续叨叨,开始细致地讲解做法:“玉兰的叶子很大很绿,花儿又白又香,真的跟荷花一样。其他叶子做的书签都太小太软,唯独玉兰叶子又大,脉络又硬,做出来的叶子书签极其好看……” <小胖子很是好奇书签的做法,竟也听得津津有味,将那繁琐的程序记到了心里。还有,小楚楚的娘亲可真是有才呢,性格温柔,为人细致,这样有情趣的人物,难怪能生出俏皮可爱又聪明的小楚楚。 然而,小楚楚说着说着,方才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郡铖哥哥,我想娘亲,我想娘亲。我还想爹爹,想我弟弟,他们一定很担心我。” “好了,不哭,不哭。”小胖子开始扯有的没的,希望她忘了独自在外的事情,可万万没想到她什么事都能联想到她娘亲。常一抽一抽地跟他形容恩爱的爹娘,可爱的弟弟,慈爱的祖母。这样美满的家庭,他真是羡慕。可为何,他家里是那样的呢?> 他明明不会跟哥哥抢东西的,为何大家还要把他赶到金府去呢? 小楚楚从迷蒙的泪眼中看到他伤神,停止了哭泣,扯扯他的小耳朵:“郡铖哥哥,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我,其实我跟我爹吵架了。”小胖子犹豫一瞬,缓缓说道,“我要回家,他们不让我回家,我就离家出走了。” “你在跟你爹爹怄气?你娘亲肯定会伤心的。”小楚楚只知道,她若不见了,娘亲定会着急担心,眼前这哥哥却不是这样,真是奇怪。而且,他娘还不让他回家,这是怎么回事? 可这些事情,小胖子是不会说的,事实上他也不懂。他明明是薛家的孩子,却姓金,还要叫外祖父为祖父,天天挨打挨骂,不开心。 “郡铖哥哥,我困了呢。”小楚楚哭了一通,此刻安静下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倦意,倚在他怀里直打哈欠。 “那就睡吧。”小胖子摸摸她软软的总角,把衣服垫在>她身下,柔柔说道。 小楚楚却已无回应,身子一歪就会周公了,小胖子笑了笑,触触她粉嫩的脸颊,也闭上了眼。 第88章 儿时番外(三) 翌日,向来贪睡的小胖子却早早醒来了,只因为胸口闷得难受,睁眼一看,原来是楚楚趴在他怀里,脑袋就搁在他胸前。她可真漂亮呢,即便是睡着,也让人喜欢,跟外祖母做的布娃娃似的。嗯,她不是易碎的瓷娃娃,是坚强的布娃娃。他喜欢这样的小妹妹。 怀瑾怀瑜两个,一个四岁一个一岁,都还是奶娃娃,半点不好玩。而且他在金府,不能回信国公府,根本就没有妹妹玩。 既然没得玩,那就玩玩这个妹妹吧。 他便划了划她的眉眼,真是好看呢,跟年画上的小姑娘似的,粉嫩又乖巧。还有这一张小嘴,红红的,软软的,樱桃小嘴就是这样的吧? 话说,他好像亲上一亲呢。她还没醒,亲一下不会发现的,嗯。 小胖子这般想着,微微起身,低了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怕惊醒她,只敢碰到就放开,闭上眼等上一会儿,她没反应才又睁眼。如此往复,他简直乐不可支,亲了一下又一下。 小胖子兀自得乐,嘻嘻笑着掐了掐她的鼻子,这鼻子也跟白玉做的似的,白皙又嫩滑。 可是好像他的指甲划到她鼻尖了,小楚楚蹙着眉,拱了拱鼻子,便悠悠醒来。 小楚楚睁眼,发现自己竟钻在小胖子怀里。而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他面色通红,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五岁的小人儿并不觉得这姿势逾矩,只担心地扯扯他的袖子:“郡铖哥哥,郡铖哥哥,醒醒。” “唔……”小胖子咋吧着嘴,却还不肯睁眼。 小楚楚想着胖的人嗜睡,还是让他再睡会儿好了,就趴在他怀里玩他的手指头。软软的白白的,手指头能 掰到手背上呢,真好玩。 小胖子知道自己会演戏,可是小楚楚一点感觉也没有,还玩他指头。她是觉得她把他的指头掰成对折了还能睡着么,可是她喜欢玩,那就让她玩好了。而且她低着头,也没看见他睁眼。 小楚楚玩了一阵,发觉小胖子的呼吸声似乎与方才有些不一样了,微微侧头便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他咧开嘴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煞是好看。 “郡铖哥哥,你醒了。”小楚楚不觉有异,双手撑着他的腿站了起来。 小胖子心想幸好她人小力气也小,否则腿非让她压断不可,憨憨一笑也抬了抬发麻的大腿和手臂,努力爬了起来。 “楚楚,我们再吃两个番薯就上路。” “好。”小楚楚径自去取了番薯来给他擦泥,根本不与他客气。是了,她是女孩子,这些事自然是他做,不过她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当回报啦。 小胖子亦不介意,吃了番薯后又藏了几个在兜里,就领着她往看得到山的地方去。他们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看看,哪儿能看得到水,朝水流动的方向行去,总不会错的。 然而,他们上了山腰,还是看不见河水,只能朝山顶去。 “郡铖哥哥,下边似乎有很大的声响,是野兽吗?”小楚楚早就走得筋疲力尽,巴不得坐下休息会儿,正在她想开口时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着急问道。 小胖子立在坡上,仔细听了听:“不对,有人声,还有刀剑砍草的声音。这条路我们走走够了,可他们不好走。不好,他们开路上来了。” “是黑衣人?” “是!我们赶紧跑到上面远一点的地方去,得尽快躲起来。” “我们躲树后不行吗?” “不行,他们人多,会一寸寸搜寻的。”小胖子顾不上这许多,拉着她就往上跑。 “郡铖哥哥,他们是什么人呀?” “不知道。” “那是追杀你的还是抓我的?” “或许都有。” “我们这么乖,为什么要抓我们呀?” “我不知道。”小胖子觉着他快要被多话的她给逼疯了,答了这一句之后就再不说话。 但是,他们也被眼前的境况给惊呆了。 失策! 他们竟然挑了个山崖爬上来。 爬到这里,别说躲,就是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楚楚,前面是山崖,不能走了,我们找另外的小路下山。” 楚楚看看脚下,再看远在百丈外的另一座山,气得差点哭出来,为什么这儿会有山崖?那些黑衣人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他们又要从什么地方找另外的小路。 小胖子拽着她想跑,可是黑衣人眨眼就至眼前,一个个全身黑,只露出一双狠戾的眼,心一横,将小楚楚挡在身后,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你们是抓我的!带我走就好,放过她。” “放过她?”似乎是捉小楚楚的那个黑衣人。 小楚楚愣了愣,登时腿脚发抖,她还是逃不过,好想哭。 “楚楚,别怕,有哥哥在呢。”小胖子察觉到她在害怕,颤着声音安慰道。 对面的黑衣人却笑了:“哟,薛景宜的儿子还挺硬气,是个小小男子汉呢。” “不许你叫我爹爹名讳!” > “嘁,我就叫,怎样?”那人执剑指着他喉咙,“小子,父债子还懂不懂?” “什么玩意?什么父债子还?”小胖子确实听不懂,一脸茫然。 黑衣人却不再多话,摇摇头:“不懂啊,那就算了,你去地底下问薛乐轩就知道了。” “又关我祖父什么事!” “唔,你下去就知道了。”黑衣人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剑尖已经刺进了他肩窝。 小胖子惊得低了头,他没想到他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小楚楚见暗红的血液顿时染红了他灰色的袍子,哇一声便哭开了,大声哭喊着还不顾死活去推那个要杀小胖子的黑衣人:“你杀了我哥哥,你还我哥哥,你还我哥哥。” “哟,还真是个傻子。”却是抓她的那个黑衣人,上去抓住她的衣领就悬空拎了起来,“不过你们两个胆子倒是不小,敢演戏,还敢给我下药?” “老三,这个小的还有用,别吓死了她。” “知道了,老大。”叫老三的黑衣人不服气地应了,却掐住了小楚楚的脖子。 “老三,你做什么!” 小楚楚从未尝过窒息的感觉,现在却知道了,真是难受呢,可是为什么还是没人救她,那个老大不是说不能吓死她吗,难道就能杀死她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去见外祖父的时候,突然听到“啊”一声,黑衣人的手突然松了,呼吸瞬间通畅起来。她重重地咳了几下,才发现小胖子不知何时已经从那个黑衣人刀下逃出,将她救了下来。 “楚楚,楚楚,别怕。”小胖子自己肩窝受伤,却顾不上, 抱着她的肩膀给她顺着气。 “哥哥,他要杀你!”小楚楚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在小胖子身后要对他下黑手,惊得几乎失声,却被他抱住一个轱辘往后方滚了出去。然而这一滚就打不住了,小胖子也停不下来。 等小楚楚反应过来耳边呼呼的是山崖底的风声时,连叫都不会叫,哭都不会哭了。这山崖,至少得有百丈高吧,他们这是要死了吧? 呜呜,她还不想死呢。她虽然很想念外祖父外祖母,可是她暂时还不想见他们,呜呜。 “嘭——” 呜呜,她的腰好像要断了,但是两个人似乎已经不再下落。她摸了摸身下,有点软有点硬,有点潮有点干,扭头一看,原来两人摔在了草垛上。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郡铖哥哥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他肩窝处的血 在流着,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好像是晕过去了。 “郡铖哥哥,郡铖哥哥……”小楚楚叫了一声又一声,他只痛呼一声再无回应,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只能靠自己了,小楚楚坐起来看看这个地方,上边的黑衣人肯定以为他们已经死了。但是她不可能拖着小胖子走,因为他太重了,她只能等他醒来一起走。可小胖子受了伤,晕倒了,他们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儿看起来都是杂草,那有洞吗? 如果有番薯洞就最好了。她这般想着,已经下了草垛去找山洞。 既然是山,那么洞是肯定有的,而小楚楚也很快就找着了一个,只可惜不是番薯洞,而是个普普通通的石洞。不过有个能栖身的地方就不错了。 好不容易将小胖子拖到山洞里,她又去外边搬干草来,准备铺个小床,还好她聪明,一看就会。小楚楚对于自己的心灵手巧分外满意。 令人惊喜的是,山洞外还有一股细细的山泉,只要捡一张大的树叶就能给郡铖哥哥喂好多水。他流了很多血,补些水应当是有用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止血。 幸而她小时候还听外祖父提过几样止血的药草,在医书上看过形状。她出去找了一大圈,找着几样不确定的,和书上的图画不十分像的只能弃用,而另两样确定的,就忍着苦味嚼碎了给他贴上。这儿也没有绷带,只能撕了裙角给他包扎。 好像止住了呢。小楚楚托着腮坐着等了一会儿,见他嘴唇又干又白,猜着他是口渴了,又去接水给他喝。 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才能醒来。还有爹爹,能找到这里救她出去吗?她深深地怀疑。 不过眼下并无他法,只能等他醒来一起想办法了。 她就坐着踹踹腿,玩玩他的手指头,饿了就咬半个番薯,渴了就喝山水,这样熬到夜里。 然而,下半夜,小胖子就开始叫冷,身子差点蜷成一个球。小楚楚惊醒后,摸摸他额头,才知是发烧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受伤还发烧,身子又发冷。小楚楚顾不得别的,就脱了自己的衣裳给他盖上。想找条绢帕浸水给他擦额头,却怎么也找不着,裙角也已经撕得差不多了。总不能脱裤子吧,她犹豫良久,慢吞吞地脱了肚兜。左右他也昏迷着,看不到她,无事吧。 小楚楚这样安慰自己,拿着件肚兜来回跑,给他擦拭额头,幸而这崖底比昨日那个林子暖和,跑来跑去身上还热得冒汗,而且郡铖哥哥的烧渐渐退下去了。不过她已经累得不行了,摸着他额头不怎么烫了就倒在他身旁呼呼睡去。 小胖子醒来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看到怀里半裸的一个小女孩,手脚都缠在他身上,似乎是在汲取温暖。她胸前有一只小蝴蝶,粉嫩欲飞。他难以置信地擦擦眼睛,才敢确定那是楚楚。她身上的衣裳都盖在他这儿,撕掉的裙角则包在他肩膀处,她手心里捏着半湿的肚兜。看样子,昨夜他发烧了。可这丫头,半裸着躺在他怀里…… > 小楚楚虽然才五岁,他可十岁了,很多该懂不该懂的都懂了。他看了她身子,是要对她负责的。 可她还这样小。 小胖子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玉,那他就只能将她先定下来,将来再娶她了。而且她还救了他,他该以身相许的。何况,他心里挺喜欢她的。他想着,能跟她盖一张被子过一辈子就兴奋地想唱歌跳舞。他明明不喜欢唱歌跳舞来着,真是被她蛊惑吸引了呢。还有,这小蝴蝶,是胎记吗?真是可爱,像是上天送的礼物。她,也是上天送他的礼物。 “哥哥,你醒啦?”小楚楚因为担心他,睡眠极浅,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胸前,倏地睁眼。 小胖子如触电般,刹那间将手收了回来,呵呵着直挠后脑勺:“啊,是啊,楚楚,你也醒了。” “你没事了吧?不发烧了吧?肩窝那里还疼吗?”小楚楚全然忘了自己还未穿衣裳,抱住他的胳膊关怀问道。 “不疼,不发烧,我都好了。”小胖子又扫了一眼那蝴蝶,将衣裳还给她,“你快穿上衣裳吧。等穿好了,我有话跟你说。” “哦。”小楚楚听话地迅速穿戴完毕,笑嘻嘻地坐在他对面,“郡铖哥哥,我们怎么回杭州呀?” “唔,这个先放放,我有另外一件事跟你说。” “什么?” “这个给你。”小胖子说着,已将玉解了下来,系到她脖子上,“这个算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什么是定情信物?” “就是,嗯,刚刚我看了你的身子,我得负责的。” “负责?”小楚楚茫然地眨巴着大眼。 “没错,就是负责,我以后会娶你的。” “你为什么娶我?”小楚楚嘴巴里 问着,却低头看了看胸前,这玉观音真好看,好喜欢。 “因为我看了你的身子。” “哦。”这话题又绕回来了,小楚楚却不再纠缠,只知道她现在肚子好饿,好想回家。 小胖子凝视着一头雾水的她,嘟哝了一句:“还有,因为我,挺喜欢你的。” “嗯,我也喜欢郡铖哥哥。”小楚楚抬头,眉眼弯弯,忽而一侧头,“似乎有人找来了,我听到我爹爹的声音了。” “好像我也听到我爹的声音了。”小胖子扶着她站了起来,带她迅速出了山洞。 “楚楚!” “爹!”小楚楚有了爹爹就忘了他,撒开手就跑。 小胖子看见沉着脸的薛景宜就朝洞里躲了躲,却还是被他拎过去扔给了跟来的护卫。他还想跟楚楚道个别的,可是那些护卫只听薛景宜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他放到马上,驰出了山谷。 薛景宜与小楚楚的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也追了上来。 远远的,他就只看到楚楚那一双盈满泪水,不舍又担忧的眼。及至很多年后,他还记得那个场景。 就是那一刻,他打定主意要好好练武,将来好好保护他想保护的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小楚楚和小嗷嗷的番外完毕~~\\\\(≧▽≦)/~啦啦啦~关于胎记的事情,真不是小嗷嗷的错,哈哈~ 至于绑架案和黑衣人的谜,要很多很多年后,才会解开,么么哒~ 谢谢kiki的地雷,╭(╯3╰)╮ kikiathen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3-02 15:2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