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晚来顾》 第1页 书名:素心晚来顾 作者:田可心 文案: 她本为还债而来 预期里遭遇的该是青面獠牙的变态 不料寂静的城堡里锁着的并非野兽 而是王子 还多了位骑士 恍然间 债已越欠越多……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愫祎,顾予纾,顾奕擎 ┃ 配角:周维,毕秀珺 ┃ 其它: 第1章 这家书店刚开始营业的当年,还没有现在这么火。 如今它已是妥妥的网红,而那时还没有这个词,毕竟网络尚未如此发达,智能手机方兴未艾,如同这家书店。 当时它刚于这座城市发家,将将开了两家分店,一家在新城区,一家在老城区。 新城区的店走的是极简北欧风,老城区的店走的是文艺怀旧风,那些设计、内饰、布局、摆货,看似停留在上个世纪尚不太快的时光里,慵懒闲适得漫不经心,其实细节里全是匠心独运的精致。 琳琅摆着小文具的窗户后面,是可以喝咖啡的长条桌,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手脚麻利地收拾用过的杯盘,给新客人腾出位置。 她叫程愫祎,个子不大,属于骨架小巧的类型,这样的骨相非常撑得起她那身青春期特有的婴儿肥,看起来肉肉糯糯十分讨喜;一头直发简单绑成马尾,干活时总是紧紧抿着小小的嘴,带一副很严肃的表情。但一旦与人对视,她总会倏的一下释放出一朵甜蜜的微笑,用这朵微笑将人轻易召唤过去,与她攀谈几句。 这是个几乎放在所有随机人群中都不太可能让人一眼就觉得是最漂亮那个的女孩,但若你认识她,就会发现她是个几乎放在所有随机人群中都非常容易让人最喜欢的女孩。因她五官着实小巧,又太过清淡柔和,并不鲜艳夺目,但一旦你与她互动,就会被自她而来的如沐春风抓住心弦,进而注意到她其实面容姣好耐看,而且是毫无攻击性的那种很温和的美好。 由不得人不喜欢。 程愫祎每天放学过来帮忙,收拾餐具,打打下手,将将能挣些零碎收入。 她每日的固定工作里最重头也是最令她喜欢的一部分,是寄明信片。 这家书店的一大噱头就是可以寄送写给未来的明信片。 这个创意当然能轻易迷住不少年轻人,尤其是女孩,所以就算实体书店已经不景气,这家这么一另辟蹊径,至少每天明信片的销售是很有保障的。 他家的明信片可以堂而皇之卖得比别家贵——邮费要算上,人工要算上,管理费要算上,但再贵也不过就是几块钱,谁都买得起,何乐而不为呢? 书店二楼挂着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明信片储存袋,从上到下,跨度十年,从左到右,则是每年的十二个月,每个月是一组独立的分格,精确到每一天。 这里的日期指的是顾客写在明信片上希望明信片寄到的日期,由顾客自己将其放入对应的袋子里,而程愫祎的任务就是提前两三天将这个日期的明信片一一贴上邮票,投递到邮筒。 从现在开始,未来十年之内的日期都可以寄,足够了。 对于年轻人而言,十年或已是半生,店里再时不时轻轻放一曲陈奕迅的《十年》,便是永不过时的心事与情愫。 这天,程愫祎贴邮票时,被一张明信片难住了。 这张明信片的背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一个个活泼可爱笑意盈盈,好像下一秒钟就会跳出来圈住你的脖子亲密拥抱。 这字已让她喜欢,虽知道不该细看,却还是忍不住一字一句地读完,内容也亲切美好得足以让人无缘无故掉几滴清澈的泪珠,却不是伤感。 说不清是什么。 看看投递的日期,已是两年前,那几乎就是这家店刚刚开张的时候。 程愫祎有心将邮票也配合着贴得格外漂亮些,可问题是……那些文字满满地挤占了所有的空隙,无论贴在哪儿,都得盖住几个字。 程愫祎思索半天,左右比划。有一个位置其实还好,盖住的这几个字都是猜得出来的,并不影响阅读,可她还是不忍心。 看看地址,就在本市,虽然看起来有点远,不过还是……不贴邮票了,她亲自送过去一趟吧。 此时程愫祎并不知道,有些事是有征兆的。 而且这征兆不止一个,就是从这里拉开了序幕。 那张明信片的收信日期是在两天后。 这天刚好是周六,程愫祎不用上课,而书店开门晚,她查好了路线,按照平日上学的时间起床,她正好可以送完明信片再去书店上全天班。 这个地址是一片处于新老城区之间的富人区,经过湖景公寓后,就进入了肃穆的别墅区。 第2页 周末的清晨,夜夜笙歌或劳于心力的富人们大约都还在梦乡中,程愫祎站在大门口,几乎疑心里面无人居住。 但是站在门口帅得像国旗护卫队的保安让她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个年轻的保安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对她敬了个十分标准的礼,顿时让她觉得之前认为人家是保安委实冲撞了,这是士兵吧…… 她一时不确定这里是不是军事管制区,住的都是不可说的大人物,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她鼓起勇气走过去,乖巧地问:“我是来送信的,请问可以进去吗?如果不可以,能不能麻烦您帮忙送一下?” 那个一身挺拔制服的小伙子接过她手上的明信片看了看地址,又仔细看了看她。 不知是实际上门禁并没这么严格,还是她惹人喜欢的特质换来了特权,小伙子只略略犹豫了一下,便和气地放行:“你进去吧,送完不要逗留,马上出来就可以了。” 初春清晨的湖边,有些蒙蒙的雾气,程愫祎一路走过,因为是临时充当送信人,也就有了个临时的职业病,特别注意到每一户人家门口的信箱。 其中有一个,盖子掀起,信箱的外侧很体贴地夹了一只式样简洁的木夹,夹住一封待寄的信,等着邮差来取。 那信封是淡蓝色的,隐约可以看见上面黑色墨水写成的漂亮字体,小小的一方温馨,渲足了怀旧电影的诗意气氛。 程愫祎心中感慨,忽然很想去做一个邮差,每天背一个大大的帆布包,从每一个门前走过,带来信件,同时把人们需要寄出的信件带走,从容娴雅地,在她所无从知道的无数人的期待中轻盈穿行。 当然,想象也只能是想象罢了,如今邮差几乎快要失业了吧?他们这样寄送明信片的店大约就是邮局信件业务的最大客户了,若她去做这份工作,一定养活不了自己,还有妈妈。 程愫祎给人的感觉乖巧,实际上也是乖巧守礼,答应了门口小哥送完信就走,她并不多做停留。 走出这片富人区,又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才回到可以搭公车的地方。 坐在公车上驶往老城区,某一站停车时,前方一个漂亮女孩正从一辆漂亮得炫目的奔驰小跑中下来,一时间观者集体被电倒。 程愫祎忽地想起刚才亲身所在的那片别墅区,此时竟已遥远成了梦境。 目睹豪宅豪车时,谁不会生出些隐隐的想象和模糊的憧憬呢?不知别人如何,对程愫祎而言,这样华丽到奢侈的期待,总是会让她觉得未来好远好远,远得无法触及甚至无从展望,远得仿佛永远永远,也不能走到。 而此刻收回目光,香车美女都已消失在视线之外。 真实的城市原就是这样,不但有明亮的橱窗,华贵的商品,也有雇员在街边促销,小商贩在兜售闪亮的小玩意,乞丐在各施所长。 晚上程愫祎做完事回到家,妈妈照例端出盖在锅里仍有余温的饭菜给她,然后就继续坐回去编手链了。 四年前的一场事故之后,本来做清洁工的妈妈连那份工作也没法做了,白天只能在家附近的垃圾站帮忙,工资很低,所以晚上总忙不停地做些手工,交给一家网店店主去卖,每一件东西能挣个几毛钱吧,但积少成多,仍是她们母女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程愫祎一边吃饭一边和妈妈聊天,妈妈说这样做手工最得劲,不累也不烦,哪怕编错了拆开重来都不怕。 这天她给妈妈说起早上去的别墅区,绘声绘色无限想往地描述到最后,忽然话锋一转:“其实,妈妈,我总觉得住这么大房子会害怕吧?” 妈妈瞥了她一眼,手下不停:“住别墅不会,人家就算没有大家庭,也有佣人啊,人气不会少的。” 程愫祎摇摇头:“妈妈,我们英语课有一篇,你知道是什么嘛?叫做every family has a skeleton in the closet,意思是每家都有家丑,就好像每家的衣柜里都藏着一具骷髅一样。这是英国谚语,英国不是给人遍地都是贵族啊古堡的感觉嘛,所以我总觉得这种富豪之家呀,家家衣柜里都藏着一具骷髅……想想怪吓人的!” 妈妈笑了起来:“你这么说起来,以前你表哥还真觉得外婆家的阁楼上藏着骷髅呢!” 程愫祎瞪大了眼睛:“啊?!” 妈妈说,她们的老家——极南之地,气候太潮湿,有些墓地每逢雨季还常常被水泡,如果不管不顾的话,过几年所埋的遗骸就都完全朽坏了,所以当地有捡骨殖的风俗,称为“捡金”——妈妈不太识字,程愫祎猜是这样写的——过程是启开棺材之后,把遗骸从衣服里一根一根一块一块拿出来,用砂纸擦干净,再放到炭火上烤干,然后放入金坛,移去另葬。 第3页 听到这里,程愫祎顿时就想起来了,小时候每次回外婆家,都很害怕那幢古老木房的二楼,因为上面供着老太公的灵位遗像,在小木阁楼上常年昏暗的光线里永远阴森可怖,他的笑脸越是慈祥,越是让孩子们觉得他下一秒钟就会从相框里走下来把他们抱走。 供桌下还摆有大大小小无数只坛子,有一次表哥注意到了,声音发抖地问其他几个孩子:“这是金坛吗?” 其他孩子都问:“什么是金坛?” 表哥突然大叫了一声“就是里面有死人骨头”,而后夺路而逃,一群孩子尖叫着跟在他后面从陡峭的楼梯上呼啸而下。 最可怜的就是程愫祎了,因为她年龄和胆子都是最小,不但在怕鬼的方面胆子最小,在怕摔跤的方面也胆子最小,所以落在最后面,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很惨痛的一场大哭了。 妈妈说:“我小时候的房间就在楼上摆供的那面墙后面呢,虽然大姨跟我一起睡,但她比我大太多了,我懂事的时候她都下乡插队很少回来,所以我经常晚上一个人吓得睡不着又不敢说,只好一直蒙着被子哭到睡着为止。” 聊到这里,母女俩都有些唏嘘,就此沉默下来。 而程愫祎吃完饭,收拾完毕去洗澡,又发生了一件事。 她脖子上一直用红线拴着一块很薄的小玉佛,第一个本命年时妈妈给她的。她没敢问妈妈是从哪里得来的玉,也看不出是不是好东西,但就算是最贱的玉,那也是妈妈给她保平安的一片心意,她十分珍惜,始终挂在脖子上没再取下来。 大约是时日长了,细绳在皮肤表面被汗渍反复侵蚀,终于腐朽,这天程愫祎穿的套头衫领口略紧,她用力脱出来的时候,早已褪色的红绳被挂在领口绷断,那枚玉佛飞出去,也磕坏了穿绳处的孔,就算换根绳子也挂不起来了。 程愫祎当时只觉得心里一凛。 任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开心,所以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或许是另一个征兆。 第2章 和大多数人一样,程愫祎并不迷信,也并不绝对不迷信。 大多数人都是在迷信与不迷信之间摇摆徘徊的。 玉可辟邪,那么失掉玉或许预兆着灾难当前,且没有了盾牌。 但是也可以理解成这块玉的断掉,或许是当时正有什么大难侵袭,它为了履行辟邪职责,舍身保主,此后便否极泰来。 根据人品守恒定律,失去玉本身便是霉运,那么如果将要发生什么,那也该是好事了吧? 这么想着,程愫祎这晚也就安然入睡。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和妈妈聊到了小时候的事,她也梦见了小时候。 虽然梦中的自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累通常不会有多累,可是不幸的是既然梦见变成了小孩子,于是就只好用一颗小孩子的心去承受小孩子的累,于是还是觉得很累。 这一夜,外面一直在下着闷闷蔫蔫的小雨,第二天早上起来,天色也仍是闷闷蔫蔫的,搞得她也有点闷闷蔫蔫的。 妈妈是没有周末的,程愫祎也是周末两天都要去书店打工,只是书店开门晚,没有昨天那样需要送信的特殊情况,她睡到八点左右自然醒就好。 和往常的周末一样,程愫祎起来时妈妈已经干活儿去了,她吃完早饭,正要出门,忽然发现门外有几个衣着考究的人正在寻寻觅觅。 其中有一个很面熟。 四年了,她一直记着这个人,而这个人也没怎么变,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程愫祎僵立在屋门口,想起昨晚坏掉的那枚玉佛。 原来那吉凶未卜的征兆,落在了这上面。 这天晚些时候,当程愫祎坐着那辆来接她的——当时她还不认识的宾利——车子缓缓驶入顾家大宅所在的小区时,她眼睛瞪得更大了。 落在来接她的管家毕秀珺眼里,她不过是没见过世面被这满目富贵震晕了而已,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么震惊其实是因为,这就是昨天早上她送信来的小区。 而那张明信片所去往的,就是顾宅! 程愫祎下意识地开始回忆…… 当时注意力始终放在那段迷住她的文字上,现在努力挖掘,好像收信人确实是叫顾予纾来着。 不过说起来,她对顾予纾这个名字确实不熟。 四年前,虽然他是受害人,但作为未成年人,又是受了不好听的伤害,他家人极力保护,整个过程几乎都是严格保密不算,即便是对程愫祎这边的加害方,也是能不提就不提他的家庭信息,连他的名字都鲜少涉及,何况是住址这种几乎可算是没有关系的内容了。 因而这个名字,哪怕是程愫祎母女,也很少听到,再加上这个名字虽然实则发音不拗口,但观感拗口,让人本能地避免多看默读,故而难以印象深刻。 第4页 也正因为他是受害人本人,程愫祎想起他就觉得有愧,内心深处始终下意识地回避,不允许自己常常想起,所以在对当时一直出面与她沟通、为人公允和气的毕秀珺印象深刻的同时,她反倒对顾予纾这个真正的当事人——主人,概念模糊了。 四年前,四年前…… 程愫祎十二岁,顾予纾十六岁。 后来想起来,那可真是本命年了,遇到的事情并不是那枚不知身为清洁工的妈妈从哪里得来的应该很廉价的玉佛所能抵挡的。 程愫祎的妈妈没有文化,还有间歇性精神病,无法、也不敢去接稍许体面的活儿,生怕工作中突然发病误了人家的事。 直到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一直是个清洁工,程愫祎上小学前,她就拖着女儿一起,休息的时候抱着女儿在街边席地而坐,让孩子午睡。 现在想来,当时的日子应该也是跌跌撞撞的吧?只是程愫祎年龄小,印象早已模糊,知道母女俩生活清苦是一定的,但每天有说有笑,互相抚慰,回头看看,好像日子也并不怎么难熬。 可见妈妈一直有多么努力地爱她,让她过得好。 那已经是一位精神不健全的母亲所能拿出的一切。 妈妈原以为做清洁工的人,再怎么发病也不妨事,顶多旷个工、或者打扫不干净,被扣个工资呗,还能造成什么危害? 没想到,工作时间她不发病则已,就发了那一次病,没想到就闯下了大祸。 那是隆冬时节,一个下雪的日子。 这座城市到底已比老家靠北很多,冬天冷起来是要命的,遇到特别冷的冬天,湖上都要结一层薄冰。 当在附近干活的妈妈看见湖边站着几个孩子时,和大多数人一样,她自然而然地开始担心他们掉进水里。 这种担心突然激发了潜藏在她神经里那多年前的旧伤,她发疯一样地大叫着冲过去,将一个震惊回头的少年一把推进了水里! 那个少年其实会水,只是这么冷的天气,穿得多,羽绒服一泡水就变得十分沉重,再加上人瞬间冻僵,周围的人大呼小喝了半天才将他救起。 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的少年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却留下了一个要命的后遗症—— 他……那方面的功能,可能面临着永久性的损伤…… 程愫祎母女没有其他家人,精神病人行为能力有限,未成年人行为能力也有限,但既然别无选择,那也只能找程愫祎了。 那天,还在上小学六年级的程愫祎突然被班主任从课堂上叫出去,发现有两位陌生人,在警察的陪同下前来找她。 学校查看了来人的证件,知道这三位当中,除受害方代表之外,一位是警察,一位是律师,学生不会有危险,就同意程愫祎跟他们走了。 程愫祎目瞪口呆地听完整件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挣扎求生的她固然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对一些事一知半解半懂不懂。 她知道她妈妈发病害一个哥哥受了伤,这个哥哥的伤很严重,可能会让他以后不能生孩子,这是很大很大的事! 听律师说完之后,她茫然地望向那位姓毕的阿姨——刚才她说她是受害人的家属代表来着,程愫祎以为她是那个哥哥的妈妈,于是手足无措地用最真诚的眼神看着她:“阿姨,我……我们该赔您多少钱?我们都赔!就是……可能得慢慢来,每个月给一点,您看可以吗?” 毕秀珺听了这话,神色颇为奇怪地笑了一下。 待程愫祎更长大了一点,对顾家的情况了解得更多之后,再回想起那个始终令她记忆犹新的笑容,才对其中所蕴藏的复杂含义恍然大悟—— 那是一种无奈与不屑,苦笑加冷笑。 这回没劳烦律师开口,毕秀珺自己开口同她讲:“你家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经济赔偿就不用谈了,我们也不需要,倒是你妈妈这个情况,我们觉得她是不是不适合再这样自由活动?对社会来说是个不小的潜在危害。” 程愫祎急了,忙道:“阿姨……叔叔,”她想起了旁边两位也是重量级人物,连忙捎带上他们,“我妈妈真的很少发病,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次,而且很少会这么寸能伤到人的……如果把她关起来,她可能会病得更严重!” 毕秀珺摇摇头:“不是要把她关起来,她一个精神病人,没法关她,但她最该待的地方是精神病院。” 程愫祎更急了。因为妈妈的情况特殊,她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更早知道和关注精神病院这样的所在,知道进去后能治好的是少数,倒是还有病得更重的,况且…… 第5页 她难堪地说:“我……我们也没钱让她进医院,她最后可能只能去福利院,还有我也是……但我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妈妈!如果、如果实在不行,让我跟她好好说行吗?我让她待在家里别出来,她在家里也能干活儿挣点钱,外面的事都我来就好了,我保证不会让我妈妈再惹任何事!”她的目光里满含着乞求,从三位大人身上一一扫过。 律师和警察都没说话,毕秀珺则暗自叹气。 这个女孩人很好,她也已经了解了她们母女是如何沦落到今天这一步的。顾予纾不是她的骨肉,这原就让她能够比他的父母更能保持理智,何况她只是来执行,而非做决策,更谈不上感情用事。 她和颜悦色地对程愫祎道:“你妈妈怎么管理我不管,这是你的责任,我也知道你们是无力赔偿的,何况赔偿也未必有用。不过无论是法律上还是道义上,你欠着我们顾家,我们视情况而定,如果有一天需要你帮忙,能够对顾家的损失稍作弥补,还希望你不要推辞。” 程愫祎如获大赦,连忙点头:“那是肯定的,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四年之后的此际,当程愫祎随着来接她的毕秀珺步入顾家大门,看见清瘦而略显苍白的顾予纾时,忽而想起当年的自己这个不假思索的允诺。 毕秀珺什么也没说,但她隐隐能猜到,顾予纾既然被她妈妈害得或许无法生孩子,那大约也是难以结婚的,而她……大概是来补这个空缺的吧。 十六岁的她,心智比起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也没成熟太多,若可以重新选择,若现在让她重新选择,或许她也还是会断然接受吧。 做一个不能生孩子男人的童养媳——将来的媳妇,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好像都明白,但或许实际上并不真的明白。 第3章 住进顾家的程愫祎不太可能再继续上原先的学校,毕竟离得太远了。 不过这是她刚来时并没有想到的,她一路上都在口舌发苦地琢磨,以后得起多早才能保证不迟到啊…… 但对于吃惯了苦的她来说,这并不是太值得挂怀的事,盘算好也就罢了。 反而是毕秀珺通知她转学时,她惊呆之后颇为惶恐。 顾家要给她转去的这所学校是本地赫赫有名的好学校,而且是贵族学校,不用具体了解都能知道学费不菲。 这一带几座城市,私立学校系统都比公立学校系统更为发达,要入学不但考分要高,家境还要好。 以程愫祎的成绩,要考这所学校应该也能考得上,但读是读不起的,再说就算能凭借奖学金之类的读下来,与同学阶层差那么远,怕是待着也很难受,所以她从来未作此想。 毕秀珺说:“学费不算什么。既然进了顾家,不见得还要你换个地方继续过以前的生活。” 毕秀珺这句话,后来程愫祎渐渐琢磨出了深意。 如果她以后真成了顾家人,总要多接触上流社会,接受贵族式教育,总不能以后出去丢人吧? 而且顾予纾所上的大学也离那所学校不远,那还就是他的母校,她上这所学校,对于他们俩之间拉近距离——无论空间上还是心理上,都还是蛮重要的。 程愫祎确实觉得要如何与顾予纾相处,委实是一件为难的事。 他们俩并不认识,甚至还可以说是有仇,如今突然之间就住在一起,关系微妙而尴尬。 那天,她怯怯地站在门厅,看顾予纾跟毕秀珺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毕婶回来了”,几乎没看到他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他就已经上楼去了。 程愫祎咬住嘴唇,心想顾予纾并不欢迎她。 当然她对此完全理解和接受。 她对他心怀深深的歉意,如果他对她好,她该何以为报? 程愫祎到顾家的第一周,顾予纾都没有理睬过她。 顾氏父母都不在本地,毕秀珺告诉程愫祎,因为发展重心调整,公司总部两年前落地到另一座城市,夫妇俩就一起过去了,而顾予纾已经成年,又在本地上大学,没必要跟着父母,也就没去。 顾总夫妇历来都忙,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交托给毕秀珺,他们走后,不过仍旧延续这个习惯罢了,在大家的感受上并无太大分别。 程愫祎对每个信息都非常留心,也容易敏感多心,譬如顾氏夫妇离开,究竟是顾予纾不愿意去呢,还是他的伤残让他们不愿意带他去,想在那边生个二胎啥的? 她当然不敢问,只是默默地觉得顾予纾可怜,而这种可怜都是她造成的。 好在顾予纾固然不理睬程愫祎,程愫祎暂时也不太有时间和精力去理睬他。 她搬入了一个与她熟悉的环境大相径庭的新家,还转了个与她此前所上的公立学校天差地别的私立学校,每天接收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新信息层出不穷,光适应就够吃力的了。 第6页 她唯一腾得出心力去关注顾予纾,只在每次俩人碰面时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尖捕捉到的一丝别扭。 她每次的反应都是更进一步放轻动作,迅速撤退,尽量隐身,别惹他烦。 盯着人看本来就不礼貌,何况是知情识趣如程愫祎之面对着明显不待见她的顾予纾。 但毕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小心碰上的次数多了,那么多惊鸿一瞥再加上余光所扫到的信息,也已让程愫祎心知肚明,顾予纾是个十分俊秀而温雅的男子,出身如此高贵,文化修养和气质都是上乘,他们俩原是云泥,也难怪她让顾予纾委屈怨恨。 她想起之前给他送过的那张来自两年前的明信片。 能挑中那样雅致的一张明信片,又写出那样一手漂亮的文字,那一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 程愫祎想起这几天里见识到的新同学。 漂亮的英伦风校服穿在本就平均颜值比穷人们更高的少爷小姐们身上,那真的是甩开穿布口袋校服的平民中学生不知几条街!中午的食堂里,程愫祎见到不止一个美得咄咄逼人的女生统共只吃一盘大份的沙拉,估计一天之中还会有许多例如维他命片、脱脂牛奶、高档水果等最健康的食物辅助营养,课余再去健身房塑造线条,教她们的身材如何不高挑纤巧曲线起伏? 在在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所负担不起的美丽。 给顾予纾送明信片的那位,一定也在其中,说不定还是翘楚。 她一定很喜欢他,或许他也喜欢她? 若非造化弄人,那才是配得上他的女孩啊。 程愫祎第一次同顾予纾搭话,是在一周之后的周六晚饭时。 按照毕秀珺的安排,程愫祎离开之后,她妈妈进入了一家疗养院,条件不算最好,但对于程愫祎母女来说已是好得超乎想象了,那里也不会将人关起来,费用当然也都由顾家支付。 程愫祎每周可以去探望她一次。 这是她第一次去看妈妈,母女俩分享的新生活故事未免多了些,再加上妈妈还在纠结自己是不是害女儿入了火坑,程愫祎便反复向她说明自己过得很好,绝没有遭受任何戕害,母女俩又哭又笑的,不小心时间就晚了。 本来程愫祎也不觉得晚,早晚都不过是相对的概念罢了,她又不急着做什么事,谈不上回来晚。 她却没想到,进屋时发现顾予纾和毕秀珺都正襟危坐地在餐厅等她。 程愫祎惶恐地看了看顾予纾,到底没敢跟他说话,便望向毕秀珺:“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等我吃饭……真的很抱歉,我马上去洗手!” 顾予纾咳嗽了一声。 毕秀珺交代一句:“衣服也换了吧,疗养院里毕竟有病人。” 程愫祎连忙答应,心急如焚地回房间换衣服洗手出来,惶惑不安地坐到餐桌前。 顾予纾看了看她,眉头深深皱起——这是程愫祎见他眉头皱得最厉害的一次。 他看了看毕秀珺。 毕秀珺会意地对程愫祎道:“怪我粗心,你平常都穿校服,我倒忘了给你准备些日常的衣服。” 程愫祎顿时明白了,自己的衣服太寒酸,糟了顾大少爷的心了。 小姑娘遇到这种情况,真是无地自容得恨不得钻桌子下面去,可想着人家说要买衣服,那也是花人家的钱,更是尴尬到了极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磕磕巴巴地涨红了脸:“没、没事,我明天……明天自己去买……” 还没等她盘算出自己有多少钱够买几件能入顾家人眼的衣服呢,毕秀珺已接过话茬儿:“明天你有空就跟我一起去,没空就我差人买回来,看你身量买165的应该差不多?” 程愫祎知道这应该就是定论了,可刚才还客气推辞,要立刻接受就显得怪怪的,可要是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里,那也够难受的。 左右为难之中,她没料到是顾予纾给解的围:“行了别这么多话了,快吃饭吧,都等这么久了。” 说着,他第一次正眼看向越发难堪的程愫祎,疏离的习惯性客气里透着些勉励压制的不耐:“我家习惯周六一起吃晚饭,我们的礼貌也不允许人没到齐就先开饭。” 这句话十分厉害,既向程愫祎交待清楚了规矩,又暗藏刀锋,批评她让人等没有礼貌。 程愫祎冷汗都冒出来了,她想说自己并不知道这个规矩,而且是去看妈妈…… 呃~不能跟他提妈妈吧?提了只能是火上浇油,说不定以后去看妈妈——还是征用顾宅的豪车和司机叔叔——的“特权”都要被取消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毕秀珺,满眼藏不住的求助。 毕秀珺承担责任道:“这个也怪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愫祎。” 第7页 顾予纾看了看毕秀珺,神色复杂。 毕秀珺对程愫祎的友善很明显,她以前跟他提过,这个女孩人非常好,她忍不住地喜欢,但她对程愫祎的回护里,多少还有些将她当成未来主母,要打好关系基础的意思在里面,这一层他已经看出了,而这是让他仍然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一个境况。 被提醒自己的缺陷,以及这个女孩是罪魁之女……就算修养再好,这也怎么都不可能是让他舒心以对的事。 他没想到的是,餐桌对面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几乎是马上就反应过来,又将责任揽了过去:“不不,毕阿姨肯定是跟我说过了的,是我自己忘记了,抱歉!” 程愫祎十分珍惜这座宅子里既掌握着足够权柄、又对自己充满了善意的这位女管家。她生怕因为自己让她受到责难,反正顾予纾本来就讨厌她,也应该讨厌她,让他再讨厌她多一点也没关系。 毕秀珺惊讶地看着这个年龄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成长环境,才让她这么小就这么乖觉懂事? 她缓缓摇头,还是对顾予纾道:“我清楚地记得,是我忘记跟愫祎说了,再说她初来乍到,新规矩太多,就算说过,忘了才是正常的,我今天怎么都该提醒她一下,都是我的责任。” 其实不用她说,顾予纾也明白这肯定是事实。 他不由也望向对面那个似乎可以用自己的柔软包容和化解一切的女孩。 她刚才答了一句“那……我记下了,以后不会再犯”,就略微紧张地开始吃饭,全神贯注得没再注意到他的目光。 程愫祎不是略微紧张,她是十分紧张。 她第一次跟顾予纾同桌共食,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小巧玲珑秀气薄脆到几乎呈半透明状的瓷碗,还是用来吃火锅……对吃相的考验也太大了吧! 不过不得不说,对于贵族来说,使用这种餐具是必要的,因为容量就那么一点点,即便想要像程愫祎以前和妈妈或朋友一起吃火锅时那样以饿虎扑食的形貌来痛快淋漓地抢,到手了也盛不下,自然就只能温文尔雅细嚼慢咽了。 第4章 曾经那个赤贫但有爱的底层家庭,现在这个不是家但也并不薄待你的豪门,到底在哪里更让人幸福、或辛苦? 这是程愫祎最近时常忍不住要去思考、但总也想不清楚、或许永不会有结论的一个问题。 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的一大区别就在于,公立学校每天下午三四点就放学了,所以程愫祎才有空每天都去书店打工,当然代价就是牺牲了学习的时间,学校确实也没那么多资源让你去花费时间;而私立学校每天下午五点才放学,同样是课后时间,私立学校里充斥着各种课外班、活动社团,让你可以全方面地提升自己。 大家都已是高中生,又都是从小就学了各种特长的富家子弟,此时的课外班鲜少再有入门级,程愫祎作为什么都没学过的菜鸟,只能勉强报个合唱团,这个毕竟更仰赖天分而非后天的培训,而且毕竟是合唱,就算很差劲也比较容易滥竽充数。 没有合唱团活动的日子,程愫祎则都用来给自己补充练习了。私立学校——又是这样的名校,学习内容更多更深,学习再差的同学也几乎相当于她原来学校的中上等生,她必须非常努力,才能不让自己跟不上。 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到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学习机会,又是人家受害人付的钱,她真的不敢浪费。 其实程愫祎有想过是不是该放弃这些课外时间,早点回家? 不参加课外活动的同学没有校车,都得自己解决交通问题——当然这对家里有车、打车也不在话下的家庭来说并不是困难,但程愫祎肯定是不好意思放弃校车要求顾家的车来接的。 其实学校离家不算太远,麻烦点倒公交、甚至骑车或步行回家,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而且她在顾家的主要任务不是……跟顾予纾在一起吗?虽然顾予纾也要上学,但大学课少,时间灵活,他在家的时间挺多,而就算他不在家,她是不是也应该在家待着才不算失职? 不过回头想想,提高自己给顾家保住面子也很重要,而且目前看来……顾予纾并不愿意常常看到她,首先别让他更讨厌她,也算完成任务初级阶段的稳扎稳打吧? 这天,程愫祎吃完晚饭,在自己卧室自带的洗手间里洗头洗澡出来,一如既往地拿着自己的水瓶,准备下去倒壶水上来写作业。 才到楼梯口就见毕秀珺端着茶盘往上走,一见她就顺手递给她:“这是予纾要的,你拿给他吧。” 程愫祎当然不能拒绝,眼睁睁看着毕秀珺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就转身下楼去了。 第8页 她只好随手把自己的水瓶撂在走廊角落的矮几上,将那杯清亮飘香的菊花茶端到顾予纾的房门口,小心地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他好听的声音:“请进。” 程愫祎咬着嘴唇,推门进去。 顾予纾正坐在书桌前敲着电脑,看样子是在做ppt。 他默认是毕秀珺送茶上来,眼也没抬,只是专心,待程愫祎将茶杯放下,他抬眼道谢时才发现是她。 他那声“谢谢”活活断成两半,后一个字噎了噎才出口。 程愫祎红着脸,低声道“不客气”,就快步退了出去。 关上门,她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强恢复平静,拎起水瓶下楼打水上来,开始做作业。 做了会儿作业,程愫祎看看时间,端起自己的水瓶,起身再度走到顾予纾门口,敲门。 得到他的允许,她进门,轻声说明来意:“茶喝完了吗?我来续水。” 顾予纾本欲不理,奈何实在按捺不住惊讶。当然他什么等级的服务没见过?只是……那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服务员啊,这个女孩…… 他看她手法娴熟而轻盈地过来续水,关键是他确实是刚刚才喝完最后一口! 眼看她倒完了水,便又要离开,他忍不住干咳了一声:“那个……谢谢啊。” 她回头,好像有些受宠若惊:“没事的。” 他终于忍不住了好奇:“你怎么知道现在该来续水?”换成他认识的其他同龄女孩,恐怕连要续水都想不到吧? 程愫祎见问,只好转身走回来,站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以前一直在一家书店打工,照顾茶水惯了,大概估计得到。” 顾予纾听了,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他看着她,刚刚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纯白的棉布长袖家居裙,披着半湿的头发,看上去如刚浇过水的鲜花一般水灵,忍不住就让人多看几眼。 衣服不知是她自己挑的还是毕婶的眼光,看她近来更新后的常服都很舒服,大方得体毫不招摇,却又并不掩盖少女的甜美和妩媚。 他之前很排斥这个“暴力疯妇”的女儿,觉得她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就算是,大概也是传说中那种苦哈哈的弱者婊,没想到她的真人与他想象当中似乎不太一样,而且越来越……让他讨厌不起来。 他主动问的问题,她答了话,他好像不说些什么有点奇怪,于是难得地调侃了一句:“所以是……职业病了?” 程愫祎却认真回答:“差不多,我本来是觉得以后可能要当服务员的,书店的经理给我们培训得也很细致,我一直有在认真学。” 顾予纾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你以后要当服务员?” 程愫祎有点尴尬。 如果是以前,她大约会比他更惊讶:我要当服务员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好吃惊的? 两个人从前的生活环境实在是相差太远了,几乎可称一声“夏虫不可语冰”,一个人的天经地义不言而喻,却是另一个人的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但现在程愫祎已经在顾家待了快半个月,十几岁的孩子,学习能力正是最强的时候,她脑子已经转过弯来,会用顾予纾的角度来看问题,于是就能体会到了其中的尴尬。 她轻声说:“我不是本地人,没户口,也没居住证,只能进政府给配的民工子弟学校。我们学校的学生一般都是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就开始打工了,也有些父母有点积蓄也肯花钱的同学上了职高或者技校。我……是去年我们那个初中唯一一个考上高中的。” 顾予纾眉毛挑起,显是难以置信。 程愫祎接着说:“但我知道我没有大学上的,本来……上高中就不对了,能够打工挣钱养家了,却还在用……我妈挣的钱交学费。本来我说不读的,我妈非要我读,说我是唯一一个考上的,不读太可惜。” 顾予纾又想起一件令他好奇的事:“那……如果你留在原来的高中,也还是考上了大学呢?” 程愫祎坚决地摇头:“不读。” “不读?这回你妈不会坚持?” 程愫祎早有决断:“我就……考不上就是了。” 顾予纾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程愫祎看了看他,略微犹豫之后,到底还是小声说了出来:“我妈没文化,我能读完初中,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了,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再读完高中,那已经是奢侈了。以后……如果我做得好,可以……让下一代再进步一点。” 分享完她心中这个窝了很久的小小盘算,程愫祎忍不住脸红。 少女本来是不敢同随便一个人——尤其是异性——分享自己关于下一代的想法的,她不得不解释清楚,是为了怕他不理解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筹划已经是最光芒万丈的了,更误会了还是她妈妈不够好才迫得她这么打算。 第9页 顾予纾沉默不语。 程愫祎以为他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便重新端起水瓶,打算离开。 顾予纾却突然道:“你妈妈……好像是个好妈妈。” 程愫祎感激又歉然:“她不是坏人,只是个病人。” 顾予纾的目光扫过来,顷刻之间又有些凛冽和凌厉。 程愫祎低着头:“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确实伤害了你,你不必原谅她或同情她。” 程愫祎到顾家的第三个周六,学校有活动,要到下午才结束。 程愫祎想着顾家这天一起吃晚饭的规矩,要是赶晚饭的话,她去看妈妈就说不了多会儿话了。 虽然她不是不能提前打招呼说自己这天晚回来或不回来吃饭,但想着一周就一次,而且顾予纾此刻都没有什么家人在身边,有点开不了口。 于是她问毕秀珺,这周看妈妈能不能改到周日。 毕秀珺想了想:“那天平常送你的黄师傅请假,只有予纾的车。周日早上予纾要去治疗,你下午再去吧?或者我给你另外叫车?” 程愫祎有些没想到:“予纾要去治疗?他病了吗?” 毕秀珺看了看她:“他……那次受的伤,一直有在治疗。” 程愫祎“哦”了一声,大为尴尬,早知道不问了啊…… 毕秀珺却说:“这件事其实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我怕你不太懂,也不好意思,就没提。” 程愫祎这才知道,原来顾予纾的伤并不是被判了死刑,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连续治疗了四年——可以想象,请的肯定是最好的医生——也没好,可见难度是非常大了。 毕秀珺告诉她,顾予纾是关键功能受影响,但雄性荷尔蒙还是正常分泌的,所以他看起来同正常男生并无区别,只是……少了宣泄的渠道,这对于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男子而言是极大的折磨。 他本来性格是很好的,家人也对他受伤一事处理得当,所以没有走上暴躁易怒的路子,却难免走上了冷漠抑郁的方向。医生建议从心理方面也给他疏导和治疗配合,这样应该能够很有帮助。 也就是说,顾予纾从四年前的十六岁开始,就是被允许早恋的,哪怕不“恋”,只是单纯的……看看少儿不宜的图片文字影像啊,边缘性行为啊,也是可以的。 但他不肯。 关键功能的缺失让他十分排斥和回避所有与之相关的事,这才是顾家决定让已长成少女的程愫祎过来履行赔偿义务的原因。 当晚,程愫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颇有些郁郁—— 原来,我不一定是童养媳,而只是某种辅助治疗的工具罢了…… 也好,如果能把他治好,我和妈妈的良心都更能安宁,而且我本来就是配不上他的人,他不完美的时候都配不上,将来就更…… 等他好了,娶回属于他的那位新娘,就不枉费人家这段时间给我和妈妈花的这么多钱了。 以后如果我能有一份好工作,我希望能把这段时间用掉的钱慢慢还给顾家。 上帝保佑,毕阿姨不要再给我买好东西了,也不要老是动不动就派车叫车的,我心理压力好大啊! 第5章 于是,这个周日下午,程愫祎第一次看清了顾予纾的车。 她本来是拒绝坐顾予纾的车去看妈妈的,因为想着要顾予纾给她当司机不算,还是接送她去看害他的人,怕不被他扔在哪个荒郊野外一车撞死然后毁尸灭迹哦! 毕秀珺忍着笑澄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贫穷还是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顾予纾也不自己开车,他自己有一个专门的司机,外出时时刻跟在他身边,是个退役特种兵。 程愫祎何等冰雪玲珑,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位在外头寸步不离、但是在家里绝对看不到、影子一般神秘的司机,其实也是顾予纾的保镖吧? 至于他为什么需要保镖…… 除了顾氏家大业大却又人丁单薄需要多加小心之外,程愫祎隐隐觉得,跟她妈妈当年那推人下水的黑手也大有关系。 如果当年有保镖跟在顾予纾身旁,别说得手了,恐怕妈妈连接近都无法接近他吧。 临时换了位自带武力属性的司机,程愫祎大为忐忑,但又颇有几分兴奋。 前者是因为除人对“特种兵”这种人物天生自带敬畏感之外,还因为她自认被列入顾予纾的敌对方之列,固然她完全清白无害,可他的保镖仍旧是她的天敌。 后者则是因为……谁会对特种兵+保镖这种身份的神秘男子不好奇呢?! 然而打开后座车门,程愫祎的兴奋消失,忐忑升级为慌不择路—— 顾予纾也坐在里面! 程愫祎瞪着眼睛愣在原地。 第10页 顾予纾扫了她一眼,有些不情愿地解释了一句:“我也突然有事要出去,先送你到疗养院,回头再去接你。” 程愫祎慌忙道了声:“哦,谢谢。” 但她有点不敢坐到顾予纾身边,可要坐到副驾驶,那不是那个陌生的保镖身边?好像……也很可怕啊! 为什么顾予纾的车不是那种三排的,这样她就可以坐到最后面去隐身了啊! 不过想也知道,人家一个人用车,这么宽敞的宝马7就已经够大了,要三排座干嘛,又不是n娃奶爸每天要接送幼儿园…… 她这边纠结了好一会儿,顾予纾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声:“快上来坐好,我的时间都要被你耽搁了!” 程愫祎触电一般地连忙上车关门,满脸涨红着道歉。 一抬眼间,她看到前面的后视镜里一双眼睛从她脸上挪开,车子缓缓开动起来。 程愫祎如坐针毡,说话也不是、不说又尴尬地煎熬了一会儿,忽而顾予纾开了口:“你前天在练的那段英文,喜欢吃甜食说错了,不是have a sweet teeth。teeth是复数,既然前面有个a,后面跟的应该是tooth,所以是have a sweet tooth。” 程愫祎这回难堪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结巴了半天,羞愧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在家,声音太大吵到你了吧……” 周五下午学校两点半就放学了,校车也是两点半出发,后面有额外收费的延时课,程愫祎当然不好意思要求顾家再付这笔钱,也不好意思要求晚点派车去接,所以都是两点半就回家自己学习。 而顾予纾周五都是到晚上才回来,所以周五下午程愫祎在家里待得尤其自在些,房门也不关,敞着自由行动。 只没想到那天顾予纾居然在,而且他们俩的卧室挨着,她大声练习英语全数落在了他耳朵里…… 程愫祎唯有庆幸,他还没听到她的初稿呢,原先她写的是i like eating sweet food,被英语水平普遍明显高于公立学校学生的新同学们嘲笑了,说这是纯中式翻译,其中有一位男同学,名叫周维的,好心告诉她应该说i have a sweet tooth。 她当时窘得不行,所以没记清也没好意思让人家再说一遍,自己语法也不过硬,就这么说错了。 顾予纾语气淡淡地答:“我们学校周五开运动会,停课了。” 程愫祎弱弱地“哦”了一声,暗自懊恼这就是两个陌生人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不方便之处了,没有沟通,彼此不了解,两者相加,恶性循环…… 顾予纾又说:“我以前也总弄错这句俚语。” 程愫祎没反应过来:“啊?” 顾予纾看了她一眼,她忽然明白过来:“哦,have a sweet tee...呃不对!tooth,是吧?” 顾予纾点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确实teeth比较顺嘴。” 程愫祎感激他给她台阶下,不由认真地想了想,算是替他打圆场:“因为大多数人都会有一颗以上的牙齿?而且喜欢吃甜食的一定不止某一颗牙,应该是满口牙都喜欢?” 她说得憨憨的,顾予纾却被戳中笑点,有些挂不住了,哧的笑了出来。 顾予纾难得一笑,倒弄得程愫祎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 她只是比从前更有勇气看着他,然后发现他笑起来人更好看,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富家子从小养护得好,他的牙又整齐又白净,嵌在俊美的笑容里,有一种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一度的效果。 程愫祎突然更负疚了——他本来应该笑得更多的,这样的笑却被她妈妈熄灭了…… 顾予纾其实只短促地笑了一声,被程愫祎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将这不自在还回去:“你看什么?” 程愫祎回过神来,连忙转开眼睛。 顾予纾却不让这事就这么简单糊涂地不了了之,又提醒了一句:“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程愫祎只好说:“我刚刚还冒出个新想法——最后以teeth收尾,就有一种接近于说‘cheese’的效果,用来形容甜食很应景。” teeth-cheese,朱唇微启嘴角上扬,笑容便将那甜味淋漓尽致地吊了出来。 顾予纾微微震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忽而道:“你的语感挺好的,就是口音不太好。” 程愫祎刷的一下红了脸。 以她初中才开始、又是在民工子弟学校的师资力量下学的英文,自然无法同从小就坐享外教资源的私立学校校友相比。 她羞愧地低下头,又听顾予纾说:“我那儿还存着些以前的音频资料,回头传给你,你没事多磨磨耳朵,会有改善的。” 程愫祎到顾家之后,屋里配备的学习用品非常齐全,包括学习要用的平板电脑,都是她从前只在书店做事碰过、勉强算是会些基本操作的物件。 第11页 其实毕秀珺也没为此多费什么神,学校需要什么都有清单,又有顾予纾的经验在前,几乎没什么意外之物,再加上顾予纾当年的用品都还好好的,只是现在换了电脑淘汰不用而已,直接给程愫祎就好,并无额外负担。 只是程愫祎知道这是顾予纾的东西,俩人没有交流,她不知道他是否同意自己使用,一直不安,生怕哪天被他突然收回不算,还要平白吃一顿挖苦嘲讽,有了今天他这话垫着,她才总算确认自己可以安心使用。 认清了顾予纾的车,程愫祎才想起,先前早上其实常常见它从身边驶过的,只是她不知道是他、他也无谓搭理她而已。 有了头天攀谈的交情,次日早上上学路上,当这辆车又从她身边驶过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 程愫祎知趣地放慢脚步走过去,喘着气对坐在降下玻璃的车窗后的顾予纾打了个招呼:“hi!” 顾予纾应该也是憋了好些天了,昨天同车聊得不错,倒正因为聊得不错才忘了问这件事,弄得这才有机会开口:“你不是坐校车吗?” 程愫祎指了指前方:“我改到下一站上下车,从家里跑一站路往返。” 顾予纾不解:“为什么?” 程愫祎语塞,支吾着说不出口。 顾予纾觉得他猜到了原因:“别告诉我是为了省钱。” 顾予纾对母校的校车制度当然了如指掌,因为他家在山上,送到门口的话虽然没多多少路,但一个月要多2000的校车费。 不过,2000?这对顾家算什么,当然对这女孩的原生家庭可能是天价了。可这钱省下来又进不了她的口袋,她图什么?难道就是习惯性的小家子气眼皮子浅? 顾予纾不能理解这种心理,有些瞧不起,但看程愫祎一副顺水推舟的样子,又觉得她好像不止默认那么简单。 他追问:“到底为什么?你自己说。” 程愫祎不好说出等你病好了我走了会想办法把现在用的钱都还给你们所以现在能省则省这种话,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出另一个对于少女来说可能更难以启齿的原因:“那个……我体育也不好,以前跑步就经常不及格,我看现在学校要求更高考得更严,得练习……” 说完,她一脸悒郁。 以前吧,她和她圈子里的同学朋友都想当然地以为私立学校收费高是让学生去人间天堂享福的,现在才知道人家的物有所值并不只是硬件上的享福,而更在于真的提供精英教育,什么都得学好,那是真的全面发展。 顾予纾打量了她一遍,明白她为什么跑步特别困难了。 青春期婴儿肥的她,小骨架让她并不怎么显胖,其实浑身上下肉滚滚的,光看脸是个秀气小人儿,光看身体就是微胖了。 尤其胸前那雄壮伟岸得并非紧身款的校服都快绷不住的两团……想来不光跑步了,许多其他项目做起来也吃力。 顾予纾掉开目光:“别跑了,上车,我送你到上车点。” 程愫祎忙说:“不用了,我来得及,没多远了,我一会儿跑快点……” “上车!”顾予纾几乎是低喝了一声。 程愫祎这才注意到他脸色发沉,顿时不敢废话了,连忙拉开车门坐进去。 第6章 身旁的女孩存在感十分强烈,而顾予纾有一种莫名的气苦感。 也是,她自己大概是想不到的,毕竟看不到嘛。 但她跑起来那波涛汹涌……谁看到谁占便宜! 其实程愫祎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呢?她比谁都更意识得到好吧,毕竟真正吃这苦头的人是她啊…… 跑起来又重又痛不算,还要忍受那些指指点点的猥琐目光。 若非希望尽量不让人看到,她每天在学校田径场练习岂不是好? 这所学校的男生素质如何她还不完全清楚,反正以前可真是受够了。民工子弟的成长环境大都粗俗,住处也往往逼仄,有的半大小子还跟父母挤一个房间,不少人都撞见过父母半夜的某些行为,心理并不那么健康。 程愫祎十岁开始发育,比大多数女孩都更长势汹汹,被班上男生明着暗着调戏过不知多少次,对此充满了恐惧与自卑。 顾予纾眼角的余光一直不受控制地黏在其实隔了个座位离得并不算近的女孩身上。 他已经纳闷了一段时间了。她家不是很穷苦吗?为什么皮肤还能这么好,肉眼看不出毛孔,白嫩得让人担心不留神就掐出水来,又丰腴,更是给人嫩嫩水豆腐的观感。 那个“吃豆腐”的说法,就是这个意思吗…… 他憋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老实不客气地说出来:“你好像一直倒是吃得不错,营养很足。” 第12页 程愫祎愣了愣,“哦”了一声,醒悟过来这是说她胖呢。 她红着脸无奈承认:“一般是不会饿肚子啦,不过体质是喝水都长胖也是真的……” 顾予纾欲言又止。 他其实有点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她不敢跟他多提她妈妈,但从她上次说的那一点,以及……她这个人来看,她妈妈确实是个好妈妈。 大约是苦都自己吃,好的全给女儿,尽力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吧。 而她自己……先天条件太好,原来这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多年来未能充分理解的诗句,包括杨贵妃作为胖美人如何颠倒众生,此时全明白了。 车速放慢,校车上车点已在眼前。 顾予纾清了清嗓子,对程愫祎说:“到学校就把校车上下车点改回去,家里有健身房,你以后在跑步机上练习。” 程愫祎“呃?”了一声。 她主要是惊讶家里有健身房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也是欸,顾宅那么大,她又不敢随意走动探索,平常活动领域就在自己房间、餐厅、门厅——哦对了,也勉强可以加上隔壁顾予纾的房间吧。其他房间是什么有什么,她上哪儿知道去? 顾予纾却以为她是想要拒绝,不容置疑道:“如果不想在跑步机上练习,我安排人跟学校沟通一下,把你体育课的跑步项目免考了。” 程愫祎吓一大跳,虽然是好事,可……这怎么行! 她连忙应允:“不不不不用,我在跑步机上练习,谢谢谢谢!” 下车后,看着那辆黑色宝马绝尘而去,程愫祎才又想起来,这是第二次坐这辆车了,却还是没看到那位神秘的司机长什么样…… 时间滑至初夏,一天天热了起来。 顾宅所在是当地最老的别墅区之一,也因此最早抢占了最有利的地点。此处靠山望水,从风水上来说是片宝地,老富户们占据之后,除非因破产而无法维持,一般都不会迁走。 房子也都造得很好,只是年头长了,周围生态环境又保护得好,总归有些不碍事的蛇鼠虫豸。物业勤于杀灭,但又不敢用太重的药,以免影响了住户的空气质量,左不过每家的帮佣每年到这时要多费点神罢了。 这天晚上,顾宅厨房的粘鼠器上,粘住了一只小老鼠。 程愫祎到厨房倒水时看见了,跟毕秀珺说了一声。 她原以为毕秀珺会从容处理,没想到向来都大气又淡定的毕阿姨居然害怕…… 顾家人少,帮佣除毕秀珺外,还有个主管买菜做饭的徐阿姨,以及负责清洁打扫的吴姐,她们和司机老黄一样,不住在这里,每天上下班,一早赶来,晚上离开,偶尔顾予纾需要夜宵的,毕秀珺自可料理。 至于修理的活计,叫物业即可;修剪外面的花草树木,有需要时请人来即可。都不是需要人常驻家里的。 顾予纾爱清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 他的身体状况终究是件需要保密的事,家里自然要杜绝人多口杂的情况。 此时看着这老鼠,毕秀珺自己既不敢靠近,想着叫物业吧,又觉得有点小题大做,犹豫道:“不然就放一夜,等明天徐阿姨来了再处理?” 程愫祎提醒她:“这个粘胶不知道够不够结实?夜长梦多,万一回头它挣脱了怎么办?” 毕秀珺顿时断然决定:“我叫奕擎来!” 程愫祎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只知道是个不认识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这不重要,因为没必要。 她说:“我来吧。” 毕秀珺奇道:“你敢?” 程愫祎点点头:“嗯。”她暗自苦笑。毕阿姨跟顾予纾一样,还是惯性思维地将她看作他们都更熟悉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那不是她好吗…… 程愫祎小心翼翼地拎起粘鼠器。 那上面粘着的这只老鼠非常小,就跟一根小指头差不多大,所以但凡有些什么人注意不到的缝隙,它也钻得进来。 这条生命太弱小了,她不忍心伤害它,用厨房专用的大餐巾纸包着它轻轻放到了门外。 回头看看,毕阿姨已经不知忙什么去了。 她心里一动,跑回去解开徐阿姨今天收拾出的一袋子东西,都是过期的零食,好像听她说是准备明天碾碎了喂鱼和流浪猫去,程愫祎拿了些核桃、面包什么的回来,在小老鼠周围撒了一圈让它吃。 可是小老鼠可能吓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伤,半天都不去碰那些食物。 程愫祎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动物也可能是因为怕她所以不敢吃,便起身进屋,关上门任其自生自灭了。 一回身却看见顾予纾站在那里望着她,目光里含着冷嘲。 程愫祎心一跳,脚步顿凝。 第13页 顾予纾讥讽地说:“老鼠都要放生,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做滥好人!” 程愫祎被他讥得窘迫,踯躅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顶住:“没、没滥好人啊,我、我是怕打死了它弄太脏惹出传染病,又怕它吃不饱没力气跑远,还回来骚扰我们!” 顾予纾还真没想到能让她憋出这么句狡辩,愣了愣,摇头轻笑:“还挺会说!” 程愫祎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纠缠她的“慷他人之慨”,这一点确实才是她更大的理亏,所以她连反驳都无从反驳,只能忽略耍赖。 每到此时,程愫祎就觉得顾予纾人真好。 因为默认他恨她烦她,她对他期待极低,但凡他对她不太坏,她就感激。 俩人言尽,程愫祎垂手想要等顾予纾上楼回屋了自己再走,以免在主人前先走不礼貌,也避开与他同路的尴尬。 没想到他突然又发问,而且是个很大的问题:“跟我说说……你妈妈吧。” 程愫祎惊讶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会对她妈妈有兴趣。 因为妈妈有精神病,顾家其实早调查过她家的情况,确认了不会遗传才让她进门的,但从上次谈到妈妈的状况,程愫祎已看出顾予纾对此并不知情。 顾予纾看她疑虑颇重,有些不情愿地进一步释疑:“我有点相信了,你妈妈应该不是坏人。” 妈妈……该从何说起呢? 程愫祎的妈妈是外婆家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儿,一直都是多余的那个。 外婆怀她时就不想要,毕竟家里本就穷得一塌糊涂,又已有了六个孩子六张吃饭的嘴,且儿女齐全,再来一个的话,无论是男是女都只不过是徒增负担罢了。 外婆怀妈妈的时候甚至还喝草药试图打掉她,最后没有成功,才不得不生下来。 就是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妈妈,后来被潦草嫁到邻村之后,便更彻底地失去了娘家庇护,也就尽在情理之中了。 程愫祎出生时,农村大多数人还是会顶着罚款、以及甚至不能上户口的政策,拼着生二胎三胎,但就算生弟弟的机会还在,她作为“没用的丫头”,仍是占着家里的口粮和照顾的人手,在爸爸和奶奶眼里,有她鸡肋,没她可能更好。 所以,程愫祎三岁那年不小心跌进雨季发大水时湍急的河流,爸爸是没打算冒险去救的。 幸好妈妈及时赶到,不假思索地跳下河去救她。 不知是施救过程中伤到的还是让过度担忧给刺激的,妈妈后来……脑子有时就不正常了。 后来程愫祎学到了一个词,叫“间歇性精神病”。 但就算学到了也没用,她们没钱去给妈妈医治。 妈妈其实很少发病,大多数时候她仍然是个非常妥贴的好妈妈。那一遭事发时,丈夫和婆婆的态度让她心寒彻骨,曾经被父母嫌弃的阴影卷土重来,她不忍女儿将她的命运重复一遍,从此对女儿护得更紧,疼得更深。 为了担心真生了个弟弟,女儿将更受冷落——尤其是担心自己生产和照顾婴儿时还有谁会顾着女儿,妈妈始终偷偷避孕。毕竟计划生育时代,农村比城里还要容易领到免费的避孕药。 她偷偷避孕的事被发现之后,不出意外地挨了顿毒打,此后更是零零碎碎的拳打脚踢不断。 好在虽然被强行停了药,要立刻怀孕也不现实,爸爸和奶奶虽没文化,也听人家说过,长期吃药后马上怀孕的话,孩子怕不正常,因而没敢马上让她怀二胎。 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促使她决定带程愫祎逃离那个可怕的山村、那家可怕的人的,是发生在程愫祎一位族姐身上的事。 说起来,许多村子都是阖族而居,再加上早期的互相通婚,大多数人家彼此都是亲戚。 那位族姐的爸爸算是程愫祎的堂伯,堂姐十五岁时被村里一个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恶霸强-暴,此后两家坐下来商议,很自然地就决定让她索性嫁给那人了事,反正第一次都有了,可以马上过门,过几年到年龄了再扯证就好。 妈妈听说之后,心急如焚地去找堂伯母,激烈地反对堂姐嫁给这个人。堂姐是村里有名的好姑娘,漂亮又聪明,书念得好,本来是能考上师范的,将来好好当个老师,嫁个好人,比什么不强? 堂伯母不是能拿主意的人,听妈妈劝说,六神无主,只会哭,爸爸听说妈妈去管这闲事,黑着脸提着扫帚去把她打了回来。 就是这件事,让妈妈彻底绝望了。 她带着程愫祎逃了出来,这片远离那座小山村的富庶之地,对于第一次离开家乡的她而言,真算是天涯海角了。 程愫祎长大懂事之后,妈妈才对她说起自己当年的恐惧—— 第14页 堂姐明明是被强-暴的,可按照当地的风俗,婚前失身就是不值钱了,男家肯要你就不错,彩礼就别想了。 由此细想,这是不是男方的一场阴谋?这会不会成为其他人效仿的阴谋? 当你看上一个女孩,只要强要了她,她就不得不嫁,还免费甚至倒贴钱嫁! 妈妈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肉,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可爱,想想她将来也可能陷入如此境地…… 赶紧带上她逃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星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听完程愫祎妈妈的故事,顾予纾好多天都觉得心里静不下来。 父母为什么会让毕婶接程愫祎来家,他虽然总是回避,但其实心知肚明,而且对此十分排斥。 作为男人,他是个废物,每一次治疗于他而言都是极端的羞辱,可又不得不去。 父母一直很恩爱,可…… 父亲毕竟是钻石级人物——有钱又英俊,五十不到,正当壮年。如果他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父亲会不会因失望,或无奈,而弄出什么状况? 那样伤心的不光是他,更有母亲。 程愫祎对他来说是一件什么样的工具,听起来好像对她是一种莫大的惩罚,很羞耻很解气,可用她的时候……他是不是更耻辱? 在害自己的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无能,换取同情或鄙夷…… 想想都无法面对! 而且……她妈妈当初带她逃离的那个封闭而愚昧的小山村,那些穷凶极恶的男人,到头来他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可如果是从对她做坏事这个角度来想……又无法自持地觉得很热血沸腾,很解气很痛快。 而顾予纾每每纠结到最后,又总会被无法忽视的一个点暖到。 这个女孩……她真的非常善解人意,温柔宽和。 譬如那天讲完她妈妈的故事之后,面对着他复杂的神色,她像上次那样贴心地强调:“那个……你问我我才说的哈,不是让你同情我妈妈,或者原谅她,毕竟她受过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你受害很无辜,不怪她又能怪谁?当然你更应该怪我,因为……总是为了我我妈妈才生病的。” 她这么说,倒教顾予纾被迫得有点下不来台了:“你怎么老这么啰嗦!我怎么想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这话,他看到她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忍不住看着她,用目光迫她说出来。 程愫祎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不是,我只是……知道那种想恨一个人、又不能痛快淋漓毫无心理负担、恨得纯粹彻底的滋味,那很不好受,不是你应该承受的。” 顾予纾动容,再度好奇:“你怎么知道这种滋味?” 程愫祎无奈地用力抿了下嘴唇:“就是……对我爸和我奶奶。他们都是我的血亲,又是长辈,伦理上我不该恨他们,可他们……又真的可恨。” 顾予纾心下震动,但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那晚的谈话就这样潦草结束。 此时,那段对话不知第几次地萦绕心头,而他发现自己心事重重中又踱到了健身房门口。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只有周六才跟她一起吃晚饭,而是……几乎每天都准点回来跟她一起吃晚饭,有些学校活动他都放弃不去了,实在放弃不了的晚课,他很麻烦地吃完饭再回学校。 自从那天告诉——其实是命令了——程愫祎在家里的跑步机上练习,她就每天都在这儿专心致志地挥汗如雨。 他也每天都来看。 只不过,她不知道。 他总告诉自己,不是偷窥,而是监视,看她到底有没有遵从他的指令而已。 顾予纾看着这个由于不熟悉地形而对门口的偷窥者一无所知的女孩,正在跑步机上满脸通红挥汗如雨。 很奇怪,平常说到一个人大汗淋漓,总会觉得又脏又臭又湿黏,怎么也不会有好感,可是这个少女却因此而更显得青春气息喷薄,鲜丽到诱人。 因为是在家,她可以放心穿着毕秀珺给准备的运动衫。她个子不高,按身高买的衣服长短合身,却总有些偏紧,被贴肉包裹的身体曲线紧致又盈润,像只因熟透而软和、蜜汁鼓胀的桃子。 好想摸一摸……一定又弹又糯,手感好极! 顾予纾不得不承认,家里长辈的眼光和用心都太毒。 有一个恶俗的问题,网上看到过好几次:以下两个女孩,你选哪个? 左边画的是一个面孔甜美但身材肥胖的女孩,右边画的是一个身材魔鬼但面目丑陋的女孩。 第15页 出题人大概是女的吧?对男人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其实对大多数正常男人而言,当然选左边,脸最重要,身材只要不过分就行。 何况他们给他的这个她,根本就不是胖,而是好得……好得太好了一点的丰盈。 这样的少女,好看,善良,温柔,从里到外满满都是清纯的性感,无辜的诱惑,身上点点滴滴都是致命的毒,精准指向的正是他这样未经人事却情念正在最浓处的童男,有她在跟前忽远忽近地晃着,他再不愿意也好,失守到决堤都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可问题是,这个女孩并不是他的家人单凭这样的条件找来的,而是刚好。 刚好她是那个疯女人的女儿,才刚好要来代母受过承担责任。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意? 顾予纾再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开。 刚才心里居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要无论如何,还是去申请把她的所有跑步项目都免考了? 这天过午后,天就沉沉地阴了下来。 到了放学时,外面已是乌云压顶,天边窄窄的一带亮处,还可以偶尔看见树枝形的闪电在无声却狰狞地垂降,一次又一次,一放即收。 程愫祎刚上校车,倾盆大雨就大猫大狗一样地砸了下来! 这是程愫祎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it rains cats and dogs,真是太贴切的形容了! 天迅速地变成墨黑,司机将大灯打开雨刷猛扫,同学们也仍觉得看不清路况。 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程愫祎和大多数人一样并未带伞,不过也无人慌张,大家都有带伞来站点接的人,要么是不上班的妈妈,要么是家里的帮佣。 但程愫祎显然不好意思让毕秀珺干这事。 她只是暗自庆幸顾予纾很莫名地非要她把下车点改回小区门口那个,一会儿可以试试蹭同一个小区同学的伞? 因为个人情况实在太特殊,程愫祎转过来大半个学期了,却还没跟什么同学变成好朋友。 若成了朋友,自然免不了要将家里的情况至少交代个大致。凭自己目前对富人阶层的了解,她还不是很有信心,所以不敢乱编,生怕穿帮,可实话又怎是能拿出去说的? 于是就只好……没有朋友了,大家只保持着同学间的必要往来就好。 不过蹭不到伞也没关系,程愫祎又不是吃不得苦的人,这几步路,雨再大也尽可以冲回去,马上洗澡换衣服就好。 车子到站,程愫祎跟在两位同小区的同学身后下车,正在犹豫是向前面那位看起来更面善的同学开口呢,还是向紧挨在她前面这位更方便的同学求助,就见等在车门处的一个高大男子,撑着把大黑伞遮到她头上来,衔接精确到竟没让她挨上哪怕半秒钟的淋雨。 程愫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英挺的男人,瞬间反应过来:“你是……”她生生咽回那个不礼貌的“顾予纾的保镖”,紧急改成“来接我的?”。 那人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解了她的围:“我是顾奕擎,予纾猜到你没带伞,让我来接你。” 程愫祎万般不好意思,居然冒出个念头:幸好我真的没带伞,要不然麻烦人家白跑一趟可怎么好! 由于程愫祎在顾家待得十分谨小慎微,对每个信息都格外留心,她忽而想起来,捉老鼠的那天晚上,毕阿姨提过“奕擎”这个名字。 叫他来处理……说明他就在附近,甚至就住在家里? 可她从来都对此毫无感觉,果然是特工间谍甚至神秘杀手之类的人物吧! 跟一个几乎仍可算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并肩,还是让程愫祎紧张了那么久的人,她心如鼓擂,只好没话找话:“你……也姓顾?” 她原以为会问出一段像小说里写的那种诸如家族老仆冠以主姓世代为奴的传奇家谱来,不料顾奕擎回答的是:“嗯,我跟东家有缘,又刚好姓顾,所以他们雇了我来,给予纾当贴身保镖和司机。” 程愫祎“哦”了一声,只觉得心跳得胸口发疼,头也发晕。 顾奕擎是那种压迫感极强的男性,不愧是特种兵出身,全身英气烈烈,仿佛随时随地都在向方圆一米之内不断辐射雄性荷尔蒙,与他同一把伞真是如同置身某种磁场之内,让人不由自主浑身紧绷,根本放松不下来。 这个保镖真是挑得事半功倍啊!虽然她一介小弱女子受不了是情理之中,但料想绝大多数坏蛋也会看到他就自觉退避三舍,不会敢去招惹顾大公子吧! 程愫祎立即想到了,这么一尊只要贴身杵着就保证了大半安全的门神,此刻顾予纾竟没让他贴身杵着。 还是为了她…… 顾奕擎将程愫祎送到门廊下,转身就走向车子,同时撂下一句“你自己进去吧我去接予纾了”。 第16页 程愫祎大吃一惊:“予纾不在家?” 顾奕擎回头驻足:“嗯,他还在学校,这会儿应该下课等了一会儿了。他刚才看天色不好,发信息叫我赶回来接你的。” 说罢,顾奕擎几大步跨到车门旁,收伞上车。 后面的话没法再跟这女孩说了。 当然顾予纾也没跟他说,不过都是男人,他全明白。 这大雨天,以这女孩的性子,肯定是不好意思叫人去接的,要是让她冒雨跑回家……那怕不就跟裸奔一样了! 她日常穿着夏天的校服,是短袖衬衫配格子短裙。中国女中学生的衬衫,一般胸围合适就没问题,可她……偏偏是那罩杯太大的少数。 刚才她走在他身边,偶尔轻轻扫过他胳膊的触感……他浑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绷得发酸发胀,一片鸡皮疙瘩从那个触碰的位置往全身过电一般地迅速蔓延。 可那个罪魁祸首,该死地对自己闯下怎样的滔天大祸懵然不觉,浑不知他心里曾怎样地天崩地裂了一瞬! 而不管是他还是顾予纾,他们都还没有机会知道,程愫祎的校服还全靠她自己在第二第三个扣子之间加了个结实的暗扣,才能保证平常穿着不会春-光外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星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夏天开始,也就意味着一个学期即将结束。 临近期末,程愫祎开始有在同学间产生朋友的趋势。 没办法,人缘太好挡不住啊…… 究其起因,主要是她课堂笔记做得太好,又详尽又漂亮。这个其实一早就被同桌看见传开了,只是大家不到紧急关头都不作为,此时才纷纷想起这事,于是一个一个地找过来,根据自己的弱项找程愫祎要相应的课堂笔记复印。 但大家往往看了她一两门课的课堂笔记之后,意识到即便是自认的强项恐怕也可以在她这儿查漏补缺,何乐而不为? 这么一来,差不多大半个班的同学都在传印程愫祎每门课的课堂笔记。 而一旦开始跟程愫祎接触,她的好便不容忽视,大家情不自禁地喜欢她,即便她总是显得过于沉默,可友善的甜笑让人难以责怪,一下子就多了几个凡事都喜欢黏着她拉上她的小伙伴。 小伙伴中那个曾好心提示程愫祎英语地道表达的周维,就坐在她前面。 他比别人更有心一些,别人只是一味复印笔记,已经可以想见到下学期期末,这一过程将又要重演,只有他看似不止想要鱼,更想要渔。 课间时分,他转过来,与程愫祎面对面趴在桌子上闲聊。程愫祎对于同学的请教都毫无保留倾囊相授,毕竟她又不是那种时刻需要绷紧神经保住名次的学霸,人家愿意问她,在她看来那是看得起她。 其实她觉得吧,就算她真是名列前茅竞争激烈地带的那种学生,应该也不会介意帮助同学。她能进这么好的学校已是赚到,给出什么都不会失去,如果不大方布施善举,怕是福报难保。 而且讲真,如果不靠顾家,她学习再好,将来又如何与这些占据了绝大部分优质社会资源的精英子弟相比?跟他们纠结考分和名次,那是要贻笑大方了。 所以她对周维有问必答,老老实实告诉他自己没有太高的天赋,只有笨办法,就是尽量把老师说的每个字都记下,以此保证听进老师的每一句话,无法分心走神,也不会犯困。 周维还真没想到这么麻烦的笔记法也有人用!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那……化学老师讲的你怎么记得下来?他说话那么快!” 程愫祎一笑,随手抽了张纸,在上面演示给他看:“瞧,写得太急的时候就这样……把两个字合成一个字来写。都看得懂对不对?可以缝隙留大点,回头复习的时候正好补齐。” 周维目瞪口呆地竖起大拇指:“太厉害了!” 小伙伴们聊得投机,不免交流起暑假各自都参加哪些俱乐部或夏令营,希望能凑到一起。 程愫祎不吭声了。 大家追问她,她就说:“我……可能不参加了吧,我计算机太差了,英语口语也不行,得补课。” 大家都默认她指的是家里给报了相关的暑期培训班,谁都不会想得到,她只是不好意思让顾家给她付这份钱,打算自己在家啃课本、用已有的课件反复强化练习罢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同校学长顾予纾不过毕业了两年而已,对这些情况都还记忆犹新,这天晚饭时,他突然主动问她暑期报了哪些活动。 第17页 程愫祎语塞:“我……都没报。” 顾予纾目光犀利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原因。 他说:“你不是英语口语不好吗?有个莎翁训练营你可以参加,一个月时间,每天排练一上午莎士比亚戏剧,结课时演出,听起来好像就学了一出戏一个角色的台词,其实就算是配角的配角,磨好这几句台词也能让你大有进益,何况还能反复听别人的台词。 “八月份还有半个月的野外夏令营,这个也不错,在避暑胜地,不会太热,可以锻炼可以娱乐,我们都觉得是学校暑期最好的项目之一。报这两项吧,够了。” 程愫祎听他这口气,已不是建议,而是不由分说给她安排上了。 莎翁训练营没问题,只是那个野外夏令营…… 她不好意思地说实话:“野外夏令营要求游泳能过1000米,我、我不会游泳……” 这倒是顾予纾没想到的。 他从小上的学校,是小学三年级就要求会游泳,不少家长在幼儿园阶段就带孩子上游泳课搞定得差不多了,只是每个人水性和体能有别,不是每个人都能过1000米,不过如果以此为目标,针对性训练,若非身体有先天性的限制,总能练出来的。 野外夏令营有水上活动,虽然并非全无保护,但肯定学生泳技过硬更保险,因而有此要求。 顾予纾想了想:“没事,我给你先报上,游泳给你请个私教,这就开始学。” 向学校破格报名,以及给程愫祎请私教甚至买泳衣,当然都着落在了毕秀珺的身上。 接到这个任务,毕秀珺既欣慰,又有些心酸。 其实这些都是没必要的,顾予纾为程愫祎做这些,无非是单纯地想要对她好。 是不是爱上了她,或许他自己都没想那么多,但毕秀珺从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是最善良温柔的孩子,现在长大成人,先前灰心失意时无所作为,可一旦被一个人重新敲开心扉,简直可称得上是父性十足。 这样的好人要是一辈子不能有后,就是老天无眼啦! 六月底一放假,程愫祎的游泳课就开始了,每天一次两小时,在小区里的游泳池进行。 顾予纾也已放假,每天跟她一起去,她上课,他游泳。 顾予纾既然去,顾奕擎当然也去,其实游泳池有一直值班的救生员,顾予纾也会游泳,但既是保镖,顾奕擎当然要盯着他。 还有程愫祎。 第一次上课,顾奕擎几乎失笑。 程愫祎的教练是个女的,这并没有什么悬念,但他没想到程愫祎的泳衣居然是长袖高领连体半截裤那种,看似十分专业,但…… 还能更保守一些吗?这是谁的特意交代,用脚趾头也想得出! 程愫祎学游泳也跟她学其他科目一样,很认真很努力,又不娇气,即便怕水也拼命克服,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显露一分一毫,顾予纾和顾奕擎在一旁看着都暗自赞赏。 顾予纾因为自己也游,只是零零碎碎看到一些,顾奕擎则一直待在池边,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里。 对比他平常所见那些学游泳的大小姐们浮夸的尖叫,程愫祎给人一种……很乖的孩子的感觉。 或许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哭的那个,哭多了可能就招人烦了,给奶只是怕麻烦而不得不给,能不给才好;而不哭的那个,只要为人所注意,就很难不让人偏心。 觉得亏欠她心疼她,一旦有机会就想对她好。 掏心掏肺、竭尽全力地对她好。 他越发能理解顾予纾对她越来越身不由己的尽心尽力了,简直已经快要……整颗心都扑在她身上了。 这天课间休息时,程愫祎的教练走开,刚好顾予纾的手机响了,顾奕擎一手递浴巾一手递手机,顾予纾沿池边上来,披上浴巾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顾奕擎回头,看程愫祎依旧兢兢业业地扒着池边练踢腿,心下发软,便走过去蹲下:“不累吗?休息一会儿喝点水?” 程愫祎摇摇头:“游泳时多多少少一直在喝水,不渴!”池水当然不干净,她说到这里,吐吐舌头笑了。 顾奕擎也忍不住望着她笑。这些天顾予纾总惦着她,连带着他跟她接触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俩人在一起时她没以前那么紧张了,能聊起天来。 他鼓励地对她说:“你腿已经踢得很好了,这才上到第三次课,估计结课时几种泳姿都能掌握,一个月后过1000米肯定没问题!” 程愫祎倒是好奇地对他提问:“你游泳肯定特别强吧?是不是能轻松横渡英吉利海峡那种?” 顾奕擎忍俊不禁:“没试过,不过应该可以尝试,毕竟如果真要执行什么任务,那都是生死攸关的,没能力也要激发出潜力来。” 第18页 程愫祎又问:“那……你们都是本身就会游泳的吗?如果有人身体素质特别棒,是个天才种子选手,可就是没学过游泳,你们要他吗?” 顾奕擎答:“真有这样的人啊,那没事,学呗,真这么强,那怎么也该学得比你还快吧,都不需要教练,战友间互相指点一下,自己就能琢磨出来。” 程愫祎想想也是:“我们以前那些邻居孩子,也都是自己学会的游泳,暑假谁家爸妈都没空管,也没地方送,都是放羊让孩子自己撒野,家里又热,别说空调了,有的电扇都没有,男孩们成天都泡在河里乘凉,大的带小的,呛几口水也就学会了,要实在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命了,穷人的孩子不值钱。” 顾奕擎听得有些心酸,将话题略略带开了些:“那……你怎么没学会?” 程愫祎脸顿时红了,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顾奕擎没听过她的身世,心里一下子反应过来的是,她应该是没有泳衣不好下水,尤其是她这……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她在最保守的泳衣下高高耸起的胸部。 泳衣再保守,材质也比任何常服都更薄透贴身,她被裹得……快要爆了吧…… 顾奕擎别开脸,连忙起身借故走开。 头脑晕晕的发胀,怕是鼻血要滴下来了。 第9章 顾予纾这边,放了暑假,在外地上大学的同学也回来了,大小范围地组织同学聚会。 至于程愫祎,暑假没有校车,参加活动的同学都得自助往返,顾予纾吩咐也不用麻烦老黄了,用他的车就好。 顾奕擎看他的意思,连不需要外出时都常常忍不住跟车一起接送程愫祎呢,下个学期说不定要把她的校车取消了,每天让她坐他的车,穷尽一切可能地黏在一起。 这天,顾奕擎如往常一般,近午时去接程愫祎回家。 程愫祎开门看到车上还有顾予纾,也不太奇怪,因为他最近跟车来接她的情况也常有,她本来不好开口问的,毕竟这是人家的车,想坐就坐,要管也轮不到她,倒是他自己主动说过,在家里闷一天无聊,出来转转换个脑子。 但这天程愫祎刚注意到车子拐上的不是往常那条回家的路,顾予纾便开口解释:“我有个同学聚会,吃完午饭就回家。” 程愫祎“哦”了一声,不知还能说什么。 顾予纾却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啊?我?”程愫祎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提议。对她他是不用客套的,所以……就是认真的咯? 她忙摇头:“我……我就不去了吧……”她去了怎么说啊,是他什么人? 而且她平常跟自家同学在一起都怪提心吊胆的,就怕被人家问出什么情况来,虽然顾予纾这头有他顶着吧,但她跟他同学也更没话了,那场合待着得多难受。 顾予纾“嗯”了一声,没带太多情绪,但肯定不是很高兴的意思。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不会去太久,你们折腾回家一趟太麻烦,不如就在附近吃午饭,吃完我们一起走。” 程愫祎点头答应,只觉得这个安排很自然,没太多想法。 顾奕擎也答“是”。他心里暗自想:这是想让心尖儿上的宝贝一会儿一起来接又说不出口,索性不让她回家,就待在附近栓着呢。 顾奕擎把车停在顾予纾聚会的餐厅门口,顾予纾下车前,又交代了程愫祎一句:“你们就在对面吧,那家越南菜很不错,夏天吃点带酸味的东西解暑。我吃完就出来,咱们回家。” 程愫祎觉得有点奇怪,不由回了一句:“不用着急啊,你慢慢聚吧,聊够了再走。” 他有些不满地横了她一眼:“下午要给你补计算机和英语,你又想偷懒?” 程愫祎心里暗暗叫苦,哪有这回事啊!她明明是好心,而且这大放假的,少补一天课又怎样?他没空她也会自习啊。 但她不敢再惹他更不高兴,而且他也下车走了。 顾奕擎将车子掉了个头,停在越南餐厅门口的路边,对程愫祎说:“你先进去,外面热,我把车停好过来。” 程愫祎其实根本不在意跟他一起停好车再走过来这几步路,主要是他像伺候主人一般对待她,她惶恐不敢受,但人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她也无谓刻意拒绝,忙说:“好的,不过其实我不用先下车的,走过来不算什么。” 顾奕擎一笑,没接这话,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对了还要确认一下,越南菜你吃得惯吗?吃不惯咱们换一家。” 程愫祎有些赧然:“我……我不知道,我没吃过……” 顾奕擎心里一疼,忙道:“那就这家,听予纾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第19页 程愫祎下了车,顾奕擎看她好好地几步走进去,心里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刚才说走过来不算什么? 要是看她晒在这么烈的太阳里,予纾知道该心疼了,他也……生怕她这雪糕一般的身子,化了怎么办? 顾奕擎停好车来到餐厅,看程愫祎已经乖乖坐在窗边的一个双人座上等他。 桌上只放了两杯加了冰块的柠檬水,顾奕擎心知程愫祎应该不会点菜,于是径直召了服务员过来,点好饭菜。 服务员拿着单子走开,顾奕擎转过来看着程愫祎。 程愫祎刚抿了口水,放下杯子,抬眼就被顾奕擎咄咄逼人的剑眉星目朗朗一照,心里顿然一跳,承受不住压力地躲闪了一下。 他却不闪不避,依旧直直地盯着她。 她急于消磨这样难熬的时光,清咳一声,找话来问:“你上次……说你跟顾家很有缘分,能说说吗?” 顾奕擎“哦”了一声,略微思忖,便很爽快地点点头。 “我原本有个弟弟,我弟弟跟予纾是在同一家医院同一天出生的。因为都姓顾,护士给抱错了。” 他是特种兵出身,早就练就一身临危不乱的深沉淡定,程愫祎却哪想得到开头就这么劲爆,“啊?”了一声便呛了水,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奕擎忙起身给她拍背顺气:“你慢点,怪我,不会讲故事,单刀直入吓到你了。” 程愫祎捂着嘴尬笑着摇头:“不不不,是我自己不小心,你接着说。” 顾奕擎看她咳嗽基本停了,便坐回去,只是下意识地将刚才拍她的那只手拳起来,仿佛就能将那一瞬触手温软的美好感觉长久地握在掌心。 “也特别巧,我弟弟是叫宇擎,真的很容易弄混。所以其实予纾小时候是在我家当我弟弟养的,不过也没弄错多久。我父母,包括祖辈,所有直系血亲旁系血亲都是双眼皮,但是予纾是单眼皮。起初大家都觉得是他小,双眼皮还没长出来,但他直到半岁之后也还是单眼皮,就有人说话了,可能是半开玩笑,说这孩子搞不好不是你家的。 “说话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是对我爸说的,我爸刚开始还好,多听几次就上心了。” 程愫祎明知道事实如何,但她刚学的高一生物里就有相关内容,忍不住说:“光看这个也不一定,两个双眼皮父母,如果都携带单眼皮隐性基因的话,还是有概率生出单眼皮宝宝的。” 顾奕擎点点头:“说是这么说,但我父母对我家的双眼皮基因都非常自信,觉得家里人从来没有单眼皮的,应该不会有这个隐性基因,而且……”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我妈妈是个美人,大美人,一直都很多人追,结婚生子了也还有人惦记,所以我爸……不是很信任她。” 程愫祎张了张嘴,无声地惊讶。 此时服务员开始上菜,两个人端来两个托盘,三下五除二接连上完。 俩人自觉停了会儿说话,待服务员走开,程愫祎便拿过顾奕擎的碗,给他添河粉和春卷。 顾奕擎道了声谢,因沉浸在往事里,也没跟她客气。 “我爸妈闹了一场之后,就抱着予纾去做了亲子鉴定——好像也不是亲子鉴定,就是验了个血,他们俩一个a型一个o型,予纾却是b型,这……我爸觉得我妈是出轨实锤了,当时予纾还在哺乳期,我爸就跟我妈离婚了。” 程愫祎急了,张口说了个“那……”,又突然噤声。 她想说那你妈妈应该知道不是这回事,那就该去做亲子鉴定自证清白啊。 可他妈妈竟然没这样做,而且还放弃了哺乳期不能离婚的权利,老实顺从,可见是……自己也心虚,至少是拿不准。 这个太让顾奕擎尴尬了,程愫祎大为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问这件事。 可他……干嘛肯跟她说呢…… 顾奕擎苦笑了一下,当没听见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接着说:“刚好是差不多的时间段,予纾的亲生父母这边也发现了孩子不对。” 程愫祎心下暗暗发窘。她没见过顾予纾的父母,家里倒是有他们的照片,不过她没仔细看,他们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来着?如果都是单眼皮,生出个双眼皮的娃,那就更容易暴露问题了吧? 没想到顾奕擎说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他们大富之家,家族传统是孩子满一周岁之前要去做个亲子鉴定然后公证——以前没这技术的时候怕是也要滴血认亲族老见证?总之做出亲子鉴定来,就发现这根本不是他们的孩子,跟父母都没有亲缘关系。 “他们找回医院去,其时距离孩子出生也没过太久,医院本来也是一家好医院,所以很快就找到对的孩子了。当时我爸妈刚离婚,我跟我爸,我妈带着予纾。真相大白之后,我妈抱着换回来的宇擎,又哭又笑地忙着去找我爸澄清自己,没想到……她太激动了,路上没注意看,刚好一辆大货车开过来……” 第20页 程愫祎咬紧嘴唇,泪光都闪了出来。 下面已经不用说了。 她默不作声地给顾奕擎杯子里添水,顾奕擎感激地看着她,对她笑了笑。 此时反是他在安慰她,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也早不会为这件事所触动,倒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么虐的故事,复杂的情绪波澜起伏。 可是……这是相处起来多舒服的女孩!说话得体,不应该的话一句没有,一双楚楚的眼睛就能熨平你的心。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宇擎走了之后,予纾的父母也难过了很久,毕竟是他们当儿子养了大半年的宝宝,不是没有感情的,原本还打算将来两家还是常来常往,宇擎不是亲儿子也是干儿子,没想到…… “他们把对宇擎的心移了大半到我身上,总是给钱,给东西,关心我的学业……我对他们没什么心结,跟他们很亲,何况他们是予纾的父母,老实说,予纾对我来说才是弟弟,宇擎我都没见过。 “不过我爸一直走不出来。他很愧悔,知道我妈虽然被冤了,却又没那么冤,可有什么能大过生死?何况一起去的还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果能不发生这样的事,他宁愿蒙在鼓里一辈子…… “所以我爸后来很消沉,酗酒,赌博,工作也没了……予纾的父母也想过帮他,可他看到他们就疙瘩,避而不见,予纾父母来帮我,我也不好意思接受,毕竟是烂赌鬼的儿子,拿了他们的钱,也不见得能用在我身上。 “就那样磕磕绊绊长到成年,我爸也得肝癌走了,我就去参了军,发誓这辈子总要当个好人。我刚走一年吧,予纾就出事了,后来他爸妈随公司搬走,想着给他找个贴身保镖,我当时退伍回来,他们本来想让我进公司干的,不过我没什么学历,想着与其靠关系混日子让人养着,还不如凭真本事给我弟弟当保镖。他们也觉得我是最信得过的人,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俩人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听过了顾奕擎的身世,程愫祎自然而然也讲起了自己,到顾予纾发信息来说要走时,他们俩已觉得彼此非常熟悉亲切。 顾奕擎去开车时,也没再制止程愫祎跟在他身边,只是他看她被午后毒辣的太阳晒得眯起眼睛,忍不住张开大手遮在她的额上,权作帽檐。 她抬眼说了声“没事的”,他低低道:“回去我会记得备把阳伞在车上。” 顾奕擎将车子停在顾予纾聚会的饭店门口,程愫祎望向窗外,见顾予纾正从里面出来,身边跟着几个同学,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挥手道别。 俊秀清雅的男子,女同学们在他面前都巧笑嫣然,其中有个女生望着他的眼神尤其闪亮而恋恋。 程愫祎心里一动。 顾予纾上车后,问了他们刚才是不是吃的越南菜,味道如何等。 待他终于无话,程愫祎也按捺不住了心里的好奇,小声问:“刚才……那个穿红白细格子连衣裙的女孩,是不是给你写明信片那个?” 顾予纾愣了一下,眉头微蹙,似在艰难回想。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转过来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程愫祎抿嘴一笑,掩不住的得意:“猜的!” 顾予纾脸色却并未放松:“你怎么知道有这么张明信片?” 程愫祎有些不好意思,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举着小手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偷看的,现在也都忘记内容了!我记得她没写什么不能看的事情,只是写得非常好,非常感人。”说罢,她又悄声加了一句,“她一定特别特别喜欢你。” 顾予纾一笑,淡淡道:“她寄出的时间是两年前,那时我们高中毕业,她要去外地上大学,就……她选的那个收信日期,是我20岁的生日。” 程愫祎这才明白,原来那天是他的生日! 那次日就被接入顾家的自己……算是他家人给他的……20岁生日礼物? 她正出着神,冷不防顾予纾转过来问了一句:“你能猜出这个,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她想了想,点点头:“嗯。” 他的眼睛里闪出了几点笑意:“你很在乎?” 她还是点头,这回点得更用力了。 他心口一荡,正要说什么,却见她一脸真诚地望着他:“我觉得……特别特别对不起你。你一定是因为……才不敢接受她,不过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尽全力,等你都恢复了,就可以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第21页 顾予纾像是当头挨了一棒,整个人都傻了,一时没听懂一般。 然后,他渐渐回过神来,觉得胸口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前面的顾奕擎恍若未闻地开着车,看一眼后视镜,又看一眼后视镜。 这个傻丫头……他心里无奈地叹息,却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一波一波地往胸口撞,急着想要夺门而出一般。 程愫祎没完全明白为什么,顾予纾聚会完明明心情很好的,怎么路上就黑了脸。 她能感觉到是自己最后那句话说坏了,但究竟坏在哪里? 想来想去,是自己情商太低嘴太快,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人家的难言之隐,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固然车上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可也不能就这样当面揭伤疤啊! 程愫祎满肚子懊悔,怯生生地跟在顾予纾身后下车,一直琢磨着怎么给他道歉才能弥补。 但他就算是第一天见面时也不曾这样浑身辐射着万年玄冰一样的寒气,程愫祎试了好几次都没能鼓起勇气。 所以当顾予纾喝一声要她马上跟他去学习,本来就不会反对的她更是一个箭步蹿进他的房间。 是的,暑假以来,她一直是在他屋里学习。 他这儿有电脑,各种设备更加齐全。 她坐下来读英文,平常就总被他恨不得每个词都拆成一小节一小节地纠正,今天更是苛刻入微。 不知是跟某些词特别八字不合呢,还是被高要求折磨得紧张过度欲速不达,就在她第n次说个memorial说不顺溜、中间必要打个结巴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一伸手,粗暴地捏住她的腮帮子。 老实人难得发一次火,一发火就特别凶,他恶狠狠地低吼道:“你怎么这么笨!多简单个词,死也说不出来是怎么的?!” 程愫祎又怕又窘,动也不敢动,求饶地看着他。 他突然怒火熊熊地倾过身来:“我看看这嘴到底是怎么长的!” 也不知吻了多久,待顾予纾终于意犹未尽地放开她,程愫祎瑟缩在椅子里,一脸难以置信又楚楚委屈的样子。 顾予纾爱死了她这手足无措的模样,故意粗着嗓子道:“不是说会尽全力帮我恢复吗?” 程愫祎好像还没有完全明白,但这个承诺她再三声明过,却是赖不掉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怯生生的小动物一般“嗯”了一声。 顾予纾根本不需要等她,但他等的也是这一声。 她话音未落,微微红肿的唇就又已被吸入他口中…… 原本七月里顾奕擎基本上每天都只需要上午接送程愫祎去学校参加莎翁训练营,如今变成下午也要出去,晚上才回来。 因为……顾予纾要和程愫祎在不同的地方拥抱接吻…… 每次顾予纾在车上就忍不住的时候,他只好全神贯注地开车,部队里训练出的定力功夫全用上了。 有时他觉得,部队里的训练好像都要不够用了,是不是还该去找个深山老林里的真正寺庙出个家?…… 他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夜色里映在这摩天大楼顶层玻璃幕墙外人间灯火万丈红尘的背景之上的那对身影。 可是,也不过坚持了几秒钟吧,目光就又被拉了回去。 唉,罢罢罢,反正就算不看,脑子里也蔓生的野草一般,乱糟糟满腾腾的全是…… 光看顾予纾的样子,就能知道这一刻有多舒服多享受。 要是更进一步,得销魂到怎样的地步……怕是即刻死了都值了吧? 这天傍晚,顾予纾也不确定去哪儿,便让顾奕擎随意开车到处兜兜转转。 在江边遇到跌落满江的绯红夕照时,顾予纾叫停车,牵着程愫祎的手下去,寻块大石坐下。 程愫祎刚要坐,就被他拉到腿上,还振振有词:“女孩不能直接坐在石头上,当心着凉!” 程愫祎无语:这大热天的,在太阳下暴晒一天的石头……应该说当心被烫到才对吧…… 她当然不敢说,而且也没机会说。 因为才坐到顾予纾腿上,就已被他顺势吻住了嘴。 不远处是一座数米高的石桥,几个晒得黑猴一般的小男孩正在互相呼喝着从桥上跳进水里,钻出来上去再跳。 吻到俩人都气促,顾予纾暂得餍足,停下来抵着程愫祎的额,与她静静相拥着看。“这些皮猴儿,也不怕摔着!”他心情愉悦地低声笑骂。 程愫祎告诉他:“这边不知道情况,我以前住的地方,附近那段江上也有一座桥,不过是大桥,下面有时有船过的,每年都会有跳桥的小皮孩刚好跳到船上摔伤或者摔死。” 这倒真是顾予纾不知道的:“那没人管吗?还让跳?” 程愫祎答:“旁边立着不让跳桥的牌子,后果自负,没人监管,农民工的孩子没什么娱乐,也没大人盯着,还是要去玩,出了事也没什么家长会去找管理部门闹,所以就这样将就着了。” 第22页 顾予纾惊诧半晌,这回轮到他想起上次顾奕擎在泳池边问的那个问题来了:“我看他们应该也没人教吧,怎么都会游泳?你怎么不会?” 程愫祎噎了噎,垂下眼睛,小声说:“我小时候我妈不让我游泳,她总怕我又要淹死,后来……” 顾予纾想起来了,但觉得她好像话还没说完:“后来什么?” “没,没什么。”程愫祎眼神有些闪躲。 “到底是什么?”顾予纾肃然,盯住她的眼睛正色道。 第11章 程愫祎本来是脱口而出。也许这件憋在心里好几年从无出口的事,她终究是想要找人诉说的,而除了眼前这个如今这世上与她最亲密的人之外,好像也没别人可说了。 但这件事委实难以启齿,她开了头却又后悔,没想到顾予纾这么敏锐,又这么不依不饶。 她看出来了,她若不回答,他就没打算放过她,只好咬着嘴唇,难堪地说:“我……十一岁那年,我妈有个工友,她俩关系特别好,她老公说可以带我们几个孩子去,教我们游泳。可他……从头到尾都只带着我一个人,还……” 顾予纾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脸色沉得像锅底:“还什么?” “还……总是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他说那儿人太多,不好学游泳,改天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独带我去……”说到这里,程愫祎已经羞愤得无法面对顾予纾的眼睛,顾盼间泪光闪闪。 顾予纾粗着嗓子问:“然后呢?” 程愫祎眨眨眼睛,将泪水倒回去,再接着说:“当时我根本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是阿姨的老公啊,我叫叔叔的人,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我误会了?可我知道自己觉得很不舒服,不敢跟任何人说,可也不敢再跟他出去了,所以就……再也没游过泳。” 顾奕擎看到顾予纾回到车上时脸色极度难看,还以为他跟程愫祎吵架了,顿时担心地看了看程愫祎。 要是予纾难为她,他是不是就得不得不…… 但顾予纾一上来就说了一个人的姓氏,大致的年龄、长相、在哪儿干活等,要他去查。 程愫祎拉着他的手,低声求恳:“予纾,不要……我又没什么事,别惹麻烦。” 顾予纾傲然道:“放心,别忘了你现在是我顾家的人,这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麻烦!” 这倒是程愫祎没想到的,她的自我认知一直还习惯性地停留在那个命如浮萍只能听天由命外加多加小心的贫民窟女孩。 可固然她现在有顾家撑腰,等到有一天…… 她不确定地看了看顾奕擎。 顾奕擎也没太明白,提醒地追问顾予纾:“这个人……查到了之后呢?” 顾予纾看了眼程愫祎:“他欺负过愫祎。” 顾奕擎一震,顿时怒从心头起。 顾予纾接着说:“虽然没得手,但其心可诛,何况那两只脏爪子还碰过她。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顾奕擎咬牙切齿地低低回答:“明白!” 程愫祎却不明白,也因此而更担心了,看看顾奕擎,又看看顾予纾:“你们……要把他怎样?” 顾予纾搂紧她,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就不是需要你操心的了,你只要知道,这口恶气马上就要出了,你也可以把这件腌臜事彻底忘了,当它没发生过就好。” 程愫祎还要说什么,顾予纾不由分说道:“这种畜生,说不定已经祸害过别的女孩了,人家未必敢声张,警察未必管得到,我们管得到的不出手,就是天理不容了!” 他这样说,程愫祎就不敢再问了。 三天后,顾奕擎拿了张照片来让她确认是不是这个人,她看了确实没错。 这件事后来究竟如何,她就不得而知了。妈妈住进了疗养院,跟以前的朋友也没再有来往,更不会得到什么消息。 她觉得,可能还是……就这样,不知道比较好吧。 她也觉得应该相信顾予纾,还有顾奕擎,会做出最合适的处理。 程愫祎其实运动天分并不差,她跑步不行主要是自身条件束缚外加自卑不敢练习,其他没这么受影响的项目一直都还可以的。 对于游泳的私教待遇,她格外珍惜,到七月中旬时,她不但已经会蛙泳,连自由泳和仰泳也都能游出个大致的样子。接下来的提高训练,私教已不是必需,她不想顾家再花钱,就央顾予纾停了私教。 顾予纾从善如流,只是从此每天自己在泳池里贴身跟着她陪练。 以前程愫祎不敢细看,也一直专心跟着教练学习,无暇细看。 此时才注意到,穿着紧身泳裤的顾予纾,小腹下那一大串鼓鼓囊囊…… 第23页 她脸都红透了。 那一刻顾予纾被她的反应震惊。 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和十六岁后再未出现过的自信如同闪电划破夜空! 然而她游泳游得越来越好,野外夏令营的时间越来越近,顾予纾也就越来越后悔。 早知道现在会这么离不开她,真不该让她去…… 他忽然想到那些总喜欢抱着一个毛绒玩具、上哪儿都不离手、一旦找不到就急得大哭的小女孩。 忽而之间就彻底理解了她们。 问题是,对她,他什么权利都有,却偏偏……能力不足。 有些压力积蓄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总要自寻出路。 就在程愫祎结束了莎翁训练营的这天晚上,顾予纾想着日间他去看程愫祎的汇报演出,她穿着那件欧洲复古宫廷裙,那紧绷着起伏的线条太惹火了…… 他从梦中醒来,在床上辗转反侧,试图重新入睡,却怎么也做不到。 刚才的梦境在脑海里反复重演,她走到他跟前,羞怯地褪下那条裙子…… 他急于睡着,以期续上这个梦境,可越着急就越清醒,越心焦那记忆却消退得越迅速。 本来睡着后再接着做梦的概率就不大,何况…… 可是! 顾予纾被一个强电流一般的念头击中——傻呀?那个把他折磨成这样的人不就在隔壁嘛! 程愫祎在酣眠中听到敲门声,她猛地醒来,有些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 她下意识地坐起来,懵懵懂懂地问:“谁?” 顾予纾隔着门听到她半梦半醒间嗲嗲的应声,更觉得口干舌燥,急着摇动她的门把手:“宝贝,开门!” 程愫祎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打开床头灯,下床给他开门。 顾予纾一进门就扑上来紧紧地吻住她…… 天蒙蒙亮时,程愫祎迷迷糊糊地醒来。 她后半夜都没睡好,身体很累,可脑子又太兴奋,偏偏顾予纾一定要始终抱着她不放,她不得自由舒展,当然睡不好。 一睁眼就是顾予纾的怀抱,她试图翻身,顾予纾马上被惊动,也不知醒了没有,闭着眼睛就又胡乱吻过来。 反正任她身上哪里,都没有他不能吻的。 程愫祎半是痛苦半是快乐地承受着。 她本来其实很紧张,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形。 她听同学历史课后偷笑着悄悄议论,据说古代很多太监也要娶老婆的,他们也有欲望要发泄,只是因为条件不足,往往很变态。 但具体怎么个变态法,就不清楚了。 她当时就联想到顾予纾,已做好他也会很变态的准备,虽然他这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真的让她想象不出来能怎么个变态法。 现在看来……这算变态吗?那好像……也很不错欸…… 顾予纾一边吻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越来越深,一边急促地喃喃道:“你别去夏令营了,哪儿都不许去了,以后每天都在我身边,时时刻刻在一起……” 程愫祎不知该不该答应,但她有不答应的权利吗? 顾予纾却又自己纠结着改了口:“不行……你还是去吧,该怎样就怎样,我、我已经够变态了……” 程愫祎哭笑不得,简直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顾予纾抬起脸,目光迷离如醉:“我现在一想到你就要变身,不是变态是什么?” 莎翁训练营的结课汇报演出那天,距离野外夏令营开始三天。 三天之后,当程愫祎和同学们一起坐上开往营地的大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有点舒一口气的轻松,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最后这三天顾予纾实在是缠得她太紧了,事实上……现在她已经没有自己的房间了,那晚之后,顾予纾就吩咐毕阿姨将她所有物品都搬到他的卧室,俩人……正式圆房? 被一个那么好的男人如此疯狂地需要,就算没有爱上他,那种感觉也不可谓不美妙,美妙到令人不由自主地着迷,只是…… 真的很累啊…… 连着三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却偏偏睡眠不足,这是一种怎样的混乱状况…… 接下来这半个月,晚上是可以睡好觉了,不过白天估计也挺累的,趁着路上有四个小时,赶紧补个觉吧。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程愫祎已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第12章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好像有些情况部分亲没有完全搞明白哈,我也没法明说,去看看我给一些评论的回复吧~ 程愫祎醒来时,听到领队老师在大声招呼还有半个小时到达目的地,让睡觉的同学都醒一醒了。 刚才她也迷迷糊糊半醒过来几次,但都只是调整了下坐姿就又睡了过去,这次因为有人叫,也因为终于补足了眠,感觉是彻底清醒了。 第24页 她眨眨眼,喝了口水,忽然看见前面隔着几排座位,有个人正回头看她。 周维。 程愫祎能感觉到周维有话要对她讲,但没想到一下车他就过来了,而且内容还有点意外:“你不是说什么暑假活动都不参加的吗?” 周维没有参加莎翁训练营,否则大概早有此问了。 程愫祎噎了一下:“呃……我本来说不参加的,但我家人觉得这个活动很好,而且我……体育不好,来参加一下可以锻炼锻炼,所以后来就给我补报了名。” 周维“哦”了一声,还要说什么,但老师叫大家集合排队,男生女生分别排,他眼睁睁看着程愫祎立刻走开了。 其实刚才上车的时候他就想问她来着,可一个月不见,俩人好像又有点生疏,她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和失落。 他原以为以程愫祎这样没什么朋友的状况,他们俩关系算是很近了,而且他人也不错呀,又不丑,又不笨,如果真出手追的话,应该不难追到她吧? 没想到她对他好似全无兴趣,他找她才搭理,不找她的话她绝不会主动,用眼神暗示了好几次“报名了这个居然没告诉我”的意思,她却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当时乱糟糟的,他一时犹豫,也就没过去跟她说话,只是忍不住隔一会儿就看一眼,隔一会儿就看一眼,始终精准锁定她的位置。 开车后再看,她神情疲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个月不见,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最要人命的那个地方,好像又大了一点…… 因为她……瘦了些?而那个或许她自己最想要瘦的地方却偏偏没瘦,于是越发显得大了? 但不光是这个,她整个人好像多了一种陌生的媚态,明明没有好看到什么地步的一个人,却生生抓着人的心勾着人的魂。 夏令营的两个星期,基本上都是上午学习野外生存技能——大到搭帐篷、搭建陶土火灶、通过植物及动物活动痕迹判断环境、制作水车;小到打绳结、爬树、辨认各种植物的毒性药用性可食用性等等;下午则以游乐为主——滑索,漂流,爬瀑布……他们所在的这个避暑胜地,高山流水都利用上了。 这里的林中瀑布名气不大但规模不小,不但可以沿旁边的石头上下攀爬,还可以乘船到瀑布跟前去。 这天下午,大家上船前都纷纷嚷嚷着一会儿不要穿雨衣,大热天的到瀑布下淋一淋才痛快哩! 但上船后,少男少女们嘻嘻哈哈中还是陆续穿上了雨衣,主要是女孩子,淋湿了毕竟不雅观,男孩身上湿哒哒又不能脱的话也不会舒服。 待瀑布越来越近,之前被风吹过来的零星雨点慢慢汇集成小雨,大家发现眼睛都被打得快要睁不开了,露在雨帽外的额发更是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很不舒服。 然后,不知是哪个天才发明的,将雨衣反过来穿,雨帽整个兜住脸,虽然视线朦胧了点,但好歹可以从容睁开眼睛了! 大家一看,这主意不错哎!当下争相效仿,程愫祎也不例外,将雨衣反过来穿,身体正面完全挡住,果然舒服许多,安全感爆棚! 换了穿着的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趣,闷着声音嘻嘻哈哈的。 程愫祎与旁边的女同学相视而笑之后,转过来就冷不丁发现,周维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自己跟前。 她对他也友好地笑了笑。 而他忽然整张脸都贴了上来! 大约有两秒钟吧,程愫祎整个人是惊呆的状态。 也许因为虽然他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尖顶着她的鼻尖,可毕竟隔着两层雨衣,那种感觉既不近切也不真实,人的神经都被包住了一般地麻痹。 两秒钟后,她陡然反应过来,轻呼一声“你干嘛”,便错身后退,在人挤人的船上,这已算是避开挺远了。 周维没有回答,似乎笑了笑便又转了回去,而船上同学们都沉浸在瀑布逼近的震撼景象中,没人注意到他们俩刚才这两秒的不寻常亲密。 如果说之前程愫祎还没太注意、也没让自己往这方面想,那么这一次,容不得她继续无视了。 周维对她有那种意思…… 程愫祎心里一下子乱了,后来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想起周维,还有……别人。 对她而言,周维和顾予纾是几乎一样的性质:富家子弟,与她无关。若非她妈妈当年误伤了顾予纾、而她现在必须还清这个债,她永不会与顾予纾有任何交集,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她心里……满满塞着的全是……顾奕擎。 那么英伟而有男子气的顾奕擎,他的家境固然也没她这么糟糕,可他如今无父无母,也就等于没有了家,身份又只是顾家的司机兼保镖,他和她才是一路人,才是让她能够想入非非的那种人。 第25页 只是……他也不可能了吧……程愫祎伤感地想。 她和顾予纾都那样了,而且他全都知道。等顾予纾好了,她重获自由,另觅良人,那也应该是一个不了解她过往的人——不是说要瞒着对方,而是……至少不能曾经全程目睹吧,那也太别扭了…… 第一周结束,也就是夏令营过半的时候,有一次野外拉练。 程愫祎刚开始还以为是马拉松,紧张得脸都白了,后来才知道只是在山道上徒步5公里而已,应该不至于跟不上。 穷苦出身的孩子并不怕走路,但她比较尴尬的一点是…… 上身挺重,腿却不粗,脚还特小,恨不得就只有34码,不穿童鞋以后,好多鞋子最小都是35码,她也就勉强能穿稳。 也就是说,她重心比较不稳。 这天就是,在第n次下坡的时候,她终于摔倒了。 后面的同学伸手拉了她一把,关切地问“没事吧”。她站起来一边活动脚踝一边答没事,扶她的同学担心跟不上,也就走到前面去了。 她有些窘迫地站到一旁,让开路让后面的同学紧跟着往前走。 好些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一边急行一边匆匆问她:“还好吗?” 她点点头:“我喝两口水就走。” 大家快步从她跟前走过,她终于等到最后面的位置,这才咬牙跟上去。 其实……脚有一点扭到了…… 她不太好意思说,毕竟脚踝只是隐隐作痛,走起来不太舒服,但应该也不要紧,只是如果继续走在队伍中间会担心耽误了后面的同学;假若被大家担心受伤就更麻烦了,体重不算轻的女孩最怕被迫让男老师或男同学背。 所以她宁愿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在最后面保持着能跟上队伍就好。 坚持着跟了一会儿,眼瞅着最近的同学已经在十来米开外,程愫祎有点着急,担心不赶紧跟上的话一会儿找不到队伍了,便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走快点。 速度一快,她又有些紧张,担心再摔跤。很丢脸不说,万一真把脚摔坏了怎么办? 正在左右为难中,突然后面有脚步声靠近。 程愫祎惊讶:后面还有人? 她回头一看,顿时更惊讶了——顾奕擎?! 顾奕擎穿着一身迷彩t恤配军绿色长裤,这大约是他的旧衣服,却刚好与夏令营队员的服装是同款,乍一看还以为他也是其中一员呢。 他沉着脸大跨步走过来,一把拉住程愫祎:“先别走,让我看看你的脚踝。” 程愫祎还没搞清楚状况呢:“你怎么在这儿???” 顾奕擎蹲在她脚边,已将她的裤腿拉上去,轻轻捏了捏她的脚踝:“疼不疼?” “不疼。”程愫祎摇摇头,又急着追问,“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顾奕擎放心了,边站起来边答:“我这几天一直跟着你,予纾让我来的,他去看他爸妈了,我送他过去就来了。” 程愫祎惊叹:“你好厉害,我一点都没发现!” 顾奕擎对她咧嘴笑了,好奇怪,明明是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这笑容却显得阳光万丈:“看来我基本功没丢哈?” 程愫祎被他的笑容照得既不敢直视,又错不开眼,纠结中讷讷问了一句:“予纾为什么要你跟着我呀……” 顾奕擎看了看她,笑了笑,没回答。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这儿集体活动,跟着老师同学,他也知道没问题啊,还是他让我报的名,还让你跟着我干嘛?” 顾奕擎对她的脚踝努了努嘴:“喏,现在不就该我派用场了?” 程愫祎刚要说你不来我也没事啊,忽又听他低低说了一句:“知道什么叫捧在手里怕飞了吗?这没捧在手里的时候,可不就担心死了嘛。” 第13章 顾奕擎检查程愫祎的脚踝,又慢悠悠聊了几句,程愫祎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越落越远了吧,队伍都走哪儿去了?! 她急了,拉着顾奕擎赶快走:“快点,一会儿咱们该迷路了!” 顾奕擎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怎么可能!我以前陪予纾来过,知道他们的路线,放心!就算不知道他们的路线,有我在也迷不了路。” 别人说这话程愫祎未必相信,顾奕擎说这话就太权威了,由不得她有半点怀疑。 她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太放肆:“还是得赶紧跟上去,不然万一大家发现我不见了来找我怎么办?那也太不好了。” 论快走顾奕擎当然没问题,他反手拉住程愫祎,脚步灵活地每一步都踏在最妥当的地面,走得又快又稳。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他真用了什么巧劲,程愫祎确实觉得省力了许多。 或许只是……有他在,世界就更美好了一点? 第26页 顾奕擎叮嘱她:“我不是你们队员,按规定不能插-进来的,现在没人发现没事,其他活动你自己多加小心。我听你们老师说下午游泳?要是脚踝不舒服还是别下水了,我会盯着你,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有保障,还是安全第一。” 程愫祎“哦”了一声,让他安心:“下午游泳我本来就请假了,没事的。” 顾奕擎奇道:“为什么?” 程愫祎有点脸红,隐晦地答道:“嗯……我们还有几个女同学也请假了,老师说到时会有陆上活动安排给我们。” 顾奕擎明白过来:“你……来那个了?” 程愫祎咬着嘴唇,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讷讷无法出声。 顾奕擎脸也红起来,突然顿住脚步,跨到她跟前蹲下来:“快,上来我背你!” 程愫祎这下彻底囧了:“不用啊!哪至于啊……” 顾奕擎却很坚持:“上来!你那个,不能剧烈运动!”说着,不由分说扳住她两条腿,将她负在了自己背上。 程愫祎无奈地趴在他背上,又好笑又感动。避暑的深山老林之中,气温并不太高,但走了这么久的路,他大约也是大汗的人,此时背都湿透了,仍有滴滴汗珠从发丛里流下来,挂在脖子上。 她掏出纸巾,替他时不时擦拭。 第一下触在他的后颈窝里时,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脚步也微微趔趄。 程愫祎立时窘迫地咬着唇:“我、我太重了,你别背了吧……” 他侧了下脸,但没转过来,也看不清表情,只觉得笑意柔软:“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 程愫祎从小就跟妈妈出来讨生活,妈妈再疼爱她,也往往或累得直不起腰,或同时拿着重物腾不开手,程愫祎印象里都是自己咬牙走路,几乎不记得被人背或抱起来过。 不习惯令她愈加诚惶诚恐,担心说话会让顾奕擎更累,但沉默之下的气氛太尴尬,也越发显得是把人家当不会说话的牲口一般乘驾,遂刻意找话来聊:“其实真没事的,我中考体育的前一天就是……第一天,特别特别多,但我还是去练了一下午100米。还好练了啊,第二天压着线及格的,而且本来很痛很难受,跑一会儿反而好了。” 顾奕擎停下来,扭头正色看着她:“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女孩子那几天真的不要剧烈运动,万一黄体破裂很危险的!” “啊?什……什么破裂?”程愫祎闻所未闻,惊讶得忘了羞涩。 顾奕擎明白了,她妈妈没文化,肯定不懂这个,也别指望她在以前的学校能受到太好的教育。 他只好临时充当一下生理卫生老师:“就是……女孩卵巢那儿的一个东西,经期如果剧烈运动,就有可能破裂,如果严重的话会大量出血,很危险。记住了,以后千万不能再这么不爱护自己。” 程愫祎已经从惊讶发展到好奇了:“你怎么知道的呀?” 顾奕擎一哂:“以前我们也有女兵,这些都是常识,她们自己要知道,我们也要知道,以便发生状况时急救。” 这下,程愫祎彻底来了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 “你们女兵多不多?” “她们是不是特别厉害?是不是比一般男生还要厉害?” “她们是本来就这么厉害还是训练出来的?” “会有人坚持不下去哭着鼻子退出吗?” “有没有特别好看的女兵?就像美国大片里那种,霹雳娇娃啊黑寡妇之类的?” 最后这个问题让顾奕擎乐出了声:这女孩的小心思! 他格外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不好意思,打破美国大片给你的幻想啦!我们那些女兵嘛……长得都很抱歉,但架不住人家数量少,所以珍稀啊,不训练的时候都被我们宠着护着!” 程愫祎由衷感叹:“哇!好羡慕啊……” 顾奕擎奇道:“羡慕啥?” 程愫祎偏着头瞅他:“被这么多帅帅的兵哥哥宠着护着啊!” 顾奕擎噗嗤一下,直摇头:“她们羡慕你才是!” 程愫祎不同意:“羡慕我什么呀?” 羡慕你什么? 羡慕你不但也有人宠着护着,而且不是仅因为数量珍稀才被人宠着护着,而是…… 他脑海里闪过那几个女兵对众多男兵中身材长相都尤为出众的他那异样的眼神。 程愫祎等不到回答,不解地拍他肩膀:“奕擎?” 顾奕擎耳朵动了动,笑了一下:“羡慕你比她们好看多了啊!” 程愫祎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说是夸她吧,他刚才也说了,那些女兵长得很不好看,那么就算比她们好看多了,也未必就有多好看吧。 她认真地道:“其实人要长得好看,无非是希望能通过这个更加容易得到幸福罢了,但如果一个人不好看就已经得到了幸福,那么好不好看的就不重要了吧。” 第27页 顾奕擎扭头看了看她,顿了一会儿,含笑道:“小小年纪,想的还挺多!” 行至一片树荫较少地带,飞虫反而多起来,程愫祎挥舞双手替俩人赶虫子,顾奕擎忽然想起来问:“你喷了驱蚊水吗?” 程愫祎点头:“嗯。” 顾奕擎说:“再补一点。” 程愫祎有些难为情:“我没带出来……”之前是怕重来着,能不带的东西都尽量没带了。 顾奕擎把她放下来:“我带了。” 他掏出一支小巧的驱蚊液,细心喷在程愫祎裸-露的手臂上和脖子里,又在她掌心喷了一些,示意她涂在脸上。 程愫祎依言加固好自己的防蚊武装,看顾奕擎径直将防蚊液塞回兜里,不由纳罕:“你自己不补一点吗?” 顾奕擎摇头:“我当人肉蚊香,给你加个防护罩,让蚊子都来咬我吧。” 程愫祎忙说:“我不怎么招蚊子,真的,没必要啊!” 顾奕擎转过去喝水,背对着她道:“你现在身上血香比较浓,这几天可能招蚊子。” 程愫祎愣在那儿。 她原以为顾予纾已经够细心的了,没想到顾奕擎的无微不至来得更加猝不及防! 顾奕擎喝完水,又重新蹲在程愫祎跟前:“上来,咱们走!” 程愫祎推却得比刚才更坚决了一些:“真不用了,我歇了那么老半天了……” 顾奕擎二话不说,又直接将她揽到背上。 程愫祎低声讷讷:“那别人……跟我一样的,可都还好好的自己走路呢……” 顾奕擎说:“别人是别人,我管不着。”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他及时咽回去了,不着痕迹。 我只管得着你,好好的都还捧在手上怕飞了,何况…… 夏令营结束这天,程愫祎整理好行李,跟同学们一起集合,准备搭乘大巴回家。 不料刚排好队,就有个老师过来,与领队低语几句,然后叫她出列:“程愫祎,你家人来接你,你不跟我们走了,去吧。” 程愫祎惊讶地顺着老师的指示望去,看到顾奕擎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离开队伍时,听到周围的男生女生都在低声惊叹—— “那人好帅啊!” “气质也好好!” “是她什么人?家里司机?不会吧?” …… 后面的话程愫祎就听不清了,她奔到顾奕擎跟前,想问又问不出口。 虽然她已经知道他在附近,但毕竟她是跟着大巴来的,因而没想到他会让她跟他的车走。 顾奕擎却好似看懂了她眼睛里的疑问,对她笑了笑,告诉她:“予纾来接你,我昨天回去把他接过来的。” 程愫祎完全没想到:“啊?” 顾予纾那辆车就停在大巴旁,程愫祎跟着顾奕擎走过去,开门果然看到顾予纾已等在后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在检查她有没有少块肉。 她坐到他身旁,有些不自在地低头将鬓边的散发别到耳后:“你……今天早上刚过来的?” 顾予纾盯着她,目光幽暗,伸手替她将头发理好:“嗯。这边有几处民宿不错,咱们先不回去,再玩几天。” 程愫祎有些意外:“哎?” 顾予纾却没再说话,替她别好头发后,顺手捏住她又薄又软、映着窗外的阳光仿似半透明的耳朵,再顺着耳朵滑到她的脖子上。 他忽而用力,终于无需再忍地勾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揽过来吸入唇间…… 第14章 山脉连绵,密林幽谧。 顾予纾说是先在这里就地玩几天,其实待顾奕擎将车开到目的地,也已过了一个多小时,感觉上是到了另一处似的。 之前说是住在民宿,程愫祎从未见过,内心里的想象就是农家乐,所以下车一看,简直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一座小型的天鹅堡吗! 感谢她好歹在一流私立双语学校读了一个学期,从英语课及英语活动所采用的诸多迪士尼素材中听说了“天鹅堡”这个名词,知道它是迪士尼城堡的原型,知道它……美得如此梦幻。 一楼挑高的大厅分明就是欧洲王宫的内饰,金碧辉煌衬在雪白的底色上,显得尤为圣洁,分明就是最好的婚礼蜜月场所;主卧洗手间里装的是星空般的穹顶,俩人躺在双人浴缸里,关了大灯,萤彩的星光就亮了起来,宛若在星空下幕天席地;一日三餐都有专属厨师携最新鲜的预订食材到厨房现做,而二楼的露台甚至是一片无边泳池! 顾奕擎住在楼下。天价的民宿,看似山中独居,其实安保过硬,并不需要他紧绷神经。 但他职责如此,也已经习惯了,无需刻意就会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从楼上时时传下来的动静,真真不容忽视,尤其是当那两个人在泳池里,没了墙壁隔音,饶是他已听出她在竭力忍着,也还是太容易听到了…… 第28页 顾予纾:“过来,乖,快过来!” 程愫祎:“我……我还是换回原来的泳衣好不好?” 顾予纾:“好不容易这是就咱俩用的泳池,就穿这个。” 程愫祎:“……” 顾予纾:“你哪儿我没见过,快来!” 程愫祎:“我总觉得会被人看见……” 顾予纾:“不会的,这儿没人,再说了,我比你更怕你被别人看见,我说可以你还怕什么!” 程愫祎:“这个太……好像不穿还好一点……” 顾予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 白天还好些,夜深人静的时候,顾奕擎实在睡不着,只好翻身爬起,面窗而坐。 从窗户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入耳…… 她的呜咽,似快乐到了顶点,她的啜泣,似缠绵入了骨髓,就连那因她而起的床榻的吱呀声,也娇媚得像是活了过来,替她撒娇,替她宣泄。 还有顾予纾喁喁哄她的声音,甚至水汽充盈的亲吻声……他恨自己耳力太好,什么样的刀子都敞着迎到了心里来。 但若要顾予纾自己评价,他会说他一点也不禽兽啊,很节制了。 甚至还颇做了些十分风雅的事。 楼上迎着后山的那个房间装潢朴素,几乎可以说是没有风格,因而并不显得与小楼的其余部分不符,却又大有中式传统文化的留白之感。 因而当你步入此间,一打眼看到木格窗外幽碧森森的山和树,就会立刻觉得自己是身处一座中国古典庭院,甚至时光也倒流至某个并不属于自己生命中的古代辰光。 在这里的第三天早晨,顾予纾兴起,着管家送来一套文房四宝,说要写字给程愫祎看。 程愫祎倚在桌旁,看他磨墨提笔,一举一动无不优雅悦目,而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想到它们对她做过的种种,她的脸一下子又发了烫,一时间就有些心猿意马。 偏巧此时他侧眼望过来,目光如水般流转:“如何?” 程愫祎猛地回过神来,连忙看过去。 他写的是隶书的“结发为夫妻”,程愫祎不懂书法,只觉得当然是好的:“真好看!” 顾予纾一笑:“这几年心不静,很久没写了,好是不太好的,也就能糊弄一下你这样的门外汉。”说着,他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她被他那句“这几年心不静”背后暗藏的原因刺激得纠结之中,也仍是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一派浑然天成的俏皮可爱。 他心里一动,将她拉过来,圈在胸前:“下一句咱俩一起写!” 程愫祎屏着呼吸,半点力气也不敢使,生怕弄坏了顾予纾的字。 顾予纾把着她的手,带她感受每一笔一划的运力与迂回:恩爱两不疑。 写好最后一撇,他将笔搁在一旁,回手却拥紧了她的身子,一边轻轻地吻在她的腮边和颈窝,一边右手沿她的手臂一点点滑回指尖,捏住她的中指沉声问:“手指怎么变形得这么厉害?之前还没注意到。” 程愫祎看着自己微向右弯的第一节 手指,低声答:“握笔姿势不对……习惯了改不过来,写字多了就变这样了……” 顾予纾知道这又是她从小没有好父母好老师教的恶果了,忍不住心疼,捏着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按摩,想要替她多少调回来一些。 她轻声道:“没事的,不疼,也不难受,就是……有点难看。” 见她赧然,他更加情难自禁,抬起她的手指吻了吻,然后噙在齿间磨了磨,喃喃道:“是有点难看,可我怎么这么喜欢……” 十一点,做午餐的大师傅准时来到,顾奕擎看他和助手进了厨房,便过去将推拉门关上。 楼上隐隐传来的喘息声……不能让第四个人听到! 头三天,他们仨都是下午才出门,选一条徒步道在山里走走。这山脉很大,但不算太高,不会太吃力就能走到某个面西的窗口,天气好时能看到日落晚照。 山林里常能遇到不怕人的猴子,跳过来讨吃的。每次顾奕擎和顾予纾都本能地将程愫祎牢牢护在中间,程愫祎总要重申自己一点都不怕,才能换来将零食亲自递给猴子的“特权”。 离开这天,他们决定沿着山上的车道绕一圈,到最高点停留一会儿再下山。 因为某种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因,这天顾予纾和程愫祎照例早上起得晚了,索性吃了午饭再出发,后备箱里装上管家给他们准备的地垫及食物,准备在山顶看日落的时候一边野餐。 六点多,夕阳缓缓滑至对面山上,三个人也各觉腹中辘辘,于是顾奕擎去后备箱搬东西,程愫祎铺开地垫,接过他递来的各色盒子袋子,一一打开。 不愧是顶级服务,他们之前只是说了声要野餐,没想到东西准备得这么齐全! 第29页 程愫祎毕竟还是个孩子,看到那套必要性其实并不大的头巾围裙,喜欢坏了,立刻认真地穿好围裙,用头巾包住头发,净了手,才开始处理食物。 顾予纾回头时,正看到她跪在红白格子的地垫上,头上包着白底红樱桃的头巾,身上系着同色围裙,温婉抬腕,递过来一片抹了果酱的面包。 他心里顿时蹦出来一个词:秀色可餐! 他笑着接过来,却忍不住捉住她的手不放,送到唇边贪婪地吮吸上面残留的食物清香。 她眼睫盈盈,不自在地往顾奕擎的方向瞥了一眼,冲他皱了皱眉。 他这才笑着放开,坐在小马扎上开吃,只觉得口感美妙,回味无穷。 有的水果是本就切好片放在食盒里的,程愫祎用小叉子叉着喂了顾予纾几片,再给他一个三明治,然后就找出小刀,拿出需要保鲜所以只是洗净的水果,开始手脚麻利地削皮切割,给顾予纾一份,又给顾奕擎一份。 顾奕擎不知受过多少野外生存技能的特训,做这些本就熟练,只是军队的物资不会这么精致,以前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儿加上几个雌雄莫辨的女兵一起干活儿,再精细的活儿也做得像粗活,此时程愫祎赏心悦目的动作令他不禁怔怔看痴了过去。 而她每每抬眸望过来,那一触即走的目光温润回转,似蕴着千言万语,教他忍不住猜得愁肠百结。 美美一顿饱餐完毕,太阳也完全隐没在了远山后,他们便上了车,开始下山。 此处比程愫祎先前夏令营的地方离家近,从这里出发,路上大约三个小时,到家10点左右,对于年轻人来说,并不算晚。 时间推移,且离开了最高点,重新深入树丛,感觉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似的。一路上,透过窗外树木的间隙,已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一弯新月挂在天边。 顾予纾揽着程愫祎,叹这山里空气是如此清透,以至于月牙下暗黑的那大半轮月球都清晰可见! 待驶到山脚开阔的峡谷处,天是真的黑透了,沿途几乎没有路灯,全靠车灯照明。 顾予纾看出程愫祎心中的些许忐忑,将她越发搂紧了些,柔声安抚道:“别担心,有奕擎在,什么危险也不会有,他有功夫,不管是人或野兽,他对付起来都不在话下,驾驶技术也是一流。” 顾奕擎安静开车,没有吭声,而程愫祎点点头,安下心来。 看着外面浓黑的夜色,她忽而起了个念头:“这儿应该很容易看到星星?” 她话音甫落,就感觉车子缓缓减速,靠到路边即将停下。 她忙问:“怎么了?” 顾奕擎道:“不是要看星星吗?” 程愫祎又吃惊又不好意思,她本来以为顾奕擎在专心开车,不会注意后座的说话,而且她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啊。 她忙对顾予纾道:“不用的,咱们还是接着开吧,别一会儿到家太晚了。” 顾予纾却眉眼弯弯地笑:“没事,下去看看。” 他揽着她下车时,在她耳边低喃了一句:“担心到家晚做什么?反正明天又不用早起,晚也可以做功课,你要是急的话,咱们就在车上,让奕擎回避一下……” 程愫祎大囧,撅着嘴推了他一下,但他顺势抓住她的粉拳,仰着头轻叫:“宝贝快看!” 程愫祎依言抬头,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多少年没见过的银河,就那样清清楚楚地悬在头顶! 顾奕擎留在驾驶座上没有下车。 主人温存,他当然要自觉隔离。 但从侧视镜里,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顾予纾将程愫祎紧紧地压在车身上辗转缠绵,漫天繁星下的热吻,这是多浪漫的场景! 对于顾予纾这段时间的心情,他感同身受。 那是一种魇住人心的巨大力量,神秘莫测,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一般,怎么表达都不够。 何况顾予纾……偏偏缺了最终极的那个表达途径。 第15章 这天到家已近十一点,顾予纾又折腾到不知几点才睡下,累极的程愫祎第二天醒来时,身边床铺已经冷了。 她知道时间不早,可这些天真的有点累,索性又赖了好一会儿,觉得精神恢复了八成才起来,洗漱完毕下楼,只觉得宅子里静悄悄的。 毕秀珺听到动静,已让徐阿姨热好早点端到餐厅给她,程愫祎好奇问道:“毕阿姨,予纾出门去了吗?” 毕秀珺含笑点头:“他今天约了医生治疗,一早就走了。” 呃……原来他昨晚说的“明天不用早起”,针对的只是她,并不包括他自己啊…… 趁着程愫祎去夏令营,顾予纾去看望父母,虽然也不是什么能占用掉自己太多时间精力的事,但好歹算得一项不同寻常的安排,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够最大程度地转移注意力,不至于太过想念程愫祎。 第30页 只是一走两周,就少了一次治疗,他谨遵医嘱,回来就第一时间补上。 一片洁白的治疗室内,大夫和声询问:“上次梦-遗之后,后来还有过吗?” 顾予纾微窘,尽量坦然地回答:“后来……我一直有跟我女朋友在一起,就……会出来,软着出来的。” 大夫询问更细节的经过,一边记录一边点头,旁边在收拾器具的护士脚步顿了顿。 顾予纾隐约听到她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确实是女朋友么……” 待治疗结束,顾予纾出门时,刚好遇到那个护士在旁边电脑上操作。 他心里梗着刚才她那句含义不明的话,索性站住问她:“你好,请问……” 护士抬眼看他。 他耳根都红了:“你刚才说确实是女朋友么……是什么意思?” 护士愣了一下,想起刚才是什么情境下说了这句话,便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是说……如果不是你女朋友吧,就无所谓,如果真是女朋友的话……你们这样下去,一段时间内肯定没问题,要是时间长了……女孩的火都被挑起来了,却又不能……呃,没事没事,你现在进步很大,可能很快就能完全恢复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哈!” 顾予纾心里狂跳了几下,明白她什么意思了。 这倒真是他之前没想过的。 这护士姐姐看起来三十多岁,当是过来人,又算专业人士,怕是很有经验了,她说的话,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 暑假还剩最后半个月,想着开学程愫祎就有些紧张。 这个假期,她的英语当是提高了不少,但另一个薄弱项计算机,她还是觉得提高得不够,信心不足。 最后半个月没什么安排,程愫祎每天死磕计算机,顾予纾便也总陪着给她补课。 如那天写书法一般,他紧贴着她坐在身后,将她圈在怀里,握着她的手把控鼠标,边讲解边操作。 有些环节程愫祎脑子跟不上,又不是自己操作,连个肢体记忆都没有,后面就更是完全乱掉,终于不满地嘟囔:“其实都是你在操作了……” 顾予纾醒悟过来,不再把住她的手,然后自己的手就不知该往哪里放了,不由自主地又越过她的腰肢爬到胸前。 程愫祎红着脸蹙眉去扒拉他的手:“你……还让不让人好好学啦……” 她越是这样顾予纾便越是把持不住,急躁地吻着她的脸:“你在我前面,我忍不住……” 程愫祎边躲边道:“那……你坐一边去!” 他听她的话,另搬了把椅子坐到她身旁,可说着说着就越凑越近,原本就勾住她腰腹的手越来越不老实。 她又抱怨:“你就不能干点别的嘛?” 顾予纾假装委屈地低叫:“你也太明目张胆地过河拆桥了吧!不是你叫我给你补课的吗?” 程愫祎更委屈:“可……你讲完一个点就可以先做别的事去,让我先消化清楚啊!” 顾予纾快要憋不住了笑意:“我没别的事可干,我的事都得在电脑上干,你占用了我的电脑,我做不了别的事!” 程愫祎明知道他是耍赖,却又不好说“那你快另买一台电脑去”,钱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她有没有资格这样放肆。 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她也迅速长大成人,搞清楚了许多之前一知半解的事情。 此时她就在想,他总是这样黏人,大概根子上还是在于无法畅快淋漓地发泄一空,要是没这个问题,每次忍不住了解决一次就好,总能让她安生一阵子吧,不至于总这样要不够地磨人。 顾予纾也在纠结,一边控制不住地缠着程愫祎一边想着护士那句话。 真的,如何是好?一次次地把她的火挑起来,看似能让她满足,可毕竟是没进行到最后。他是非她不可又无能为力,可她却不是,而她总有无法满足的一天吧,到那时,怎么办…… 开学第一天,周维又来找程愫祎时,她委实有些意外。 夏令营结束那天,顾奕擎来接她时,她还特别留意了一下,没有听到周维的议论声。 她揣测过他的心理,应该是被震得哑口无言,然后知难而退,毕竟在顾奕擎的颜值和身材面前,就算是总体而言还过得去的周维也应该自惭形秽,所以她的预期是之后他都会对她很冷淡。 可看他的样子,完全相反啊…… 不过有一点倒是落在了程愫祎的意料之中,他上来就问的是:“那天来接你那大帅哥是谁呀?” 程愫祎瞥了他一眼,一时踌躇。 实话实说吧,他大概就要倚仗自己的身份而觉得对方并没有威胁而肆无忌惮,可若要撒谎说是男友之类……她又开不了口。 第31页 只是后一个念头令她霎时间红了脸,终于含混地答了一句:“问这个干嘛呀?” 周维看着她,心里又妒又痒,觉得那人多半跟她至少是关系暧昧了。 只是他因之而起的感受却是程愫祎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之前觉得她的条件也就中等偏上,可既然有条件顶级的男友,说明他一直以来对她那种莫名的着迷感并非无中生有。 她确实有迷住男人的魔力,可能还有些是他目前还不知道的! 程愫祎说完那句话,就逃避似地要走开,周维却紧跟过来,摇头笑叹一句:“你也太神秘了吧!咱们同学这么久了,你家里情况不肯说,男朋友都现身了也还不肯承认,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灰姑娘?” 程愫祎尴尬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他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她倒是明白。 上学期进入期末前,最后一届外教课上,老师组织大家讨论那些自小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有没有什么明显的bug。 童话大都经不起推敲,大家一旦开始思考,就发现了越来越多的bug—— 白雪公主怎么那么笨,被骗了一次两次三次,智商无下限啊……关键是第一次就不该上当啊,森林里就他家这一户,哪个小商贩会吃力不讨好地跑来这儿兜售货物? 狼又不是鳄鱼,进食并不是一口吞啊,早就撕碎嚼烂了,哪来的剖开肚子整个活人跳出来的可能性? 睡美人的父母管得那么严,把纺锤都禁了,为什么却偏偏没有教育自己的女儿,给个图片啥的,让她看看这是纺锤,是你坚决不能碰的东西,以至于她见到了都不认识,傻乎乎地去挨戳? 青蛙都被骄横的小公主摔到墙上了咋还能爱上她?难道就因为他就缺这变回人身的一摔,所以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以及,灰姑娘跟王子跳了——一晚上也好,三晚上也罢——总之就是这么长时间的舞了,王子对自己一见钟情的人都没记住她的长相、还得捧着鞋子去找也就罢了,难道也没打听过姓名家世? 当时大家热议纷纷,有的人说灰姑娘是保持神秘故意不说,也有的人说她怕惹麻烦提供了假信息。 然后又有人提出异议,王子哎,就算舍不得粗暴命令心爱的女孩开口,要派手下去查清楚一个平民女孩还不容易? 于是又有人说,欧洲古代王室其实都特别弱,没啥实权,证据在于豌豆上的公主里,王后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听到有人敲门还得亲自去开门(城堡也是真心够小的!),还要亲自给公主铺床。 那堂课特别有意思,所以大家都印象深刻。如今周维以灰姑娘相喻,程愫祎更是无言以对。 她确确实实,是个灰姑娘啊…… 其实在发问之前,周维已经试图查过程愫祎。她的身世似乎很神秘,看起来大富大贵,某些情况所体现出来的能量似乎比大多数同学的家庭都更厉害,可整个人的气质又不是很大家闺秀,倒是颇有点让富家子弟特别容易感兴趣、进而迷恋上的穷家小户的碧玉气息——对,就是灰姑娘,用这个形容她很贴切。 周维凭借一个中学生所能做到的所有努力,把本市的达官贵人都筛选了一遍,姓程的几乎没有,零星几个也都可以确凿地排除。 他最后总结下来,认为程愫祎家是个突然发迹的暴发户可能性最大。 这样的人家,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譬如学校活动晚一些报名插-进去之类,要搞定也不奇怪,但真要动用什么权势,怕是没有的,因而无需顾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滴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开学后没两周,就到了中秋节。 程愫祎跟顾予纾说,中秋节想去陪妈妈过,作为补偿,她那个周末就不再去看妈妈了。 顾予纾点头答了声“嗯”。 在一起这么久了,程愫祎基本上已经不怕他,知道他为人温柔,又是真心对她好,所以就算是跟他再提到跟妈妈相关的事,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紧张,此时他的反应尽在她的意料之中,心里满是愉悦。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顾予纾突然说:“到时我跟你一起去。” 程愫祎吓一大跳:“啊?什么!” 顾予纾表情有些僵硬,别开脸不看她的眼睛,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你妈妈是我未来岳母,节日我去看她不是很正常?” 程愫祎有些仓皇无措,她不太能消化“你妈妈是我未来岳母”这个信息,始终还停留在“我现在跟你保持这样的关系只是为了帮你治疗,我们俩不可能有未来”的认知当中。 第32页 顾予纾看她神色有异,盯着她的眼睛问:“怎么了?我不能去看你妈妈?” 程愫祎只好纠结地开口:“你真的……原谅她了吗?看到她不会觉得难过,或者勉强?” 顾予纾笑了笑:“应该会吧。” 程愫祎不解:“哎?” 顾予纾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她:“那谁让我想要她女儿呢……只是付出这么点代价就能得到你,想想也还好啦。” 程愫祎靠在他怀里,心如乱麻。 他絮絮地又道:“其实我一直想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妈妈?毕竟有她才能有你,也多亏了她你才能好好长大,而且……如果不是她,我哪能得到你?这话说出来怕你觉得我脑子有毛病,所以一直憋着没说。” 程愫祎确实被他雷翻了:“……如果不是我妈妈,你就不用受这罪了啊……” 他摇摇头:“没事,我很快就要好了,受几年苦,换来一个你,想想还是划算。” 程愫祎还是觉得承受不住这个:“可……没这回事的话,你也会有别人,会有……” 顾予纾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嘴:“我只想要你。” 程愫祎张口结舌,眼睁睁看着他那根手指点了点她的嘴唇:“只想要这个……”他说着,吻了吻她的唇,手指又移到她的鼻尖:“只想要这个……”再吻了吻她的鼻尖,又移到她的眼皮:“只想要这个……” 她就这样被他一点一点小火慢烤般地煎熬了一番…… 脑海里烟花散尽的短暂空白之后,程愫祎忽然想起一件事。 最近顾予纾不知道中什么邪了,比前段时间还要黏得紧,譬如开学注册表上索性勾选了不要校车,每天接送她。 顾予纾内向,除了必须项之外,不大参加校内活动,上学放学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就着课表。大学生作息灵活,遇到早晨第一二节 没课的时候,他总要从容睡个懒觉;下午如果没什么事,他两三点就回家也是有的,轻松避开高峰。 这个学期他特意把所有课程都尽量安排到跟程愫祎上下学的节奏吻合,有两个晚上他有课,中间也会来接她放学,然后带她回他学校一起吃饭,让她在隔壁无课的教室上自习等他。 这次紧着要陪她去跟妈妈过中秋节,除了他以上说的那个理由之外,怎么也显着有点半天都不肯跟她分开的意思。 疗养院大都建在风景宜人之处,甚至是景区。 顾家选疗养院时既不必挂虑费用,自然那就图省事选了自己最熟悉的一家。 程母所在的这家疗养院,是个避世而居的好地方,既可勉强算是乡野,配套设施又好,漂亮又干净。 车子驶到远远能看到疗养院的地方时,一路上始终将程愫祎的手握在掌心无意识把玩的顾予纾忽然握紧了她。 程愫祎敏感地望向他,心想他到底是不太愿意来这个地方吧,这会儿有些紧张了? 却听顾予纾漫声说道:“我爷爷奶奶生前都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这里论条件不是最好,胜在环境,他们二老很喜欢,我小时候来过几次,印象也很深刻。前两年……我有时候想,以后我老了,不想一个人的话,也搬到这儿来住。” 程愫祎心里一跳,仔细看了看他。 他刚才语气淡淡的似乎只是闲聊,可面容却有些紧绷。 程愫祎下意识地避重就轻,笑道:“那……还得到时还有这家疗养院才是。” 顾予纾答:“那倒不算什么,他们要是有什么状况,经营不下去或要变动,大不了我买下来就是了。” 程愫祎看他并不想转移话题,只好抱歉而鼓励地反握住他的手:“你不会老了一个人的,你马上就能好了,以后你会有一个很大的家庭,热热闹闹的,等你老了,子子孙孙都抢着要你去跟他们住,你就算来这里,也是被吵得不行才躲过来的。” 顾予纾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嗯,我现在有你了。” 程愫祎被他顺势揽到怀里靠着,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却并不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 这是他这段时间一个难言之隐:他一直没什么进步,康复的步伐似乎停滞了。 刚跟程愫祎在一起那段时间,他从完全无能到短时间内就出现连续两次质的飞跃,不由振奋,觉得希望倍增,似乎康复之日就在眼前。 可没想到在那之后就遭遇了瓶颈期,已经一个多月了,什么进一步的奇迹也没出现。 平心而论,其实一个多月并不算多长时间,康复的节奏也显然并不是确定的匀速或加速,可他之前是一种心灰意冷之中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有期待,于是点滴进步也是惊喜。 第33页 如今他的心境已是迥然相异。从一无所有到尝到一点甜头,再尝到更多一点甜头……贪念起了,性子也就急躁起来。 再加上……那天那个护士的话,他很介意,越来越介意。 想要彻底得到心爱的女孩,也想要吃死她、将她完全据为己有不再有变数。也许欲速则不达,他这段时间的停滞也与此有关。 可人生之苦偏偏在于,身体的伤病好治,心却是最难调理的。 大概就是这种复杂的心态,让他对程母的感觉越发复杂些。 一方面难忍责怪,另一方面又极力想要讨好。 当他突然对程母说出“妈,你在这里住得好吗?要不要给你搬到我们家附近去,好歹更是个家,我会安排人服侍”时,程愫祎母女都惊呆了。 程母率先反应过来,诚惶诚恐地道:“我、我在这里很好……你、你们过得好就行啊,不用管我……还是……这里太贵了?你看怎样便宜就怎样来,我都行,我、我住回原来的地方也行的,我能干活,能养活自己,我……” 程愫祎和顾予纾闻言同时叫了声“妈”。 程愫祎还是不适应顾予纾自作主张的这声称呼,顿时收声,看了他一眼。 顾予纾望着程母道:“那怎么行,你是我岳母,让别人知道还叫你住在那种地方,做那么苦那么累的活儿,不说良心了,我家的面子还要不要?而且你原来那个地方最近是要拆迁了,居民都在迁出,也回不去了。钱的事你不用考虑,主要是看住这里闷不闷,烦不烦。这里的服务应该是没问题的,不会对你不好。” 程母忙连声夸这里住着有多舒服,其实想也知道,她一辈子穷苦劳累,这样的地方已是天堂了,又怎么还会挑剔。 疗养院里有别人共同居住,程母虽然跟绝大多数人都出身迥异,好在她性子好,已结交了不少朋友。疗养院里有几个同她一样的长期住户,其他人来来去去,不断带来新的故事和玩乐法子,她并不闷,身心皆宜。 程愫祎和顾予纾陪程母吃了晚饭,又一起赏了月,待月上中天,他们从疗养院出来,程愫祎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想到要我妈搬到家附近的……” 顾予纾挽着她的手,缓缓信步:“不是说夫妻俩跟老人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隔着一碗汤的距离?我爸妈是不需要我们照顾,你妈妈生活上也不需要,只是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我想你可能想多陪她。” 这个话题令顾予纾颇为沉迷其中,直到上了车还在兀自不停地说,絮絮畅想着未来婚后种种: 假如岳母还是要搬出疗养院,那么给她想好的几个备用住处,有离顾宅不远的湖滨公寓,不过那套房子没装地暖,需要重新装修一下; 要么就是市中心的一套顶楼平层,那个倒是本身就有全楼地热恒温系统,就是太大了,怕她住起来不舒服; 也可以选更合适的房子,另外买一套或租一套,程母看起来全无主见,怎样都行,届时带程愫祎都亲自去看一看挑一挑吧…… 这晚不知为何,顾奕擎的车开得不大稳,时有急弯或者骤然的变速,让程愫祎坐着很不舒服。 她不像顾予纾从小坐惯了车,车子若开得不够好她就容易晕车,此时听着顾予纾的展望,渐渐地就越来越支撑不住,头晕,恶心,本就对顾予纾的话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到后来更是连“嗯嗯啊啊”这样的语气词都出不来了。 顾予纾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宝贝怎么了?” 程愫祎艰难地张口要答,不料顾奕擎忽而之间猛打方向盘,与斜前方马上就要刮蹭上的车子险险擦肩而过! 这一下近乎漂移的惊险让被狠甩了一下的程愫祎再也坚持不住,坐起身扑到窗边,一边摁下车窗一边干呕了一声。 顾予纾知道她的意图,急着跟过来搂住她:“别伸头出去,危险!要吐就吐在车上好了!” 顾奕擎听到,迅速看了眼后视镜,也惊魂未定地补了一句:“要吐就吐在车上好了,一会儿我去洗车就是。” 程愫祎勉力咽下一口腾到食道口的酸水,眼泪都洇了出来。 她能感到车子平稳了不少,最不适的那一瞬也过去了,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还发不出声音,无力地摇了摇头。 顾予纾稍一用力,全身发软的她就靠进了他怀里。 顾予纾这才意识到这一路车子开得不好,刚往前面看了一眼,就听顾奕擎闷闷地开口:“对不起,是我车没开好。” 第17章 这天晚上,顾予纾折腾得越发卖力而投入…… 到最后,程愫祎哭着求饶,又忍不住破涕为笑。她以为他是因为说了一晚上结婚的事而格外动情,以及次日还在小长假中可以尽情晚睡。 第34页 这两个原因确然都有,但还有一个她想不到的原因。 顾予纾自己也没想到,会被程愫祎想要呕吐的样子激得那样心痒难搔。 她那个样子,真是跟电视里孕妇的反应一模一样! 虽然心疼得不行,却还是忍不住开始幻想她为他怀孕的样子,同时又在暗自沮丧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可能让她怀孕?自己这样的状况,是不是至少可以保证……人工授精? 可问题在于,若做了人工授精,她这辈子就拴在他身上了,可他如果终身就只能这样,无法真正人道,对她又何尝公平…… 各种思绪杂乱又刺激,于是他就有点停不下来,想象力也越发丰富了。 不记得是第几次登顶之后,困倦终于彻底填满了程愫祎早已迷迷糊糊的脑袋,任顾予纾再怎么倒持,她也还是睡了过去。 只是睡前她最后一个念头,诡异地停留在另一个场景里—— 下车时,顾奕擎那声低沉得仿似涨满了痛楚的又一声“对不起”…… 她当时微微失惊地回头,看到给她开车门的他,仍僵立在那里,保持着一手遮在车框上替她护住脑袋的姿势,被屋里透出来的灯光描摹得越发黑沉的背影融在夜色里,有一种让她的心疼得要化开的凄怆与荒凉。 中秋节过完就到了十月份。 十月底,程愫祎的学校有学生会组织的大型万圣节派对,依照往年的惯例,届时每人穿戴着越夸张越好的角色扮演服饰,先由走读生到住校生的宿舍去一一讨糖或恶作剧,然后再分散到各个教室,或参加主题游戏,或参加假面舞会。 高中生的主题游戏比初中生的小打小闹又刺激许多,不乏密室逃脱、鬼屋探险这样令人血脉贲张的活动,所以一过完国庆长假,满校园里在议论的就都是万圣节了。 高三学生只能有限分心,于是余下的年龄最大的高二年级就是首当其冲的主力参与者。 同学们早就在互相交流各自扮演成什么角色。原则上这个问题保密才最好,但如果一点风声都不漏,有些人又担心跟别人撞衫,于是活动开始前,大家基本上也都知道彼此的意向:爱美的女孩们通常没创意地打扮成迪士尼公主或芭比娃娃,爱游戏的自然要cosy各种电竞人物,酷黑系少不了装扮成古今中外各大著名妖魔鬼怪,懒人则挑选些海盗、无脸男、吸血鬼、幽灵等容易装扮但毫无新意的角色…… 程愫祎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如临大敌地琢磨了半天,最后决定选一个毫不起眼也根本入不了大家法眼的平淡人物——《音乐之声》里的女主角,家庭教师玛丽亚。 大约扮演这个角色的人实在太少,网上居然找不到完全相符的行头,她选来选去,终于挑了一身差不多的,另买了些改良的材料,收到货后自己动手修改。 那晚她特意跟顾予纾申请,不去他学校陪他上课,趁着作业不多,回家改衣服去。 顾予纾问清缘由,挑着眉一脸复杂神色:“哪用得着这么麻烦!你早点说嘛,让毕婶带你去找咱家用惯的裁缝,给你量身做一套就是了!” 程愫祎没答话。 她之前不愿意跟人商量这件事,不愿让另一个人参与进来,有一大原因就是…… 公主裙大多有些低胸,她先天条件就决定了穿上绝对出不了门,何况她胸口附近还经常留有可疑的痕迹; 但那种遮得严严实实的鬼怪服饰,却又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她不好意思那样打扮,也生怕打扮好了气质却不到位,徒惹人笑。 这些考虑她只能跟顾予纾说,可她对顾予纾始终有一种莫名的距离感,因而羞于启齿,于是宁愿自己默默地麻烦一点。 这事说定,这天放学,顾予纾来接程愫祎吃完晚饭,然后自己回学校上课,让顾奕擎送她回家。 隔了这么久,终于又有一次,程愫祎可以与顾奕擎独处…… 然而心境却与此前不同了,她坐在后座上,呼吸局促,不敢却又忍不住,终于还是抬眼,看着后视镜里,藏在略长额发下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若有所感,忽而望过来。 她吓一跳,连忙把目光转开。 数秒之后,她想着危险解除,又偷偷望过去,可触目只见那双眼睛正正盯着她,不知是一直,还是恰好。 心惊,惊得半幅身子都软了…… 如此周而往复,车内像是酝酿着一个无形的气场,将人越裹越紧,无处遁形。 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吧,否则太尴尬了,尴尬得让人待不下去,只想跳车而逃! 就在顾奕擎刚开口说出一个“你”字时,程愫祎的手机突然铃音大作。 第35页 她几乎惊跳起来,却又松了口气,眼见着是个陌生号码,却也得救般地接了起来:“喂?” 对方是个熟悉却意外的声音:“愫祎,是我,周维。” 程愫祎条件反射地“欸?”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不过想也知道,同学间的联系方式总难以保密得太好,有心人总能打听到。 周维的声音有点紧绷,使得他的笑意有些不自然:“就想跟你说一声,你的万圣节服装不用买了,我刚回家发现我买的衣服店家寄错了,寄成了女式,给你穿吧。” 程愫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衣服啊?我、我已经有了。” “明天我拿给你就知道了。”周维不由分说。 程愫祎理清了思绪,忙道:“不用了,我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周维却留下一句“明天再说”,就挂了电话。 程愫祎愣愣地看着手机。 其实人家给你的东西,不要也就不要了,尤其对方是自己明摆着拒绝的追求者,并不怕得罪。 可是心里怪怪的,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没事吧?”顾奕擎忽然开口问,将程愫祎的心神拉了回来。 她有些苦恼,将这事简单讲了——真的很简单,仿佛是心虚,只是说“一个同学”。 顾奕擎却敏锐地开口问:“男同学?” 程愫祎语塞,但不否认就是承认。 顾奕擎又问:“夏令营船上骚扰了你一下那个?” 这回程愫祎是真的惊着了:“你……怎么知道的?!” 顾奕擎略微回了回头,又转回去:“我用了望远镜。对不起,不是故意窥探你,只是有点不放心。” 程愫祎还难得的真是有些不悦了,主要是……既觉得窘,又有一种不被信任的愠怒。 她咬着嘴唇,低声说:“我不是……会游泳嘛,而且那么多人……” 顾奕擎柔声解释:“不是不相信你的技术,而是……” 他顿了顿,跟她说:“我以前的游泳教练——予纾爸爸妈妈给我请的,人家多专业,水性多好,你知道他后来怎么去世的吗?就是前两年,他跟他女儿一起去尼泊尔旅行,坐船时船翻了,整船的人就他一个救不回来,因为脚刚好被水底的石头卡住了。” 在程愫祎的震惊中,他补充了一句:“被淹死的往往是会水的,常在水里来水里去,死在水里的几率也就更高。我教练的事让我心里有点阴影,你坐船,我担心。” 这番话让程愫祎心里五味杂陈,只是不管是哪一种滋味,都……暖暖的。 天聊起来,气氛也就轻松多了,感觉没再说几句就已经驶上了拐入顾宅的小道,程愫祎脸上难掩失落。 待会儿,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接顾予纾呢? 如果去,就又多了一段俩人独处的时光,然而代价却是又让他目睹回来路上顾予纾与她之间的卿卿我我。 程愫祎心中拿不定主意,幽幽叹了口气。 顾予纾快点康复就好了。 待她不再是他女朋友——或按他这几天刚开始强调的,更进一步的那种关系——未婚妻,就算不能跟顾奕擎在一起,起码……可以肆无忌惮地想他念他,为他伤心落泪,而不必再像现在,连牵挂的资格也没有。 进了屋,程愫祎径直找毕秀珺借了针线包,带回卧室去修改衣服。 要修改的地方不太多,她又是从小做惯了手工的人,活儿麻利,一个多小时就完了工。 程愫祎装好针线包下去归还,而此时的一楼静悄悄的,仿佛没人一般。 程愫祎找到毕秀珺卧室,却见她也不在里面,只是门能推开,便将针线包送了进去。 从毕秀珺屋里出来,程愫祎担心她一会儿回屋发现有人不请自来过,终究不礼貌,等不及见到她再打招呼,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给她发短信说明,不料迎头就撞到一个人身上,顿时“哎呀”一声,连退了好几步。 对方也吓了一跳,只是反应够快,立刻伸手扶住她:“愫祎?没事吧?” 程愫祎抬头,看见是顾奕擎,应该是刚洗完澡,裸着上身,身上有一种微微湿漉的清新气息。 他那么好看的肌肉……一块一块,并不算膨大,却又有着足够清晰的线条,形状是恰到好处的好看。 程愫祎整个人都怔住了,定定地望着他,浑然忘了呼吸。 一楼这一块她很少来,只知道毕秀珺的房间在这里,另外还有几个房间,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因为并未以女主人自居,也从没问过。 原来他的房间在这里…… 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的推测,顾奕擎对她温墩一笑,指了指旁边一扇门:“我住这儿,你没来过吧?要不要进来看看?” 第36页 或许因为朝思暮想,又或许因为这是第一次在顾宅里见到他,一切都不似真实。程愫祎像是梦游一般,整副心神都被魇住了似的,再也没了旁的想法,只顺从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爱掉坑的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芒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顾奕擎的房间十足就是个健身教练的窝。 墙边悬着沙袋,旁边地上扔着两对不同款式的拳击手套;有一个地垫,大概是练仰卧起坐和俯卧撑用;墙上钉着一对简易短杠,随时可以练习引体向上;还有几只大小不一的哑铃——说是大小不一,但在程愫祎看来,最小的也太大了。 此外就是一张床,铺着军绿色的卧具,收拾得整整齐齐,部队训练的痕迹可见一斑。 顾奕擎将每个器具都把玩两下给程愫祎看,然后忽然想起有个小玩具:“这个见过没?” 程愫祎凑过去看,见是一支小牙膏样的管儿,还配有一根细细的吸管,拧开来,一股略微刺鼻的化学制剂味儿。 她困惑地摇摇头:“没见过。” 顾奕擎笑了,睨了她一眼:“我猜你也是没见过,这叫泡泡胶,予纾都是小时候跟我玩才见过,你更小,后来的孩子都不玩了,几乎买不到,这是我战友老家那儿买来的,当时我们没什么乐子,休息时就吹这个玩,练出各种花样——你看。” 程愫祎惊奇地看着他用那根小吸管沾了些挤出来的半透明膏状物,放到嘴边吹。 一只颤颤巍巍的泡泡变魔法般地膨胀起来! 程愫祎“呀”地叫出声来,眼睛里满满都是喜欢。 顾奕擎将吸管递给她:“你来试试!” 程愫祎看了看吸管末端被他的嘴唇含过的部分,脸上一红。 为了避免尴尬,她只顿了顿,就若无其事地接过来,也吹出一个泡泡,没他吹得好,没那么大那么轻,但也已足够她雀跃的了。 顾奕擎看着她,笑道:“看我给你玩个大的!” 程愫祎连连点头,看他这回大手笔地搅了好大一团泡泡胶在吸管头上,然后形貌夸张地开始用力吹。 她担心打扰他害他破功,只敢捂着嘴闷闷地憋着笑,而眼瞅着那个泡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不觉撒开手,释放出的笑声转为激动和惊喜。 “啊好厉害好厉害!”眼看着那个泡泡比顾奕擎的头还大了,她乐得不行,又笑又夸。 然后,更大的奇迹出现了! 她根本没看清顾奕擎迅速做了个什么动作,总之,他忽而就将脑袋整个套到那个大泡泡里去了! 程愫祎开始还笑得要绝倒,然而看到顾奕擎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渐渐就不确定起来。 刚才还觉得是他在故意逗她,可……万一是真的窒息了怎么办?! 她急着赶紧伸手扯破那个泡泡:“你没事吧?!” 顾奕擎看她脸都吓白了,忽而就真的好似一口气梗在心头,憋屈着出不来。 程愫祎看他神色有异,越发急坏了,抓住他拍拍他的脸:“你还好吗奕擎?奕擎!” 顾奕擎突然将她用力拉进怀里,紧紧吻住…… 程愫祎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嘴上——唇间,舌尖,齿缝,舌根…… 太过强烈的感觉终于积蓄不住,爆发后疾速沿着每一根血管神经向四肢百骸蛇行着蔓延,于是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恢复了知觉。 她清晰地感到他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拥在她的后腰和背上,无措地不断游走…… 这感觉清晰到……令她战栗。 她奋力从他唇舌间挣脱,伸手推开他的身体,后退两步,靠在墙边不知所措。 顾奕擎粗喘着,一脸狼狈地看着她,慌乱地道了声对不起。 程愫祎没说话,低着头转身朝外走去。 刚打开门,就听到他在身后低低说了一句话:“其实……你不用推我,我……不会不放手的,我,”他似乎苦笑了一下,“哪能跟予纾争你……我不过是,爱你爱得乱了方寸罢了……” 这晚,程愫祎终究是没跟顾奕擎一起去接顾予纾。 不出她所料,顾予纾回来时面含不悦,程愫祎只好抛出之前想好的解释:“我今晚眼睛用得有些厉害,刚才觉得头晕,怕又晕车。” 顾予纾这才松弛了面容,过来捧住她的脸细细地望进她的眼睛:“没事吧?” 程愫祎摇摇头:“现在好了。” 顾予纾便起了兴致:“衣服弄好了?穿上我看看,让我看看这个害我被抛弃的东西到底有多好!” 第37页 程愫祎乖乖听话,要他背过身去,换上那套修女玛丽亚的衣裙给他看。 顾予纾听见好了,转过身来,目光一紧,呼吸顿促。 程愫祎始终觉得,这晚顾予纾的热情,在于怨她没去接他而讨回的补偿。 头一晚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第二天到校时,程愫祎完全忘了周维头天傍晚打来的那个电话。 所以当周维把一只大袋子放在她桌上时,她吓了一大跳,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周维不满地挑起眉头,眼睛里溢开受伤:“不是吧?我昨晚才跟你说的……你失忆了?” 程愫祎定了定神才想起来,不由觉得麻烦:“万圣节服装?我说了不要的啊……” 周维很坚持:“你还没看呢!这个超漂亮,也很适合你!” 周围响起窃窃的嬉笑声,程愫祎举目四顾,看到同学们都在看好戏,还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出言鼓动:“拆开看看嘛,我们也想看看!” 程愫祎迫于压力,只得动手拆开,想着确实也得看看才好给出更有针对性的拒绝理由。 这是一套极其华丽的衣裙,还带有繁复的头饰——一条一条细细的蛇……呃,倒是确实比她的准备更适合万圣节哈…… 程愫祎觉得这个角色似乎很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旁边一个女生就叫破了:“这是美杜莎啊!” 程愫祎最终还是拒绝了这套服装,但其实这套服装无可挑剔,她用的理由还是已经准备好了,而且是自己动手,不想浪费劳动。 这个理由让周维一时也勉强不下去,更妙的是好几个女生都说喜欢这套美杜莎,抢着要过去自己穿,周维表现得不爽,她们就横眉立目:“了不起啊?这是看得起你!大不了钱给你啊,两倍总ok咯?” 打打闹闹中,这事就糊里糊涂不了了之了。 然而一周之后的万圣节之夜,程愫祎总算明白为啥周维非要给她这套美杜莎了。 之前他给出的理由是什么来着?店家寄错了,寄成了女版的? 这个借口也太拙劣了吧,什么寄错女版,难不成美杜莎还有个男身? 当时就想到了这一节,没跟他计较只是因为不想与他纠缠太深,也没打算往这上面花太多心思,而此时才明了,其实这一切都只在于,周维自己是装扮成海王波塞冬…… 希腊神话中,美杜莎因美貌而被波塞冬强-暴,才沦为让男子一看到她的眼睛就会变成石头的蛇发女妖! 这是程愫祎觉得最糟糕的神话故事之一——明明美杜莎是受害者,凭什么还让她变成遭人惧恨的妖怪?公义何在? 而此时更恶心的是,周维用这种角色扮演,分明是在明目张胆地性骚扰她! 程愫祎穿着她那套玛丽亚修女服,因为羞恼而胀红了脸,冷冷地瞪了周维一眼。 周维却被瞪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原本心头就梗着件让他紧张得不行的心事,稍不留神就要调不匀呼吸,不料她这保守的小打扮,更是撞在他的心尖儿上,让他又酥又痒又麻,偏偏看得见够不着,急得不行。 明明长着副出离诱人的身子,却偏装扮成了禁欲系,这种反差所带来的冲击简直勾魂摄魄! 程愫祎心里老大不舒服,反而比有史以来任何时候都更关注周维,以便时刻提防,但凡他有凑过来的趋势,就立刻夹杂在最热闹的女生人群里远远躲开。 她本就是内向的人,这样的场合对她来说是个负担,只是她又没内向到个性飒然特立独行的地步,还是想要合群,还没上大学的老实孩子,学校统一的集体活动更是从没有故意不参加的习惯,就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这晚顾予纾学校也有活动,他倒是什么活动不想去就不去的主儿,只是在学生会挂着个闲职,学生会组织的活动,他也出了些力,完全不去着实有点不好,再说程愫祎也有活动,他无谓在家干等着。 这天因为有活动,学校下午的兴趣课程都取消了,让大家早点回去准备。 晚饭后程愫祎和顾予纾打扮好便出了门,顾奕擎开车,先送程愫祎,再送顾予纾。 程愫祎下车之前,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顾予纾,欲言又止。 顾予纾被她看得心里一跳,连忙拥住她,低声问:“怎么了宝贝?” 程愫祎其实想说“一会儿让奕擎先接了你再来接我”,可话到嘴边,又踌躇着出不来。 她真的……不想跟顾奕擎独处吗…… 自那晚之后,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了,她不知道这句在心里翻来覆去纠结着发酵的叮嘱,那其中暗含的过分在意,到底是太害怕再跟他独处,还是太想要再跟他独处…… 第38页 比起想要再跟他发生些什么来,她更在意的是他那晚最后说的话。 我哪能跟予纾争你……我不过是,爱你爱得乱了方寸罢了…… 这些天,总是想起这句话,一想起来心就疼得绞拧成一团。 顾予纾看她迅速瞥了一眼顾奕擎的方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以为她想要说的是某种限制级话题,不由神魂摇荡,于是悄声在她耳边说:“一会儿我去点个卯就过来接你,咱们早点回家,嗯?” 此时,程愫祎走在浩浩荡荡去往宿舍区准备讨糖的队伍里,想着顾予纾这句话,第n次看了看腕表上显示的时间。 到校怎么才半小时……时间过得真慢啊! 第19章 高中生的“不给糖就捣蛋”可比小朋友的内容丰富多了。 譬如在寝室a,人家明明给了糖,外面的人却故意胡搅蛮缠,非要大白兔奶糖。 各寝室准备的都是专门的万圣节糖果,不太有大白兔奶糖这种本土糖,于是趁着寝室里的人被问愣,第一排人群突然分开,从后面冲上来几个手上沾满新鲜油彩的,冷不丁就糊了人家一个大花脸! 霎时间寝室内外又笑又骂热闹成一锅粥,寝室里的人呸呸呸啐个不停:“直说啊!直说你们就是要捣蛋就得了,省得我们浪费这么多糖!” 外面的人还非要耍赖:“没拿到想要的糖就等于没拿到糖,可不就得捣蛋嘛,说到做到,做人要说话算数啊!” 又譬如在寝室b,人家来开门时,门口杵着的是个刚才藏在队伍里的僵尸——打扮得特别逼真恶心吓人那种,差不多就是腐烂到一半的状态,一只眼珠掉出来挂在脸上,还举着只血淋淋的仿真胳膊在啃。 他们特意选了住着一位尤其胆小的女同学那间寝室玩这招,人家一开门,再有心理准备也直接吓哭了…… 寝室里其他人也吓得够呛,可又不能真生气,只好半真半假地指着他们骂:“搞什么!我们给糖呀给糖呀,捣什么蛋!” 外面的人一脸无辜状:“没捣蛋啊!这不就好好站这儿找你们讨糖呢嘛,谁让你们自己胆子小!” 最搞笑的是在寝室c,里面刚递了糖出来,一个打扮成狐狸的男生就跑过来一把抢走,外面敲门的人顿时嚷嚷没拿到,寝室里就不干了:“喂,反正糖已经给了啊,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安排的诡计多骗我们的糖?” 大家争执了一会儿,反正也不是多大点事,里面就又送了糖出来,这时那个打扮成狐狸的男生又蹿过来想抢。 这回里面的人有了准备,死死护着糖不给,外面的人想要抢,一时乱作一团,混乱中有人突然有节奏地高喊了一句:“捣蛋鬼,别捣蛋!捣蛋鬼,别捣蛋!” 大家一怔之下,登时爆笑。 这是低龄幼儿看的美国动画片《爱探险的朵拉》里的情节,十六七岁的孩子来嚷嚷这个实在太滑稽,可问题是那个男生确实装扮成了狐狸的样子,跟动画片里的捣蛋鬼狐狸刚好相合,于是又很恰切,弄得大家尽皆捧腹,扮成狐狸的男生也乐得抢不动了,外面的人终于顺利拿到糖果。 程愫祎一直跟在后面凑热闹,拿到糖的都是前面的人,当然躲在后面的一般也都是内向被动性子的同学,对于能不能拿到糖并没有太大所谓。不过这活动就是图个乐子,前面的人嗨翻了天,也想众乐乐,再加上拿太多糖也装不下,所以他们都纷纷把糖胡乱分到后面来。 程愫祎稀里糊涂的也拿到了一小兜糖,大致知道是哪些同学给的,其中还包括那个挤在人群中躲也躲不开的周维,只是到底哪些糖是谁给的,那是真的分不清了。 讨糖结束,大家一边嘻嘻哈哈地赶往各个教室参加各种鬼鬼怪怪的活动,一边打打闹闹地分糖吃。 其实也都不是贪吃糖果的小朋友了,但是节日之夜,每个人都开心,又是经过一番折腾讨来的有趣之糖,不免都挑些看起来有趣或好吃的剥开来吃,吃的是种氛围和心情。 程愫祎也随和地应景,在兜里抓了几把,选几颗好看的糖来吃。 因为想要随时可以走,程愫祎自觉避开了那些密室逃脱、命案侦破、南瓜雕刻之类一听就是特耗时间的节目,专门挑选些恶魔猜谜、鬼屋冒险、鬼脸绘画大赛等短平快的项目,每参加完一项就又会得些糖果奖励。 或许因为所有人都拿着糖又吃着糖,吃糖渐渐就变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每个人都下意识地一直在吃,等程愫祎察觉到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糖吃太多了吧…… 为了万圣节气氛而特意装饰出来的奇诡灯光好像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那本应有的酷黑调调,竟显出了一种暧昧的幽暗——是有人调过了吗? 第39页 眼前莫名出现了重影,这是……传说中喝醉了酒的感觉? 四周被灯光和重影柔化了的鬼影都显得可爱起来,程愫祎觉得心中有一股说不清的热流,紧紧攥住自己,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牵着自己一道漫无目的地寻觅,寻觅…… 寻觅什么呢? 是眼前升起的这张脸?一如既往的过度关切中显出一种异于寻常的英俊与诱人,令她无法自持地想往他身上挂,迫不及待地想要靠到他怀里去! 程愫祎只觉得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整个人都像着了火一般,可那是一种与发烧完全不同的感受——难受,却毫无病弱之感;昏沉,却又并不想睡过去。一股难以言说的急切冲动在太阳穴突突地跳,身子软得像要化成水,可又明明觉得精力……还有欲望,无穷无尽,是如同黑洞一般无法抵挡的深渊…… 口干舌燥之中,她挣扎着摸出水瓶喝了口水,一线清明从身体中央微弱地牵扯直下。她觉得什么事不对劲,很不对劲——怎么就不讨厌周维了呢?他好像没做什么让她改观的事啊?难道就因为今晚同学们在一起集体活动氛围太好,所有人都就此相亲相爱? 喝完水,程愫祎摸索着想将盖子拧回去,手却有些不受控制,好几次都拧歪了。 周维伸手过来,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热得像是在燃烧:“我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磁性——甚至是魔性?带着极具男性魅力的共鸣和隐隐的回音,像是出自音质最好的大提琴。程愫祎拼命按捺住想要尖叫的冲动,试图将视线从他身上拔开,可好难,好难…… 衣袋里什么东西在震动? 她勉力抽出被周维紧紧握住的手,慌乱地摸出手机,无法聚焦的目光看不清来电显示,可也顾不得了。手机捂在耳朵上,越发能听到心跳又重又急地敲击,自己发出的那声“喂”和对方的话音都虚无缥缈如梦似幻,听不真切,脑子也在沸腾着膨胀,滚烫的脑浆堵塞了耳道,接收不到信息,处理不了内容…… 手机对面的人在说着什么,越说越急,而程愫祎糊里糊涂地往前走,浑然意识不到是被人牵着,直到那只热得要命的手突然松开。 她像是心里也被掏走了一块,只觉得如饥似渴般的不满,茫然四顾着正要寻找那个消失的热源,突然眼前逼过来一张熟悉的脸! 她心里突然一松,整个人就融化在从心底汩汩冒出来的熟悉的惊喜和亲切的安心里…… —— 顾予纾今晚整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 正式的万圣之夜,程愫祎又穿起了那身令他那晚初见之下欲罢不能的禁欲系修女裙,毕秀珺还给她化了妆,原本有些藏藏掖掖的稚嫩美貌霎时间就被揠苗助长,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大约就是这样轮廓凸显光彩照人的样子吧! 偏她下车前还红着脸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她是不是也想起那晚了?她一定是,又想要了…… 以前每到此时,他都会沉浸在单纯的欢喜与骄傲之中,可最近他的心理负担越来越重。 十七岁的她,初尝情味而仍旧算是懵然无知,他却已经尽晓人事。他虽已竭尽全力,却仍只是假性的边缘化模拟而已……不是没让她尽兴,可一直这样下去,她总有一天要开窍,到时自己如果还是这样不尴不尬的,可怎么好…… 复杂的情绪绞缠纠结,他一晚上都心不在焉,只觉得周遭群魔乱舞的热闹很让人心烦,意乱,不踏实…… 好不容易熬到活动过半,此时离开应该不会太失礼了,他便给顾奕擎打了电话,让他把车开来最近的门口接,然后一边往程愫祎的学校开一边给她发短信。 可一直没见她回复,估计是周围吵听不到? 他直接打过去,始终也没人接听。 按理说这也应该是因为周围太吵而听不到,但他就是觉得不对。也许是因为程愫祎自从来到他家就没有脱离过他想要掌控的范围,突然之间出现的消失状态,就算再合理也让他难以接受。 顾奕擎向来警醒,听着他的动静,对状况已然明白了大半,不消说就已自动加快车速。 顾予纾则皱着眉继续打她手机。 待程愫祎的手机终于接起,顾予纾已经下车匆匆赶往校门,刚松了口气,心又提了起来—— 她的声音怎么这么奇怪?! 说不出的娇媚,比她平常在床上还要快滴出水来一般,听着让人受不了…… 不光是那种受不了,还因为他此时根本不在她身边,而她怎么能在他缺席的情况下发出这种声音! 更不对劲的是她好像根本理解不了他说的话,每一句都答非所问语焉莫名。 第40页 顾予纾快疯了,一边急切地问“你在哪儿,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一边越发加快了脚步。 谢天谢地,运气不错! 就在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通知保安室的同时一间一间教室去找了,却突然看到她就茫然无辜地站在校门附近的小路边。 他惊喜而恼怒地冲过去,抱住她的那一瞬间,想起刚才好像有个男生的身影一闪而过。 心念电转之中,他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并非好在她出现的位置,而是遇见她的时间。 正因为有人要带她离开,她才会出现在这里,而倘若他晚到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顾予纾气急败坏地抱着黏在他身上热情厮磨的女孩回到车上,黑着脸低喝:“快开车!” 顾奕擎一看到顾予纾抱着程愫祎奔回来的样子就明白出事了,全身的神经顿时警觉地绷紧,进入作战状态。 顾予纾发出那声指令时,他正被程愫祎肆意妖媚的模样惊得耳内轰鸣脑中空白,陡然反应过来,连忙猛踩油门。 顾予纾一边尽量克制地安抚着怀里不安分的女孩一边愠怒对顾奕擎低吼:“明天彻查这件事!” 顾奕擎瞄了眼后视镜,脸也沉得像锅底,用力点了下头:“明白!” 车子好不容易驶到顾宅门口时,后座上的女孩已经发出了委屈的啜泣声,扭动得顾予纾一个人都要降不住她。他不想惊动第四个人,又是附唇去吻又是用手捂,只盼堵住她那要命的声音,应对不暇之中冲顾奕擎使了个眼色,顾奕擎只好来帮忙,和他一起将程愫祎抱到卧室里去。 幸好夜色浓重,毕秀珺已经睡了,屋内只开着昏暗的廊灯,掩去了顾奕擎面红过耳的狼狈。 终于将程愫祎放到了床上,顾奕擎快步走到卧室门口,正要替他们关门,忽而听到顾予纾低低的一声:“你别走!” 第20章 程愫祎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难受。 是那种明明睡了很久、却好像睡眠质量很低、越睡越困的感觉。 全身好像被车碾过一遍,动一动就到处都有些隐隐作痛,同时又好像做了很重的体力活儿,累得有些虚脱。 她其实脑子已经清醒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艰难地掀开眼皮。 艰难到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个搂着她的人被惊动,下巴擦过她的头顶:“宝贝醒了?” 程愫祎触目只见俩人赤-裸交缠的身体,洁白的皮肤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红痕。 以前只是自己身上有,而此刻,他身上也有…… 程愫祎的心狂跳了两下,顷刻间清醒了些,抬眸正见顾予纾俯就的唇,脉脉含住了自己的。 “感觉怎么样?”他吻完她,哑声问道。 程愫祎不自觉地蹙着眉:“感觉……很奇怪……” 顾予纾嘴边噙着一缕幽暗不明的笑意:“奇怪就对了,因为我们已经圆房了,我的小太太……”他在她耳边说完,忍不住伸出舌头在她嫩软的耳垂下重重舔了一下,像只眷恋主人的大猫。 程愫祎整个人都发着懵,脑子里糨糊一般,身体也像是在糨糊里浸过,一切感觉都模糊而混沌,一时不知该当作何感想。 那个呼之欲出、却让她不敢也不好意思轻易开口问的问题,在她下床后的一回眸间,自动得到确认。 越过顾予纾搀着她的胳膊,她看见浅色的床单上,一块不大却也足够醒目的血色,此时已干透,呈现着暗红。 上完洗手间,程愫祎还能感到某处的微微刺痛。抬头看着镜子,她意识到自己是想要看看与昨天的样子有何不同——似乎没有,又好像……确实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只是具体是什么,又实在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此时难以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样的人生大事上,而是被“予纾他……康复了?”的念头分去了大半。 昨晚没来得及卸妆,初次化妆的程愫祎此时笨手笨脚折腾了许久,才完成洗漱出来。 顾予纾正在接电话,程愫祎想着上学一定迟到了,心里发急,想跟他说要赶紧走,却见他面沉如水,听得也专注,偶尔应答都只有最简单的一个“嗯”字,猜不出内容。 程愫祎无奈地想:算了,我自己去找奕擎吧…… 刚迈开腿,却被顾予纾一把拉住胳膊。 她回头不解地看着他,见他微微摇头,这是……示意她别走? 程愫祎站住,一边等顾予纾讲电话一边在心里盘算:不行就下午再去?说起来昨晚她好像不算走得晚的吧?应该说是……走得很早?那么别的同学不知道会不会也都起不来、今天集体迟到? 不过……她想起一件事,顿时脸就红起来,心也虚了。 别人应该不会发生像她昨晚那样的事吧…… 第41页 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想完,就听顾予纾挂了电话,对她说:“你今天不用去学校了,你们学校刚宣布停课,明后天周末,暂定下周一正常复课。” 程愫祎目瞪口呆:“啊?” 顾予纾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些,拍拍她的背,柔声问:“不饿吗?咱们先吃早餐去,我慢慢跟你讲。” 说是要慢慢讲,其实顾予纾也是满肚子的震惊,有许多话要说,所以还在下楼呢,他就被程愫祎满眼的疑问迫得侃侃而谈起来。 程愫祎这才知道,自己头天晚上被人下了药! 怪不得!所有那些在记忆里次第复苏的奇怪感觉,此刻都得到了解释! 至于下药的人是谁…… 程愫祎脑子里别无选择地闪过了一个名字,而顾予纾也说了出来:“奕擎今天一早就去查这事了,他说有个人嫌疑最重,找到这人的照片发来给我看,我也觉得应该就是昨晚我看到你时从你身边一晃就消失的那个人。” 程愫祎讷讷道:“周维?……” 顾予纾点点头:“奕擎说是这个名字,他还说这个人之前就骚扰过你,是吗?” 程愫祎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嗯,他……应该是在追我。” 他们俩说话间,不觉脚步也慢了下来,此时才在餐桌前坐下。 徐阿姨见他们下楼,已手脚麻利地上了早餐,顾予纾一边给程愫祎往碗里添食物一边告诉她:“奕擎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他到学校查这件事惊动了其他人,居然发现昨晚出事的不只你一个——哦,应该说,你没出事,”他放下筷子,顺势在她手上缠绵地握了一下,“你是运气好,被我及时截下来了,其他人情况就有点复杂了,所以你们学校今天要彻查这件事,争取尽快给出个大致处理意见。” 程愫祎听得又是恶心又是后怕:“周维他……给很多人都下了药?” 顾予纾摇摇头:“从目前奕擎查到的情况推测,他应该是有确定目标——就是你,但不排除其他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是他有同伙,几个男生一起干,各有目标,或者有些人是打算胡乱撒网浑水摸鱼,逮着谁是谁;第二种可能性是他其实是单打独斗,因为怕你吃不到带药的糖,就多准备了一些,趁着大家不注意胡乱给出去,至于别人吃不吃得到、吃到了会怎么样他不管,所以其他人也有中招的。 “但到底有哪些人吃了药,一下子还无法完全核实,总之昨晚……有好几对发生了关系,至于是吃了药被迷-奸,还是其实是自愿,目前就不清楚了,也可能会不了了之,毕竟都是未成年人,女生家里不见得愿意闹大,男生家里也不见得摆不平。” 程愫祎明白了:“有些人是不是……其实不是昨晚……家里刚好觉得这个可以用来掩饰,就借题发挥?” 顾予纾点点头:“有可能。但不管别人怎么样,这个周维是主要责任人跑不掉了。”他又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眼睛里闪过一道冷色,“奕擎说他骚扰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手段还都有点下作,这种人,不给他点教训,以后还不定要怎么害人呢!” 程愫祎听得有些心惊,不知他要怎么教训周维。 还没开口问,顾予纾就好像听见了她心里的话一样,表情转柔,在她的长发上轻轻抚了一下:“这些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你就不用去想它了,我和奕擎会处理好。” 吃完早餐已经十一点,这一顿差不多就算是早午餐了。 程愫祎回房间学习了一会儿,又觉得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半睡不醒,依稀听到毕秀珺上来问顾予纾午饭几点开,而顾予纾压着声音吩咐午饭不用开了,让程愫祎休息,晚饭早点开就好,做些清淡温补的,给她调理一下身体。 程愫祎伏在松软的大枕头里,能感到本就安静的顾予纾越发放轻了动作,手机电脑都调了静音,只能听见键盘和鼠标清脆的嗒嗒声。有时他会走过来,俯身贴脸,感受她的体温,又细心地替她掖掖被子,或将不听话的碎发撩开。 他之前有提过担心她昨晚吃了迷药会不会留下副作用,是不是有必要去检查一下,程愫祎不好意思去,怕被盘问太多隐私问题,他也就暂且作罢,只联系自己的医生咨询一番。虽然他的医生是男科,但对这个情况大体也懂,确认应该没什么大碍,也就大体放了心。 程愫祎觉得鼻子酸酸的,那种少女特有的莫名伤感,无法言说。 是感动,还是不舍? 此前顾予纾还没康复的时候,她总是想着等他康复了,差不多他们就该分开了。 第42页 不过平心而论,她这样想并不是因为厌恶他、盼着熬到头就能解脱,而是…… 她一直觉得配不上他,总觉得他对她那么好那么黏,是迫于没有更好选择的无奈、以及治疗的需要罢了,她心里的防线时刻高耸,担心自己没头没脑地陷得太深,最后人家抽了身,她却还没梦醒。 在更清醒的层面,她的认知总是……她爱的是顾奕擎…… 其实顾奕擎是更不可能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的人,但正因没有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她可以更坦然而轻松地想着他。 也正因为得不到,顾奕擎总显得更能抓住她的心神,而假若有一天,得不到的那个人变成顾予纾,她会不会也一样放不下? 这天下午四点多,程愫祎才觉得基本上恢复了精神。 起床后没多久,顾奕擎终于回来了,应该是有更新的进展向顾予纾汇报,俩人到书房里去谈。 顾予纾先前就说这事不需要程愫祎操心,也就刻意背着她。 不过无须他们告知,待周一程愫祎到了学校,就慢慢知道了个大概。 因为周维没有来校。 第21章 程愫祎无从知道周维是不是唯一一个恢复正常教学后没有来校的人,但一天一天过去,他再也没有来校,班主任也没给出过任何关于他是否正式休学或退学的通知。 不需要程愫祎开口,同学间自然有暗地里打听这事的,然后也就有了些真假莫辨的传言。 有人说他被刑拘了,虽然那晚的事看似没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后果,但受害人多,累加起来就严重了; 有人说他定罪量刑的前景不乐观主要是因为他已满十六岁,虚岁也十八了(呃……法律有看虚岁的么……); 有人说他主要是背景太弱,得罪的人又背景太强——周维家就是个暴发户,关键是生意根本就不在本地,只是看上了本地教育资源好,在这儿买了房落了户让他过来蹭资源而已,从来没给当地政府纳税,政府不拿这种人开刀拿谁开刀? 还有人说他家怎么发家的完全经不住查,生意不干净,不然你以为他那些迷药哪儿来的呢!(听众:啊?他家生产的啊?)甭管是生产还是销售的吧,这次都把爹妈拖下水了,能搞出这种药的,搞不好还涉毒呐! …… 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总之,周维——甚至他后面的整个周家,恐怕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作为侥幸逃脱的第一受害人,程愫祎当然不会还去同情他,令她更为庆幸而惊叹的,是顾予纾和顾奕擎此次手脚有多干净。 纷纷扰扰的流言当中,没一条是能伤到程愫祎的,她固然清者自清,可在这种漩涡中,作为唯一的直接受害人却能全身而退,不靠些周密的手段定是办不到的。 那个万圣夜之后一个月,这件事从刚开始的讳莫如深,到飞短流长慢慢发酵,很快就又被新冒出来的八卦冲淡了—— 高一一名女生网恋,奔现后不但没有见光死,反倒要跟年长十岁的对方私奔,被父母老师一起抓回来,各种轻不得重不得地看管提防; 就像是与上述事件刻意呼应一样,初三一名问题少年的家长被班主任多次传讯之后,从未现身的妈妈突然来访,在老师办公室里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当初是十九岁被拐卖给孩子爸爸生下的他,听得满办公室的老师惊悚推测,她的主旨是……为自己没好好教育孩子开脱? 初二一名学生感觉跟不上学习进度,应付不来作业,严重厌学,抑郁倾向严重,学期过半转到了一所公立学校,但不到一个月就自杀了,家长追究新学校责任,新学校认为该生才转过去没多久,主要责任不在新学校,还在旧学校,家长也觉得有理,于是将两所学校、两边的老师,都一并告上教育局,追究责任。 …… 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新鲜事,周维其人其事,就这样慢慢的没了热度。 而这段时间里,程愫祎对于这些身外的人和事关注有限,她正被心中的某个越来越重的疑惑困扰着。 这一个月来…… 顾予纾要得很少。 这是她想一想都要不好意思的事,更别说问出口了,可又完全无法忽略。 不是因为她在那之后就变得有多想要了,而是…… 与从前相比,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啊! 以前他那还并不是动真格呢,难道不是真的食了髓才能知味而更加上瘾吗? 若说他是得了手就厌倦了她? 可他还是对她很好很好啊,甚至……好像比以前还要紧张了些。 最夸张的一次,是有一天半夜,她起来上洗手间。 刚下床呢,顾予纾突然醒来,不知是做了什么梦还是怎样,他一摸枕边空空,登时惊跳起来,惶然失措地大吼:“愫祎?愫祎去哪儿了!” 第43页 程愫祎吓一跳,连忙回头道:“我在这儿,起来上厕所。” 他忙不迭地下床,握着她的手好生确认了一番,才松了口气。 按理说,他这么好几年的伤病啊,从身到心,好不容易才康复,一个正常的男人大约是应该好好吹嘘一番才对吧?可他一直也没提过。 倒像是那晚的“圆房”不言而喻就够了。难道是……好了就不愿再提,宁愿抹掉那段黑历史,完全忘记? 而且,他每周还是去看医生…… 这倒是他主动跟程愫祎说,是去后续观察和调理巩固的。 这么说倒也在理,所以……难道是医生让他这段时间尽量禁欲,以便巩固成果? 嗯,尽量……因为后来还是不频繁地有过几次。 是忍不住了吧? 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隔得有点久,程愫祎几乎要怀疑顾予纾是不是就那晚奇迹般地好了一次,后来就又不行了。 就在她起了这个疑心没两天,他的第二次就来了。 这给了程愫祎一种奇怪的感觉,后来的那几次……似乎有一种消除疑虑的意味? 就像是料到她会有这些疑惑,但又不想解释,于是用行动来证明。 可那几次,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当然,现在有了实质性的步骤,必须不一样,她指的不是这个。 她指的是…… 以前,顾予纾迷恋她的身体,总要开着灯——不会很亮,但光线总归是要足够他看清她的,她有时甚至觉得他贪婪而炙热的目光,就足以如同两只无形的手一般,逼得她几近决堤…… 可现在…… 他总要关闭所有光源,让环境漆黑一片。 她看不清他,他自然也看不清她。 他好像特别喜欢从后面,从前面的时候,也总是伏在她脸上长久而缱绻地亲吻,将本就几近于无的光线遮得更是不余丝毫。 程愫祎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这样……不是为了看不见她,而是……为了让她看不见他,而宁愿牺牲自己的视觉盛宴。 他在掩饰什么呢? 程愫祎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的那里。 毕竟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她都见过了啊。 可那里有什么不能看的呢? 他是受过伤,但那只是器质性的内伤啊,外观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何况她见过他穿紧身泳裤的样子,那何止是正常,简直……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忍不住炫耀的天赋异禀吧! 在这样起起伏伏的心情之中,一年滑到了最后一月。 这个月最重要的活动本来是圣诞节,但由于此前万圣节活动出了事,学校当时就断然宣布,取消本学期所有原计划的大型活动。 但让这些十几岁的少年们圣诞节啥也不干,肯定是不可能的,于是各班都在自己组织比较平和安全的活动,程愫祎所在的班自然也不例外。 班委们最后敲定的活动是一个听起来平常到几乎没什么过程、但细想还是很令人期待和激动的:圣诞节当天,大家到教室的第一时间,把给小伙伴准备的礼物放在圣诞树下,然后当天的晨读之后自由活动时间,由班长统一宣读每件礼物的主人名字,大家有序认领! 为了避免有的人一件礼物都收不到,规定按照学号,全班1-32号,总共16对,学号数字总和加起来为33的俩人互赠礼物,其余再想送给谁,这个自便。 后面这个补充规则是精妙所在,而当时许多听者——包括程愫祎——都第一时间想到了…… 原本全班33人,是单数,不好这样凑,正是因为少了那个周维,才能成就这个法则啊! 宣布活动的那天,回家的车上,顾予纾听完这个规则,赞道:“你们这个活动的策划人是谁?挺有头脑的嘛!” 程愫祎却摇头:“心是好的,可效果不见得好啊……” 顾予纾追问:“怎么?” 程愫祎下意识地微微撅着嘴:“那些只收到一件礼物的,还是挺尴尬,只收到了被迫送的礼物,都没有人真心送礼物欸……” 顾予纾再温柔也毕竟是男人,心思还真没细到能想到这一节,听了虽不以为然,却也觉得有些道理:“这不是钻牛角尖吗?就算你确实只拿到了规定的礼物,可能被分配到的那个人刚好就想给你送礼物啊!” 程愫祎说:“那也没法知道了吧,可能将来就会出一个‘十七岁那年收到的圣诞礼物其实是暗恋对象送我的,可我以为他只是按规定送,就这样错过了他的心意’之类的狗血故事。” 顾予纾看她说着说着,嘴角就露出俏皮的一抹笑,不由也起了兴致,配合着接下去:“所以就算是这样,只收到一份也说明只被一个人暗恋,还是收得越多越好对吧?” 第44页 程愫祎看他不吃醋不上当,也满心轻松地跟他浑闹:“就是啊!” 程愫祎的这份担心有点半真半假。 作为向来都特别招人喜欢因而人缘特别好的人,她还是有点“万人迷包袱”的,要是真的到时只收到规定的礼物,自己心里可能会有点接受不了吧…… 但她另一方面又给自己心理建设:毕竟是比人家晚一个多学期才入学的人啊,而且此前的小学初中,跟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像其他同学,基本都有好些是初中甚至小学时就认识的,再加上她一直保持神秘,朋友或许——也理应——就是全班最少,也理应最不受关注而就算只收到一份礼物也没人注意,所以,不必太在乎吧。 做好了如此这般心理准备的程愫祎怎么也没想到,到了圣诞节那天,她,居然,收到了,全班最多的礼物! 第22章 程愫祎的第一个圣诞惊喜是,她收到的来自规定学号那位同学的礼物,是双份! 这是个颇为内向的女同学,但程愫祎同她打过交道之后就一直觉得,她其实内心非常善良有爱,大约是个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娇娇女,面对外界时害羞而胆怯,因而特别敏感而感激于别人对她的好,一分好恨不得还十分回去。 所幸她家境殷实,真的还得起。 这次她特意给程愫祎多送了一份礼物,非常体贴地在卡片上写:“愫祎,我多送你这份礼物,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我真心喜欢的朋友,就算没有规定,我也会送你礼物,我送你礼物不是被迫,是发自内心!” 程愫祎感动得快要哭了的同时,也有些惶恐。 虽然她也在给对方的卡片里表达了这个意思,可在双份礼物面前,就显得不够份量了…… 但是那个女生居然也惶恐:“我的礼物都是花钱买的,你这个自己折的花篮……这么复杂!里面还有自己编的手链、串的项链、做的戒指耳环……都好漂亮啊!这份礼物也太贵重了吧!” 这对甜美女生的礼物交换,以俩人喜极而泣的相拥告终,好多女生都看得又感动又羡慕以致鼻子酸酸,男生们也嬉笑着,纷纷以“闺蜜好肉麻”“女生真夸张”“演言情剧啊这是”之类的言论来掩饰自己铁骨柔肠的一瞬。 程愫祎收到的其余礼物当中,还有一份来自一个男同学。 他在卡片中欲盖弥彰地写道:“我本来想跟你对家换一下的,但她提醒我,没这个必要啊,我就算不是按规定,也本来就可以送给你,还可以保密,反而是换了就不能保密了。 “但我思来想去,其实也没什么可保密的,让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女孩有何不可?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未来如何并不知道,我不求什么,送你礼物,让你圣诞快乐,就是我想要做的全部了!” 最后算下来,程愫祎收到了五件署名的礼物,而没署名的礼物比这更多。 这是程愫祎第一次正儿八经过圣诞节,同龄人们往年过圣诞的盛况,她只能从同学们的议论中听说。 听大家说,以前学校会组织统一的活动,同学间私下里彼此也会赠送贺卡——有心的送纸质贺卡,惫懒的最少也要做个电子贺卡统一发送。 现在纸质贺卡并不便宜,但一般同学们零花钱也都够买,基本上关系还过得去的就都会送,至多以贺卡的颜值和祝语的用心程度来区分友情等级罢了。 今年变成送礼物,礼物总不好送得太寒酸,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会准备太多,反正贺卡该送还送呗。 所以程愫祎的收获绝对是令人瞠目了! 午餐时间是可以用手机的时段,程愫祎看到一条躺着等了半天的短信,来自顾予纾:“怎么样?收到了多少礼物?” 程愫祎忍不住抿嘴笑,快乐地回复:“说出来吓死你——全班第一!” 顾予纾:“!!!我老婆魅力爆棚了怎么办!” 下午放学时,程愫祎肩挑手提的,书包里又塞了好几只个头不大的礼物,还亏了有热心同学帮忙,才成功来到车子旁。 顾奕擎下车,替她将东西一股脑安置到后备箱,她又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目光也始终回避着他。 一开车门,就看到顾予纾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愫祎突然有些心虚,声音一下子忸怩起来:“好、好多礼物都不知道是谁送的,可能都是女生故意开玩笑吧,而且、而且我也没对谁有意思!” 顾予纾故意斜着眼睛睨她:“你确定?” 程愫祎忙不迭点头。 顾予纾突然沉下脸来,将她一把搂过去,在她耳边语带威胁地问:“不会吧?对我也没意思?” 第45页 程愫祎当场愣住:“……什么意思呀?” 顾予纾的目光里充满了暗示:“自己想想?” 程愫祎转了半天脑袋,得出了一个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可总是萦绕着她的直觉不肯离去的猜想:“该不会是……” 顾予纾饶有兴致地问:“该不会是什么?” 程愫祎眼睛瞪得不能更大:“……你送的吧……” 顾予纾哈的笑出声来,没有否认。 程愫祎简直不能相信:“真的都是你送的?!” 顾予纾担心她今天好不容易爆棚的自我意识突然垮塌,连忙澄清:“不都是,不都是,我就送了五件,多出来的那些还是你同学送的哈,我猜抛开我这五件,你的排名还是很高,你还是魅力无边没错了!” 程愫祎一时间张口结舌,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少高兴一点,还是更高兴才对。 她怔了半天,让笑个不停的顾予纾都有些担心了,才愣愣地说:“可、可那些卡片上的字都不一样啊……” 顾予纾笑而不语,正在开车的顾奕擎干咳了一声:“那个……愫祎,予纾会书法。” 程愫祎听罢,木木地将目光又转回顾予纾脸上。 顾予纾笑着点点头:“我会写不同的笔迹,不过里面有一张卡片是奕擎写的,他也帮了忙。” 程愫祎觉得该向顾奕擎道谢的,欲开口却顿觉赧然至窘迫,只好糊弄过去,又问:“那……你们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啊?” 顾予纾又往驾驶座的方向看了看:“昨晚奕擎潜入你们教室里放的,这个对他来说难度系数不要太低。” 程愫祎没明白:“可是……学校安保很严密,有监控的啊……” 似乎听到前座传来顾奕擎的轻笑声,顾予纾亦失笑,刮了刮她的鼻子:“监控又不会时时被盯着,也只有出了事才会调出来看,你们学校好端端的,是多出来东西,还是好东西,又没丢东西,谁会去查这个。” 程愫祎想想确实是啊! 而且就算早来的同学发现圣诞树下已经放了礼物,可能会稍微纳闷一下是谁那么早,但也肯定不会深究,只会想着可能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到,只是先来的同学又出去了所以没看见人而已。 没想到自己只是分享了一下一个半真半假、一点也不重要的担心,居然顾予纾就如此上心,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去替她杜绝垫底的可能性! 她看着顾予纾,不觉目光盈盈,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顾予纾明白她的意思,怜爱地抵住她的额:“说圣诞快乐是虚的,只有真正保证你的快乐才有意义。” 程愫祎胸臆间柔情翻涌,忍不住偎进他的怀里,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背。 ——就是他了吧,就是他了吧…… 不要再担心,不要再自卑。就算他最开始是出于无奈才要我,就算他以后会变心,可一个男人再爱一个女人也不过就能做到这样了吧?这辈子有过这一段,够了,够了…… 眼前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程愫祎意识到是顾奕擎一边缓缓踩下刹车,一边回头迅速看了一眼。 她心里惊跳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红灯转为绿灯,前面那辆车又启动前行。 他们的车子也又重新加速,而顾奕擎专注地盯着前方,刚才程愫祎所见,仿佛只是幻觉。 下车时,程愫祎还在跟顾予纾讨论,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顾予纾不解,也有些不悦:“为什么?” 程愫祎别扭而局促:“矫枉过正了啦……万一被人发现我作弊,这人可丢大了……” 顾予纾觉得这不是问题:“奕擎的身手,你半点都不用担心,如果你实在担心,他可以今晚就去把监控也抹掉。” 程愫祎无语:“我指的不是这个啦……总之就是,就好像你帮我考试考到全班第一一样,可我根本没有这个水平啊,反而会很不好意思!” 顾予纾鄙视她的这个类比:“有人质疑你了吗?有人嘲笑你了吗?大家肯定都觉得很正常吧,你就是很讨人喜欢啊,不然那个周维能……” 程愫祎急得连忙去捂他的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那个流氓了!哎呀……反正、反正我不想那么出风头,万众瞩目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啊!” 顾予纾一脸的又好气又好笑:“多大点事啊,顾太太怎么能这么没出息!行了,我也没想到结果会这么优秀,主要是咱们俩都低估了你的人缘,以后就知道不用再为这种事担心了吧?” 程愫祎点点头,忽然被这句话安慰到,舒心地笑了。 他们俩说笑着走进卧室,顾予纾先去盥洗室洗手,而刚才一口气将所有礼物搬上来的顾奕擎,等在门边问程愫祎:“放哪儿?” 第46页 程愫祎连忙道:“随便扔地上就好,我一会儿收拾!” 顾奕擎点点头,但还是没有像她所指示的那样“随便”“扔”地上,而是看了看四周,将礼物小心地搁到墙角的一张矮几上去。 饶是他身强体健,一口气抱着这么多东西上楼,姿势不顺,又要提防里面有易碎品而屏气轻放,此时也略有些吃力,直起腰时,程愫祎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就是这个声音,在她的脑子里打起电光火石,她如同被一道霹雳击中,心中一片弥漫多日的迷雾被穿透拨开! 顾奕擎从她身边经过时,不自觉地缓了缓脚步。 就是这一刹那,她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艰难耳语:“是你吗……” 顾奕擎亦如遭雷击,浑身一震。 第23章 圣诞节的次日, 顾予纾晚上有课。 和往常一样,程愫祎放学时将她接过来一起吃了晚饭, 然后他上课, 程愫祎就在他教室旁找了个没课的教室做作业。 一个英语句子,有点长, 分句套分句,程愫祎反复看了五六遍都没看懂。 她用铅笔仔细将每个分句划分开,每个分句的意思读清楚, 再连起来…… 可是刚才第二个分句是什么意思来着?又忘了! 她挫败地索性将每个分句的意思翻译成中文,分别写上,再努力将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句子梳理顺畅,连成一个整句,这才算是彻底看懂。 再看看下面……啊, 这样的句子还有七八句! 程愫祎挫败地放下笔, 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只觉得这山望着那山高,强烈的畏难情绪压在心上,根本没勇气继续下去。 其实平常也没这么困难的, 只是这一天…… 她神思不属,一颗心飘飘悠悠, 像是浮于半空中, 上不了天又下不了地,理不清究竟是何感想,也不知如何是好。 从昨天傍晚, 有了那个发现开始。 心浮气躁之余,不由有些口干舌燥,她拿起水杯,发现进门前忘了打水,此时只剩最后一口。 索性喝掉它就出去打水吧。 程愫祎走出教室,往饮水机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到旁边的楼梯间。 程愫祎大吃一惊,失声尖叫出来之前看清了拉她的人,顿时硬生生刹车。 她脸色由白转红,俩人都没说一个字,却心照不宣一般的,她由他拉着,上了两层楼。 这层所有教室似乎都有课,走廊里显得尤为安静,无人走动,只是几扇紧闭的教室门后传出隐隐的讲课声。 程愫祎被带进一间小屋子,没开灯——当然不能开灯,但从窗外映来校园里的阑珊灯火,幽光暗浮,人的脸上荧荧亮着一片象牙白。 她被紧紧拥住,结实的手臂体贴地垫在她身后,隔开冷硬的墙,他的吻炽热得像在喷火,几乎将她的唇舌吻化了,才又急切地向脸颊上逡巡而去—— “我忍不了了,老早就想这样了,每天做梦都想……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反正你都知道了……” 程愫祎仰着脖子,承受着他位置越来越低的激吻,上衣被一层层褪下,暴露在夜气里的皮肤迅速浮起一粒粒鸡皮疙瘩。 “冷吗宝贝?”顾奕擎将她贴得更紧些,温热的唇从肩膀一寸寸暖到胸口。 “不、不冷……”程愫祎现在其实根本无暇去感受冷或不冷,只是激动而欢畅,又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人来……” “不会!”顾奕擎很肯定,“我早就仔细观察过,予纾……还有你,常待的地方我都侦察过,这里很安全!” 程愫祎任君予求地感受着他在她身上游走,直到他将她双腿抬起,环在自己腰上。 “我、我很重的……”她一下子尴尬和慌乱得重点错位。 他低低地笑了:“早就说过,不重,对我来说正趁手!快夹紧我!” 最后这语带双关的四个字被他压成耳语,低沉的魅惑将两个人都逼得快疯了。他伏在她胸脯上肆意享用,她从未经历过如此上下合一的伐挞,又新奇又享受,果然,果然…… 原来……那都是假的,或只能说是半真半假,现在才是,现在才是了! 这一次,顾奕擎终于不用再像平常替顾予纾当替身那样,最多只能于最欢愉的那一瞬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尽管还是不能随心所欲,他也还是尽兴多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粗喘着说:“我太想这样了……之前每次……我都只能看着他这样对你,然后……我只能用那个进去,其他地方都碰不到你,碰不到你其他地方……我太想这样了,有时我觉得我要发狂了,真想全身都化到你身子里去……” 程愫祎听得万分心疼,可又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令她热情似火,也贴着他的胸膛,往脖子胡乱地吻上来,遇上他男性特征十足的粗大喉结,她忽而间福至心灵无师自通,用舌头结结实实地舔了一下。 第47页 他的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一声沙哑的低吼几乎破喉而出! 两个人的喘息越来越剧烈,憋在喉咙里的大叫几乎快要脱缰,她怕他被别人听到,他怕她被别人听到,他们俩互相捂住对方的嘴,可是生生压制的结果是更加猛烈的内燃内爆…… 俩人渐渐平静下来之后,顾奕擎低声道:“现在就是死了我也值了……其实我比以前更怕死了,想活着要更多啊……可如果活着就得眼睁睁等到最后看你嫁给他,我还不如……” 程愫祎捂住他的嘴,软软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不会嫁给他的,我一直……一直想嫁给你……” 顾奕擎打了个激灵,声音都振奋了起来:“真的?!” 程愫祎轻轻点点头:“嗯……我一直觉得跟他不可能,可是跟你……更不可能,我没想到……” “我爱你!”顾奕擎忍不住又开始吻她,“在那晚之前,你没想到我爱你?” 程愫祎叹了口气,搂紧他的脖子:“我也爱你……可我……他……” 顾奕擎堵住她的唇:“别说,别说你也爱他……” 程愫祎万分纠结。顾奕擎不让她说,是明知道而故意不认,还是不能接受而迫她表态? “等他、等他好了,等我不欠他了……”她被顾奕擎再度发起的攻势压制得意志全无,心里的天秤向他无限倾斜。 “你就离开他!”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抗拒的诱哄和威压。 “嗯……我真的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举手投降,承认得一干二净。 “我会开始留心工作机会,到时我们都离开他,我也一定能找到一份能供你生活供你上学、让你妈妈安心休养的工作!”他说得咬牙切齿斩钉截铁。 “嗯……我跟你一起努力,我可以不读书了,也去工作……” “不行!你书读得很好,不要放弃,只要你以后不嫌弃我……” “我绝不会的!我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我的心肝宝贝不是那种人……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命该如此了……” 这个小房间看起来是个教具储藏室,暖气比教室温度低一些,只同走廊里差不多,两个人不做运动之后,渐渐有些发冷,于是更加亲昵地贴在一起,喁喁低语不尽。 “那些圣诞卡片……哪张是你写的?” “你猜?” “我猜是那个……‘不止今天,天天都希望你快乐,更希望你的快乐里,至少有一部分来自于我’?” “怎么猜得这么准!” “我昨晚反复看了好多遍,一直在想……你看我都背下来了。” “喜欢吗?” “嗯!” “是我自己写的,予纾以为我是抄的。” “他也不知道你这么有文采是吗?” “他是不知道我有这么爱你……” “唔……奕擎,奕擎……不要了好吗?万一今天晚上他又要……” “那我也可以!只要不是你,半次也不行,只要是你,多少次都行!” 这天晚上,顾予纾下课,到隔壁教室将程愫祎叫出来时,觉得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态。 脸上那种懒懒的妩媚,扑面而来的女人味又比先前浓烈了些! 他本能地将搂住她的动作和说话的声音都又放轻柔了几分:“怎么了?不舒服?” 程愫祎好像惊了一下,抬眸时眼睫悠悠颤了颤,目光转开去,声如蚊蚋:“有点累,今天的作业有点难……” 顾予纾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做完?回去我帮你看看。” “嗯……”程愫祎抬头想要感激地笑,他的吻便直印在她眉间。 顾奕擎一如既往已将车停在校门口,顾予纾携程愫祎坐好后,车子便平稳地驶出。 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可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程愫祎半咬着唇靠在顾予纾怀里,他怜她疲累烦心,没怎么说话,于是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沉浸在心事里。 刚才烈火烹油的一个多小时恍如一场春梦,此时回想,突然就显得极不真实,幻影一般迅速退散。 与顾奕擎的山盟海誓当时说得掏心掏肺,此刻叫顾予纾的柔情一浇,就恍若火遇上水,登时灭了大半。 强烈的不确定、隐隐的后悔、还有浓重的愧疚……千情万绪潮水一般涌来,顾予纾那么好,又还没康复,他是个完美的弱者,她和顾奕擎……岂能如此欺负他! 程愫祎越想就越是胆战心惊又无地自容,如果顾予纾好了,如果顾予纾没有不要她…… ——刚才顾奕擎苦笑着说过一句:“他不要你?不可能的,愫祎,要他不要你,就跟要我不要你一样,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如果他舍得下你,就不会这么紧张你,非要伪造一个他已经好了的表象了。那天晚上你药性发作时的那个样子……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急坏了,本来怎么也舍不得让别人碰你的,居然让我……他怕解不了你那一时的渴,你就嫌弃他了……所以我只问你,不是他不要你,而是你不要他,做得到吗?” 第48页 其时程愫祎想得很简单:做得到的,当然做得到,顾予纾那么好,没了她还会有别人——更好的人,就算他伤心一阵子,也很快就能走出来;她和顾奕擎才是一对啊,比起拥有一切的顾予纾,除了她就一无所有、没了她更活不下去的顾奕擎才是她应该选的。 可现在看起来,又未必是这样了…… 此时想一想顾予纾的心痛,她也会肝肠寸断,那一步……真的踏不出去…… 或许是心理作用?下车的时候,程愫祎觉得顾奕擎的眼神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探究和疑惑,虽然她根本就没敢看他的眼睛。 直到睡前,手机一有动静她就魂不守舍心虚胆寒。 其实之前已经约好了,她可以给顾奕擎发短信,但顾奕擎尽量不给她发,要回复她的短信也只能在她上学的时间段里、顾予纾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而且她会阅后即焚。 毕竟她的手机并不对顾予纾保密,可能随时被看到。 这晚直到最后,事实证明,顾奕擎并没有违反这个重大约定,但程愫祎的心不在焉,还是让顾予纾的讲解也左耳进右耳出。 末了,顾予纾叹了口气:“不早了,先睡吧,你今天状态确实不好,我帮你把作业做完,你明天调整好了再自己好好琢磨透,嗯?” 第24章 接下来几天, 除去一个周末之外,有三个晚上都是顾予纾有课、程愫祎在隔壁教室做作业。 前面两个晚上, 程愫祎都忍着不喝水, 也就不上厕所,一直到顾予纾下课, 才同他一起离开教室。 顾奕擎的眼睛,她再也没法去看,甚至越来越没法跟他同处一个空间, 除了跟顾予纾一起坐车而不得不之外,其他时候但凡经过他身边,她都逃也似的赶紧躲开。 这几天里,顾予纾又要了一次。 已经明了真相、又总想避着顾奕擎的程愫祎不自在到紧绷,她感到顾奕擎的撞击比以前更加持久又猛烈, 那力道与速度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不自觉中, 顾予纾的手和背被她又攥又掐, 留下了好几处深深的印子。 程愫祎心里暗自庆幸现在每周末探望妈妈都是顾予纾陪她同去,否则要是黄师傅有什么事,顾予纾安排顾奕擎独自开车送她去…… 不会的, 其实不会的。 虽然顾予纾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也不知道程愫祎已明了每次真正跟她同房的那个人是顾奕擎, 但既然顾奕擎和她有了那层隐秘的关系, 他就不得不介意提防,再也不会让顾奕擎和她独处。 天秤被强行扳回到原来的状态之后,程愫祎的愧悔之心又开始偏向于顾奕擎了。 这样对他……算不算始乱终弃? 百般苦恼之中, 她只好始终如鸵鸟般逃避,但也如她所料到——抑或说是她所恐惧的那样,顾奕擎不可能一直允许她逃避下去。 就在她刻意不去看都无法忽略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的时候,这第三个她在顾予纾隔壁教室伴读的夜晚,顾奕擎终于忍无可忍地给她发短信了:“我想见你!老地方,好吗?” 程愫祎一看到这条短信,心惊肉跳地立刻删了,然后意识到自己的手直发抖。 想了一会儿,她越来越无法心安理得,只好给他发了条短信,当作对刚才那条的回复:“我大姨妈来了,不方便……” 一发完,她就立即将这条也删了,生怕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此后,程愫祎明明没有做贼也仍然心虚地惶恐了一晚上。 顾奕擎没再发短信来。 到最后,她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这之后又到了周末。 这个周末,顾予纾的班级组织了一场新年旅行,说是进入期末之前给大家热身打气。 周六一大早,顾予纾起床时,程愫祎其实就已经醒了。 只是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她索性就继续装睡,直到顾予纾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告别吻,轻手轻脚地出去,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这些天心事太重,她总是觉得很累。 心累,睡眠质量不好,于是就更累。 这是个恶性循环,还是个死循环。 她翻了个身,伏在顾予纾的枕头上继续赖床,试图再睡个回笼觉。 可是脑子始终清醒着,而且渐渐脱离了刚开始的迷糊放空状态,开始充溢起杂乱的思绪…… 今天一天,顾予纾都不在家,直到晚上才会回来。 班级旅行,自然是统一坐大巴去,不知道顾奕擎会不会开车去,全程跟随? 想到这里,程愫祎猛地清醒过来! 要是顾奕擎没跟着去——其实仔细想想,真的也没这种必要啊,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没跟着去,那么,算算时间,现在他怕是已经将顾予纾送到学校又回来了吧?! 第49页 程愫祎一下子睡意全无,飞快地坐起来,一边洗漱换衣服一边懊恼地想:怎么早没想到呐!应该予纾一出门就赶紧起来嘛,那段时间奕擎肯定不在家,可以安心下去吃完早餐再逃回安全地带,不必担心狭路相逢,唉唉唉! 可是下楼时,想到自己这样避瘟神一般的态度,对顾奕擎也很不公平欸…… 程愫祎真恨不得拿刀把自己劈成两半算了! 如往常一般,楼下静悄悄的。 徐阿姨肯定早就做好早餐出去买菜,而毕秀珺留了纸条在餐桌上,说自己也去超市大采购了。 程愫祎更加紧张起来。 刚才给她勇气让她下楼的,就是毕秀珺应该在家、顾奕擎就算想怎样也没办法这一点,可现在…… 她六神无主,一边犹豫着是不是该放弃早餐即刻逃回楼上,还是打赌顾奕擎还没回来或不会怎样,一边慌忙细看毕秀珺的字条。 上面写明早餐分别放在烤箱、微波炉或锅里保温,让她自己去拿,每一个位置都按照食物和厨具种类贴着相应的指示,告诉她某个时间点之前起床,就热多长时间;这个点之后起床,又热多长时间。 程愫祎大为叹服,怪不得毕阿姨没给她发短信说明,确实这样更清楚,大户人家的管家,若在公司入职也妥妥堪得管理层之任,办事能力真是没话说! 只是也觉得有点滑稽。她穷(病)人的孩子早当家,本来自己都会做饭的,只是来了顾家再也没机会动手,而且这里厨具高级,对她而言食物也多有陌生,反而变成了生活不能自理。 毕秀珺如此费心,程愫祎觉得不好意思辜负了她的仔细,心里踌躇着,按照说明一一设定好时间,转过身来却吓得倒抽了口凉气—— 顾奕擎站在厨房门口,正冷冷地看着她!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程愫祎还是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 顾奕擎看她一脸骇然的样子,心下惨淡,苦笑了一下:“你打算一直躲下去?我有这么可怕吗?就算要分手,是不是也该给我个痛快?” 程愫祎满心为难,她是要分手吗? 其实也没有想通,主要是……每次想到这个可能性,都心如刀割,根本进行不下去。 她往前挪了两步,看清他的面容竟已憔悴了几分,眼窝深陷,眼珠子上也爬着血丝,看得人心都软软地发起疼来。 顾奕擎注意到她的眼神,自嘲地笑了笑:“你才发现我不对劲?予纾早两天都问了,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给我放几天假,在家休息几天。”他顿了顿,又定定地望住她,“我本来想顺势应了,对你或许……眼不见心不烦……可最后又狠不下心,毕竟都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了,要是再看不到你,那我就……” 他没说下去,程愫祎也不忍再听,快步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低着头,话音都打着颤:“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太可怕了……”他声音发涩。 程愫祎噎了一下,深吸了口气,艰难地对他说实话:“我真的做不到,你们两个人……太难了!我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在被五马分尸,可又老也没死……跟你在一起时,我真的会完全不在乎他,可一旦看到他,我又觉得歉疚到该下十八层地狱……所以我根本不敢再跟你在一起……” 顾奕擎反握住她的手,捏得死紧:“是啊,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他太好了,他又对你太好了,其实我又何尝不对你好?我又何尝不想对你比他更好?可他能给你的比我能给你的多得多,他甚至是……有100分也要给120分给你,可我呢?” 顾奕擎这样一说,又使他变成了弱者,而且是个不完美的弱者,岂不是比完美的弱者还要值得怜惜? 程愫祎心里的天秤又失了方向,茫然无措地再度晃晃悠悠倾斜过来。 其实她也知道会这样,一旦直面顾奕擎,她又要把持不住了。 耳朵里回响着顾奕擎那句“他有100分也要给120分给你”,他们俩都明白,顾予纾借来的这20分是什么,又是从谁那儿借来的。 程愫祎心跳得惶急,顾奕擎也将她拉进怀里:“我以后是不是只能盼着他好不了,永远只能朝我借这20分?那我干脆再使个手段一了百了,让他永远也好不了算了!” 程愫祎惊恐地摇头:“你在说什么?不行!你不能伤害他,那样你自己也会一辈子都不好过的!” 顾奕擎望着她,脸色惨然:“那有什么办法呢?还不都是被你逼的!你那天晚上说,只等他好了,就跟我走,我原本比谁都更盼着他好,可现在……既然你横竖都不会离开他,那我还不如……能得到一点是一点吧!” 第50页 程愫祎求饶道:“不,不要,我、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顾奕擎一个公主抱将她捧在手里,一边大跨步往自己卧室走一边黑着脸:“算我强迫你的,对吗?以后我都得靠这个威胁逼迫你了,是吗?拿你真正挂心的那个男人胁迫你,我也真够可悲的!” 程愫祎胀红了脸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你没有逼迫我……” 顾奕擎一脚踢上门,逼问道:“你也想要?” 程愫祎窘迫地点点头。 顾奕擎却又想起一件事:“你居然说来了大姨妈所以不能出来见我?你觉得我想见你就只是想做这件事对不对?还是说,你见我就只是想做这件事?我们不能只是说话吗?就像那晚那样抱在一起亲吻说话,难道不甜蜜、不让你朝思暮想吗?” 这一连串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程愫祎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却已被他扔在床上,而他紧跟着倾身压上来:“只想做这件事也行,只要你离不开我就行……” 第25章 这次, 有床,而且, 家里没人…… 可以比上次放肆许多的声响, 可以比上次更多样的花式,将更多的欲念鼓胀了出来, 顾奕擎已经憋坏了,知道自己刚开始必定坚持不了多久,先用唇舌和手指满足了她一次, 才动了真章。 可一忍再忍,也还是一个姿势都没换就要喷发了。 他憋着气艰难地问:“你大姨妈刚走是不是?前几天不是在骗我吧?” 程愫祎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骗得了你吗?” “怎么骗不了?我又没法检查!” “万一予纾要……不就穿帮了嘛!” 一提到顾予纾,还有那件事…… 顾奕擎气一滞,有些上火:“那……今天可以射在里面对不对?” 程愫祎急忙摇头:“不要!那天在教学楼里……那个要明天才能流干净,洗澡都没用, 幸好那天晚上予纾没要, 否则万一闻到味儿……” 这话不说还好, 说出来激到顾奕擎,他再想忍也忍不住了,霎时间低吼着一泄如注…… 这年的春节特别早, 就在1月下旬头上,连带着显得刚放寒假就离春节没几天了。 顾予纾春节是到父母那边去的, 他本来理所当然, 也要带程愫祎去,但程愫祎支支吾吾地问他,能不能让她留下来陪妈妈。 顾予纾觉得这不是不能两全的问题:“妈妈也跟咱们一起去不就行了?” 程愫祎却很勉强:“我妈妈……可能会很紧张吧, 其实我都挺紧张,毕竟是第一次见你父母……” 顾予纾想想也是啊,如果非要她们同去,恐怕母女俩这个春节是过不好的了。 程愫祎小心看看他的脸色,小声问:“那个……她现在已经跟你越来越熟了,能不能再给她点时间?比如以后过什么节日的时候,试着接她过来,等她比较放得开了,才放心带她去你父母那边……我更担心的是她的心理状态,如果陌生环境给她太大压力,万一不稳定……” 她这话彻底说到了点子上。 程母精神有旧疾,万一发作,那就不是她们母女过不好年的问题了,而是全家都过不好年了,若出了大事就不用说了,就算只是小事,最为难的也还是程愫祎。 顾予纾面色发沉,拥住程愫祎,闷闷地说:“那怎么办?你明知道我现在一天也离不得你……论理春节也是最该让人高兴的日子,那就……让我一个人过不好年,换你们全都过好年吧,谁让我是男人呢?” 程愫祎安慰地拍拍他,细声细气地说:“不会的,我也会很想你,所以我也过不好年,我陪着你。” 顾予纾一时气促,抱紧她缠绵了一会儿,才又振作起来问:“你留在这儿,有什么我能做的,能让你们年过得更好,你好好想想,都跟我说。” 程愫祎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好像没什么吧?你……替我跟疗养院打个招呼,让他们稍微多行个方便,优待我们?” 顾予纾嗔道:“疗养院干嘛呀?你把妈妈接来家里过年啊,我让大家都不放假,你们也还算热闹,也有足够帮手,不比疗养院舒服?” 程愫祎用力摇头:“我还是去疗养院吧,你给徐阿姨毕婶他们都放假,一年忙到头的,人家怕也有家人朋友想要团聚。我觉得疗养院就很好,我妈上次也说了,春节她有两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是要留在疗养院的,都是孩子在国外回不来的,挺可怜,她想陪着他们一起。” 顾予纾想到这母女俩连过年都不在个像家的地方就觉得心酸而不能接受,而程愫祎笑他是以己度人,他大少爷根本不知道她们母女俩以前都是在寒窑里过年,而且工友们一年忙到头,都是春节才有空回老家,一回就总要到元宵后,只有她们俩无家可归,所以都是冷冷清清地过年;如今疗养院的条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人气也旺多了,所以只要她们母女俩还在一起,就是比以往幸福许多的春节了。 第51页 最后,顾予纾到底拗不过她,勉强笑道:“好好好,都依你!我早该知道你要怎样我都拿你没办法……疗养院你就不用担心了,不用打招呼他们也知道你们是我家的人,肯定会给你们最好的招待的。” 说完,他看着她因为喜悦而光华绽放的小脸,不满地弹了弹她的额头:“瞧你乐的,没心没肺,还说会想我,我看你一点离情别绪都没有……” 程愫祎揉揉额头,连忙垮下脸,认真地难过给他看。 顾予纾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装得一点都不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她揉进怀里:“那就这样吧,我会尽量晚去早回,争取也能陪你们过几天年……” 于是,大年三十前一天,顾予纾出发去机场后,程愫祎也就到疗养院去了。 果然疗养院的服务比她所想得到的更贴心——他们就在妈妈的房间旁给她开了个房间,说是有段时间没人住了,也彻底清洁消毒过,一应卧具用品都是崭新的,绝对卫生。 程愫祎看着这粉白色系十分公主、与疗养院整体风格实在不太搭的房间,就知道顾予纾虽然嘴上说没必要,可到底还是打过了招呼,让疗养院做得比最好还要好。 她心下感动,拍了照片发给顾予纾:“你的手笔吧?我好喜欢,谢谢亲爱的!” 顾予纾很快回复:“我还在候机,晚点了半小时。已经很想你了,怎么办?你看你也不知道拍个自拍给我,你房间什么样我早就知道了,只想看你,别的东西再美,我也只想看你!” 于是,直到同顾予纾视频到他登机后,程愫祎才把箱子打开归置好行李,恋恋地再扫视了一遍这个更添了几分属于她气息的房间,还是关上门出去了。 毕竟是来陪妈妈过年的,除非妈妈也过来,否则她白天还是都陪妈妈,妈妈睡觉的时候她再回来享受她的小窝吧。 其实自从去年中秋顾予纾第一次来探望了程母之后,就已给她升级到了疗养院最顶级的vip套房,后来每次见面,程母都说这房间太大了,两米的床也太大了,她一个人住太折寿,所以程愫祎本来想的是来陪妈妈过年,母女俩就睡一张床好了呀,绰绰有余。 没想到来了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得了间独立的卧室。 与顾予纾视频时,顾予纾说:“一个人住多自在,你跟你妈妈睡,可能睡不好,她打呼噜磨牙怎么办?” 程愫祎哭笑不得:“我从小就跟我妈睡的,她不打呼噜不磨牙!就算有,我也肯定早就习惯了呀!而且我妈一直很疼我,每天都是看着我先睡着她才睡的,怎么也影响不到我。” 顾予纾不以为然:“那是以前!你现在不跟你妈睡已经快一年了,再跟她睡应该不习惯了吧?而且她也可能有了什么新毛病让你不适应。再说了,老人气息浑浊,呼出的气让小宝宝吸入,不好。” 其实顾予纾还有一重不好出口的担心,就是程母的精神状态,万一她半夜突然发病,伤着程愫祎怎么办? 曾几何时,他已对她紧张到自认超过了世界上所有人——包括那么爱她的生身母亲,就连她的母亲,他也担心对她不够周全。 他没说,程愫祎也就没想到这一点,自顾自为他明说出来的的那个担心喷笑:“你也说了,那是小宝宝!我是小宝宝吗?再说我妈也不是老人吧,她才刚满四十啊……” 顾予纾没理后一句,语气一下子暧昧下来:“你当然是小宝宝,你是我的小宝宝……这么说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单独睡过?晚上会不会害怕?要不我还是下飞机回去陪你吧!” 程愫祎捂脸:“怎么会!我……在去年到你家一直到暑假之前那段时间,一直都是自己睡的好吗……” 顾予纾拖长了声调:“哦~~~怪我没早陪你睡?” 程愫祎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才没有!” 顾予纾故意沉下脸:“那就是……不想要我陪你睡?” “予纾!你……讨厌啦!” 顾予纾却不依不饶:“宝贝,我想……这辈子都不再让你一个人睡了!” 说来有一种奇异的滑稽。 顾予纾最后这句话,居然实现了。 只不过是……被另一个人。 来到疗养院的第一天,程愫祎处处都觉得新奇有趣。以前虽然每周都来,但只是以探望者的身份,虽然并不是只窝在妈妈房间、也会到处陪她走走,可到底不会深入使用各项设施,认真认识她的每位朋友,以及这里的每位工作人员。 挽着妈妈的胳膊到处逛了一天,又跟工作人员沟通了一下明天的过年安排,晚上看妈妈和她的牌搭子朋友们来了几盘,就已经九点了。 第52页 住疗养院的人果然都作息健康,工作人员只是笑吟吟地提醒了一下时间,大家就都非常自觉地散去了。 程愫祎陪妈妈回屋,看她洗好睡下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开灯,她冷不防看见一个人,吓得几乎跳起来! 那人一步跨上来,简单粗暴地用唇将她的惊叫堵在了嘴里,又顺手摁灭了灯…… 第26章 待程愫祎心跳平复, 俩人已经纠缠在了床上,顾奕擎刚才大约在屋里待了一阵, 眼睛既适应了黑暗, 对屋里的摆设也已比程愫祎还要熟悉,他黑沉沉地覆在程愫祎身上, 程愫祎视线被挡,好半天都觉得什么也看不清,他却已精准地拧亮了床头的台灯, 热切地捧住她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 程愫祎这才有机会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跟予纾去他父母那儿过年了吗?怎么进来的!” 顾奕擎一笑,程愫祎才意识到,最后一个问题根本就不用问吧,以他的身手,要摸进来根本没有难度吧! 所以值得回答的只有前两个问题罢了。 顾奕擎的目光仍旧贪婪地在她脸上一分一毫地描摹, 漫不经心地答道:“我跟他们说, 我往年都跟他们一起过年了, 今年想留在这儿过年,跟亲戚们也走动走动,毕竟根不能丢。我家虽然直系亲属都不在了, 但也有些旁亲,虽然平常没什么来往, 但我现在已经算半个豪门里的人, 愿意接纳我过年的亲戚也不少。” 程愫祎问:“真的?” 顾奕擎的目光停在她的眼睛里,顿时柔和了一度,嗔笑道:“假的!” 他亲了亲她的鼻尖:“严格说来也不是假的, 我不知道,我没联系他们,我就想跟你在一起,跟你过年!特别是自从你们放寒假……我已经很久都没机会跟你单独在一起了,要是过年这几天再不抓住,之后还要熬到开学……” 程愫祎为难起来:“可我妈……我妈可能不会多嘴,但疗养院的工作人员……” 顾奕擎一笑:“放心,我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没人会知道我的存在,我只跟你一个人一起过年。” 程愫祎还在为难:“可是……我除了睡觉时间以外可能都得跟我妈在一起,那你……” 顾奕擎亲了亲她的嘴唇:“没事,你该怎样就怎样好了,我就要你的睡觉时间!其实一天的睡觉时间也占了三分之一,假期还能更长些?比起平常我能拥有你的时间来,已经很奢侈了!” 程愫祎稍微想了想,明白过来他给自己设置的这是怎样一种境况,那是货真价实的独守空房啊! “那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躲在这儿?不能让人发现,很多事都不能做,那多闷啊!吃东西也……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带进来,可是很多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你……” 顾奕擎摇摇头:“没事,你这儿不是有年货吗?我吃那些就行。以前实战演习,一连好几天都是吃干粮喝凉水,比这不苦多了?我也不闷,想着这是咱俩的二人世界,我是在等你回来,而且就算时间再长,也总在离你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就会很幸福了!” 程愫祎却越想越不好受:“这过的叫什么年啊……” 顾奕擎眼中闪着光:“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就当是……还在当兵站岗呗,站岗怎么也更累更无聊吧?而且如果实在待不住,我也可以自己出去遛达,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程愫祎心知拗不过他,再心疼也只好依了:“那……我会尽量多在屋里待着的。” 这话说完,程愫祎的脸不自觉地就红了,顾奕擎的呼吸也粗重起来,哑声道:“嗯!这回咱们终于有整夜整夜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了!” 他开始一寸一寸地啃噬她的肌肤,细细探索发掘,渴望找到一个、甚至一些,连顾予纾、曾经的他自己、以及程愫祎都并不知道的敏感带,然后在这个他的专属地带刻苦耕耘,望自己成为她独一无二的那个他,无可替代的那个他…… 这一次,他们俩好像比以往还要和谐,也许是因为毕竟是迄今为止环境最安全的一次,更能放得开,也就更能投入,也许是因为顾奕擎的破釜沉舟义无反顾让程愫祎更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汹涌爱意。 而在更深层次上,顾奕擎的那番话也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是孤家寡人。比起顾予纾来,顾奕擎同只有一个精神有隐疾的妈妈、近似于孤儿的她更加身世接近而同病相怜,但毕竟程愫祎还有妈妈,相比之下,顾奕擎比她还要令人怜惜,更不用说若同顾予纾相比了。 她也因此而更能感到灵与肉的交融,天人合一,深彻骨血,那种让魂魄都颤抖的激畅,无以言表,只能用身体去倾诉…… 第53页 结束后,程愫祎疲倦地闭着眼睛软软侧躺着,明明更累的该是顾奕擎,可他仍然精力充沛,从身后紧紧抱着她,细细地用手指和嘴唇拨开她后颈窝里的碎发,又开始沿着她肩膀的形状一路攀援而下。 太喜欢她了,已经喜欢到了迷恋的程度吧…… “可惜来多少次都没法放声……”他遗憾地说,然后心里灵光一绽,“宝贝,咱们提前一天——不,两天吧——提前两天回去好不好?咱们去酒店开个房,就可以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了……” —— 顾予纾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离他返程前两天,程愫祎说手机突然出了问题,视频接起来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所以都只能语音。 听得见,看不着。 他本就想她想得光视频都不够,何况还不能视频? 他急着马上要下单买手机给她,但她坚辞,说他过两天不就回来了嘛,没必要啊。 他没明白:“我回去你也要换手机啊,又不是只有需要视频的时候你才需要一个完好的手机。” 她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道:“那要不等你回来咱们去店里买?现在过年,快递可能都要慢一点,等手机送到了你也回来了,还不如去实体店挑呢。” 顾予纾想想也有道理,女孩买东西到底是更喜欢亲自去看一看试一试,慢慢挑选吧? 想着这一节,他原本心里的一个犹豫也就很快尘埃落定。 将下午的机票改到上午,可以早半天见到她! 哪怕区区几个小时其实根本不到半天,能亲自去接她也好,她见到他一定很惊喜。 可机票改好,却发现顾奕擎联系不上。 手机一直无法接通,他只好把休假的黄师傅提前一天召回来接他,可是径直赶到疗养院,却听说程愫祎早两天就已经回家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在这里待得不开心?看她妈妈的样子不像啊,而且前两天语音时都没听她提起过。 顾予纾斟酌着问:“妈,愫祎有说为什么提早回家吗?” 程母回忆道:“她说家里人都放假回家了,她提早些回去收拾,让你回来更舒服些,也顺便去跟同学玩玩。” 顾予纾满腹狐疑,眼瞅着无法再给程愫祎惊喜,刚好见她发消息来问他到机场没有——还不知道他提前回来的她,指的是那边的机场——他便回复道:“我已经回来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不在疗养院。” 过了一会儿,程愫祎的回复来了:“啊?你已经回来了!我跟同学修手机去了,那我马上回家!” 顾予纾回到家时,程愫祎已经在家等着了。 他只是提前半天回来,想着午饭带程愫祎出去吃就好,然后在外面玩一下午再回家,也就没通知毕秀珺他们早点收假。 此时他们都刚刚回来,在收拾屋子的,出门采买的,都各忙各的,见了顾予纾客客气气地拜年。 瞧不出程愫祎之前是不是真的已经在家里住了两天。 但她的手机已经修好了,她不懂技术,也说不清是什么问题,以及师傅是怎么修好的,就说早上把手机留在师傅那儿,跟同学逛街回来,就已经好了,具体她也没问。 而顾奕擎刚才在路上也打来了电话,说在乡下亲戚家信号一直不好,才看到顾予纾提前回来了,他正开车往家赶,一会儿就到。 顾予纾挂了电话,看向程愫祎。 她正在收拾行李。 也许是他的心神正在别的地方飘着还没收回来,刚才看到她收拾行李,他根本没想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 是她自己主动开口的解释提醒了他。她说:“我……我回到家太舒服了,有点懒……反正家里还有好多衣服可以穿,都轮不到前几天穿腻了的这几件,就一直没收拾……”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睛躲着他,万般不好意思的样子。 顾予纾忽然走过去,揽住她的腰猛地一下将她卷进怀里。 她失惊地叫了一声,气促地缩在他胸口,神色拘谨。 不过短短几天没见,她这是对他……陌生了? 要不要这么有新鲜感啊…… 顾予纾开始吻程愫祎,她紧张地承受着,不回应,也不反抗。 她的脖子下面,有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红痕…… “这是什么?”他问。 “哦,这个……好像过年的时候吃的东西太多太杂,我前几天有点过敏,现在已经不痒了,应该没事……”她低声回答,目光闪烁。 顾予纾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继续吻下去…… 这一次他在花心里停留了特别长的时间。 他向来喜欢她的味道,没有传说中的腥臭,而是一种清新的荷尔蒙味道,与男人的青草味近似,但更多了一种暧昧的甜腻。 第54页 那是可以溺死他的女人味…… 但今天,好像里面掺杂了一点别的气息。 茉莉花香。 没人会在那里洒香水,至少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 但那里会有这样的气味,也并不需要香水就能做到。 比如他买过的避孕套,就有几种不同的香型,草莓,香蕉,水蜜桃,还有—— 茉莉。 第27章 新学期开始的第一个周六, 顾予纾就很忙。 学生会换届,学生会主席竞选, 作为组委会成员, 他身负重任。 程愫祎问那天她是不是去他学校找个地方写作业等他,顾予纾想了想, 摇摇头:“算了,你先别去吧,可能那天我一天都没空, 有活动的话连吃饭也是大家一起,我怕你等累了连个躺会儿的地方都没有。你先在家吧,我看情况,尽量早点回来,或者晚些比较闲只是待命的话, 我再让奕擎送你过来。” 于是这天一大早, 顾予纾又是在程愫祎还没醒时起床, 轻轻吻了她一下之后离开。 顾奕擎将他送到学校后便返回,而他穿过校门,静静等了一会儿, 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然后,他叫了辆网约车。 车子开回到顾宅所在别墅区的入口, 顾予纾便下了车。 刚才在路上他就已经看到毕秀珺的那辆采购专用保姆车开了出去, 这是每周的固定超市采购时间,车上应该还有一起去买菜的徐阿姨,平常是黄师傅开车, 周六黄师傅休息,徐阿姨跟毕秀珺的车。 顾予纾慢慢往顾宅走回去。 大门紧锁,他按了指纹,悄无声息地将门推开。 屋里一片死寂,就像没有一个人在家。 顾予纾将脚步放到最轻。 超轻的跑步鞋,让他也好像并不存在一样。 他在楼梯口静立了一会儿。 或许是不愿相信,或许是无法接受,他没有选择上楼。 应该……不在楼上吧? 他转过身,走过一楼偏厅。 走廊的尽头,那个房门紧闭的屋子…… 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似乎有隐隐的声音…… 他爱入骨髓的那个声音,令他神魂颠倒的那个声音…… 还夹杂着另一个声音,虽然每次都苦苦压抑拼死忍耐、所以从未发出来过,但还是熟悉得一下子就能听出来是谁的声音…… 顾予纾试图推门,但抬起的手到底还是又收了回去。 他转身走开,又从大门出去,绕到屋后。 窗户下是一带花圃,需要从前面越过,贴着墙根转过来。 那两个声音还是很低,但已经比刚才清晰多了。 顾予纾的心疯狂地擂着胸口,过于丰沛的血液怒吼着一波一波往脑子里倒灌,他握紧拳头,指节被绷得青白。 虽然这一切都是由他发起的,可根本就不应该是这样! 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从来都是他,一直都只有他;那个人则应该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能说——这样的丑事、这样的丑事……那人已经得了他不该占的便宜,他怎么敢! 可自己到底是忽略了一个最危险的事实,兄弟也好,随从也罢,那也是个男人…… 都是男人,他喜欢的,他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人家凭什么不会喜欢! 顾予纾终于挪到了窗前。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里声音明显响很多的缘故了——窗户开着一条缝! 寒冬未尽,屋里暖气犹盛,但顾奕擎向来体格健壮,比别人耐寒,所以总是要透透气。 而且他们俩在一起,也只怕体温太高吧…… 不知是不是刚才窗帘下得太急,此时不但窗户开着条缝,连窗帘也留着条缝,一阵风吹过,帘角微掀,那对躯体激烈交缠在一起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顾予纾一时闭气,一注热血唰地窜向头顶! 他的拳头已经砸出去了,却在触及玻璃前生生顿住。 他不敢相信地低下头—— 其实冬衣又厚又宽,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是,他分明知道这种感觉!这种睽违了五年、理应已然陌生、却因为太被渴求而反倒令他感知得极度敏锐的感觉! 他的小弟弟,终于,重新,站起来了!!! ——半个月后—— 这个周五下午,如往常一般没有延时课,三点多就放学了。 程愫祎走到学校门外,意外地没看到顾奕擎开来接她的车子。 这是……难得地迟到了? 但她很快看到顾予纾站在一辆陌生的黑色加长轿车旁冲她挥手。 她走过去,惊讶地问:“你换车了?!” 顾予纾摇摇头,嘴角抿着一缕神秘的笑:“你先上车。” 开车的司机并不是顾奕擎,而是一位戴着白手套的大叔,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 顾予纾解释:“带你度假去!惊喜不?最近航空公司淡季促销,头等舱客人有免费豪车接送,我想着你没坐过这样的车吧,怎么样?舒服吗?” 第55页 程愫祎好奇地四处看看,点点头。 其实她心里藏着一个疑问:如果是出去度假,不是应该把顾奕擎带在身边吗? 或许……事出仓促,顾奕擎被安排带着行李先去机场了? 若放在过去,这样的问题她尽可以开口直说,可自从与顾奕擎有了那层不可告人的关系,她心虚,轻易都不提他,尤其是这种表达对他在乎的话题。 待车子到达机场,司机替他们将行李取下,宣告了程愫祎那个猜想的谬误。 然后顾予纾带着她,在贵宾值机台迅速办理好登机手续,再乘坐机场里的小车进入vip候机室,仍旧没有一丝一毫关于顾奕擎就在附近的痕迹。 诚然他就算随行或许也不会与他们同坐头等舱,可顾予纾难道不是应该跟他联络一下? 程愫祎含在嘴里的问题越来越多,却越来越问不出口。 第一时间没问的,后面再问就不自然了。 这样会让顾予纾起疑吗? 她看了看顾予纾满面春风的样子,忽而领悟:他们出去度假,或许他不想带电灯泡? 那……这两晚……他不会要吗? 这就更没法问了,于是她索性彻底缄默,就让顾予纾以为她也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不该带电灯泡好了。 他们抵达的目的地是一座以风景优美著称的北方海滨城市。 三月初,南方尚且春寒料峭,北方就更是只刚化冻而已,没到过海边的程愫祎虽然新奇而兴奋,也还是对这个选择大为纳闷儿。 直到他们入住酒店。 这是一座设计颇为艺术的滨海酒店——甚至可以说是海上酒店,因为酒店的一部分伸到了海上。 也许因为与水相照,设计师模仿了贝聿铭大师的经典作品苏州博物馆,外观仅用黑白灰三种色调,酒店整体有一种铺陈开的中式水墨卷轴感。 而顾予纾订的超豪华套房就在伸到海上的那一部分。 到达时天已尽黑,外面看不清,程愫祎才进门就被内饰吸引了大半注意力。 若论装潢和设备本身,顾宅本不遑多让,这方面让程愫祎印象深刻的主要是缘于差异的新奇感罢了。 真正令她兴趣盎然的,是室内的全自动化—— 灯光的开关与模式调节、窗帘的闭合、音响的伴奏、乃至电视,都可由床头柜上的小机器人操纵,也可以用手机app远程控制。 程愫祎满脸孩子气的兴奋,调来试去地玩了一会儿,顾予纾陪在旁边,一脸宠溺地由着她,甚至提议若她想要,回去也把顾宅全自动化了。 直到她摁下那个“灯光全灭”的按键。 他突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遥控,点了打开窗帘—— 冷月清亮,照着满眼溶溶的海水如同起了褶皱的名贵绸缎,在寒风下脉脉摇荡。 程愫祎倒抽一口凉气的同时,顾予纾从身后拥住她,将她带到窗前的厚地毯上坐下,被语音带得轻颤的唇擦过她的耳廓:“喜欢这份礼物吗?” “礼物?”程愫祎没太明白。 顾予纾一笑:“差不多就是一年前,你来到我家,所以我想用这个小小的纪念蜜月作为给你的礼物。” 程愫祎动容地回眸看他,而他接着往下说:“这个酒店就在景点里,本身也是景点。它就像一座游轮一样,里面什么都有——美食,影院,ktv,温泉,茶馆……而且都是顶配,咱们这两天就在这里面待着就行了。外面天寒地冻,这是本地冬天排名第一的旅行项目,不过价格傲娇,没多少人享受得起,所以也不算滥俗。” 岂止不算滥俗,简直太棒了啊! ——程愫祎正想把这话说出口,忽觉顾予纾更紧地抱住了她,声音哑了下来:“我还有一件礼物要给你……” 窗外是夜色里空旷的大海,月色是最曼妙的夜灯。 就在这荧荧皎洁的清辉中,顾予纾缓缓除净身上衣物,露出修长如玉树般的身体。 不遗分毫,包括……程愫祎从前只在紧身泳裤下看到过硕大轮廓的那一部分。 而此时,那部分正直直挺立着,渴望地伸向她…… 程愫祎惊讶得忘了脸红,顾予纾带着她的手摸下去,声音里带上了难耐的低喘:“你还没见过它,对不对?之前……咱们第一次那晚,你药性发作人事不省,医生说大约就因为这样,我没有心理负担,突然就成功了,所以建议我后面都慢慢来,先不让你看,等我的心理压力尽去,就可以……正常了!” 若非知道真相,若非知道他原来的障碍主要是器质性的而非心理性的,程愫祎几乎要相信这才是真的。 可无论他的说法再如何漏洞明显,她到底不能戳穿他,也只能表示接受。 第56页 就在她心里滚过百般滋味的这一瞬间里,顾予纾已分开她的双腿,挺身而入。 他想要伪装自己不是第一次,可再怎么压制都还是难以自持,他快乐地低吼起来,满脸挣扎到扭曲,紧绷的身体也强忍到微微发抖,可到底还是很快就抛洒一空…… 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的红晕,他伏在她耳边喃喃解释:“对不起,对不起……第一次在看得见的情况下……太刺激了,我真的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芒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皇上驾崩!、superr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 程愫祎又有那种感觉了。 像第一次那晚之后的那种感觉…… 浑身又酸又痛,除了某处并无刺痛感, 只是动一动就能感到一片粘腻湿滑。 昨晚——不, 是今晨,当他们彻底消停时, 窗外都已经隐隐亮起了第一抹蒙蒙的曙色,顾予纾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伸手点了下遥控屏, 将窗帘关上。 房间里一片凌乱,从客厅的沙发,地毯,到卧室的贵妃榻,浴缸, 以及最后的大床…… 顾予纾的战线越拖越长, 到后来简直是磨死人的鏖战。 起床后拉开窗帘, 程愫祎再度倒吸一口凉气! 白日的景致又不相同,冬日的阴天之下,一片北欧风十足的灰蓝色大海向他们不断奔来。 清澈而又温柔, 壮阔而又辽远。 触目看不到其他物体,整个世界仿佛都化为了茫茫大海, 他们的房间就是一座孤岛, 或诺亚方舟,全世界的人都已消失,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是真正的相依为命, 那种倾心相爱直至世界走到毁灭、时间触及尽头的感觉,浪漫而汹涌得……近乎悲壮。 顾予纾叫了早餐进来,程愫祎洗漱出来刚好听到客厅的动静,便想要尽快换好衣服去吃早餐。 因为真的已经饿坏了…… 顾予纾进来叫她,正看她背着身将薄纱的浴衣褪至一半,他快步过来搂住她,又将浴衣给她披回去。 程愫祎不解地“哎?”了一声,他顺势埋首在她胸口的深沟里吸了一口:“先别换,就穿着它吃,我还没看够!” 靠在顾予纾怀里柔情蜜意地吃早餐时,程愫祎懒懒地听他讲起这两天的安排。 在酒店里的各项活动都简单而容易执行,也尽可以随性调整,顾予纾着重讲述的是次日中午退房后,他会叫送机的车子当时就来,带他们到市里吃点地道的当地美食,之后到两个名胜转转,再去机场赶傍晚的飞机。 “看天气预报明天是晴天,气温也会回升,短时间的室外行程应该不难受。昨天咱们坐的机场专车是黑色林肯,那个最经典,明天我让他们安排的是白色劳斯莱斯,你应该会更喜欢。”顾予纾早已体贴地备好万全。 说到外出,程愫祎终于有机会提出她关心的那个问题:“这儿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到外面玩是不是有奕擎在才更稳妥?” 事实上,在经历了昨晚的一夜春宵之后,她对这个问题更关心了。 虽然此刻,在感情上她与关系更进了一步的顾予纾好似比原来还要分不开了,可她毕竟早已承诺过待他病好,就与顾奕擎离开,而他现在,确实好了,好得……不能更好了。 顾予纾笑了:“哪有那么夸张,你以为是在拍美国大片呢?”他边吃边道,“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危险,当年出事纯属意外,你妈妈总不会是什么仇家派来的杀手吧?我爸妈当时是被吓怕了,才神神叨叨的要奕擎来跟着我,现在事过境迁,况且我也好了,他们已经走出来了,以后我只要有常规的安保就好,没必要紧着一个那么厉害的人时时跟着。” 程愫祎听着,缓缓放下了餐具。 顾予纾恍若未觉,继续说:“奕擎小时候当过我哥哥,所以我后来也一直当他是哥哥,他最让我信任,同时也最让我看重。虽然他专长在此,但是要哥哥一直当保镖,这太说不过去了,大材小用,没得委屈了他。他年龄也一天天大了,总这样下去不算有一技之长,将来路走不宽,这委屈要是越积越多,人就憋着了,难保不做出些荒唐事来。其实他主要是小时候缺乏父母关爱耽误了,人是又聪明又勤奋的,现在要是再不放他去闯出一番天地,那可真是对不起他了。” 程愫祎低声问:“那……他要去哪儿?” 顾予纾答:“我也不知道,他飞去我爸妈那儿跟他们谈去了,我爸妈的意思是要么让他进我们公司,就在爸妈的眼皮底下从基层做起,会安排最好的师傅手把手带他,给他最好的上升通道;要是他另有想法,替他找找关系铺铺路,去别的地方也可以;或者他想继续读书,那我们供。” 第57页 程愫祎轻轻“噢”了一声:“他……应该很开心吧?” 顾予纾点点头:“刚开始他看起来好像有些意外,第一反应就是推辞,可能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些,但听我继续说下去,能看得出来他越来越兴奋。男人嘛,谁没点野心抱负?在我这儿他当然可以一世无忧,可总是有些委屈,毕竟就算是进公司做保安经理,也只是一亩三分地罢了,做不出什么大事。” 程愫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个话题也没太多可聊的,顾予纾说着说着,就转到别的事上去了。 程愫祎木然听着,耳朵里回响的一直是他刚才那两句话—— 这委屈要是越积越多,人就憋着了,难保不做出些荒唐事来。 男人嘛,谁没点野心抱负? 是啊,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是他那样男子气概十足的人,怎么也不像个情根深种的痴儿,就算一时儿女情长,也不见得会一直英雄气短,荒唐糊涂过了,酣畅淋漓过了,替弟弟暨主家帮的忙也已任务完成,有些该结束的,自然也就走到了尽头,他的眼光和心,都该放到那些远大的方向上去了。 在这一点上,顾予纾可以与他相同,却又绝然和他不同。 顾予纾毕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本身就已经拥有足够宏大的商业帝国,对他而言,跟程愫祎在一起,与做大事毫无矛盾。 到底还是顾予纾,才能成为她的良人吧,其实本就没什么好纠结的,应作的选择明摆着,她做不出来,自会有人替她做。 第二天晚上,下飞机后来接的果然不再是顾奕擎,而是黄师傅。 飞机上已经吃过,回到家再吃了点夜宵,顾予纾一脸疲惫,将心比心地催程愫祎先去洗澡,早点睡觉。 程愫祎说:“你先去吧,我收拾行李。” 顾予纾奇道:“咦?上次应该没怎么累呢,都犯懒了两天才收拾,今天怎么反倒这么积极?” 程愫祎噎了一下,心里蓦然涌上一阵钝痛。 她来不及去细细咂摸,只尴尬道:“这次行李少啊……而且懒了一次被你抓现行还不够?难道还要继续破罐儿破摔?” 顾予纾噗嗤一声笑出来:“好,那我先去洗了。” 程愫祎跟在他后面回到楼上卧室,顾予纾很快进了浴室,门后响起刷拉拉的冲水声。 程愫祎刚把行李箱打开,就听到有人轻轻敲门。 她抬头一看,并未关上的门边站着毕秀珺,一脸关切地问她:“愫祎,要不要我帮你收拾行李?” 程愫祎连忙摇头:“不用了毕婶,两天的行李没多少,我几分钟就好了。” 毕秀珺“哦”了一声,点点头,欲言又止。 程愫祎询问地看着她。 她突然对程愫祎招招手,无声地示意她过去。 程愫祎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毕秀珺递给她一个信封。 程愫祎接过来,看了看那个空白的封面,心下茫然。 她抬头正要问毕秀珺,却正撞上她复杂的眼神,心里不禁猛地一跳。 毕秀珺又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千言万语都在眼中,而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下楼。 程愫祎心底已然清明了大半。 她迅速回头看了眼浴室,那里仍潺潺响着水声。 她抖着手,拆开信封,拈出里面一张薄薄的信笺。 漆黑的墨色透了些到纸背上来,而正面的字迹……她认识。 正是那张写着“不止今天,天天都希望你快乐,更希望你的快乐里,至少有一部分来自于我”的笔迹。 虽然只见过那独一份,但她曾彻夜摩挲,反复玩味,早已刻骨铭心。 “愫祎,对不起。见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我的决定。 我真的很抱歉,曾经是的确想要一生一世都守在你身边,亲手给你幸福,可予纾跟我聊起未来种种,我才意识到,从前是昏了头,许多事情没有想透。 以我这样的身份,一旦携你离开,又拿什么去给你幸福?尤其是与予纾相比,他能给你的幸福,是我或许终此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届时会如何?相信你会恨我,怨我怪我,我或许也会怨怪自己,进而反过来怨怪你。我们除了一对怨偶的前景,我看不到更多…… 也曾想过抓住眼前的机会出去闯荡一番,出了名堂再回来接你,可那要多久?到那时,你恐怕早已嫁给予纾了吧…… 既然如此,我只好替我俩做了这个决断,没有结果且于你我无益的拖泥带水,都就此略过了吧,相信你也会赞同我的选择。 愿今后你我各自安好,祝你幸福——愫祎,相信你一定会幸福,和予纾在一起,这毫无悬念。 第58页 就此别过,珍重,勿念。” 顾予纾洗完澡出来,看到程愫祎背对着他跪坐在衣柜前。 衣柜上面部分是用衣架挂衣服的,下面部分则是一排矮屉,分格放置他俩的内衣、袜子、皮带及其他零碎衣饰。 程愫祎应该是在收拾俩人的内衣裤。 “还没收拾完?”顾予纾一边用浴巾擦头发一边走过来问。 程愫祎微不可察地轻轻打了个激灵,迅速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回头说:“好了,我这就去洗澡。” 她起身走向浴室,经过顾予纾身边时,顾予纾揉了揉她的头发,怜爱道:“瞧把你困的,又打哈欠打出眼泪来了吧?” 程愫祎不好意思地笑:“是啊,早知道还是该听你的,我先去洗了睡。” 顾予纾顺势在她背上轻推了一把:“嗯,快去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程愫祎关上浴室的门,被他最后这句话狠狠地扎了一下。 明天还要早起上学,但是送她的那个人,再也不复从前了。 她靠在门上,用力捂住嘴,任凭抽泣无声地扭曲了自己的脸。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向晚不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这是学校附近过年后刚开的一家ins风十足的餐厅, 整体是清新的鹅黄色调,主打的甜品则是抹茶, 这两种颜色简直不要太鲜妍明媚, 更与此时的早春主题十分搭配。 不出所料,这里很快就成为了女生及情侣们的网红打卡地。 这天中午, 早早占据了餐厅最佳靠窗位置的是四个女生,就是程愫祎宿舍的四个女生。 其实程愫祎上大学后并未真正住校,不过学校分配的宿舍在, 毕秀珺每个月会来给她换洗床单保持洁净。 这是顾予纾要求的,他上大学时也是这样,宿舍费反正也没几个钱,留着有时中午可以去休息一下。 程愫祎人缘好,尽管很少去宿舍, 也还是与三个姐妹迅速打得火热, 中午顾予纾不来陪她一起吃饭的时候, 她们常常聚餐,当然顾予纾将四个女孩一起带上吃饭的情况也不少,于是他们全都挺熟。 此时三个女生吃得开心, 将捧着一盘沙拉的程愫祎打趣得热火朝天:“你这天天吃草真的要坚持到下个月吗?太佩服你了!女人对自己狠起来真是……别说两肋插刀了,简直全身插刀都不在话下呀!” 程愫祎可怜巴巴地摇头:“不光下个月……下个月只是拍婚纱照, 婚礼还在暑假, 所以我还得坚持三个多月……” 三个姐妹齐齐做晕倒状。 程愫祎郁闷地说:“我也吃不下啊……看你们吃大鱼大肉喝奶茶,我简直眼都绿了好吗?可谁让我易胖体质呢?唉,可想想这辈子八成也就结这一次婚, 还是咬咬牙挺过去吧,不过几个月嘛,一定能做到的!”说到最后,她以咬牙切齿来给自己打气。 她那句“这辈子八成也就结这一次婚”让三个姐妹嘻嘻哈哈半天,然后彼此议论起来—— “话说我们几个当伴娘的,是不是也该减减肥啊?到时穿礼服对身材要求很高的!搞不好我这辈子能穿的最贵的裙子就是沾顾太太光蹭到的这条伴娘裙了,不能辜负了它啊!” “咱们是当陪衬的,你的明白?新娘子要美,你要这么美干嘛?” “艾玛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以为咱们减了肥就能比愫祎美啊?特别她那身材,咱们先天不足,瘦了也只是排骨而已!” “卧槽这话太经典了!” “其实我妈说女孩在这个年龄婴儿肥的,大几岁就自然会瘦了,都怪校草学长太心急,非要这会儿娶你!” “不是这会儿了,咳咳,看登记时间啊同学!人家去年都领证了啦,赶在愫祎满20岁啊,这得多迫不及待啊我的天!要不是愫祎强迫症非要美美地当新娘,寒假都该举行婚礼了!” “哎呀,讲真,要是我也有这么个校草老公,还这么爱我,让我对自己多狠都没问题啊!” 有一次顾予纾请她们全宿舍吃饭,走到校门口遇见了一位师姐,这位师姐同程愫祎宿舍那个叫罗婧的姑娘一起上选修课认识的,立马给她发微信:“今天看顾予纾跟你们走在一起?!” 罗婧没头没脑地回复:“对呀,他是我同宿舍丫头的男朋友,你认识?” 师姐发来一串惊叹号:“!!!岂止认识!你们也就是晚进来两年了,他毕业前可是咱们校草啊,谁不认识他!当然他不认识我们就对了……” 第59页 从那以后,宿舍姐妹们就都管顾予纾叫校草学长了。 这些话罗婧可以跟大家分享得津津有味,但其实那位师姐后面还有一句话,是不方便当着程愫祎说出来的—— “你同宿舍丫头怎么命这么好啊,我看她背影一般啊,有点微胖?” 罗婧当场反驳:“你就是那种容易被背影杀欺骗的浅薄人士吧,人家脸很好看的,性格更好,那叫一个人见人爱!而且什么叫微胖啊,那叫有料懂吗?” 想到这里,罗婧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程愫祎。 自从敲定了拍婚纱照和举行婚礼的日期,程愫祎就开始节食运动,争取能将最美的婚纱穿出最佳效果。 此时已经大见成效,她除了胸部依旧傲人之外,其余部位都明显地瘦了下来,她本就是小骨架,此时四肢纤细,整个人更显娇俏匀婷。 其实她以前也属于小脸,不光脸盘子小,还不怎么长肉,光看她的脸绝不会觉得这人是微胖,所以此时她脸部变化并不大,却与身材完全契合搭调了,不知是整体衬的,还是减肥毕竟还是对气质有了微妙的调整,她的脸也更显得好看了,那同窗近两年之后早已看惯的雾眉星目越发显得雍容又温柔,一颦一笑一个顾盼,都能轻易地横生媚态,牵人心神。 所谓大美女惊艳,小美女耐看,她曾经是后者,此时则介于这两者之间,有一种并无进攻性的柔和惊艳,以及日久弥醇的耐看。 程愫祎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罗婧满含欣羡的注视,她将盘中沙拉吃了大半,感觉饱了八分,但也知道这些没油水的食物没多久就会消化一空,于是又抬手招来服务员叫了个果粒酸奶。 就在服务员应声而去的那一刹那,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最近常有…… 像是被人从旁注视,然而每次循着感觉的方向望过去,又一无所获。 “怎么了?看什么呢?” 程愫祎扭回头,对纳闷儿的姐妹们摇摇头:“没,没什么。” 大家也没在意,继续聊天去了,而程愫祎听到餐厅里一直低柔播放的音乐响起了周杰伦的《回到过去》。 这音乐的音量调得十分恰到好处,如果你无心,可以完全注意不到它在播放,但若你沉下心来专注,又能毫不费力地听清。 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程愫祎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三年了。 这三年里,每每接触到回到过去的话题,或是情歌,或是重生小说,或是穿越影剧……都会让她莫名地紧张,紧张到莫名忧郁,呼吸困难。 其实有些事情,对于还没满二十一岁的她而言,过去三年,也就好像过去了半辈子。 后来,那个人,再也没有音讯。 这件事她没有细想,只知道每次与顾予纾父母团聚,拉起家常时她都特别担心他们突然提到那个曾经半是养子的人,甚至……他会突然出现。 过度的担心,往往与过度的期盼太像了,难以分辨。 过度的……期盼…… 她骗不了自己,她非常非常想知道他后来过得怎么样,可她并不真的想再见到他。 是他要离开的,他不要她了,她的自尊也不会允许自己再想见他。 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其实是想知道他过得不怎么样吧? 这算心肠歹毒吗?是向来善良柔软的她心里留下的一个丑陋的疤?还是一个理性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之后自然就会作出的反应,最真实而再正常不过的前任效应? 可他过得怎样或不怎么样,又同她还有什么关系呢?或许如他在那封信中所言吧,他就算再努力,登上了他所能达到的人生巅峰,也还是无法同起点就在他终点之上的顾予纾相比,所以,他现在如何,将来又会如何,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她挂怀的意义。 其实,当时那段纠缠……也不过就是短短几个月的事情,在漫长的三年面前,又算得什么呢? 可心里总也扎着一根刺,拔不出,也化不净。 也许是因为当时没有好好说再见,就那样突然得到一个通知,收到一封信,就是诀别了,被单方面地通知分手,连个回应的渠道都没有,连对他说好啊我正想分手呢我巴不得分手呢谢谢你把我开不了口的话先说出来,都做不到。他的手机连同手机号,都一并留给了黄师傅,但黄师傅一人不需要两个号,大概没多久也就作废了吧?程愫祎对此并不了解,她不可能再去联系那个手机号,没必要,也没那份坚强。 而那个通知分手的人,是那个曾经那么热烈地,要跟她在一起的人。 先说爱的往往先说分手,爱情就是如此,主动的总是同一个人,无论是为什么而主动。 第60页 这样一份不甘,却没有任何出口,她能同谁说?与她最亲的人是顾予纾,而最不能说的人,就是顾予纾。 就算有别人可说,大概她也说不出口吧。 那段感情,那种关系……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甚至从来就不该开始,在过去之后,就连面对自己都要羞惭得无地自容无以自处。 又有什么资格去为它难过? 也许从顾予纾那里听说他要走,以及从他那封信得到确认时,她心里是隐隐松了口气的。 但还是不一样,如果不应该,那也得是她开口说分手,她先主动说不要,才不是被抛弃。 这是一种双重的自厌自恨与无法面对——既为了自己曾经的两面周旋同事二夫,也为了自己的突然被分手。 那样一段放在心里想都无法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想得透彻的回忆,原本觉得或许更容易忘记,岂料却因为没有了断且无法宣泄而就此不尴不尬地囤积,如鲠在喉,让她始终陷在一团乱麻之中——既后悔,又怀念,既羞愧,又向往。 是她太贪心吧,顾予纾给她的爱,大约已抵上n对寻常情侣的爱意,还要多一个人做什么? 可也怪不得她,那时的顾奕擎给她的爱,也能抵上n对寻常情侣的爱意,一不小心,她就那样无辜又被动地,让他们惯坏了。 第30章 吃完饭才十二点多, 要到两点才会再有课,罗婧说要回去睡午觉, 其他人觉得浪费时间, 不如在附近逛街。 程愫祎不假思索地加入,逛街的同学却不要她:“你就别去了吧, 你该学习去啦!” 这话说完,大家都笑,而程愫祎愁眉苦脸, 哭笑不得。 她这学期要考英语六级,顾予纾常当着同学的面敦促她学习,大家少不得拿这个打趣。 她们一方面是真心疼爱程愫祎,她毕业于很好的私立高中,英语比大多数同学都更好, 所以别人大学毕业才要求四级的, 她大二就要考六级, 这样的起点不能浪费;另一方面她们也是觉得这样的老公真的很有爱,也就不约而同地帮顾予纾,动不动就给程愫祎来一句“今天学得怎样?”, 一旦她显得玩心太重,她们就要说:“你老公不管你吗?” 大家已经忘了这句话最开始是谁冒出来的了, 总之当时大家都笑喷了, 因为实在太像小学老师的那句“你爸妈不管你吗?”。 每次说到这个,大家又都要笑一件往事。 那是程愫祎刚敲定婚期,开始节食减肥的时候, 顾予纾不习惯,也心疼,有一次送她上学时,巴巴停了车送到教室,一路追着劝她再多吃点早餐。 程愫祎不肯:“这个吐司我已经吃了两片了。” “早餐多吃也不会胖,早餐要吃好,不然身体会出问题的。” “可是我真的已经饱了。” “不是吧?你平常能吃三片的啊,这葡萄干还是你最喜欢的呢。” “可我已经吃了煎蛋和水果,真的吃不下了。” “再吃一片,剩下的我带走。” 他们快到教室门口时遇上罗婧她们,正好专心沉浸在争论中而没看到同学的程愫祎发急地大声嚷嚷出那最后一句:“行了你怎么老要我吃啊,你又不是我妈!” 几个女孩一愣,登时哗的笑弯了腰。 从此以后,顾予纾的慈爱老母亲形象更是深入人心。 她们事后也免不了打趣顾予纾要程愫祎多吃是怕她胸部缩水,或怕她太瘦影响怀孕生娃,不过也都知道其实都不是,只是顾予纾太疼她而已。 只是,无论她们如何打趣,都套不出来程愫祎的话——他们这对神仙眷侣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呀? 程愫祎怎么也不肯说,实在被逼无奈时所透露的信息也都是含含混混语焉不详,而这更让旁人觉得美好又神秘。 与那些事无巨细高调炫耀的爱情相比起来,这种明明很好却又偏藏藏掖掖捂着躲着的感情,分明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啊。 这天到最后,到底还是两个女生去逛街,罗婧拽着程愫祎回学校,她午睡,程愫祎背单词。 程愫祎一路长吁短叹看她睡觉自己在旁边背单词肯定也会睡着的,罗婧则一路苦口婆心地劝她咬咬牙,毕竟这学期各种筹备婚礼事项要占用去不少课余时间,确实得争分夺秒地学习啊。 她还振振有词地说了番让程愫祎百口莫辩又无法反驳的话:“搞不好你哪天突然就怀孕了呢,那就更没空了,所以这个学期必须考过,而且分数越高越好!你要知道虽然你以后根本不靠这些吃饭,可你是贵太太呀,你要有这种名媛傍身的长处啊,以后你在你的太太圈里不能给顾予纾丢人啊,搞不好你什么时候还真的要去帮顾予纾打理公司呢!求财易守财难,你们富人更不能放松、更要求上进知道吗?” 第61页 耳边闺蜜兀自喋喋不休,而再一次地,程愫祎又感到被人暗中凝视。 那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再过一阵又要经历的暮春时节,走在杨柳树下,看着满地毛毛虫一样吓人的花序,总担心头上是不是也已经掉了有,可自己看不到,要去摸一摸又总不太有勇气。 不过眼看学校大门口在望,应该是要进入安全地带了,程愫祎决定不去管它,连看也没必要看。 两个女生习惯性地继续一边说笑走路一边从外套口袋里往外掏学生证。 他们学校因为遍植樱花的缘故,每年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的樱花季,校园都会变成一大景点,许多外人想来游玩拍照,会给教学秩序造成诸多困扰,往年还发生过不愉快的冲突。所以从去年开始,这段时间学校安保都更严些,既调来新的人手,也要求必须凭证件入内。 程愫祎如往常一般亮着学生证走入大门,而罗婧凑过来,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说:“喂喂,那个保安老在看你啊!该死的长那么帅!新来的吧?不然没可能以前没印象啊!” 程愫祎出入大门很少去注意保安,听她这么说,才回头看了一眼。 耳边依旧听到罗婧还在故意夸张地表达怨念:“男人都这么俗啊!你说他没眼光吧,知道看美女;你说他有眼光吧,又不知道看这个还单身的,非要去看个已婚的,这叫什么事啊!” 程愫祎转回来,嗤笑她:“好啦!谁能看出你单不单身啊?说不定他觉得你好看,认为你不可能单身,所以才不看你。” 罗婧目瞪口呆,又回头望去:“老大,人家目光炯炯的,没瞎!我靠还在看你!动真格了这是?讲真你现在确实是,减了肥连背影都勾人啊!幸亏你老公是顾予纾那样的极品货色,否则哪震得住场子!” 最后程愫祎还是没去宿舍。 因为她刚才说了嘛,罗婧睡觉她却不能睡,看着床更犯困,于是索性到下节课上课的教室去背单词,那儿这会儿没课,正可用来自习。 这也是顾予纾的母校,他上大学时,程愫祎就常常晚上过来伴读,对各座教学楼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走到这座教学楼前,心累得叹了口气。 突然之间就不想进去。 外面阳光灿烂,越发映衬得门口像个黑洞,潜藏着些不该有的回忆,悄悄舞动着看不见的触手,居心叵测着想要将人一把拉进去,万劫不复。 可就算这会儿不进去,过一个小时也要进去上课,此时无论是踌躇或躲避,都毫无意义。 程愫祎鼓了口气,还是走上了台阶。 只要远离另一侧那道楼梯,绕开三楼那个储藏教具的小房间就好。 走进教室里找好位置坐下,程愫祎在旁边的三个座位上分别放了本书,就算是为三个姐妹占好了座。 这是个心照不宣的举动,室友间早已约定俗成。 只是打开单词本看了很久,看手机已是近二十分钟过去,她却仍旧停留在上次刚开始背的m组开头,无法往下翻页。 那个人,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学校,成为保安?还是保安! 这就是他当初放弃她、想要去拼的事业? 不是歧视,不是不好,可那……比他去顾氏企业当保安队长乃至保安经理,平台又高多少? 其实这都不重要,关键是……她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岗位被放弃?她就只值这个??? 这段时间总是被人窥伺的感觉原来根源在这里! 可刚才在校门外,那种感觉明明来自身后,这又怎么解释? 难道其实是……她对他的重新出现有了感应而已,并非真的被注视? 可她为什么还对他这么敏感?她怎么能还对他这么敏感! 那个晚上,看到他给她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时,那种屈辱的感觉……一直想要忘记而拼命压抑、禁止自己再度想起的感觉,终于卷土重来,慢慢包围她,淹没她,渗入她的血液。 说不出的悲伤和愤怒,挤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却仍是这种见不得光、朋友再多也无法话与人听的处境。 好吧,好吧,他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她管不着,可他为什么非要来这所学校?高校那么多,就算这是当地最好的高校,可他也该想得到,这是顾予纾的母校,也就很可能是她在上的大学,他就不怕狭路相逢吗?他到外地去不行吗?难道这根本就还是顾家给他安排的?他还是只有这点资源和本事?可也没听顾予纾提起过啊。 还是说,这些情况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早就无所谓了,会不会再见到她,根本无需在意,又何来狭路相逢一说? 第62页 果然,无论为了什么,无论转过身来发现那个人有多不值得,说分手的就是赢了,被分手的,就永远地输了。 胜者为王,他将永世凌驾于你之上。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下课后,程愫祎一天的课都没了,可以回家。 她惦记着刚才收到的那条消息,出了教室就给顾予纾回电话:“现在要去见旅行定制师?” 顾予纾答:“嗯,约了五点半,我现在过来接你,你直接往南门走吧,到门口等一下我,这会儿不堵车,我应该很快能到。” 程愫祎说:“我自己开车过去也行啊,你地址给我。” 顾予纾道:“你的车留着吧,回头我让老黄打车过去开回来就成,早上没空送你才让你自己开车去的,实在是回家也就罢了,一块儿出去还开两辆车,咱俩要不要这么生分?” 程愫祎没再说什么,她知道他总想跟她黏在一起,哪怕是路上同车这么短短的时间也不愿错过。 南门好停车,顾予纾但凡接送她都是开到这里,以前这毫无问题,可是现在程愫祎添了新的心事,心里未免忐忑。 虽然她从未刻意注意,但上大学前后,在这儿这么久了,也颇有几个看熟了的保安面孔,因而知道他们是四处轮值的,并不固定在某个地点。东西南三座大门、北边的车行大门、图书馆大门,都可能轮到,你无法判断某个保安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里。 如果只是自己走,实在看到那个人在要走的那道门值班,换另一个门出去也就是了,顶多多走几步路而已;可如果顾予纾来接,她绕远晚到,难免被他看到,少不得要被追问几句原因,还得费心去编。 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距离大门越来越近, 程愫祎的心也就越提越高。 此前她想着如果要换门走,须得加快速度以便赶在顾予纾之前到达正确的位置, 因而一直走得飞快, 而此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这是一种当人接近危险时格外小心的本能反应。 待她看清守在门边的两名保安当中并没有那个面孔, 终于长舒了口气,脚步一下子自然下来,信步走到外面。 行了, 纠结什么呀,何必要让一个已经无关的人影响自己的生活?——程愫祎曲掌成拳,敲敲自己的脑袋。 此时距离本学期开学已经一个月,通常学校如果招新人,也往往是在开学时, 那么这一个月里, 说不定她早就从他跟前过过无数遍, 只是直到今天有人提醒才发现罢了,这么久都相安无事,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就继续当他不存在不就行啦? 与顾予纾结婚之前, 程愫祎虽然身居豪门已经几年,但毕竟户籍上仍是个贫家女, 要出国基本上只能去免签地, 待到她与顾予纾有了一纸婚书的现在,便可以共享充足的财产证明,想去哪儿都行了。 于是顾予纾为暑假的蜜月旅行找了个高级定制师, 准备从目的地的挑选开始,一点一点过,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与定制师谈完敲定出来,两个人都是满心雀跃的期待,顾予纾搂着程愫祎的肩膀问:“想吃什么?咱找个你想吃的大餐庆祝一下去!” 程愫祎干咳了一下:“你忘了,我减肥呢,不吃晚饭。” 顾予纾顺手在她腋下摸了一把:“都能摸到肋骨了,别减了,减也不差这一天,不行你不吃主食好了,让人长胖的主要是糖类,所以戒掉淀粉足够了。” 程愫祎却没接这个话茬,而是冲他挤挤眼:“你又不回家吃饭?” 说到这个,顾予纾就头疼。 这是他们家最近的烦心事——毕秀珺像变了个人似的,很不好相处。 顾予纾和程愫祎私下里聊下来,都觉得毕婶应该是更年期了。 毕秀珺近来整个人变得很偏执,很唠叨。 从前她虽然将顾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这个人本身是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这也是顾予纾及其父母一直以来最欣赏她、程愫祎一直以来最佩服她的一点,可现在,她强势到让你觉得她无处不在,什么都管,重灾区是在饮食领域—— 她迷信如今网上的各种伪科学,触目惊心的一篇篇某几种食物组合在一起就会导致何等严重后果的帖子不停地给大家发,还做成手抄贴在厨房敦促徐阿姨。 程愫祎也就罢了,顾予纾虽然性子温平,可毕竟出身摆在那里,也不是没有贵公子脾气的,委实不堪其扰。 程愫祎每次看见这些帖子也都觉得大坏胃口,不过帖子可以不点进去,厨房的便利贴却扎眼无处躲。她委婉地跟毕秀珺说过,写几条确实经过科学求证的就够了,现在网上信息太杂,多是骗流量的谣言,条条收集全了,也就只有一顿吃一个单菜的份了。 第63页 毕秀珺每次听她说完,也都能转过弯来,可回头再一看到这种内容的帖子,总又挡不住心魔地点进去,然后被哪个帖子一洗脑,就又固态重萌。 程愫祎对她说:“毕婶你想啊,生命的质量不单在于健康,也在于快乐啊,如果喜欢的东西样样不能沾,不喜欢的东西却要强迫自己接受,无异于天天只能吃药了。” 程愫祎和顾予纾领证那晚,顾予纾开了支家中珍藏的红酒,程愫祎这才第一次沾酒,竟是颇为喜欢。顾予纾忽得灵感,从此每天都要带她喝一点葡萄酒,希望能健体养颜。 毕秀珺见他们喝葡萄酒,难得与他们保持一致地大加赞成,可她又走得太远,给他们强行科普说葡萄籽更好,专家说了,抗氧化的成分主要都在葡萄籽里,而且葡萄籽还能促进肠道蠕动,不如买带籽葡萄来洗净了让他们连皮带籽一股脑吃下去。 顾予纾一听就黑了脸,程愫祎忙说那个吃不下的,没想到毕秀珺立刻另辟蹊径,跃跃欲试地开始安排从第二天开始,让徐阿姨每天买有籽葡萄来打汁儿给他们喝。 眼瞅着顾予纾要发作,程愫祎连忙先发话了:“毕婶啊,咱这样是不是也太自虐了啊……” 毕秀珺语重心长:“这个值得啊!我看人家发的那些不老女神的保养秘诀,每天晚上都必须早睡,这些你们本来就做不到了,人家吃东西也都很严格,很多有害的物质都不摄入的。” 程愫祎眼看她又要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不动声色地打断她,而且是顶着副天真烂漫的单纯好奇表情:“那她们岂不是从来不能有夜生活,也不方便跟生活正常的人一起活动,那成天待在家里美给谁看啊?” 眼看着毕秀珺若有所思,程愫祎趁热打了一把铁:“毕婶啊,我们俩不是非要长生不老,没有皱纹的老头老太太看着不会让人觉得美,只会觉得奇怪和害怕,要是拘拘束束毫无乐趣地过一生,那越长寿才越无聊呢,你说是不是?” 那天晚上,顾予纾一边揽着程愫祎上楼回屋一边对她亲了又亲:“还是我老婆厉害,这么会说话!” 程愫祎说:“更年期阿姨,你别跟她硬怼上,柔和点,往旁枝末节带一带,等她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 顾予纾想想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本来我还说我家这情况挺好,公婆和儿媳离得远,没机会有婆媳矛盾,结果现在这毕婶怎么跟家里多了位婆婆似的,还得你费心安抚。” 程愫祎横了他一眼:“不然怎么办呢?任由你们吵架?她是顾家的老人,这么多年劳苦功高,就算是现在也确实还很能干,要你换个人还未必能找到更合适的,更何况你和爸妈都是大好人,赶她走吧你们也不忍心呀对不对?那不就只有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啦。” 顾予纾干脆双手搂住她,靠墙站住,心满意足得叹息:“我真是……娶对人了!” 程愫祎开导了毕秀珺几次之后,她也就不太纠结食物搭配的问题了,干涉他俩的重心主要集中在不要总在外面吃饭这一点上,理由自然也是老生常谈的外面的东西不卫生,不健康,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程愫祎对这个也有点无语了:“毕婶……以予纾的身份,不在外面吃可能性不大吧……” 毕秀珺却自有一番考量:“实在商务应酬那没办法,可你们这不经常没事也要在外面吃嘛!要我说呀,你们就算是请客,关系亲近的也尽可以带到家里来,徐阿姨手艺不比外面大厨差,不行咱也可以请大厨上门来做呀。人公众号都说了,能请到家里吃饭的才是最看重你的人,被请的人如果懂事的话都更该领情才是。” 这件事程愫祎可没太多能拿出来说服毕秀珺的了,于是只能避其锋芒,阳奉阴违,混一次算一次。 中老年长辈大都不知道,自己越是干涉,越是要逼得晚辈反抗,就算只是为了尽量躲开她这个人,顾予纾也更愿意和程愫祎在外面吃。 程愫祎劝他:“毕婶这是真心为了咱俩好,不然她何必给自己和徐阿姨揽活儿呢,我们都在外面吃,她们落得轻省多好!” 顾予纾心里有气,故意凉薄道:“那可难说,也可能是她们觉得我们老不在家吃饭,她们就越来越没价值,担心自己涨薪无望甚至饭碗不保呢。” 程愫祎笑得眉眼弯弯,淘气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那是她们不了解你,要fire她们,第一个舍不得的就是顾大少爷!” 这晚他们到底还是挑了家日式烤肉店,顾予纾对程愫祎说:“你怕破坏减肥成果,不点甜品和主食就行了,单吃肉不胖的。” 程愫祎一如既往顺从地窝在顾予纾身边,俩人各执一套夹子剪子,将各式食材烤到对方喜欢的程度,然后或搁到对方酱碟里,或吹一吹直接喂到对方嘴里,做得再自然不过,已习惯到甚至意识不到是在情侣互喂,只同送给自己吃一样浑然天成。 第64页 顾予纾给程愫祎再满了杯梅子酒:“咱们要么回头就借着婚礼的由头换套房子自己住去?” 程愫祎知道他的用意,想了想,点点头:“我都行。” 换房住是为了躲开毕秀珺,届时官面上肯定是号称留她看着老宅,其余用着仍旧顺心顺手的人都是上下班制,主家住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倒没什么可说的。 顾予纾盘算道:“到时管理他们的任务可就落在你这个小主妇身上啦,没有毕婶分担,你忙得过来吗?” 程愫祎点点头:“咱们俩能有多少事啊,跟他们都那么熟了,什么话都好说,再说了,就算没人帮忙,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顾予纾从小就成长在有多个帮佣的环境里,其实对寻常人家夫妻双方一人主外一人主内的生活模式颇有向往和好奇,想想别有一种浪漫,那是真正的二人世界,完完全全只属于两个人的生活啊! 他低头看了看身旁小鸟依人的小妻子,只见她容色可人神情温婉,这么些年了,还是有那种一看到就心里酥软一下、再看就更喜欢的感觉啊!他知道她苦孩子出身,什么家务都做得好,虽然有点舍不得,但又真的很想体会一下那种小日子。 他斟酌道:“那……不如以后视情况而定,让他们都待命,如果咱们不忙不累,就自己过日子,需要的时候让他们来帮忙?” 程愫祎点头。让帮佣待命的前提是给他们仍然发全额工资养着,这是对顾家而言最不在话下的一个问题,所以其实等于毫无障碍。 这个新的安排让顾予纾大为振奋,同时又懊恼:“怎么早没想到!咱们结婚本来就应该住新房啊,现在时间太短,都来不及重新装修了……” 程愫祎不解:“重新装修干嘛呀?你家的房子我不是都看过?原来的装修很好呀,我都很喜欢。” 顾予纾说:“那是你没看过别的设计图,而且现在肯定又有新款了,应该让你自己看看,挑个你最满意的,重新装一下。” 程愫祎连忙摇头:“我最懒了,也没自信眼光能比你和爸妈好,你们选的设计准没错。而且没住过就是新房了啊,换个装修多麻烦。” 顾予纾望着她,又一个劲叹气:“唉,我怎么就找到了个这么好的老婆啊……” 小两口一番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之后,回到家自然又是一夜浓情蜜爱。 第二天早晨顾予纾开车将程愫祎送到学校门口,程愫祎下车道了别,转身走近校门,便看见守在门边直直望住她的那双眼睛。 她顿住脚步,吸了口气。 然后,她转身往另一个校门的方向走去。 手机响了,她一看来电显示顾予纾,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接起来他就在问:“怎么了?为什么没进去?” 程愫祎咬了咬嘴唇,回头看了一眼。 顾予纾的车停在路边,比刚才的位置开出了一点,应该是他虽然要走,却一直在依依不舍地频频看她,于是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异动。 有一个因为太过在乎而时时紧盯自己的老公,有时也是一种负担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不是雨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程愫祎心里滑过千百个念头, 她望着顾予纾的车,缓缓开口道:“刚看到我们宿舍群里@我, 要我给她们顺路带下西门边上那家铺子的流沙包。” 顾予纾关切地问:“那你上车, 我去买?” 程愫祎摇头:“不用了,没几步路, 那边不好停车,你快上班去吧,本来就晚了, 人家做领导的其实都要以身作则上更长时间的班,才能鞭策下属卖力啊,我们管理学课程上刚讲的!” 顾予纾轻笑了一声:“没办法,家有祸国殃民的妖女,我还能日日早朝, 已经是意志力惊人的明君了好吗!” 挂了电话, 程愫祎勉强提起的心情又沉沉地压了下来。 昨天才做的一应心理建设这就全部泡了汤, 对于接下来不知还要持续多长时间的不期而遇,她其实根本还无法若无其事地坦然应对。 这天下午程愫祎没有课,按照计划是在图书馆待到傍晚再回家。 她选的那门《日本现代文学精析》刚发布了期中作业题, 这么早发布是因为那是一篇小论文,要给大家留出充分的研究时间。 具体的命题则是全班分成若干组, 每组分配一篇日本现当代文学作品, 组内自行协商后,各人选择一个不同的角度与主题,写一篇赏析。 要完成这篇小论文, 不但需要精读作品本身,还要大量阅读相关评析,包括作者自己的评述,再结合课堂上所学。 第65页 程愫祎来到现代文学阅览室,找了个空位放下书包,便按照此前查询的书目去书架上找到未被外借的书,回来边看边做笔记,能看完或者觉得利用价值不大的,走时就不带了,其余的届时借出。 拿好书坐回座位上,她打开书包翻出那本原著。 一看到封面上那三个字,顿然又觉得心累,无以复加的心累。 她这组分配到的,偏偏是渡边淳一的《失乐园》。 这本书是顾家书房本就有的,她高考后的暑假,终于可以尽情走出课外博览群书时,就已经看过了。 印象再深刻,再不愿重来一次,此时为了完成占总评分数40%的期中作业,也只能再细细重看至少一遍。 婚内出轨,不伦之恋……最难忘的场景是凛子在为父亲守灵期间仍抗拒不过久木的邀约,出来与他私会,在酒店里,她一直纠结着推拒,但到底还是抵不过他的执着。 —— “我以后是不是只能盼着他好不了,永远只能朝我借这20分?那我干脆再使个手段一了百了,让他永远也好不了算了!” “你在说什么?不行!你不能伤害他,那样你自己也会一辈子都不好过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还不都是被你逼的!你那天晚上说,只等他好了,就跟我走,我原本比谁都更盼着他好,可现在……既然你横竖不会离开他,那我还不如……能得到一点是一点吧!” “不,不要,我、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算我强迫你的,对吗?以后我都得靠这个威胁逼迫你了,是吗?拿你真正挂心的那个男人胁迫你,我也真够可悲的!” “不是的,不是的……你、你没有逼迫我……” ——程愫祎左手撑着额角,右手不停地转着笔,半天也只写了两行半的笔记。 脑子里一片糟乱,思绪理不清。其实这或许算是太适合她的一篇作品,大家们的评析字字都钉到了她的灵魂里,催发出了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是全都堵在心窝里,付诸笔端时唯余艰难晦涩。 有些事,似乎是被迫的,可当时心里那种窃喜,如何瞒得过自己?有些人,似乎是无奈的,可最后看着分明还有许多更好的路可走,男女主角却还是断然选择了共赴黄泉。 程愫祎捏揉着太阳穴,无处躲避地想起最后那段时间…… 那年春节,他潜入她在疗养院的临时闺房,天天独守,夜夜春宵。 而后她借口提早回家,其实是与他住进了主题酒店,在缀满了粉色泡泡与爱心的蜜月套间里尽情欢爱了两天两夜。 再后来,刚开学时,顾予纾因为学生会的事特别忙,连续好几个周末都不在家,甚至还有晚上也要忙到很晚才回来,所以没让她来校陪读的,不知不觉给了他们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及时行乐,如胶似漆。 或许就是那段时间,让他过足了瘾,够了,腻了?当一时的嗜好带来的狂热结束,头脑重新清醒,再得顾予纾一家一个友善的建议提点,他就明白过来,男人嘛,怎能没点野心和抱负,怎能任由自己溺毙在温柔乡,荒废了人生? 从容赴死的选择,只属于久木那样已阅尽千帆的中年男人,不会属于二十出头的热血少年。 程愫祎揉了揉眼睛,放下手里的书,打算再去书架间转转,换换脑子调整情绪,以期突破僵局。 刚站起来,她蓦地看到与她隔着一张书桌,面对面的那个位置上,坐着那个人! 他也正看着她,看不出是一直在看着她,还是被她站起来的动静惊动了才看到她的。 她僵在原地,收回目光,几乎只停顿了一秒钟,就开始回身收拾书包。 刚才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会在这里”,但一秒钟后的此刻,脑子重新转动,传说中的诸如某校保安自学成才拿到本科文凭、某校宿管阿姨考上研究生等新闻开始自动播放。 保安也是本校工作人员,当然可以来这里。以前之所以没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是他们来看书自然都是不当值的时候,也就不会穿制服,穿着便服的他们,又是大学生的同龄人,很容易就融入人群难以区分。 程愫祎一手将书包甩上肩膀,另一手抱着那几本图书馆的书去柜台办理外借手续,然后背着变沉了不少的书包离开图书馆。 从图书馆侧门出来,左侧就是校内的湖区了。 花期尚早,但湖畔种植的染井吉野已然开得团团簇簇,虽不成林,但也是好大一片了! 染井吉野刚开时是粉色,此后会慢慢变白,届时与本就是白色的晚樱连结成雪,方成盛景的极致。 但此时也已很美了,举目都是印在纯色蓝天布景上的花枝招展。这些花都有绿叶衬着,仿佛有些旧式的土和俗,然而云集得密了,也是不可抗拒的好看。 第66页 校内限制外客进入,于是花不算少,人却很少,轻风拂过,树下飘起了樱花雨,恍然就是走在偶像剧里一般。 程愫祎仰头去看悬在树枝上的樱花风铃,一挂一挂美得像是从童话里投射出来的幻相,风铃下的小签上写着少年们最美好的心愿,起起落落地随着激荡的春意摇曳在悉簌的花影间,让人无法不相信挂在这里的祈福都会实现。 程愫祎立在一棵树下,咬紧牙关,突然转身。 她看着停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映着樱粉色的苍白面容一瞬间泛起了潮红:“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你还来找我干嘛!” 顾奕擎定定地望着她,虚弱地苦笑了一下:“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一直躲着我,看到我就走,我居然还要缠着你,别说你了,连我都讨厌我自己……” 程愫祎勉力压制住胸中的激荡,尽量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想知道。当初你要走,那是正确的选择,我已经接受了,没什么好后悔,也没什么好回头的,我……” 顾奕擎脸色突变,倏然打断她:“你说什么?当初我要走?我没有要走!明明是你要分手,你要我走,我才……” 程愫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不是你要分手的吗?” 顾奕擎欲言又止,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铁青着脸递过来。 程愫祎一脸莫名与震惊,接过来劈头就看到自己的笔迹—— 顾奕擎亲启 “我……我什么时候写过这个?”她不明白地抬眼看了看顾奕擎,更为着急地抽出里面的信纸,依旧是她的字! “奕擎: 看到这封信,请原谅我的怯懦与自私。 予纾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他昨晚流着眼泪与我谈了一晚,让我选择,如果我选你,他会放我们走,如果我选他,他会给你一个更好的前程。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舍弃他,尽管他好了,我和妈妈欠他的也算还清,可这些天我们俩……他没有怪我,没有嫌弃我,还是要我,我又欠了他比以往更多……从前我总是心有疑虑,或许他跟我在一起,更多地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可如今他又重新完美,却还依旧爱我……此时我万般羞愧,也再难辜负,这一生能有他,更复何求! 对不起,奕擎,我只能选择负了你……但我相信予纾会给你一个更好的补偿,你将来自会也成人中龙凤,会有更好的姑娘陪伴你。谢谢你爱过我,从此刻开始,我会忘记你,也请你忘记我。” 程愫祎看到后来,开始越来越猛烈地摇头:“这、这不是我写的,我从来没有写过这个,除非我梦游……”她仰起脸望向他,“不是你给我写了封诀别信的吗?我、我把它烧了,我没法留着它,我没法再看一遍,所以我把它烧了,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说到后来,她意识到什么,语气越来越急切,急着去证明一件也许永远死无对证的东西真的存在过。 顾奕擎却已是一脸恍悟,冷冷地苦笑了一下:“我也没写过……” 他上前一步,抓住程愫祎的手腕,令她冷静下来:“别急,愫祎,我信你,我信你……就算我不信你又能怎样?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封信,我就觉得是你甩了我,可不也还是没法让自己不再爱你吗……其实我也想烧了这封信,太扎心了,我当时根本不信自己还能再看一遍,可我舍不得……那毕竟很可能是我唯一还能保有的一件与你有关的东西了……当时我好痛,好恨……我想我得带着它,时时带在身边,实在想你想得要发疯,实在放不下你忘不了你,实在憋不住想回来找你的时候就看看它,等于随身带着把刀,随时捅自己一下让自己清醒过来,别做傻事……幸亏我还是抵不过,幸亏我还是来找你了,现在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些都是予纾写的!” 他看着怔在原地的程愫祎,提醒道:“愫祎,他会书法,他会模仿不同人的笔迹。” 第33章 如果可以选择, 顾奕擎会毫不犹豫地摁下那个操控自己记忆的按键,要么消除掉一切有程愫祎存在的往昔, 要么消除掉一切没有程愫祎存在的往昔。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 本就更想要后一种按键的他,渐渐变得只想要后一种按键。 他无法忘了她, 也不想忘了她。 也许这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一种表现吧,遍体鳞伤的受害者竟与凌虐自己的命运同心同德,甘愿自虐。 可惜这样神奇的按键并不存在, 于是死死烙在他脑海里的,除了那个女孩留下的所有销魂点滴之外,还有那残忍的一天。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周五。 第67页 早上将程愫祎送到学校之后,顾予纾却让他开回家。 他以为顾予纾是忘了什么东西, 提议先送他去学校, 他回去取了送给他。 顾予纾却很坚持:“不, 我今天不去学校了,有件事,我们得聊聊。” 顾奕擎霎时间就明白, 他知道了。 他没再吭声,闷头开车, 心想也好, 知道了也好。 他早就想两个男人坐下来摊牌了,分享一个女人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他是在暗的那个, 分到的永远比对方少得多。 予纾想要怎样了结此事? 决斗吗?不可能,虽然予纾也并不羸弱,可他是专业的,予纾绝不可能打败他。 当然,他也不会对予纾下狠手就是了。予纾是弟弟,是主家,这件事,虽然是予纾自己发起的开头,可毕竟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暗恋愫祎,他本来就想抢,后来更是……总之,是他理亏。 其他的……无非是各种形式的威逼利诱吧,那些他都不怕,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除了愫祎他什么都不想要,为了愫祎,要他放弃什么都可以。 这世上千山万水,千沟万壑,黄泉碧落,沧海桑田,他唯一害怕的,就只有一件事—— 到最后,他豁出去一切,愫祎却还是没有选择他。 这大约就是命运对他的嘲笑。 愫祎,真的就没有选择他。 拿到那封信,还没看,他就已经信了。 因为这刚好就是他心里一直潜藏的不安,他不用看都知道她会说什么,一直以来,他走的是钢丝,钢丝的另一端,牵在她的手上,要不要他,他的死活,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因为她并不只有他一个,她同时还爱予纾,一旦康复就明明比他更好的予纾,而他对此,心知肚明。 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予纾,就告诉他:“我已经好了。” 他瞒不过自己,听到那句话之后至少有一刻钟,他一直在纠结,是不是干脆再把这个唯一的孱弱对手一劳永逸地打残,甚至杀了…… 可心上的女孩留给他的信,已宣告了他的死刑,他心如死灰,就差那最后一分心气儿,终究是没能续上。 他再无别的选择,当即收拾了本就寥寥的行李,离开。 顾予纾给了他好些补偿的选择,可以单选,也可以多选:到顾氏夫妇所在的公司总部去上班,去大学深造,去其他公司去白占个黄金职位…… 可那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也根本不会要。 用心爱的女孩换来的这一切,谁能享用得下去?反正他做不到。 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命,尽快忘记,逃离一切可能触发回忆的东西,他不想一直被从天堂般的美好陡然之间变质成最可怕地狱的回忆压得翻不了身喘不过气。 大丈夫何愁无路。 他很轻松就能找到新的工作:到大厦当保安,到工地当监工,到培训机构当武术老师,到健身房当私教,甚至还送过快递和外卖…… 可无论是相对来说更高大上而有职业前景的工作、还是单纯出卖体力只能吃青春饭的活儿,每一份他都持续不到半年。 刚开始为了学习新技能、熟悉新环境、适应新制度而转移开的注意力,随着活儿干得越来越熟练,需要用脑子的时候越来越少,注意力便越来越弹压不住,迫不及待地回归原点,越来越频繁地扑向那个倩影,那些被记忆发酵得越发煎熬的巅峰时刻…… 此前的强行压制,都成了记忆反噬时愈加猛烈的反作用力。 越来越久没再见到她了,是不是这辈子真的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个念头每每一起,就如同刀子在他身上凌迟,令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想一次她,就是挨上凌迟的一刀。 越是按捺自己不去想,一刀一刀之间也就隔得越长,总也死不了,却也永远好不了。 待全身挨过一遍,最初的旧伤或已愈合,于是又要再来一遍。 别人被凌迟,再惨也三天三夜就死了;他试图自救,却反让自己一直死不了,一直活着受罪。 想通了这一节,他索性又回到她所在的城市。 索性不停地去找她,不停地去看她,看她越来越美,看她与顾予纾恩爱缠绵,看她在他怀里娇俏可人笑靥如花,看他们比以前还要如火如荼,看她……终于嫁给了他…… 一刀一刀又一刀,扎得精准狠厉,不带半点的模凌两可含糊其词,刀刀刺在最致命的要害。 可他竟然还是没有死。 那么,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程愫祎用力挣出顾奕擎的怀抱,而他炽烈的眼神仍旧焕散着收不回来,难耐地又缠住她的背,吻在她的后颈窝里。 程愫祎轻喘着用力揉搓自己的脸迫自己清醒:“不行,不行……我已经跟予纾结婚了……” 第68页 顾奕擎不管:“大多数人都觉得行了婚礼才是结婚,你们现在很简单,再去打张离婚证就好……乖,咱们不贪他家的东西,什么都不要,咱们求他,只要他放你走就好,回到我身边……” 程愫祎用力摇头:“我干嘛要跟他离婚?我爱他,他爱我,我们很好……” 顾奕擎不依不饶地将她转过来,紧紧压在树上重新吻住:“反正我等你……你跟他行了婚礼也没事,我还是等你离婚,也许你们总有一天就不好了……” 程愫祎勉力推挡着他暴风疾雨一般的唇:“不,我不要再像原来那样了……那时我真的很折磨,我不想再来一次了!” 顾奕擎终于顿住,眼睛里回复了几分清明:“你说什么?你当时……不是很快乐吗?你不是也爱我吗?” 程愫祎不知该怎样才能说得清楚:“我是,可我也……我很痛苦,那样明明不对,而且那时……那时还很特殊,那时是他多少默许了一部分,我还可以昧着良心骗自己我其实只有你一个,可现在……我有他了,再跟你……那算怎么回事啊!” 顾奕擎听得心潮澎湃,脸上的神色又重新被那种不顾一切全面占据:“我不在乎!他在不在乎我不管,最好他在乎,那样他就可以把你让给我了!” 程愫祎别无选择,用力打了他一个耳光。 趁着顾奕擎怔住,她推开他,又退开两步,狼狈地胡乱整理着衣襟,又揉了揉脸,试图抹去轻易就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被热吻的痕迹。 她眼里全是泪,声音发着抖:“你不能再逼我!奕擎,当初也许是个误会,我们是被他使了手段强行拆散的,可那也是……我现在不得不说,那也是我想要的,那也是他爱我的证明。当时看到那封信,看到你不要我了,我也很难过,我也快要崩溃,我也这么久都没能完全走出来,可是……可是我更没法再回到过去了……如果真能回到过去,也许、也许我也不会选择去将我们那段再重复一遍,也许我会选择去修正它,让它从来都不要发生……” 顾奕擎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嘴唇渐渐发起了抖,让人无法判断他究竟是无话可说,还是战栗得想说说不出来。 程愫祎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她转身仓皇地跑开,慌不择路得直到奔出樱花林,才意识到刚才被顾奕擎夺过去扔在旁边草地上的书包忘拿了。 她转身望着来路,茫然无措,不敢再回去面对顾奕擎,可又实在不能任由那个书包就这样丢掉。 里面放着的书都还好说,都可以再买到,图书馆的书假若是绝版,也可以赔钱,可还有倾注了她大量心血的课堂及读书笔记呢。 最重要的是……该怎么跟顾予纾解释自己丢书包的事? 她在林边六神无主地咬着手指徘徊了一会儿,不确定地祈盼失望透顶的顾奕擎没有注意到那个书包,等他走了,她就可以去拿了。 或者他注意到了,或者别人注意到了,然后交到失物招领处,她晚点去领就好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将被困幼兽般的程愫祎定在原地。 她看着拎着她书包的顾奕擎,踌躇着不知是不是该过去接。 顾奕擎看着她,将书包再往前递了递,露出一个疲惫的苦笑:“就这么怕我?怕我以它为质强迫你做什么你不愿意的事情?” 程愫祎咬住嘴唇,犹豫着往前蹭了两步,伸长手臂握住书包背带。 但顾奕擎也握紧了另一条背带,不肯松手。 程愫祎为难而乞求地看着他。 他仿佛起了几分兴味:“我用它换什么你肯给?” 程愫祎语塞。 顾奕擎又看了她一会儿,心灰意冷地松开手。 对面的力道突然撤掉,程愫祎猝不及防,往后倒退了两步才站住。 顾奕擎惨然一笑,轻声说:“放心,我爱你,我不会故意要你痛苦,我真希望你知道我多想要你回到我身边,哪怕还是跟他分享也好,可我……不会再强迫你。” 第34章 这几天, 顾予纾都开车接送程愫祎,因为决定了婚礼后即顺势搬入新居, 就算无需装修, 家具用品等也需补齐。 顾予纾安排了人手去将新房打扫干净,然后计划用一周时间采买完毕, 再打扫一遍,就开始陆续打包行李,剩下几个月慢慢搬过去, 有趣又不累。 这是他们开始采买的第一天,顾予纾兴致勃勃,程愫祎却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予纾自来心细如发,很快就注意到了,问道:“怎么了?你今天好像有些不高兴?” 程愫祎回过神来, 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 含混道:“没什么……有点累, 看了一下午书准备写论文,头昏脑胀。” 第69页 “是那个日本小说?”顾予纾倒是对她的大小事情都了解且记得清楚,毕竟数年来对她上心已成习惯, “早跟你说别选这个课,日本文学大都阴暗压抑, 看多了难受。” 程愫祎勾了勾唇角, 没说话。 顾予纾叮嘱她靠着休息一会儿,也就没再吭声,继续专心开车。 程愫祎却得了提醒一般, 忍不住望向顾予纾。 这样好看的侧脸啊……清亮的眼神,高挺的鼻梁,柔薄的唇线……那么熟悉,那么熟悉。 可有时偏偏是最熟悉的东西,若你盯着细看,却总能看出几分意外与陌生来。 有些事,此前她没有勇气面对而刻意忽略的,此时都慢慢浮出水面。 当初“顾奕擎”留给她的那封信里,传达的信息是他抓住顾予纾父母给他的机会,自奔前程去了,目的自然是想让她觉得他郎心如铁,将个人利益看得比她更重。 可如果那是真的,为什么三年来顾家再也没人提起过他?诚然,程愫祎与顾氏父母至多也只是春节时聚几天,聊天机会少而谈不到他,而毕秀珺他们则是规矩做得好,不太与她无事嚼舌因而也谈不到他,那都是情有可原,可朝夕相处的顾予纾为何从未提起?若非他知道顾奕擎与她的关系,又何必像避雷区一样地避着一切关于顾奕擎的话题? 从前程愫祎是自己都要去避免想起顾奕擎的,没人提他她正求之不得,所以直到此时才捋顺了这一切。 她也曾纳闷儿过,毕秀珺怎会愿意替她和顾奕擎保守这样重大的秘密。 那疑惑是由最初的担心所引发的,在发现毕秀珺并未向顾予纾报告此事之后,她也就渐渐将它抛到了脑后。 自她来到顾家,毕秀珺始终对她很好,她从来都只用善意揣度这位毕婶,料她看他们既已分手,也就无谓再造业,何况她和顾奕擎在一起的缘由事关顾予纾的隐私和顾家的颜面,毕秀珺作为忠实的老管家,担心事态捅破后闹大也属正常考虑。 却原来……或许她的揣测也对,但主要还是,顾予纾这个正牌主人的安排罢了。 不得不说,顾予纾在那两封信里,将他们俩的语气模仿得很像,主旨也拿捏得很准。 他是怎么知道她一直想着等他好了就要离开他的? 哦,是了,她自己对他说过。 就是他同学聚会那天,她见到那个给他写明信片的女孩之后,对他说的。 当时她不理解他骤然而起的郁怒,而他,就是那天吻了她,或许此后也始终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当时不懂的,后来自然都懂了,他已经爱上她,不能容忍她想要离开,无论是因为什么。 其实,就算没有过那一遭,她的这点小心思,大约也并不难猜。 何况他既已知道她和顾奕擎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有些蛛丝马迹令他起了疑心是肯定的,但终究还是看到了些他们怕他看到、他自己也不会想要看到的事吧…… 最后那段时间,她和顾奕擎在一起得太放肆太频繁……她以为那是顾奕擎厌倦她的原因,但其实,那是让顾予纾发现他们私情的契机。 能看见,也就能听见,她和顾奕擎的私语,他当是听到了。 程愫祎的余光怔怔地笼着顾予纾。 是他用了手段和心机,拆散了她和顾奕擎,让她解脱,也让她痛苦不堪。 可她该怨他吗?她能怪他吗? 是她背叛在先,他不过是自助自救,他甚至没有半分责怪和介意,她是不是还应为此感激、为此更加爱他? 可是…… 程愫祎将脸转向窗外,闭上眼睛。 可是顾奕擎又回来了……他带来了事情的真相,那曾经令她痛苦的,原来并不曾真的发生。 尽管如她自己所言,当时那样是不对的,应该结束,可真的那样结束,又让人太不甘心。 三年来,多少次,她悄悄盼望再次见到顾奕擎,得知他其实还爱她,当年其实他另有苦衷。她没想过在这之后又当如何,难道还跟他重修旧好?或许她只是需要那样一个解释,那是没有出口的三年情伤唯一的疗愈。 而如今,这个解释来了,比她以为的还要决绝有力——他甚至不是迫于无奈,那本就不是他的选择,他们俩只是陷入同一个骗局而已。 原本想要的相濡以沫到底求而不得,可相忘于江湖也未能做到,如今他就这样回来,更为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她终于再度被迫面对那个困局。 该怎么对他?该怎么对顾予纾?又该如何自处? 手机里顾奕擎的好友添加请求已经静静等了好几个小时,她却无法拿定主意,到底是通过,还是拒绝。 他也在恪守着下午刚给出的不强迫的诺言,只发来一个添加请求,理由是空白的,更没有一次一次地催促恳求。 第70页 这样的姿态,反而更让人不忍拒绝。 视野陡然暗沉下来,程愫祎重新凝神,才发现车子正拐入地下停车场。 这是她和顾予纾最爱逛的一个商场,这里有他们最心仪的美食,也早就关注了几家十分别致的家居店。 吃过晚饭逛街购物,多么精致舒适的小日子。 程愫祎暗暗握紧拳头。 顾奕擎说得对,中国人大都还是觉得举行了婚礼才是结婚——其实不光中国人,普遍信仰宗教的西方国家更是如此,婚礼上会有正式的证婚仪式,那是比政府部门的登记更能佐证婚姻的。 所以许多情侣,如果未行婚礼就又去领了离婚证,大家也只是觉得他们是分手,而不是离婚。 法律上,离婚就是离婚,但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对于特别讲求颜面的富贵之家而言,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若有什么变数,最好最好,赶在婚礼前。 恍惚间,车已停好,程愫祎下车,看到顾予纾如往常那样走过来,张开一条手臂等着她。 她快走两步挽住他的臂弯,他却抽出来,揽住她的肩。 她抬头,撞上他略微不满的目光:“你今天真的是心不在焉啊,居然还想不让我搂你?” 程愫祎没说话,只略微不自在地笑了笑,被他揽着向电梯走去。 垂下眼帘,她只觉得胸口又紧又沉,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 之前还跟顾奕擎说她不会离开顾予纾的,可现在团团纠结着的竟是分手的时机,一颗心自有它的想法,奈其若何? 也不知道顾奕擎现在当不当班,会不会正缀在附近…… 她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圈,可又不敢细瞧,自是一无所获。 顾奕擎说早就常来远远地偷看她,她听进去了,何况那刚好与她那种时常发生的被偷窥的感觉相符。 顾奕擎的用情深重,她忍不住心疼,可当年顾予纾那一手也是用心良苦,她又何尝不体谅且感怀? 要她离开顾予纾,她连说都说不出口,而要她放弃顾奕擎……似乎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如今唯一的出路,竟是他最后答应的,不再强迫她。 好吧,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只要他不强迫她,她就能勉强挺住,装作对他铁了心不再回头,其余的……就只能祈求他不要突然之间改了心意吧。 晚饭后,顾予纾和程愫祎有商有量地在两家店里订购了好几件大小家具摆件,与店员约好送货上门的时间。 从店里出来,看时间快到九点,有些不尴不尬。 对于开展了夜生活的年轻人来说,此时回家似有些嫌早,但其实俩人次日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学,也该回去了。 顾予纾掏出手机翻了翻,忽然道:“不然咱们看电影去?” 程愫祎噎了一下,斜睨着他问:“你不会是在外面吃饭心虚,想等毕婶睡觉了再回去吧?” 顾予纾脸一红,嘴硬道:“开玩笑,只是嫌麻烦而已,我还能真怕她不成?” 这句话其实等于是承认了,唉,他呀他呀,无论必要时能够如何长袖善舞又铁腕无情,到底还是心软的。 程愫祎低头一笑,默契地与他提步往顶层电影院而去。 最近没太多令人期待的电影上映,他们选择的是一部略为文艺的爱情片。 程愫祎看下来的感受是,画面很美,但里面的几个故事并不那么打动她。 不知是这些故事都不是她的菜,还是被心事缠绕着浮于世事之上的她,实在不太能沉入到故事里。 抑或……她自己的事可比电影里的喜怒哀乐更深刻而困扰人心得多了…… 只是当那个胖胖的男孩苦恋了多年的前女友乘坐出租车缓缓加速,男孩追着车崩溃大喊“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的时候,程愫祎如梦方醒一般地蓦然被抓住了全副心神。 那一刻,如遭雷击,心惊胆战! 虽然她的两位男主角各方面条件都比这男孩好太多,多到连用情方式都毫无相似之处,可她还是觉得瞬间听到了他们俩的心声。 前女友已不爱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爱过他,也不确定隔着车窗和越来越远的距离,她到底有没有听到他的喊声。 可对于程愫祎而言,她的两个男主角,她都爱…… 所以,当她听到他们的心声,还如何能够忍心?断绝任何一个,自己都要先心痛而死了啊…… 看完电影出来,程愫祎和顾予纾分别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掏出手机检查错过的信息时,程愫祎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开通讯录,在那个寂然等待的好友验证里,点下了通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71页 limo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头一夜睡得晚, 且没睡好,第二天午饭后, 程愫祎便随室友们回寝室睡午觉。 以前每次程愫祎要睡午觉, 姐妹们都要痞痞地打趣一番她头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没睡好需要补觉,后来时间长了, 她们也就习以为常,不再开这个已同嚼蜡的玩笑。 程愫祎躺在上铺,一边想着自己这么困定能马上睡死过去, 一边又担心自己还是如昨晚一般辗转反侧,毕竟心事并未解决啊。 眼皮很沉,一闭上就黏得很紧,但脑子仍是清醒的。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姐妹们在压着声音聊起网上看到的一个故事。 “这故事里男主角叫大傻……” “啊, 一听就不是帅哥, 没兴趣!” “不不不, 是个身高178的帅哥,大家叫他大傻是因为他人太好了,好得憨憨的, 生活里除了吃饭睡觉学习,就只有他女朋友, 他对他女朋友好得‘令人发指’。” “欸?那还不错啊, 继续继续!” “嗯嗯,能对女朋友好得令人发指的,就算不是帅哥我也认了, 毕竟愫祎他们家校草师兄这世上根本没几个啊!快讲吧!” “比如他做家教挣钱,一个月能挣到2500呢,可为了省钱,他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能顶着大太阳走一个小时!省下来的钱他只有两个用途,一是买车票回去看女朋友,另一个是给女朋友花。” 这个情节与昨晚电影里那个胖男孩一直各种卖命加节俭挣钱供女友的故事实在太像,本来只是将大多数信息听得左耳进右耳出的程愫祎心神一下子就被收拢了。 “哇!这种男人就算穷也能嫁了!不过他女朋友是不是有点渣啊……” “你听我说嘛……有别的女生死缠烂打地追他,他拒绝得又坚决又得体。” “这个好难得!” “总之因为他做的这些事,大家都觉得他傻,所以叫他大傻。别人问他到底喜欢女朋友什么,他说他女朋友又善良又勇敢,比如有一次有个在河里游泳的小孩溺水了,她刚好在河边,马上跳下去救那个小孩,结果小孩救上来了,她自己体力不支,还是靠别人救才上来的。” “这么看来这一对还挺般配啊,都是傻实诚的大好人!” “大学毕业的时候,兄弟们一起喝酒,其他人也觉得他女朋友是不是对他有点渣啊,劝他别对女朋友这么好,别什么都给女朋友,结果他说不怕不怕,反正我什么都是她的,就连命都是她的。然后大家才知道,原来他女朋友当年救上的那个溺水小孩就是他,而他女朋友在水里不知道怎么伤到眼睛,终身失明了……” “啊?……” “唉……” 之前程愫祎主要还是因为耳朵醒着而被动机械接收这些信息,听到这里,她心里突地打了个激灵! 又是一个因为被水淹而莫名受伤的…… 当年顾予纾也是,而那是她与他——他们,缘分的开端。 如果人生能够重启,她会希望回到那一天,让妈妈请假不要出去上工、自己也请假在家看着她,以杜绝事故发生的可能性吗? 还是说,当命运之眼盯住了你,就算躲过了那天,也躲不过其他情况,上天自会安排好,让你们的生命线彼此相遇绞缠? 而如果不认识顾予纾,大约也就不会认识顾奕擎。别人的两个男主角是可选其一,她的却是捆绑着来的,要么一个也没有,要么两个一起来…… 舍下一个已是艰难,要如何将两个一并舍下? 关于室友们聊的那个故事,到最后程愫祎默默地觉得有点毁一切,就是让人不太分得清大傻对女友到底是纯粹的爱呢,还是也出于报恩心理。 其实这个可能并不重要,不管最初的动机是什么,不管后来时时刻刻铭记的还有什么,倾心相爱的现实才是真正的重点啊。 可程愫祎突然有些希望,顾予纾对她……若是出于报恩的心理,那可能会更好一点,她就可以劝说自己,顾奕擎的感情更纯粹,她好歹有了一个标准,去将他们俩分出高下,做出抉择。 但事实上已不能说是抉择了,而是……改变…… 这么说,她是想要变吗? 可顾予纾对她说是报恩心理委实太勉强,她妈妈伤害他在前,他们俩顶多算扯平,再加上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对她的爱早已不言而喻不证自明。 加了顾奕擎之后,其实他没怎么找程愫祎聊天,只是早上和睡前各问候一声,其他时候偶有所感便发过来—— “(图片:红烧冬瓜)这道菜我做得很好吃,比食堂的好吃(微笑)。虽然看起来很家常很普通,但自己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总是幻想着有一天能做给你吃。” 第72页 “同事们都盼着休息,尤其希望工作日轮休,出去玩不挤,只有我希望除周末外每天都上班,所以总是跟他们换休。真的希望你能多参加些活动,周末也要来校那种,但我知道,你周末没空……” “(图片:教室里在上课的程愫祎)别走神,老师一直在往你那儿瞟,当心突然提问你。” …… 都很贴心,让她不知如何回复。 但也都是不需要她回复的。 再在大门口遇上,她也无须再躲避,只是四目相交之后,她会立刻转开目光,无声前行。 他便也只是默默注视,不发一言。 例外发生在一个月之后。 这天中午程愫祎是出去跟顾予纾吃饭的,饭后顾予纾返回公司,她则返回学校。 就在学校门口,程愫祎听到前面一对情侣在跟保安吵架。 那个保安就是顾奕擎。 “干嘛不让我们进去啊?樱花季早过了,没有门禁了啊!” “对不起,樱花季过了,但我们没有收到门禁取消的通知。” “什么情况啊?我们以前经常来的,不信你看我们手机里的照片,都是在学校里拍的啊!” “对不起,照片不能作为入校凭证,您需要有本校的有效证件。” “你们学校哪条规定这么写啦?拿来我看看!” “可以,您稍等,我同事这就去取。” “嘿你怎么这么较真儿啊!不就一臭看大门的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看大门的都是老头,你年纪轻轻人模狗样的,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来干这个!也是,就这么点素质,也就这么点出息吧!” 程愫祎忍无可忍地咳嗽了一声,那情侣当中的女孩终于注意到她,然后吓了一跳。 她赶紧示意正骂得痛快的男友噤声,朝程愫祎努了努嘴。 那男生转过来,一眼看到程愫祎正举着手机摄像,顿时脸色一变。 程愫祎向来与人为善,从未跟人红过脸,这次她是真气得狠了,同时又有微微的恐惧和不习惯,以至于说出话来声音都轻轻发抖还带结巴:“你、你们跟他道歉!否则、否则我发到网上去!” 那个男生顿时横眉立目,气势汹汹吼了句“你敢”,就要来夺程愫祎的手机。 程愫祎害怕地后退两步,将手机护到身后,但那男生本就比她高大了两圈,身强力壮,霎时就逼到了跟前,一边劈手要来夺,一边就想要打她耳光。 说时迟那时快,混乱的场面里,程愫祎既无法完全分清状况,又一时间吓得怔住,根本反应不过来是该拔腿逃跑还是做出偏开脸举手挡格之类的动作让其他部位接下这一掌。 然而预料中火辣辣的痛却并未来临,程愫祎只听耳边一声低喝——是的,很低沉,大约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得见,可对于听者而言,那其中所藏着的那种嗜血猛兽特有的恐怖恶意明晰到令人胆寒:“你他妈碰她一下试试,找死是不是?!” 程愫祎回过神来,侧首望去,见顾奕擎单手钳住那人的手腕,也看不出他用了多大力气,但那人顿时痛软了半边身子,苍白着脸冒出一头冷汗,嗷嗷叫了起来。 另外几个来增援的保安也及时赶到,隔开了他们。 对方一下子气势弱了,却又顾着颜面,转移重点投诉顾奕擎打他,说把他手打骨折了,要去医院,声称后续会要求赔偿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几名保安道:“我们同事什么时候打你了?没看到啊。” “要么调监控吧,咱可以报个警,让警察来处理一下。” 本来遇到这种事同事间肯定都是要互相维护的,何况这人辱骂的是保安,那可不光伤了顾奕擎一个人,也殃及其他保安,让他们如何不气愤? 那人一看他们这么硬气,顿时蔫了。通常发生这样的冲突,都应该是吃了亏的这一方要求调监控报警,可偏偏顾奕擎只是叼住他手腕,其他什么也没做,这人心知肚明监控显示出来的不会对自己有利,相反倒是可能把自己要打女学生的丑态公之于众,那自己可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 而且这保安看样子居然不是个绣花枕头,应该是会家子,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当时让他痛不欲生,可这会儿就已经迅速恢复,想来并没真留下什么伤,去了医院也验不出来。 他只好吃下这个哑巴苦头,骂骂咧咧地嘴硬了几句,也就拽着女朋友灰溜溜地走了,但还惦记着程愫祎手里的视频,不甘心地回了几次头,却又拿不准该怎么沟通,频频欲言又止。 顾奕擎见状,故意大声问程愫祎:“同学,那人刚才碰了你没有?要不要我们派个人陪你去医院看看?” 第73页 旁的几个保安会意,也都纷纷附和:“没有?你确定吗?” “那有没有吓到?咱们上精神鉴定科看看去?” 那人这下连头也不敢回了,脚下似乎趔趄了一下,一溜烟走得更快,他女朋友跟不上,被冷不丁拽得几乎摔倒,不由尖叫了一声。 几个保安这才解气地相视而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向程愫祎道谢。 程愫祎摇头道没事,急于脱身地快步走开,并不去看顾奕擎。 她是刻意避开了顾奕擎,她急着走就是为了快点躲开他。 尽管——尤其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正切切地注视着她。 第36章 这事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善了了, 程愫祎心里却万般不好受。 这种不好受是理智沉淀下来之后越积越深的痛苦,比之刚才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羞辱时, 还要让人难以面对。 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职业, 若不是为了靠近她,他又何必屈就于此? 在乎他, 心疼他,看他挨骂比自己挨打还难受。 进而更联想到他此前还做过那么多不太光鲜的工作,早不知受过多少委屈……程愫祎没法接着想下去, 可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手机里那个视频,不看都膈应,她真想马上删了,可又担心那人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这是宝贵的证据, 不能没有。 眼下只能打定主意都不去看, 可想着那一幕、以及它就这样潜伏在自己的手机里, 她简直想要立刻换部手机,这部就锁起来备用好了…… 微信里,顾奕擎难得地发来一条需要她回复的消息:“没事吧?刚才吓到了吗?” 她不想回复, 可又怕他出于担心而问个不停,只好匆匆答一句“我没事, 上课先不聊了”了事。 平时上课, 就算再不无聊,也总免不了看上三五次手机。 今天这门课,她难得专注到一次也没再搭理过那些被静了音的消息提示。 其实心里一直猫抓般的, 想要关心他,问他难不难过。 问她能做些什么,让他少难过一点。 后来程愫祎冷静下来之后,突然想起一个情况。 在这个啥事都能上网的时代…… 这天中午的事还真不是小事,当时旁边也不是没有别人,搞不好就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了! 而在这个全民人肉的时代…… 程愫祎惊出一身冷汗。 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准备,要被顾予纾知道她又与顾奕擎重逢了。 虽然他们……除刚重逢时顾奕擎那一番冲动之外,再未做出过任何不妥当的举动,可一旦顾予纾知道顾奕擎为她而来,他们俩又这样彼此回护,又哪里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如果那对情侣知道这层关系,一定能松一大口气,不必再担心程愫祎将视频发到网上,毕竟爆料人本身也面临着被曝光的风险。 程愫祎那句因焦虑而显得潦草的回复似乎让顾奕擎明白了什么,他没再发消息来。 不光关于这个,关于其他的消息,也再没有了。 这次运气不错,后来确实有人在网上论坛发过这件事,也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不过发帖人没有配图,只是描述了学校这边是一个很帅气的保安和一个很好看的女同学,下面跟着些人骂了外来人员没素质,也有人理性探讨学校过了樱花季还门禁严格是否不妥等,不过两天就没了热度,被新的帖子压到了后面好几页。 但有些事或许是命中注定,不是这次,也有下次。 约莫也就是过了十天,顾奕擎再度出现在这个论坛,而这次,他是真火了! 事情过程很简单,但内容很震撼。 一名在读女研究生跳湖自尽,被顾奕擎救起。 这件事的后续讨论重点自然是集中在女生的自杀原因上,但顾奕擎作为配角,也受到了不小的关注。 这当然与他的相貌分不开。 第一时间,他的工作照被发到了网上,下面不出所料地跟了一众女生纷纷花痴。 因为是见义勇为,男生们也很钦佩,何况他的身份并不对男生们构成求偶市场的现实威胁,所以没什么人酸他,说的都是好话。 沸沸扬扬之中,程愫祎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 将将进入暮春时节,空气虽已不再寒意料峭,湖水却仍是冰凉的。 程愫祎耳道关闭,心乱如麻,各种信息在脑海里乱飞,却一时理不出个清明。 其实他没有遭遇任何危险,这救人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可她心里就是不踏实。 心疼,心疼到顾不得再去考虑是不是又要重新与他纠缠了。 她第一次主动给顾奕擎发了消息:“我听说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冻坏?” 第74页 之后坐立不安了半天,却并未等到他的答复。 如果把前些天听到的那个不知真假的故事算上,她的生命里已经发生了三起意外落水后落下伤残的事故了——她妈妈的精神病其实也是啊,而且根据顾予纾的经验……有的伤害是在暗处,别人无从得知的。 程愫祎心里一阵阵地发冷,总觉得是不是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到了这天放学,想到要来接她的顾予纾时,程愫祎又陡然想起,顾予纾不会也看到、或将要知道这件事了吧! 虽然目前还都只是在校内发酵,但作为当地最好的大学,事情难保不会扩散到同城。 顾予纾工作是很忙,无暇关注这些零碎八卦,但毕竟是校友,他不去看,也总会有人告诉他,譬如同学群里传一传,那就很难错过了。 一旦他知道顾奕擎来了学校做保安,哪怕这条新闻与程愫祎无涉,他难道还能不对背后的动机心知肚明? 好在这天顾予纾看样子并没有得知这件事,程愫祎暗自松了口气之余,反而有一种另一只鞋子迟迟没有掉下来的紧张。 她有些刻意地占用他的时间不让他看手机,拉他看电影泡鸳鸯浴再早早上床,辛苦一晚只是疲累,觉也睡不踏实。 而顾奕擎的消息还是没有来…… 第二天再到学校,程愫祎第一次,去认真关注每一处大门的值守保安。 可到处都没有顾奕擎…… 虽然存在着他在某处时程愫祎刚好没来、来了又错过的可能性,但程愫祎还是开始慌了。 他是不是真出什么事了…… 被人从暗地里盯着的感觉依旧时不时冒出来如影随形,自从确定是顾奕擎之后,程愫祎总是努力忽略这种感觉,但此时她一有所察就会回头四顾,惹得顾予纾也起了疑心,问了好几次她怎么了。 她当然答不出来。 但也没看见过顾奕擎…… 又一夜等不到消息之后,程愫祎终于熬不住,看到上次那场纠纷里也在场的某位保安时,她鼓足勇气走过去问:“你好,请问……顾奕擎还在这儿上班吗?” 这个保安记得程愫祎。 那天她挺身而出,用一个看似很软实则很硬的手段替他们挡住恶人,大家都对她印象极其深刻。 其实几个小伙子在那之前就已经看熟了她,她长得好看,过目就足以难忘,她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其实早就无需证件证明。 这个保安头天就注意到她若有所失地走来走去,像在找什么人,此刻终于恍然大悟。 顾奕擎那小子……果然对小女孩来说,男人的外表也很重要啊! 当天大家都戏说顾奕擎被美救英雄了,倒忘了其实后来他也曾英雄救美,虽然只是一瞬间,可到底惊心动魄,这一来二去的,小姑娘这是……动心啦? 羡慕归羡慕,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面对有好感的女孩,这保安立刻知无不言:“在的,他这几天休假了。” 程愫祎心里一抖:“休假了?” “嗯,他见义勇为,我们大队给他特别批了假,让他好好休养几天。” 其实这应该也是单位的正常表彰和奖励罢了,可休假休养往往与伤病相联系,程愫祎心里的某个担忧似乎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 “他……是身体有什么不妥吗?”她急切地问。 那保安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他当时看着没什么大碍吧,自己去医院检查的,然后就休假了,我在那之后也没跟他碰过面。感冒了是有可能的。” 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因为他休假,人手少了些,再加上刚出事领导要求加强安保,我们班排得比较满,都还没空去看他。” 其实一群大老粗们本来根本就没想过要去看顾奕擎的,毕竟没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嘛,哪会有什么问题,纯粹是这个小姑娘的焦虑将他往这个思路上引导了,于是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够义气。 程愫祎咬了咬嘴唇,终于对那张因为充满了好奇和某种猜测而似笑非笑的脸问了出来:“那……请问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程愫祎没想到顾奕擎住在这么好的小区里。 当然不能同顾予纾家名下房产所在的那些小区相比了,但……肯定是比他做过的职业所对应的生活环境好多了。 她并不了解房市,但平常总也免不了听顾予纾及他的同事朋友们聊起,大体知道这一片房价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已然不菲,而这个小区这么新,设计又合理,人车分离,楼与楼之间空隙还大,大片绿化做得很漂亮,无论买下来还是租住,应该都不便宜。 他是不是……与多人合租?不过这会儿是工作日的午后,可能合租者并不在家,所以未必会加剧尴尬? 第75页 一楼的门禁令程愫祎踌躇,对讲机里表明身份,似乎更容易被拒绝。 虽然,其实……她真的会被他拒绝吗…… 以前肯定是不会的,但在多日收不到他的回复之后,她有点不确定了。 或许,被他拒绝才是好事吧? 程愫祎站在门口,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她同自己打了个赌。 假如十五分钟后无人进出,她就作罢。 只是作罢之后,对他的关心和担忧又将如何安放? 程愫祎握了握拳头。 既然是打赌的结果,到时或许就能以“这是天意”来劝服自己放下了吧。 她刚下定了决心,便听到“咔哒”一声。 门开了,她抬起头来,看见里面走出一个人,那人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 她心乱到甚至没记住这这咫尺之间的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才过了……两分钟不知道有没有?老天爷就这么急着要她赢——或其实是……输? 楼门正在缓缓重新合回去。 最后一瞬间,程愫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住门把手。 第37章 站在那个门牌号下, 程愫祎小心地敲了敲门,便摒住了呼吸。 不确定敲一下里面能不能听到, 可她暂时没有勇气再敲第二下。 既怕他不在家, 又怕他在家。 几秒钟之后,程愫祎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走过来, 伴随着“谁?”的疑问,然后停在门后。 是他的声音…… 程愫祎咬紧牙关无法作答,门上有个猫眼, 她垂着脸无法与那看不见的眼睛直面。 门忽的一下拉开。 程愫祎勉强抬起目光,顾奕擎阴晴难辨的脸色顿时劈头盖脸糊了满眼。 他一言不发,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先开口:“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顾奕擎勾了勾嘴唇,似乎是笑了笑, 但轻飘飘殊无暖意:“你真的还在乎我有没有事?” 程愫祎震惊地看着他, 委屈得一下子红了眼眶。 这不欺负人嘛!如果不是真在乎, 她何必巴巴地关心询问,等不到回答还找过来看他脸色! 顾奕擎却没再继续为难她,只懒洋洋地往旁边一让:“进来吧。” 程愫祎迟疑一下, 被他一副“我就知道”的嘲讽神情一激,终于走了进去。 大约是拜部队生活所赐, 尽管已经不再寄人篱下, 作为单身男子,顾奕擎的屋子还是颇为整洁,仍旧透着那股子简单爽朗的硬汉气息。 程愫祎坐在沙发一角, 讷讷接过顾奕擎倒给她的水,握在双手中,局促着还在等他回答她最初的问题。 但顾奕擎看起来确实没有任何伤病,只淡淡介绍起这套房子:“这是一居室,我一个人住。这房子是我前年买的。” 说到这儿,他看住程愫祎,而程愫祎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奕擎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其实我还有几套房子。我家确实不能跟予纾家相比,不过好歹也是土著,以前老房子地段不错,面积也不小,拆迁分到了好几套房子,家里没别人,都在我名下。那些房是没在这么好的地段和小区了,不过也都不差,而且面积大,全都租出去了,我每个月光靠房租也能过得绰绰有余。以前在予纾家,我的工资都没处花,全都存起来了,又委托一位对理财特别有天分的战友帮忙打理,收益不错,所以后来看中了这套房,我就全款买下来了。它面积合适,我一个人住着正好,不会太冷清或难打理。但如果咱俩结婚,我也有不同房子任你挑选,都不喜欢我也可以给你买新的。” 说完这番话,他终于望定她:“愫祎,我没你想的那么穷,不需要你同情,也不该被你瞧不起。” 程愫祎的心一下子绷了起来。 顾奕擎苦涩地说:“你那天像躲瘟神一样地走开,是听那人骂我的话觉得丢脸了,庆幸我不是你男朋友吧?是,我是个小保安,上不得台面,可我也在努力。我可以做更好的工作,只要你一句话——你回到我身边,不需要我眼巴巴地去靠近,我马上换一份更好的工作,而且我有本钱,去做生意也行。但我知道学历配不上你,所以我在自学了,我一定会拿到咱们学校的毕业证学位证,争取跟你同时! “愫祎,我没有那么自私自利,为了自己能得到你,非要你跟着我受苦,我不会让你受苦,如果是那样,你愿意我也不会舍得!如果真是一无所有、被人踩在社会底层,我自己就先没底气来找你了。我是没法给你予纾家那样的滔天富贵,但这些都是当年咱俩说好的,我以为你还是会想要,我答应过你会做到,我在努力,我做得已经比答应的更好,所以我不甘心,我总是想试试,能不能求得你回到我身边。” 第76页 程愫祎这才明白他这些天的沉默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明明是强悍到似乎无法被打败的男子,却偏偏如此敏感,这样的反差让人更加心疼。程愫祎急忙解释:“我没有瞧不起你……我不是那样想的!我是、我……我很愧疚!我知道都是因为我你才做这份工作的,都是因为我你才挨人这样骂,都是因为我……” 她越说鼻子越酸,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眼帘更是早已被泪光糊住。 水意弥漫的朦胧世界里,突然他就逼到了眼前,又暖又紧地握住她的双手:“所以你疼我,愫祎!你还爱我,我就知道……” 程愫祎的眼泪被碰落了一串,世界重新清明,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被他衔住了唇。 “你没事就好……”她大感不妙,立刻奋力挣脱他,偏开脸站起来往大门走去,“我得回去上课了……” 顾奕擎一个箭步越过她,单臂撑在门框上:“你现在回去课都上完了,你后面没有课!你为了找我连课都逃了,你还想瞒什么躲什么!” 程愫祎早已猜测过他可能查过她的课程表,所以才总会精准地出现在附近。此时这一切得到印证,而她无言以对,只是低着头想要推开他逃走。 顾奕擎一把抱住她,快步往卧室走去。 程愫祎急了,拼命推打他:“放开我!你说过不会再强迫我的!” 顾奕擎绷着脸,双颊通红:“就让我天打雷劈好了!” 一般男子的力气都无法同顾奕擎相比,更没有专业技巧,遑论程愫祎,衣服被扯开的那一刹那,她绝望地呜咽了一声:“我会下地狱的……” 顾奕擎急喘着吻下来:“别怕,我会跟你一起……” 平常本已不易伪装,在急雨乱云之间,程愫祎更是涣散了神智,丢盔弃甲。 风住云散的间隙,顾奕擎一根手指轻轻划过她的手臂,只是这样轻微的碰触,都让她忍不住战栗,雪肤上绽起一片鸡皮疙瘩。 顾奕擎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声音带来的震颤也激起耳膜的共鸣,令她痒到心窝窝里去:“其实我料到了你会来,我同事跟我说了,你在找我,还问了我家地址。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吗?说我艳福太深,美人送上门投怀送抱来了,我从早上听说开始,就一直在想,既不敢相信,又想入非非……” 回忆中的幻想与刚才的实战结合在一起,令他又重新激动起来:“你来看我,老问我有没有事,不就是担心我也跟当年予纾一样,以后再也不能……” 程愫祎快疯了,翻身捂住他的嘴:“你胡说,才没有!” 顾奕擎握住她的手腕,轻笑着在手心边亲边道:“放心,就算真那样,你也能把我治好!” 程愫祎忍无可忍却又无可奈何,拉起被子蒙住头。 顾奕擎却又将她一把捞出来:“现在放心了吧?来,让我再证明一下!” 到了四点钟,程愫祎坚决地推开顾奕擎:“我真的得回去了,五点予……他会下班到学校接我。” 今时不同往日,顾予纾已经不再有求于顾奕擎,且又已是她的丈夫,她同顾奕擎在一起再无半分合理性可言,顾予纾的名字让她想起就羞愧,再也无法当着顾奕擎说出口。 顾奕擎看着她目光闪躲的侧脸,胸中气闷,明明有一万句话在舌尖上左冲右突,却又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沉默着也下床穿上衣服,勾着头送她出门。 出了门,程愫祎明显松了口气,有一种总算离开危险地带的释然。 顾奕擎看在眼里,顿时就有些憋火。 程愫祎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刚要更放松一些,回头却见顾奕擎也跟了进来,忙道:“不用送我了!” 顾奕擎瞥了她一眼,眼神凉凉语气酸酸:“放心,我知道我的身份,不会让你老公看到的。” 这话让程愫祎既羞且愧,她低下头,双手握住他的手臂,小声道:“你别这么说行吗……” 顾奕擎心里一紧,顿时腿又软了,不由放柔了声音:“别担心,既然你现在只肯这样跟我在一起,我会注意的。” 程愫祎明白他在想什么,心下焦虑,但电梯里是封闭空间,她担心他不冷静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只好忍着不说。 直到出了楼门,她感觉环境又更安全了些,便催他:“你快回去吧。” 顾奕擎不吭声,只是一脸不甘心地又贴上来,从身后紧紧抱住她。 还没到下班时间,此时小区里倒没什么人,但程愫祎担心会有老人主妇或快递员等走过,自己的时间也耽误不起,心下发急,却又知道如果他硬来,她说什么都没用,只好为难地试图推他。 顾奕擎不为所动地低声道:“如果我就是不让你走呢?” 第77页 程愫祎扭过头,恐惧而乞求地看着他:“你……你不会的!” 顾奕擎微微一笑:“我来告诉你。如果我就是不让你走,他会报警,然后警察很容易就能找到你在我这儿,到时你要么说是被我强行扣留的,那我就有了非法拘禁甚至绑架的罪名,”他看着她,唇边笑容不改,“不过没关系,为你坐牢,我认,只要是你要我去的。” 程愫祎急了,他明明知道她不会忍心让他坐牢,这不是在要挟她嘛! 顾奕擎这么说,当然是对她了如指掌。他继续道:“要么你就说是自愿留下的,那就是跟我私奔了,警察管不了。到时很快就会有新闻传出去,顾氏颜面扫地,他再不愿意,恐怕也得跟你离婚了。” 程愫祎咬唇不言,脸色渐渐苍白。 以她对顾予纾的了解……未必会这样,但之后他要面对多大的压力,就不可想象了。 她嗓子眼里顿时塞住,压抑的啜泣都发起了抖:“求你……这样在一起,我们不会好的!” 顾奕擎盯住她的眼睛:“宝贝,别忘了我是干什么出身的,你那点心思瞒不过我。” 程愫祎脑袋里嗡了一下。 她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谨慎全都是不自量力,他是有他的期待,但也是步步试探,她的表情和答复一点一点地出卖了自己心中那个让自己也痛的决心。 既然如此…… 她索性不等到分开后再发消息了,在他迫人的目光下艰难地坦承:“奕擎,我们以后……真的不要再见面了吧,其他联系……也不要再有了。” 顾奕擎早已料到她是这样想的,因而并未冲动,只淡定自若道:“行啊,只要你跟我说你是真的不爱我了。” 程愫祎咬了咬牙,决然开口道:“我不……” “不许说!”顾奕擎脸色突变,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恶狠狠地堵住她的嘴。 “别逼我,宝贝……”最后他终于肯放开她时,低声警告了一句,“我已经够委屈了,我已经一退再退了,你明明愿意的,又何必逼我每次都用绑架来跟你在一起!” 第38章 在回学校的路上, 程愫祎绝望地想:他会知道的……迟早,总有一天, 予纾会知道的…… 她却没想到, 顾予纾会知道得这么快! 还没到学校时,她就已经接到了顾予纾的电话, 语气听着就有点不对:“我现在来接你,10分钟到。” 她一下子发了急,脱口而出:“还没到时间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顾予纾“嗯”了一声, 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老地方碰头。” 程愫祎连忙让出租车司机开得更快些,径直送到她平常与顾予纾碰头的南门外。 其实根本没跑,但心中的焦急已令她心跳不稳,不由有些气喘。 下车站了两分钟,就见顾予纾的车飞驰而至。 她开门上车, 尽量平静恍若无事地表达她真实的好奇:“今天是没事提前下班了吗?” 顾予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予作答, 又转回去盯着前方。 程愫祎注意到他脸色铁青,刚才的惴惴更加深了几分。 她懊恼之前怎么一路都忘了照照镜子看有没有什么不妥,此时迫切地想要抬手摸摸脸上脖颈, 可手抬到一半,又不自在地转了向, 只是别扭地挠了挠耳朵。 手上又不带眼睛, 能摸出什么来? 顾予纾抽了口气,突然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是有事所以提前下班了。” 程愫祎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将手机抛在了她腿上:“自己看吧, 看完删掉,我不想留着。” 程愫祎的手发起了抖。 她拿起他的手机,拇指刚碰到home键便已解锁,一张照片就那样突兀地撞进她的眼帘! 再有心理准备,程愫祎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内容! 就是发生在刚才,就是在顾奕擎家楼下。 画面里,顾奕擎正与她相拥热吻…… 当时她是被动的,但照片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只觉得两个人都非常享受而投入。 往前翻,是他们俩各个角度的接吻特写,直到顾奕擎从背后抱着她,一脸恋恋,她虽然满脸恐慌,但观者只会觉得她是担心偷情曝光,不会想到她是真的不想这样。 再前面,是她与顾奕擎一起走出楼门,而最前面,则是她走进楼门的背影。 这两张虽然没有亲密镜头,却因为附有时间,而由中间那段不可描述的时长给了人想象一切的空间。 在最初的脑子一片空白之后,意识慢慢回驻,程愫祎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又乱又快。 第一个念头自然是……这些照片是谁拍的? 照片是用彩信发来的,号码没有备注,不知是陌生人,还是顾予纾没有存这个号。 第78页 她想到的最大的——甚至是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顾予纾一直在派人监视她…… 或许当年她和顾奕擎的事被他发现之后,他就一直在防着她;也可能他其实是通过别的渠道得知了顾奕擎回来的事,在她面前装作不知的同时,开始派人监视她。 她想问,却又自觉没资格问。当年是她犯错在先,焉能怪他不信任?他能一直假装不知,已是隐忍退让到了极限,她又哪还有权利责怪他质问他? 就算是现在,她也不过是再次证明了自己比之当年更甚的不忠…… 脑海里千回百转跌宕起伏,她想要解释,想要认错忏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内心如何其实并不重要,于他而言,她的行为才说明了一切。 谁让她今天主动去找了顾奕擎呢…… 倒是顾予纾先开了口。 “既然你们又见面了,那一定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他望着前方,车开得又快又稳,“那你就该知道,我不会对你放手。” 程愫祎哑然,只下意识地点点头。 顾予纾突然望过来,目光凌厉:“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不干脆跟他一走了之?” “因为……我……”程愫祎目光闪躲,嗓子干涩,“我也爱你……” 这四个字说出来,她难堪到真想拉开车门直接跳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哪怕她能回答“我爱他但是贪慕你这里的荣华富贵”呢,也许都要好一点吧…… 顾予纾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愤怒。他沉默了一会儿,苦涩地说:“你爱我,我信……可是三年了,我竭尽全力,却终究还是没能让你忘了他。” 程愫祎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又听他声音重新冷了下来:“没事,反正我们还有下一个三年,下下个三年,无数个三年。我就不信三十年后五十年后,你还忘不了他。” 程愫祎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能说什么呢?她本来就打算跟顾奕擎断绝,可那只是关系上的,她没法保证自己心里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他。 原来以为他不要她的时候都不能,现在就更难说了吧…… 车子停入车库后,顾予纾什么话也没说,也不动。 程愫祎静静地随他凝滞在车里。 片刻后,车库的自动门缓缓放下,周遭顿时一片漆黑。 黑暗中,顾予纾突然开了口:“明天开始你不用去上学了,安心准备婚礼吧,我会安排给你办理休学手续。” 程愫祎轻轻“嗯”了一声。 顾予纾倒有些意外:“你没意见?” 程愫祎摇摇头,开始适应黑暗光线的他看到了这个动作:“没意见。” 就在顾予纾以为她已经说完的时候,她又补充了一句:“本来我能上学就都靠你,不上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完,程愫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周遭的气压都好似低了几分。 片刻后,顾予纾突然咔啪一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这动静触发了声控灯,车库里哗的一下灯火通明。 程愫祎被刺得眯了眯眼,本能地抬手遮了遮,才跟着也下了车。 她跟在顾予纾身后回到卧室。 刚一进门,就见顾予纾站住回头,面无表情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摊开。 程愫祎不知所措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 她苍白着脸,什么话也没说,将手机放到他掌心。 顾予纾平静道:“我会向你室友解释,也会……替你向奕擎道别。” 程愫祎咬了咬嘴唇,身体微微晃了晃,什么也没说。 他会对顾奕擎说什么呢? 如果直接挑明是他发现并禁止,顾奕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会将三年前的手段故伎重演,变本加厉。 他会以她的名义对顾奕擎说什么? 这并不难猜,但程愫祎简直无法去想。 顾奕擎会相信的吧?比起三年前,他更不会怀疑了。 毕竟刚才当着他的面,她的念头已经昭然若揭,如果她一旦离开就设法退避,不但合情合理,而且怕是就落在他的意料之中。 念及此处,程愫祎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顾予纾离开房间不知如何去处理掉她的手机回来,又若无其事地宣布了一个消息:“最近我攒了些出差没去,现在咱们既然暂时不会搬出去住了,那么我就有时间了,争取在婚礼前把能处理的事都处理完。所以我明天开始出差,要去好几个地方,你跟我一起。” 是的,程愫祎预感到的就是这个。 既然她休学了,待在家里无所事事,跟着老公出差无可厚非。 就算顾奕擎不信或信了也不肯罢休,他也暂时找不到她了…… 第79页 程愫祎握紧拳头,指甲刺进了掌心里。 心如刀绞。 至于这个不会再搬出去住的决定,倒是之前程愫祎没来得及想到的。 如今回过神来,她立刻明白了顾予纾的用意。 本来搬出去是要二人世界的,可现在她等于是被软禁了,当然需要人看住她。 顾予纾一定会不管去哪儿都能带上她就带上她,但总有不方便的意外,届时宅子里有毕秀珺看着她,才能放心。 是的,平常再有摩擦,心腹也还是老仆来担任才妥当。 晚饭后,程愫祎接过毕秀珺不知从哪里给她找来的一款老人机,无言以对。 毕秀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了然、责备、与叹息。 平常再唠叨,一旦出了事,老管家知道当闭嘴时则闭嘴。 除了顾予纾之外,程愫祎就是面对着毕秀珺觉得抬不起头来了。 当年的事也就她是知道的,她从来都一心盼着程愫祎与顾予纾好好的,是程愫祎让她一而再地失望了。 顾予纾往这边瞥了一眼,漫声道:“以后咱们就用这个手机应急,打电话发短信都可以,够了。而且应该需要用它联系的时候也不多,咱们会一直在一起,实在我开会不方便带你的时候,也会有助理跟着你,你有事找我,助理会马上跟我联系。” 程愫祎低下头,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或者,她要反抗吗? 她当然可以,而且以她对顾予纾的了解,只要她反抗,应该也不会太难。 但是……反抗到什么程度呢?分手吗? 可难道顾予纾就是她能断绝的?他明明是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坚守的那个人啊。 程愫祎咬了咬牙,告诉自己顾予纾的安排正是她所需要的。 是自己决定要放弃顾奕擎的,这样正好,这样,才好。 既然自己总是差一点,那应该感谢有人能逼她一把,最开始再痛也好,待这一阵忍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第39章 这天的早班机上, 空乘格外注意到一对年轻的情侣。 嗯,是情侣, 一定不是夫妻。 清俊儒雅彬彬有礼的男人, 一登机就宝贝地让女孩蜷躺在自己怀里,还细心地用毛毯将她裹好。 偶尔听到他们的低声窃语, 应该是女孩昨晚没睡好——呃,其实是两个人都没睡好吧,只是男人比较身强体健所以不碍事。 想到这里, 空乘不由红了脸。 其实她一直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工作,并没去想趁职务便利钓个金龟婿的,但世人存着诸多偏见,其中总有关于她这个职业的此种猜测,倒变成了一种被强烈心理暗示后的强迫症, 每次遇到头等舱的年轻英俊男旅客, 总忍不住往那方面多想想。 经见得多了, 她和同事也颇有些心得,看人挺准。 一般这么如胶似漆的肯定是恋情新炽,夫妻就算是新婚, 一般也在一起久了,没了激情, 登机后各管各的, 看电影或睡觉,互不打扰。 起太早再立刻补觉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虽然很困没有精神,却因为间歇时间不足而无法马上睡成回笼觉, 总要吃过午饭再睡午觉,才能真正睡熟。 所以下机时程愫祎还是有点疲倦,刚才一路迷糊,反而加了点隐隐的头痛。 当她在提取行李处见到那位助理小娜,心里一直按捺着不让自己去想的那团负能量一下子全冒了出来。 睡不着,头痛,根子还是在这里。 但也怪不得顾予纾要派人跟着她,谁让她自己不让他省心呢?虽然原来的联系手段没了,可若没人看着,她在酒店随时可以给顾奕擎打电话不是吗? 小娜既然是随从,当然与他们同机,只是早上她是自己去机场,坐的经济舱,所以一直没见到。 顾予纾此前介绍说她刚大学毕业没多久,人很乖巧会来事,公司里人人觉得她是开心果小可爱,而且与程愫祎基本同龄,俩人肯定合得来,他做事的时候程愫祎就可以与这位新闺蜜一起玩耍,应该会舒坦又愉悦。 程愫祎温顺地点头,没说什么。 其实她心里灰冷冷一片。 对方是随从,也是监视人,身份地位不平等,关系很敏感,就算两个人各自再好,又怎么可能成闺蜜呢? 但顾予纾能这样安排人,已经煞费苦心,她要领情。 小娜取好了自己与他俩的行李,花钱雇了个人帮忙,用两辆大推车推过来,对老板及老板娘笑得狗腿:“顾总好!顾夫人好!” 程愫祎脸一红,微垂了脸:“叫我愫祎就好。” 本来顾予纾允诺了程愫祎,此行边工作边玩,他有事时她跟小娜自行安排,没事则给小娜放假,他俩去玩。 可第一站的合作方委实太过热情,也怪他们在这座城市的办事处办事不力或干脆是自作聪明,居然泄露了顾予纾的航班行程。 第80页 于是前来热情接机的,除了本司人员之外,还浩浩荡荡来了两辆车的合作方人员。 如果提前得到消息,顾予纾还可以注意出机场时与程愫祎保持距离,就当她是和小娜一样的随行工作人员好了,可问题就是他不知道,搂着程愫祎贴面密语的模样被一应仅有工作关系的人看了个正着。 这样一来,大家就知道顾予纾是携夫人前来了。 程愫祎直接到酒店补眠的计划泡了汤,不得不顶着对方的热情跟去吃了午饭才能回去。 午觉也睡得不安心,因为下午还有晚宴,夫人得随时待命,对方来接的电话一到就得下去,免得失礼。 餐桌上,大家觥筹交错,你来我往,说的都是程愫祎半懂不懂也不感兴趣的话。 旁边小娜情况跟她差不多,但别人长篇大论与她无关时,小娜自可以偷偷在餐桌下刷手机解闷,她却只能静坐硬挨。 这一天两顿大餐,顾予纾也吃得不是滋味。 心里时刻牵挂着身边娇妻,她的百无聊赖,不表现出来他也能感受得到。 而正因为她一直正襟端坐,优雅得体地含一丝大家风范的微笑,努力地护着他的面子,才更让他牵肠挂肚,如坐针毡。 心里的难熬有一层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意思:她舍顾奕擎而选他,他除不得已将她看牢之外,当然希望时时刻刻能让她幸福快乐,以免令她后悔,也助她更早对那一位忘情。 可这开端却实在不尽如人意。 令顾予纾欣慰的是,晚上回到酒店,一进房间程愫祎就可怜巴巴地对他说:“明天……能不能不陪你去吃饭?” 顾予纾很开心她能直接这样提出来,这代表着她对他完全信赖。 但他故作为难:“人家可能不会这么容易答应吧……” 程愫祎显是已经早有想法:“就说……我病了?” 顾予纾眉毛一扬:“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程愫祎并不介意,也知道他其实不介意的,因而并不搭理他的故弄玄虚:“陌生地方,水土不服很正常嘛!” 然而,正如程愫祎一直所认知的那样…… 迷信这种事,不可信其有,却也不可信其无。 第二天,她真生病了! 说来也是很寸了。 这天程愫祎跟小娜自由活动,有了头一天的度日如年相比,她觉得心情松快很多;再加上这几年来真的没怎么有过这样的假期——老公就在附近却又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未免新鲜,也就颇有兴致,旁的心事都暂且放下了。 连带着对小娜,她也突然真诚地想要试试看能不能真的成为闺蜜了。 于是这天早晨睡到自然醒起来,俩人一起下去吃了早餐,小娜问程愫祎想去哪里玩,然后找出两个就在附近玩起来有情趣又不累的景点,轻松玩到中午。 拍拍拍自然用的是小娜的手机,刚开始程愫祎还有些黯然神伤,但她自己努力调适振作,外加小娜不但很会拍、还有一堆很高级的修图软件,不知不觉就把程愫祎的心情带起来了。 两个女孩嘻嘻哈哈的,程愫祎开始喜欢上这个比自己只大了一岁的姑娘。其实她被禁用智能手机,小娜就算不知道来龙去脉,应该也能猜到是关乎顾家阴私的不好的事,但她不乱猜不套话,也没有趁程愫祎与自己越来越亲就说出些不了解情况的打抱不平,后来还好像根本就忘了俩人的身份高下,真正如小姐妹般与程愫祎说说笑笑—— “你看这张!艾玛太美了!怪不得能嫁给顾总那样的人,也就是你了啊!” “你别弯着腿……哎对对,站直了好看!” “这眼神不够自然,让我想想……你看着那片树叶吧,就那片,我手指的那片……对对对,这样好多了!” …… 临近中午,小娜掏出手机麻溜地搜餐厅排名,问程愫祎想吃什么。 程愫祎也没跟她客气,而且此时心情将胃口带得很好,确有所想,就直接告诉她:“我想吃日料,又想吃海鲜,你呢?” 小娜眼睛一亮:“那就这个!这家寿喜锅,有很好的刺身,是推荐菜,我想吃日式串串,他家也有!” 于是她们俩按导航寻寻觅觅地找过去,坐下点菜时,需要选蘸料。 小娜保守地选了沙茶酱,程愫祎则选了生鸡蛋。 她告诉小娜:“我第一次吃这个锅是跟我大学室友,当时不用选,直接上来一人一只生鸡蛋,我们谁都没想,直接打到锅里去了,吃完了才知道是给我们当蘸料的!” 这件往事回顾完,程愫祎才突然意识到,小娜知不知道她是休学啊?会不会脱口而出问她室友的情况? 她又进而想到也不知顾予纾是怎么跟室友们解释的,就说她为了筹备婚礼而休学吗?她们会不会觉得奇怪,毕竟就算是那样,她也不用跟她们断了联系啊…… 第81页 还是说,顾予纾自己、或是派了个人,以她的身份与她们联系着呢? 好在小娜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突然低落,只兴致勃勃地说:“那个……我,我啊,我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这生鸡蛋是蘸酱而不是用来煮的……” 程愫祎一噎,顿时扑哧一笑,心情又抬起了头。 但也正是这顿饭,让程愫祎生了病。 或许也不算什么病?几乎没有悬念的,她拉肚子了。 本来顾予纾想着挽回损失,既然昨天冷不丁让人知道他带太太来、害程愫祎难受了两顿饭,那他干脆顺水推舟,就跟他们明说因为太太也来了,这两天在这儿也要陪她,因而推了晚上的饭局,特意把时间都留给程愫祎。 对方也是老江湖了,看得出也想得到,昨天不得不表现的热情应该并不是这对豪门小夫妻最想要的招待,这天便不再勉强,倒是特意派出一位很有经验的司机随行,按他们要求带去最合适的场所。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顾予纾回到酒店却发现自己给了爱妻惊喜的同时,换回了个惊吓。 刚开始还只是一副单纯关心朋友态度的小娜此时已慢慢品出了其中“得罪老板”的意味,怯怯地小声汇报:“应该……应该是中午愫祎叫的生鸡蛋蘸酱有问题……” 顾予纾顿然变色:“什么?!她吃了生鸡蛋?” 小娜连忙解释那是寿喜锅蘸酱,顾予纾暂时顾不上说她,赶紧给楼下随行司机打电话:“师傅,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们去这里最好的医院?……对,我太太拉肚子……好,谢谢,我们很快下来。” 说完,他再望向小娜的眼神就透出了与此前大不相同的森森寒意:“你不看新闻的吗?这座城市这两天刚爆出有诺如病毒,多个小区多人中招,你还敢让她吃生鸡蛋?!” 第40章 此时程愫祎刚从洗手间有气无力地出来, 替小娜说了句话,顾予纾就连她也吼了:“你自己也知道我从来没带你去吃过这个东西, 没想过为什么吗?生鸡蛋带有沙门氏菌, 别说吃了,就连煮鸡蛋的人, 打了鸡蛋没洗手,后面都可能因为感染这种病菌而丧命,你倒是勇敢, 直接吃到肚子里去!” 小娜作为职场新人,一直因为讨喜而挺受宠,阅历本就不够,此前知道自己错了,但并不真正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可怜她对顾予纾也完全不了解, 他们之间一直隔着几乎是一家公司所能包含的所有层级, 若不是突然来了这么项特殊任务, 彼此根本不可能接触得到,所以就算凭借她的强项——对人好——来揣摩他的行事喜好,也实在是做不到。 此时她战战兢兢地听顾予纾铁青着脸数落:“不知道是什么你不会查吗?知道你是陪愫祎在这儿玩的, 你以为你也是玩吗?这就是你的工作!对待工作能是这样混不吝的态度吗?你在公司也这样?大大咧咧糊里糊涂,你领导怎么给你培训的?这座城市近期的所有相关新闻你都应该了解一下, 对这里各方面的安全问题——包括环境安全人身安全食品安全天气情况, 都要心里有数!” 小娜其实根本没敢顶半句嘴,可顾予纾分明已经看出来她不知道诺如病毒是什么,所以就算扫到了相关新闻也因为没兴趣而根本没点进去细看, 更别说去查询详细的预防措施了。 在医院检查完,程愫祎去输液了,顾予纾安置好她,出来对刚付费回来勾着头等下一步指令的小娜冷着脸道:“你的最后一个任务,拿着这些收据发-票去那家餐厅要个说法,该索赔索赔,该报告工商报告工商。” 寿喜锅用生鸡蛋当蘸料不是他家首创,这项传统既然能延续下来,说明本身应该是没这么大风险的,关键还在于他家食材不够好。 小娜听到那句“最后一个任务”,登时人都吓傻了,问都不敢问一句,憋着出了医院才呜呜哭着上了计程车。 大约十分钟后,她直属上司打电话来,她以为是通知她离职的,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接起电话哽咽得都应不出来。 她上司也只能叹气:“算了别哭了,顾总没说要你走。刚才他有没有给你说清楚你哪里做错了、该怎么做?” 小娜抽抽噎噎地“嗯”了一声。 “这就对了,他还肯跟你说清楚,那就是还愿意给你机会。你自己买机票明天回来吧,行政部下班了没法代买,你拿行程单回来报销就好。” 小娜恍然大悟,这才松了口气,就连本来想要吐槽顾总好凶的,也硬生生拐了个弯变成“顾总也是为我好”了。 但更令她震惊的是,上司那边顺嘴提了一句“明天一早海伦飞过去接你的班”。 第82页 海伦姐啊!!! 那可是行政部的二把手了,大姐大呀,出了名的能干! 调她过来,顾总应该可以放心了,绝不会再出差错,尤其是这种本来在她眼中根本不是问题、现在却意识到是无脑酿大祸的“小”差错。 可是……愫祎啊,顾总究竟是多紧张她呀! 小娜坐在计程车后座上,倒抽冷气,暗自咂舌。 这一晚,程愫祎也有些不开心。 本来拉肚子就难受,跑趟医院更是让所有更有意思的活动都泡了汤。 她觉得顾予纾有点小题大做,不就是拉个肚子吗,去药店买个药吃吃就完了,而且还未必要吃药就能自愈呢。 何况他还把小娜都赶回去了…… 虽然很难说两天不到的交情能让两个女孩要好到什么程度,但她知道小娜是好人,也在乎她的感受,将心比心,小娜被最大的boss这么骂一顿都够惨了,还要被换回去,等于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这谁受得了? 顾予纾却还是那副说一不二的样子:“她已经证明了自己目前没有能力胜任,我不可能牺牲我老婆的安全来给她机会。后天咱们要去的城市刚发生过地铁站有人劫持人质被特警击毙的恶性案件,还有人当街杀死前妻儿子的,就算你们不读书不看报不知道乱吃东西的危险,这样的危险总够直观不需要解释了吧?我不可能冒这样的险!” 程愫祎没再说话,只咬着嘴唇暗暗想,其实什么地方都有恶性案件,刚发生过这样案件的地方应该会因为警力增强而更加安全。 然而顾予纾的强势手段让她觉得十分陌生,他从未这样对待过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这一面。 也终于知道,被触及了底线的他,是会变个人的。 顾予纾勉力消了消气,放缓了语气,又搂着她说:“明天过来陪你的海伦姐人很靠谱,肯定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当然她年龄有点大,可能你们不一定能像你跟小娜那么合得来,不过安全第一,其他的事情都往后放一放吧。” 这是更让程愫祎糟心的事。 若你被软禁,当然与看管你的人越合得来越好,但目前看来,这样的希望不过两天就没了。 对方一定是个严肃甚至刻板的老大姐,不会再有乐趣可言。 说来说去,是该自责吧?还不是她自己不小心闯了祸,害了小娜。 更令她觉得不妥的是,顾予纾越是申明海伦的能干,她就越是不安。 一个这么能干的人,你派她来全职陪老婆,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海伦自己应该不会开心,何况有家有口的职场女性被迫出差,一定不会心甘情愿。 顾予纾这是将无形的压力转嫁到了她的身上,却不自知。 程愫祎默然望向窗外。 他们的房间几乎高耸在这座城市之巅,无边的黑夜底端,沉着无声的辉煌霓虹,如同海底的水晶宫,遥不可及,与己无关;又似从瑶台遥望凡间,怪不得七仙女觉得凄清孤绝,定要下凡。 奕擎……他现在在做什么…… 她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压下这个念头。 不怪她想起吧,当那个能替她稍微转移注意力的女孩不在,当所有乍现的崭新负能量推波助澜,将被勉强压在心底的伤感连带着掀起…… 何况顾予纾口口声声说的还是安保问题,当年正是由他全权负责的,安保问题。 顾予纾又絮絮说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程愫祎的走神。 他望着落地窗上映出的她的脸,因为是背对着他,她毫不掩饰,满脸寥落的情绪,寸寸都是……思念。 他突然也明白过来。 而他的片刻沉默,她确实也没有发现。 他无声地站起来,低声道:“我去洗澡,你吃了药也赶紧睡吧,万一半夜还拉,会睡不好。” 第二天一早,海伦赶到,刚好接上外出的顾予纾,来与程愫祎作伴。 海伦进屋时,程愫祎正在给小娜打电话,确认了她安全抵达,又安慰鼓励了她一阵。 如程愫祎所料,海伦本来是有些为接了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任务而懊丧,可旁听完电话,心里舒服许多。 本来想着老板娘年龄这么小,估计被宠坏了,骄纵金贵,否则为啥小娜才陪了两天就出事了呢。 没想到她听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没架子,知道为人着想。 程愫祎挂了电话,与海伦礼貌问好,一再对害她出差表示歉意,又强调自己这天都不打算出门,她如果忙,尽可以远程工作。 海伦心里又更松快了些,对程愫祎嘘寒问暖了一阵后,就在外厅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起来。 这天程愫祎还没完全痊愈,没出门很正常。 第83页 但次日他们换了座城市、一切新鲜且她也康复之后,她也还是没有出门,就让顾予纾有些不安了。 他拿不准她是不是在暗暗赌气,不由多鼓励了她几句:“这些都是我查的这里评价很不错的地方,让海伦陪你去吧。海伦你看看怎么比较方便,要不要包个车……” “不用了,我不想去。”程愫祎静静打断他,而他望过来,从她平静的面容里看不出更多潜台词。 “这里不是不太安全吗?我在酒店里待着就好,反正可以去健身房,可以游泳,可以喝咖啡,不无聊。” 顾予纾忙着出门,没法多劝,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在车上给她发了短信,又给海伦发了微信,内容都是劝程愫祎去旁边商场转转也好。 片刻后,她们俩的回复先后到来,大同小异:“好。”“好的。” 顾予纾拿不准程愫祎是真的答应了还是只是敷衍自己,会议中间出来休息时,又问海伦:“你们现在在哪儿?” 海伦很快回复:“您建议的隔壁商场。” 顾予纾松了一大口气,看她又发来条补充:“一家书店,愫祎在这儿喝咖啡看书,我在旁边工作,有网络,很惬意。” 顾予纾欣慰得心里发软,干脆打视频过去,海伦接起后,便将手机递给旁边的程愫祎。 “老婆,”他忍不住低柔地叫她,“在干嘛呢?” 程愫祎笑而不语,对他亮了亮手里的书,封面和内页都给他看了看。 “那里待着舒服吗?”他又问。 程愫祎点点头:“环境很好,我打算在这儿窝一天呢。” 顾予纾放了心,又叮嘱一句:“中午去吃点好吃的,晚上我会尽量回来陪你吃饭,你等我消息。” 第41章 再到次日, 顾予纾就发现,程愫祎又开始只要没他陪就一直窝在酒店不出门了。 理由是她买了几本喜欢的书回来, 连书店也不必去了。 就算是跟他一起出去玩, 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虽然一切都顺着他, 可她话很少,明显宁愿不被打扰。 再换了座城市,她也没出门, 反正机场也总有书店给她补货,就算在一个地方多待几天让她断了库存,她还可以让海伦或他帮她网购,当天或次日就能送到。 顾予纾提醒她这样下去行李会越来越重,就算寄回去也很麻烦, 她完全同意, 思考了一会儿, 就央他“那给我买个电子阅读器吧”。 她主动提要求,又完全在情理之中,他无法拒绝, 心里却越来越焦虑。 她的状态不太对。 比起现在的样子,他还是喜欢腹泻前那天她跟小娜玩得欢脱的模样, 毕竟那才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应有的状态, 毕竟那才是……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应有的状态。 小娜回去后也没敢再露头,只把那天给程愫祎拍的照片拷给上司,让上司帮忙发给顾予纾。顾予纾打开邮件, 被吸引着一张张看下去,只觉得好看,往往被她那么放松又肆意的表情带得情不自禁地微笑。 可她再也不那样了,无论是海伦还是他,都无法再让她那样了。 他一再地想起一个一直禁止自己去想、却始终耿耿于怀的细节。 那晚她腹泻,对医生讲述病情及可能的得病原因后,医生点评了一句:“可能也是初来乍到不太适应,身累心累抵抗力下降了。” 他试图无视那个“心累”,他试图不去推测背后的原因。 人是最复杂的矛盾体。 一个能将考卷做得全错的人,往往才是那个能将考卷做得全对的人。 一个人什么都顺着你,往往与她什么都不顺着你意味一致。 都是心死没劲的表现。 顾予纾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从没有任何时候,他感到越来越抓不住她,明明他很努力,她也很努力,两个人还是与幸福渐行渐远。 其实这些天,程愫祎倒实在没想那么多。 一方面对于她而言,只是这段时间比较空闲无聊,于是陷入了某种状态而已,就像某天看了部很不错的电影,于是被提醒了还有哪些一直想看的电影没看,还有哪些一直想要重温的电影可以回顾,于是就连续好多天都看电影;那天的她也是,看了一本不错的书,就想起还有那么长的书单,于是开始一边拔草一边不断接着种草。 另一方面,她总觉得有些累,不想动弹。 上次的腹泻终究有些伤,胃口和体力都迟迟不能完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小娜给她拍的照片她都看到了,很美好,可却因为暂时不能上网而无法分享,纵然她不会被永远禁网,以后总可以再发到网上给朋友们看,可这种分享是有时效性的,这正是朋友圈的英文名叫做moment的原因——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事,或此时此刻我心中所想,就算她并非爱炫耀的人,不能即时发布状态也就剥夺了一半的游玩动力。 第84页 而连续搭飞机乘高铁,不断换城市适应换季时期不同的天气与环境,就算条件极好也多少令人身体疲劳精神倦怠。 以及,晚上总是睡得不好。 这段时间,除了她拉肚子那两天之外,顾予纾每天晚上都要…… 他们俩在一起好几年了,本来已从最开始的要不够自然进化到更多地以日常相处的温情默契来表达感情,那方面已回归到符合年龄的正常频率,彼此都能满足,但肯定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停不下来。 她隐约能猜到顾予纾的用意。 她和顾奕擎原就是要不够的,又隔了三年重逢,不用说也想得到该是怎样的欲罢不能。 他是想跟顾奕擎比吧…… 可问题是他毕竟是那个老夫,俩人又有心结,每天晚上都要的话,虽然不能说不尽兴,可心理上并没有太多畅美可言。 每每念及此处,她都不受控制地想起顾奕擎,他的唇,他的眉眼,他的手,他的腰,他的…… 想得要发疯! 顾予纾一点都没猜错,她或许能说他们俩她爱得难分高下,可那方面……他们俩的情况确实相差太远,不是顾予纾不够好,而是顾奕擎……以稀为贵吧。 她会尽最大的努力,可最难戒除的心瘾,她现在真的看不到终结的那天。 带着心事和负担的激情过后,睡眠质量总不够高,或许也与她一直运动量不够有关,每天睡眠时间足够长,却轻易地昏昏沉沉,由此更不想动,陷在恶性循环里不能自拔。 待顾予纾半个多月的出差结束,问她还想不想去哪儿旅行的时候,她断然拒绝,说想要回家了。 不过大半个月啊,怎么觉得像是已过了小半年似的…… 下了飞机已近黄昏,外面淅沥下着小雨,初夏新起的暑气又被打回湿润的泥土,凉意清冽。 黄师傅开车来接,赶在下班高峰时段开始前上了高架,但此处是东部,回到小区门口时天色仍已擦下黑来。 虽然回家好像也没什么可期待的,但家终究是一个温暖的意象,对于程愫祎而言,反正她出去也不是玩耍,之后窝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省了奔波的劳碌,总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所以下飞机之后她精神好了许多,一直神采奕奕地望着窗外,话也多了不少,让顾予纾振奋之余也有些无奈失笑:人家出门是散心,她倒好,完全反过来了,真是个小宅女! 车子缓缓轧过小区大门前的第一道减速棒,程愫祎的目光突然定住,脸色刷的一下苍白下来。 正揽着她轻笑低语的顾予纾心里咯噔一下。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脑海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怪不得她在外面没精打采,这么想回来! 开车的黄师傅反倒直到顾奕擎拦到了车前才看清是他,一时不明就里,踩下刹车回头询问地看了看顾予纾,却发现男女主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他顿时就有些不敢开口,索性下车去交涉,片刻后回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顾予纾:“予纾,奕擎他……” 顾予纾打断了他:“没事,老黄你先回去吧,我和愫祎随后就来。” 顾予纾携程愫祎下了车,黄师傅立即将车驶入大门,一副知情知趣远离是非之地的架势。 顾予纾握着程愫祎的手,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莫名地怀着一种背水一战的悲壮,可其实他明明知道,此刻直面,程愫祎无论如何还会选他,就凭着他们俩已有一纸婚书这一点,他占尽了微弱的却是所有的上风,所以只要这一点不变,他就有信心,他也还想再赌一把。 顾奕擎站在雨里,雨虽不大,可应该已经淋了不短的时间,因为湿透而塌下来的头发、以及贴在身上的衣服,让他透出几分憔悴与狼狈。 他对顾予纾视而不见,只直直盯着程愫祎:“这半个月,我天天都来,我等了你这么多天,就想问你一句话——这次,你发给我的那些话是真的吗?是你自己写的吗?” 果不其然…… 程愫祎下意识地看了顾予纾一眼,又仓促地收回目光,极力从乱成一团的脑子里抓住最后一丝清醒:“是的!” 顾奕擎绷着脸,不依不饶地追问:“是什么?” 程愫祎硬着头皮答:“是真的,是……我自己写的。” 顾奕擎立刻跟上:“那好,你再说一遍!” “什么?”程愫祎手足无措,脱口而出,看似可以解释为没听清他的要求,实则出卖了背后的真相。 “我要你当着我的面,把你那天发给我的那句话再说一遍!”顾奕擎等的就是这个,他一字一顿,更为铿锵而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望住顾予纾冷笑一声,凄惨又得意。 第85页 程愫祎指头无意识地痉挛蜷起,勾紧了顾予纾的手,显得慌张又无助。 她满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你到底给他发了什么,你到底给他发了什么…… 不是为了应付眼前的危机,而是她真的想知道,刚刚才有勇气知道,到底顾予纾这次又是怎么替她分手的。 “行了!”顾予纾突然发声,“不用问了,她不知道,那条微信是我发的,你是我删的,她的手机在我这里,她再也没拿到过。” 顾奕擎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我就知道”的欣慰。 他望住程愫祎,声音放低了一度:“愫祎,你知道他没有权力囚禁你,现在我也有能力带走你。” 程愫祎轻轻打了个激灵,抬头看着顾予纾。 顾予纾对她笑了笑:“是啊,说得对。宝贝,你要跟他走吗?此时此刻,没有别人,就算我叫门卫来帮忙,他们也打不过他,所以,我再也拦不住。” 程愫祎拼命咬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看进顾奕擎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奕擎,我还是那天那句话,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也不要联系了,不管予纾给你发了什么,那都是我自己想要对你说的。” 顾奕擎激动地上前两步,声音都变了调:“是吗?那确实是你想跟我说的?你确定?你真的想跟我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当年只是用我来填补空缺,后来他好了,你发现我并不比他强——就算那天再试,也确定我就是那样了,根本不如他,所以再也不需要我了,求我不要再苦苦纠缠?” 程愫祎从未细想过顾予纾究竟发了什么,她想当然地觉得只要是分手的话就足够了,却没去想顾予纾并不知道她那天已经当面要求分手,便一味将二人之间的欢愉往最羞辱的方向诠释,只求伤透顾奕擎的心。 此时她也被这话伤得痛彻心扉,满面震惊地僵在原地,再也控制不住泪糊了满眼。 第42章 顾奕擎看向顾予纾, 放缓了语气:“予纾,这几年我一直欠你一声抱歉。我本来当你是我弟弟, 却抢了你的女人……但她也是你送到我手上的不是吗?” 这件本应是秘辛、又过去了几年的事情, 如今突然当着三个人的面提起,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自在。 顾奕擎盯着他继续说:“是, 最开始我跟她偷偷在一起……是我们对不住你,可后来呢?” 程愫祎感到顾予纾一凛,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后来你其实已经知道了, 可你没有阻止我们,那不就是默认吗?”顾奕擎的声音里也颤出了几分屈辱,“我去查过了……你知道这么点侦察对我而言不算什么,”他看了看脸上显出惊疑的程愫祎,又盯住顾予纾, “你对医生说的, 你发现了我和愫祎在一起, 但……旁观可以帮你实现质的那一步突破,所以你……” 程愫祎突然明白过来,手一抖, 几乎从顾予纾掌中挣脱,但顾予纾反应迅速地将她握牢, 力气大到令她发起疼来。 她难以置信地听顾奕擎继续说:“你那段时间经常故意制造机会让我们独处, 然后溜回来偷看……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顾予纾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声, 脸色灰败。 程愫祎觉得自己全副内脏都在翻江倒海,瞬间不知身置何时何地。 她怔怔地望着顾奕擎,耳朵在机械地接收着他继续传递过来的信息:“予纾,你当初那样利用我们,你早该想到我们会相爱,你早该明白我们会离不开彼此!而且你在明白这一点之后,还放任我们继续发展,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你把愫祎当成什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就算我没有一点身为人的感情,我就是个机器,用得着的时候开关打开,没用了就关上开关扔掉,那愫祎呢?她不会难过吗?你那么爱她,就不为她考虑一点?” “别说了!” 顾奕擎猛然一震,看向程愫祎。 只见她双手捂住脸,软弱地说:“都过去的事,再提也没意义了……我爱予纾,已经嫁给他,不管对你如何,只要他不想我走,我都没有又离开他去折磨他的理由……就算跟你在一起,我也会因为放不下他而难过,你想要的那种幸福,我根本给不了,所以……就这样吧,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曾经不甘心,可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事事如意?我和予纾本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什么都很好,如果你没……” 她哽在这里,继续不下去,而顾奕擎呆呆地替她说出来:“如果我没出现就好了,是吗?” “是……”程愫祎哑声说,“我们本来已经在纠错了,我……就算在心里,也总有一天会什么都过去,又何必前功尽弃,重来一次呢?” 第86页 漫漫铺陈开的夜色里,程愫祎终究是与顾予纾牵着手走开,将顾奕擎的身影孤零零留在身后。 顾予纾心里翻来滚去,油煎一般,眼看亮着熟悉暖色灯光的窗户已在眼前,他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望进程愫祎的眼睛:“愫祎,我……我当年不想那样的,我不是变态,你要知道最不想那样的人就是我!只是我不能一直不行啊,我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我没想到我居然可以……看到之后就可以了,我只好忍着,我只好……” “我明白,没事,”程愫祎打断了他,语气里一片灰凉,“我本来就是来帮你治病的,所以,原则上,只要是能帮你治好病,怎样都可以。” 顾予纾心一沉。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心脏摔了一跤,重新爬起来,才又接着跳下去。 这天晚上,程愫祎和顾予纾在床上没完没了地搏斗。 顾予纾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任顾奕擎什么话说尽,任程愫祎明摆着万箭穿心,她也还是拒绝了顾奕擎,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算惨胜吧,无论如何,是该欣慰的。 但另一方面……顾奕擎旧事重提,让他想起很多压抑了几年不让自己再去想的画面。 那些画面,让他如当初那般醋意翻涌浑身不适,也让他……怒意磅礴激情勃发。 他有他自己的经验,但他也忍不住模仿顾奕擎的某些明显让她喜欢的动作与姿势,并试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程愫祎则很抗拒。 她虽然说了没关系,可那是她认为自己不得不说的,她当时根本没回过神来,若她早知道、若她早知道……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甚至敌不过后来越想越剧烈的难受,还有隐隐的恶心感,此时她因为屈辱而抵触,可她不能说。 没资格说,也不想让俩人本就微妙得如履薄冰的关系雪上加霜。 她忍耐着,情不自禁地躲闪,但这进一步激怒了顾予纾,他变本加厉。 她后来微微啜泣,让他分辨不出她究竟是悲愤还是喜极。 可不管是什么,他喜欢这样的反应,那是一种全面占有的感觉,让他停不下来…… 这段时间,毕秀珺颇有些忧心忡忡。 顾予纾和程愫祎之间的氛围很奇怪。 他们俩……别说以往的蜜里调油情意绵绵了,甚至几乎不再交谈。 倒不是冷战——如果是吵架还好了,吵完了气消了,总会和好,说不定感情还更胜从前。 他们是客气到疏离,小心到陌生。 因为芥蒂和顾忌太多,说话字斟句酌,吞吞吐吐,以至于,能不说就不说。 只是程愫祎每天越起越晚,而且……床单换得很勤。 她总是自己抱着床单匆匆到地下室洗衣机那儿去,刚开始毕秀珺还去接,想替她拿去洗,可她满脸窘迫与勉强,毕秀珺也就由她自己去洗晒,只是每次趁她去洗的时候,悄悄去替他们把干净床单铺上。 说起来让人哭笑不得,这原是毕秀珺预期当中程愫祎刚来顾家时应该出现的状况啊…… 她原以为小尤物一来,血气方刚的顾予纾无论是出于报复心理还是治病需求,都要马上穷凶极恶地开始尽情享用,俩人完全不熟,只有那种关系,当然应该交谈不多,运动很多。 没想到顾予纾那么自重自持,非要与程愫祎慢慢熟悉,日久生情。 顾奕擎又回来的事毕秀珺知道,予纾他们不在那半个多月,他天天来蹲守,她撞见过劝说过,却无功而返。后来又听老黄说那天他突然来拦车,老黄并不清楚他们三个的过往,但也能推测出当年并不寻常,而今事态严重。 虽然后来程愫祎好好地随顾予纾回来,可看样子…… 也是能想到了,哪那么容易了结?如今这裂痕之上再添新伤……唉! 毕秀珺现在再也顾不上去管这小两口的饮食了,确切说,他们想吃什么、想怎么吃,都行,只要能让他们俩又重新其乐融融起来。 可如今就连管他们出去吃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顾予纾让她看住程愫祎,他自己也到点就下班回家吃饭,宁可在书房加班,或让高管来家里开会。毕秀珺能估摸得到,他这是为了避免再被顾奕擎纠缠,而尽量减免一切带程愫祎外出的机会吧。 要说这应该是正合她老人家的心意吧,可毕秀珺又反而觉得不妥了。 她时常看着程愫祎,心里又发疼又发愁。 这孩子这状态……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 程愫祎刚来的时候,毕秀珺对她有一种寄予厚望之心,所以格外看重讨好,刚好这孩子也讨喜,于是慢慢地就对她真心喜欢了起来。 第87页 说句对雇主不敬的话,她有时真把程愫祎当儿媳看待,可时日长了,又觉得不只是儿媳了,简直是闺女,她盼着程愫祎好,不光是为了顾予纾,也是为了程愫祎自己。 这段时间,程愫祎很自觉,不但顾予纾没有明说的大门不出的禁令执行得很好,就连二门也不迈了。 除了吃饭,她几乎不离开卧室一步,毕秀珺不放心,总是过一阵就亲自去给她添茶倒水送水果点心,暗中观察她的状态。 可她很少吃喝,看书的模样也总是黯然恍惚,她在走神,可就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 这天,程愫祎好像很不舒服。 她也不主动跟人说,毕秀珺看出来了问她,她才说肚子痛,越来越痛。 毕秀珺问:“是来那个了吗?” 程愫祎点头。 程愫祎年纪还轻,可能青春期时营养不全面,偏食,她妈妈也没具备足够的生理卫生知识,照料不足,总之,她例假始终没正常过,几乎每月都不定期推迟,有时甚至两三个月不来也是有的。 以前每到此时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怀孕,验孕棒查过怕不准,又去医院检查,但假警报的情况多了之后,大家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医生给她开过中药调理了一阵,大一时规律了一年,大二后又开始要准不准的了。 毕秀珺操心地叨叨一句“以前没痛过这么厉害啊”,便下楼取了止痛药来给她吃。 程愫祎乖乖吃下,就闭着眼睛又歪在沙发上假寐了。 毕秀珺觉得她脸色不好,给她盖好毛毯便下楼做事。 过了一会儿再来看,也不知她是没睡着还是没睡实,一直在不安地轻轻动。 毕秀珺心里跳得不踏实,小心拍拍她,轻声问:“愫祎,愫祎?醒着吗?还有哪儿觉得不好?” 程愫祎无力地掀开眼缝,虚弱地说:“吃了药没那么痛了,可还是觉得……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 毕秀珺当机立断:“我叫老黄备车,咱们去医院。” 程愫祎醒来时,晕乎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医院的休息室。 窗帘密密地下着,灯也没开,应该是有意让她好好睡一觉。 她一点一点地,想起睡前的事了。 刚才……不知是多长时间以前,还是同一天吗? 总之,毕婶陪她来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她不是痛经,而是流产了,因为怕没流干净,需要马上做个清宫,碰巧她因为不舒服没胃口,从昨晚开始就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可以全麻。 原来她什么时候怀孕了,却不知道…… 当时她脑袋里就嗡嗡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到医生说,意外流产的原因有很多,她如果不知道自己怀孕,可能运动的时候没注意,过于剧烈了,也可能饮食不注意,吃了容易滑胎的东西,也可能没避免夫妻生活…… 应该就是这最后一条了。 她这段时间连门都没出,一天也下不了几次楼,哪儿来的剧烈运动? 至于饮食……医生说的那些,她都没碰过。 只有每天晚上…… 念及此处,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暖暖地握着。 她的目光顺着那只大手往上爬,终于与顾予纾的目光在柔暗的空气里相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qaq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程愫祎本来没觉得心里难受的, 可一看到顾予纾,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 她将脸扭向另一边, 避开他。 是该怪他, 还是该觉得对不起他? 孩子没了是两个人共同的损失,并且很有可能, 是他造成的…… 可她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了解,而且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她这段时间活得太过颓丧,提不起劲头来关心任何事情, 难道她不也是罪魁祸首? 何况……孩子到底是他的,还是顾奕擎的? 从那天下午开始,就每天每天……一直都有,胎儿的天数压着那个日期,是谁的都有可能。 从这个角度来说, 这孩子没了才更好, 可这又何尝是值得高兴的事? 泪流满面之中, 顾予纾从身后用力抱住她,在她耳边喃喃道:“对不起宝贝,对不起……都怪我, 让你受苦了……” 程愫祎不忍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怪他,于是握住他的手翻身窝进他怀里:“是我对不起你, 我太粗心, 居然怀孕了都不知道……” 顾予纾也落着泪,一边用力摇头一边心疼地抚着她披散的长发:“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没照顾好你……” 他心里有一重难以言说的自责: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避孕, 其实有一半是故意的不是吗? 第88页 他太害怕失去她,顾奕擎让他太没有安全感,他太想赢,觉得婚书已不够牢固,再加上孩子才更稳妥些。 既然存了让她怀孕的心思,那么关注她身体变化的责任当然全在他的身上,可他到底还是疏忽了,说到底是有些心虚,所以没能光明正大地去与她沟通,她年龄小,心情又一直低落,自己想不到这上面去也是正常的。 接下来一个星期,顾予纾都没有去上班,每天在家里工作,时时陪着程愫祎。 毕秀珺是过来人,倒更看得开些。她私下里开导程愫祎:“一般人怀孕却不知道的时候啊,往往不管怎么瞎折腾都伤不到胎儿,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可能胚胎太小了其实很难伤到。所以你们不用自责,也不用难过,胚胎应该是自然选择掉的,不够健康,下一个就会特别好了,肯定是个聪明漂亮得不行的宝宝!” 流产清宫就基本上相当于一次月经,一周之后,程愫祎身下渐渐干净了,去医院复查,恢复得不错,又休养了些日子,算算时间,也快到原定的婚礼时间了。 当时给程愫祎办休学的时候,顾予纾明着是说要她专心准备婚礼,可这一阵各种混乱,他一直没再提过,程愫祎也知道那不过是他不想让她出去有机会接触顾奕擎的借口罢了,心里膈应,一次也没问过。 她想他一定是自己已默默安排好了一切,但随着佳期临近,也该到要她参与进去的时候了吧? 所以,这天早上,她醒来时看到顾予纾没去上班,而是坐在床边看着她,就觉得他是要跟她谈与婚礼相关的事。 她没猜错,只是内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顾予纾说的是:“愫祎,我把婚礼取消了。” 天肯定已经大亮,但窗帘没有拉开,光线十分昏暗,有一种陷在半极夜中永不能从梦里彻底醒来的不真实感。 顾予纾面对着程愫祎,轮廓映在半明半暗的窗户上,沉沉的只有剪影,所有表情都不明晰,如同他声音里的情绪。 “愫祎,我到现在才明白,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和我明明已经近得不能更近,明明可以须臾都不分开,可我们之间,却始终隔着另一个人…… “也许在你心目中,他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吧,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当初是怎么下定那个决心的,就连医生也说不准,如果我没有走出那一步,那我究竟能不能康复,或什么时候能康复……所以我没法说我对那个决定后不后悔,但这个后果,也只能我自己来承担。 “愫祎,我真的非常非常难受,我知道你也很难受,可我的心……也许是你想象不到的。我那么爱你,那么爱你……可却一直在伤害你,折磨你,这段时间我根本没法想这个,一想起来就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可我又总忍不住去想……我心疼死了,愫祎,你让我心疼死了…… “我也觉得很心寒。我让你休学,你那么顺从就休了,你说本来你能上学就都靠我,现在我不让你上也是应该的……还有关于……那件事,你可以怪我,愫祎,我希望你怪我,或者你说你不怪我是因为当时跟他在一起是你愧对我,这样也可以,可你却说你本来就是来帮我治病的,所以只要是能帮我治好病,怎样都可以。 “这些话很伤人你知道吗?……好吧,你不知道,因为这就是你的真心话,你就是这样想的,而你太难过了,根本顾不上再去考虑我听到会是什么感受。可是愫祎,最开始,让你上最好的学校、接着一直上下去,这是毕婶的安排,也可以说是我父母的意思,那些我根本没管,更不可能把它当作是一种交换,到后来我爱上了你,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我从未想过是要用这个交换你的人生,更不希望用来交换你的感情——甚至连感情都没有,只是被迫留在我身边……可这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你觉得你是我的治疗手段,我给你的一切都是交换,或许就因为你心中的这层不平等,你从来没有毫无保留地爱上我,你始终觉得跟他更亲近。 “既然放不下他,那你就去跟他在一起吧。可能就是因为我一直拦着,你们没法好好在一起,才一直耿耿于怀,或许我放开手让你们尽情地在一起了,反而……我不想你受伤,愫祎,但我没法骗自己,我希望你们真的在一起之后反而不能长久,到时你再回到我身边,就再也不会牵挂,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了。” 程愫祎咬着嘴唇,整个人都怔了过去。 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望着顾予纾,满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他不要我了,他终于……不要我了…… 第89页 眼泪涔涔而落,可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或许他说这些是试探,他终究希望听到她的矢口否认和断然拒绝,可她只能又让他失望了,如同她无法对顾奕擎承诺离开顾予纾,她也不能对顾予纾保证忘掉顾奕擎,所以她拿什么来反对? 泪光中,顾予纾的手伸过来,颤抖着拨开蒙住她视线的泪雾。 他伤心绝望的表情突然在她眼前展露无遗,清楚得直扎心窝。 她无话可说,是她让他心灰意冷,终于放弃。 此时学校已放暑假,程愫祎有许多话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直到下楼时听到毕秀珺的汇报,才知道顾予纾头天就已派人替她把复学手续办好了。 毕秀珺说完,看了程愫祎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就忙着去指挥黄师傅和两位阿姨帮她把行李搬上车。 这次是真要搬行李了,她都快大三了,才终于,真的要住校了。 上车时,程愫祎望向二楼主卧的窗户。 黑洞洞的看不清,但她知道顾予纾在那里,看着她。 她下楼之前,他在她耳边低低说的那句“我等你回来”,像是闷雷一般震到心里去,可她没法回答,却又不停想起。 从现在开始,直到……不知何时,将会一直一直地,不停想起。 车子缓缓开动,顾宅在身后,一点一点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程愫祎收回目光,这才看了看手里的手机。 这是临走前顾予纾突然塞到她手里的,还是原来那部。 她无意识地将手机摩挲了半日,直到快要拐上学校门口那条路了,才摁下开机键。 顾予纾说过,当时已替她通知了宿舍姐妹和顾奕擎,其他人不知他有没有联络,但肯定不可能全部知会,所以囤着无数的消息要处理,但此刻程愫祎毫无心思,只能暂且搁置。 宿舍群还是位置很靠上,这么久早已攒了上千条聊天记录,好在点击右上角的新消息提示,就可以迅速回到第一条未读消息,再往前一划,就是自己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 确切地说,是顾予纾发的最后一条消息:“美女们,我是顾予纾。愫祎这个学期暂且休学,她身体有些不适,准备婚礼也比较累,让她静心休养一阵,方便时再让她同你们联络。” 下面是姐妹们问了几句具体情况,但顾予纾没有答复。 她们后续又交换了一下信息,比如去教务处确认了程愫祎确实办了休学手续,有人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其他人说顾家条件好,就算出问题也能搞得定,看她之前都好好的,应该只是顾予纾太紧张她而已,或许是出国去了?有人反驳国外也可以上网正常联络啊,又有人说那不一定,说不定是什么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呢,而且人家说不定去提前蜜月了,当然要屏蔽外人啊,总之不必胡思乱想啦,而后这个话题就渐渐带过去了。 细想挺勉强的,再怎么休养也不至于连手机也不用了,但她们没再说这个。 或许姐妹们觉得不方便在有程愫祎的群里议论太多,所以不在群里聊了,反正她们住在一起,当面就可以聊。 也可能小姑娘们自问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远不够,对深似海的豪门生活更是了解有限,还是不要瞎猜了吧。 程愫祎长长地吐出了口气,打出一行字:“姐妹们,我回来了,马上到宿舍。” 暑假期间,两个同学都回家了,只有家在外地又留在校内的罗婧还在。 见到程愫祎,她一脸关切:“宝贝儿没事吧?” 刚才群里收到程愫祎的消息,可以想见“哇呀”声不断,大家很快就开始询问婚礼的消息,因为伴娘服都已收到,却迟迟没有关于婚礼当天安排的确认。 程愫祎除了实话实说也没别的选择:“婚礼暂时取消了。” 群里两位人不在这儿的姐妹小心翼翼地探问出了什么事,程愫祎只囫囵回答家里有些情况,而罗婧亲眼看到她大包小包地搬进来,顿时意识到事态不简单了! 程愫祎不用看她表情都想得到她想问“你们是不是分手了”却又不敢开口,她索性直接告诉她:“这件事我现在暂时不想聊,等我想的时候会主动告诉你们,好吗?” 罗婧又担心又好奇,可也不敢多事,连忙点头,过来握住她的手。 然后,罗婧看着黄师傅和跟车来的毕秀珺尽心尽力地替程愫祎将行李归置得整洁合理,还顺便把整个宿舍都收拾了一下,又客气地给她和另外两位姐妹都送了怪可人的小礼物,叮嘱她们多多关照程愫祎。 再看程愫祎行李那些东西……可见家里对她好得不能再好,虽然顾予纾没有出现,可实在不像是被他抛弃的样子啊。 第90页 难道是顾予纾出了事? 或者……是顾予纾临期悔婚辜负了她,才竭尽全力地补偿? 程愫祎瞥了罗婧一眼,心里暗自苦笑:这妞,所有心事都摆在脸上了。 她假作不知,送走了毕秀珺和黄师傅后,便坐下来打开电脑,开始忙碌。 第44章 不过短短几天之后, 程愫祎突然意识到罗婧好像对某些事情的认知有了彻底改变似的。 刚开始她不是一直忍得很辛苦、显然总想探问内情却又不敢开口、但基本上认定了程愫祎被始乱终弃吗? 现在怎么好像十分淡定,简直有一种神秘又莫名的大彻大悟? 程愫祎明明什么也没说, 可罗婧却好像十分笃定她和顾予纾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偶尔还会旁敲侧击一句“男人嘛, 总是会犯错误的,别说男人了, 女人也不例外啊,就算咱们姐妹相处,也总有个磕磕碰碰嘛, 说清楚了,认个错,也就完了,对不对?实在不行狠狠罚他一下,给个教训得了, 你说是不是?” 程愫祎简直怀疑她知道了什么, 可听这话……又分明什么也不知道啊。 不过她既无法与人明言, 也实在没空管这些了,她的当务之急是上学期各门课的重修问题。 有的课程是只有每学年下学期才开课,只能明年再重修补考, 但有些必修课如果与大三的必修课时间冲突,就要拖到大四, 会有点麻烦, 可能影响保研,甚至影响毕业,毕竟毕业证学位证要在期末之前就上报确认, 但有些必修学分还没确定拿到的话,处境会有些尴尬。 程愫祎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参加保研了,但毕业证和学位证还是很重要的,直接关系到找工作啊! 之前顾予纾安排她休学时,这些问题并不存在。 首先,她是顾太太,学位只是锦上添花,晚一年毕业并无不可。 其次,就算是晚一年毕业的情况也多半并不会发生,顾家自会与学校沟通好,将她的重修——呃,很可能只需要补考而已——等诸项事宜处理妥当。 但现在,她心里的天秤基本上倾向于认定自己又回到那个完成学业后就要努力养活自己和妈妈的状态。 毕竟顾予纾…… 这些天,一想起他她心里就疼到窒息,只能尽量不去想。 他的不舍言犹在耳,可她不敢放任自己相信他的等待会是永远。 他等她,总有个期限吧……一周,一月,一年?时间会慢慢冲淡往昔,他终究会从不堪的回忆里走出来,意识到自己这么好的人,当得起更好的选择。 她既看不到自己一周一月或一年之后,就能如他所希望那般地回去,那大概就……永不能再回去了。 而自从她离开,顾予纾也没再联络过她。 她很挂念他,但她自觉没有在心里与顾奕擎断绝,就没资格再去骚扰顾予纾。 或许就算在心里彻底放下了顾奕擎,她也已经配不上顾予纾了吧……曾经那段——大约该算是两段?——与两个男人纠缠不清的过往,是她永远的污点,无论是顾予纾还是顾奕擎,她都当不起他们的感情。 彻底退出他们俩的生命,让他们渐渐放下她向前走,是她能做到的,给他们最后的尊重与疼爱了。 与顾予纾纠缠至今,两个人之间或许早已算不清,她欠他的,也只能尽量偿还。供她读完书,他已经仁至义尽,她不可能再要求他解决自己母女今后的生存问题,夫妻共同财产什么的……她没脸要求平分,以后,慢慢地,她终将只靠自己。 搬到学校宿舍两天之后,程愫祎接到过顾予纾妈妈的电话。 不知顾予纾是怎么跟父母说明婚礼取消的原因的,但她听出来了,他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了,所以婆婆一个劲对她抱歉,问寒问暖,一再承诺会劝好顾予纾,让她不要太难过。 这个电话接完,程愫祎举着手机出了一会儿神,只觉得胸口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他那么有绅士风度,她是该感激,还是愧疚? 待到该去探望妈妈的日子来临,她原已做好最坏打算,但顾予纾却没让她失望,派了黄师傅来送她。 直到黄师傅再将她送回到宿舍,他也没有出现。 最后的希冀落空,程愫祎觉得可以确认,以后的每周,直到……正式离婚,她都将如此次这般,独自乘坐黄师傅的车往返。 顾予纾……他已经死心,或已经铁了心,要自己死心。 一周后,新学期的课表出来。 迫自己无论如何重新振作的程愫祎查好下学期可以重修但时间与当时的课冲突的几门课,上论坛看以往学长的经验,做了张表,列明优先级和解决方案。 第91页 有的任课老师很严苛,只能先放下,去找老师好说话那门课的老师商量平常有时缺勤,求不影响总评; 有的课平常从不点名,那么甚至可以不去沟通,找同学约定分享课堂笔记就好; 最大的麻烦在于现在还不知道期末考试的时间安排,万一大二大三的两门课考试时间冲突怎么办?看看是否有可能跟其中一门老师商量补考? …… 将这件事筹划到目前可以筹划的程度,程愫祎已经头昏脑胀,歇了歇便开始找实习和兼职机会。 以前没关注过,此时她认真翻看学校论坛的兼职版,渐渐总结出规律。 与专业相关的算实习,基本没什么收入,或收入可忽略不计;有收入的都算兼职,可能会比较low,没什么技术含量,端盘子跑腿都算。 程愫祎思索了一下,决定从兼职入手。 顾予纾对她的关照她已不抱绝对指望,哪怕他立刻停止供养她,那都是天经地义,难道她还能腆着脸去争取什么合法权益?靠自己吧,靠自己吧,门槛低才好入门,有收入是王道,迅速攒了经验才好尽早换成技术含量更高的工作。 而且不管是兼职还是实习,都是一种社会实践,都能学到不同的东西。 而有一份兼职,她有把握立马就能拿到。 原来那家可以把明信片寄给未来的书店。 程愫祎与那家店联络,不出所料地,好几年过去,如今从店长到店员都全部换了不止一遍血,但他们听说程愫祎有过店里的工作经验,很痛快地约她过去。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呢,程愫祎又接到了对方人力资源的电话,原来当年相熟的一位小专员还在,如今已是部门老大的副手。她对程愫祎印象深刻,于是打来叙旧,顺便问问她现在的情况。 打完电话,程愫祎的面谈时间就临时改成了现在马上,因为对方说她刚好此刻就在店里,程愫祎过去正好与她和店长都聊聊。 挂上电话,程愫祎深吸了口气,关了电脑起身,披戴上全副防晒装置。 正在铺上午睡的罗婧被惊动,拉开床帘看她,啧啧轻笑:“当美女真累啊,像我就抹个防晒霜了事,如果只是短时间,连防晒霜都懒得抹了!” 程愫祎闻言对她笑了笑,没说话,将防晒面罩仔细戴好。 其实……她本来也没这么娇气的,走走就要坐车,回来时应该日已西斜,不会再晒,出门撑把阳伞,轻松又方便。 她只是……不确定顾奕擎还在不在学校里。 她害怕突然遇见他,只能借防晒之名将自己尽量包裹严实,哪怕与他迎头撞上,也不容易被认出来。 害怕突然遇见,也害怕不再遇见。 不突然的遇见,是她看见他,他没发现她,只要让她看看他,确认他还好,就够了。 世事终如人意,世事不尽如人意。 直到最后顺当地走出学校大门,她都没有看见顾奕擎。 他可能已经走了吧? 对他来说,她已经休学,又已宣称舍弃他选择顾予纾,他没理由再在这所学校守候,无论是对他而言不够好的保安工作,还是并没那么有必要的大学学历,都不足以留住他。 或许他这次离开,终究能够死心。 程愫祎仰了仰头,勉力将涌到眼眶处的泪倒回去。 我没资格为这个伤心,我没资格。——她对自己反复说了三遍,公车便来了。 暑假还剩一个多月,程愫祎每天都可以去上班,早出晚归。 为了让日子不这么难熬,她越发一心扑在打工上。她在店里学历已然不算低,又有经验,再加上勤快能干,开学前便已做到店长助理。 接到任命时,程愫祎有些惶恐,她以为店长忘了、或搞错了她的情况,难为情地低声提醒:“店长,那个……我马上就要开学,以后除周末外都不能全职过来了……” 店长笑着看她:“我还没老糊涂呢,知道!开学了除周末外店里一般也不忙了,我们一会儿重新排一下你的班次。” 于是这天下班时,程愫祎的心情难得地轻盈,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绚烂。 忽然意识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略微雀跃的小兴奋了。 这个任命算是一个小小的升职吧,无论如何都是书店对她的嘉许,生活突然之间就因为这小小的亮点多了几分盼头似的。 宿舍群里那两位暑假回家的同学也在报返校日期了,程愫祎轻快地打字,加入到她们关于“团圆聚餐”的讨论中去。 人有了开心的事就特别容易专注,下车进了学校,程愫祎也仍在低头不断发微信。 那个……与顾奕擎初吻的夜晚,她就是发着短信撞到他身上的,自那以后,她养成了格外谨慎的性子,虽然还是会边走路边看手机,但同时也会密切关注周遭环境。 第92页 所以当她发现前面一个人在她绕到一边则也方向错乱地避向同一边、这个过程不断反复、眼瞅着就要撞上时,连忙站定,准备对对方说“对不起你先走吧”。 她抬起脸,顿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顾奕擎望着她,夜色里只有一双眼睛被照得晶亮,却莫名地显得容色憔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里沉沉地凝着千言万语,排山倒海一般向她涌来。 程愫祎承受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泪水猝不及防地迅速压向眼眶。 她慌不择路地转身,又发现走投无路,急忙往一侧疾步走去。 顾奕擎两步跟上,拉住她的手臂。 程愫祎僵在原地,听他语气晦涩地发问:“你……是不是跟予纾分手了?我看了你很久了……你搬来宿舍,没再跟他见面……是他要分手?” 程愫祎咬着嘴唇答不出来。 顾予纾没说分手——还没,但确实是他要她走的。 顾奕擎喃喃道:“我本来觉得肯定是你要分手,盼着是你要分手,可你……一直也没找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程愫祎背对着顾奕擎, 暗暗握紧拳头。 她快要忍不住了,快要忍不住转身扑到他怀里了。 可她必须得忍住, 忍得浑身发抖摇摇欲坠, 也必须得忍住。 不然呢? 将他当作弥补感情空窗期的慰藉,开始另一段心系别处无法幸福的关系? 还是像顾予纾建议的那样, 与他互相消耗,直到磨没感情,再黯然回到顾予纾身边? 不行, 都不行,全都不行…… 顾奕擎望着她的背影:“我本来打算离开的,可我做不到……我上次相信过一次,离开过一次了,可我还是做不到, 我现在很怯懦, 我害怕再回到那样的日子……你听说过吗?一个人如果第一次自杀没死成, 后面很可能就没勇气再自杀了,我现在就是这样……我更怕一眼看不到就把你丢了,万一你哪天真的跟他分开了呢?到时找不到我了怎么办?不知道你的情况, 我也错过了把你找回来的机会怎么办?” 程愫祎的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滑落,越落越急, 最后来不及, 簌簌地全数砸到脚背上,凉凉地发痒。 “愫祎,给我一句话, 我要一句话!是不是即便他不要你了你也还是不会选我?你已经确定了就是他,不爱我了,是吗?” 程愫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反正没有面对着他,她感激这个替她解围的问题。 “他生我的气了……”这句话说出来,程愫祎好不容易让自己伪装得若无其事的声音一秒破功,但此时喷薄而出的泪意已无须掩饰,正好让他觉得她是纯为了顾予纾而心碎,“我如果再找你,他就更不会回心转意了……” 说完这句话,她连忙拔腿走开,越走越快,直到几乎小跑起来。 她怕再留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谎言就会立刻不攻自破。 之前跟顾奕擎断过两次,都是顾予纾替程愫祎做的。 程愫祎自己从不知道,亲自与顾奕擎分手,竟是这样的人间炼狱。 当晚,她彻夜无法成眠,躺在床上,徒劳而茫然地数着节拍与力度都混乱不堪的心跳,脑子里的所有想法也都散落遍地,拾掇不成连贯的条理。 悔,后悔……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就好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要不要奋不顾身,赌一把飞蛾扑火,饮鸩止渴? 痛,心痛…… 他今晚是怎么过的?是终于解脱,还是…… 她这个持刀杀人的刽子手都五内俱焚,他……简直不能想象! 怕,好怕…… 这回他是真的要弃绝而去了吧?这回他再也没有任何被骗的疑虑,而且一个人一颗心,能经得起几次践踏?伤透了麻木了,就该放下了。 第三天,另外两位室友陆续回来,晚饭便是她们的团圆宴。 程愫祎特意跟店长请假,这天提早下班,准时赶到餐厅。 其实她还没缓过劲来,最开始与闺蜜重逢、一番热烈寒暄之后,慢慢地她就有点插不上话了,一个不留神,心就不知飘到了哪儿去,明明没让自己去触碰那个暗雷遍布的角落,那么神思到底涣散到什么地方去了? 就这么一个晃神接一个晃神之间,也不知姐妹们是当场提到了什么话题呢,还是之前在宿舍里背着她交换了什么信息,总之程愫祎被强行拉回注意力的时候,意识到她们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她……跟顾予纾和好? “妞啊,不是不愿意你回宿舍住哈,你知道我们都爱你,你那床空着反正我们也都给你留,没有占用,你在不在没什么区别——不不不,你在当然更好啦!我们只是……不忍心眼睁睁看你让那么好的老公受虐啊!” 第93页 “就是啊,差不多得了,都闹到取消婚礼了,还要怎样?难道真要离婚不成?” “顾予纾肯定不会同意离婚的,所以还不如省省别闹了呢!” “是啊,哎呀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啊?我真的想象不出来欸……一个是想象不出来顾予纾那么完美的男人能犯什么错,另一个是也想象不出来要是我有这么个老公,能有什么事是不能原谅的啊?杀了我我都能重生来再嫁一次!” …… 程愫祎越听越糊涂,怎么她们好像都集体认定是顾予纾犯了错? 她定了定神,忽而明白过来。 这是因为她们看她搬出来,以为是她赌气呢吧? 她不由苦笑,她们还真是不了解状况啊……她搬出来是因为……不管是谁的错都得她搬出来啊,那是顾予纾的家,总不能要他走吧? 她欲言又止。 她想要告诉她们,她们完全想错了,是她对不起顾予纾。 可话到嘴边,又发现还是无从诉说。 当初是怎么与顾予纾在一起、又是怎么与顾奕擎有了瓜葛,这关乎顾予纾的颜面,说出来,怕是对他伤害更深。 听姐妹们这舆论风向……还是让她们继续觉得是顾予纾犯错好了,反正在她们心目中,顾予纾不管犯什么错都无关紧要,值得原谅。 此后就开学了,程愫祎正式升入大三。 她已经卯足了劲准备迎接刚开学那一段的兵荒马乱,却没想到一切顺利得远超预期。 她到教务办公室去沟通重修事宜,教务老师听明来意,登录系统一查询,不禁扔给她一个怪异的眼神:“你这……不都排好了吗?” 程愫祎一时懵住,凑过去一看—— 可以重修的课程都与必修课错开了,排课就是按照她原先的想法来的,譬如某门课因为大教室不够,全年级拆成两半上课,她作为单数学号学生,原本上课时间有冲突的,已被自动调换到双数学号班。 还有实在错不开的一门,已自动显示为“待补考”,而且考试时间不用等到期末,因为她只落了半个学期的课程,只需自学半个学期就可以补考了。 教务老师反过来问她:“我想起来了,你家里人前两天来的,直接找的我们主任,怎么你不知道?” 从教务处出来,程愫祎给毕秀珺发消息询问,很快就得到答复:“对,我去办的,你们老师说你应该登录自己的账号就能看到选课情况,当时一忙就忘了跟你知会一声了。” 程愫祎回复了一句“谢谢毕婶”,便无力地放下手机,心也沉到谷底。 她原本也没好意思开口要求的,可顾予纾这样主动出手,总让她觉得……是连被她联络的机会都不想给吧。 开学之后,程愫祎转为周末去书店上班。 随着这份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她甚至开始认真考虑将来毕业了过来全职。此时说这个还太早,但她如果真的来,应该很快能做到店长吧?将来升入总部管理层应该不难。 是一份自己喜欢并擅长的工作,前景可期,于是她做得更加卖力,暂时也不去考虑其他兼职或实习机会了。 开学后的第二个周末是中秋小长假,有两名准备国庆值班的员工请假连休,以便回老家探亲,这样一来人手不足,程愫祎自告奋勇去投递明信片。 这次再回来上班,程愫祎听说如今的成本与当年相比已发生了变化,店里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少,此时联系邮递员过来取件,比一直以来看似无成本的派人前去投递更便宜,所以可能过段时间就要改成邮递员上门取件了。 程愫祎想起当年寄送明信片时那种天真烂漫的情怀,以及……曾亲手将暗恋者的明信片送到顾家的信箱,正式拉开与顾予纾那段故事的序幕…… 她低下头,握紧背包的提手,快步走出店门。 天际低垂,阴云密布,天边不时隐隐滚着闷闷的雷声。 九月下旬,秋老虎未过,而人觉得热的时候,会格外不怕淋雨。 何况程愫祎凭经验感觉一时半刻雨也下不下来,也就懒得拿上店里的雨伞,想着快去快回就好。 如今快递业发达,用邮政的越来越少,程愫祎出门前,店长叮嘱她原来常用的那个邮筒已经没了,要多走几步到邮局去,就在隔壁一条有点偏僻的巷子里。 程愫祎找到这家邮局,将一袋明信片都交付之后,出门就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天色就又暗下来好几度。 书店所在还是比较热闹的街区,但拐个弯就是另一片天地,本来这一带行人就不多,此时大概大家都赶着避雨,人就更少了。 程愫祎加快脚步往回赶,风有点大,而那种感觉又来了…… 第94页 被人盯着,前所未有地,强烈,清晰。 程愫祎脚步顿然慢了下来。 她咬着嘴唇,拼命忍住。 一只被刮过来的塑料袋飘飘悠悠掠过脚边,程愫祎再也忍不住,猛然回头—— 站在街角的那个人,睽违已久。 原本她觉得跟他并不算太熟悉的,但因为那几件事,尤其是最后那件事,他也可称得上是她的刻骨铭心了! 周维……他什么时候出来了??? 当年他后来究竟如何,程愫祎和同学们一样,并未收到过确切的消息,但以她对顾予纾的了解,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人,所以内心深处,她已经信了周维坐牢的传言。 周维定定地望着程愫祎,最开始的一刹惊慌之后,忽而就转为一种“既然如此”的混不吝。 跟了她这么久,其实早有经验,如果不想被发现,肯定是不会被发现的。当然,也可以说是这么久都没被发现,难免掉以轻心,可潜意识里,大概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地想要翻开这张牌了吧。 他轻佻地冲她吹了声口哨:“好久不见啊老同学,看样子没忘了我嘛,好欣慰啊!” 仿佛就是在头顶正上方,“轰”的一声惊雷炸响,而程愫祎心底猛然间闪电划过,一片雪亮! 她直着眼睛,下意识地向周维走了几步,喃喃吐出两个字:“是你!” 是你,原来是你! 程愫祎也不知道这灵感是怎么来的,也许是刚才那一刻,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太熟悉太强烈,让她无法不将其与以往的那么多次联系起来。 她从前都想错了…… 她以为那全都是顾奕擎,没想到……必然有很多次,其实是周维! 周维求之不得地迎过来,闻言扬了扬眉毛:“什么是我?” “你一直在跟踪我?!”程愫祎断然质问。 “过奖过奖,远远看两眼而已。”周维刻意做出一副“我好怕呀”的夸张表情,“你那个猛男情人成天护送,我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那么傻了。” 程愫祎心里一震,表情立时就僵了,似是懵然不懂,又似懂了却无法相信。 周维盯了她一瞬,讥嘲地勾起一边嘴角笑了:“看样子还真是不知道啊!你那个偷偷摸摸的三郎,叫顾奕擎的,唉哟感天动地哦,每次你来上下班,人家都眼巴巴缀在附近……怎么着?你又不要他了?” 雨终于哗哗地下下来了,程愫祎定在原地,恍若未觉。 周维想来拉她到屋檐下去,她却猛然警醒,立刻躲开一步。 周维讪讪地咬牙,目光中透出狠色:“你老公,叫顾予纾那个吧?我还真挺佩服他的!看了你们俩偷情的照片,居然过那么久才跟你分,可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倒让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可口了,怎么我也明知道你早就被两个男人玩过,却还是这么抓心挠肺念念不忘?” 程愫祎猛地抬起头瞪住他:“是你!那组照片是你拍的!” 第46章 “那组照片……哦!”周维想了想, 明白了程愫祎话中所指,冷笑了一下:“确切地说, 是我朋友拍的。我哪敢总是出现在你周围啊, 被你那个特种兵男人发现,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要不是你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就出来,咱们也没法这么快就叙上旧啊!不过也要感谢你老公,那么只手遮天, 把我送进去,倒让我认识了不少好朋友,出来都是可以互相帮忙的。我家以前……呵呵,钱是有点,别的门路不行, 还是坐一次牢能得到实惠啊!” 程愫祎越听越心寒, 周维的脸上带着笑意, 却分明透着一股从前不曾见过的冷厉之色,那种表情意义明确,叫做……报仇雪恨! 她的腿肚子都发起抖来, 人在恐惧中不由自主就会肌肉紧绷,从见到他开始, 她不知不觉就已全身戒备, 受力最重的肌肉终于撑不住开始痉挛。 她不信周维能做什么,可又觉得这滩浑水深不可测,迫切地想要知道他能做什么。她强迫自己尽量镇定地与他继续对话:“你……真的进去了吗?当年你不是还没成年, 按理说……” “按理说?”周维脸上原本还半遮半掩的恨意登时大盛,“你该去问问你老公,他讲理了吗?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刚开始我的年龄会被搞错呢,怎么就能跟一群老男人一起关进看守所了?后来就给了我们一句轻描淡写的‘搞错了’,吃死了我家都被端了没人能出这个头对吧?好,算他狠!” 程愫祎这才确认,原来当时那些传言当中,竟然恰恰是最坏的那一部分,都是真的。 如果她小时候没有被妈妈保护得太好,更多一些接触社会底端黑暗层的经验,此时周维眼睛里那陡然暴涨的精芒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或许就能猜到几分。 第95页 与性侵相关的犯罪嫌疑人往往在监牢里也很受歧视,容易被还施彼身,何况他这样鲜嫩的小草,被扔进恶狼群里…… 周维望着程愫祎,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令他十分开心的事,表情一下子缓和了下来:“说来说去还是要感谢你老公,我运气不错,在看守所遇到了一个有缘人,让我有机会对你了解得更多一点,不管怎么说,你可是我心尖儿上的人啊,我为了你半辈子都毁了,要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换回来,那不就太亏了吗?” 程愫祎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在看守所里还能遇到什么认识她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对她不利的消息。 但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在诈她,本能的恐惧如同漫天的乌云都压到了头上来,她声音都发起了抖:“谁?” 看守所是一个怨念很重的地方。 嫌疑人被羁押在这里,有的一耗就是好几年,无人过问,没个痛快,盼星星盼月亮盼一个确定的判决,却怎么也盼不到。 灵与肉的折磨,比之正式的监狱,这里,更重。 周维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个同样因为性侵幼女而被关进来的四叔。 四叔将近四十,据说已经被关进来几个月了。他就是个普通的民工,有个老婆,孩子在老家当留守儿童,可以说半分社会资源都没有,律师请不起,只能等待指派。 不过他比周维更惨的地方在于,他被抓获的那次,正在车里大行好事呢——对了,他怎么买得起车?那车是他跟一个晚上开出租挣高价白天在出租屋睡觉的朋友借来的。总之,当时突然就被一伙群众砸开了车门,混乱中不知谁下手那么黑,把他的手废了一只不算,蛋也被捏爆了一个。 牢里听八卦的众人嘻嘻哈哈的嘲笑声中,四叔没好气地嘟囔:“也不知道这缺德的畜生是谁,我x他姥姥!那女的跟他们什么关系呀?那女的又不是他们村人!而且那女的是自愿的,我给她50块钱,她乐意啊,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说她还不到十四岁,她明明跟我说十六了啊,前面还有过不知道多少男人!就这种货色,我犯什么法了?她搞过的男人说不定比我碰过的女人还多,她犯法了才对!妈的那帮人也真够狠的,之前在另一个村的晒谷场,人家抓住了也只是说晦气,用扫帚把我们打出去了事,至于要了我吃饭的家伙吗?至于想要我断子绝孙吗!” 大家嘘他:“你儿子都有了,断了也绝不了!”一句话又惹出下流的哄笑一片。 周维刚进去的时候,誓死不与这帮人接触,但被狠狠修理了几次之后,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给他们当起了小弟。 因为都被歧视,他们几个因性侵而进来的渐渐抱了团,他跟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坏的四叔越聊越投机。 四叔听了他的事,一个劲为他喊冤:“敢情你小子还是个童男啊,怎么就能为这种事进来了呢?你这是得罪人了吧?” 周维刚开始懵里懵懂的,此时也已经咂摸出味儿来,咬牙切齿之余也只得垂头丧气:“是啊……我怎么都想不通,我到底是……她……照理说不应该呀,她家不像这么手眼通天的样子啊!” 四叔也没怎么见识过真正能手眼通天的人,给不出太多说道,只能聊点别的:“那是个什么样的妞啊?让你这么把持不住?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以前家里条件不错?” 周维既得意又更是心酸地点头:“她就……我也说不出有什么好来,可能就特别能吃死我吧,就觉得……特别勾人,特别……” 看守所里都是牛鬼蛇神,四叔被他这羞羞答答的样子磨得牙疼,干脆替他用大白话说出来:“特别想上?” 周维懊恼地涨红了脸,但既然都进来了,说明确确实实犯了事,还有什么可否认的? 四叔谈性大发,凑过来好奇地问:“小子给叔说说,那是个什么姑娘?你同学?” 这不难猜,周维被说中,又是一脸讷讷的默认。 四叔越发来劲了,他喜欢的就是小女孩,跟周维同学的当然也是少女,不由心痒痒地撺掇他与自己交换信息:“她哪里勾人?那里?特别大特别水嫩?” 这一点又是轻而易举猜中。 其实在周维心目中,程愫祎的撩人远不止于此,可别的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算可以勉强形容……他看了看四叔这与他历来接触的人群相比之下明显猥琐的形貌,料他也听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形而上,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四叔将他的欲言又止理解成了全盘默认,便摇着头叹起气来:“你呀!你小子够倒霉的,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呢,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么想想,还是老哥我划算啊!老婆孩子早有了,小女孩也玩过几个了,就是啊……” 第96页 周维看他本来志得意满的表情里突然浮起一股没来由的遗憾,不由追问:“就是什么?” 四叔有些不情愿地从遐想中抽身,摇摇头:“就是给我种下心瘾的那个,没得手,唉!看样子这辈子也得不了手喽!” 周维真正起了兴趣:“什么意思?给你种下心瘾的那个?没得手?” 四叔点点头:“那小妞跟你喜欢的那个一样,特别正,小小年纪就……”他在胸前比了个下流的动作,“那个波涛汹涌啊!我在我老婆身上提不起的劲头顿时就……啧啧!”他说着说着就有些上头,不得不勉力压制了一下自己,“就是这丫头警觉性太强了,就那一次,旁边人多没法下手,后来再叫她跟我单独去没人的地方游泳,她就怎么也不肯了!照理说不能啊,她妈跟我老婆很铁,她之前一直跟我挺亲的啊,怎么就看出来了?我……有那么明显吗?” 四叔说的这个女孩无端地就让周维想起程愫祎,虽然按照四叔所说,这女孩比程愫祎可穷苦多了,那分明就是天壤之别,但这种既长得祸国殃民却又偏偏难以企及的特质,却是完全相似。 他便顺着四叔的话听得仔细也问得入微,于是四叔就说起了那女孩的妈妈——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是这里有毛病,后来跟他老婆说过,工作中闯下了大祸,至于是什么大祸,对谁也不能说,总之就是,清洁工也做不成了,只能去垃圾站帮忙,母女俩日子很苦,但后来那女孩和她妈妈突然就没了消息,去问她妈妈的工友,都说这人突然就辞了工,住处也没人了,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可能是在哪儿找到新工作,为了隐瞒病情所以严格保密,因而不告而别吧。 周维追问了一句这母女俩消失在他了解范围内的时间……心里咯噔一下。 他低声问:“四叔,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四叔想了想:“平常我们都随她妈叫她小祎,她妈妈姓程,我们都叫她程姐,说是因为跟夫家闹翻带女儿跑出来的,给女儿改了随她姓,”周维问的这个问题是他很少去想的,此时他有些为难地努力回想,“这女孩全名叫……” 周维喃喃道:“程愫祎。” —— 大雨滂沱,俩人在雨中交谈委实困难,不约而同之间已站在了屋檐下。 但先前已被淋湿,而九月下旬的雨亦是能轻易赶跑秋老虎的秋雨,此时气温比下雨前下降太多,风吹瑟瑟,程愫祎无论如何勉力克制,都还是微微地打着寒颤。 周维上前一步,想要搂她,然而看似神思恍惚的她急忙后退,一脸戒备强烈成了敌意。 周维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怎么?嫌弃我是吧?可笑你一个啥都没有的山野妹子,不知道怎么攀上了富家子,就敢嫌弃我了!我很好奇啊,你是怎么突然到顾家去的?说到底你们是怎么有机会认识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正拜托兄弟查着呢,说不定……” 程愫祎吓得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知道顾家肯定把那件事保密得很好,不见得是周维在那种腌臜地方结识的下三滥能查得出来的,可凡事只怕个万一,万一他真查出来了怎么办? 想到这一节,她的劝说中不禁就带上了几分央求的意味:“你还纠缠这个干嘛?这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一个坐过牢的人,出来了还不想着好好做人,当心又把自己折腾进去!” 周维玩味地看着她:“你这么着急干嘛?如果经得起查,有什么好紧张的?” 程愫祎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只好偏开头,避开他直愣愣的审视:“你到底要干嘛?我知道你想要报复,但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周维却看出了她的色厉内荏,当然他明白她是关心则乱,这让他醋意横生:“我能做什么?愫祎,你可别太单纯了,要说怕,以前的我才更该怕,但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被打成了人下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就算有,失去的也不过是锁链而已,我干嘛不拼一把? “老实说,顾予纾的主意我不敢打,他家能量大,我惹不起。我知道他是幕后主谋,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就这么想吧,他我搞不过也就算了,反正他已经跟你分了,回头挖出他的黑料爆一爆就完了。但是那个顾奕擎……他可是打手,爪牙,我最恨的就是这种人了! “对了,四叔不是一直耿耿于怀不知道哪个坏犊子趁乱把他整成残废吗?出来后我们一查这顾家的底子,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这黑手不是顾奕擎还有谁?四叔也恨着这个人呢。对了,四叔最近也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吧?” 第97页 程愫祎浑身一激灵。 周维目光转柔,怜惜地望着她道:“放心,我怎么可能舍得让那个脏兮兮的老家伙碰你?不过要对付顾奕擎,还是多个人多分力最好。” 第47章 程愫祎回到书店时, 整个人是仿佛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 你出现在这里,却又对这里毫无感知, 幽灵飘荡于人间就是这样吧? 她走进店里, 浑身湿透的模样把同事都吓了一跳,店长蹙着眉, 让她赶紧去换衣服。 一位跟她要好的店员关切地陪在旁边嘘寒问暖:“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本来如果按照正常时间的话应该赶得及在下雨前回来啊,是不是邮局排队?还是你第一次去找不到邮局在哪儿?” 程愫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根本答非所问, 可对方也没去细想这是什么意思,兀自说个不停:“你看是把你自己的衣服换上,还是我给你找找有没有多的工作服?工作服吧,长袖的,比较保暖, 不过你内衣是不是也湿了?穿着难受吧?……哎呀只有大号的工作服了, 你穿着太空, 不合身……” 张罗半天,程愫祎糊里糊涂地依着她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虽然不合规定, 好在应该也不影响工作。 但是出来叫店长看见,店长还是叫程愫祎提前下班, 赶紧回去洗澡:“你穿着短袖在店里太凉了, 现在外面也降温了,我就算把空调关了你贴身衣服湿着也还是会觉得冷。现在还没到开暖气的时候,物业那边来不及给我们调, 你赶紧走,别冻感冒了。” 程愫祎对店长道了歉又道了谢,便拿着店里借给她的雨伞出了门。 雨比先前小了些,但也还是泼天泼地,据说刚才还有局部下了冰雹,砸得车子房子砰砰作响。 整个世界沉没在阴晦冷暗的大水里,无谓,亦无助。 雨又在下了,看外面又湿了,想着你要来了,可该变的都变了…… 程愫祎往地铁站走,现在是下午四点多,离她正常下班的晚上九点还有好几个小时,顾奕擎,他还没有来,他还不会来。 她一步步地走,胸口一阵阵地发热,手却冻得僵硬发疼。 如果早知道,早知道…… 她真想等到他,这一次,走到他跟前,抱住他,埋怨他怎么这么傻,害她也只好不顾一切了。 真的,怎么能这么傻,为什么还不放弃啊?她那天晚上……那种话都说出来了啊! 可他也早就给了她答案—— 我上次相信过一次,离开过一次了,可我还是做不到,我现在很怯懦,我害怕再回到那样的日子…… 一个人如果第一次自杀没死成,后面很可能就没勇气再自杀了,我现在就是这样…… 我更怕一眼看不到就把你丢了,万一你哪天真的跟他分开了呢?到时找不到我了怎么办?不知道你的情况,我也错过了把你找回来的机会怎么办? …… 程愫祎的眼泪一串串地坠落,她啜泣到大脑缺氧眼前发黑,也拼命憋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伞压得很低,就算是迎面而来的人都看不到她的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躲什么,难道是怕惊动了上天,传达出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周维那诅咒一般的话语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她连心跳都失去了规律,忽快忽慢,忽上忽下,忽轻忽重,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难受得说也说不出来—— “你、你们对付不过奕擎的,他、他很厉害!” “我知道,单打独斗我们没人干得过他,不过他双拳能敌四手,还能敌十四手,四十手?我说我信,问题是你敢信吗?” “……周维,你到底要怎么样?是你自己犯法在先,天网恢恢,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处置你,你干嘛这么针对他啊!” “那谁让他就不是别人,偏偏是他呢?再说了,我本来就不爽他,他没搞我说不定我也要搞他,原因是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就不用解释了吧?” “你一定要这样?你开个条件可以吗?你有什么条件可以谈的,你说出来可以吗?” “可以呀!你知道我是为了谁坐牢的,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给吗?你给了,我满意了,可能就不追究了,当然,也可能正因为满意,我就更恨那个先碰过你、还让老子等这么久才得手的臭男人了,更要搞死他也说不定!” 之前回书店的路上,程愫祎第一时间就打了报警电话。她知道这样很傻,尚未发生的事不可能求得出警,就算真的出警也只能对周维及其党羽口头教育一下,假如他们不惜鱼死网破,就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但她听到电话里的拒绝时,还是感受到了那一缕游丝般的希望破灭时伤筋动骨的绝望。 第98页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不确定周维跟他的同伙要对付顾奕擎到什么地步,可到什么地步就是她能承受的? 在报警之前,其实她最初想到的当然是赶紧告诉顾奕擎,让他防备,让他逃走,可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听?相反,他只会又从中确认到她对他的感情,那样一来别说他更不会走了,就算这事过了,他也必定永远都会觉得,她拒绝他是无可奈何,他只会更放不下。 在地铁站里,程愫祎蹲在墙根处又哭了很久,待终于渐渐能够止息,她掏出手机,尽力按下最后的怯懦,打给顾奕擎。 —— 顾奕擎还在值班。 最近的班他都跟同事调好了,其他时间他尽量上班,空出程愫祎上下班的时间段,他一定休息。 他并不确定程愫祎是哪天回到学校的,他看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全套防晒行头,将自己遮得像武侠小说里的蒙面女侠。 五官脸型都无法看清,但他又怎能不一眼就认出她?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牵肠挂肚的身形与姿态,他真的相信那句话,她就算化成灰他也不会错过! 开始他还想,她会不会是生病了?譬如得了什么不能见光的病? 但这个念头几乎还没成型就已被推翻,如果她病了,顾予纾不可能让她离开家住到外面来。 而她偶尔掠过的那警惕又躲闪的眼神,让他一下子就被心里的直觉击溃—— 她是为了……躲他吧…… 不知不觉地,就那样跟上去了。 跟上去以后就很快确定,他那残酷的直觉,是对的。 每一次出了校园之后,她很快就会摘下防晒面罩,脱掉防晒服,只留着帽子,那骤然凉快而松了口气的表情与动作,扎眼又扎心。 他不想当个变态跟踪狂,可她如此躲他,他挂念缠身,别无选择。 最开始,他纯为了每天能有那么两段时间,远远地看着她,聊慰相思,毕竟……虽然她在学校里时他也可以这样,但太容易被她发现了,他怕她发现了,就又不知要躲到哪里去了。 后来就意识到,跟着她上下班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同时也可以暗中保护她,照顾她。 暑假里这座城市游客众多,她的上下班时间并非高峰时段,地铁也颇为拥挤,这给了他很好的掩护。 所以,她不知道他一直在附近,就隔着几个人的身位,默默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他好几次走到某个不知是不是对她不怀好意、总之自带危险信号的色狼跟前,将他们同她狠狠隔开,再用一个警告的眼神,把他们轰离这节车厢。 她不知道她好几次差点被后面急匆匆赶路的送外卖电单车刮到,是他及时把车子拉住。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为了不让她躲得更远,在学校里值班时,他总是高度警惕,一旦见她出现,就先行躲开。 心里的苦无处诉说,爱一个人,当然想要她知道,只怕她知道得不够多。 上次她承认,她选了顾予纾,放弃了他,可他知道那是她一向的态度,她那样选不是因为不爱他,而只是更不想对不起顾予纾。 真的很怕,当她真的渐渐感知不到他,就会真的渐渐不爱他了。 而此时此刻,她怎么会…… 她居然会! 顾奕擎看着来电显示,僵了一瞬便迅速回魂,迫不及待地接起来。 思念太漫长,就会越累积越沉重,像是决堤的大水,瞬间没顶,沉沉地压住喉咙,教人说不出话来。 程愫祎本来以为顾奕擎会先开口的,没想到半天没听到声音,只好迟疑地说出一句:“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她的声音很低,因而显得遥远而飘悠。 甚至没有去确定信号是不是畅通,对方是不是真的听得到,就直接开口,生怕再踌躇一秒,就再也没有勇气。 顾奕擎心尖一颤,第一反应就是: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拿定主意到底是该为之欣喜、索性顺势表白、让她允了他的陪伴呢,还是解释他没有任何不好的念头,请她不要把他这条路也断了,就听她接着说:“我不管你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请你不要再这样了好吗?而且我希望你立刻离开,离开这座城市,到别的地方去。我能明白你为什么还需要留在学校当保安,你想要大学文凭,这无可厚非,但……我让予纾给你另外联系一所学校好吗?更好的学校也可以。你现在也没修很多学分吧?反正不管多少学分,我们帮你转过去,你的学费、异地安家费,要多少你提,我们都出了,双倍,可以吗?求求你,你走吧,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了!” 第99页 顾奕擎听到自己的心在直直地往下坠,越来越低,越来越低,那种失重的感觉,不好,很不好。 可他无能为力,只能任它一直一直地往下坠,没完没了,无始无终,像是在一个无底的深渊里永恒地坠落,让你每一秒都在不断刷新认知:原来还可以这么糟,原来还可以比刚才更糟。 比什么都,更糟…… 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麻木地问:“你是要……以此向予纾证明?” “是的!”她回答得迅速而决断,似乎是迫不及待,“我撑不住了,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没让我回去,我怕他真的不要我了……你对我好,就帮我这一次,求你了……” 她再次说出了那个“求”字,为了在另一个男人那里挽回。 除了“好”,他还能回答什么? 偏偏是这个“好”,要他如何应得出口? 第48章 这天晚上, 程愫祎到底还是发起了高烧。 她原本并不是一场大雨就能淋出毛病的娇花弱草,只是这半年来, 与顾奕擎重逢而牵动情伤, 当断而不能断的苦苦纠结,伤到顾予纾的同时也被他伤害, 小产,分居,一次次不死心地奢望又失望……直至数年前的噩梦重现, 那个嘴脸狰狞的罪犯就那样杵在眼前,明目张胆地威胁她。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终于,撑不住了。 之前虽然换了衣服,但内衣还是湿的, 在路上耽搁了太久, 寒气都穿透心脉, 扎到了骨头里。 但她根本没资格说心寒,她根本没资格。 蜷在枕头上,程愫祎能够明显而强烈地感觉到, 眼泪一波一波地往眼眶边涌,但全都还没冒出来就被身体里的热气蒸干了。 奕擎, 奕擎……他现在得有多心寒, 她简直不能去想。 他那样念着她,她却要与他断绝,这就不消说了, 关键是…… 他最近才刚刚揭开自己最隐秘的自卑给她看,与顾予纾相比,他原本很能维护自尊的经济条件与社会资源却仍旧处于劣势,那是他最不能触碰的雷区,她却偏要往这个要害扎刀子,偏要提让顾予纾替他办事,让顾予纾替他付钱。 让顾予纾付钱,买断他牵念自己心爱女人的最后一丝微茫的机会…… 太残忍了,残忍得她自己都无法面对,可若非如此,她就很可能要承受更残忍的结局,那……她更做不到。 可他到底肯不肯走,到底肯不肯走…… 周维那帮人,又到底会不会找不到他就放弃?还是说,就算他走了,他们也要继续追杀他? 她是不是真的应该接受周维的条件,委身于他?反正、反正…… 最后这一条她根本想不下去。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不,根本就是自己厌憎的人在一起,那简直太可怕了,不不不,一定会有别的办法,一定能想出别的办法! 不急,不急,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等明天吧,等明天,我病好了,我就来想办法,一定能想出办法,一定能…… 予纾,予纾…… 迷迷糊糊到了后来,程愫祎的脑袋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如果是予纾,他一定能有办法。 连周维自己都说,自认对付不过顾予纾,所以放弃了打他主意的念头,确实是这样的,予纾他一定能有办法! 可失联了这么久,她终于主动找他,却是为了顾奕擎…… 他要她跟顾奕擎了结之后,再回到他身边,可她现在就回去找他,是为了这种事…… 要他,为了她,去照看顾奕擎…… 他会吗? 若是往昔,她几乎能确定,他一定会的。 可这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而自从他要她去跟顾奕擎在一起……那是一刀两断的姿态吧?那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究竟会如何,她再也不能确定了。 或许他仍旧会吧,可在那之后,她和他,大概也就完了。 被伤透的心,再伤一下,就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爱被磨没,也就再也不能重来。 但或许,这是如今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她早已做好一并失去他们两个的准备,现在不过是用这个既定的事实来换取爱人的平安,这已经是,很值得,很值得了。 周一早晨,大家一如往常那样手忙脚乱地起床。 虽然大学生迟到没什么严重后果,但终究还是能不迟到就不迟到吧。 程愫祎自从搬回宿舍,一直都是起得最早的那个,她自己解释说是因为以前走读,要起早才能赶得及上课,已经养成了生物钟,但实际上只是这半年来的事了,她受困于没有出路的心事,每一夜都是很晚才能睡着、次日很早就会醒来。 这天居然是她,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始终无声无息,罗婧最先发现异常,纳罕地边穿衣服边叫她:“愫祎?愫祎?还没醒呢?7:40了,要来不及了!” 第100页 程愫祎的床帘微动,她似乎翻了下-身,发出低低的嘟囔声。 像是回应,更像是呻-吟。 罗婧一把掀开她的床帘,见她脸色不正常地发红,连忙摸了摸她的额头,被烫得“啊”了一声:“你发烧了!烧得这么高!要不要去医院?” 程愫祎无力地摇头:“我半夜起来吃过退烧药,本来已经退了,刚才又烧起来的。没事你们帮我请个假吧,再过一个小时又到吃下一次药的时间了,我再吃一次应该就好了。” 另外两个姐妹也关切地围过来,仨人面面相觑,有点拿不定主意。 “那……我们先去帮你请假?” “嗯,去吧,你们不去咱们就全都旷课了,还没人请假。” “你自己行吗?给你倒杯水放在床头,你能起来喝吗?” “能的,谢谢。” “手机也给你放枕头边上了啊,要是有什么情况马上打给我们,我们立刻回来。” “好,你们快去上课吧。” “那你尽量再睡一觉,我们一下课就回来看你!” 她们宿舍应该是全班走得最晚的了,所以当她们的脚步消失在门外,走廊里来自其他宿舍的动静也都没了。 程愫祎试图睡着,但捱不过浑身难受,到底还是辗转挣扎到了下一次吃药的时间,爬起来吃了退烧药,才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又到程愫祎的生日了。 十八岁,这一生,成人的那一天。 陪她过生日的是顾奕擎。他端着蛋糕,映着暖色烛光的面容好看得令人心惊。原本阳刚坚毅的轮廓被阴影描得柔和了,硬朗强悍的气质仿佛也沾上了几分奶油的甜软,教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他对她微笑着感叹:“你长大了,我就老了……” 程愫祎心疼起来,连忙安慰:“大傻瓜,你不也才二十五都不到嘛!男人四十都一枝花,你可是连花骨朵都没长出来呢!千万千万别怕自己变老,要知道女人比男人老得快呀,所以应该担心的是我,我应该担心有一天自己都变成老太太了你还是个大小伙子,那可怎么办呢?” 顾奕擎仍是那样柔软地笑:“愫祎,我有个战友准备下个月结婚,他老婆比他大两岁。他对我们说:‘女人的平均寿命比男人长,所以当初决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想着的就是,将来能多陪她几年。’” 这句话突然之间就让程愫祎的眼眶重重地酸了起来,她急得嘟嘴佯怒:“你怎么连这种不吉利的话都说出来了,不理你了!” 她原以为顾奕擎听到这话会认错求饶,然后俩人敲木头呸呸呸,化解厄运。可没想到他还是那副表情,甚至比刚才还要更柔软一些,简直柔软得……染上了几分忧伤。 “愫祎,我真的很想陪你一辈子……”他就那样忧伤地看着她,伸出手在她头顶上怜惜地揉了揉,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梦境消散的时候,程愫祎仍在泣不成声,她担心极了,害怕极了,害怕到根本不敢开口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他说出这种话来,好像他们马上就要诀别,马上就要永远都见不到了。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梦里的悲伤是一种比清醒时的悲伤还要灭顶的灾难。清醒时你还有余力去想旁的事,有没有解决办法,有没有人能帮忙,甚至一个无关紧要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帮助你转移注意力,不至于在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悲伤中溺死。 可在梦里,当悲伤如潮水般淹漫而来,整个世界都已不复存在,你只能沉没在悲伤里,不堪重负却又无处可逃,只能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去感知它给你的每一寸凌虐。 她想,她要失去顾奕擎了,她要与顾奕擎永诀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不是他得了绝症?是不是他又回部队了,要去打仗?是不是他作为保镖,要舍身护主?是不是…… 脑子里乱糟糟的,可一旦开始思考,梦境就散了,睡意也跟着渐渐散开。 她慢慢地想起一件事。 其实,她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顾奕擎已经走了,他没给她过过十八岁生日。 这个惨淡的认知倒让她松了口气。 原来那是梦,梦是假的,他没事,他还可以没事。 但现实是真的,昨天发生的那一切,睡着前将她置于火上反复煎熬的种种,都是真的…… 程愫祎意识到有人握着她的手。 她缓缓睁开眼睛,忽的一下子觉得自己神经错乱了,从一个梦又跳跃到了另一个梦。 更真实的……梦境。 顾予纾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醒了?”他用汗巾替她擦掉满头的汗,顺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声音发涩,“头是不烧了,身上不知道温度下来没有,乖,我们来量个体温。” 第101页 程愫祎艰难地转动了一下酸痛的眼珠子看看四周。 这是她的宿舍,没有别人,只有顾予纾。 所以,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 顾予纾给她插好体温计,将床头的水端起来,扶她去喝:“多喝点。想上厕所吗?不急的话等量好体温我抱你去,好不好?” 程愫祎愣愣地喝了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尚不能回过神来。 顾予纾又揉了揉她的额发,苦笑了一下:“你平常一年也病不了一次,顶多感个冒。结果上次,我就一天没看着你,你就把自己整拉肚子了,这次更厉害,离开我身边两个月就烧成这样……我再也不敢低估你照顾不好自己的能力了,跟我回家吧。” 第49章 黄师傅的车一如既往地开得很稳。 后座上, 顾予纾把程愫祎拥在怀里,明明刚才已经确认了空调温度合适, 他还是将自己的外套围在她身上。 “毕婶知道你发烧, 急坏了,我出门的时候她正在张罗让徐阿姨赶紧去买菜, 煲个清淡的汤,再煲个粥,还要给你蒸鸡蛋, 说不知道你嘴巴苦不苦,想吃什么,让我问清楚赶紧告诉她。”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 程愫祎不知心里什么感觉,悲伤并未消失, 焦虑依旧盘桓, 然而突如其来的感动太暖又太重, 撞得胸口五味杂陈,眼泪轻而易举地滑落,层层渗到顾予纾的衣服里去。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她抓紧他的衣襟, 喃喃地问。 顾予纾叹了口气:“我常来看你,没让你知道……” 程愫祎心里一凛, 听他又道:“你宿舍里那几位也是我的眼线。”他掏出手机, 给她看一个陌生的微信群:“瞧,我是党代表,她们随时给我汇报。” 程愫祎瞅了几眼就觉得晕, 连忙转开视线。 但那几眼就足够她看清了,那确实是个有点滑稽的群,顾予纾和她宿舍的三个姐妹,里面全是顾予纾询问她的情况,她们殷勤作答,或虽然他没问、但有了什么情况,她们也及时反馈,更有不少她的照片,怪不得最近她们老是拉她自拍或互拍,说是女生宿舍的常态,原来至少有那么几分是为了分享给顾予纾。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姐妹们坚持认定不是顾予纾跟她分手,而且她搬回来是顾予纾的错。 程愫祎垂下眼睛,觉得心在抽紧。 原来顾予纾,比她知道的还要更爱她,许多。 可他常来看她? 周维看样子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断定他们俩已经或即将彻底分手,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总是来学校里看她。 他有校友卡,可以随时进出,周维那一伙却进不了学校,所以没发现。 这么说来,顾奕擎很可能是知道他总来看她的。 而她对顾奕擎说,她要他走,以便将她的坚贞证明给顾予纾看,就正好应和了这一点。 这一次,顾奕擎当不会再有怀疑了…… 这原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而她求仁得仁,却又何来喜意? 空前的锐痛像一只指爪尖利的手,伸进她的胸腔里一把攥住她的心,狠狠捏住,再用力一点,就要爆掉了。 心疼他,太心疼他了…… 小小年纪就经历了父母的婚变、母亲和弟弟的惨死、父亲的自暴自弃与早逝……他那么爱她,何尝不是生命中原本应由爱填满、却不幸缺失的那一块,在触到想要的甜蜜与温暖后的强烈反射,那么固执地需索,那么执念地给予…… 可如今,恰恰是她,极尽这世上所有的冷漠与残酷,将一切抽离。 “为什么没去跟他在一起?”顾予纾突然发问,声音又低又闷。 程愫祎打了个激灵,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心中所想都被他感知。 但回过神来,她意识到他无论如何都要有此一问,她总要给他个交代。 她良久的沉默让顾予纾不安,他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她茫然地面对着他,说不出实话以外的话。她没做过这样的准备,也无法去思考是不是真有必要骗他,她唯一有余力去处理的,只是,告诉他这句实话,还是那句实话,是什么都不说更好,还是和盘托出更好…… “因为我还爱你。你觉得我们不能那样在一起,那么我也没办法这样跟他在一起,我只能等着……” “等着什么?”顾予纾追问。 “等着有一天放下他,再看看能不能还回到你身边,或者……”她打住。 “或者什么?”顾予纾等了一会儿,又问。 但这一次,他没有等到任何答复。 “或者等着有一天放下我,再去跟他在一起?是吗?”他替她说了出来。 程愫祎没有直接回答,只瑟瑟然续道:“或者……等着有一天,你们俩都放下我了,我就……” 第102页 这一次她仍旧没有说完,但顾予纾也没再追问。 两个人也都没再说别的话,车子里唯余轻微的轰鸣声,这是最为催眠的白色噪音,伴随着车行中大体还算节奏稳定的震动,终于将程愫祎再度送入黑沉的睡乡。 程愫祎是被顾予纾抱下车的。 他的本意是悄悄把她抱到床上,但她毕竟不是一睡就死的幼儿,还是立刻就醒过来了。 进门时她再三保证没事才被放下来,毕秀珺迎到门口紧张地问:“回来啦!舒服点了吗?有没有胃口现在?要去医院的话也得先吃饭,想吃什么跟婶儿说!” 程愫祎一眼看到毕秀珺湿润的眼眶,自己鼻子也酸了,勉力自持着尽量若无其事道:“有点饿,今天没吃早餐。” 其实……昨晚也没吃晚饭。 毕秀珺心疼坏了,忙不迭地问鸡汤行不行,砂锅粥行不行,程愫祎答一句她就对厨房高声传一个菜,其时顾予纾正蹲着,让程愫祎扶着他肩膀,他给她换鞋,手也还没洗呢,徐阿姨就已经开始上菜了。 这会儿才十点多,没到饭点,顾予纾陪着程愫祎坐在餐桌旁,看她吃几口就忍不住添几勺,再亲自上手喂几口,程愫祎右手吃饭,左手在桌下被他握着放在腿上,腾出右手服侍她,一双眼睛一直看不够地流连在她脸上,她吃慢了点他就要念叨一句“瘦了,多吃点”,或“吃饱了抵抗力强,病好得快”。 程愫祎不知如何担当这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却又感到一种所有危机都被挡在了门外的心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推他:“你上班去吧,我一会儿去洗个澡再睡一觉,估计醒来就好了。” 顾予纾叮嘱:“先别洗澡,着凉了病得更重。一会儿我用温水给你擦身,算是物理降温,好得更快。” 病中的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刚开始程愫祎明明觉得胃口大开,一盅汤完全可以轻松喝完,可吃了大半就突然没了胃口,头也沉沉地犯起困来。 毕秀珺担心地问要不要她联系医院预约熟悉的医生,程愫祎坚决摇头,顾予纾也说还是再观察一天,发烧不必太早去医院,不一定有用不说,还可能交叉感染了其他病毒。 程愫祎深以为然,感激而崇拜地看了顾予纾一眼。 顾予纾捕捉到她的眼神,怜爱而故作微嗔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正中你下怀是吧?多大了?还怕去医院!” 程愫祎抿了抿嘴,低下头,顾予纾却站起身来,抱她上楼,放在床上睡下。 这次程愫祎没吃退烧药就睡,睡得不太实,也没出太多汗,醒来只觉得又有点低烧,但整体状况应该是在好转。 她掀开眼皮,看见顾予纾坐在床头,依旧握着她的一只手,如同早上从宿舍直接转换时空来到家里,别的什么也没变。 她有些诧异,开口就觉得嗓子发疼:“你不去上班吗?” 卧室的窗帘密密下着,光线昏暗,他背着光,脸上的表情如同蒙在黑雾里。 就跟上一次,他对她说,让她去和顾奕擎在一起时,一样。 他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声音也是发紧的:“我没心思,事情先搁着了,想陪你。愫祎……”他轻轻捏着她的手指头,将它们一根一根摸下来,漫无目的地,“我想着你之前车上说的那句话,总是停不下来,一想起就……我受不了。” “什么?”程愫祎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哪句话? “我一想到你如果真有一天放下了我,或者……把我们两个都放下了——你说的是我们两个都放下了你,你那是委婉的表述,我明白的,你明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所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指的是,有一天把我们两个都放下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受不了……这两个月,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每天唯一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就是远远看到你的时候,或者看到她们发来你的照片,说你都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我真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跟我断绝了……” 他捧起她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比起那样来,我宁愿……” 他宁愿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突然俯身拥住她吻了下来。 已经多久多久没再接吻了? 重新再触到顾予纾的唇,程愫祎竟有一种初吻般神魂俱震的感觉,说话声音都变了:“我生病呢,万一会传染呢?” 顾予纾盯着她:“那正好,我就想陪你一起病!”说罢,又吻住她。 刚开始俩人都有些局促,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几乎已经有点陌生了的身体对彼此发出了久违的强烈诱惑,很快地,亲吻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深入。 第103页 顾予纾强迫自己停下来,目光迷离地望着程愫祎,低声问:“老婆,我……有点忍不住了,太久了,可你还病着……我想禽兽一次,怎么办?” 真的真的,已经太久了。 分开都有两个月,而在那之前,程愫祎坐了个小月子,是另外一个多月。 程愫祎浑身火烫,含了含他的下唇,搂紧他的脖子:“老公你……禽兽吧,我也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芒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原是无心插柳, 岂料曲线救国,程愫祎满身大汗地睡去时, 烧已经彻底退了。 待她再醒来, 身上也依旧是清凉的。 有人还不放心,在第n次地摸她的额头, 她按住那只手,睡意浓浓地问:“几点了?” 顾予纾答:“快六点了,一会儿该起来吃饭了。” 程愫祎“嗯”地应了一声, 行动却是相反的。 她翻过身,更深地扎到他怀里去。 顾予纾搂紧她,抚着她光滑的背,肩胛骨突出很高,隐隐也能摸到肋骨。他想到她很久以来食不下咽的样子, 又是心疼又是紧张——想着要吃饭, 压力就大起来。 他沉默良久, 终于缓缓开口:“宝贝,你……想要我叫他回来吗?” “嗯?”程愫祎脑子还没明白,身体却率先敏感地一凛。 顾予纾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 但那个令他自己也觉得疯狂的想法,此时也说不出第二遍来了。 他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我只是……再也见不得你前段时间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了, 比杀了我还难受,我最近常常想,如果能有什么法子让你开心起来, 那我……或许都愿意去做。” 程愫祎一时噎住,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要顾奕擎回来吗…… 她没法说自己从没有偷偷这样想过,若人生注定无法完满,那么一切回到从前,或许才是最幸福的吧。 可那样不正常的状态,若就那样公开,对大家……真的是成全吗?还是摆到明面上来的直白伤害? 她无法想象那种情况下,这两个男人会是怎样的感受,反正她自己……自认无法面对。 只是顾予纾他……居然肯退让到这种地步,为了能和她好好在一起,为了她开心,他居然肯! 她握住他的手,感动而惭愧,当不起也无以为报,但从没有什么时候,他让她觉得如此亲密如此贴心,亲密贴心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简直已成了一个人! 她被心里的冲动推搡着,终于说出了梗在心头将自己折磨得病倒的那件事:“予纾,我确实很难过,这次回来,我也还是难过……但不光是因为我还没有放下他,而是……”她紧紧贴着顾予纾,总算可以放任自己因恐惧而浑身战栗,“你还记得那个臭流氓周维吗?他出来了,他来找我了……” 自从重新感受到顾予纾对她不减反增的浓情大爱那一刻开始,程愫祎心中已闪过很多种念头。 她想过骗顾予纾,周维是要来对付他,以便令他主动出手,除掉周维。 她想过只是告诉顾予纾周维又来骚扰她,那么他应该也不能容忍。 可就在刚才那一刹,她眼睁睁看着顾予纾为了她能重新开心起来,连最不堪的情况也开始考虑要去忍耐,她便无法对他再有一星一毫的欺骗、隐瞒或误导。 顾予纾听着她的讲述,脸色越来越阴沉。 最后,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垂目望住她:“你别担心,不管怎么说,我也不可能看着奕擎遭了这帮渣滓的黑手。他当初……虽然是为了你,但终究也是我让他出手的,该我的责任,我不会放任不管。” 程愫祎才松了口气,却又被他捏住下巴。 他审视地望进她的眼睛:“你刚才……那么热情,该不会是……” 程愫祎连忙用力摇头,抱紧他:“当然不是!” 他眼中的冷芒散去,但她刚才那一瞥间捕捉到的那种种情绪——紧张,悲伤,恐惧,以及隐隐的绝望……如同一丛薄如蝉翼的刀片,恍若无物地划过她的心,刚开始不见血不觉疼,片刻之后,伤口如梦方醒,接二连三地爆开,所有感觉一并涌入大脑,倏尔间心如刀绞。 她怎么能让他这样?她到底有多坏多残忍,竟让他至于这样! 程愫祎心疼又愧疚,不知该怎么偿还才好,挣出他的怀抱,抱住他的脸,抱歉地亲了又亲。 “对不起……”她惶恐地说,“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们是夫妻,我们才是一家人,我绝不会想要利用你,我要是撒谎,天打……” 第104页 顾予纾一口将她的话堵回嘴里。 良久,他松开她,眼里已只余一片温柔得不像话的予取予求无怨无悔:“不许胡说,你骗我也可以的,只要你肯继续留在我身边……”他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就算你现在不爱我,我就不信一辈子都不会爱上我,我总有一天能感动你吧,我也没那么差,你也没那么铁石心肠。” 程愫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泪都汪了出来。 她拉开他的手,委屈得撅起了嘴:“我还不爱你呢……我要是不爱你就简单了,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顾予纾很快着手做了安排。 警方那边找关系打了招呼,周维和四叔、以及与他们同期关押、差不多时段释放、如今也在本地混因而有可能结党的一伙人,他们会加强注意,不过警力有限,无法时时监视,在他们没什么动作的时候,也不能采取什么行动。 但顾予纾拿到那份名单,就已经很有用处了。这件事交给顾家熟悉的私家侦探,用一个月的时间,迅速摸清那帮人的底细,再根据他们的个人情况,能离间的离间,能分化的分化,能收买的收买,有直接给钱的,有给工作的,有安置家中老幼的,有让其被某地方帮派收编的,总之就算成功将其剥离周维的团队,也尽量都给劝到外地去,以绝后患。 顾奕擎那边,不消程愫祎说,顾予纾也安排人去递了消息,试图令他防备。 然而他比程愫祎所想的更倔强,明明这个信息透露的方式已设计得非常巧妙,他还是一下子就猜到是从顾家传来的消息。 他给程愫祎发了条短信:“你们为了把我赶走,就这样挖空心思处心积虑?” 程愫祎看着这条短信一筹莫展,不知该怎样才能让他相信。 这两个月里,顾予纾终于动用了学校的机动车通行证,每天将程愫祎直接送到校园里去,放学再开进去接她。 他一直都有这个通行证,只是从家到学校再到公司,如果走机动车门会有些绕,所以以往都是到方便的南门接送她。如今非常时期,安全第一,他也就不厌其烦,事事做到最妥当。 其实仍旧到校门口接送,安全也有保障,但程愫祎对周维和四叔厌憎到了极点,本能地就连只是暴露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可能性都不想留;而在理性层面,她也有一层顾忌,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她与顾予纾复合。 他们此前说不会对付顾予纾,除了自认不敌之外,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认定了她已与顾予纾分手,假若他们知道顾予纾仍是第一情敌,真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来。 关于这一点,顾予纾倒是不以为然。他还不屑于将周维四叔之流看作对手,但程愫祎的心情他都会体贴照顾,甚至主动换了辆低调的车,而且让黄师傅每日接送,他和程愫祎坐在后座,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们。 程愫祎还听他打过一个电话,不知对方是谁,内容则是要求对方与学校沟通,赏樱季的门禁一直都执行得不错,不妨无限期延续下去,没必要取消。 搬回家后的第一个周末,程愫祎就收到过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不会吧?不敢去书店上班了?我就这么让你害怕?” 号码虽不认识,但这内容,一看也就知道是谁发的。 程愫祎握着手机,脸上不动声色,手却微微发抖。 虽然已身处安全区域,但这种被试图盯梢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她当然不会回复,甚至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个号码屏蔽掉。 但犹豫片刻,她还是点了取消。 如果收不到他的短信,就不能知道他的风吹草动了,顾予纾固然安排了专业人员去处理,但能直接收到他消息的必然只有她,万一他透露出狗急跳墙的动向,她也好及时掌握。 在那之后,每次有收到短信的提示音,程愫祎都会心中一凛。 但再没有一条是来自周维。 过了些天,警察那边传来消息,最后监控显示周维已同四叔离开本市,看去向应该是四叔的老家。 于是警报宣布解除,警方认为他们应该是放弃了,离开本市,除了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之外,或许还有眼不见为净的意思,既然无法报仇,不如远走高飞,让自己内心慢慢得到安宁。 不过保险起见,警方还是同四叔老家的同行们打了招呼,说是有刑满释放人员返回,请多多留心动向。 一切,应该都已妥善解决。 其实就算他们没走,程愫祎也该感到安心的,毕竟同党都被遣散了,一个周维哪怕再加上那个残了一只手的四叔,怕是连半个顾奕擎也打不过。 只是顾奕擎,顾奕擎…… 第105页 程愫祎始终不能确切知道,他到底走了吗? 在那条冷冷的质问之后,她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只言片语,而周维和四叔的离开有些不明不白,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可她还能期待什么呢?他们罪不至死,她无法强求他们立刻就地暴毙一了百了,而指望周维临走前给她发条宣告放弃的短信?别逗了……难道是在上演一部浪子回头皆大欢喜的电视剧?就算他无奈放弃,给她留一条诸如“别高兴得太早,老子还会回来的”消息,让她做一辈子的噩梦作为报复才更有可能。 她做一辈子噩梦没关系,关键是顾奕擎……他不要一辈子都生活在悬而未决的恶意中才是啊,程愫祎希望他已离开这座城市,但想到他真的就这样离开,她也受不了。 这件事若也让顾予纾去办,程愫祎知道,他马上就会办好。 可那要顾奕擎怎么承受? 而自从顾予纾半吞半吐地问过她是不是想要顾奕擎回来,程愫祎就更没法在顾予纾面前提起他了。 顾予纾问她那个问题,是爱她爱到走投无路无计可施,若她真的明目张胆地放不下顾奕擎给他看,那就真是要天打五雷轰了。 不知是顾奕擎已经走了还是机动车大门的排班里就是没有他,抑或真的那么巧,每次他们出入机动车大门,都刚好不是他当班,总之,程愫祎再也没有见到他。 秋意已深,隆冬未至,她既不可能再以防晒为由披挂满身,也还没到用厚重冬装遮蔽头脸的时候,何况她已经知道,即便是那样,他也还是能认出她来。 她索性就完全敞开自己,在校园里小心留意,也再没看到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爱你哔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爱你哔哩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上学期的《日本现代文学精析》这学期也开了课, 程愫祎补修。 她上学期那篇期中论文得分很高,可以直接转过来, 但这学期讲的内容又有不同, 何况她也喜欢这门课,于是基本上每节都还是照常去上。 十一月初的那节课是东野圭吾专题, 程愫祎听着老师复述的某个案件:男主角为了保护他心爱的女人,不让她与女儿杀人的真相暴露,将这具尸体销毁无踪、随之杀死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并让其进入警察调查范围, 使得警察只能将他认定为杀人犯,就算知道背后的真相也拿不出证据…… 她脑子里突然一炸—— 顾奕擎他……有没有可能已经遭了人渣的毒手,却因为是孤家寡人无人报案,所以一直没被发现?! 周维和四叔固然一直有警察盯着,可监控并非那么严密, 而且警方一定是以他们两个为重点甚至唯一监控对象, 可万一他们聪明地避其锋芒呢?他们自己根本不出手, 而是另外买凶呢? 说到底,他们的离开,到底是出于警察所解读的那个原因, 还是……其实是已经大仇得报,所以既无需再留在这里、也有必要逃之夭夭? 程愫祎最近看了太多的东野圭吾, 关于罪案的脑洞被带大了, 虽然明知那么玄乎的事鲜少发生、也不太可能是周维四叔之流所能达到的水平,还是吓得手都软了,那种慌张失措六神无主, 是她从未经历过的魂飞魄散! 她掏出手机想要打给顾奕擎,或者给他发短信,手却抖得按不准键。 而且……万一他不接电话或不回短信,岂不是将煎熬拉得更长? 坐在旁边的是一个还算熟悉的同学,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程愫祎的失态,关切地转过来问怎么了。 程愫祎有口难言,连自己也不明其意地摇摇头。 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她却一分钟也等不下去。 她看了看老师,终于咬牙起身,从后门跑出教室。 程愫祎径直跑到离教学楼最近的图书馆,对门口的保安亮了亮学生证,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好,请问……顾奕擎还在学校工作吗?” 那人看着面生,不认识程愫祎,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一时没有回答。 程愫祎担心他会不会是新来的,根本不认识顾奕擎,正想开口再问,不料那人突然回答了:“他在啊,你找他有事?” 程愫祎大大松了口气,一时只觉得面部肌肉抽搐,根本控制不住那种似悲似喜几欲发狂的奇怪表情。 那个保安满脸狐疑:“你找他什么事?” 程愫祎用力摇头,什么也答不出来,转身离开。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她有些激动过了头,心跳得又快又乱,脑子完全是空白的,根本无法进行任何思考,以至于后来才回到教室就马上下课了——不过短短五分钟的路,她走了二十分钟,因为花了十多分钟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哪儿、去干什么。 第106页 旁边的同学看程愫祎匆匆跑出去,好一会儿才回来,以为她是拉肚子上厕所去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热心地给她分享后半堂课的笔记,程愫祎则一边感激地将那页笔记扫描到手机里一边满心感慨地想:这事是不是就算过去了?周维已经消停,奕擎也没事,奕擎他,没事…… 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只有一串号码,但不需要有名字,她也知道来自于谁! 程愫祎僵住。 那个号码固执地不断呼入,直到自动切断,但马上又再度呼入。 程愫祎假装是收拾东西腾不出手,避开同学好奇探究的目光,背起书包背过身去,才边走边接起:“喂?” “你找我?”对面那个声音,有些虚飘,似乎他也不敢确定,或怕惊醒某个莫须有的幻梦。 “嗯……”她没法否认。 “什么事?” 程愫祎咬了咬嘴唇,终于压着声音问出来:“我上次……不是叫你离开吗?” 对方沉默。 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忽而倒涌而来,程愫祎只是后怕,又难以言明,不由语气就有点重:“你为什么不肯走?干嘛非要留在这里?我给你开的那些条件不够吗?那你提,行吗?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 程愫祎的脚步停在教室门口,质问也断在喉咙里。 顾奕擎就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握着手机遥遥注视着她:“就连我的存在也碍着你了,是吗?一定要我走?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我走?哪怕我已经避开你的一切感知,也避开你老公的一切感知,对你们而言与不存在完全没有差别,这里也还是容不下我,对吗?” 程愫祎怔怔地站着,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模糊着颤抖起来。 “我知道你跟他又和好了,我知道他每天看你看得很紧,连校门都舍不得你自己走进走出,非要车接车送,可我也没有打扰你了呀!你用得着这么赶尽杀绝吗?你用得着这么急于向他证明自己吗? “顾太太,我知道你们家厉害,但也不至于连这个学校用不用一个小保安都要亲自来过问吧?所以我今天如果还不走又会怎样?你们就要去找我的上级了,是吗?之后呢?把我赶走之后,还要确认我离开这座城市,对吗?如果我再不走,是不是就要动用警力遣送了? “哦,我是本市户口,不好操作对吧?那么是不是黑道的手段都要用上,就为了要我终身都不再出现在你们的世界?!这是你们的世界,对吧?那我呢?哪里是我的容身之所,你告诉我?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我的家乡,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对吗?就因为我爱错一个人,碍了你们的眼?” 程愫祎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扎到掌心里。她心里大喊着不是的不是的,牙齿却咬住舌头,不让自己开口,千万不能开口。 就让他这样想好了,她说不出口的话,就让他自己说好了,不要否认,不要否认,如果这能帮他死心,如果这能保他平安,如果这能让他放下她…… 待她终于放下唯余一片盲音的手机时,口腔里已弥漫开一片带着腥气的铁锈味,而视野尽头的那个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眼前颤抖不止的世界终于随着急剧下坠的水光迅速沉落,脑子里还在一遍一遍回荡着他最后那句“好,如你所愿”,与久久滞留耳畔的盲音糅杂在一起,那么茫然,而萧瑟。 这天下午,顾予纾来接的时候,程愫祎突然问他:“予纾,咱们还举行婚礼吗?” 顾予纾侧首看她:“当然,你想吗?” “嗯。”她点点头,又问,“那……什么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他还是问她。 “越快越好,行吗?” 顾予纾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探询地看着她。 她转过来,湿润的目光与他坦然相接,他看到一片柔软的企盼。 “好。”他将她揽到怀里,在她头顶的发丛里亲了亲,又肯定地补充了一声,“好。” 婚礼毕竟是一生一次的大事,虽然此前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但当时是按照夏季婚礼准备的,此时算算日子,怎么也得按照冬季婚礼来张罗了。 主题、地点、菜式、伴手礼、乃至请柬的风格和内容,全都要换,这客观上也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效果,就是保密。 周维和四叔的事,在结束之后他们都绝口不提,毕竟关乎顾奕擎,而且程愫祎不想让顾予纾觉得自己不信他已经料理干净。 但她不说,他也懂,只有足够低调保密,她才能放心。 如此一来,可以想见赶得再快也要到十二月中旬以后了,于是索性把喜期定在这年的平安夜。 第107页 程愫祎知道顾予纾的用意—— 我们是彼此这一生所得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这让她动容而感怀,窝在他的怀里,她闭上眼睛,觉得安心,安心到有些空落落的,伤感。 这一生,就是这样了吧,还这么年轻,可早早就已爱过,荒唐过,疯狂过,痛过,伤过……此后漫漫余生,将再也没有,另外那个人。 此后漫漫余生,最大的期望就是,终有一天,就算是心里,也再没有,另外那个人。 当地的婚礼很重仪式中的接亲环节,程愫祎却几乎相当于没有娘家。 好在妈妈住在疗养院,尚算体面。 婚礼前一天,顾予纾把她送到疗养院,次日再带着全套迎亲仪仗去接她。 顾予纾离开时,程愫祎莫名地就有些心慌,或许是担心那种突然安静下来独处时的脆弱。 他在身边,她无论如何都能撑着,无论是客观上注意力能被转移,还是主观上有动力硬凹,都比只有自己一个人、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时容易应付。 顾予纾走开一步便被扯住,回头看到她依依不舍的手。 他心里也软软地发疼,又回身搂住她:“乖,你知道的,我更舍不得跟你分开,哪怕只有一夜……上次分开两个月,我真有些伤到了,不但没能习惯,反而落下心理阴影了。好在就只是这一夜,好吗宝贝?” 程愫祎嘟哝着撒娇:“那不能你留下来也跟我住这儿嘛?反正那边的人也看不出来你是今晚没走,还是明天才过来的。” 难得她任性一次,这小小的无理取闹教顾予纾听得又好笑又甜蜜,耐心解释:“我爸妈还在家等着呢,哪能这么容易糊弄?回头他们骂我没事,就怕万一骂了你可怎么好?” 他托起她的下巴,满眼怜爱:“乖,我也不想管这些劳什子传统礼节,但老人讲究,说今晚我们俩还在一起的话,以后不吉利。反正过了这一夜,咱们说什么也不分开了!以后就算我要出差,你没空我就推迟或者换人,你有空我就带你去,像那段时间那样,好不好?” 磨了半天,顾予纾走的时候都九点了。 原本还说第二天要早起,九点程愫祎就要睡下呢,这下可好,怎么也得把就寝时间推迟一个小时。 她站在门边,保持着送别的姿态,猛地就回过味来了。 她好像……有点害怕。 是害怕什么呢? 她回头望着这个房间。 这就是春节期间她来陪妈妈时住的那个房间。 那时,有人陪她…… 她从未一个人在这儿住过。 是怕那个人又突然出现,还是怕他终究不会再来,证明一切都已过去,只有不依不饶的回忆,于梦醒时分悄然潜入,扼住她的呼吸? 曾经沧海,物是人非。 第52章 次日清晨六点, 程愫祎就已被叫醒,起来洗头洗澡, 出来时造型师刚到。 吃完早餐已经七点, 就开始换婚纱做造型。 吉时定在下午两点,婚礼时间倒还早, 只是看天气预报下午会有雨,所以跟摄影师约的是早上就到现场拍照,留足路上的时间, 算下来其实安排也很紧凑了。 定妆后,造型助理也已将后面要换的两套礼服整理好,时间将近九点,程母进来通知,接亲的车队来了。 一听到马上要同顾予纾会合, 程愫祎油然萌生出些因仪式感而带来的微微紧张, 同时却也隐隐松了口气。 虽说要低调, 但这座富庶的城市就算是普通人家接亲也都有浩浩荡荡的豪车组队,如果他们没有,反而因为太过异类而引人瞩目了。 程愫祎娘家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在, 本来是打算除婚车以及接岳母、伴娘、造型师等工作人员的两三辆车子之外,其余就空车跟随好了, 却没想到妈妈人缘好, 居然从疗养院请了好些朋友,倒是将车队全部热热闹闹地填满了。 程愫祎被顾予纾抱到婚车上,一关门他就搂紧她, 满面紧张与心疼:“宝贝冷不冷?” 程愫祎摇摇头,扯了扯雪白的貂皮披风:“有这个呢。” 顾予纾不满意:“就这么短一截,完全装饰性的,哪能保暖!” 其实程愫祎是真没觉得冷,毕竟是南方,只要不是一波冷空气新鲜袭来的日子,12月下旬也还有接近10c,而且年轻的身体不畏寒,在露天里也没走几步,只要想着是打扮得美美的做幸福的事,就更是打心眼里透出暖意来。 是的,这是幸福的事,毕竟,她并不是嫁给不爱的人。 新郎新娘就位后,后面的亲友团也都纷纷上车,两排车门接二连三关上,车队便缓缓启动,出发。 这是游玩的淡季,郊外的公路上车子很少,两边的原野也因韶华落尽尚未重生而颇显空旷冷寂。 第108页 顾予纾看着窗外,有些遗憾:“今天拍照可能不会太美,季节不对,不过这家摄影工作室很厉害,看他们以前的作品,四季都各能抓住亮点,应该也不会差。” 程愫祎十分敏感,立刻想到都是因为她,原本定在夏季的婚礼才推迟到现在。 如果是盛夏时节,花草葳蕤,树木葱茏,蓝天白云,无论是新人还是宾客,在室外穿着单薄礼服也毫无压力,是比现在好办多了。 明知顾予纾不是怪她,她也仍旧心怀愧疚,抓住他的手。 她在心里说:我以后都会好好爱你,不会再辜负。 像是冥冥中有神灵听到了这句话,并当即作出某种不太友好的回应一般—— 车子突然猛地一抖又一歪,向马路边冲去! 司机反应及时,迅速猛打方向盘急踩刹车,后面的车队估计也受惊不小,一串尖啸声中,摇摇晃晃地跟着停了下来。 程愫祎坐稳后惊魂未定地发问:“怎么了?” 顾予纾搂紧她,蹙眉道:“爆胎了?怎么会出这种问题!” 司机也附和应该是爆胎了,下车去看。 顾予纾感到一种不祥,迷烟鬼雾一般往心头笼罩而来。 他挑选的婚礼策划方肯定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那么就是有人捣鬼? 他回头往后窗外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顾予纾转回来,程愫祎正打算随他望过去,他及时遮住她的视线,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在她脸上亲了亲:“你在车上等着别动,我下去看看。” 程愫祎扯住他:“让他们看不就得了,你穿得也很少啊!” 但顾予纾不及回答,已经下了车,程愫祎跟着望过去,陡然之间大惊失色! 她提着裙子追下去,望着那从后面车上缓缓走过来的两个人,语塞失声。 另有一群蒙着面操着家伙、一看就不是善茬且不怀好意的人,从旁边田埂下围了上来。 顾予纾望着那个打头的年轻人,沉声问:“这位就是周维吧?这是……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帮我?”周维冷笑了一下,不屑与他虚与委蛇,调转目光看向程愫祎:“愫祎,我还在等你来找我呢,你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给别人当新娘了?” 程愫祎瞪着他,又气又怕:“你……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还没搞清楚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可要说一切就这么巧,车子刚好在这里出故障,他们刚好守在这里,那也太超现实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的人早些时候——应该是就在疗养院的时候,就已经混在迎亲队伍当中,偷偷对婚车的轮胎做了手脚。 周维勾着一边唇角笑了笑,冲侧后方扔了个眼神:“那要感谢咱的好妈妈呀,不忘旧情,把老朋友请来参加宝贝女儿的婚礼了呗!” 程愫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他身后,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 心突地一沉的同时,她的脑海里也电光石火一般,顷刻之间雪亮一片! 原本程母和四叔夫妇是失联状态,但四叔跟着周维查到了程愫祎眼下的情况,很容易就能找到住在疗养院的程母。 他让老婆前来叙旧,不明就里又心善温厚的程母当然热情接纳,并自然而然地给了他们婚礼入场券,又因为顾予纾此前为了不让她多心,再三强调她有邀请权,无需知会,她也想着他们忙,这么点小事就不必拿去打扰他们了,于是就没提。 至此,女儿女婿以为的所有保密措施全数化为泡影…… 程愫祎和顾予纾对程母的朋友自来亲善感激,也因为没想到而毫无防备,接他们之前并未监查,这个老流氓带着周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混进来了! 其实顾予纾并没有托大,他安排的车队司机全都是从公司保安部调过来的,只是寻常公司的保安又有多少能真的是专业水平?他们不过比普通人稍微勇武一点、受过些培训罢了,比之周维找来的这些地痞流氓并没有质的优势,何况对方人多势众。 此时保安们全都下车警戒,但周维的人个个手执凶器,只要分出一车一个,就可以轻易将全是老弱妇孺的宾客扣住,无法下来帮忙。 就算下来,也帮不了太多忙吧…… 程愫祎看了眼手机,绝望地发现这里居然没有信号! 如今最大的指望,就是没信号的只是她这家运营商、她这部手机,但愿其他人能有至少一部手机尝试成功,尽快发出求救信号吧…… 不得不承认周维他们这一遭委实策划周密,这个地方选得很毒:离开了疗养院区域,却又离城区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荒郊野外,手机信号不好,报警求助都很困难,没有摄像头,事后难以取证,偏偏附近有一片小树林,对于他们的人而言,是天然的潜伏点。 第109页 不知周维寻了怎样的高手,竟能将爆胎地点控制得如此精确…… 程愫祎一眼扫到路边一排歪着的铁钉,一下子就明白了。 就因为担心不够精准,这儿还备着后招呢。 对方如此处心积虑,自是志在必得。 程愫祎再开口,声音已被极度的恐惧与绝望撕破:“你到底要怎样?!” 周维听问,怨毒地盯住顾予纾:“我要怎样?我还想问你们呢!顾予纾,我本来可没打算动你的啊,我只是要除掉顾奕擎,那可是你情敌,你特么是不是脑残了,居然护着他?人不犯你你来犯人,把我兄弟全都打散了,这好事是你干的吧?呵,你这么逼老子,老子不跟你拼了这辈子就枉为人了! “你以为没了那些人我就找不到帮手了是吧?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难道全天下的好汉都能被你遣散不成?只要出钱,什么人买不来?别以为只有你才有这份钱!问题是你有这个钱,你敢这么干吗?你敢豁出去先把我杀了吗?你不敢,那就狭路相逢勇者胜咯,谁更不要命就谁说了算!” 程愫祎看周维和四叔一人抽出一根铁棒往顾予纾逼近,挡到顾予纾跟前来的保安双腿都在微微发抖,她简直快要疯了,冲上去也挡在顾予纾跟前:“周维!你要怎么样才肯罢休?你已经成年,法律不会再给你优待,这次你要是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是坐牢的问题了,你是不想活了吗!” 周维答得断然干脆:“是!我不想活了!我他妈坐个牢出来,发现自己什么都没了!家穷了,别人瞧不起了,爹妈老了,老不死的天天除了骂我什么也不会……我什么指望都没了,还混什么混,不如拉上仇人垫背,一起死!我想死他不想死,亏的是他,老子赚到了,哈哈哈哈!” 生活在阳光下的人很少能想象到,原来牢狱生活不但未必能够让一个人改邪归正、受到震慑之后更加敬畏法律,反而有可能让他们因为失去许多东西而泼皮破落索性鱼死网破。 顾予纾用力将程愫祎拉到身后,牢牢扣住她,低声半喝半哄着不让她再出头,但她知道周维主要是冲着他,拼命挣着要往前面冲:“周维,当年的事根本就不能怪我们家!是学校查的你,是学校报的警,你恨也恨不到我们头上来,当年处理你的人谁有错?你又能报复得过来吗?” 周维冷哼道:“如果不是你们最先去挑事,学校难道不是更想息事宁人?如果不是你们打招呼要从重处理,我会被塞到成年人那里去?老子在里面受了多少苦,今天统统要还回来!” 程愫祎红着眼斥道:“你凭什么说是我们害的?你有证据吗?不过都是无端的推测罢了!” 周维怒气冲冲:“老子又不是警察,知道事实就好,要什么证据?你们想仗着这个吓唬我,做梦吧!” 程愫祎眼看他就要打到跟前,急得快要哭出来,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就算是那样,还不是因为你想做龌龊事!他是我男人,你要他怎么办?你也是男人,如果有人这样欺负到你头上来,你能忍吗?” 程愫祎本是心慌意乱之下随口的一句话,不料却比刚才的说理更能触动周维,他原是个情种,闻言深以为然,不由踯躅,行动一滞。 程愫祎见状,连忙用力将顾予纾往车上推:“你快进去,锁上车门!” 顾予纾当然不肯,而周维突然发现他们的意图,顿时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想跑?没门!” 就在此时,拦着他的保安都被四叔和另外几个小喽啰打趴下了,他举起铁棒朝顾予纾疾速奔来,程愫祎肝胆俱裂,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道,合身扑在顾予纾身上挡住:“予纾!” 周维眼前一乱,程愫祎的身形让他忽而犹豫,铁棒在她头上猛然凝滞。 就在此时,一条手臂将他往旁边一拽,另一只手行云流水地将武器夺下,顺势就手将他打翻在地:“滚开!” 程愫祎定睛一看,整个人顿然石化,而将她迅速搂进怀里护到身侧的顾予纾失声惊呼:“奕擎!” 第53章 周维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个人:“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他妈还来护着他们?”他神经错乱地看看顾予纾, 又看看顾奕擎,“你们俩都疯了吧?抢一个女人, 还你护他他护你的?你没看你的心头肉都为这个人披上婚纱了吗?你他妈是不是男人?!” 顾奕擎背对着顾予纾和程愫祎, 冷冷地望着他,两眼通红:“所以你是男人?你他妈做的都不是人干的事,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 他微一侧首,想要回头看看程愫祎,但终于还是顿在那个角度, 苦笑了一下:“其实你说的是……我这样巴巴地跟着,不就是舍不下她吗?我本来是想横下一条心等你把他处理了,我再出来救她,这样,她就别无选择, 只有我了……可她……我不能让你伤了他, 谁让他是她爱的人呢, 我不能让她伤心……” 第110页 他后面这句话声音很低,几乎是自言自语,而且好几个“他”和“她”混在一起, 不懂的人恐怕会一头雾水,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得清楚解得明白。 程愫祎直着眼睛望着他, 喃喃念出一个“奕擎……”, 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接下来的情景,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遭遇、一次次被迫得从半夜的熟睡里哭醒过来的噩梦—— 所有暴徒都得到指令,放弃其他那些无足轻重的老弱妇孺, 一拥而上,全部火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顾奕擎,他原本就是他们的第一目标,此时不但自己送上门来,还激怒了这帮恶棍的魁首! 不同于影视剧中经过精心设计的那种暴力美学场景,现实的斗殴是丑陋的,混乱的,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看不清局势,手无寸铁又毫无技术和实战经验的人连靠近都难,更遑论帮忙。 旁边的人只能彼此护着,眼睁睁看着保安渐渐寡不敌众,而顾奕擎虽然明显强出所有人一大截,可如周维最初放话时所断言的那样,他双拳难敌众手,体力流失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当几根铁棒打在他身上、发出沉重而可怕的撞击声时,程愫祎觉得自己的灵魂已先他一步出了窍。 她忽然生出一股超乎寻常的力量,推开紧紧钳制住她的顾予纾,发疯一般地扑过去,拨开那层罪恶的人墙…… 就在程愫祎伏到顾奕擎身上的同时,周维和四叔这两个恨顾奕擎入骨的人,手上的铁棒也正正砸在他的头上! 程愫祎惨呼着扑上去搂住顾奕擎的脑袋,崩溃地尖叫起来。 谁都没见过她这样疯狂失控的模样,全都吓了一大跳,包括周维和四叔,而他俩下了这一记死手,也突然清醒过来一般,毕竟不是惯于暴行的恶徒,他们意识到自己真做了想要做的这件事的时候,也控制不住地四肢发软了,怔怔地愣在那里,方寸大乱,没了主张。 程愫祎浑身发抖,无措地看着顾奕擎头顶汩汩冒出鲜血的伤口,凹陷的头骨,还有从鼻子里狂涌的血与不明液体,只觉得天塌地陷。她心痛到恨不得替他去死,撕裂的悲鸣已不似人声:“奕擎!顾奕擎!你给我回来!你挺住!不要死!不许死!我不准你死!” 她的手已经颤得不成样子,裸-露在单薄婚纱之外的皮肤在浑然不觉中早已冻得青紫,又沾了顾奕擎的血和地上的灰,看起来凄惨又狰狞,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怨灵一般可怖,她慌乱地用雪白的婚纱给顾奕擎擦拭和试图包扎,一边恨声责骂:“你有病啊你!我一直叫你走啊,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我恨你,我好恨你!你干嘛不肯走啊……你不是说不能让我伤心的嘛?那你做到啊!你说话不算话,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这些责问,不知顾奕擎还能不能听到,但纵然他能听到,也再不能回答了。 可还需要他回答吗?她赶过他那么多次,他也解释过那么多次,他不敢走,不想走,没有她的世界,他活不下去,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宁愿留在她身边,默默任她凌迟,同样是她给的伤,他选择能看得见她的,这一种。 程愫祎惨绝人寰的哭喊,到后来已经没人能听得懂了,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周遭的世界,她也全都听不到看不到感知不到,包括终于呼啸着迅速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很多事情,程愫祎是后来才知道的。 比如,顾奕擎从抢救室出来,又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半个月,经历了三次病危三次抢救,才终于宣告脱离危险。 医生说,这已经是仗着他过人的体质了,如果换个人受了他这伤,基本上就是大罗神仙也回天无力了。 不,她并不是不在场,她一直在。 半个月里,她守在医院,几乎没有离开过。 只是她不知道时间。 钟表和手机上的显示,她看不懂;若以睡了几觉论,那么她几乎没睡几觉,就连那几乎没睡的几觉,她也浑浑噩噩算不清数。 顾予纾在重症监护室旁开了个单间,才让她能够勉强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但你如果不劝她,她就可以一直水米不进、合不上眼,如果没有人紧盯着照顾她,恐怕顾奕擎活过来,她却已经死了。 半个月后,当医生终于带来那个救命的消息,程愫祎脸上才轻飘飘浮起一个如初冬的苇草蒲柳般虚弱的笑,软绵绵地滑下来,睡死过去。 程愫祎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天色昏暗,难以分辨是清晨还是暮晚。 顾予纾坐在床头看着她,表情隐没在阴影中,目光深邃不明。 第111页 她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让她想起上次小产之后,他让她去跟顾奕擎在一起时的样子…… 昏睡前的种种在脑海里次第浮现,她略微紧张,深深愧疚,怯怯地轻轻执住顾予纾的手,多日没有好好休养令她声音涩哑:“对不起,予纾,对不起……婚礼又没举行成,都怪我……” 这本是早该进行的对话,但此前她一直神魂分离,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顾不上,直到此刻,神智才重新回驻,生活才能试着扳回正轨继续延伸。 顾予纾反握住她的手:“怎么能怪你?” “那两个人上门寻仇,起因都在于我……” 顾予纾用力摇头:“怪我没处理好……那个四叔,怪我没早点找到你,让你离开那个泥潭一样的生活环境;至于周维,一开始就怪我没保护好你;那天发生那样的事,怪我太过自信,安排不够周密。还有……你那天那么担心奕擎,却一直死死拖着我不让我过去帮忙,你有多紧张我,就算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 程愫祎得到一重安慰,却还是落下泪来:“可是后来,我……对不起,我又让你伤心了,我这些天……” 她艰难挣扎着,怎么也说不出口,但他也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没关系,我其实跟你一样。” 他搂住她的脑袋,亲昵地抵着她的额:“我也担心得要命,我也没法去想,要是奕擎真的……我很庆幸能给你当这个顶梁柱,让你可以任由情绪流露,而不必逼自己坚强,否则……我会更心疼,更担忧……这些天看你那个样子,我真怕他走了,你也跟着一起……我真的很感激,医生把他救回来了。” 程愫祎听得鼻子又酸了,搂住他的脖子,终于可以放松地任自己后怕地大声哭了出来。 顾予纾抱着她,让她尽情哭够了,才细细替她擦干净眼泪,握住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愫祎,医生跟我谈过话了,现在咱们谈谈。” 程愫祎知道这是大事,连忙正面着他坐直。 顾予纾尽量缓慢而清晰地说:“愫祎,医生说奕擎应该过段时间就能醒过来,具体多长时间还不清楚,但咱们时常陪他,说话给他听,他应该是有感知的,这能够促使他早点清醒。不过……他脑部受创比较严重,估计……记忆和智力都有严重损伤,很可能……他对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也会变得……像个孩子一样。” 程愫祎默然听着,呼吸轻细,顾予纾只能从她手指的微微痉挛与悸动中感知到她心绪的波动。 他接着说:“我知道你不会舍得再错过他,我也不忍心不管他,以后……咱们接他回家,一起照顾他,帮助他慢慢恢复记忆和智力,然后,你们……真的,我愿意,经过了这一遭生死,我已经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了,咱们都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顾予纾在得到医生的确切通知前,已在心里将这个念头反复揣摩了很久,并不觉得勉强,但也觉得沉重,此时终于说出来,反而如释重负。 他却没想到,程愫祎轻轻摇头:“不,予纾。” 他惊讶而疑惑地望着她,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冷下去。 程愫祎垂目望着俩人交握的手,低声道:“我没法否认我在乎他,我确实想要照顾他,尽我一切所能,帮他恢复,谢谢你,予纾,谢谢你,我真想不到世界上还能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她哽咽了一瞬,强自镇定下来,续道:“但我觉得……他也许还是不要恢复记忆比较好……等他有一天恢复了智力,最好也不要、不要再爱上我,所以……等他醒来,咱们找最好、最专业的人来照顾他吧。” 顾予纾狠狠松了口气,猛地将她揽进怀里,用力压在胸口:“我刚才还以为……你说要离开我,全心全意地给他一个人……” 程愫祎伏在他胸前,喃喃道:“我确实想过的,可我也舍不得你……这件事你一点错都没有,我不能总是顾了他就伤害你,顾了你又伤害他……现在正好,他可以重新开始,那是上天给我们机会,让我们把过去的错误纠正,那么就……我们都重新开始吧。” 顾予纾使劲点头:“好!……但我希望你记住,我的承诺永远有效。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们俩就自己独自忍受折磨,你那天抱着他哭喊的那个样子,还有后来你彻底没了生气的那个样子……我真怕你没了他有一天就会心痛而死……你如果实在放不下他,都可以告诉我,好吗?我没事的,我是男人,最开始是我主动跟他分享,我……承受得来。” 第54章 此后的半年里, 发生了许多事。 第112页 周维与四叔一伙被逮捕,定罪量刑不一, 作为主犯的二人, 因故意杀人未遂,获刑十五年。 未遂本是认定具有杀人故意的客观障碍, 偏偏他们雇了帮手,顿时多了许多证人,指证他们曾明确要求“要了那两个男人的命”。 程母得知自己成了那个让罪犯钻的空子, 又得知女儿童年曾差点失身于禽兽的魔爪,又惊又怒,又怕又愧,虽然顾予纾和程愫祎都反复安慰不是她的错,怪他们没有提前与她沟通, 她还是坚决要求换了所疗养院, 远离所有善恶不明的旧友, 还央顾予纾事先调查清楚新疗养院里的人,才决定与谁交往。 婚礼当天作为伴娘而在车队里半懂不懂地目睹了那桩惨案的大学室友们,程愫祎终于向她们坦承了自己那无法启齿的过往, 她们才总算了解了那年暑假程愫祎与顾予纾那段莫名的分居。 只是在敞开心扉之后,程愫祎也与她们迅速疏远了。 对于这一点, 姐妹们遗憾, 却也能够理解。 一方面,程愫祎所有的课外时间都需要用来陪伴昏睡中的顾奕擎,不再有空与她们同行, 另一方面,她那模糊不清的未来,隐秘难言的情感世界,也未必方便让外人过多地洞悉。 往后,她们会偶尔联络,时常谈起,却再不会走得太近,以免打扰。 这半年之后,顾奕擎终于苏醒。 顾奕擎醒过来之后,程愫祎便不再出现在他眼前。 顾予纾将他接到家里的一套大平层,除保姆之外,安排了三位最专业的人员陪护——一位负责日常起居,一位负责身体机能的理疗复健,还有一位负责大脑智力的恢复训练。 房子此前的布局和装修也被全部改造,各种功能的内室应有尽有,以便天气不好无法外出活动时,他也能待得自由自在,舒适开心。 夏季方兴未艾时节,一切都茂盛而蓬勃,天气尚未炎热,花朵无需退场,草木亦不必蔫头耷脑地躲避酷暑,初夏更像是酝酿到了极盛处的春,生机正浓,祈望正酣。 哪怕是大人也被传染了一般,抑或是多年延续下的习惯根深蒂固,都开始默默地期盼起一个快乐的暑假,日日盘桓户外的人越来越多,喜笑颜开。 但每次陪护人员们的反馈都是……顾奕擎不开心。 “他还是很暴躁,动不动就发狂,砸东西,食物也乱扔,什么手段都安抚不了——当然,我们一直严格按照顾先生您的要求,绝对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暴力或禁锢手段,也尽量不给他使用镇静剂。” “带他出门压力特别大,他老是乱走,特别是有时看到个小姑娘就追过去,看清了脸又对人家发脾气,吓着人家……他最近体能恢复得很快,我们跟他不是一个数量级,已经快追不上了,这几次出门都得一个人开个平衡车跟着……” “他总不肯好好吃药,我们各种办法都想了,拌在食物里也能被发现,一发现他就要大发雷霆。” …… 顾予纾在顾奕擎所住的屋子里到处装了监控,随时可以查看,确保陪护人员没有失职或虐待他,以上的汇报,桩桩件件都有证明。 程愫祎看着屏幕上的监控录像回放,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只是嘴唇下不自觉咬出的牙印泄露了她内心的忧急痛楚。 顾予纾苦笑:“其实我一开始就想过,这是个悖论。或许只有你的声音能够唤醒他,可这也注定了你的痕迹烙在他的脑子里,就算不记得以前的事,也可能还是只有你才能让他得到安宁。其实谁也没法知道,就算不是被你唤醒的,他是不是也会只要你……更何况我们都希望他的智力能恢复到正常水平,但谁也不能保证,他智力恢复了记忆不会一起恢复,毕竟是大脑在痊愈。” 程愫祎继续沉默着。 顾予纾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决定。 良久,她终于说:“咱们去看看他吧。” 程愫祎和顾予纾到达时,屋里一片安静,陪护人员悄声示意顾奕擎在午睡。 于是他们俩都自觉放轻脚步,在客厅坐下后,三位陪护与他们面对面坐下,轻声交流起顾奕擎这一天的最新情况。 厨房里有食物的香味溢出,程愫祎敏感到了,鼻翼一耸,扭头望去。 负责生活起居的陪护立刻乖觉解释:“今天他也是那样,精神状态相对偏萎靡,不肯下楼,多催他几下就发脾气,发完脾气就坐着发呆,也不肯在健身房活动,估计早餐不太消化,午饭吃得很少,就给他加了顿午点,让他睡醒后吃。” 她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变小,并且略显迟疑。 程愫祎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顾奕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站在卧室门口望着这边。 第113页 确切地说,就是望着程愫祎。 陪护起身迎过去,低声询问:“睡醒了?还是被我们吵醒的?” 顾奕擎没有回答她,甚至仿若不知道她就在旁边跟自己说话一般,他只是望着程愫祎,眉头微蹙,睡眼惺忪,整个人显得懵懂而无辜。 程愫祎已有一段时间没这样面对面地见过他了,退化的智力内化而外现,他好像突然小了好几岁,变回了一个仿若比程愫祎初见他时还要年少的大男孩。 陪护其实早对他的无动于衷习以为常,只是当着雇主的面出现这种情形,不由满脸尴尬,殷勤而努力地再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 顾奕擎还是没有回答,好在他的注意力全在程愫祎身上,也腾不出余裕去做出如陪护们之前所诉说的那些因不耐烦而暴躁的举动。 陪护决定不再做无用功,径直拉着他到餐桌前坐下,然后返身去厨房端餐点。 顾奕擎看着程愫祎,恍若未觉地任由陪护拉着,坐下,在脖子上戴了个成人围兜。 他的迟钝和乖顺令程愫祎心酸,她不忍再看,收回目光。 一回眸就撞上顾予纾的眼睛,他抚慰地握了握她的手。 陪护端出点心和饮品来时,心情已切换至愉悦的频道。 虽然顾奕擎没有表现出他们所反馈的那种易怒与焦躁,显得他们好像是在撒谎而故意诉苦似的,但她一转身就想过来了,不是有监控吗?雇主一定看过,他们的苦劳早有铁证,此时病人恰到好处的安静,反倒能显出进步来,雇主心情好了,对他们总没坏处。 想着这些,她对顾奕擎满怀嘉许,动作和声音都更加轻柔婉转,哄他吃东西的技巧都发挥得格外好了些——虽然就算顾奕擎不给她面子,无论雇主在不在场、有没有监控,她也都不敢把他怎么样,毕竟他脑子虽然坏了,身体也没完全复原,可那武力值已经不是他们三个所能对付的了。 但哄吃技巧发挥得再好也落了空,顾奕擎对眼前咸甜皆有、浓香扑鼻、卖相也令人食指大动的茶点视若不见。 只是他突然说话,拯救了陪护的难堪。 他指了指程愫祎:“那个……是谁?” 陪护望了望程愫祎,一时语塞。 她真的不知道那是谁…… 此前他们只见过顾予纾及其助理,这个女孩是第一次出现,也没有介绍,更没说过什么话,虽然她看起来很像是顾予纾的伴侣,但顾奕擎对她不同寻常的态度又令人生疑,所以在场的三位陪护都无法判断她的身份。 程愫祎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走过来,解了陪护的围:“奕擎,我是愫祎,程愫祎。”她又指了指顾予纾,“那是予纾,顾予纾。” 顾奕擎乖乖学舌:“愫祎,予纾。” 程愫祎点头夸奖他:“说得很好。” 她在顾奕擎身边坐下,端起手边装着奶羹的小碗,问他:“吃些点心好不好?” 顾奕擎不假思索地点头。 程愫祎便拿起勺子开始喂他,边喂边说:“吃完了休息一下,我们到下面活动一下怎么样?……这个好吃吗?……再来点这个?……慢一点,都嚼碎了再吞下去……” 她喂得专注,而三位陪护全都看傻了眼。 这人还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他对程愫祎分明就是小心到局促、努力到讨好的状态,每次她说什么,他都急着把嘴里的食物赶紧咽下去以便答“好”,实在来不及,也要“唔唔”连声地点头——不是确实想吃或食物确实做得好的问题,同这些都没有关系,而是……简直好像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只要是她说的,他就都会赞同,都会答应!他的肯定不是一种经过理性思考的现实答案,而是……就好像他对她有义务无底线地对一切事物都做出正反馈,只要是她加诸于他的,就都好,都可以,他生怕她有一丁点不开心,怕自己给她多添一分麻烦。 顾奕擎吃点心的时候,除他们俩轻声的问答之外,整个屋子鸦雀无声,安静得调羹触碰碗盘发出的清脆叮当都似乎被放大了一倍。 顾奕擎始终直勾勾地望着程愫祎,她喂过来他就张嘴,吃完后她用纸巾给他擦拭,他也乖乖地伸过头来配合,只是此时他的目光有了微妙的变化,就好像是懊悔自己怎么就吃完了,生怕这样一来她就要撇开他走掉。 陪护端着清扫一空的碗盘杯子走开,顾予纾走过来,轻声问:“奕擎,以后我和愫祎跟你住在一起,好不好?” 程愫祎闻言,不由僵了一下。 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陡然听他这样突然提出,还是有些意外。 但那一瞬,他们俩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顾奕擎的眼睛里迸发出了绚烂的神采,就好像整个生命的希望都被点燃了一样。 第114页 他兴奋地点头,想要抒发心情,却又苦于受智力所囿,最后也只能发出一声快乐到染上了鼻音的“嗯!”。 顾予纾与程愫祎对视一眼,回头对那几位陪护说:“我们明天就搬过来,你们今晚收拾一下,明天我们一到你们就可以离开了,我的管家毕女士会来跟你们结清工资。” 三位陪护面面相觑—— 呃,这是……人家嫌咱们干得不好,要自己亲自接手了? 不过现实如此欸!刚才那一幕,与监控中记录的种种,包括他们自己的亲述,对比太明显了,也怪不得失业啊…… 第55章 这个初秋, 公司里的人发现,顾予纾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从不说话的冷面帅哥。 他常常跟着顾予纾去上班, 有时跟着顾予纾下班, 有时提前离去,但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话, 也没听他跟人说过话。 有些人猜他是不是天聋地哑,却马上就得到否定的回答,不少人说见过顾予纾跟他说话, 他会点头或摇头,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基本面瘫,但毕竟是有反应的。 也有多年的老员工提出过,这个帅哥好像以前见过,给顾予纾开过车, 当时气质与现在颇为不同, 但相貌基本没变, 还是比较能肯定就是这个人的。 众说纷纭,其实也不过就是饭后谈资而已,最先提起这个话题的女同事是因为心中对这神秘帅哥有想法, 但他的身份拿不准,又实在太无法接近, 也就只能闲时私下议论议论罢了。 这天, 有同事在走廊里与顾予纾及其身后的神秘帅哥迎面遇上、问好后擦肩而过时,破天荒地第一次听到这个帅哥开口! 冷面帅哥当时刚把手机从耳边取下,看样子是在听语音, 然后,他的眼睛里有一团浓浓的喜悦溢开,连带着整张面孔都奇迹般地冰消雪融,然后激动地看向顾予纾。 顾予纾也刚看到手机上的消息提示,回头问他:“愫祎现在来接你?” 他开心地点头。 顾予纾又问:“怎么提早了?” 他答:“课取消了,我们买菜,你下班就回来。” 顾予纾点点头:“去吧。” 那个同事背对着他们走远,一脸的瞠目结舌:这个神秘冷酷帅哥说话……居然是呆萌系的! 于是又有了反差萌啊啊啊!!! 自从顾予纾和程愫祎搬来陪顾奕擎同住,不但那几位陪护被遣散,家里也不再请帮佣。 毕竟他们的关系…… 假若将来发生什么事,没有他们仨以外的人知道或在场,很重要。 程愫祎已经大四,课很少了,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在家陪顾奕擎,她需要去学校的时候,顾予纾就带着顾奕擎去上班,反正他虽然无所事事,也并不会添乱,日常在旁边待着毫无存在感,却又带着身练家子的气质,让顾予纾的人身安全度提高了好几个档次,连历来靠身份威信而不靠暴力威压的他,在公司里说话都更有分量了。 顾予纾与程愫祎都不在家时不放心让顾奕擎一个人待着,开始也考虑过是不是每逢这种时候就让毕秀珺过来陪一下他,但思来想去,觉得他现在已经很温顺,带出去多接触接触外界应该对康复更有利。 其实顾奕擎当然更想跟程愫祎去学校,而程愫祎坚决不同意。 她无法向他说清让知道内情的同学看到不好,更不好的是学校保安中有他的前同事,她想他如果懂事,应该不会愿意被他们看到自己现在智力低下的样子。 于是顾奕擎就跟着顾予纾,通常顾予纾下班晚,程愫祎下课早,所以她会开车来先接顾奕擎回家,家务除钟点工阿姨每周来大扫除两次之外,日常琐事他们俩一起分担。顾奕擎本来自理能力就强,程愫祎再稍加训练,他很快就完全合她所用,这对他的复健也很有帮助。 说起来,自从与程愫祎同住,顾奕擎的康复速度比起此前来真算得上是日新月异了。 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他还问过程愫祎这样的问题呢—— “为什么马桶在里面不在外面?” “???你是说厕所里面和厕所外面吗?” “嗯。” “……在外面的话大家就会看到你撒尿了啊,那多羞啊对不对?” “那不能大家都捂上眼睛吗?” “……我竟无言以对……” “你看我,我不羞。” “我知道,谢谢你……但我不看你上厕所,好吗?都不要让别人看你上厕所,记住了吗?除非你需要帮助,可以叫我。” “好吧。” 然后,不用提了,那天他需要她帮助好几次…… 程愫祎给他讲了半天道理,最后还是佯怒着威胁他就算需要也再不帮他,才将这个坏毛病及时扼杀在了摇篮里。 第115页 啊,最开始那个什么都听她话的乖小伙儿哪儿去啦?果然人都有窝里横的倾向,一熟悉就叛逆吗?! 还有前段时间顾予纾过生日,那天毕婶给他送了一份非常别致的礼物:把他小时候的玩具、学习用品、作业、作文等等,整理在一个小箱子里送给他。 于是程愫祎得以拜读了他小学三年级时给爷爷奶奶写的信,第一幅书法作品,获得全班第一的考试试卷…… 她很快就意识到,可以用这些教材教顾奕擎啊! 那段时间她暑假尚未结束,干劲十足,天天都教顾奕擎玩魔方,用顾予纾小时候的算数磁力环带他数学入门,用积木让他练习手指灵活性,用拼音卡片教他拼音…… 每张拼音卡片的背面有一幅相关的图提示发音帮助认知,其中u的背面是一只乌龟。 程愫祎教完一遍就打乱了考他,轮到那张u,问他怎么读。 顾奕擎经过一番努力回忆,郑重回答:“龟!” 程愫祎一愣,哈的一下笑得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顾奕擎一时没搞清楚她笑什么,只知道肯定是自己错了,不由又羞又愧,挠着脑袋手足无措。 但他看程愫祎这么开心——这应该是他见过程愫祎笑得最厉害的一次了,想了想便也开心起来,咧开嘴,笑出一派天真烂漫。 —— 顾奕擎快乐地下楼,一眼就看到程愫祎的车停在路边。 他开门上车,她问他:“今天想吃什么?” 他温厚地回答:“都行,都爱吃。” 自从她和顾予纾搬过来,每天认真地陪顾奕擎说话,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恢复了不少,不过有时说话还是有点简省。 程愫祎已经习惯,几乎都要意识不到他说话与别人不同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他的意思是“做什么都行,你做的我都爱吃”。 她摇摇头,无奈道:“刚问予纾他也是这么说,那主菜就做个红烧鸡翅煲吧?” 顾奕擎激动得忙不迭用力点头,程愫祎苦笑着嗔他一眼:“你看,明明有偏好的嘛!以后你们每天也给我点建议好不好?不要总是我一个人想,很辛苦的,而且你们点菜我做起来也更有动力啊!” 顾奕擎抱歉地看着她,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想……你决定,你知道……容易。” 程愫祎替他梳理:“我自己决定的做起来比较容易?” 顾奕擎连忙点头。 程愫祎摇摇头:“一般家常菜都不难做啦,而且如果做不出来我会告诉你们再换的,你以后每天跟予纾商量一下好不好?他工作忙,你就替他想,嗯?” 顾奕擎答应了。 于是程愫祎把车开到家附近的超市,领着顾奕擎进去采购。 随后顾奕擎提着所有大包小包,尾随程愫祎上车回家。 程愫祎进门后,吩咐顾奕擎去泡发香菇木耳,洗菜切菜,她自己手脚麻利地洗净鸡翅,用调料腌起来,就去洗衣服。 三个人昨晚换下的内衣裤她都手洗,顾奕擎刀工很好,转眼就已备菜完毕,配合熟练地过来帮忙,将其余大件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洗。 做好之后,他过来正看到程愫祎在洗他的内裤,顿时脸就红了:“我……我昨晚又尿床了……” 程愫祎脸也红了,背对着他尽量若无其事地安慰道:“没事,你不是尿床,没关系的,我给你洗干净就好。” 但顾奕擎还是怯生生地望着她:“对不起,别……别讨厌我……” 程愫祎回头对他温和地笑:“真的不会。” 程愫祎也不太确定顾奕擎这是什么情况,按理说他这个年龄应该不会再梦遗了吧?所以究竟是他憋了太久所以精满则溢呢,还是他的大脑受损回到幼年的水平,与成年身体一加和,就变回青少年状态? 她不好意思向顾予纾提这件事,所以既无从求证自己自认为的“常识”究竟对不对,也无法向医生寻求解释。 这两日秋老虎正盛,敞开的露台虽然朝向很好,但晒到下午也很热了,顾奕擎向来火气旺,出来这么一会儿已经满脸通红地直冒汗,于是开了阳台上的风扇对着吹。 程愫祎打发他:“快进去吧,里面开着空调呢。” 顾奕擎摇头:“我陪你。” 程愫祎没在意:“我马上就洗好晾起来了,而且我这冲着冷水,凉快,你太热了。” 顾奕擎很坚持:“我要跟你在一起!” 程愫祎又好笑又感动,刚回头想再劝他两句,不料他可怜巴巴地又接了一句:“我想跟你在一起,总想跟你在一起,我晚上想跟你睡……” 程愫祎有些无措,愣了愣才挤出一个有点干巴的笑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你晚上睡觉害怕?” 第116页 顾奕擎满脸委屈与不快:“你都跟予纾睡……” 程愫祎有些头疼,突然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儿子,如今大儿子突然抱怨妈妈怎么总是只带弟弟睡。 她定了定神,试探道:“奕擎,予纾跟我是夫妻,所以我们总是睡在一起,你……将来你也会娶妻,到时你的妻子就会每晚跟你睡在一起了。” 顾奕擎不明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程愫祎不明白他指的是为什么她跟予纾是夫妻,还是为什么夫妻就要睡在一起,但无论是什么,好像都很难回答。 顾奕擎却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沮丧地说:“我每次梦见你之后都会尿床,肯定是我太想你,可能跟你睡,不用想了,我就不会尿床了……” 这是程愫祎这么久以来听他说过最流利连贯的一个长句子,事实上,关于这件事的沟通,他的表达都空前地顺畅,可见他将这些话反复噙在嘴里咂摸已经有一阵子了。 她惊讶地望着他,脸上的红晕霎时间更红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索性闷声不吭地将内衣裤全部晾好了,才转过来面对。 顾奕擎也没敢催,但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就那样眼巴巴地等着。 第56章 程愫祎脑子里乱成一团, 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话题,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只好艰难地试图解释:“奕擎……我跟你睡……是不对的……” “为什么?”他还是固执地追问。“予纾说没有, 他叫我问你。” 顾予纾固然早就对此表示过接受,但程愫祎还是惊讶于他们俩谈过这件事:“他说可以?我同意就行?” 顾奕擎连连点头, 眼睛里燃起了希望。 程愫祎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突然听到门铃响了。 她如获大赦,连忙催他:“肯定是快递, 快去开门!” 顾奕擎开门接了快递,蹲下来熟练地用裁纸刀拆开,将东西递给程愫祎,突然又问:“为什么总是我拿快递?” 程愫祎以为他忘了,认真回答:“是予纾说的, 只要你们在, 都你们拿快递, 因为我是女的,让快递员看见、尤其是以为家里就我一个人的话,不一定安全。” “为什么?” “为什么不安全?” “嗯!” 程愫祎解释:“因为大多数快递员是男的, 我是女的,体力不如他们, 万一他们中有一个坏人, 想做坏事,那就……” “做什么坏事?”顾奕擎认真地问。 程愫祎一时语塞。 顾奕擎又问:“是不是想跟你睡觉?” 程愫祎涨红了脸,无法作答, 只是望着他,满心惊异与踌躇,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智力,甚至记忆…… 顾奕擎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脸上浮起一层羞愧:“怪不得……是坏事,我……是坏人?” 程愫祎连忙安慰他:“不是的,你不是坏人,那个也……不是坏事,”她看看他的表情,只觉满心不忍,于是认命地又补充一句,“跟你就……不是坏事。” 这天晚上吃完饭后,如往常那样,顾奕擎洗碗,程愫祎收拾,顾予纾则进书房去处理工作。 家务做好后,程愫祎便带着顾奕擎看电视。 她现在基本上固定每天晚上带他看会儿电视——电视上有好节目就看电视,没有就用电脑,追剧也好,看综艺也罢,看社会新闻也可以,都能帮助他重新熟悉这个世界。 刚开始一起看电视,顾奕擎特别开心,有一次看一场贫嘴相声,看完后居然还模仿人家来了一段—— 他:“我坐得屁股都麻了。” 她:“那就不看了?” 他:“不,你说,那你躺着。” 她:“那你躺着?” 他:“躺着我的背又麻了。” 她:“……” 他意犹未尽笑眼弯弯:“你说,那你趴着。” 她:“……那你趴着?” 他:“趴着我的脸又麻了。” 她:“好吧……你玩得开心就好……” 大约两周前的那个晚上,程愫祎洗澡出来,看到顾奕擎在看一部纪录片,内容是某几个少数民族的一妻多夫制探秘。 程愫祎一看就愣了:“你……怎么找到的这个?” 顾奕擎无辜地回答:“看到,点开。” 呃……跟没回答一样好吗大哥…… 程愫祎看着他莫名憧憬的眼神,一时尴尬到了极点,只好没话找话却话题转移失败地咕哝了一句:“你看得懂吗……” 顾奕擎点头,指了指电脑屏幕:“兄弟,”又指了指自己,还有书房的方向,“我和予纾。” 程愫祎瞅了眼字幕,刚才耳边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听到了一点解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些娶同一个妻子的男人是兄弟,就像他和顾予纾一样。 第117页 她点点头,刻意转移重点:“嗯,你和予纾是兄弟。” 虽然不是亲的,但……也差不多了。 她正准备劝他放弃这个节目改看其他呢,顾奕擎又指了指电脑屏幕:“皮肤很好。”说罢,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一闪一闪,亮得像个孩子。 程愫祎同时就看到了弹幕—— “这些女人皮肤都好好啊你们觉不觉得?” “老婆们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啊,果然一妻多夫制比一夫多妻制科学!” “我能不能实名羡慕一下呜呜呜……” 所以,至少可以欣慰他认字比以前快多了是不是…… 程愫祎拍拍顾奕擎的脑袋,关掉这个视频:“不看这个了哈,咱们看点别的。” 她本是仗着自己不管说什么顾奕擎都会……虽然现在不是每次都无条件服从了吧,但最终也总还是会妥协,不料这次顾奕擎很固执,有些生气地又点开。 这个情况好意外! 她目瞪口呆,而他横眉立目:“要看,和你一起!” 程愫祎再要去抢鼠标,顾奕擎眼疾手快地拦住,而且紧紧攥住她的手,整个身体都迫压过来。 程愫祎被密密笼罩在他制造出的阴影里,突然之间心跳气促,抬头要抗议,可是他的唇已锁住去路。 她连忙扭开脸,放弃道:“那你看吧,我不爱看……”说着,不再去看他失望的眼神,快步走开。 因为这件事,程愫祎顺势假装生气,停了顾奕擎三天的电视权。 顾予纾听说,问起是什么原因,顾奕擎刚要回答,程愫祎就截住他:“他不肯听我的话,得好好管教,这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哪天涉及安全问题怎么办?” 晚上没有电视看,顾奕擎闷闷不乐,程愫祎看着又心疼,于是作为补偿,给他讲睡前故事,条件是一个故事她累计讲过三遍之后,换他给她讲。 刚开始讲的故事短小而简单,无非是些幼童们耳熟能详的《孔融让梨》,《东郭先生与狼》,《武松打虎》等。 说到《东郭先生与狼》,顾奕擎半天没把东郭南郭这两位先生分清楚,程愫祎刚开始给他讲《滥竽充数》,他大惊失色之余大惑不解:“这个南郭先生不是已经被狼吃了吗?” 程愫祎扑哧一笑:“那是东郭先生!” “……老国王死了之后,新国王也喜欢听吹竽,但他跟老国王不一样,他不喜欢大家一起吹,喜欢让乐师们一个一个吹。南郭先生没办法,就只好逃走了。” 故事讲完第一遍,程愫祎像往常一样给顾奕擎提问,看看他有没有理解这个故事。 “所以滥竽充数好不好呀?” “不好!” “为什么不好?” “会丢人!” “……好吧,那如果不想滥竽充数,我们就应该怎么样?” “逃走!” 程愫祎石化三秒钟之后,哗然喷笑。 三天后电视禁令解除,但自从那晚之后,程愫祎再带顾奕擎看电视总有些别扭,尤其是……当电视上出现情侣亲热的镜头时。 啊,这叫什么事啊!别人家小孩跟父母看电视才有这种问题好吗…… 这天晚上,看完一集电视剧已经九点了,程愫祎催顾奕擎先去洗澡,如果洗得又快又好,出来可以允许他再看一集。 顾奕擎欢快地往浴室奔去了,程愫祎倒了杯牛奶,送进书房给顾予纾。 顾予纾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她进来,抬头微笑:“奕擎洗澡去了?” 程愫祎点头。 顾予纾示意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咱们聊聊?” 程愫祎依言坐下,疑惑地看着他。 顾予纾转过来正面着她,温言道:“今天你做饭的时候奕擎跟我聊了一下,他说……你好像让他有些伤心?” 程愫祎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顿时红了脸:“你们怎么……连这个都聊啊!” “不然呢?”顾予纾目光如水温柔,“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而且他信任我,我很欣慰。经过那么大一难,他还记得他爱你,却没有记恨我,我这辈子都会把他当作最亲的人,掏心掏肺。” 程愫祎垂下眼睛,咬唇不语。 顾予纾握住她的手:“宝贝,你这样顾念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程愫祎望着他修长的手,怔怔道:“不光是顾念你……他现在这副样子,我总觉得……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要是对他……我不确定,万一他以后什么都明白了,后悔了呢?万一他怪我呢?” 顾予纾盯住她的眼睛:“他恢复了会后悔?你觉得可能吗?其实你我都明白,如果他有一天恢复,只会更放不开你吧。” 程愫祎语塞。 顾予纾轻轻抚过她的手:“宝贝,这大半年来,其实我常常想,本来变成那样的人,应该是我——那还是幸运的状态,是奕擎身体底子够硬,才能撑下来,换成我,不一定还活着,至少状态比他这副样子更糟。我也时常后怕,但又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的是我,奕擎他也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第118页 程愫祎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那天顾奕擎说,他本来打算等周维他们干掉了顾予纾之后再出来救程愫祎,以当时的情况看,这个计划成功率真的很高,周维他们下手后就慌了,手软了,根本不可能再有勇气去杀第二个人,而且若顾予纾前面拖一拖时间,消耗对方的体力,以顾奕擎的能力,怎么都撑得到警车赶来。 但他最后还是没这样做,虽然他说只是为了不让程愫祎伤心,但他们也都明白,他曾经真把顾予纾当弟弟,他们之间的恩义情分,也不是说断就断得干净的。 顾予纾脉脉地望着程愫祎,续道:“其实这些天看着你一直拒绝他……我心里很甜,但也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因为总是想到万一换成我像他那样,你会不会也这样拒绝我?总之,我是肯定不会希望你把我当个不懂事的孩子糊弄的。” 程愫祎抬眸看他,眼睛里有着满满的震惊,和动容。 第57章 程愫祎刚从书房里出来, 兜头就看到顾奕擎站在外面。 “你洗好了?”她正满腹都是关于他的心事,冷不丁吓了一跳。 “嗯!又快又好!”顾奕擎努力表白, 提醒了她刚才那个可以再看一集的承诺。 程愫祎有些好笑, 也有些心疼。他那么想跟她在一起,但看她与顾予纾在一起, 就自觉不来打扰,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很懂事很有分寸了。 “好吧,走。”她往客厅走去, 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她不解地回头,撞上他有些怯生生却又满含急切的眼睛:“又快又好,很香,很干净!” 程愫祎一时没明白,直到他贴过来让她闻他的身体, 她才恍然大悟! 程愫祎:“……” 顾奕擎:“一起睡!” 程愫祎:“不是这个问题……” 于是这天晚上, 程愫祎答应的第二集 电视剧也没看成。 她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在顾奕擎的床头安慰赌气又伤心的他。 “你真的不脏也不臭,我发誓,你从来都没有脏臭过!” “你不跟我睡!” “那也不是因为这个, 我真的没有嫌弃你……” 最后,顾奕擎说了一句他受伤以来最长、也最让程愫祎震撼的话:“可是, 我好想跟你睡啊, 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我想跟你睡是因为我爱你呀,这个世界上我只要你和生命就够了呀!” 程愫祎怔在原地,这次是真的, 无言以对了。 她欣慰于他将生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他那次的奋不顾身真的让她吓破了胆,所以自从她接手照顾他,就一直在给他反复灌输自己的生命最重要这个理念,一有机会就要强调:什么都没有自己的生命重要,要首先爱自己、保护好自己,然后才能管别的。她自己也一直在身体力行,处处顾念他的安全,强化他对这一点的认知。 他什么都听她的,却终于还是把她,放在了生命的前面。 刚才顾予纾是怎么说的来着?顾奕擎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他爱她。 其实她一直分不清,他到底是记得自己爱她呢,还是在命运轮回、重得一次机会之后,仍是别无选择地再度爱上她。 但于她而言,这两者有分别吗?它们的分别又重要吗?如果他无论如何都是非她不可,如果他再怎么重来都不过是再爱她一次,那她……是不是除了此身此情,也再无以为报? 最终促使程愫祎——或许还有顾予纾,下定决心的,是次日早上。 自从没了帮佣,每天最早起的都是顾奕擎。 原本是程愫祎的,她起来先去将需要蒸的早点蒸上,后来顾奕擎自告奋勇代劳,他确实也因为作息健康而醒得早,程愫祎也就交棒给他了。 只是她总也不太放心,怕他万一不小心触电或怎样,弄坏东西没关系,怕的是他伤了自己,所以她总不会晚起太多,而且起床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确认他无事,然后确认厨房无事。 这天早晨,程愫祎一开门就吓了一大跳—— 卧室门口的地上居然躺着个人! 已经很克制而放轻的惊呼到底还是惊动了屋里屋外两个人,地上那一大只动了动,程愫祎定定神,才看清是顾奕擎。 顾予纾循声起床,出门一看,也惊呆了。 顾奕擎揉揉眼睛看清他们,忽然想起来,不禁哎呀一声:“我忘了!早点……” 程愫祎尚且震惊着回不过神来,顾奕擎则已迅速跳起,却忽然捂住腹下,无措地团团转了好几圈,终于确定此刻自己最重要的事还是早点,于是奔向厨房去了。 程愫祎看清了他翘起的弟弟,他捂住应该不是害羞,而是觉得不舒服。 她哭笑不得地跟到厨房去:“你憋着小便呢吧?先去洗手间吧,我来就好。” 第119页 顾奕擎回过头来,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声说:“我错了……没睡好,醒不来……” 程愫祎琢磨着他这个没睡好,已然明白了大半。 他羞惭地解释:“睡不着,想跟你睡……” 因为太想她,所以昨晚他将枕头被子搬到她的卧室门口,知道会被拒绝,不敢打扰,于是巴巴地守在门口,就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因为那是,离她尽可能近的地方。 程愫祎只觉得心里的惊涛骇浪席卷了天地,有什么东西开始缓缓崩塌。 这天程愫祎中午下课后就去接了顾奕擎回家。 顾奕擎上车后,乖乖跟她说:“予纾出差。” 程愫祎点点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关于早上的情况,顾予纾没跟她说什么,但他两个小时后就打电话说下午要去出差,这很突然。 而且他曾与她约定,以后再也不分开,除非能带她一起,否则他不会去出差。 而现在…… 他是在给谁让位、又是在帮助她下定什么决心,已不言自明了。 程愫祎对顾奕擎说:“嗯,他跟我说了,要去三到五天,这几天就是咱们俩了。明后天周末,我在家,没什么事,下周一他要是还没回来,我去上课时让毕婶来陪你,好吗?” 顾奕擎对她和顾予纾以外的人有些轻微社恐,抵触道:“不要,我跟你,不丢脸。” 程愫祎听懂了他的意思,澄清道:“我不是觉得你丢人所以不带你,你一点都不丢人,我是……”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而他满脸诚恳:“我一个人,可以,真的!” 程愫祎不太确定到底能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家,只道:“到时看情况吧。” 她一瞥间扫过他掺杂着惶恐和失望的表情,仿似不经意般加了一句:“那个,予纾不在家,我可以跟你睡。” 在顾奕擎满脸难以置信的惊喜盛放到极致之前,她补充道:“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你要先睡,睡着了我才会去;第二,你不能跟我盖同一床被子,我感冒了,会传染你——不许说你不怕,你病了我还得照顾你。” “嗯!” 这天晚上,程愫祎言出必行,到点就赶顾奕擎去睡觉,自己又看了一个小时书才去沐浴洗漱。 洗漱出来,她想着先去看一眼他睡着没有。 打开卧室门,她发现夜灯仍旧开着,而他不但裹着她的被子睡在她的位置,而且还一直在努力蹬腿。 程愫祎惊讶道:“怪不得这么久都没睡着!干嘛呢你?” 顾奕擎解释:“你说过,运动可以发热,我让被子暖一点,你感冒就能快点好!” 程愫祎一时间又是感动又觉得滑稽,只好过去领情:“谢谢……那你回你被子里去吧。” 顾奕擎动作利落地当即执行,只是满脸兴奋,一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根本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程愫祎故意沉着脸:“你快点睡着,我说过的,你睡着了我才睡,你要是想让我早点睡,就赶紧闭上眼睛。” 顾奕擎闻言马上闭眼,程愫祎摇摇头,打开手机,给顾予纾发消息:“忙完了吗?” 他回得很快:“还在跟人喝茶,还有一会儿吧。” “哦……那你别太晚了,注意身体。” “嗯,还没睡?” “奕擎睡了,我过会儿再睡。” 片刻之后,顾予纾发过来一句:“别想太多,做你觉得该做的,记住,我不是你的心理负担。” 程愫祎放下手机,扭头看了看。 或许因为安心,或许因为刚才已经强打精神撑了太久,就这片刻功夫,顾奕擎就已经发出了酣眠中特有的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是周末,程愫祎照例陪顾奕擎做复健运动,给他按摩,然后想起他的指甲长了,便让他端凳子坐过来,给他剪指甲。 刚从陪护那边接手时,顾奕擎几乎完全不能自理,洗澡,洗头,刷牙,洗脸,全都得程愫祎来。但程愫祎教他他学得很快,不知是有动力呢还是原本从陪护那里所学到的就已经累积得差不多了。 其实顾奕擎现在自己刮胡子剪指甲也可以了,只是他觉得程愫祎替他做很舒服,更喜欢让她帮他。 程愫祎也很享受照顾他的过程,只要有空,就让他躺在洗头椅上,给他洗头,刮胡子。 而此时,她就在从落地窗铺陈进来的秋日暖阳里,给他剪指甲。 上次剪指甲她给他剪深了些,害他痛了几天,一直对此心有余悸。 但他还是无限信任地肯让她剪,而她也有心将功补过,一再保证不会再剪太深。 他:“要是又剪深了呢?” 她:“那就……” 他:“那你就允许我很晚才睡觉好不好?” 第120页 她:“……那就不是补偿你,而是惩罚你了。” 他:“那我下次做错事,你惩罚我就让我很晚才睡觉好不好?” 她终于觉得不对劲:“你要很晚睡觉干嘛呢?” 他望着她:“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程愫祎顿了顿,低头继续剪指甲:“我们不是在一起吗?昨晚一直都睡在一起呀。” 他看着她:“不一样,一起醒,一起睡!” 程愫祎没说话。 这已不知是他第多少次强烈要求跟她一起睡,她却意外地觉得心跳得比往常更快更乱一些。 也许是因为有些情绪已经积累到了临界点,也许是因为…… 昨晚一夜共眠,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许多回忆纷至沓来,仿佛昨日重现,身边这个人睡着之后,分明与此前那个健康完好的男子毫无分别,而她习惯于被他紧紧拥在怀里,她的身体自有记忆,条件反射地渴望被他压在身下…… 她屏声静气,替他将指甲剪完,才抬起头来。 而就在她握着他的手剪指甲、呼吸轻轻细细、似有若无地撩过他的手背和指尖的同时,她的余光分明扫到他腿间的变化,一头小兽就那样一点点昂起了头。 顾奕擎低头看了看,涨红了脸想要起身:“我……我好像又要尿裤子了……我去洗手间……” 程愫祎按住他的手,他局促地看着她,满脸的为难和狼狈:“就是……久一点,过一会儿……才出得来……” 程愫祎仍是拉着他,他终于感到有什么不对,定在原地。 她倾身拥住他,一手握住他那头英姿勃发蠢蠢欲动的小坏蛋:“我来帮你,我教你怎么做……” 刚开始,顾奕擎是一种闯入了瑶台秘境的表情,新奇又惊喜,兴奋又意外。 他讶然地承受,笨拙地模仿,有些手忙脚乱,有些目不暇给。 渐渐地,他的表情里透露出了一种恍悟,好像在说“原来是这样,这个地方我来过,我一直发疯地想回来却又苦于求告无门走投无路……而现在,终于!”。 他一点一点地反客为主,反受为攻……他一路喃喃地问:“我们以前……这样过,是不是?我觉得有……我好像还这样过……还有这样、这样……你喜欢这样……” 当程愫祎在他纵情驰骋、一跃登天的关头又哭又笑着尖叫时,他低吼着倾诉道:“我爱死你了,我比爱死还要爱你!” 很快,程愫祎就可以确定,顾奕擎尚未复原的大脑与完全修复的身体结合在一起,真的是回复到了二十岁的状态。 因为不光这一天,包括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可以,连续,高质量地,很多次。 第58章 尾声 从这天开始, 顾奕擎慢慢地、陆陆续续想起许多事情。 起初,那些片段很零碎, 几乎只够他确认, 顾予纾和程愫祎是他很久以前就认识的,验证了他心里原就在好奇的那种奇妙的熟悉感。 他想起看见她在厨房第一次用饮水机, 不会…… 她理所当然按下去的那个键,出来的是冰块。 他看见她吓了一大跳,立刻停手, 有些仓皇失措的样子,还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生怕刚好有人进来看到,会很丢脸吧。 但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去帮她, 因为她最终能够搞定, 而他是在偷看吗? 他想起看到她跟厨房里的阿姨……叫什么来着?在学习用烤箱, 她很快学会,阿姨嘴甜夸她,她开心地笑,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也在微笑,仿佛被传染了一般。 他想不起来旁的事, 却想起了当时的心情——这个女孩是如此地容易被取悦, 让人怜惜,让人想要,取悦她。 让人想要, 将她宠到,不这么容易被取悦——准确地说就是,别人难以取悦她,只有自己可以,轻而易举。 以她的处境……他困惑地想,到底是什么处境呢?想不起来,但他莫名地认定了以她的处境,她原本应该逃不过两种状况——要么自怜自怨以泪洗面,要么自认攀上高枝及时行乐,可她竟都不是。她就像一株顽强的草,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壤里尽量立足,不但将自己做到最好,也将自己答应的任务,完成得最好。 他想起她在山路上奔跑的样子——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在跑向山下的校车点。那条路……他熟得不能再熟了,他根本不用过脑子就知道,那本来只是车行道,住在山上的人非富即贵,没人步行,突然看到有人在那儿跑步会觉得有些奇怪,但迎着初升的朝阳,她青春勃发的姿态令人眼前一亮,遽然振奋。 尤其是,她在奔跑中,那越发被勾勒得直白的身形…… 第121页 通常长着这样一副身材的人,别人会预期她也有一张美艳的脸,可她又偏偏不是,她的脸和气质偏偏很清水—— 清纯,清淡,清新,传说中的,日系初恋脸。 这种反差带来的冲击力是潜移默化的,你根本感觉不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 ——想到这里,那种似熟悉似陌生、既微妙又强烈的冲动再度席卷了他,他走过去,将正在阳台上打理花草的程愫祎一把抱起来,低头含住她的唇,吞下她的惊呼:“我又想要了……” 他想起有一次给她送伞。 第n次想起了。 最开始,他只记得给她送伞。 后来,他想起他们的对话,那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对话? 再后来,他想起来了,那是一次他的自作主张,一次莫名其妙的决定。 其实本来顾予纾是让他打电话给毕秀珺安排接一下程愫祎的,因为顾予纾在上课,不方便打电话,担心发消息的话,忙于家务的毕秀珺不能及时看到。 他都已经摁开电话界面了,临了却鬼使神差地又锁了屏。 那一秒钟里,他心里已经完成了一个计算。 如果现在马上赶回去接她,再来接顾予纾,完全来得及! ——窗外秋雨淅沥,他侧头看看那个被阴灰的空气氤氲得越发柔润的脸庞——她刚才窝在沙发里看书,看着看着就靠在他肩膀上迷糊过去了。 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放下来,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心里毛茸茸地想起来,那天突然决定给她送伞的那个自己,有些焦躁,有些……性急。 急着想要破冰,制造一个机会,真正与她相识。 那时他并没有仔细分析过,脑子里有些乱,只能凭着感觉和冲动走,后来回想起来,他意识到他在赶的是什么。 他在赶着,在程愫祎真正同顾予纾在一起之前,相识,相知……相爱。 如果可以的话。 她与顾予纾又是怎么回事来着? 哦……好像……原来…… 他于是想起自己对程愫祎最开始的感觉,与顾予纾差不多,但又大相径庭。 虽然相比起几乎无异于亲弟弟的顾予纾来,程愫祎算是陌生人,但再站在顾予纾一边,毕竟也不是同气连枝,他并没有顾予纾那样因受伤而来的尴尬与羞愤,因而他对程愫祎要平和得多。 要容易,产生好感,得多。 同时,他能够更加理性和清醒,在同样明白程愫祎是无辜地代母受过的情况下,他会比顾予纾更容易同情她。 同情,进而心疼,然后,本能地萌生出保护欲。 与顾予纾相同的那一点——很大的一点,则在于,他明白程愫祎的身份,她即将与顾予纾发生的事…… 这让他无法避免地,对她生发出香艳的联想…… ——顾予纾之前说是出差三到五天,但他慷慨地去了足足一个星期。 待他回到家,能明显感觉到顾奕擎的好转。 他与他聊了一会儿,确认他的记忆和智力都在迅速恢复,鼓励了他一会儿,然后转了话锋:“奕擎,你知道,愫祎是你的,也是我的。” 顾奕擎愣了一下,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顾予纾看着他:“以后我们轮班,你明白吧?晚上你想跟她在一起,我也想跟她在一起,那么就轮流,同意吗?” 顾奕擎微微愣了一下,确认自己的理解,才再点头:“同意。” 顾予纾又说:“之前情况特殊,我把她让给了你一个星期,所以今天晚上,从我开始。” 顾奕擎再想了想,脸有些发红,但他轻轻颔首,没有异议。 程愫祎在帮顾予纾将行李收拾出来,此时她正把他手提箱里的文件抱过来书房,正好听见,脸一热,嗔了顾予纾一眼,低声抱怨:“才进门,不是说飞机餐不好吃吗?还害我紧赶慢赶地给你做,能不能先吃东西再聊别的……” 顾予纾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资料,随手搁在书桌上,便拉她入怀,答一声“能,这不就吃上了吗”,就吻住她。 其实顾予纾已背对着顾奕擎,遮住了他的目光,可他毕竟就在旁边看着,程愫祎浑身不自在,不由抬臂抵着顾予纾的胸口,尽量不要太亲密地紧贴。 顾予纾也忍不住有些别扭,否则就不会背对着顾奕擎了,但他想着这一关迟早要过,索性揽着她的腰转了个角度,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顾奕擎,特意对程愫祎说:“但以后如果白天你已经陪了他一天了,那晚上还是要给我;如果遇到各种情人节,当然我们两个都想要,那就……一起好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顾奕擎看着顾予纾拥着程愫祎,如饥似渴地亲吻,突然又想起了好多一闪而过的镜头。 第122页 以前他常常看到这个画面,常常是从……后视镜里。 他想起她第一次上到他的车上,顾予纾终于让她上了车,那天他有点高兴,也有点失落。 高兴是因为总算可以很近地看到她听到她感受到她,失落是因为,他明白那是顾予纾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她打开自己身心的大门。 从那一刻开始,她踏上了她的宿命,无论她知道,或不知道。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你就会发现脑子里塞着许多诸如此类微不足道的事情,甚至只是某个毫无情节的瞬间,一个个莫名奇妙的小确幸,组成了那种绵长又沉重的心情,是无穷的喜悦,也是无尽的伤悲。 原来那就是,爱情。 他们三个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共度良宵,并不是顾予纾之前所说的情人节。 因为七夕早已过了,与情人节却还隔着好几个月,但是中间,有圣诞,有新年。 都是应当幸福满满的日子,所以都是不想独处、也不忍让爱人孤零零一个的日子。 顾奕擎与顾予纾一起分享的时候,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晚上,自己满怀的震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予纾居然将她的第一次给了他! 在旁人眼里,这算什么? 应该都觉得他艳福太深吧? 但若他们知道他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只能看不能摸,真正只是给别人当“枪”使,无异于一件情趣用品,大约又会对他充满同情与鄙夷吧。 他自己都很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一方面窃喜又畅美,另一方面屈辱而羞耻。 他不知道顾予纾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也许在他眼里,一个体能超群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旁观到如此美好的胴-体,以及如此令人血脉贲张的前戏,当然会不负所托,于是他百口莫辩,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做不到,或许生理性的本能反应在所难免,但他必定做不到深入其中。 如果不是后来程愫祎开口问,他也许永远都无法将真相告诉她。 虽然顾予纾从未明确开口提过,但他可以感受到他的担心。 当时的顾予纾当然怕他泄露这个消息,这是他们兄弟间的默契,甚至哪怕只是两个陌生的男人,都自然会有这种默契,所以根本无需去提。 顾予纾肯让他代劳,是因为他是他最信任的人。 但他值得这份信任,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算他被允许,其实也根本就不敢提。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比顾予纾还要担心程愫祎知道。 无他,只是因为,他爱她。 因为不确定她对他到底心意如何,他害怕她觉得是被他侵犯。 就算她也愿意,他也担心被她知道,自己如此卑微,竟被当作一件纯粹的工具来使用。 但她突然就发现了,她问出来了。 而他在她震惊的眸子里,看到了盈盈楚楚的喜悦和期待。 原来她不排斥是他,原来她也愿意是他…… 而他心底豁然开朗,原来知道她的真心之后,消除掉曾经那一切耻辱的最佳方式,就是与她真正地,爱下去。 而此时此刻,在仿佛已翻山越岭、跋涉千里之后,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再次面对这一切,他也再无需在另一个人存在的时候,就只被当枪使。 而在两个人前赴后继的努力中,程愫祎突然想起前两天顾奕擎在看一个帖子,讨论的是男人需求的峰值发生在二十岁左右,女人却迟至三四十岁,如何调和这两方的矛盾? 她仍然没那么放得开,当时不由低声嗔了顾奕擎一句:“练习认字速度的资源那么多,你干嘛非要看这个……” 顾奕擎一脸认真外加一派天真:“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好多人说女人都应该找小鲜肉!” 一旁正在工作仿佛心无旁骛的顾予纾准确地插-进来一句:“这个问题,在我们家不会存在。” 想到这里,程愫祎莫名觉得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 顾奕擎顿时脸都黑了,一下子加速加力:“我不够好是吗?刚才你还那么沉醉,轮到我就走神了!” 程愫祎连忙讨饶,想要解释,可要强的顾奕擎根本不容她再有这个功夫,在顾予纾低低骂她“小坏蛋”的轻笑声中,她再也无法分心,全身全意地,被卷到狂烈的漩涡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双男主的文,总要隔一段时间缓过劲来再写才好,不然太伤了。以往要让女主在两个人当中选一个,觉得真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哪怕像《一念倾城》那样,我很确定女主已经不爱小叔,这个选择并无悬念的,也会因为小叔人实在太好,而令我写得万分痛苦,并且你们当中也肯定会有人不理解不满意,所以当时大家想要三个人都在一起,我就冲动地答应了写这么一篇,然后发现……呃,更难! 第123页 本来想当然地觉得两个都要难道还不轻松?可真的开始讲故事,故事其实是自带生命的,当它形成脉络,就会自有逻辑,若你负责任,尊重它,那么即便一切由你决定,你也没法为所欲为。本应独占排他的爱情,为什么能容下三个人同时存在?如果这一点讲不透,这就不再是一个爱情故事,而是一个荒诞错乱的欲望故事了,三观碎裂是小事,无聊没意思才致命。相比之下,说明为什么要a不要b其实算容易的,说明为什么ab都要,真的好难……当然,虽然我已经尽力,但一方面肯定会有人觉得矫情没必要,白白压抑地虐了大家这么久,另一方面也肯定会有人觉得无论如何都讲不过去,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三人行。总之,这个故事讲完了,任人评说就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