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妃》 杯中月碎桂花寒 夜幕静寂,庭院幽深,弦月高挂于冷空中,清光若水银,分外寂寥。 满园桂花密如云层,香气馥郁。庭院石桌有酒,旁置两个夜光杯,杯中清酒载月。 醇酒入喉,辛辣如火烧,却让女子唇边泛起了似有若无的笑。她身着白色绫缎,清一色的雪白里,只有衣角、裙摆用心地以银丝绣成蝴蝶暗纹。淡素白蝶,幽静姽婳。是将军府的小女儿,林霜晚。 蓦地一声脆响,对座酒洒遍地。酒中的月碎得不见了踪影,而这西南将军府平日的一派祥和,也正破裂。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一声咆哮夹着男子极大的怒气,吓得在场的女眷们不由得瑟缩。 东岳皇宫三年一次的选秀就要开始,明日便是出发去皇都的日子。护送府中两位小姐上皇都的一切事宜皆已准备妥当,将军府今夜却并不似以往平静。 没人敢说话,园子里静得只能闻得桂花叶动。然而对父亲的怒气,霜晚置若罔闻,依旧悠然自得地喝着酒。反正,父亲的怒气并不针对她。 终于女子压抑的哭声响起了,她咚得一声跪在了自己父亲面前,抬首,目光凛凛。 “暮迟不愿去皇宫与君王相伴,暮迟只想终身留在爹爹身边侍奉爹爹!” 西南将军林啸天不由得一愣,大女儿暮迟向来顺从,今日竟胆敢屡次与他顶嘴。 他偷偷看了小女儿一眼,然后才对着暮迟大怒道:“放肆,我辛苦将你养大就是为了这一天!身为女儿家,只有进宫才是你最好的作为,才能对我有用,不然留你在身边也只是个赔钱货!” 闻言,霜晚执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爹!我不想进宫做你的棋子!”暮迟睁大双眼,不甘的泪水无声滑下,心中升起对父亲的失望,以及寒意。 林啸天想不到女儿放肆至此,竟一再挑战他一家之主的威严。盛怒下,他右手扬高,作势要打下去。登时,却又是一酒杯碎裂的声音响起。 方才独自饮酒的霜晚站了起来,缓缓来到暮迟旁边,将她扶起,笑盈盈地道:“爹爹莫要动怒,姐姐的娇容哪受得住大将军的一巴掌?姐姐一心想要留府侍奉您,一片孝心甚是难得,爹爹应该高兴才是 林啸天面上有一丝迟疑,看着霜晚,不悦道:“哼,要真有这份孝心,就给我进宫!他日得宠后为我所用,才叫真正的尽孝!” 暮迟轻咬下唇,辩道:“我俩还未进宫面圣,能否留用都还不知道呢,爹爹何须先想到得宠后如此长远的事?” 霜晚见父亲面色有异,趁他尚未发作,已对暮迟道:“爹爹在人前素以我们姐妹倾城之姿为傲,姐姐素肌粉颜,只消皇上看你一眼,得宠便是迟早之事她有意无意地说了个“在人前”,暗示父亲只有在别人面前才重视自己姐妹,而在人后,却只是视她们为棋子罢了。她希望暮迟能听懂,不要再争。 暮迟心中明白自己再说下去爹也不会改变主意,便就敛下面容,不再出声。 霜晚放下心来,笑道:“方才与爹爹共饮被打断,女儿兴致未消,不如叫下人再拿三个杯子来,今夜我们父女三人喝个痛快 “为父辛苦从南誉国弄来的白玉夜光杯你一松手就打破了一个,你还好意思叫人再拿?”林啸天稍稍平息了怒气,言语中故意刁难着小女儿。 霜晚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爹爹自己还不是先打破了一个,要不是爹爹开了戒,女儿怎敢效仿?” “果然好胆色,不愧是我林啸天的女儿!皇上定会喜欢你!”他露出舒心的笑,但并不是为女儿的姻缘,而是为自己的仕途。“罢了罢了,你们再回房准备,看有无遗漏,明天一早出发 “是,爹爹 待林啸天走远,霜晚重新坐下。石椅渗着丝丝凉意,她也不用杯,就这么直接就着酒壶将美酒倒入口中。暮迟也跟着坐下,伸手就要抢那酒壶。 霜晚拦下她,缓声道:“酒太烈,不适合你 暮迟一听下,眼里水雾漫出,隐忍许久,终于还是趴在石桌上大哭起来:“霜晚,连你也恼我?我知道自己今晚太冲动,可我真的不想进宫!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啊!” “反抗只会让自己更不好过,官家女儿的一生,大抵如此罢了霜晚神色淡然,仿佛一切与己无关。暮迟说过她像白蝶,像是远离尘世那般宁静悠然。 暮迟冷静下来,幽幽道: “霜晚,你总是这样冷漠,是不是一切都想开了,日子也就好过一些了?” “你我性情不同,明朗热情是你的优点。进宫后,至少不用再看见爹,你应该高兴她伸手摆弄着桂花,香气弥留在她指间,引来夜蝶翩翩。 她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暮迟却看得痴了,月兑口道:“霜晚,你一定能得宠 夜蝶仍停驻在她葱葱玉指上,霜晚从桂花间回手,回眸,淡淡笑开,只道: “那也得看我愿不愿 “霜晚,我打小就羡慕你。爹再怎么轻视女儿,对你总也是另眼相看的暮迟说话间,多了几分惆怅,“我啊,只想着让爹把我抛向一边,将己找个好男儿嫁了。只要自己的男人能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出身如何根本不重要。都说东岳皇帝昏庸无道,真不懂这样的人为何还会有如此多女子趋之若鹜,难道权力和地位就那么重要?要是进宫选秀被撂牌子就好了,我根本不想嫁给皇帝 霜晚抬眼看着姐姐,却未言语。 选秀的结果有被撂牌子和留用两种,可是凭着暮迟的出众容貌,恐怕会事与愿违。 她浅笑着:“姐姐又如何能断言自己不会爱上皇上?” “现在民间都在传东岳皇帝的不是,四国中西皊寂,南誉富,北庭强,可谈到东岳,却只是一个‘昏’字!何必亲眼见过,这样的人才不值得人爱上呢 “皇上初即位时也曾有所作为。毕竟是一国君主,自有其过人之处,姐姐还是亲眼瞧见后再做论断吧 听妹妹如此说,暮迟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又哀叹着趴在了石桌上。 霜晚啜了口酒,问:“爹一直以来冷落姐姐,所以姐姐对他要把你送进宫的事很吃惊?” 暮迟点了点头,垂下眸,心中好生失落。 “只要我们其中一人得蒙圣恩,爹的官位便能节节攀升。多一人,总是多一份保障 “爹都已经是西南将军了,难道他还想封王不成?”暮迟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迟疑道,“爹真的做此打算?” 霜晚不回答,只是一味沉溺于美酒中。 良久,她笑道:“进宫后,有霜晚跟姐姐相依为命不也挺好?” “奢求着与你的一点点姐妹情份,却可惜再无缘找到能够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人了 “一点点?姐姐,我对人真是太冷淡了么?”她敛了眼帘,垂眸的样子楚楚动人。 暮迟急了,忙道:“妹妹待人处事总是恰到好处,我不是怨你,真的不怨你的 霜晚抿嘴笑了,放了酒壶,道:“逗你呢,看你急的 壶中美酒已空,她未见丝毫醉意,恐怕这酒量也不是一朝一夕便练就了的。身后暮迟激动地与她笑骂,她的心中却沉重了。如果暮迟知道让她进宫是自己的主意,暮迟会恨她的吧?暮迟在这家中一直都不好过,如果暮迟不跟自己一起进宫,只怕她一走,父亲就会对暮迟下手。 暮迟,毕竟是父亲最爱的人与最恨的人的女儿。 暮迟回房收拾包袱,霜晚则刻意绕过父亲的书房。与父亲擦身而过时,她低声道:“下次再要动手打她,我摔的就不止你一个白玉夜光杯了!” 林啸天脸色一寒,斥道:“是你千方百计要求我连那贱丫头也一起送进宫的,如今她不肯,你反倒怪我处理不周了?记住我们的约定!如果此番进宫她不能为妃,我就找人杀了她!那丫头能不能活命还得看她有无利用价值!” 这可是一个父亲该对女儿说的话? 如此的贪恋权势,如此的心狠手辣,这是父亲绝不会在他人面前显露的一面。 霜晚并不退却,只是冷声道:“您放心,明天一早她会随我一起离开。下次再见面时,您要对她行的,绝对是跪礼她迈开脚步,离开书房时微微一笑,以清亮的声音道,“爹爹早些歇息吧,身子骨重要 林啸天一震,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竟然多了一分怯意。 ( 骏马飞沙将军箭 夏日炎炎,轿中燥热非常。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如一,偶有几片绿叶穿过布帘的缝隙,被霜晚摘下,折成了奇形怪状的图样。她斜靠在椅垫上,右手随意拎着一个酒壶,神情悠然自得。 同坐轿中的暮迟却是紧蹙眉头,坐立难安。 霜晚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姐姐无聊?” 对于这个自小就让父亲恨之入骨的姐姐,她心中有着怜惜。这些年若不是她暗中挡着,暮迟恐怕早已毁在父亲手中。所以就算进宫让暮迟再怎么不愿,她也要带她离开父亲。至于暮迟并不是父亲亲生女儿的事实,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的了。 但见暮迟接过她手中用绿叶编成的千叶莲,眼睛一亮,钦羡道:“霜晚,好漂亮,你的手真巧 她笑而不语,对暮迟夸张的称赞已是习以为常。 突然,听得马儿嘶叫一声,轿车停了。 霜晚好奇地掀开布帘一角,向外看去。前方有人拦截,烈马之上,是形貌粗鄙的男子,大约三十来人,气势汹汹。她暗叫不好,这些人,怕是马贼。 “发生什么事了?”暮迟边说着,边要下去查看。 霜晚猛地一下按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绝对不能让马贼发现轿中有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子! 车外家仆们的惨叫声凄厉,混杂马贼们恐怖的叫嚣声,日,似乎变得更加灼人了。 她抱着全身颤抖的暮迟,心中暗自苦笑。堂堂西南大将军派来护送女儿的家仆们,竟然这般不中用! “大哥,这里有顶轿子!”马贼的声音就在外面了。 暮迟的身子轻微颤动着,桃花般娇艳的容颜写满了不安,无声地问她:怎么办? 害怕吗? 暮迟的惊慌让她冷静,父亲曾说她是无血无泪之人,不当男儿可惜了。原来,父亲没有说错,要从她的身上找出惊慌,很难。 轿外,是马贼带来的沉重压迫感。他们调戏的语言让人恶心,可他们却迟迟不掀开帘子,直让她们觉得自己是被猫儿戏弄的耗子。 “俏娃儿,还不快快出来,让爷们看看你们的模样儿 让马贼们抓住,大不了当个压寨夫人吧?凭着她跟暮迟的相貌,马贼不可能舍得杀她们。对她而言,比起贞节,她会选择性命。可是,暮迟不同。 霜晚摘下发髻上的簪子。 三粒珍珠晶莹透亮,洁白的莹辉衬着毫无瑕疵的足金翼凰金簪,一看便知价值不凡。 车帘终于被掀开了,她想也不想,用尽全力将簪子刺到来人的身上。讪笑、惊艳、迟疑、惊异、痛苦,一瞬间,在那陌生的脸上出现,然后黯淡下去。她眼睛未眨,再一用力,将簪子拔了出来。 马贼的血溅上了暮迟背上的衣衫,她害怕得惊叫出声。 霜晚猛一推开已然软倒的马贼,急急拉起暮迟的手冲下去。 马贼们以为同伴见着美女呆住了,还讪笑着嘟哝他没见过世面,直到看到同伴被推倒在地,胸口一片殷红后,才明白过来。 “臭娘们!别让她们跑了!” 女子的脚程哪里比得上这些荒野马贼,她们能跑多远?霜晚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要保护暮迟,不能让姐姐落入他们手中! 前面是岔道,霜晚在暮迟耳边轻声道:“我们分两路,你往那边走!” 暮迟狠狠摇头,“我们一起走!” “没时间犹豫,分开才能让其中一个有机会逃开,你快跑!” 暮迟敌不过她坚定的眼神,只得继续没命地往前跑着。 然而未至半途,霜晚却停了下来。 回头,马贼们摩拳擦掌,其中一些,目露婬光。 霜晚稳稳站着,面对马贼,脚下并无丝毫颤抖。她只是缓缓将发簪重新簪上,美丽的珍珠染了血污,竟透着阴森的寒光。 当父亲告诉她,她被选中为秀女的时候,她心里,不觉得喜悦。 离开自小长大的将军府时,她心里,也没有感伤。 如今面对一群不知会将她如何的马贼,她心里,还是没有波澜。 林霜晚,是个冷静至极的女人。 为首的马贼走过来,粗糙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面露喜色。 “真水灵的俏娃儿,今晚就让爷好好疼爱你!哈哈哈哈!”一群人附和地笑着,说些更露骨的话。 霜晚却只是为被捏痛的下巴微微皱眉。 突然一支飞箭破风而出,凌厉的气势让她不自觉退后了一步,眼前的马贼已然倒了下去,箭中眉心。身后多了马匹有力的蹄声,还有暮迟担忧的叫唤。 “霜晚!” 她回头,看到暮迟坐在马上,娇容在看到她平安无事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与暮迟同乘一匹马的,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年轻男子。他身着戎装,褐色的大斗篷在风中张扬开来,如同张大翅膀的鹰。男子右手执弓,显然,方才凌厉的一箭出自他的手。 他来到霜晚身边,刚毅的眉微微扬起,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随同他一道的士兵们早已席卷而出,将马贼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霜晚稍稍蹙眉,想起了他是谁。方旭,与父亲这西南大将军齐名,被称为铁鹰将军,平素镇守皇都,年轻有为,深受皇上重用。去年在父亲府中,曾见过一面。 “霜晚!太好了,你没事暮迟激动着,差点掉下马来。 “小心!”方旭眼明手快,揽住了暮迟的腰,将她带下马。 暮迟哪里被男人这样亲密地碰触过?她羞红了脸,一着地就躲到霜晚身后,看也不敢看他。 霜晚垂首福身,轻声道:“霜晚谢过方将军救命之恩 “你认识我?”方旭认真打量起她来。他不太注意女人样貌,只觉得她模样秀气,刚刚险些落入马贼手里,如今却一脸沉静,仿佛死里逃生的那人不是她。 “方将军声名显赫,无人不晓她仍是客套。 “荒山郊野,何以你们两个女子会在此?”方旭高高坐在马上,将军的气势压迫着眼前灵秀的女子,老鹰般的利眼带着审视的目光,毫不留情地烙下。 霜晚抬首,一双清明的水眸同样带着探究,反问:“荒山郊野,又为何镇守皇都的将军会在此?” 铁鹰方将军的眼,这是多少敌军心中的梦魇?太久没被人如此大胆地直视,反倒叫人有些措手不及。这女子,看来有些胆识。 就这么三言两语间,马贼已被收拾干净。小兵禀报:“将军,发现了这个 西南将军气派的紫金锦旗握在小兵手里,足以证实她们的身份。 “西南林府的小姐?” 霜晚微笑:“家父正是西南将军林啸天 “林将军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着了马贼的道?”方旭低声沉吟,又听霜晚道:“没了家仆,不知是否能得将军沿途护送?”她与暮迟是要进宫选秀的秀女,是最容易成为当今天子枕边人的人物,只是要求将军护送,并不过分。而且,若是得方旭送她们进宫,那想必仗着将军威信,她与暮迟进宫后可少受点明争暗斗之苦。 “方某正押送要犯进城,若两位小姐不介意,倒也无妨 言毕,后方传来车马声音。三十余人的士兵绷紧神色,牢牢看押住囚车中仅仅一名犯人。囚车之上,男人的双手、双足都被铁链缚住,灰色的囚衣染满尘土,上头血迹斑斑。一头乱发张扬地披散在肩上,挡住了他大半容貌。果 冷月湖中两相对 日落,幽绿色的树林染上一层金黄,尔后渐渐暗淡,颜色被深黑取代。 跟随一批押送犯人的武夫一道,两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没有受到太好的待遇。马车早已被毁,她们只得骑马而行。连日的赶路,她们连一间像样的客栈都没进去过,食物也只有干粮和野食。暮迟从一开始哭着抱怨,到现在已是一沾地就能睡着了。 连她们都赶路赶得如此辛苦,囚车中的犯人就更不用说。士兵们像是刻意报复一般,每天只给他仅能维持生命的一点点水和干粮,甚至恶意地在他面前吃着令人垂涎的烤食。但顾无极从来只会冷笑地看着一切,也绝不开口讨求。 或许是他拔下她发簪的动作太粗鲁,场景太惊骇,或许是他实在太不可一世,从来冷漠的霜晚,居然开始注意起他。 他是虚弱的,霜晚看得出来。 他的唇色一天白过一天,暴露在衣服外的大小伤口愈合得极差,恐怕先前失了不少血。 每次她的眼神与他接触,他就会兴致盎然地回视她,嘴角永远都是令人憎恶的嘲弄的微笑。 可管他是不是明天就会死,这干她什么事?她是将军府的金枝玉叶,跟妄想叛国的乱臣贼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霜晚,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皇都啊?我好想赶快逃离这样的生活今晚又要夜宿山林,暮迟躺在她身边,终于能够习惯以地为席,直接和衣而眠了。才刚刚问完话,她却没等霜晚的回答,赶路太累,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霜晚看着姐姐困倦的睡容,知道她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其实霜晚也一样,从小在王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没试过在外头露宿的,夜晚地上的湿气总让她觉得难受。自从跟着方旭他们赶路之后,她一天都没合过眼,只是她从没跟人抱怨。 她悄悄地起身,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往林子深处走去。 夜晚的树林是深不见底的墨色,树影如妖魔,像是随时要把人吞噬。但是没走几步,前方可看到淡淡的月光,一片围绕在树林中央的湖泊展现于眼前。湖面映照着月亮淡白的光,在一片漆黑的树林中,有如仙境一般。 霜晚本只是想趁着夜风散一散步,没想到会意外地发现湖泊。 她以水为镜,看到自己的脸上竟然有些许灰黑,不禁笑了。才想起自己已有好些时候没洗过澡,以前哪曾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四周无人,这个时辰,除了看守犯人的那几个士兵外,其他人都睡熟了。 她禁不住湖水的诱惑,褪去了衣衫,又将秀发散开,赤身走进湖中。白皙的莲足刚一接触湖水便瑟缩了一下,但沁凉的湖水让她觉得好舒服,洗去了连日来的疲劳。 突然起风了,树枝的颤动发出下雨般的声响。湖面起了波澜,水光粼粼。她抬头看着月色,一朵黑云飘过,天一下子暗了下来。黑暗带来冷意,被水沾湿的身体因寒冷微微发抖。 心跳突然急促起来,一道不寻常的视线扰乱了她的呼吸。她静静地站在湖中,敏锐地察觉这附近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回头,前方树上似乎多了一道人影。 黑云随风散去,月光又再照亮这片湖面。 前方树上,坐着一个男人。 而霜晚站在湖中央,一丝不挂。 男人那孤狼一般泛着银光的眼注视着她,衣服在岸上,假如男人有任何企图,她都避不过。他摘下她发簪的动作太过迅猛,她不会忘记。 树上的男人,是顾无极! 她沐浴在一片柔和的月光中,洁白的肌肤透着白玉般的光亮。黑瀑般的发挡在了胸前,但少女柔媚的曲线一览无遗。她的头颅微侧,目光不闪不避,只是冷静地回视他。 他兴味地勾起唇角,眼里窜上了暗色的火苗。 危险而暧昧的气息在空气间流窜,霜晚知道自己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于是突然没入水中,待她游回岸边,抬头,发现顾无极依然坐在树上,只是那双眼睛并不曾离开过她。 游得太急,她的气息紊乱,但没有给自己松口气的时间。她一手试探地抓住岸上的衣服,神情充满了防备,生怕他突然过来。 “顾无极!”方旭嘹亮带着怒气的声音从树林那头传来。 霜晚移开了戒备的视线,向传出声音的方向看去,但并未看见方旭的身影,恐怕方旭也是刚刚才发现顾无极逃出了囚车。 可就在她一晃神之间,顾无极已翻身下树,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邪气地舌忝了舌忝唇瓣,乱发依然盖住了他大半容貌,未遮掩的半边脸上还未愈合的刀伤让他看起来有些骇人。他的手脚并没有禁锢着他的铁镣,但是手腕和脚腕上都有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血痕。他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和力气来处理那些铁镣,要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地从囚车上逃出。 “顾无极!给我出来!”方旭的声音近了,顾无极终于分神回头看了一眼,而霜晚则迅速从水中出来,抓起了自己的衣服。 然而危机并没有就这样远离她,霜晚突然背脊僵直,被冰凉的湖水浸得发冷的肌肤碰触到一片炽热。除了方旭和士兵的喊叫声,湖泊周围的一切还是静的。湖面上倒映的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霜晚不敢妄动,她背对着这个一直沉默着的男人,感受到自己光洁的背部和他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他滚烫的气息吹拂在她纤细的颈子上,惹来她一阵战栗。而她该庆幸的是,他的手并未轻薄,规矩地并未碰触她。 时间静止不动着,只剩两个人的呼吸。 霜晚没有挣扎,她清楚以自己一个弱女子的力气,挣扎可能会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局面。因此,她只是用她清冷的声音道:“放开我 短短三个字,声音不大,在这么空旷的地方竟似有回音。她的声音里,只有冷漠的镇定,没有怯懦的害怕。 不知为何,他竟轻笑了起来。 霜晚紧抓着自己的衣衫,全身都在戒备。她明白,这里只有她和顾无极两个人,她是绝对没有胜算的。但是顾无极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愉悦地笑着。 “穿好衣服他突地低声在她耳边道。 背脊传来凉意,他似乎背过了身去,然后她很快听见方旭的声音:“顾无极,你好大的胆子!私逃囚车就不怕再加深你的罪孽吗!” 顾无极离她很近,他高大的身躯和夜色成为她的屏障,就连方旭也未发现他的身后有人。他满不在乎地答着:“我本就是百罪之身,再加一条又如何,是要将我千刀万剐,还是诛我九族?” 猜不透他的意图,霜晚尽量不发出声响,沉默地为自己着衣。 她听他嘲讽地又笑道:“那个昏君敢诛我九族?他恐怕不敢忘记他也是我的九族之一!” “顾无极,休要侮辱圣上!”方旭的宝剑出鞘,锋利的刀刃映照着月光,透露着幽亮的锋芒。 霜晚已穿好了衣服,她想悄悄地离开这里,但是又怕轻举妄动会招来不必要的灾祸。只是她在顾无极的背后,待会他们若是动起武来,她绝对会被卷进去的。她未作多想,很快决定逃开。 但是迟了一步。 顾无极突然反手将她搂至胸前,还未来得及惊呼,他的右手已按住她的脖子,只要稍一用力,以他的手劲,足以掐断她的脖子! 没想到顾无极后面竟然有人,方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身经百战的他很快恢复了镇定。他寒着一张脸,对顾无极道:“放开她,挟持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哈!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他的指又掐进了她的脖颈几分,力道毫不怜香惜玉。霜晚脸色微微苍白,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方旭神情肃穆,紧握剑柄的手加深了几分力道,瞪视顾无极。双方僵持许久,终是方旭先有动静。宝剑入鞘,锋芒不再。 “就算这次被你逃了,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追捕回来!” 他轻蔑地笑:“那你就试试看 顾无极挟持着霜晚慢慢地往后退,士兵们全都握紧了手中兵器,紧张地向前一步。他威胁性地再用力三分,神情冷漠得近乎恐怖!方旭知道杀一个女子对他而言不痛不痒,顾无极是个双手早就沾满鲜血的杀人鬼!而霜晚是西南大将军林啸天的女儿,将要进宫的秀女,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方旭手一横,示意士兵们不要再前。 “这次我让你走,放开林姑娘!”方旭盘算好等他一推开霜晚,就马上派兵追过去。顾无极是要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他逃走! 但没想到的是顾无极竟突然一笑,要挟在霜晚脖颈的手突然往下,在她的腰间一使力,施展轻功,一下便无影无踪。 方旭等人呆愣原地,本来以为顾无极身上有伤,而且途中他们已耗尽了他的大半体力,即使他武功高强,也没那么轻易就可逃走。但现在看来,显然他们错估了顾无极的能力。 顾无极竟挟持西南将军的女儿,逃了! ( 静寂山林独处夜 身边景物飞逝而过,树林中枝叶繁茂,但并未阻挡这狂风般的男人行进的速度。他轻功极佳,即使是最细的树枝,点到之处也只是轻轻颤动。 直到确定走得够远,顾无极才放下她。 一触及地面,霜晚便双手按着脖子,猛烈地咳着。这个男人,方才是真的打算杀了她!细女敕白皙的颈子上留下了可怕的红色指印,恐怕当时他的指再深入一寸,她便没命了。 好不容易等呼吸平顺后,她才发现顾无极坐在地上,不仅脸色苍白得骇人,额角亦有豆大的汗珠流出。他气息急促,显然方才耗费了不少体力。 霜晚心念一动,轻轻扶着树干,移动脚步。 “喂!我要捉住你,真的很容易,你信不信?”他靠坐在地上,头微仰,斜睨着她,神情不可一世。 霜晚和他保持着距离,黑白分明的杏眼瞪着他。 这样的目光似乎取悦了他,他毫不收敛地大笑起来,连夜宿的鸟儿也被惊动。 “方将军的人马暂时不会追来,你无需再拿我当人质。你带着一个女子上路也是累赘,何不就此放我走?”霜晚思量着自己的处境,小心地提议道。 休息了片刻,顾无极的脸色已不似方才苍白。他盯着她的眼神就像猎人盯着猎物般充满兴味,而后轻扬唇角,说:“我偏不 这样的态度似是故意想激怒她,但霜晚眼里依旧像无风的湖面,平静无波。 他站了起来,挑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拉起她的手腕。在他半拖半拽下,霜晚即使心里不情愿,也只得跟着走。 他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宽大的背几乎挡住了前方所有的风景。她沉默地跟在他后面,觉得未来和前方的路一般,不可知。 不久后顾无极找到了一个小山洞。没有火光,里头一片漆黑。 “在这里等我他竟留下她一个人,又走了出去。 要她在这里等他?这人在想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不趁机逃走?她被顾无极掳走,暮迟一定很担心。今晚的事她只当是一个意外,但不能让它阻挠自己的计划。 她得回去。 才刚迈开脚步,远方却传来狼的嚎叫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空洞而寂寥。夜晚的山林很危险,但霜晚没有犹豫,仍立即走到洞口,打算在没被发现前尽全力跑。虽然月早已被树遮掩,眼睛却已适应了黑暗,渐能视物。而还站在洞口的她,此时清楚地看见洞外徘徊着几只浑黑的生物。 那是狼。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屏息。现在出去,她必死无疑。 霜晚后退几步,并没发出声响。但野生动物的嗅觉何其灵敏,很快就嗅到了人的气味,开始慢慢探寻至洞口。 她听说过狼,它们几口就可以把一个人活生生撕裂。从前在将军府,极少出外,但她知道府中有一个奴仆,就是被狼给咬死的。 霜晚不敢再轻举妄动,没想到自己一个晚上竟然危机连连。 可是突然,那几只野狼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瞥向了别的地方。她看它们后退,似是感到了危险,很快向别处散去。 是顾无极回来了。 他全身散发着戾气,她似乎可以理解狼为什么要散去的理由。 “怎么了?”他见她一直站着不动,只是怔怔地望着他。那双眸子似乎受了惊,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那有些破裂的平静。 她才回过神来,逼迫自己收起惊吓的神色。 “你怕狼?” 他的脸上有着讥诮,霜晚竟感到一丝狼狈。 他倒没刻意为难她,只将刚才拣回来的柴扔到地上,很快生起了火。火光照亮了整个洞穴,霜晚才发现这里竟有一个小书房一般大小。 顾无极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又出去了。 霜晚这次也没再妄想着逃走,而是挑了个远离洞口的墙角坐下。柴火烧得正旺,发出兹兹声响。火很快烘暖了整个洞穴,没过一会儿,顾无极不知从哪儿抱回了一堆干草,铺成床榻。 他应是个王公贵族,但却意外地对露宿荒野驾轻纯熟。 他在火堆旁坐下,也不顾她在旁边,径自月兑上破烂灰黑的囚衣,露出结实但又伤痕累累的上身。她知道非礼勿视,但被他背上交错的伤痕惊骇,只得愣愣地盯着,丝毫想不通他是如何用这副虚弱的身躯掳着她逃离方旭的掌控的。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顾无极回头看她一眼,眼中兴味十足。 “方旭手下的兵,下手真狠,对吧?”他满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只是讥讽地笑,然而语出惊人,“总有一天,这笔帐我会全数讨回来!” 听了他的话,霜晚暗自心惊。她知道顾无极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要报复,恐怕又要卷起一片腥风血雨…… 他转过身去,月复部也有道丑陋的刀疤,是道新伤,伤口还未愈合,又裂了开来,血很难止住。他啧了一声,撕下囚衣一角,粗糙地绑在伤口上止血。 霜晚依然盯着他的背,有些怔忪。 顾无极是东岳皇帝的同胞兄弟,本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但传言说圣上相当惧怕他的能力,不顾众人反对,将他放逐北方,镇守边关要塞,封号北靖王。顾无极生性狂放不羁,打起仗来是不要命的凶狠,有他镇守边疆的几年,北庭几次进犯都未能讨到便宜。可怎知突然有一天,北方边城却传来了王爷失踪的消息。紧接着,是城门失守,皇城告急。 皇帝以为是乱民结帮起义,可谁知竟是自己的皇弟顾无极一人面对着三千禁军,面不改色,直杀进正殿,杀到皇帝面前。正殿之外,浩浩荡荡的皇城护卫,竟无人拦得住他。横尸遍野,场面惨不忍睹。顾无极杀红了眼,所到之处,几乎再见不到一个活人! 当他身披被血染红的战袍,一人踏上正殿时,皇帝几乎狼狈地从御座上跌下,慌忙大喊护驾。 然而顾无极只是道:“皇兄,最近日子太无聊,我到皇城找乐子来了 他看着皇帝青白的脸色,突然放声大笑。随后竟撇下唾手可得的皇位,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去。他就这样,失踪了整整一年。 说来也该佩服方旭,竟能把顾无极找出,甚至一度将他擒住。 霜晚抱膝缩在墙角,她现在,正和这样一个人共处一室。 看得出来,现下他对她有些感兴趣。早在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她便察觉自己肯定招来了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要不是等他慢慢淡下对她的兴趣,就是自己想办法让他失去兴致。 这么想着,跟前的人已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往干草榻上躺下,似乎是要歇息了。霜晚只是缩在墙角,打算就这样过一整夜。 “你放心,生着火,那些野生动物不敢过来 霜晚听了他的话,顿觉莫名。难道这人以为她警惕地缩在墙角是因为害怕刚才在洞外见到的那些狼吗? 顾无极撑起半边身子,又道:“过来 她瞪着他,硬是没动分毫。 “过来他加重了语气,“我说过,要捉住你很容易 霜晚这才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他倒是极有耐心,也不催促,而是兴味盎然地看着。她秀美的眉微微蹙起,到了他的跟前,问:“做什么?” 他一笑,突然捉住她的手,粗鲁地将她拉扯下来。霜晚轻呼一声,和他一起倒在榻上。 “顾无极!” 拼力挣扎却完全敌不过这人的蛮力。他的胸膛抵着她的背,双手交叉环住她的腰,气息轻拂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动。夜晚很冷,我要抱着你睡 柴火烧断一根,火势更旺,噼里啪啦地响着。她背对着他,睁大着眼睛,瞪着墙上微微摇晃的影子,僵硬着身子。 他嗅着她的发香,低声笑起来:“人说温香软玉在怀,我却好似抱着一根木头 这么说着,怀里的人却又突然变得软若无骨。他微微诧异,而她的手不知何时轻触他,指尖甚至挑逗地划过他的指骨。他蓦地松开了紧抱着她的双手,让她有机可趁地撑起了身子。 长长的发丝垂落,代替指尖轻抚他的脸颊。芙颜上魅惑的甜笑让他一时失神,未察觉那双白皙的小手正意图不轨地移向他的胸膛。 但失神只是一瞬间的事,顾无极片刻间已抓住了她的手,果然发现她手心里藏着尖细的碎瓦片。他哼笑一声,气息暧昧地说:“就算你对我投怀送抱,我也没那么容易对你失去兴趣 没料到自己的企图被如此轻易地识破,霜晚突兀地停下动作,挑逗的眉眼换上怒容。她用力握拳,可是手被他紧抓着,唯一可能保护自己的瓦片掉落在地。 他把她拉下,眼里流窜着邪气:“而且,这里是荒山野岭,只有你我两个人,你不觉得现在诱惑我太危险了吗?还是,你早有觉悟?” 还差半寸,他的唇就要碰触到那桃花般粉女敕的脸颊。她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甩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去躺好,继续当她的木头。 他在她身后放肆地大笑:“哈哈,你果真有趣 霜晚不管他怎么嘲笑,只是冷冷地说:“你带着我,一定很快被方将军找到 “你还妄想着方旭会救你吗?”他的手又环上她的腰,提起方旭,他用的是满不在乎的语气。 “方将军骁勇善战,是鼎鼎有名的铁鹰将军,要捉拿一个逃犯有何困难?”方旭有本事捉他一次,定有本事捉他第二次。 方才看他一眼,他上身赤 墨染天边风时晚 隔壁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另外两个汉子睡的方向。月光终于产生了作用,她看见了布帘上面的影子,是那三个人在搜两个汉子的身。 “真的好多银子,玉娘说得没错,这两个是有钱人那瘦小男子道。 “嘘!小声点,万一吵醒他们了怎么办?”粗一点的声音,是那黝黑汉子。 “怕什么,我放的药量够他们睡上一天一夜了玉娘娇声说。 这三人大概是盗贼,而且是手法纯熟的惯犯。 霜晚屏息躺着,从衣襟里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藏到身旁的稻草堆中,这是白天从侯应劫的书房里拿出来的。顾无极已经昏睡了,她就等那三人拿完东西走。反正她和顾无极身无分文,她倒一点都不担心失财。布帘终于被掀开,进来一个人。 浓重的脂粉香扑鼻而来,就是不看也知进来的是谁。 玉娘的手脚放轻,在她身上搜了搜,发现没什么东西后,就把她头上的发簪摘走了。霜晚不敢呼吸,生怕她找到自己藏着的匕首。但显然,玉娘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她,所以搜得不很仔细。 霜晚背对着顾无极侧躺着,玉娘搜完她后,就跨过她到顾无极那里。霜晚终于敢睁眼,看到布帘上的影子,那黝黑汉子和瘦小男子还在那两个人那里数着钱。 玉娘不知为何还没走,霜晚紧张地等了许久,不禁有些心急了。一阵风从身后吹来,那轻微的声音似是衣衫落地。她微愣,好半天才确定真的是玉娘月兑了衣服,因为玉娘那如蛇般滑溜的皮肤甚至碰到了她。而黑暗中似乎还能听见玉娘的嘤咛声,顾无极则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她全身僵住,面红耳赤,不敢用贫瘠的想象力去想象身后发生的事情。 她想起喝酒时玉娘对他的挑逗,他也没有拒绝。这种事对男人来说还真是一点都不吃亏,反而还捡了便宜。但她的心里却不知怎地不舒服起来,一刻也不想继续呆在这个地方。 “玉娘,你在干什么!”黝黑汉子突然闯了进来,霜晚慌忙闭上眼睛装睡。 “我在干什么你不也看得见?”玉娘吐气如兰,说话愈发娇气。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快把他们也杀了,别节外生枝!” “你是见不得就我享乐?那这个女人你也拿去玩呗!方才她一直低着头我们才没发现,那姿色可相当不错啊 “是吗?”黝黑男子蹲了下来,想要看霜晚相貌。 霜晚探向匕首,想着这是个好机会。只要收拾了这个男子,剩下的玉娘和那骨瘦如柴的人不会成为威胁。 玉娘娇笑着等男子查看霜晚的相貌,男子狐疑地正要抬起霜晚的脸,而霜晚则想逮住机会一剑刺进男子胸膛。一定要快、狠、准,就像当时对付马贼时一样! 可是突然之间,一条手臂横了过来,挡在霜晚和男子之间。 玉娘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了手臂的主人一脸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她打了个冷战。黝黑男子亦是受了惊,明明玉娘说他已经昏睡了的,怎么竟又醒来了? 霜晚只是惊讶后马上理清现实。顾无极醒了,她今晚别想走得了。她不动声色地将匕首合上,也不再装睡,而是马上起身,靠坐在墙上。 “谁准你们动我的娘子了?”顾无极看着面前j□j的玉娘,眼里满是戏谑的神色,就是没有一般男子看见她时的欲念。 玉娘面上闪过一丝屈辱,这男人根本就没睡,可方才面对她这么卖力的挑逗,竟能无动于衷! 霜晚现在才看清周围的情景。玉娘当真月兑了全身的衣衫,连肚兜都没剩,而顾无极的衣衫虽然还完整的穿在身上,可未免凌乱得过了头。 顾无极如果也是在装睡,那他装睡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觉得有趣。 这里的动静把那瘦小男子引来了,他一见顾无极和霜晚醒着,直觉不对劲,马上持剑攻来。 顾无极不紧不慢地把霜晚护在身后,徒手便接住了他的剑,瘦小男子一愕,下一秒剑就被夺,等他反应过来,喉咙已被划破。见同伴死了,黝黑汉子喝了一声,如熊的身体扑了过来。然而庞大的身躯竟也禁不起顾无极一掌。他退后几步,口吐鲜血,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知道遇上了高手,玉娘苍白着脸色,顾不上自己未着片缕,拼了命往门外逃。可是来不及,顾无极从瘦小男子手上抢来的剑已抵在她的额边。 他杀人的速度太快,霜晚甚至不及反应,回神时刚刚凶狠的两人已然倒地。 “顾无极……”霜晚看着玉娘惨白的脸色,有一丝不适。 “我在想,这种女人如果毁了容,还能不能活?”他嗜血地舌忝了舌忝唇,笑颜在玉娘眼中恍若恶鬼。 “不、不要……”玉娘哀求着,本来如花般娇女敕的容颜竟一下显得苍老。 一丝鲜血顺着玉娘的脸颊流下,但伤口不深,复原后不会留下疤痕。看着玉娘惨白的脸色,他突地剑锋一转,划穿了她的喉咙。一剑封喉,玉娘连惨叫都没发出便躺下了。 见着尸体,霜晚也没怎么害怕。她明白这三人是凶狠盗贼,死有余辜。走到另外两个汉子身边,本想叫醒他们,但发现他们已然断气。霜晚突然觉得眼前昏黑,步伐颠了颠。 顾无极随手把剑一扔,走到她身边,没发现她的异样,只道:“对那三个盗贼来说,被看见了样貌,当然是杀了省事。我一进这寺庙就闻到了这些人身上的血腥味,尤其是那女人,即使用脂粉香掩盖,也盖不住那恶心的血腥味,这可是杀人杀了一定数量了才能有的味道 他刻意地靠她很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发现汤里被下了,不但不告诉我这个同伴,还要我多吃点啊。真是残忍的女人……”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她又猛地想起那黑暗中的吻,他那时果然是清醒的! “脸红了,在想什么?”他轻轻环住她的肩,像情人般亲昵。 她回头,看到他敞开的衣襟,还有脖子上那淡红色的痕迹,竟觉得头晕得厉害。她拼命挣月兑,话里有着自己都觉察得出的酸意,“不要靠近我,你身上现在也有浓重的脂粉香和恶心的血腥味 “霜晚,你吃醋了?”他笑得开心,反而把她抱得更紧,显得相当愉悦,“要不然,我躺下,你学那女人在我身上吻……只不过对象是你,我可能很难保持理性……”似乎光说已让他的嗓音越来越低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连她都觉得燥热起来。 情绪开始受到他影响,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你明明喝了下有的汤,为什么没事?”霜晚知道自己必须若无其事,否则他会越来越放肆,因而故意岔开了话题。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放开了她,道:“就这点还奈何不了我 霜晚心里一颤,如果药物奈何不了他,那她以后也别妄想可以偷偷给他或毒药。 她敛下神色:“我们走吧,这里的死人让我觉得不舒服 但他站在门边,未动一步。 寺庙里血的腥味和尸体的臭味已经开始蔓延,这让她极为难受。霜晚疑惑地抬头看他,而他的神情里有着探究,似乎是想看穿她。她皱眉,立即筑起防备的堡垒,冷漠得没有一丝表情。 他笑着:“我猜猜,你满脑子想的究竟是怎么逃月兑呢,还是怎么才能杀死我呢 霜晚沉默,似乎不管答案是哪一个,她都不打算否认。 他毫无预警地把她拉近,又说:“霜晚,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私?” 他帮她簪上发簪,霜晚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从玉娘那里把她的发簪拿了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头晕得厉害,以前爹确实说过她城府深,没心没肺,倒从没说过她自私啊。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官家女儿,哪有什么城府,只不过对事冷淡了些罢了。但是要说自私,她认了,因为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她和暮迟两个人,其余的人,她是可以不顾的。 “有她的声音很轻,有些让人抓不住。 “谁?”他好奇地挑眉。 “我自己 他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不能自抑。 她倒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取悦了他,还是他太爱笑。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破寺庙,于是眉蹙得更深。 外面雨停了,地还是湿的。天黑着,周围的人家早就睡了,不会有灯为他们照明。顾无极带着她往出城的方向走,霜晚也觉得应该离开这个城镇,以免侯应劫找他们麻烦。 慢慢看得见城门的影子了,出了城,就是一片荒芜的村庄,然后又是山林。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连夜私奔?”方才城门守卫看他们的眼神里就是这样怀疑的。 “不觉得天好黑,快要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有些胡言乱语地说着:“是像乔装成山野村夫的歹徒拐走了落魄的小姐 他又笑得厉害,问:“那你愿意跟我走吗,小姐?” 她今夜意外地老实,直说:“怎么可能愿意?再过二十日选秀,我还要进宫 顾无极突然变得不大高兴,连平常总挂在脸上的戏谑笑容也不见了。他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然后问:“你为什么这么想进宫?” “我上次回答了不关你事。 “你想当皇帝的女人?还是想要荣华富贵?”他似乎一定要问个明白。 “这很重要吗?” “霜晚,回答我他难得认真,但月光已被乌云遮掩,她看不到他此时的目光灼人,只是想着天似乎又要下雨了。 “我想带我的姐姐离开家,进宫是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离家方式她当真回答了一半实话,现在的她乖巧得简直不可思议。 “你姐姐?” “就是遇见方将军时,和我一起的女子 “当时我只顾看你,别人都没注意 这般不正经的话也没招来霜晚太大的反应,而顾无极也不再追问她其他的事。他只是要知道她进宫不是为了嫁皇帝也就够了,其他的事并没多大兴趣。 他转身想继续向前走,可突然发现霜晚居然靠了过来,而且紧贴着他的背,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贴了上来。坚硬的背可以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的碰触,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萦绕着他。 今夜的霜晚真的有些不寻常。顾无极转身,没想到的是霜晚也跟着滑了下去,纤细的身子直直往下倒。他及时把她扶住,才发现她全身烫得厉害。 “霜晚!”他唤她,完全没有反应。 附近只有荒芜的农庄,他抱起她,往远处走去。 ( 风寒暂歇猎户家 好难受,霜晚昏昏沉沉地醒来,看见的是昏黄的灯光。身上盖着棉被,但全身的高热完全没有要退下的征兆。她勉强地眨了眨眼,发现身旁有一张陌生的脸孔。 顾无极呢?她竟下意识地寻他。发着烧,所幸意识还算清楚。她一下子就察觉自己竟然开始习惯顾无极的存在,甚至还产生了依赖。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姑娘,你醒了?” 霜晚又看了那陌生的脸孔一眼,大概因为这是个眉目慈善的妇人,她稍稍安下心。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辰?” “这是我家,姑娘你昏迷了半个时辰而已,现在还是深夜呢!” 霜晚想要撑起身子,但被妇人制止了: “姑娘,你就躺着吧,身上还热着呢,一动待会儿又要晕了 她巡视了这屋子一眼,是用木头搭建的小屋,不算新,但很干净。墙上挂着一张兽皮,桌面放着一副破旧的弓箭,大概是个猎户的家吧。床边就是窗户,外头还是黑漆漆的,果真天还没亮。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还是有着戒心,但眼前的情况她只能问这妇人。 “哎哟姑娘,是个男人深更半夜的大敲我家的门把我吵醒,还好我小孩都还睡着呢,要不然又是一阵哭闹!”妇人这么说着,多少有些抱怨的意味。霜晚看了看,才发现屋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熟睡着。 “我相公今天打猎去了人也不在,这么大半夜的可把我吓坏了!我一开门发现他抱着个大姑娘,而且又发着高烧,才明白怎么回事山间的妇人心眼儿好,二话不说就收留了她。 “那……那个男人呢?” “他把你抱上床后,叫我照顾你,人就走了 霜晚诧异:“他走了?”终于觉得她麻烦,要放过她了? “是啊,到门口倏地就走掉了,把你留在这儿 霜晚用手探了探额头的热度,还是很烫。但仍旧虚软无力的身子却不顾妇人的劝阻坐了起来,甚至还想站起来走出去。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大半夜的,你又病着!” 霜晚看到妇人担忧的神色,心中微乱。记忆中除了暮迟外没有人这么担心过她,而且还是个陌生人。她犹豫了一下,尔后听到吱的一声,眼角的余光瞄到门慢慢打开。看到顾无极的脸,她神色未变,勉强站直的身子却退了回去。 可妇人背对着门,没看到他,径自说着:“那男人是谁啊?姑娘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他脸上还有刀疤呢,真可怕。看姑娘你就是一个清白人家,怎么都不像跟那男人一道的 顾无极就在那儿,妇人的话被他听去,不知会否激怒他。霜晚心里微惊,还好他的表情不似生气。 她醒得迟了,难得的好机会已经错失。若跟妇人说实话,可能会给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带来麻烦。 她直勾勾地盯着顾无极,回答:“我没遇上麻烦,大嫂你误会了,他是我的……相公 霜晚看到顾无极的笑容一下变得诡异,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她说得很慢,妇人以为她是羞涩,也没多大在意,只惊诧道:“哎呀,是相公?看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妇人站了起来,才发现顾无极回来,吓了一跳。 “哎哟,你怎么走路无声无息的呢?” “大嫂,麻烦你帮忙熬一下药行吗?”顾无极手里拿着一捆药草,大约是山里头采来的。 “可以可以,反正我人都醒了妇人爽快,接过药草便朝厨房走了。 顾无极过来,大掌探向她的额头,那热度让他微微皱眉。 “头还晕吗?”软被陷下去几分,是他坐了下来。 霜晚有气无力地点头,相当虚弱。她记不起自己最后一次病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时谁也没发现她的异状,最后还是躺了两个多星期才好起来。也难怪要病了,这些日子本来就过得不好,还又是被茶水泼又是被雨淋的。平常身体健健康康的,偏偏一病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我倒想知道你这么病恹恹的样子,如果自己一个人走出去,能走多远 她听出他的讽刺,但没有搭理。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霜晚心中稍有懊恼,却也明白一个人要走出这个陌生的山林有多难。 她躺着,上方不知何时多了道黑影。回过神来,才发现顾无极俯身下来,占据了她上方的空间。 “你要做什么?”她吃了一惊,下意识要后退,枕头因此凹陷下去。 “吻你在黑暗中的那个蜻蜓点水的一吻,他似乎有意延续,他仍记得她的芳香,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滋味。 “顾无极!”她有意喝止他,但发出来的声音却是软弱的。 情急之下,她猛地将棉被拉高,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呼吸还是乱的,他依然离她那么近,她忘了眨眼,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直到他那双眼泛起笑意。 吻依旧是落下了,落在她额前的发上。 “再睡一下,药熬好了我叫你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他看起来竟有点……温柔? 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只是睁着眼睛警惕地盯着他。没过多久,终于闻到空气里飘散起苦涩的味道。 “我去睡了,你们有事再叫我起来热心的妇人把药熬好端了进来,把碗交到顾无极手里,然后跟小孩睡到了一块。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霜晚乖,喝药了他舀起一勺黑色的汤汁,送到她嘴边。 她坐起身,但不肯张口。 “你不喝,我就嘴对嘴地喂你他恐吓。 她看他一眼,终于张口含下。药很苦,令她皱了眉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顾无极不肯抛下她,有她在身边,明明就多出很多麻烦。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离开将军府的那天晚上,暮迟对她说的话。暮迟笑着,说要找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男人嫁了。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天真的想法,也不认为自己可以遇到喜欢的人。 霜晚漫不经心地,任由顾无极喂她喝药。可是思绪突然被拉回,这一口药喂得又急又狠,她被呛到,狼狈地猛咳起来。她抬头看他,他的笑容里竟带着明显的故意。 霜晚有些恼火,抢过还在发烫的药碗,一鼓作气地喝下,然后又咳了一阵。 “好苦……”她小声地抱怨着。 头晕没有缓解,身上依然发着热,她马上躺下,但是睡不着。 外面又下起雨来,雨丝随着风飘进屋内。 顾无极站起,把窗户关上,但老旧的木质窗户已不严实,就算关紧了还是会有雨飘进来。他便找了块木板搁在窗户上,挡住了雨。 风停了,屋内变得温暖起来。 他那天生桀骜的眼看着她时,沾染了暖意。 烛火熄灭,他月兑了外衣,不避讳地上了床。 食指的指节轻触她的脸颊,像婴儿般柔软滑腻。 霜晚还醒着,右手握住了怀中藏着的匕首,猛地睁眼,不料看见他淡淡的笑容。那种没有带着嘲讽的笑容,竟然让她心悸。 “你……不要离我这么近,会传染的她开口,声音微哑。 “不抱着你,万一你逃走了怎么办?” 他的手轻薄地伸进了她的衣内,她脸色白了白,想阻止,可是不够气力。 那手故意地从她胸前掠过,惹来战栗。她瞪他,脸色难看地瞪着他。然后,他抢走了她的匕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随时想着要杀我?” 唯一可能保身的匕首被抢去,她知道自己已无胜算,便干脆闭了眼,任性道: “我要睡了,别吵我 她听到他的闷笑,有点生气。 “喂,有什么好笑的?”或许是那碗药开始生效,她觉得精神了些,又有力气跟他说话。 “你还真是可爱他仍是笑。 可爱?是有趣才对吧?所以他才非要把她留在身边。 她皱眉,不大高兴地想要转身背对他。可是他不让,就是有办法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啦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 “好了,我不欺负病人,你睡吧 第一次,顾无极比她还要先睡着。靠近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霜晚略微仰起头看他。闭着那双轻狂的眼,他脸部的线条看起来比醒着时要柔和许多。脸上的那道刀疤正在愈合,似乎没那么恐怖了。 她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偎近了些。意识渐渐模糊,但她知道,她正依赖这个男人。 ( 流云犹忆当年歌 远处有鸡的啼叫声,天已经该亮了。连夜的雨还没有停,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外头的天空灰蒙蒙的,黑云笼罩着大地。 在第一声鸡叫啼起时,恍惚间听到有人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明明浑身发着高热,她却觉得冷。本能地抱紧了身边的人,竟发觉他的热度让她产生了眷恋。 “娘,这个大姐姐怎么了?”童稚的声音带着疑问,小手拉了拉妇人的衣服。 妇人焦虑的神情在看着孩子的时候变成慈祥的面容,哄着:“姐姐生重病了,来,娘带你们上隔壁玩去 “娘,下雨了,我才不要出去 妇人神色为难,像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风邪传染。 一只大手探向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然后沉稳的声音响起,“这附近哪里找得到马车?” “只有山下的小镇里有 男人站起来了,似乎要出门去。突然失去温暖的热源,她就像一下跌入冰窖。 “不要走……”她意识不清地低喃。 “我很快回来 她难受着,却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道剧烈的敲门声。 妇人很快上前开门,嘴里念道:“小相公,你回来也不用敲得这么急啊,看把我孩子吓的 开了门,外头却是几张陌生的脸。他们身穿蓑衣,带着官帽,竟是一些官兵。雨水沿着帽檐不断滴下,下方是一张张煞气十足的脸。妇人错愕着,问:“几位官爷,有什么事吗?” 霜晚听到妇人的声音后马上惊醒,她坐了起来,看到两个孩子正好奇地看着她。孩子们想开口跟她说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嫂,有没有一男一女到你这里来过?男的面上有道刀疤,女的是个美人 妇人神色紧张了起来,有点结巴地问:“官爷,这两人是什么人啊?” “是两个恶贼,不仅在侯大人家里偷了东西,还把侯大人打成了重伤。看见这两人没有?” “这……”妇人目光闪烁,被官兵看出端倪。 “搜!”官兵硬是闯了进去,可屋内除了两个孩子,并没有其他人。 两个孩子看突然闯进来这么多人,吓得哭了。 “人呢?你把他们藏哪儿了?”官兵粗鲁地抓起妇人的衣领,吓得妇人直哆嗦。妇人拼命摇头,直觉这些官兵比他们口中的恶贼凶狠。 官兵没有这么快放弃,把小木屋里的东西翻得乱糟糟的,衣橱、床底,藏得下人的地方都被搜过。然后,他们拉开窗边的木板。凉风夹着雨丝飘进屋里来,外面空荡荡的。 “追!”官兵们这才离开,放过了吓得发抖的妇人和孩子。 雨不停地下着,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在山间的泥土上,形成一片片水洼。四处不见人的踪影,雨声单调得令人烦躁。 出来时太匆忙,霜晚连鞋都来不及穿上。秀气白皙的脚如今染上大片脏污,趾头上有被割破的痕迹,上头的伤口有些深,还不住地往外冒着血珠。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往林子深处逃去。 她没想到候应劫的动作这么快,竟然搜到这个山里来了。如果被他捉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发着高烧,一下子就在林子里迷了路。 相似的景色,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道闪电割开了天空,紧接着响起了巨雷。她捂着耳朵蹲了下来,被吓得不轻。到处都是树木,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雨像要跟她作对一样,越下越大了。 霜晚记得娘死的那一年的冬天,她一个人跑了出去,也是迷了路,小小的身子在路上冻得发抖。她躲在一座庙里整整一天,但是,已经没有人会来找她了…… 头越来越重,脑中好几次出现空白。她咬着唇,命令自己,绝对不可以晕过去。在这种深林里,又下着大雨,不管是被官兵找到,还是被野兽闻到气味,都是死路一条。 不可以死在这里,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走了一会儿,步伐已经颠簸。她觉得头是沉的,身上是冷的。衣服早就湿透,唯有瑟瑟发抖。 “顾无极,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她自嘲,但至少还有力气抱怨。都是他害她感染风寒,都是他掳她出来。要不然,又怎会这般狼狈? 她咳了一阵,允许自己靠在树上休息一会儿。 “那边有没有?”远处传来官兵的声音,霜晚凛了神色,往山林更深处走去。 远处突然亮起火光,总算看到一个住家。阴雨天气下,天色暗淡无光,那盏昏黄的灯竟像亮起了一丝暖意。 风又大了些,夹杂着雨和泥土的气味,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传来。但环顾四周,只见绿树,不见花踪。朝着那昏黄的灯光走去,香味愈发浓郁,几乎让人以为自己误入春园。 风雨中,她看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少年一身白衣,在这阴冷的山林,伴随这股兰花雅香,竟如梦似幻。 雨这般大,他却一身干爽。 长发如墨,以金丝束起。皓雪白衣随风舞动,带出阵阵清幽兰香。少年的肌肤竟也像雪一般洁白,纤细的骨架让他略显瘦弱,可是那眼中显现的杀气却让人不敢小觑。他的左耳被嵌入一颗深蓝宝石,泛着幽蓝黯光,为这单调的雪白平添一抹异色。 腰间一把玉箫,上头隐约可见“云忆”二字。 他站在那里,只怕此时当真满园春景,也要黯然失色。 那双无情冰冷的眼正紧盯着她,带着一丝敌意,明显不愿让她靠近。 如果是平常,见到这样的人她绝对退避三尺。可走近这间小屋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眼前的人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救命……”她开口求援,声音虚弱。 少年却只是看她一眼,便欲转身离开。 霜晚知道若此时被少年拒之门外,她不会有可能躲开追兵。 “等等!”她追了过去,不料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然而跌倒时,她及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然后紧紧抓着,不肯放开。 现下,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发出声音已需要耗费她莫大力气,但她依然冷静:“我叫林霜晚,是西南林府的小姐。今日公子若救我一命,将来无论金银财宝还是权势,我都可以许诺给你 白衣少年却置若罔闻,只是皱着眉头,神情厌恶地看着她扯住他衣角的手。 但她也不知从哪生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少年竟没能掰开她的手。终于,那双比寒星更亮的眸子定睛在她的脸上。此时,她虽然一身狼狈,但那倔强的神情却令人动容,一双眼睛仿佛要看进人的灵魂深处,像夜晚的海,深不可测。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如瀑的秀发披散在肩上,遮住了半边脸。而且她没有穿鞋,原本白皙的小脚沾上了泥土和血迹。 这只不过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人。 白衣少年猛一拔剑,银色云龙从鞘中呼啸而出,冰冷剑光随着闪电一同落下,就要砍掉她的手! 然而剑刃在与她的手相距不到一寸的距离时,突然止住。 而霜晚不动,那手依然紧抓着他的衣角。 “自己进去白衣少年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清淡偏冷,就像一滴泉水滴落潭中,只激起一层涟漪便消失无踪。 霜晚松口气,强撑着站了起来,进了木屋。 木屋里只亮着一盏灯,里头却空空如也,连一张可供人休憩的床都没有。但对于此时的她而言,有瓦遮头已是极好。 她疲惫地坐下,伸手探到的额头热度,竟有如火烧。 “公子家住何方?等我月兑困之后,一定上门酬谢 她欲借闲聊来保持清醒,可是面前寡言的白衣少年只是淡道:“不用 一室沉寂,安静的小木屋里飘着兰花清香。她已虚弱得只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意识渐远,恍惚中,她瞥见少年腰间的玉箫。通透白玉,然末端却嵌入一滴鲜红异色。 丝丝细红像是有着脉络一般,连绵延伸,直到与玉色相融。 在一片白雾中,她看见白衣少年执起玉箫,缓缓放至唇边。 不可以,这样会引来官兵! 她想制止,可是用尽全力也发不出声音。 却看到此时漫山遍野的山花灿烂,童稚的暮迟和自己正无忧无虑地放着纸鸢。而娘亲带着一脸温柔笑意,静静地坐在一旁守着两个玩疯了的丫头。 娘亲还在的日子,是姐妹俩幼年时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娘亲早就已经不在了。 她素来冷静得过分,只要一丝不寻常的事就能让她警惕。怎么可能还见得到娘亲?她都早已逼迫自己不做这样的美梦了。霜晚猛地清醒,抬头看向那少年。他却仍和方才一样的姿势,玉箫也在他腰间,仿佛从未有过动静。 木屋里依旧安静着,哪里有什么箫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年冷冷地看着她,眸中带着极强的杀气。 “……我方才说过,我是西南林府的小姐 少年冷笑:“虽然方才的离魂曲我只用了一成功力,可也绝非常人能解。然而你几乎瞬间恢复神智,可不像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 江湖传闻血玉寒箫无声无情,一曲离魂迷人心智。 江湖友人告诉过她的江湖秘闻里,有一段这样的故事:醉红楼里藏云裳,千金难买红罗帐,歌舞一绝天下知,倾城美人貌无双。 十几年前有一名叫云裳的女子为救情郎沦落青楼,当年蜜意情深,以玉定情,誓不相负,然而最后女子成为天下第一名妓,男子月兑离险境后却没有依照承诺去迎接她。后来她用自己的血养玉,终于铸成血玉寒箫,为的就是向情郎报仇。然而这血雨腥风的武林江湖中,传闻里血玉寒箫的持有者却不是一名女子,而是一个阴狠毒辣的杀手。 笙箫谱来无情曲,流云犹忆当年歌。杀手的名字,就叫云忆。 霜晚真不知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竟然让她碰上了这鼎鼎大名的玉面判官。 她稳住心神,面不改色地回道:“家父是西南大将军林啸天,确实不是一般人家。我虽不懂武,但自小学习音律,对乐声比常人多一些研究。方才能全身而退,也多得公子手下留情说完,一股气却上不来,她开始猛烈地咳着。屋外雨声淅沥,屋内却只有她令人心疼的咳声。 如此病容,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少年脸色稍霁,沉默地听着她的咳声变得越来越轻,最后终于是止住了。 她的面色苍白得过分,瑟瑟发抖的双肩也让人心怜,但少年只是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霜晚等了一阵,本来以为官兵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但是目前门外依旧没有动静。 “荒山野岭的,又下着雨,你这个将军府的小姐怎么会在这里?”突然,这惜字如金的少年竟开口问话。 霜晚不禁觉得一丝好笑,她和暮迟遇到马贼的时候,方旭将军也问过她类似的话。 她这个人,就算是对着普通妇人都尚存戒心,更何况是这个杀气甚浓的少年。她回答道:“我与……我夫君被恶贼追赶,在这深山中失散,我正寻他 云忆看着她,若有所思。 “你说谎他冷道。 霜晚暗自一惊,不明白为何他的语气如此笃定,但她神色如常,回问道:“我骗你做什么?你呢?又为何独自一个人在此处?” “等人他也不追究她为什么说谎,只是淡淡地回答。 和这寡言少年的相处并未持续多久,沉默一阵,门外却突然有了动静。 ( 雁栖山上待夜明 门被人推开,雨丝随风飘入,带来一阵凉意。屋内的情景令人玩味,一个白衣少年端正地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方,那相貌俊美非常,神情却冷漠无比。而女子则是整个身子瑟缩在墙角,满身**的,相当狼狈。满室兰花幽香,却不见兰花踪影。仔细辨认下,才知道这一室兰香是少年身上所有。 来人勾起笑容,危险的瞳眸紧紧盯着那个狼狈的女子。 不是官兵。 霜晚看着那人,暗自松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又是再次错过了一次逃走的大好机会,不禁脸色微变。但是自己此时身体抱恙,就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少年握剑的手紧了紧,盯着来人许久。 “你夫君?”少年用他特有的清冷嗓音,如此问道。 霜晚的脸色微微一白,没有看他,不承认却也不否认。虽是权宜之计,但她还是未出嫁的黄花闺女,名声却全毁在了他手上。 果然,顾无极脸上浮现出兴味的笑,大步走进,迈向霜晚。然后,他向她伸出手,故意道:“娘子,我来接你了 她暗恼,却不得不站起来。虚弱的身子失去支撑,脚步不稳,踉跄一下便倒在他身上。 可这一幕看在云忆眼里,却是暧昧至极。霜晚一开始便说过自己是西南林府的小姐,若是已出嫁的妇人,哪里会用这样的称呼。少年轻哼一声,不屑地别开了头。 霜晚又咳了起来,她这个样子,真的是病得不轻。咳久了,喉咙竟泛起一丝甜意。 顾无极的手探向她的额头,却被她躲过。他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白衣少年,轻蔑一笑,不顾她挣扎便将她抱起。 有外人在旁,她再反抗只会让人起疑。霜晚咬了咬唇,问:“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需要看大夫他毫不犹豫地就往外走。 霜晚看向门外,原来早有一辆简陋的马车候在那里。 “云公子,”离开前,霜晚不忘再道了声谢,“今日之恩,他日涌泉相报,霜晚在此别过 她客气地与少年话别,少年只是点头作罢。 兰花香气渐远,她闭上眼睛,终于昏睡过去。 车夫正马不停蹄地赶着路,城门渐远。依旧是灰黑的天,看不清前路,马儿激起泥泞,在雨中奔驰。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啊!”身着土黄色长衫的青年人好不容易找了个位子坐下,带鞘长剑随意搁在桌上,发现久未有人招呼,便大声道,“小二,快上茶!” “客官稍等一下,就来!”隔了几桌的距离,便听见店小二精神十足的声音。只见他左手还拿着菜盘子,右手提着茶壶,忙得不可开交。 这山脚下的小茶馆,平日里不过就来个三两过路的人进来喝碗茶,歇歇脚罢了,今日却人满为患。而且看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多是武林人士,还有一些文弱的读书人。这些人同坐一桌,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这边桌,一个蓄着胡子的江湖人和对面的两个书生便争辩起来。 “你们这些书生不关起门来悬梁苦读,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大胡子江湖人像是稀奇,开口便这么问道。 江湖人不拘小节,大胡子这么问可能也是纯属好奇,可书生却面红耳赤地反驳着:“正因为是书生,更要出来见见世面。夜明山庄开庄这等大事,凭什么我们不能来?” “这可更稀奇了,夜明山庄开庄与你们书生何干?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们还是回家苦读去吧大胡子话中讽意更甚,惹得其他江湖人也哈哈大笑。 “说我们无用,若是到了朝堂之上,你们这些目不识丁的武夫可不也一样无能?”书生激动起来,马上反驳。 像是被抓到痛处,大胡子和其他几个江湖人面色铁青下来,没有了刚刚悠闲的神色。 今天的生意好,店小二可不想这些客官在这里闹事,于是立即出来打圆场:“来来来,客官,喝碗茶解解热。这朝堂上当然要博学多才的官爷们献计献策,可这到了沙场,也要武功高强的将士们卫国保疆啊!我们这些老百姓,可都是靠着诸位的共同努力才能过上好日子。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不是人人都有这勇气,寒窗苦读数十年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恒心啊!” 听了店小二的话,两方的人脸色都缓和下来。争吵没有再继续,只是两方的人都换了座位,免得各自看对方不顺眼。 见店小二三言两语地就化解了一场风波,刚坐下的那名黄衫青年暗暗一惊,怎么这雁栖山连山脚下一个小小茶馆的店小二都如此了得? 刚好这店小二来这桌倒茶,他便问道:“今天来的这么多人全是要拜访夜明山庄的?怎么都在这茶馆等着,不上山去?” 店小二爽朗一笑,回答道:“夜明山庄庄门未开,任何人不得上山 “好个夜明山庄,狂妄!”黄衫青年一拍桌子,没料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盯着他看。 “雁栖山上待夜明,夜明不见雁栖山与黄衫青年同坐一桌的老者默默开口,“就算你要自个儿上山,你也找不到夜明山庄在哪儿 “哼,雁栖山地形错综复杂,又四处都有山庄护卫守着,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能够找出夜明山庄的所在地。连这都不清楚,也敢来拜访夜明山庄?”有人毫不留情地讽道。 黄衫青年黝黑的脸皮红了红,其实他只不过是偶尔经过雁栖山山脚的路人罢了,但是现在就算这么澄清也太晚了吧,何况既然人都在这儿了,他也想凑凑热闹,看看这夜明山庄是什么神秘地儿。 众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远处有马蹄声,离茶馆渐近。 又来了什么人? 众人趁着这份安静喝口茶,顺便看看这乘坐马车来访的人会是谁。 然而映入眼帘的马车只是毫不起眼的简陋,车夫戴着斗笠,经过茶馆时不作停歇,就这么朝着山上行去。 夜明山庄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找着的?这大概又是一些不知情的过路人吧。正当众人失了兴趣,要将视线从马车上面移开时,却看到从雁栖山上飞身下来几个人。 好俊的轻功! 众人忍不住一赞。 略显荒芜的山脚,没有几棵可以当作支撑物的树木,但这几个人却可以在空中来去自如。 忍不住好奇心,众人的视线又盯在那辆简陋的马车上。马车停下,等了片刻,车内的人也没有动静。倒是那几个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前方,其中一人俯首作揖,腰间玉璜轻响。他恭敬道:“北靖王,庄主已等候您多时 布帘被拉开一角,马车里头的人依旧没有现身,只有一道略微轻狂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带路 车夫给马儿加了一鞭,眨眼间那几个人已不见踪影,马车则继续向山上前行。 北靖王? 茶馆里头,众人大惊,这世上还能有几个北靖王?这马车内坐着的,莫非就是一年前在皇城掀起腥风血雨的北靖王顾无极? 若那个顾无极真的也来到了这个夜明山庄,那么,关于夜明山庄为何开庄的传言果然就是真的了! 夜明开庄恭迎北靖王,引各路英雄谋权篡位! —————————————————————————————————————————— 山路崎岖,马车内颠簸得厉害。 霜晚只在刚刚顾无极掀起布帘时看到外面的景色,远山连绵,看不真切,烟雾朦胧,带了点灰白的绿意罩在山坡上。这又是通向哪座高山的山路。她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要顾无极不肯放她,去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用摘来的几片树叶编叠着千叶莲花,车里的那人却向她这边倒了过来,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肩上,让她动弹不得。 明明她才是身体不适的人,偏偏正酣睡的却是他。 霜晚并不习惯与人亲昵,就要挪开身子,那人却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 “你不问我带你去哪里?”顾无极并未睁眼,唇边却略带笑意。 “……你带我去哪里?”霜晚淡淡地问。 “哈哈哈……”顾无极大笑,然后坐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笑意盎然地问,“霜晚,你是弄明白要怎么跟我相处了是不是?” 他突如其来地心情大好,霜晚只是别开脸,继续编着叶子。 “我靠着你的身子你不反抗,我说话你也不忤逆,你以为顺从就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无趣的女人?只可惜现在,我却对你更有兴趣!” 霜晚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可却拿他毫无办法。这个人是恶霸,她斗不赢他。 “有没有听过夜明山庄?” 夜明山庄,她当然听过。她的父亲,西南将军林啸天曾这么说过,要占据朝野,最简单却也最困难的方法,就是得到夜明山庄的势力。 关于夜明山庄的建庄日,已是谁也说不清,只知道百余年前,雁栖山上已有夜明山庄。先代皇帝在这里留下了数万精兵,若有外敌入侵,隐藏在这里的兵力随时等候支援,但若当今皇帝失道,便由夜明庄主选出最合适的帝王,推翻现今皇朝。 百余年过去,夜明庄主不知换过了多少代,数万兵力也不知还存不存在,可夜明山庄已经成为了一个神话:夜明山庄无所不能,夜明山庄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绝对势力。 可夜明山庄沉寂多年,怎么会突然开庄? “你上夜明山庄去,是又想搅得哪里天翻地覆吗?” “天翻地覆?霜晚,你也真看得起我。这次上夜明山庄,是因为你需要看大夫说着,大掌在她额头探了探热,发觉她依然高烧不止。他难得的有了皱眉这个动作,轻声道:“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病得严重才好,最好严重到他觉得她太麻烦而丢弃她,这样,她便可以摆月兑他回暮迟身边去。 她心里打着这个主意,他却兀自取走她手中已编织好的千叶莲,挑眉,恶意地说:“你一直在编这个,是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霜晚不理睬他,只是一把抢回,宁愿扔出车窗也不肯给他。编叶子对她来说也是耗神的事,她干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闭目养神。 然而连好好休息他也不让她得逞。身子被长臂重重揽了过去,她摔在他的怀里,听见头顶上方是得意的轻笑:“不舒服就睡吧 霜晚一怔,这个人,故意激怒她就是为了让她休息吗? “看我干什么?”他笑得邪气,“要我哄你睡么?” 她头晕得厉害,不想听他继续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可是闭上眼,思绪愈加纷乱。马车在震动,她隐约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刚刚那一刻,她以为,他在关心她。 他看过她的果身,他每晚拥着她共眠,他甚至与她以夫妻相称,如果她是观念保守的女子,早该下定决心非他不嫁了。可她心里更清楚,这个男人,只是对她感兴趣而已。等什么时候兴趣没有了,什么感情,也不会存在。 她闭上眼睛睡了一阵,马车停下,许是到了夜明山庄了。可铺天盖地的疲乏感让她动也不想动,而顾无极竟也没有叫醒她,就让她一直睡着。 睁眼时,看到上方那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似是在观察着什么。 布帘拉着,马车内略显昏暗。那人的眼睛泛着一丝暗光,混杂着暧昧不明的神色,让她心里猛地一突。 她坐直了身子,心下已是百转千回。 这样下去势必被他左右,趁着他还未有动静,霜晚突然笑了。虽然笑容淡淡,但这难得的笑却胜过昙花醉人,让他暗了眸色。只听得她问:“顾无极,有没有兴趣跟我打个赌?” 她是模准了顾无极的脾气,这个以乐趣为生的男人定会被挑起兴趣来。 “打赌?”顾无极果然兴致盎然。 霜晚道:“若是在选秀之日来临之前,方将军不能找到你我,我随便你怎么处置 “随我处置?”他扬眉,突然故意挨近,指着她的胸口,“包括你的心吗?” 霜晚轻咬下唇,点了点头。 “离选秀之日不过二十天,茫茫人海,要找两个人是不容易,不过要找到我却也不难。现在的方旭,恐怕已经知道我人在夜明山庄了。霜晚,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笑了笑,像是存心想看她挫败的样子般,继续道,“不过就算方旭知道我们在这里,也找不到我们。你难道没听说过‘雁栖山上待夜明,夜明不见雁栖山’么?这么大的一座雁栖山,就算耗费兵力搜山,也得要个把月呢 但霜晚没如他所想般灰心,只说,“若没这点困难,怎么能称作打赌呢?我相信方将军的本事 “你倒是把胜算全押在方旭身上了他嗤笑,“如果那日来临之前,方旭找到你我了呢?” “如果方将军真的来了,”她看他一眼,然后欠了欠身,说,“那么烦请王爷对霜晚死心 “死心啊……”顾无极稍稍眯眼,不知为何,霜晚觉得此时的他在生气。但很快又见他无所谓地笑着,漫不经心道:“我考虑考虑 他竟不是干脆地答应下来,霜晚觉得自己有些失算,月兑口问:“顾无极,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她一定是烧糊涂了,竟然问出这种挑衅他的话。 顾无极微微低下头看着她,唇角有着讥诮,然后回答她:“等你不想让我放了你的时候 这不纯粹是折磨人吗? 霜晚眼里有着薄愠,道:“不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顾无极似笑非笑地,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不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话中有话。 ( 江湖友人四叔公 细微的清风拂动了白纱幔,香炉熏着令人宁神的香,外头偶尔有婢女说话的声音,而屋内依然安静。苍白的日光经过窗棂,照在墙上挂着的字画上。也不知是何人书写的,那笔力苍劲霸气,乍一看去有着睥睨天下的傲然。而字画下方木桌上,则并排架着两把长剑,平添了煞气。 已经是日上枝头,房间里除了霜晚以外没有其他人在。 霜晚想起自己毒性发作,后来很快就昏睡过去。可是现在她的精神不错,连烧也退了,看来夜魈已经帮自己解了毒。 刚要下床,就见明魅端着一盆水进了门。 “你果然醒了?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夜魈交代过你这个时辰就会醒的明魅放下水盆,语气有些傲慢,但没有了明显的敌意。 一天一夜?霜晚一眼不眨地看着明魅。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明魅道:“你体力不济,定是一直不曾好好休息,所以夜魈给你下了安神的药,让你完全放松地睡上一觉 霜晚不做声,有些意外这个气焰嚣张的明庄主正做着丫头的工作。突然想起顾无极让明魅侍候自己的事,原本以为她会宁死不屈,哪知道明魅还真当起她的侍女了。 不过,放一个要杀她的人在她身边侍候,顾无极是故意整她的吧? “擦脸吧 明魅见霜晚不理自己,便不高兴起来。她捞起盆里的毛巾,使劲拧了拧,就递过去。 “谢谢霜晚客气道。 刚睡醒的她还有些迷糊,一头秀发披散在肩头,露出半分慵懒的模样。半晌想到要先梳发,便走到梳妆台前。 她记得前天晚上是这屋子里是没有这样的摆设的。梳妆台上有一面很漂亮的菱花镜,雕刻以牡丹纹饰,铜色湛亮。其旁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面是手镯、耳环等饰物。她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字画和刀剑。那两把剑剑鞘深黑幽亮,煞气逼人,是男儿的阳刚。而这里却是菱镜红妆,女儿的温柔。 本来要挽发的她,抓着木梳,一时怔忪。 明魅看她张望,却以为她要找顾无极,语气恶劣地打断她的遐思:“王爷不在这里,他昨天就去了山庄宴客,该是晚上才能回来 她听明魅提过建在半山腰的那座假的夜明山庄,不用想也知道顾无极正策划着什么。她清醒了些,也不对顾无极的去向表示关心,反而真把明魅当普通丫鬟般使唤着:“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明魅瞪着她,回话道:“我去厨房拿,夜魈还给你熬了药,应该也好了 趁着明魅出去,她给自己梳了普通的斜髻,还是只簪上了那支曾经染血的翼凰金簪,首饰盒里的饰物却是一样没碰。等明魅回来,她已梳妆完毕。 “吃吧明魅依旧态度生硬,霜晚却想笑。其实顾无极让明魅做她的侍女,本意是要有个人监视她而已,明魅完全不需要做这些事情的。 她也不点破,坐了下来。也许是她的动作慢了点,还没动筷,就听见明魅不高兴地道:“你放心吧,我没下毒!” 明魅这般模样倒让人想逗弄她了。霜晚笑了笑,径自取出一枚银针,试毒。对方果然被她的举动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哼了一声。 明魅已经对她下过两次杀手,多防备些总是好的。不过比起其他人,明魅太好懂,她还不放在心上。 “一会儿我有个朋友要来,你既然醒了,就跟我一起去 明魅倒是很快气消,又跟她搭起话来。 大概是顾无极事先吩咐过明魅不能让霜晚远离她的视线,霜晚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用过早膳,明魅便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 房间布置得很是雅致,四扇木质屏风,上面用工笔手法精心绘制了花鸟图。正前方端放着一把古筝,很明显,这是一间琴房。 霜晚记起,夜魈说过她被一首筝曲迷住了,看来明魅是真的醉心于古筝。 好的筝曲,在应景时节弹起来,自是怡人心神。近年战乱少了,王公贵族们有了心思欣赏风花雪月,一些舞伶,琴姬也渐渐有了名望。东岳有一个公认技艺高超的琴姬,名唤夜风,甚至比养在皇宫中的沾衣姑娘还要受人追捧,可是却无人见过她的样貌,连是男是女都是个迷。 霜晚见明魅一脸期待兴奋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是谁要过来?” 不待回答,说时迟,一阵爽朗的笑声随着人影风一般地飘进了屋。等来人站定,霜晚看清了是谁,却是难得愣了一下。 此人约莫五六十年纪,光顶,面上胡须花白微翘,着黑白圆点装饰的灰布衫,看起来滑稽显眼。他的眼角有着很深的笑纹,那双眼睛也似乎是常年带笑,让他看起来亲切和蔼。他一眼就先看见了霜晚,笑容马上放大,惊讶地举起食指,就要说话。 霜晚站在明魅身后,心思一动,连忙对着他摇了好几次头。 明魅看了老头的举动,心生奇怪,便转过身看了看霜晚。霜晚的表情恢复如常,而那老头也很快会意,食指又乱点了一通,终于点到了屋里的古筝上,哈哈笑道:“好筝!好筝!” 明魅只当这老头举止怪异,并没有怀疑。她向霜晚简单介绍道:“这位是四叔公,我特别请他来教我学习筝曲的。你没什么事就坐那儿去,你运气好,四叔公的琴技,可不是一般人能欣赏到的 明魅似乎又忘记自己已被顾无极指为她的侍女了,仍是用着那夜明山庄庄主的语气。霜晚也不介意,但甫一坐下,就看见四叔公正朝她挤眉弄眼。 不用明魅介绍,她自然认得四叔公是谁。她与四叔公是忘年之交,每年四叔公都会特地到将军府看她呢。四叔公其实是江湖人对他的尊称,而四叔公姓什么,连她也不清楚。四叔公武功了得,壮年时曾因贪玩还硬闯过少林的十八罗汉阵,又有一段时间学了医,云游四海为路途中遇上的穷苦人家医病。霜晚的药草知识,就是他教授的。可惜他心不在武学,也不在医学,而是在乐谱上。霜晚心知这两人都是琴痴,一论起琴乐来怕是没完没了,便取了一本书打发时间。 午膳后,霜晚借口头晕需要休息。夜魈听说也去了那假的夜明山庄,明魅只得亲自帮她熬药。 霜晚才关上房门,果然,四叔公便从窗户那边溜了进来。 在被掳的情况下见到熟人,还是一个身怀绝技的熟人,简直是天公作美。 “四叔公,在这里见到您太好了 “还知道叫我一声四叔公啊,刚才怎么不理人?”老人家端起架子,但没一会儿又眉开眼笑,贼兮兮地问,“你这丫头,不是说去皇城嫁人了吗?怎么嫁到这里来了?”他模了一把胡子,眨眨眼睛,“听说这里其实是北靖王的居所,原来你不当皇帝老婆,改当王妃了 “您在胡说什么啊?”霜晚看了看窗外,确定外头没人后才掩了窗门。 “不是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去年你可告诉我,要带你那没用的姐姐逃离你爹。最好的方法是那啥,对,去皇宫当娘娘,权势压过你爹,那你爹就不敢对你没用的姐姐动手了 “别总说暮迟没用在这琴痴眼里,不会弹琴的姑娘都是无用的。霜晚为他这歪理不知争辩了多少次,早就懒得多说,“我本来是要去皇宫的,但是路上出岔子了 “哎哟,你爹是西南大将军,送两个闺女去皇宫还能出啥岔子?” “遇上了山贼,被铁鹰将军方旭救下,谁知北靖王就在押解途中逃出,还掳了我做人质,一路就到了这里霜晚把自己现在的处境做了最简单的说明,四叔公听着,花白的眉毛往一侧翘了上去,难得地神情凝重,“这么说来,丫头,你是被人绑了才来到这里的?” 霜晚点了点头。 四叔公环视了这屋子一周,突然便一拍桌,站起来道: “走!有四叔公在,看这里谁还关得了你!” 霜晚却未有动静,只是沉静地看着四叔公。四叔公多年来游戏人间,从来是顽童心态,少有生气的时候,现在却为她动了怒。她笑了,把老头子拉着坐了下来,道:“现在还不能走,要先救一个人。而且我答应了方将军,必须助他擒拿北靖王 四叔公神情严肃,问道:“你真心想让北靖王被擒?” 顺着四叔公的目光,霜晚看到梳妆台上面的东西。这间房间是北靖王的主卧,一个被掳来的姑娘能随意出入这里,任谁也会猜测她和北靖王的关系。四叔公说起话来也不拐弯抹角,“丫头,你知道皇宫里的那些劳什子规定,你曾经被个男人带走,恐怕不好交代啊 霜晚顿时明白了四叔公在暗示着什么,面色一沉,“他没碰过我 四叔公听了她这话,却是一反严肃的神情,抖了抖他那花白的眉毛,一下笑了,连道了声:“有意思!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四叔公向来思维跳跃,霜晚不解地蹙了蹙眉。 只见四叔公认真道:“北靖王不是不喜欢你就是太喜欢你 见她只是盯着自己,老头子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着:“凭你的脑袋瓜子还看不出来北靖王对你的心思?丫头,不然你就留下来别管什么皇宫了!追求幸福很重要!” 霜晚噗嗤一笑,看着这四叔公,都要成媒婆了。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四叔公,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更何况,暮迟还在等我呢 “你就是太在乎你那姐姐!傻丫头,皇宫有什么好,一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就连脑袋都没了!” “我会当心 “你怎么这么固执啊!”老头子啧了一声,又问,“非得去皇宫是什么原因?” 四叔公虽常去西南将军府,但并不熟悉林啸天,也不曾听霜晚说起暮迟和林啸天不是亲生父女的事情。霜晚只得一叹,说:“爹想要暮迟的命 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暮迟的身世,也就没说原因,只道:“所以我和爹打了赌,如果暮迟进宫为妃,以后爹就不再对她动手。否则,爹就一定会杀了她 “你爹?”四叔公疑惑地问,“哪有人会非得对自己女儿下手的?” “四叔公,你不是问为什么堂堂西南大将军的女儿在路上遇袭,也竟无招架之力么?我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护我们周全,安排的全是最普通的家仆,一旦路上有什么危险,他便可以借刀杀人。如果不是进宫,不管去了哪里,爹一定会找过来,不管天涯海角,他一定会杀了暮迟的。爹已经疯了,他早就疯了。现在在他心里,除了死去的娘亲,剩下的就只有权势。我防不了他对暮迟下手,只能答应给他权势 饶是纵横江湖几十年的四叔公,听了也不禁面色一变。霜晚却继续说着:“有一年去给娘亲祭拜,我和暮迟走失,中途遇上袭击,是我们机灵躲进了树洞才逃过一劫。他们在找一个身穿桃红色衣服扎牛角辫的女孩,那是暮迟。后来我才知道,不过对付一个小女孩,爹派了十个杀手 霜晚容色暗淡,却露出了一丝浅笑来,“四叔公,我除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爹,就只剩姐姐一个亲人了 失去娘亲的时候,她们才十岁。几乎是一瞬间,那挨着娘亲撒娇的童真岁月就不复在。爹请来了很多先生,逼迫她们学习很多宫里的事情。暮迟的容貌极像娘亲,本来一直很受宠爱,可是没过多久,爹知道了那样的事实,他疯了。 从那以后,她便一直在防,防着哪天一睁开眼,再也看不见暮迟的笑容。就像那天她睡醒到娘亲房间,无论怎么呼唤,娘也不肯起来了…… 她深吸了口气,面容一整,道:“四叔公,我必须从这里逃出去。今夜在北靖王未归之前就是大好时机,您可愿意帮我?” “可是……” “北靖王背地里屡有动作,又有夜明山庄做后盾。如果他有意篡位,扰乱朝纲,爹的西南大将军地位便岌岌可危,谁知道爹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我不能冒这个险 四叔公只得一叹,大手挥了挥,“得了得了,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四叔公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霜晚终于松了口气,笑了,有四叔公相助,之前的迷茫也一扫而空。 计划能否成功,且看今夜。 ( 一剑绝情道诀别 玉兔西斜,只留半面光华悬挂在柳枝上。夜明山庄笼罩在夜明珠的幽光中,此时厨房满溢膳食香气,正是众人松懈之时。随着一个闷哼,狱卒应声倒下。有四叔公这般武艺高深的高手相助,纵使牢前防守再密也无一用处。 空气里有着一些血的腥甜味,霜晚心里一沉,加快了行进的脚步。阴暗的地牢中,她很快找到了被铁链紧锁着吊在墙上的路遥。 少年上身半果,全身布满鞭伤,皮肉开裂处还滴着血水。他双目紧闭,清俊的面容透露了刚毅。 听到有脚步声,路遥懒得抬眼,开口便道:“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他的声音沙哑,应该是长时间滴水未进的缘故。 他虽伤痕累累,霜晚却庆幸他仍四肢健全,也还有气力说话。 “小子!什么杀不杀的,我们是来救你的四叔公动手解开他的铁链。 路遥这才猛地一睁眼,看到霜晚,奇道:“咦,林姑娘,怎么会是你?” “你的伤势怎么样?能走吗?”霜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伤药为他止血,顾无极仍未回庄,但她还是得尽快。 见他点头,而且行动如常,霜晚松了口气,随即沉下脸色,道:“路遥,我不是来救你的 “丫头,你在说什么呐?”四叔公奇怪地看着她。 霜晚没有理会四叔公,而是看着路遥,“前日方将军交托我一件事,要我将顾无极引出山庄。庄外将军已有安排,但顾无极随身都有侍卫跟随,要带他去将军布置好的地方,也必会引起疑心。我思来想去,除非有人先引开山庄侍卫,造成骚乱。而现在最能做到这事的,就是你 路遥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调虎离山,她要他当饵。 他年纪虽轻,但不愧是铁鹰将军手下的一名悍将,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又问:“可万一顾无极亲自来追我呢?” “如果他发现我也不见了,他会先来找我 “不行!林姑娘,你这么做太危险了路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也不管论处境,他自己其实比霜晚更危险。 四叔公卷着自己的花白胡子,也帮腔道:“是啊丫头。而且难保外边将军的人不会被去追这小子的侍卫们引开了,到时还有谁救你和逮住北靖王?” 霜晚一笑,道:“所以今天下午我才让你帮我送信啊 “送信?”四叔公不解地看着她,“可今天下午我只是把你折的树叶丢到山庄外十里处而已啊 “叶子里面我绣了字,方将军见过我折的这种青莲,必会留心 四叔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鬼丫头,你早就打好算盘了嘛然后无奈地摊了手,“你都决定好了的事,就算十头牛都拉不住你 “好,今日我们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帮将军抓住顾无极这叛贼!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路遥顿时豪气干云。 “先等霜晚小心地查看了外头动静,守在外面的两个狱卒被四叔公点了穴,呆站着不动,也并未引起过往奴婢的疑心。“顾无极去了另一个夜明山庄尚未回来,在此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四叔公,你留在这把风,等顾无极回来,就跟路遥按原定计划,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等等丫头,我要跟着你 “我一个人更方便,而且路遥受了伤,我不希望他一下就被人擒住了 四叔公看了一眼路遥的伤势,点头道:“那倒是。可是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霜晚只是笑了笑,四叔公识她甚深,当她是胜券在握,也就不再多言。 出了地牢,沿途杜鹃正艳,探出了庭廊。 她从袖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草药嚼下,还未进入饭厅,就撞见了怒气冲冲的明魅。 “你跑哪儿去了?”明魅语气不善,那明艳如火的俏脸染上了些许红霞,显然找了她许久。刚刚不过是去取晚膳,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不见了! “园子里的杜鹃开得很好,我到花园散步了霜晚只是笑觑着她,回答得云淡风轻,丝毫不顾明魅的怒意。 步入饭厅,却见侍女们已经在收拾碗筷。 明魅似乎未起疑心,她不知道霜晚的来历,只是王爷曾交代过她要留心些。她只当王爷是紧张这女子孱弱的病体,也没真的当回事。 “姑娘,你的晚膳明魅给你送到房里了。如果你嫌凉了,就拿来热热说话的是那个叫锦绣的婢女。 霜晚四处张望一下,装作不经意地问锦绣:“王爷还没有用膳么?” 锦绣笑了笑,“王爷在那边用过膳了,刚回来在大厅呢 霜晚霎时一惊,顾无极已经回来了? 她反应极快,马上就故意装作脚步不稳,身子往一旁倒了些,急忙扶住了椅子。果然锦绣看见了,便问:“咦,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她停下了手中忙活的事情,担心地走了过来。 明魅也注意到了,赶忙碰了碰她的额头,“好烫!你不是又发烧了吧?” 她勉强扯出笑容,道:“可能刚吹了点风,躺一躺就好了 “真没见过这么容易生病的人!”明魅抱怨着,一边扶她回房。 看她躺下后,明魅就起身去找夜魈过来给她诊治。趁这机会,霜晚熄了屋里的灯。这是她和四叔公约定的暗号。看到灯灭,就是路遥行动之时。 药草的效用让她脸色发白,全身发烫,但是行动却无碍。她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门,躲到庭院里的假山旁。过些时候,明魅她们就该发现她不见了。两次这么耍弄明魅,要还有下回,明魅肯定会盯着她不放,但不会有下回。 别了这个地方那个人,也许是此生再不会见。 月色正好,明明庭院空气清新宜人,她却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轻摇了头,就听见外头有了骚动。 “来人啊,别让犯人跑了!” 看来路遥和四叔公已经开始行动,她定了定神,照方旭一早给她的路线,朝后门走去。 牢房和庭院相隔甚远,有了他们引开侍卫,霜晚很轻易便到了后门。夜明山庄本就隐蔽,后门竟意外无人看守。霜晚上前看了仔细,才发现原来后门上锁了,而且附近布满蜘蛛丝,应是许久未有人使用。 她捡起石头用力往门上一敲,木质门上简陋的环锁很快坏掉。 出了后门,就见那郁葱山林,在夜色下深幽如鬼魅。近旁高木林立,形体相似,即使是日间也难辨方位。这里与她来时的路相反,她一时踯躅,雁栖山以地形繁复著名,这样贸然出去,真的不会迷失吗? 这么想着,却突然看见前方有绿色星点闪动。 高木的枝叶遮挡了星光,萤火虫的微光明明暗暗,似要引路。横竖都是要去的,她便循着萤火虫的光,深入了山林。 她听见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急促。一切都进行得太过顺利,她轻易地从夜明山庄逃了出来,这却让她有些不安。 萤火虫的幽光越来越近,把她带到了一座湖泊边。 看见了这景色,她诧异地停了脚步。 夜风徐来,湖面泛起水波。萤火虫就聚集在湖边的草丛,代替月光照亮了一片美景。这里与她被掳走那晚的湖泊有些相似,她不禁退了一步。转身,果然看见了那人。 顾无极慵懒地靠坐在树上,月牙白的长衫随风飘动。 是她中计了吗? 一时间,千番疑虑涌上心头。或许是刚到地牢救出路遥时已经露出破绽,或许是明魅送她回房后就开始被人跟踪。 弦月就要上中天,此时的夜色静谧。顾无极自上而下俯视着她,仿佛她便是手到擒来的猎物。 然而霜晚却是面色不改,千思万绪也只是化作了镇静的浅笑,问:“王爷怎么来了?” “此番好景,怎会让你一人孤单独赏?”他亦言语平常,仿佛完全不知她是骗了明魅逃出夜明山庄的。他面上表情似笑非笑,犹自说道:“本来想过几天带你来这儿的,没想到你却自己先发现了 霜晚默然,伸出右手,小小的萤火虫停在她指间片刻,又流连草丛中。 顾无极突然从树上飞身跃下,站在她身前,惊起了更多草丛中的绿光。一时间绿光四起,萤火虫萦绕在他们之间。霜晚抬眼,看着萤火虫慢慢飞起。直至光亮远去,她的视线才停留在他身上。 “我的出现,让你很失望吗?”他问。 霜晚没有作答,却只是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了一丝不舍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然而,这也许就是最后的相见了…… “怎么不回答我?霜晚,你到这里来,是在等方旭?”他的话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阴霾。 霜晚静静抬头看了眼月色,已是约定的时间,她笑了,“怎么会呢,就在等王爷你来呢 四周瞬间树叶沙沙,静谧的夜开始骚动起来。 不过话音刚落,四周的高树上已见兵将呈包围形式,拉起弓箭对准了顾无极。方旭褐色的将袍融入夜色中,可手中宝剑锋芒毕露,杀气腾腾。 霜晚的任务只是把顾无极带出山庄,而究竟要引他去哪里根本不重要,从一开始方旭的伏兵就等在后门。但他们等的不是霜晚,而是追着霜晚出去的顾无极。这就是今天下午,霜晚让四叔公丢出去的叶子里所绣的计策。 顾无极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兵将,凌厉的视线最后落回霜晚身上。 “你算计我?” “彼此彼此霜晚毫不示弱地回道。 “原来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使身处劣势,顾无极似乎依旧心情不坏,只是看着她,“不过,你离我这么近,不怕我又把你当人质?” 霜晚笑容未变,问:“王爷会吗?如今万箭蓄势待发,纵使王爷你武功深不可测,以一人之力也恐难全身而退。霜晚起誓与王爷生死与共,如果王爷反抗,我们便一起死在这里 她以自身相要挟,赌他会束手就擒。 “顾无极,现在跟我走,我还可以保你毫发无伤!”方旭右手举剑,只要一挥下,便是发箭的信号。 然而顾无极仍未有所动,他看着霜晚,俊颜看不出一丝该有的惧意。 “哈哈哈哈哈!”半晌,他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弓箭手紧张地拉紧了弓弩,即使是占尽优势的现在,他们也不敢放松警惕。 风停了,所有人却都不敢有动作。方旭凝神屏息,思索着如何先让霜晚月兑离顾无极身边,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顾无极很快停下了笑声,可脸上的笑容,早已尽数不见。他那散发着淡色银辉的眼睛此时看不出任何心绪,变得比寒冰刺骨。 他开口,声音竟也如冰冷漠,“方旭,你们真以为,我会迷恋上这样一个女子吗?” 尚未等霜晚听清这句话,胸口却突然一阵发麻,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痛楚。 谁也来不及阻止,甚至连他的动作都没能看清,顾无极的长剑竟刺入了霜晚的胸口。 霜晚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世界一片迷茫,林子里一瞬间仿佛安静了,连风声也听不见。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右手握紧了长剑,再狠狠地将剑抽离了她的身体。 胸口顿时濡湿一片,刺目的殷红在她白色的衣衫上不断扩大。 “林姑娘!”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等方旭想要上前救人,却又被顾无极的眼神震慑住。霜晚只与顾无极相隔一步之遥,难保他不会再动第二刀! 她支撑不住,身体慢慢地软倒下去,却被顾无极揽了在怀中。弓箭手等着方旭的命令,然而方旭却看着霜晚,迟迟不能下手。 “你猜得对,同样的招数,我不屑用第二次顾无极冷冷地说着,却依然撑着她的身子。 胸口传来剧痛,意识也在一点点抽离,渐渐无法思考。 “你我滴血为誓,生死与共听觉仍在,身旁的人声音极低,低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的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有在乎的人,不要怕,夜魈很快就会过来帮你处理伤口。霜晚,皇帝关不住我的。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那时候我会要你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进宫后,别真成了皇帝的妃子,知道吗?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他就这么恶狠狠地说完,也不理她接不接受,也不顾她的伤势,便把她狠狠往前一推。 刀剑声乍起,而后,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 初入皇宫 东岳王朝兴盛之时,先代皇帝命人大兴土木修葺皇宫。待到当今皇上即位,亦传承此虚浮之举,花费重金建造宫廷。正殿主黄金,象征至高权贵;皇帝寝宫蟠龙殿主琥珀,象征卧龙静心;皇后寝宫凤仪宫主白玉,象征温润婉约。其他各宫皆以百花为主题,颇具心思。 如此富丽堂皇,寻常百姓必难得一见。 初步入皇宫,霜晚觉得这便是人间最奢华的地方了。 总算在规定的时间里赶到,跟着前面带路的管事,暮迟不安地拉了拉霜晚的袖子,小声问:“天哪,这里这么大,以后要是在里面迷路了可怎么办?” “一会儿管事大人便会安排熟知皇宫的宫女服侍我们,迷不了路。更何况,宫中的规矩,该是不许让我们乱跑的霜晚随口应道,目光被红砖砌成的高墙吸引住。 城墙巍然耸立,比人高了一丈有余,生生将皇宫与外面的世界隔开。多少宫妇想要逃离这座深宫,却不得已最后老死宫中。而她,却是千方百计要进来。 苦笑一计,不觉间已到了一座清雅的宫殿前。 半月形的拱门旁开着紫藤花,淡淡花香沁入鼻间,清新宜人。走进便是一个空阔的大院子,再往里就是这次来选秀的秀女们的房间。 “两位秀女,紫藤宫到了带路的管事尖声道。 暮迟正奇怪管事怎么不直接带她们进房,却见霜晚从袖中掏出一袋银两,笑吟吟地递过去,道:“有劳管事大人为我们带路,不知我与姐姐会被安排到哪间房?” 管事掂量掂量袋中重量,眉开眼笑,指了指右面朝南的房间道:“两位秀女来得晚,不过那两间是剩下最好的了 “多谢大人 进了房,暮迟才模了模鼻子,咋舌道:“怎么这么市侩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总得先打点好关系,有好处的霜晚笑着开了窗户。 房间被打理地相当干净整洁,这么热的天,屋里边竟然还留有一丝凉意,果然是不错的。宫殿名为紫藤,一切摆饰皆以紫藤花为题,屏风,帘子都是绣以紫藤花样。 “霜晚,今天赶得这么急,你要不要紧?要不赶快躺下休息吧暮迟想起霜晚伤势未愈,不禁担心起来。 霜晚笑了笑才说:“不碍事 胸口处其实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点伤远不及终于抵达宫城的兴奋。也许因为夜魈医术高超,剑伤并未带来太大的苦楚。霜晚当时只昏迷了一阵子,醒来后顾无极已被方旭关押。夜魈告诉她,伤口避开了要害,看起来很严重,其实并不深,只要休息几日便能无恙。 为了尽早把顾无极送回皇城,方旭与她们辞别,先行一步离开。霜晚养伤又花费了不少日子,才终于在最后的期限内赶到了皇宫。 提起与她失散的那几日,暮迟依旧会忍不住泪眼涟涟。 幸而暮迟这活泼的性子,到了一个新地方心情马上就愉快起来。她正四处打量着房间,发现了屏风后的浴盆,欢呼一声:“太好了,早就想好好洗个澡了!呀,可是找谁给我们打水呢?” 霜晚整理着包袱里的衣物,正要回答她,却听见门外管事细气的声音响起:“两位秀女,这两个是负责照顾你们的宫婢,银朱和明魅想到了霜晚给他的那袋银两,他讨好地又加了句,“银朱进宫最久,宫里的规矩也最是熟悉,肯定帮得了两位秀女。而明魅虽然才刚进宫,但聪明伶俐,是所有宫婢中最灵巧的一个 明魅?听到这名字,霜晚惊讶地转过身。 两个宫婢模样的女子正站在门边,穿着统一的翠绿色绫绡宫装。而其中一个脸上未施脂粉,但那俏丽天生的美貌,和眼角的两颗泪痣,的确是明魅所有。 霜晚猛地警惕起来,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挡在暮迟前面,视线却越过了明魅看向了那管事,淡笑着客套道:“有劳大人费心,今后其他小事还请大人多多打点 “应该的,两位秀女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霜晚不想甫一进宫就惹出乱子,送走了管事,旋即将房门关上。她见识过明魅的身手,这里虽是皇宫,也不知道动起手来皇宫侍卫们能不能打得过这个名动天下的夜明山庄庄主。明魅原本就对她抱有敌意,而且在夜明山庄时,霜晚欺她骗她甚至设计让顾无极落于方旭之手,她不难想象明魅会有多恨她。此时明魅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来找她算账的吧? “咦,夜魈大夫怎么来了?”正当霜晚想着要如何对付明魅时,暮迟却突然探出了身子。 在霜晚受伤时,暮迟只见过夜魈,并未曾与明魅照面,故而认错了人。 “回小姐,奴婢名唤明魅,并非夜魈明魅只是淡淡低着头。 这还是霜晚第一次见明魅如此谦卑的模样,也不清楚她的目的何在。霜晚不愿打草惊蛇,于是侧身微笑道:“我和姐姐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情不懂。管事大人说二位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有事多多提点才好 其实在秀女们刚进宫还未封赏时,这些官婢就是负责指导她们一些礼节的。以往初进宫选秀的官家小姐们多娇蛮任性,宫婢被当做奴才使唤是常有的事。而今霜晚以礼相待,为的是拉拢那位名叫银朱的宫婢。以银朱的年纪,该已服侍过几代秀女,选秀之事,她一定懂得最多。 银朱匆匆福身,忙道:“不敢当,小姐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奴婢了,这本来就是奴婢的分内事 “明魅,银朱,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就以名字相称可好?我们在将军府的时候无拘无束惯了,可听不得你奴婢长奴婢短的暮迟走过来亲热地握了银朱的手,从前在府中她与那些婢女们就是那样没大没小的,却也相处得极好。 暮迟就是这样,天生能吸引人到她身边,待她好。 霜晚暗自一笑,这倒不必自己费心笼络人心了。 看两人正说着话,霜晚趁机走近明魅身旁,悄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几天时间,原本还远在夜明山庄的明庄主居然能摇身一变,成为官婢,若没有动用宫中关系,决计是不可能的。 明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顾及其他二人,又装作恭顺地低下头去,道:“这座皇宫里早有我们的人,要混进来只要顶替名额就可以 “既然如此容易,明庄主怎么会屈就于做个宫婢?”霜晚轻轻一笑,“这里只有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若明庄主你要借机报仇,可没人挡得住你。现在这般恭顺模样,难道真特地来当我的侍女的?” 明魅瞪她一眼,答:“是又怎么了?” 这下换霜晚奇怪了,“我以为你见了我就会喊着要给王爷报仇的呢 “我确实想!可王爷说过,要我侍候你明魅语气愤愤,却又不能发作,“王爷也交代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伤害你。王爷此等用心,我要是再做出对你不利的事,就是对王爷的大不敬 这番言辞有些出乎意料,霜晚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明魅见她沉默,又气道:“随便你信不信我,反正我在这里当官婢,你奈我何?” 怎奈何不了?若是买通管事,清查明魅的身份和来历,应该轻易能将其遣送出宫,远离自己。即使夜明山庄能上天入地,但她西南将军府在皇宫也不是毫无势力。 不过是个官婢……霜晚的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却是笑了,“好啊,有一个懂武功的侍女在身边,才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明魅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这皇宫里头尚是陌生,现在绝不是胡乱树敌的时候。赌一把,她暂且相信明魅,留她在身边。 才刚到宫中的头一天最是清闲,她们于是在房里闲嗑了一个下午。银朱果然对选秀之事非常熟悉,像现今圣上的宠妃惠妃刚进宫时如何艳冠群芳,或是有哪些秀女虽然美貌如花,却因种种原因不得入选的事情,都听她说得津津有味。而从明日开始,千挑百选各地的秀女们便要开始学习宫中礼仪,也还要练琴,绣花。而这些基础课程,是要计入最后的评定标准的。 这与父亲之前请人教导过的无异,接下来,只要顺利通过课程,让皇帝见过,便可封赏。最重要的,终究不过是相貌而已。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就寝的时候。这几日路途奔波,夜晚都是沾枕就睡,姐妹二人都没好好说上话。这么一躺下来,暮迟长吁了口气,道: “霜晚,我们终于进宫来了呢 “嗯 她翻了个身,想起已经好久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两人窝在被窝里看星星,说些体己话。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皇上呢?下午听银朱说了,我才知道皇上今年才三十五,之前一直以为是个五六十了的老头子呢暮迟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兴奋。 霜晚听了噗嗤一笑,也没嗔怪她话里的大逆不道,反而随着她的语气说道:“原来姐姐一直以为我是逼着你进宫嫁给个老头子呀?我们的爹爹还是西南大将军呢,身为他女儿居然还不知皇上的年纪 暮迟脸上一红,辩道:“以前谁会理会这些事嘛,皇宫对我来说可远得很 “那现在该理会了呢,姐姐,你现在就在皇宫了 “那你说说,皇上是怎么样的人?” 晴朗的夜空,星辰璀璨,霜晚指着天上明月,道:“众星捧月,你只要知道这是人人追捧,奉承的人便好。我们只能讨好他,不然一不小心,就像那飞逝的流星,什么都没了 皇宫中的险恶,岂是三言两语能言明,暮迟天真,若皇帝日后喜爱她,就是她的一切任性也能够包容。若是不喜爱了…… “怎么又月亮又星星的?说了半天哪里说到了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暮迟嗔了她一句。 她知道暮迟是小女儿心思,便笑着道:“皇上今年第十八年在位,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受众家小姐青睐,后来迎娶了当今的皇后舒氏为太子妃。舒氏是吏部尚书之女,知书达理,亦性情温婉,你过几天就能见。皇上喜好打猎,每年春秋必有一个月要出宫到皇名山狩猎,据传能一箭射下花鹿,还能徒手逮到野猪,身手极好 “真的?”暮迟眼睛一亮,“天子风姿,真想早点见一见 “皇上的相貌,据说也是相当俊朗的霜晚突然想起顾无极说过自己与皇帝有几分相像,忽又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起来。这皇帝即位后十八年,地税一年高过一年,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自己是西南将军的女儿,幼时也看过一些穷苦人家因缴不起昂贵的赋税被处以杖刑。看这皇宫奢华,简直讽刺!她和爹爹谈好的另外一个条件,便是得势后必要减轻赋税。这点林啸天和她倒是观点一致,爹虽贪权恋势,却并不傻。他知道长期如此,百姓必反。 胡思乱想之际,又听暮迟幽幽叹道:“霜晚,以后我们真要在这里生活了?后宫佳丽不止几百几千,有多少人老死宫中都未能见皇上一面,我们怎么争?” 怎么争?今日暮迟连连问了好多关于皇上的事情已让她诧异,现在居然还在关心如何争宠,可就在几日前她还连进宫都万般不情愿的。 “怎么不说话啦?”暮迟孩子气地推了推她的手。 “只是奇怪姐姐怎么突然就热心起来,之前不是一直对这事不感兴趣的么?” 说到这里,暮迟突然恨恨道:“我当然要感兴趣了,免得有人又讥讽我平凡姿色,进了宫也只有落选的份!” 难得见暮迟这般生气,霜晚笑问道:“谁这么说你了?” “不就是那个鲁男子!哼,我就要当上皇上的宠妃,让他看看谁是平凡姿色,长着将军女儿皮的乡下村姑了!” 霜晚闻言失笑,好奇地支起头问:“竟有人这么跟姐姐说话,难道是方将军?”她可不信其他人敢去得罪秀女,可是一想到方旭那严酷不爱说笑的模样,又怎么也想象不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 “可不就是他!”暮迟恨声道。 猜测被证实,霜晚突然想起每次提及暮迟时方旭的眼神,还有临别前他的几次欲言又止,悟到了什么,却又沉默下来。 看这样子,方旭怕已对暮迟有意,可是暮迟情窦初开,恐怕一点看不清方旭的想法。 难得暮迟对选秀一事上了心,她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姐姐,你觉得方将军如何?” 暮迟皱眉嘟囔:“什么如何?” “方将军生得相貌堂堂,又是武将,前途极好。姐姐在家时曾说想要找个待自己好的男子,我觉着方将军合适她的语气故作揶揄,借此探听暮迟的想法。 “什么?”暮迟却一下坐了起来,不满地叫着,“那鲁男子说话爱得罪人,又不知道怜香惜玉,谁看得上他呀!霜晚你知道么,你不在那几天,他老逼着我坐他马上。那马儿背上颠簸得很,遭罪死我了!” 霜晚险些笑了出声,方旭刻意让暮迟和他同乘,不就是为了趁机接近她。不料偏偏遇上暮迟不解风情,这举措竟然适得其反,真不知他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暮迟一说完便觉得自己的反应未免太激动,便又躺了下来。见霜晚安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突然惊呼着捂着嘴,道:“霜晚,莫非……莫非你喜欢上他了?” “姐姐胡说什么呢!”霜晚噗嗤笑了, “谁让你一直说起他的事嘛,还处处赞誉有加 “好好,我不说了便是 看情形,暮迟似乎对方旭并无特别的情感。 霜晚稍稍安心,又过了许久,暮迟也不再说话了。听着身旁细微的鼾声响起,知道暮迟已经睡去,可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明明不再是风餐露宿的环境,宫里的枕和床褥都极软,可她却难以入眠。 安慰着自己是因为第一天进宫太兴奋了才会如此,终于闭上了眼睛,意识也朦胧起来。 然而半睡半醒之间,却仿佛有人正抱着自己。那人强悍的臂膀,始终固执地环在她的腰间。身与心恍如困于笼中的蝴蝶,挣月兑不出。然而身后轻缓的鼻息,紧贴背部的沉稳心跳,却有数次,让她莫名的安心。 “皇帝关不住我的。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那时候我会要你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进宫后,别真成了皇帝的妃子,知道吗?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胸口猛然剧痛,她夜半惊起,却原是梦境。 ( 近在咫尺 身旁的暮迟睡得正沉,夜阑人静,随着夜风,却有几声极细的弦声飘进。 霜晚觉着有些口渴,起床披件薄披风出了房门。井水甘甜冰凉,喝了一口后竟已毫无睡意。紫藤宫里静悄悄的,那琴乐是从远处别的宫殿传来的。她一时好奇,便循着声音走出紫藤宫。两个守卫正打着盹,巡夜的侍卫恰好从紫藤宫走过去,并没有人发现她。 夜里的宫城有些阴森,她快步走着,竟也没遇上什么人。声音越来越近,断断续续的,一听便知这人弹奏的技巧并不熟练。常听人说宫中闹鬼,今日银朱就讲了个为了讨好皇帝天天练琴却始终不得宠,最后悬梁自尽的妃子的故事。只不过霜晚向来胆大,也从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事情。 走过了紫藤宫,清竹轩,倚兰殿,周围的景物已越来越僻静。不知不觉,所到之处离后宫百花殿已有些距离。霜晚正觉奇怪,乐声却已然清晰可闻。 前方有座石亭,在青竹虚掩下,隐约可见一个女子正端坐在琴旁,努力想弹出完整的曲调。比起皇城内四处可见的奢华,这里略显荒芜,脚跟甚至能踩到杂草。正要叹又是哪个后宫女子为博圣上欢心,在深夜间练习琴曲,却发现女子身穿的竟是翠绿色宫装。 “明魅?”走近石亭看清了宫女的样貌,竟发现弹琴之人是明魅。 铮地一声,琴音戛然而止。本专心弹琴的宫女吓了一跳,看到是她后才冷下脸来,问:“怎么是你?” 霜晚看了一眼石亭上的牌匾,径自在亭中坐下,“观月亭,今晚恰好月圆,果然是个赏月的好地方。你擅自在此处弹琴,就不怕被罚?” 明魅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他们只会当是冤魂作祟,怕着呢。倒是你,这么晚了还出紫藤宫,你不害怕?” “你是说后宫妃子的冤魂之说?”她摇头道,“鬼神不过是虚无的东西,就是要怕,也及不上人可怕 “看不出你胆子倒挺大,我在这里弹了几个晚上,可连个侍卫都没从这里经过 霜晚笑了,故意说:“那一定是你弹得太难听,人家才不愿意过来 明魅一下怒了,不悦地站起身来,“总比你不会弹得好!” “我可从未说过我不会弹琴霜晚今夜恰好有些兴致,虽然不似四叔公和明魅这般爱琴如痴,但是自离家后许久未弹过,也有些想念了。 指尖轻抚琴身,竟是上好的桐木。明魅在这里只是宫女身份,哪里弄来这样的好琴?她甚至敢不顾身份在深夜弹琴。夜明山庄再强大,也远在宫城之外。这么看来皇宫里头,她肯定还有个更大势力的人在背后做靠山。 “喂,我刚刚弹的,真的这么差劲吗?”明魅见她正挑弦调音,似乎有些学问的样子,便略带忸怩地开口问道。 霜晚微微一笑,焚香净手。 闭上眼睛,均匀吐息,指尖微拨,琴弦动,猝不及防的是一阵急速的颤音,缠绕在琴弦与十指间,将听众的注意力全数吸引了过去。在扰乱了这寂夜后,琴音突兀地一转,却是平静了下来,仿若急流退却,来到了沉寂的湖泊。 清音如湖中静静流动的水,几番流转,又几番停驻在岸边的小石旁,却始终未能越过那道屏障。弦音囚禁在一方天地中,几度徘徊,音律在指间溢出,又渐渐加速,节奏也略显欢快起来,仿佛是初遇自由的兴奋和喜悦。 摆月兑了束缚的弦律却又画出了极为动听的音符,在风中印下踪迹。临近尾声,琴弦上跳动的指尖逐渐慢了下来,轻快的音律不再,结束的琴声竟显得愈加哀伤。 一曲完毕,余韵却仍停驻在石亭中。霜晚轻轻蹙起眉,弹琴时她总是随心所欲的,然而刚刚那曲泄露了太多心事,令她不安。她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未觉明魅此时正瞪大双眼看着她,显然被刚刚那曲震住。 明魅才要说些什么,就突然警觉地听见有脚步声往这里走近,而且人数不少。她脸色一变,抱起琴往霜晚怀里塞,然后急急把霜晚拉出亭子。 只是轻轻一跃,二人便已经隐藏在一棵大树上。树叶极密,只要不出声,下面的人很难发现她们。霜晚不解地看向明魅,却也没有作声。 果然树下很快走近几个皇宫守卫,并大声喝道:“什么人在这里弹琴!” 久未有人应答,石亭里几个护卫提着灯笼四处照看了一下,纷纷奇道:“怎么没有人?” “再仔细找找,琴声就是在这附近传出的 “该不会、不会真是鬼魂吧?”年轻的侍卫声音发抖,为自己的猜测害怕着。 “放肆!”透过树叶间的缝隙,霜晚看到那些守卫们突然俯首躬身退开,一道极富威严的声音响起,“皇宫中何有鬼魂,无稽之谈!”这显然是宫中有权势的人物,底下侍卫只一致称是,不敢再有半句质疑。 那人正背对着大树,只见其身姿英挺,一头乌亮黑发整齐高束,簪着龙纹白玉。那周身环绕的尊贵龙涎香气,即使是隐匿于大树之上,也可清晰闻得。他未着明黄色龙袍,只着一身玄色深衣,似是不想引人注目。他迈进石亭,打量了一会儿后,身旁有人顺着他的指示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霜晚心头一跳,将手模向发间,果然上面少了一个蝴蝶发饰。 一定是明魅拉扯她起来的时候弄掉的,虽然一个发饰不至于就暴露了身份,但总多个麻烦。 “沾衣今晚该在哪个宫?” 身旁侍从立即恭敬地回话:“回皇上,沾衣姑娘为皇后娘娘弹曲,今晚住凤仪宫 他轻声笑了,从侍从手里拿过霜晚的蝴蝶发饰。 “若不是沾衣,谁还能弹得如此天籁?重阳,查!” “是 树下渐渐安静了,那些人似乎已出了石亭。明魅又等了一会儿后,才轻轻地从树上跳下,嘴里不满地念着,“我弹了这么多个晚上没人过来,你一弹怎么就惹人来了,还是皇帝!” 明魅四处张望了一下,又问:“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会不会被查出来?” “皇宫里见过我的人不多,仅凭一个发饰,应该认不出来 未免节外生枝,她迅速把剩下的发饰也摘下,藏到袖中。却见明魅神情凝重地望着石亭后方的那条路,默默低语:“他们往那边去了 “那儿是什么地方?” 她不过随意问了一句,明魅却狠狠地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是刑部大牢 夜色深沉,石亭后方是无尽的浓墨色,也看不到什么。霜晚淡淡地收回视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魅会在此深夜弹琴。 “让我来猜猜你现在在想些什么明魅一步步地靠近她,笑容狠厉,“王爷在牢里寂寞,还有我这般痴情的婢女不惜触犯皇城规条,也要为他排解烦闷,何其痴哉蠢哉!” 霜晚对她展现出来的敌意并不以为意,只是浅笑道:“明庄主对王爷的忠心,霜晚不敢有疑虽然明魅对顾无极的确有情,但是她也不会认为明魅弹琴只是为了给顾无极驱解无聊这样单纯。顾无极如今身陷天牢,唯一能与外面的人联系的方式,便是声音。在此之前,她早已察觉明魅琴声中停顿断续间的不寻常,应是在给他传递某些信息。 听她这么说,明魅便知事情已被霜晚看出端倪,于是要挟道:“今夜之事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杀了你!而且弹琴的是你,有把柄落入别人之手的也是你,别妄想撇清关系!” 霜晚并不把这威胁当真,淡淡地点了点头。如果明魅要杀她,早在顾无极被囚的那夜已经动手。况且她本就不打算插手管明魅和顾无极他们在密谋的事情。她最不爱就是多管闲事,若不是顾无极强行让她进不了宫,她也不会设计害他进了天牢。 目光又不经意地落到石亭后的方向,胸口的伤处莫名骤痛起来。原本以为进了宫就和他再无瓜葛,怎么才第一天,就鬼使神差般跑到了和他如此接近的地方?刚刚的那一曲,简直像为他弹奏的一样…… 而且皇帝深夜暗访天牢,是为了什么?民间均传皇帝昏庸,然第一眼所见气势,又并非池中之物。如果皇上恨极了顾无极这个皇弟,顾无极被囚于天牢几日,也早应该大张旗鼓地问过刑,九五之尊又何必在这夜里偷偷模模地跑到天牢去? “喂,该回去了,不然被人发现我们这个时候不在紫藤宫,又会有麻烦 “嗯她答应了一声,还是甩去了杂念,漫不经心地跟在明魅后头。 “对了,你刚刚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很好听明魅这才想起从霜晚怀里拿回她的琴,果真是琴痴,一说到曲子的事情眼睛也亮了几分。 “还没取名 “没取名?那是你作的?”明魅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本来想弹的是春秋曲,却又觉得不合时宜,便即兴弹了一曲她轻描淡写地答道。 明魅沉思了一下才说:“去年我去过一趟莞香城,恰好遇上元宵,有人在舫楼中弹琴 那时是北靖王杀上皇宫后不久,北亭边境守军将领杨未然初揽大权,明魅怕其担不起重任,就亲自去了一趟阳州。沿途担心被人查到行踪,便先绕过西南,途径莞香城。元宵佳节自然热闹,但是更吸引人的是莞香湖上的一座舫楼里流泻的琴声。淡红轻纱飘扬,里面的人看不真切,然而悠扬的琴声却引得岸上的人驻足流连。 “我后来才听人说东岳有两大琴姬,一是皇宫里的沾衣,另一个就是元宵那日我遇上过的夜风。你方才那曲,竟然不比夜风的差 明魅心想着自己难得称赞她,以为她会喜出望外,却又久久没听得她回话,倒是快要回到紫藤宫时,才听她道:“去年元宵节,我也在莞香城 明魅一时未参透她是什么意思,只看到她笑容清淡,却自有一种自信的神采飞扬。 许久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她一直找寻的那位琴师夜风,近在咫尺。 时雨烟波风清夜,晚霜凝露碧莲荷。 扁舟小桥旧时曲,月下塘前水中歌。 ( 赐封贵人 皇后身边的侍女果然伶俐,立刻就走到她身边验明真伪,然后朝皇后点了点头。 霜晚静静地微笑着,问:“皇后娘娘,可以了吗?” 皇后发着怔,看见她的笑容,又有些怜惜起来,连忙道:“委屈你了,你快穿上衣服吧 霜晚拉好衣服,从地上捡起腰带系上,听得皇后问:“你受过伤?” 她点了点头,说:“被刺中一剑 “伤口深不深?要不要紧?”方旭似乎没把霜晚受伤的事情告诉皇帝和皇后,不过也好,让皇后亲自见了她的伤势,传到皇上耳朵里该会更加深刻。 “已经让大夫治过,没有太大要紧了,就是夜晚入睡时还是有些疼 “该不会是发炎了吧?这可不能马虎,回去后我吩咐太医好好给你看看 此举到底是真的关心,还是想让太医看看她是否真的有伤在身?霜晚眼中闪过一丝漠然,隐藏在她低垂的双目间,只是答道:“谢皇后娘娘 “你是怎么受的伤?”皇后又问。 “我引北靖王出了夜明山庄以后,便成功让他中了方将军埋伏。当时树上百名弓箭手拉弓对着我们,北靖王心想他再逃不了了,又想起是我引他到此,便立即要杀我。大夫说幸而我天生心脏生得比常人偏左,否则必死无疑 那一剑,不能说是刺偏的。以顾无极的武功,若这么说了,肯定要引起疑心。一会儿皇后如果派太医过来,只能想办法收买。霜晚在心里算计着,再整了整衣服。 “真是惊心皇后叹了一声,却终于从主位站起,走到她身旁,还亲切地握了她的手,“没事了就好,以后在这宫中,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她笑了笑,恭顺地福身:“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我这里刚好有皇上赐的金疮药,治疗伤口很有效果,一会儿让太医给你送去皇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奴婢,两人便躬身退下,回凤仪宫拿药。 故意支开了随身婢女,恐怕皇后还有话要说。霜晚也没急着请辞,乖顺地让皇后握着她的手。果然,又听得皇后问:“除此之外,他还有没有为难过你?” “到夜明山庄以后,我就被当做一般犯人关在了柴房,倒也没有故意为难她避重就轻地应答。 “也是委屈你了皇后原是看着她,此时目光却飘得更远,幽幽道,“不过,他现在也已被押入天牢 霜晚正疑惑着为何皇后一直要谈论顾无极,却又听得她问:“听说关押之前刑罚已经很重,你见他那时,无……北靖王看起来好吗?” 险些无意间泄露的称谓,让霜晚心跳快了一拍,但见面前凤眸泛着期盼之意,殷切地看着她。在这么近处看着,原来皇后也不是遥在天边的国母。她还很年轻,加之宫中驻颜之术高明,让她看来不过二十出头。此时为了一个答案,皇后卸下了温厚端庄的架子,就像是个担忧情郎安危的女人。 霜晚暗暗一惊,皇后现在的模样,恐怕她本人尚未察觉不妥。 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霜晚暗自压下,思索自己该如何作答。 思绪不过一秒时间,她语调平淡地回道:“北靖王的确受过不少伤,那时候他衣上四处沾着血痕,连额面都被划过一刀她只答了表面能看到的伤处,其实顾无极受伤最重是月复部的一刀。不过他在夜明山庄时肯定做了处理,不值得她忧虑。 没等皇后听了为其神伤,霜晚又道:“方将军和将士们也算客气了,这样的逆贼,理应遭到更严酷的对待 皇后震了震,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见霜晚面上还是一样淡淡的笑容,倒也若无其事地说:“是啊。反正现在也已经押入天牢,方将军真是立了大功 皇后放了她的手,转身回座。那一身厚重繁复的红缎长裙拖地,让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沉重。 那一瞬间,霜晚想问皇后,顾无极会不会问斩。话咽在喉咙,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她不能关心一个让自己受到屈辱的反贼,至少,在皇后的面前…… 不能。 王爷和皇后,要传了出去,就是大逆不道的事。 天牢重地,皇后不能随便踏入。无从得知那人的情况,所以才会想要从她这里旁敲侧击。方才皇后虽临时改口,但那不经意叫出的的确是无极这个名字。皇家的戒条向来严苛,称谓亦同。无极……该有多亲密,才能直呼名字? 而且皇后刚刚应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的,若皇后随后一想,觉得自己透露了太多,把她当成眼中钉了怎么办? 霜晚觉得心烦意乱,开了门,见暮迟立即迎了上来,问:“霜晚,皇后单独留你下来做什么呢?真是皇上秘密召见?” 霜晚疑惑地看着她,银朱在一旁笑着开口:“方才各位秀女都在猜霜晚小姐被单独留下的原因,后来有一位猜想定是皇上也来了,先看中了小姐,所以假借皇后之手留下您 “这可是真的?”暮迟又急着问。 霜晚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哪看见了皇上呀。不过是为了……”为了确定自己还是清白之身。霜晚不想再谈这事,就随便找了借口,“是皇后娘娘见我投缘,留我下来谈天罢了 一听不是皇上召见,暮迟松了口气,也没再过问,转而便笑盈盈地道:“对了,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芒果,十分香甜可口,霜晚你也尝尝 芒果只有宫中才有,也是别国进贡的,平时可吃不到。那鲜艳欲滴的颜色果然十分诱人,霜晚拣起切好的一块放到嘴里,却又皱了皱眉。 明魅适时递了打湿的手帕给她擦手,冷哼一声道:“皇上最近几日都没离开过天和殿,刚刚以为皇上先召见你,都快把那群秀女急死了。暮迟小姐,你说是不是?” 霜晚闻言,视线从自己淡淡发红的手指上抬起,看向暮迟。 暮迟却脸一红,急着争辩:“才不是,我是担心霜晚……”话音顿住,霜晚发现,不知为何她盯着自己腰间的裙带发了呆。 门外霎时有人传道:“太医到!” 一定是皇后派来的人,动作可真快。银朱开了门,身着官服的管事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走进来,他右侧那人身穿绛紫色宽袍,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用紫色丝带系起。那清丽绝尘的面容,与身边的明魅如出一辙。 宫中之人应早已见过夜魈和明魅的模样,故而连银朱也未露出吃惊的样子。 霜晚倒是才知道夜魈是个太医,但身旁就有一个明魅先行混进宫中,再看到了夜魈已不值得令她惊奇。可这时管事又上前一步,展开手里的卷轴,道:“传皇上圣意,林霜晚听旨 屋内所有人低首福身。 怎么会是圣旨?她满心疑惑,而接下来圣旨的内容却更让她措手不及。 “西南将军林啸天之女林氏霜晚,品行温良,聪慧机敏,蒙圣恩宠,特封其为静贵人,赐居白蝶园。钦此 管事的声音明明平淡,可霜晚仿佛遭到重击。 太快了。她不过才刚踏出紫宣殿,皇上的圣旨已到。原来皇后方才说的赏指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封赏。尚未侍寝就已封为贵人,她恐怕还是宫中头一个。可她根本不想这么快就被封赏,这跟她最初的计划大相径庭。 后宫佳丽无数,自己不过是其中一名莺燕,要留着容易,要不太引人注目也容易。她原本打算留在宫中当个寻常妃嫔,暗中扶持暮迟上位,可是现在她还什么事情都没做,已成贵人身份。 突如其来的“恩宠”,必成众矢之的。 “静贵人,还不赶快谢恩?”管事宣读完圣旨,见她还愣在那里,眉一挑,问道。 这样的圣旨,真如蛇蝎猛兽,却不能不接。她只得盈盈拜倒。 接过了圣旨,就听夜魈清朗的声音道:“李大人,请闭门让我为静贵人诊治 “是是,静贵人身体重要管事谄媚地笑着,对霜晚弯身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手中的圣旨如千斤般重,“贵人”的头衔就已压下。或许这只是皇上一时兴起,但圣旨下了便是驷马难追的。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冷静。现下贵人身份已成定局,重要的便是如何筹谋下一步棋。 将圣旨交由明魅收起,却见暮迟神色黯淡地瞪着自己:“霜晚,你骗我?” “姐姐?”暮迟的反应让霜晚疑惑。 “你说皇上没有召见过你的!” “我没说谎,皇上确实没有召见过我 “那怎么会突然封你为贵人?是你自己说过,我们要先在宫中学习礼仪,然后才能得见圣驾,之后才能决定是否留用,再来才是封赏。皇上若是没召见过你,哪可能直接封你贵人?”暮迟双眸含怒,激动斥道,“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人骗我了!” 暮迟这样生气,实属她意料之外,霜晚心平气和地解释:“皇上封赏,是因为我帮方将军擒下北靖王。方才皇后留我下来,也说到了这事。我以为只是给一些赏赐,并没料到会有此旨意 可是暮迟显然不愿听她解释,已拉着银朱走到门口,有要离开之意。 知道暮迟每次耍起性子都难哄,霜晚无奈:“方才未能及时告诉姐姐这件事,是我的不是。可姐姐怎能不信我?” 以前暮迟生气,只要她道歉,多少都能气消。可是暮迟却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回头看了一眼夜魈,又望向她。脸上挂着她从前从未见过的冷笑,连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你的腰带,今早见皇后之前打的是梅花结,可是现在却是系的三元结。瞧皇上多心疼你,还特地请了太医来呢 砰地一声门响,暮迟竟已决然离去。 ( 突发矛盾 暮迟提起腰带,肯定误会了她在皇帝面前宽衣解带。这还是第一次,暮迟竟然这般不信任她。 “哼,自作自受!”明魅嗤了一句。 被暮迟误会,霜晚的心情已经糟透。她横了一眼过去,倒是让明魅乖乖闭上了嘴。不料现在夜魈和明魅在此,反而让她安心了些。既然皇后派来的太医就是夜魈,那她也不必担心如何搪塞那并不深的伤口。 伤势早已无大碍,但她还是坐下让夜魈为自己换药。皇后说得对,不能留下疤痕。她也一点都不想看见顾无极留下的这道伤,最好能让它马上消失! 见明魅冷着脸站在一旁,估计也和暮迟一样误会了。暮迟那边稍后再好好解释,就是不知这两人在她身边是什么态度。她们是顾无极的人,必不愿意看到她接近皇帝。 “明魅,之前让你查这一批秀女背后都有些什么人,可有结果了?” “你已经贵为静贵人,她们不过是秀女,哪还需要你费这番心思明魅讥道。 霜晚没有理会明魅话中讽意,只是再问:“查到没有?” 明魅哼了一声,才答:“查到了一些。和你之前猜测的一样,那娇蛮的惠妃并没参与选秀一事,不过其他后宫妃嫔倒是各有各招。严秀芳出身并不高贵,但胜在貌美,婉贵嫔对她颇有垂青。虽然姓氏不一样,但刘茹是梁贵人的妹妹。而宁心兰在入宫前,有几次得过皇后密诏明魅不愧曾为一庄之主,有些手段。 霜晚听后笑了,道:“皇后和宁心兰?果然如此……” 一直沉默不语的夜魈此时颇有兴趣地问:“小姐知道什么了?” “这么着急封我为贵人,是皇后的意思夜魈已帮她换好新的绷带,她站起拉好了衣服,又道,“虽然那日在庭院我们见过了皇帝,但他从头到尾都没看过我一眼。皇帝没有见过我,可是只要皇后开了口要对我论功行赏,皇帝断然不会拒绝。不过是封赏一个贵人而已,对他们而言实在无关痛痒,然而我的存在却会遭人非议 “的确,刚刚走了一个,现在还有一个正气着夜魈笑嘻嘻地道。 “宁心兰无论家世,相貌,甚至脾气,本来都应该是此次选秀最引人注目的。皇后知道以宁心兰那嚣张气焰,长久必遭人嫉恨,所以她干脆先推我到刀尖上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皇后这么做恐怕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她曾和顾无极朝夕共处,而且是最后将顾无极推进天牢的人。 她笑容清冷,叹道:“皇后好一招借刀杀人 水晶餐盘上还盛着皇后赏赐的芒果,夜魈毫不客气地端到自己面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口里含糊不清地问:“那么小姐,你现在有何打算?” 她心中已有计较,但又不全盘托出,遂道:“既来之,则安之。如能有机会赢得皇后信任,也是好的 下午已有人前来帮她迁居,紫藤宫的秀女们无不听说了封赏一事,都冷眼旁观着。倒是有人前来祝贺,是宁心兰,可她面上挂着的笑容,虚假得很。 白蝶园位于皇宫以西,与芝兰殿毗邻,距天和殿十万八千里。芝兰殿里住着的是一位犯过错的贵妃,与冷宫无异。皇后这样安排,可见用心良苦。 一阵风来,刮得猛了些,庭院里的花枝都颤动出了声响。清香借机溜出园外,霜晚第一次踏入白蝶园,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花瓣绘出的画卷。她笑着走进园子,情不自禁地舞动了一圈,长裙伴着花香摇曳,白色的花瓣飘落到她的发间,成为最美的发饰。 她抬首笑道:“或许因祸得福了也说不定。明魅,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明魅看她兴致飞扬,竟一时不想出言打扰,很快又听得她径自道:“我很喜欢 远离权力中心,这里自成一片清幽宁静,本就是她渴望的,皇后的安排恰好称了她的心。宫里又安排了几个奴仆丫鬟过来服侍她,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珠宝首饰之类的例行赏赐,也全都搬了过来。安顿好以后,便要按着规矩一一给皇后和其他妃子请安。等她忙完再要去见暮迟时,也是晚上了。 “听说皇帝今夜是要召你去陪着的,夜魈说你伤势未好,就作罢了从白蝶园到紫藤宫,路途遥远。明魅边走边汇报,反而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霜晚轻笑着,“还是夜魈可靠,这样拖个几日,兴许皇帝就把我忘了 明魅斜睨她一眼,问:“要是没忘呢?” “总有方法躲过的她满不在乎地道。 “什么方法?”明魅突然停住,语气认真,“你该知道,我与夜魈无论做什么,为的都是王爷。如若你真的成了皇帝的女人,我们就没有理由留在你身边帮你 明魅和夜魈终究是来监视她的,她自然明白。霜晚笑了笑,淡然道:“你难道认为我会想要侍奉皇帝?我比你们更恨不得躲远,只要夜魈一直谎称我身体抱恙,谁会喜欢个病劳子?” “那便好明魅又恢复平常,继续道,“说说明天的事,皇帝终于要亲见那些秀女了。见过后便决定哪些留用 “哦?”那么明天,就该是暮迟上位的好机会。 “静贵人好恰巧已经来到紫藤宫,婢女丫鬟们纷纷向她行着礼。 敲了敲暮迟的房门,银朱见到她就面露喜色,一时忘了礼数便直接道:“太好了,小姐你终于来了!” “放肆!”屋内却传来暮迟的娇斥,“还不先拜见静贵人?” 说完,自己便盈盈一拜。 霜晚哭笑不得,叹道:“姐姐,你还恼我啊?” “哪敢呢?你如今贵为静贵人,按位分,也该是我要尊称你一声姐姐 霜晚闻言蹙眉,又温言笑道:“姐姐言重了,无论现在或将来如何,你都是我一辈子的姐姐 暮迟显然还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霜晚只得握住暮迟的手,道:“再过些时日,姐姐便会知道这气生得有多不值。姐姐如此卓绝风貌,以后必会得到皇上垂爱 她看得出来,自从上次暮迟见过皇上以后,一直心里记挂着。 世上男子有几个能比得上皇帝的天子气度,暮迟会被吸引,一点也不足为奇。 不料暮迟却一把挥开了她的手,银朱很是机灵,一见她们就要争吵,连忙把房门关了个死紧。 果然暮迟把持不住气愤道:“你真以为我恼的是你先我一步被封赏吗?要上皇城选秀是你的主意,要让我成为皇帝宠妃是你的主意,你有问过我究竟想不想要吗?在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时候,现在突然成了贵人的却是你自己。打小你便如此,一有什么事情不是骗我就是瞒着我!刚满十二岁时,爹爹为了给我过生辰到处在找我,你明明知道却非要拉了我出门。记得书塾的一个男同学对我示好,可是没过几日,他和你出去一次,之后就没再理睬过我 完全没有料到暮迟会突然提起这些陈年旧事,霜晚头微抬,未有做声。半晌,暮迟定定地看着她,“林霜晚,每次我要抓住一些快乐的时候,为什么你总是要阻挠我?” 霜晚不禁后退了一步,暮迟只有真正气恼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 暮迟的十二岁生辰,她记得。那天爹特别暴怒,在娘的坟前喝了酒,醉了。那时候暮迟被他找着,不会是几个鞭子了事,所以她是带暮迟出去避难的。 书塾的男同学,她也记得。偶然听到那些人在讨论暮迟单纯好骗,因而她端出了西南将军府的名号吓他们,后来他们就没敢再来招惹。 她总是怕暮迟伤心,所以有些事情,的确没有告诉过她。 暮迟心中,竟是这么想的么…… 霜晚显然受了打击,半晌没说一句话。暮迟却以为她心虚,愈发气愤。 “静贵人,”暮迟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入夜了,明日一早我们还得见皇上,需要早些安歇。静贵人也请回去吧 逐客令已下,她被推了出去。 从白蝶园到紫藤宫,那么远的路特地过来,竟是什么都没能解释。 暮迟就这样当着她的面,重重地关上了门。 ( 纤手梅妆 东方刚要露白,清晨的风还夹杂着些许凉意,明魅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罩衫,却还是快步出了园子,往太医所在的百草轩奔去。*****$百~度~搜~四~庫~書~小~說~網~看~最~新~章~节****** 夜魈一听是霜晚病了,匆忙跟着明魅到白蝶园。一看下,果然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得吓人,额际沁着汗,虽闭着眼,眉头却丝毫没有舒展。她坐下给霜晚诊了脉,愠道:“不是说了不让喝酒吗?她的伤没好,一喝了酒又要加重!” 明魅一点不将她的话当回事,嗤道:“她是主,我是仆。她要喝酒我还管着她?” 夜魈叹息地摇了摇头,摊开从不离身的银丝针,当下先帮她施针舒缓不适。 丫鬟们都还没起来,明魅毫无忌讳地便说,“反正她的身体越糟越好,免得去勾引了皇帝 “霜晚姑娘哪是那样的人!我说了,皇上那边我会负责打发夜魈被她气着,话也说重了些。 “你去打发?”明魅语音一顿,面上立即流露出讽意,“是啊,你当然有能力打发……” 夜魈却默不作声了,看霜晚眉心稍缓,便收了针。 “昨夜里发生事情了?该不是王爷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她哪会担心王爷呀明魅不以为然地哼道,“和她姐姐吵架,回来就叫人搬来了满坛酒,一直喝到刚刚 “喝了这么多?” “可不是?没见过哪个人比得上她的酒量的,都天亮了才倒明魅瞥了一眼床上的人,难得的,一丝钦佩之意在眼中流露。 才说完,薄衾下的身子微动,却见霜晚慢慢睁开眼来,虚弱地问:“夜魈来了?” 夜魈忙应了声是。 晓鸡初啼,她看了一眼天色,才蒙亮,“这么早就让你过来,真过意不去 夜魈才想数落她不爱惜身子,又看了她的苍颜,一时不忍责备,便道:“姑娘言重了,我应承过王爷,本就是任凭姑娘差遣 她稍稍怔了怔,王爷……为什么他明明不在,却总让她觉得自己受着他的保护? 门开着,朝露的清香散进屋内,她身上犹有酒气,便又是要醉人般,让她恍了神。 夜魈见她这样,就道:“姑娘还是休息吧 “有些话要说,还不能睡见她要起身,明魅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她笑了笑:“你倒真该责备我,我是故意要喝酒的 夜魈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跟姐姐闹了别扭,回来便荒唐地喝了一宿的酒,还把自己害病了。清晨明魅前去百草轩找你,一定惊动了其他人。那些有点儿手段的妃嫔,在哪里没有眼线?这会儿恐怕好几个人都知道了这事她轻笑出声,“这样一来,至少我能有个四五日的清闲日子了 她入宫没几日就被封为贵人,已经够扎眼了,此时再做些更扎眼的事,反倒能让那些个后妃放松警惕。 明魅昨夜见她差人拿了酒,一个人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喝,只道她是真的伤了心。那时候,仅借着月光的余晖,她坐在石桌旁沾了一身酒香,风中花,杯中月。明魅还记得她问自己:“如果最重要的人也不信任自己了,该将如何?”。没有等明魅的回答,她又是一饮而尽,直到倒了下去。 原本以为她只是伤心了喝酒而已,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深意。 明魅不禁打量着她,此时她面容虚弱,病恹恹的皮相下却是满月复算计。 她又道:“虽说皇上那边夜魈可以帮我搪塞,可总有机会叫人起疑,还不如真的一直病着 “可是姑娘你的身体……”为人医者,自是不愿看到有人这样糟蹋自己。 “不要紧,有你在啊她笑得轻松,对夜魈满心信任。 夜魈虽是顾无极的人,但确实有着高明医术,她们之间并无过节,又受命照顾她,因而可以重用。 见霜晚信任自己,夜魈自然心里欢喜,笑嘻嘻地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帮姑娘养好身子 “明魅,这几天的膳食汤药都要经过你手,其他人送来的全部偷偷倒掉,懂么?” 明魅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过霜晚知道她听进去了。明魅虽然对她心有不满,但是吩咐下来的事情,从来都是办得稳妥的。 她想了想,又说:“白蝶园里新来的那些丫鬟,数挽香心思最细。若有什么事情忙不过来的,可以吩咐她去做 明魅一愣,插嘴道:“才搬来不到一天,你怎么知道哪个丫鬟比较伶俐?” 她抿嘴笑了:“昨天在园子里走了一遭,趁着丫鬟们都不注意特地落下了一块方绢。那块方绢是寻常样式,若是没见过,掉那里了也认不出是谁的。我只在开始让丫鬟们介绍名字的时候掏出来过,可昨夜挽香便把这块方绢洗好还了给我 明魅一听服了,或许挽香能注意到方绢是她所有,并心思细腻地洗过再交还很是难得。可她这番试人的心思,才叫人咋舌。 毕竟是强撑着意识,霜晚早已倦极,便半躺着眯了眼。 明魅也忍不住说:“还有什么吩咐你快说吧 她轻咳了几下,深吸口气道:“今天皇帝终于要去紫藤宫,怕是就要决定留用名单。你一会儿先去找银朱,别让暮迟看见 见明魅已经答应下来,她又交代了几句,才躺着安心睡下。 青碧色的天空垂缀着白云几朵,今日的天气特别好,几只纸鸢飞得高了,隔壁院子里不时传来欢笑声。一大早起来银朱就给她从头到脚地打扮,费了好大的功夫,暮迟此时心里忐忑,又不得不和其他秀女们一起候着。 偌大的紫宣殿,燕瘦环肥,美人如花。这样刻意的打扮,为的就是那当朝的天子。 笑声渐远,她抬头,见那纸鸢也跟着飞远了去。 那大概是惠妃和她手下的丫鬟们在嬉闹。据说惠妃现在得宠,皇上许她平日在各个宫里玩闹。 暮迟心生羡慕,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惠妃这样的福分。昨晚对霜晚说了那样重的话,没多久她又后悔了。明明知道这世上就是这个妹妹待自己最好,怎么就光记得了以前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心神不宁地,又见着宁心兰站在不远处。不似皇后召见那日的艳绝群芳,宁心兰今天居然是素净打扮。银线绣花的碧色裙衫,发间点翠垂珠,在一番j□j斗艳中,有如宁静绽放的青莲。绿袖凭栏,一双纤手肤如凝脂,白玉般通透。 莫怪于之前霜晚总说宁心兰会是对手,要她留心。 恰巧宁心兰也朝她这边望了过来,暮迟吃了一惊,很快低下头去。 “你说昨夜里皇上是不是在静贵人那里过了?” 听到有人提起静贵人,暮迟心头一跳,顾不得宁心兰的视线,不由就挨近了声源处几分。 “哪里是呀,还是虚名呢。静贵人没有福泽,身体娇弱得很这厢说话的是刘茹,她一身鹅黄色薄纱裙,琉璃珠钗,佩着同色的手镯。她压低声音道:“听说害病了,没几日功夫好不了呢 听到这话,暮迟险些低呼出声,想想霜晚的伤势不是好了大半,怎么这会儿又病了?她心头焦虑,想再听听刘茹她们说些什么,可她们的话题马上就被打断。 “皇上驾到!”听得这宏亮的一声,正殿的秀女们连忙分开两侧,跪了下去。 暮迟也赶紧低头跪着,就见那龙纹锦的黄色缎靴在眼前行过,而后,是男子威严的声音:“平身 她们站起,仍是不能抬头。 选人的程序倒是简单,皇帝按着顺序在每个秀女面前停下,或问几句话,或瞧过一眼后,就决定了女子会否享有皇恩。暮迟站的位置偏远,便暗恼了自己不懂得争位子,若是霜晚在,定会拉着她去前面的。现在就怕皇上看乏了,到后边没了兴致。然而心里又是忐忑,皇帝是见过自己的,若是看上了,应该早就赐了名,像霜晚那样…… 暮迟想到了霜晚,便担心起她的病情,不禁心不在焉起来。 已经有几位被喊了留用,又听得皇帝身边那近侍宣道:“封宁氏心兰为兰良侍 “什么名字?” 暮迟还恍惚着,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直觉就答道:“暮迟 鼻间闻得清冽的龙涎香气,眼前已是一片明黄慑人,上头威龙耀爪和如意祥云清晰可见。暮迟这才猛地发现刚刚是皇帝问话,自己这样应答自是失礼至极。 她当下心急如焚,不知做何弥补。幸而皇上没有怪罪,只是低吟:“长空暮色记依稀,连天蒹葭唱别离,可叹伊人何处去,溪畔小楼迟朝夕。暮迟,真是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名字 暮迟不敢贸然接话,就见皇帝已执起自己的手,细细看着。 十指纤长,毕竟是没有做过重活的大家闺秀,一双手丝绸般滑腻。而白皙的手背上,精雕细琢着一株丹红勾勒的梅花,被薄粉色的衣袖遮着,若隐若现。皇帝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迫她抬头。 暮迟此时羞红了脸色,双颊飞霞,宛如春园中最娇艳的花。额际一朵红梅静静绽放,柳叶弯的细眉,娇怯的眼眸载着秋水,便仿佛要让人溺毙般,沉醉下去。 她自然不敢直视皇上,但这样的英武俊气,已让一颗芳心撼动不止。 皇上终是放开了她,在帖子上写了几笔,就听近侍宣道:“封林氏暮迟为梅御侍 暮迟一怔,心中欣喜若狂。 之后又是站了一会儿,才准了她们离开。好些没中选的,今日便要离宫归家去。有了名分的,自然不能再住在秀女专属的紫藤宫,便由得管事的安排居处。 暮迟和宁心兰各为御侍,良侍,被安排进了芷兰宫,与梁贵人同住。 “小姐果真中选了,还是和户部尚书的千金居同一品!这样一来,小姐在宫中的地位就落实了呢银朱一直侯在紫宣殿的外头,一听见那近侍的宣词,早就乐不可遏。 暮迟本来还飘忽着,听见了银朱的声音,也喜道:“多亏了有你细心,连手上都不忘画上梅花,才惹了皇上注意 “听说皇上常是执手识人的银朱月兑口道。 “你听谁说的?” 银朱侍奉过几届秀女,会知道也不足以为奇。暮迟只是随口问问,然而原是兴高采烈的银朱却闪过了一丝惊慌,吞吐道:“小姐,奴婢是听……”她看了一眼暮迟的脸色,后又下定了决心,“梅花妆是静贵人的吩咐 ( 言归于好 暮迟进来的时候,霜晚正让人侍候着喝药。 她素来最怕苦药,上一次染上风寒让顾无极逼着喂药时还能凭意气喝下,现在没人管着,便任性地死活不肯碰。 “你本来就是自讨苦吃,现在真要吃苦怎么又不肯了?”明魅语意风凉,干脆就把药碗一放,懒得理她了。 “霜晚……”暮迟才刚踏进门,看见霜晚面容憔悴的样子,心里愧疚得很,也没疑心明魅这个宫婢居然对主子态度嚣张, “姐姐见是暮迟来了,她精神一振,高兴道,“刚听说了你的事,本想去恭喜的,可惜头还晕得很 暮迟赶紧说:“不用的,你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这些日子以来我似乎不是受伤就生病,没少让姐姐担心呢她笑了,“明魅,把药拿来 这会儿倒是肯喝了,明魅端了药过去。幸好还是热着的,要不然凉了更苦。 “对不起霜晚,我昨晚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犹豫了几分,暮迟满是歉然地道。 她一鼓作气喝了药,拣了块梅干到嘴里解苦,酸得眯起了眼。 暮迟以为她生了气,半晌却见她哧地一笑,眼里亮晶晶的,“从小到大,姐姐哪次不是这样?一生了气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要不先等你气消就不能和你多说话。可是呀,每次一睡醒姐姐就后悔自己发过脾气,先来讲和的总还是姐姐 暮迟脸一红,“我就是这性子嘛 “那姐姐现在愿意听我解释了?” 暮迟点了点头,这时挽香正好沏了一壶茶端进来,一时间浓郁的茉莉茶香溢了满屋。 “刚采了新鲜的茉莉做茶,我现在除了药什么都不能喝,就孝敬姐姐了她一扬手,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明魅在旁。她便说了皇后怀疑过她的清白的事情,还有她这贵人之位的要害。暮迟单纯天真,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宫中权术,听得一惊一乍的。 “怎么这般可怕?霜晚,那你不会有事情吧?” “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已有了法子对付 霜晚现在其实处境微妙,她是有名分的后妃中唯一没有被皇上宣召过的。若她这样继续病弱下去,倒是一个避开皇帝与妃嫔之争的方法。反而是暮迟,她与宁心兰地位相当,怕会也成了谁人的眼中刺。 “姐姐是和梁贵人,兰良侍同住一宫么?” 暮迟点了头,道:“梁贵人那边已经请过安了,贵人很是和气,还送了我一个玉镯子 “容我看看 暮迟便把玉镯子摘了下来,乍看下去那玉温润通透,霜晚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竟发现玉身上有处细小的刮痕。宫中人无不谨小慎微,这样有瑕疵的东西哪是能送出去的?梁贵人此举无非是在暗示暮迟是次品,不足以与之争宠。 霜晚凛了神色,把玉镯子递还给暮迟,道:“玉镯子贵重,若是不留心碰坏了怕会惹梁贵人不高兴,姐姐回去后还是把它收起来吧 和其他妃嫔相比,梁贵人并没有显赫家世。父亲只是个小地方官员,她在宫里六年才坐得贵人之位,且无子嗣。新秀一来,她必定觉得自己的地位受了威胁。当日在皇后面前多嘴称赞了宁心兰,也应是早已洞悉宁心兰和皇后的关系才会刻意讨好。 暮迟和她同住一宫,实为不妥。 “姐姐,我的居处和芷兰宫毕竟隔得远了,姐姐若有事情,要自己多注意些霜晚顿了顿,“别太信任人……” “被你这么说得我都怕了,后宫妃子都是侍奉皇上,恩宠随圣意,哪有这么多权谋诡计在里头?霜晚你就是爱疑心,身子才会总也养不好 知道和暮迟多说后宫之争也是无用,她只是笑了笑,幸而银朱那丫头还算伶俐,就让她多注意着点吧。 许是刚被册封为御侍,暮迟脸上还留有娇怯之意。 霜晚沉默了一阵,面容一肃,便问道:“姐姐,你说我从没问过你是否愿意进宫。那我现在便问你,你可会后悔?” “霜晚?” “昨晚我想了一整夜,我以前的确忽略了姐姐的想法。伴君如伴虎,姐姐也是知道的。不止如此,皇帝不会是你的夫君,不会是你的良人。他是天子,拥有的是这后宫里所有女人。你若爱上他,将来少不了伤心的时候。而要在这群女人中分得一杯羹,你得有万般能耐。姐姐,你有这样的准备么?”话说的是那么残酷而现实,霜晚从前只把皇宫当做最好的避难所,但一想到暮迟可能爱上皇帝了,便觉得自己错了。 很可能错得离谱。 “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有办法让你远离 暮迟刚被册封,要离开皇宫谈何容易,但霜晚此时的表情不带半分儿戏。只要暮迟一点头,再困难她也会想办法,至于爹那边,她会把暮迟藏好,一个人应付。 然而暮迟却只是看着她,眼里有着温柔的笑意,“不会后悔的。霜晚,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其实从我们进京开始我便一直在想,如果我嫁了个平凡男子,每天为着柴米油盐发愁,那我以后才要后悔。他是九五之尊,盼他怜宠的女子那么多,既然我已成了他的妃子,那我便要他爱我。霜晚,我定会让他爱上我!” 暮迟神采奕奕,俏丽的脸上桃花般娇红,染上的是年轻姑娘自信的颜色。 然而之后一连数天,暮迟都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不止如此,皇帝没有宣召过任何一个新进后宫的妃子,而又是夜夜宿在惠妃的金钟殿。皇帝不宣,就是她们每天使出浑身解数争相斗艳,也没半分用处。即使宁心兰有皇后做靠山,还不是一样见不到皇上一面? 眼见着秋意渐凉,正当她们都要开始焦急的时候,管事李大人带来了一道圣旨。 皇帝将前往皇名山狩猎,所有新进宫的妃子都要随军服侍。而且这一次,皇后,惠妃她们都是不去的。霜晚知道后便让明魅做了些准备,皇后原本怜惜霜晚体弱,让她可以不用跟着,可是一想到暮迟随皇帝打猎一去便是一个月,她毕竟不放心。 皇帝带了一千禁军护卫,由方旭领军浩浩荡荡地前行。皇名山山路陡峭,地面小石又多,不便于马车行走。秀女们坐的轿子都由轿夫抬着,甚是颠簸,一番下来也颇耗体力。这次一起跟着的是霜晚,暮迟,宁心兰,刘茹,严秀芳五人。 轿子被抬着缓缓行进,天气微凉,霜晚笼着身上的披风,还是觉得冷。 她轻咳了几声,就听见明魅喊了声停。轿子轻放到地,明魅钻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件黑色镶金边毛大氅。夜魈早有先见之明,把药装了几瓶子让明魅带着,此时明魅冷着脸,命令道:“喝了 霜晚只好苦笑着接过,她脸色已不太好,自然是不舒服到了极点,才会一声不吭地接过药就喝下。她们一路上停了几次,已经掉到了队伍后头。霜晚本来退了烧,要跟来皇名山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天气突变,路上又颠簸,她的身子还是受不住。 明魅把大氅给她裹上,就探出头说道:“走吧 轿子虽然宽敞,但是婢女和主子同坐是不妥的。明魅惯了命令人,也没觉得如何。她放下了布帘,并未见到前头抬着轿的两个轿夫交换了眼色。 “幸好夜魈备了药材,要不你就等着死在山上吧明魅看了一眼她病恹恹的模样,不耐地道。 霜晚倒仍是淡淡的样子,若不看她脸色,旁人还会以为她没什么大碍。 夜魈作为随军太医也跟着,但她侍奉的是皇上,正走在前头。 “你现在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些冷霜晚拉紧身上的大氅,不让凉风吹到自己。 明魅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薄衫,再看一眼她现在裹得密不透风的样子,不禁神色鄙视,“我看你根本用不着装病就是个病劳子了 霜晚不理她,闭上眼睛养起精神来。 可没过一会儿就听明魅低声道:“喂,有点不对劲 她睁眼疑惑地看着明魅,又听她说:“脚步声少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将布帘朝里面拉开。山上的风景没有什么变化,叶子有些泛黄,落满一地,写着秋天的萧瑟。然而前方已无人烟,她们月兑离大队了。 霜晚神色一凛,坐了起来。明魅已往外大喝一声:“停轿!” 然而轿子未停,反而加快了速度前行! 顾及霜晚,明魅不敢贸然跳下轿子。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她们被放下了。霜晚和明魅对视一眼,明白她们可能遭遇埋伏,也迟迟没有下轿。 霜晚冷笑出声,天子眼前,竟然有人敢用如此手段。 既然要先从病弱看似最无威胁力的她下手,便证明这人的目标不会只是一个人。 霜晚环顾轿中,除了一把古琴,别无他物,更遑论兵器了。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明魅耐心不够,一把就掀开了布帘,不及她阻止,已然飞身而出。 轿外,方才四个轿夫早已不见,只有十几个黑衣人等着她们。 明魅啧了一声,脚踩在枯叶上,迎风而立。双手藏着的是银针暗器,明魅数着人头,十八人,而手里的银针,只有十枚。 “喂,躲在轿子里别出来她背对着霜晚,话音凝重。 正是落日时分,夕阳的斜晖一半披在树冠上,也映红了明魅的脸。她的容颜本就极艳,此时虽然一脸冰霜,但美色不减半分。 领头的黑衣人见等了半晌走出来的是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禁被迷了眼。然而不等他看个仔细,却发现那漂亮姑娘身形一闪,霎时没了影踪! ( 完璧而归 房门与窗全都紧闭着,虽是白天,屋内却没有多余的光线。**********请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节******霜晚径自点了灯,红烛燃起,就见云忆站在屋中角落。 经过了几日的休息,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但看起来仍旧虚弱。 “这里是哪里?”许久未开口,他的声音里有丝破碎的沙哑。 霜晚倒了一杯茶给他,镇定自若道:“皇宫 茶是冷的,云忆毫不在意地一口喝下,霜晚又问:“要不要吃点什么?有新鲜的桂花糕,很甜 见云忆点头,她便转身出了门。回来时拿来一个红木食盒,打开最上层是喷香的兔肉,第二层是清炒萝卜丝和凉拌苦瓜,第三层是白米饭,最后一层是清甜的桂花糕。 果然是饿极,食盒一放下少年已开始狼吞虎咽。 见他吃得畅快,霜晚便不担心他的伤势了。 “你还能这么悠闲地照顾一个刺客,看来狗皇帝没死少年语气略微刻薄。 霜晚淡淡一哂,回道:“都听闻杀手云忆从来一刀毙命,这次是第一次失手吧?” “失手?”云忆冷笑一声,然后又道,“的确,我也没料到会受这么重的伤。中了那一剑以后,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找到你,因为只有你会帮我 恐怕云忆在行刺之前已打探过她房间的位置,在黑衣人手下那次,还有差点被皇帝追上那次,云忆是刻意救她的。留着她的性命,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还能有她的帮忙。霜晚心中早有计较,对此也不甚在意。 她轻笑道:“欠你的三次,这一次可算还清了?早在被官兵追杀那次,我就许诺过必报当日收留的恩情。只要不让人发现,你可以先在这里住着 云忆是见惯江湖凶险的人,对于霜晚的大方收留很是意外,“你不怕我再行刺?” “皇宫禁卫森严,不像猎宫里那般容易破解禁军守卫。你也明白这点,更何况身上还有伤,必不会贸然出手。这段时间你还是安心养伤吧,再过阵子你要杀皇上还是要杀谁都行,不过不可以连累我霜晚的语气诚恳非常。 向来冷漠的云忆竟忍不住一笑,淡淡地默许了她的要求。 下午和暮迟约好去芷兰宫,先行向梁贵人问安,再和暮迟赏花品茗。 不久后房门外就传来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数名内侍一字排开,分别呈上御赐的几箱珍宝,均是玛瑙、玉石、珍珠一类的饰物。 “传皇上旨意,晋封梅御侍为贵人,今夜到蟠龙殿侍候。恭喜梅贵人,待贵人沐浴梳妆毕了,小的们就前来接贵人到蟠龙殿去 暮迟心中一喜,连忙领旨谢恩。蟠龙殿是皇帝寝宫,只有皇帝最宠爱的几名妃子才能进去的,看来昨夜那碧波涟水舞作用颇大。 内侍们走后,银朱激动地吩咐其他宫女:“快!快!把上次在内务府新做的几套衣裳都拿出来!还有马上准备‘莲香泉’的水为贵人沐浴!” 暮迟更是喜不自胜,连连拉了霜晚的手让她一起选要戴的首饰。最后还是选了琉璃丹朱散花钿,五彩雀翎挂珠钗,耳饰是镶金千珠明月珰,另外还选了挂在足间的风音串红绳挂铃。 沐浴完毕,银朱为她换上雪白的锦缎中衣,外穿一层海天霞色薄纱。点上梅花妆,挽了沉月髻,暮迟本就容颜娇俏,再加上这样的妆点,在宫外肯定是让公子哥们争相垂怜的美人。 暮迟正坐着等银朱帮她戴上花钿,霜晚蹲身与她平视,问:“姐姐高兴?” 暮迟噗嗤一笑,说:“还说霜晚你最了解我呢,怎么还看不出来我高不高兴呀?” 趁着还在梳妆,银朱偷偷拿了一册画卷过来。暮迟翻开一看,立刻羞红了脸。慌忙把画卷一丢,嗔怪着叫了一声:“银朱,你让我的是看什么嘛!” 霜晚拾起画卷,原来里面画着的是男女纠缠,j□j旖旎。她神色微赧,还是道:“姐姐今夜就要侍寝了,总要……学着点 想到侍寝,暮迟只得勉强接过,羞红着脸翻看起来。 芷兰宫外果然等着“金风玉露轿”,那是专门用以接侍寝的妃嫔的。轿身为红色,帘子上绣着的是龙凤,垂帘挂着朱丹红的流苏,抬杠上也用红色锦缎绕成喜结,似极出嫁的花轿。 霜晚看着暮迟喜滋滋地上了轿,被宫中内侍抬着慢慢地朝蟠龙殿而去。 天色不早了,橘红色的流云在天边缓缓向西方飘动。 一声悠扬的箫声吹起,似远而近。 轿子在蟠龙殿外停下,领头的内侍客气道:“皇上正在天和殿与几位大人商谈要事,特别吩咐让梅贵人先在东厢房等着 暮迟点了点头,由宫女领着她到了东厢房。 暮迟虽然欢喜雀跃,但也不无紧张之心。她深吸了几口气,起初坐在床边安静地等着。只等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又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检查自己的仪容有无偏失。 东厢房里熏了香,像极皇帝身上好闻的龙涎香的味道。暮迟不禁多吸了几口,暗自笑得满足。 她不时抬头看看窗外,希望下一秒皇上就来了。然而直到月上中天,皇上还没出现,也没有任何人过来接她到正殿去。 一整晚无人问津,她觉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第二天却有人过来接她回去,这回不是“金风玉露轿”,只是普通的鸾花轿。 她忍不住问:“皇上呢?” 内侍应道:“昨夜皇上龙体欠安,请梅贵人先回芷兰宫吧 “皇上病了?我要去看看他!” “梅贵人,宫中除皇后娘娘以外,其他妃嫔中就是连惠妃娘娘要见皇上,也是要先通报的 暮迟“哦”了一声,眼里掩不住失望之色,却也只能让他们抬着回了芷兰宫。去了一趟蟠龙殿,竟然连皇上的一面都没见着。皇上昨夜龙体欠安一事已传遍宫中,自然宫人都知道昨夜无人侍寝。暮迟刚一回到芷兰宫就遇上了梁贵人的冷嘲热讽,不禁委屈至极,哭着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霜晚知道后过来找了她好几次,暮迟却耍起了性子,谁都不愿见。皇上偏偏在昨夜身体不适,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霜晚知道暮迟心中委屈,便吩咐了银朱好生照顾。 霜晚才刚走,门外却又有动静,银朱开了门,一看清来人却吓得赶紧跪了下去。 暮迟坐在床上嘤嘤哭着,听到了声响,轻声斥道:“银朱,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见了嘛!” “连朕也不见?”男子温润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暮迟一下乱了方寸,急急下了床福身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 “起来,是朕让他们不许通传的皇帝走近暮迟身边将她扶起,低声道:“昨夜委屈你了 暮迟匆匆用袖子拭泪,怯怯地摇了摇头。 “皇上怎么会来?臣妾听说皇上龙体欠安,现在不要紧了?” “朕惦记着你呢,若朕不来,还不知道朕的梅贵人要掉多少眼泪呢言毕,他捧起暮迟的脸,轻轻地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心疼地道:“看,眼睛都红了 暮迟羞得躲进了他的怀里,嗔道:“臣妾是因为担心皇上的身体才哭的。皇上好些了吗?” “好多了。昨夜实在是头疼得厉害,不然朕如何忍心让你独守空闺?说来也是怪事,朕睡醒以后就大好了,这会儿还是避着太医来见你的呢 暮迟忍不住破涕为笑,而皇上这么一偷闲就在芷兰宫呆了一整个下午。 傍晚时分霜晚又来看她,这次总算不被拒之门外。 才一踏进房门,就听暮迟笑吟吟地喊了她的名字。见暮迟春光明媚的模样,她心中已猜到七八分,果然银朱就说:“下午皇上来了 “怪不得姐姐乐成这样霜晚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见暮迟开心,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上和我说了好多话,之前都不知道是这样幽默风趣的人呢 “那皇上何时再宣你侍寝呀?” 一听见侍寝,暮迟又想起下午皇上霸道的吻,脸颊飞上了红霞,不好意思地道:“太医说皇上的头疼来得怪,还要好生看看 皇帝自从皇名山归来后便公务繁忙,也许只是过于操劳了而已。霜晚对此并不上心,便换了话题:“方才在门口见到了梁贵人,我看她眼神不对,打了招呼也没理我。姐姐和她同住一宫,无论如何都要处处小心 “她肯定是嫉妒!今天上午还洋洋得意地说我别以为使了手段就可以得到皇上垂怜,现在是报应之类的。下午皇上特意来看我,离开的时候却连瞧也没瞧她一眼,把她气得够呛呢。刚来芷兰宫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好人,她给我的镯子我现在还好好收着的 “宫中妃嫔能有几个相处得好的,还不是都争着皇上的恩宠 “知道了,我就只要一个妹妹和我亲就好了!”暮迟笑着搂了过来。 霜晚任她抱着,又听她说:“对了,皇上还问起前天晚上为我伴舞弹琴的人是谁 那夜分明暮迟的舞艺才是重头戏,她弹的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曲子,原本以为皇帝不会在意的。心里一个咯噔,霜晚问:“姐姐说了?” 暮迟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告诉皇上是你弹的琴。皇上还跟我说是因为你有功才直接受了封赏的,让我不要在意呢 暮迟似乎毫无所觉,霜晚却变了脸色。她太大意了,原本无论如何都不该再让皇帝听见自己的琴声的。即使是稀疏平常的琴曲,但音韵和弹曲的习惯必定能听出蛛丝马迹。况且皇帝平日常听名琴沾衣的曲子,耳力想必不凡。 若是皇帝认出她就是那晚他费尽心思要找的琴姬,会不会…… 霜晚心中甚是不安,然而看着暮迟单纯快乐的模样,又禁不住往好的方向想。如今只能祈祷皇帝只是随口一问,而非处心积虑。 回了白蝶园,已是明月当空。 今夜的她没了喝酒的心情,早早便回房就寝了。 树影在纸窗上斑驳,宫人全都休息去了,偌大的白蝶园静悄悄的。 霜晚尚未睡熟,挽在窗边的素白纱帘被风吹起,莫名地,她感到房间里多了一丝陌生的气息。 “谁?” ( 夜半私会 “明魅?”无人应答,月光透进纸窗落下一片光华,屋角却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请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节***** 子时已过,万物俱寂,只余庭院的树被风拂动的沙沙声。霜晚沉默了一阵,想到方才的猜测,心中一沉,不确定地问:“皇上……?” 不安在心间逐渐扩大,如果真是皇上,要怎么办呢? 她裹上镶毛边的薄披风,慢慢地下了床,却见阴暗处逐渐走出一道人影。 “怎么,你希望来的人是皇帝?”传入耳中的声音带了丝戏谑的嘲弄,她却再熟悉不过。 人影渐渐清晰,霜晚忍不住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在作梦,可眼前所见如此真实。 他身上是灰色的囚衣,长发用一根麦秆束起,不若以往的张扬不羁。清俊的面容虽是笑,但眼底的寒意却冷到了骨子里,逼得她却步。 怎么可能?这人不是应该被抓进了天牢?就算没被处斩,也永远不能见天日的啊。 她瞪大双眼看着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顾无极……”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却想起最后的记忆,是他一剑刺入自己的胸口。那么痛,那么毫不怜惜,一丝恨意涌上心头,她瞬间恢复冷静,漠然道:“王爷,深更半夜到皇帝妃子的寝宫,不合礼数吧?” 顾无极却完全无视她说的礼数,伸手已把她拉近,仍是逼问:“你和皇帝常在夜间私会?” 他面上带着凉薄的笑意,气息却比以往更加慑人。霜晚知道,他在生气。 手臂被抓得生疼,丝毫挣月兑不开。他这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可明明她才是该生气的人。霜晚挣扎着:“你管我是不是和皇上见面,我是皇上御封的贵人,就算夜夜与皇上相会也不关你的事!” 这么说像是在赌气,霜晚察觉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反应,很快冷静道:“放开,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他只是讥讽地笑:“你要喊谁?明魅?还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 他眼中闪现残忍的寒光,霜晚心中一凉,他连皇宫的天牢都能逃月兑,更何况凭着顾无极的武功,就是云忆不曾负伤也恐怕难敌其手。这人手段阴狠毒辣,贸然喊人岂不是逼他们送死? “我说过,如果你成了皇帝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样冰冷如刀的声音让她害怕,不是没见过顾无极凶残的一面,她心中不无慌乱,却仍是抬头,倔强地与他对视。 一番挣扎让衣领滑下了几分,露出白皙的颈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瞪着他,却自有几分诱人的风情。她浑然未觉,只是问:“你既然能逃出天牢,不趁机离开,反而到我房里来干什么?” 手臂间的力道稍稍放松了,整个人却突然被拉扯了过去。霜晚不明白他的意图,试着挣月兑,反被搂得更紧。 “别动,让我抱着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而撩拨。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她无所适从,心跳很急,分不清是害怕或是其他。她知道凭自己的力气是怎么也挣月兑不开的,因此只能这么僵硬地站着。四周静悄悄的,月光被浮云遮盖,屋子里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连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霜晚不得已静静地靠在他怀里,熟悉的体温让脸颊开始发烫,所幸除了她自己外,不会有人发现。 她身上散发出清淡的玫瑰花香,迷离醉人。感受到怀中的人儿逐渐温顺下来,他笑了笑,原本放在她腰间的手突然往下探去。 “好像瘦了?” 霜晚吓了一跳,猛然用力要推开他,气道:“你在模哪里?” 他似乎觉得她的反应有趣,心情大好,又捧起她的脸仔细看了看,道:“气色也不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人,明明刚刚还不知在生什么气,冷冰冰得吓人,一会儿却强要抱人,再一会儿又关心起人了,简直莫名其妙! 霜晚不想理他,别过头去,过了一阵子发觉现在的姿势太过暧昧,只能没好气地道:“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没听见任何回应,抬头却见到一双暗色的眼。距离太近,他的眼中仿佛有危险的火苗蹿起。 这么对视了几秒,她知道自己必须退开,他却已欺身而至。 一声轻微的敲门声惊动了两人,霜晚一看,纸窗边多了一道人影,看其身形,是个男子。 “喂,该回去了,守卫换班的时间快到了男子声音懒洋洋的,总觉得似曾相识。 顾无极应了一声,同时退后一步,伸手为她拉好了衣服。 霜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他弄乱了衣衫,也没机会抗议,他已转身走开。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有太多的话想问,真正见面的时候竟然什么也没问出口。他的背影看起来毫无留恋,霜晚怔怔地站在原地,心头竟然泛起了不知名的思绪。然而未至门边他却突然回头,只一眨眼间人已行至眼前。他素来霸道,手微一用力就把她拖了过去。唇被轻易虏获,他吻得太深,几乎抽走她所有的力气。 门外那男子轻轻敲着门,依旧是那懒洋洋的声音:“我知道你今晚都不想回去,可是被发现了我会被皇帝老爷骂惨的喂。还有,你别太胡来啊,也要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外头那男子轻声念叨着,顾无极全不理会。 霜晚连站都站不稳,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被放到床上。披风早已落地,他撕开了她的衣襟,夜晚的凉风侵入皮肤,却让她骤然清醒。她猛地一下坐起,与他退开几步距离。 他伸手过去,她又是往里一缩,而他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记得照顾自己 门被关上了,霜晚仍旧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浮云随风漂移,不久后月又露出头来。 披风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她突然冲动地追了出去,然而院子里早已经见不到任何人影。 清晨醒来,昨夜的事依然如梦一般,平静下来后却开始担心不知云忆有没有听到动静。走进隔壁厢房,床铺是冷的,似乎云忆一夜未归。心底稍稍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让人知道晚上自己房间有人逗留总是麻烦。 暮迟难得一大早过来看她,说是亲自做了点心,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尝尝。 今日天气极好,霜晚便吩咐人把东西都收拾到了凉亭,正好可以一边赏花一边尝点心。东西刚摆放上桌,却见皇上御前的几名内侍通传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名她并不熟识的太医。 “静贵人金安,小人受皇上旨意,给静贵人送些补身体的药材来说话间,已有几名宫人分别呈上了人参,灵芝等贵重的药材。 “这位是张太医,皇上特别吩咐了要静贵人养好身子。静贵人您可有福了,今早皇上可是一直念叨着您,想再听您弹上一曲呢!您赶紧养好身子,将来承宠,可指望贵人您能多多提拔小人了宫人谄媚地笑道。 霜晚一见到太医时已明白皇帝的用意,果然不是她多虑,皇帝的确是注意到她了。 看身后暮迟苍白了脸色,想想暮迟刚以为自己就要受宠,却撞见心爱的男子对别的女人殷勤,心中如何能不难受?然而霜晚表面却仍是不能失礼,她恭敬地往下一福,道:“霜晚谢皇上恩典 送走了内侍和宫人,只留张太医在侧。 已上了些年纪的张太医和善地道:“静贵人,请容老臣为贵人诊脉 霜晚重新回凉亭坐下,问:“之前替我诊脉的夜太医呢?” “夜太医如今专司皇上的病情,恰好这阵子皇上身体不适,她便无法随意离宫。贵人放心,老臣定当竭尽所能,为贵人调养好身子 看来夜魈不可能再为她谎造病情,霜晚无奈下只能伸出右手,前些日子感染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果然听太医说:“贵人只是身子虚了点,并没有太大的毛病。我这就开几帖药,让贵人喝上几日看看成效。内务府备了贵人的头签,只要贵人身子一好便要通报过去的 备上了头签即皇上随时都有可能翻她的牌子,突然哐当一声响起,原来是暮迟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啊……”茶水弄湿了她的衣服,暮迟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还有张太医要打发,霜晚不便挽留,只能任由她去了。 等到张太医也走了,明魅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冷冷道:“你姐姐也真可怜。一进宫吧,你先一步被封了贵人,她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去了一次蟠龙殿准备侍寝了吧,皇上居然病了,灰溜溜地就被人抬了回来。等到以为皇上喜欢自己了,哈,皇上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凉亭上还摆放着暮迟亲手做的糕点,霜晚一阵心烦意乱,便道:“闭嘴 明魅哪是这么听话的人,又说:“这下怎么办,夜魈又不在,不能继续装病了吧?” “再用这招皇上恐怕也会起疑,反而引人注意霜晚蹙眉,何况现在换了张太医,更瞒不了。 “怎么,你已经无计可施了?”明魅凉凉地道。 霜晚不答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桌上的各色糕点。随手拣起一块咬了一口,却马上吐了出来。 “你姐姐的手艺很差么?”明魅也尝了一口,放了芒果的糕点香甜可口,虽不比御厨手艺,但也算极好的了。 明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已转身回了房。不明所以地跟着,不多时霜晚已研好墨,又拿出了纸笔。她的字迹娟秀,很快字就工整地爬满了一页纸张。 明魅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轻轻吹干上方的墨迹,她将那张纸叠好,淡淡地露出笑容来,却是道:“是时候报复了 明魅脑子里还满是不能让霜晚去侍寝这件事,哪里知道她会突然吐出这么两个字来,便呆呆地问:“报复谁?” “忘了我们差点葬身皇名山的事了?那位尚书千金,该是给她点颜色瞧瞧了 明魅自然一直记恨着此事,原本以为霜晚会就这么忍气吞声,这下听她终于提起,而且有所行动了,心里一阵痛快。她积极问道:“要怎么做?” “把这封信偷偷带给她,不要让她知道是谁提笔又写了第二封信,仍是叠好,再道,“这封交给梁贵人 明魅扬了扬信,不解地问:“仅凭两封信,能有什么作为?” 霜晚笑了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明魅出去了,霜晚一个人又回到凉亭,这里已被婢女收拾得干干净净。想到暮迟刚刚的眼神,不禁心中惆怅。取琴置于石桌之上,轻抚琴身,一曲“晚秋”已绵绵流泄而出。 正是秋风萧瑟之时,婉转绵长的琴音引得不少宫女驻足聆听。弹到曲子中段,却有一段悠扬的箫声加入琴曲之中。琴声缠绵,箫声清冷,一高一低的曲韵配合巧妙。 抬头看去,白衣少年静静地横箫立于屋顶垂脊,仍是那样淡漠地,却仿佛知道她心情不好一般,一直陪伴在旁。 ( 意外毁颜 很快就是中秋,各宫妃嫔都要添置新衣,内务府特别忙碌。******$百+度+搜++小+说+网+看+最+新+章+节****明魅为了衣料的事去催了好几次都空手而归,不禁气极,回来就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就知道巴结新宠!” 霜晚放下书,丝毫不以为意:“中秋那天的衣服已经吩咐了天水阁的裁作缝制,我平时日日在白蝶园里又不出门,何须再着急添置衣裳?最近内务府的确是忙,你就过阵子再去吧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原本是我们先吩咐要做的水粉缎绸,宁心兰的丫鬟一去,说都不先说一声就拿走了!”明魅见她一脸不在意,又气道,“我看你是一点都不紧张嘛,大半月了皇帝也没再叫你姐姐侍寝,现在倒宠上宁心兰了 宁心兰毕竟靠山强大,皇上就是碍于皇后和户部尚书的面子,也不可能一直不宣召她。现在皇上新人在怀,自然也就冷落了暮迟。而宁心兰不论相貌,才气或是出身,都是她先前认定的暮迟最大的敌手。如今的局面,她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还有你之前说的报复,我怎么完全没看出来成效,就见她节节高升了!” 霜晚淡淡地打断她:“有成效了啊 见她悠闲地抿着茶,明魅瞪她:“哪里?” “最近不是盛传宁贵人和梁贵人不合么?暮迟和她们一个宫最是清楚,两人见面就跟刺猬一样。梁贵人上回在花坛故意把宁心兰绊倒一事,恐怕也被记恨着吧 明魅东张西望,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后才坐下,一脸认真地问:“那两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跟梁贵人告密,将刘茹的死嫁祸给宁心兰。皇名山上的事已无从可查,梁贵人和刘茹以前也忌惮过宁心兰,信里说的她能信个五分。本来梁贵人就对新进的妃嫔抱有敌意,她不是懂得拐弯抹角的人,对宁心兰的愤恨只怕会表现得相当明显 明魅点头道:“的确,梁贵人最近总找她麻烦 “给宁心兰的信里则是提醒她要小心梁贵人,就这样而已 明魅鄙夷地看着她:“你该不会以为凭个过气的贵人就能扳倒宁心兰吧?” 霜晚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淡笑道:“当然不是,好戏在后头呢 到了中秋当天,皇帝依照习俗祭月,而皇后则宴请各宫妃嫔一同赏月。 下午张太医来过,先是为她最后诊了脉,随即喜滋滋地恭贺她恢复了健康,又故作神秘地说今晚肯定有好消息。果不其然,皇帝的内侍过来通传,说皇上已经翻了她的牌子。也就是今晚赏月宴后,她就要侍寝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站在雕花铜镜前,取下簪子,柔顺的黑发便如瀑布一般散了开来。将头发斜分,细致地辫成一条条发辫,又用手指圈起,直到挽成了一朵花型,做成最复杂的挑花髻。斜斜插上金边蝶翼攀花步摇,金色流苏垂坠,极尽华美。 明魅闹了别扭,怎么也不肯帮她梳妆,只能叫了挽香进来。专程从天水阁制作的衣裳已经送来,不用她多说,挽香已将衣服取来送到眼前。天水阁第一裁作果真不负其名,无论上方的刺绣或是剪裁均是巧夺天工。 换好了新衣,坐着闭上眼,便由挽香替她细致地画上妆容。青黛勾眉,朱丹点唇,两颊的胭脂稍稍用得重了些,不若以往清秀不起眼,却是多了让人眼前一亮的艳色。 这时去赏月宴已经迟了,虽是秋天,御花园里依旧花团锦簇。她在一片花海中悠然而至,晕黄的月光下,淡橘色的丝衫闪动着金光,仔细看去原来是金丝线绣出的蝴蝶栩栩如生。滚着金边的月华罗裙拖地,而头上那金色蝶翼似乎振翅欲飞,随着她走近,还能听到流苏轻微碰撞的清脆响声。 从来霜晚都是淡漠平静不起眼的,然今夜衬着月光翩然而至,竟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几乎让人以为是那月宫仙子下凡来了。 今夜静贵人被皇上宣召了侍寝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宴席上多了数道怨毒和妒忌的目光,霜晚并不在意,只徐徐走到皇后面前,弯膝福身问安。 “皇后娘娘,霜晚来迟,请皇后娘娘处罚 “免了舒皇后心情极好,笑着拉起她的手,道:“今夜还得服侍皇上呢,就饶了你这回又偏头对婉贵嫔道:“本宫果然没看错吧,可真是个绝世佳人 皇后这番话难免又惹得一些人心中不快,但皇后身旁的婉贵嫔还是笑着附和:“就是啊,霜晚妹妹今夜可要好好侍候皇上呢。也好,现在身子养好了,今后一定更有福泽的 霜晚乖巧地浅笑道:“谢皇后娘娘厚爱,谢婉贵嫔吉言 走到梁贵人身边便坐了下来,向对面的暮迟轻点了下头算是招呼。暮迟显然不大高兴,闷头吃着面前的糕点。宁心兰正巧朝她看了一眼,又高傲地别了开去。 “哼,以为自己现在受宠就嚣张。我就看看她能嚣张多久!”身旁梁贵人恨声说道,眼睛自然瞅着宁心兰。 霜晚刚尝了一片月饼,正拿巾帕擦着手,突然轻声对梁贵人道:“听说梁姐姐最近和宁贵人处得不好。梁姐姐个性直,这样明摆着撕破脸可对姐姐不利啊 梁贵人这些天来为了和宁心兰斗,之前处得还算不错的妃嫔那头也不去了,自然少了说话的人。虽然霜晚也是新近妃嫔中的一个,但她平日里常到芷兰宫走动,每次去暮迟那里之前总是会和颜悦色地找她聊上几句,关系也算不错,而此时关切的语气更让梁贵人减了几分敌意。 对面宁心兰正对着面前的茶杯若有所思,对她们这边丝毫没有注意。 霜晚又道:“毕竟宁贵人背后势力雄厚,梁姐姐几次三番地得罪她,谁知道以后她又会怎么对付姐姐呢。在宫里树敌乃是大忌,梁姐姐在宫中资历比我久得多,又如何不知这些道理?” 梁贵人认真听着,心中有些赞同她所说的,可想到自己的妹妹可能是死在宁心兰手里,仍是心有不甘:“可我就是看不惯她!” 霜晚伸手搭在梁贵人肩上,她的指甲抹了橘黄色,纤长的十指看起来更加白皙。她面带微笑却低下了声音:“梁姐姐,我们可以表面上和她处好关系,背地里再抓她把柄啊。梁姐姐这样针锋相对的,反而让她处处提防了呢 梁贵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这样的手段她从未想过,可仔细一考虑又觉得颇有道理,自己傻傻地找她麻烦,人家还不是照样坐稳了皇帝新宠的宝座。于是她犹豫地问道:“可是我这几天都跟她闹过了,还怎么和她修好关系呢?” 见梁贵人已然有些心动,霜晚笑道:“现在不就是大好机会?只要梁姐姐当着大家的面斟个茶认个错,还怕她不答应和姐姐修好么?就算她不答应,别人也只会称赞梁姐姐有担当,而她小鸡肚肠 梁贵人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她做事一向干脆,当下就已站起身来,高声道:“宁贵人 众妃嫔原本都各自谈着天,被她这声吸引,便都看了过来。 宁心兰还在出神,听到是梁贵人叫唤便冷着脸抬了头,问:“怎么?” 梁贵人亲自为宁心兰斟上茶,再举杯道:“我是要跟心兰妹妹道歉的。近几日处处为难心兰妹妹实在是我的不是,今天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向妹妹赔礼。心兰妹妹大人有大量,我敬你这杯,望妹妹能够原谅 梁贵人和宁心兰的纷争皇后多少有些耳闻,梁贵人能如此认错也是难得,皇后笑着点了点头,似乎颇乐见其成。 赏月宴上众人均是安静下来,可是宁心兰久不回应,只是低头看着杯子,就这么让梁贵人默默地举杯等着,场面变得尴尬。 半晌,才见宁心兰冷笑着站了起来,哼声道:“敬茶?” 宁心兰是骄纵脾气,但平日里也总算知书达理。今日的赏月宴不管她想不想和梁贵人修好,也理应看着皇后的面子喝下这杯茶。可万万让人想不到她下个动作却是拿起自己的茶杯,将茶水对着梁贵人泼了过去! 梁贵人显然也未料到她会这么做,只是呆傻地愣在原地。霜晚离梁贵人最近,反应也最快。她倾身向前推开了梁贵人,而茶水则不偏不倚地泼了她满面。 放置多时的茶水按理说只是温热而已,然而却听得霜晚惊叫了一声,随即掩面蹲下了身。 附近的妃嫔们见她久久不起,都慌了手脚,宁心兰还在冷哼道:“活该,干嘛突然冲出来替她挡!” “敢在本宫设的赏月宴上闹,简直不像话!”一声呵斥让众人重新安静下来,只见平日里总是温婉笑着的皇后此刻板起了脸孔。宁心兰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礼的举动,低下头去。 场面乱成一团,皇后赶紧移步过来牵起霜晚,霜晚却不肯起,只是不停抽泣道:“疼,好疼 “到底怎么样了?容本宫看看?”皇后关切地掰开了她的手,然而触及她的脸时,又马上变了脸色。 圆月苍白的光辉下,原本白皙无暇的脸庞有一半红肿得吓人,皇后赶紧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宁心兰一看后也是大惊失色,她退后了几步,语无伦次地道,“是毒,竟然真的有毒。不是我!那本来是要杀我的,不是我!” 皇后一听到她说“毒”,哪还能就此罢休,她当机立断,喊道:“来人啊,将宁贵人押下!” 宁心兰显然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着急下匆忙辩道:“皇后娘娘,真的不是我。我今天收到了一张字条,说梁贵人要害我,茶里有毒!” 皇后听了,眼神一厉,“将梁贵人,宁贵人都先行押下,如果真有人下毒,皇上定会严惩!此事既然发生在后宫,我就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皇后一直都是亲切温婉的,鲜少人看见过她端起皇后的架子,也从不知她处事如此果断利落。侍卫立即押了二人下去,不久太医也过来了,然而茶水已干透,早无法测出里面究竟有何毒物。 原本要侍寝的贵人竟然受伤,此事自然惊动了皇上,闹出事端的又是另外两个妃嫔。皇帝本就最是厌恶后宫里妃嫔相争,而且这次有人涉嫌下毒,更是让皇帝勃然大怒。 彻查下去,宁心兰一直声称的字条没有找到。最后却是在宁心兰房间里发现了残花散。掺了残花散的茶若是碰了皮肤,立即就会发红起疹子,即使以后医好了,也会留下红斑。以前也曾有妃嫔用过这毒残害受宠的妃子。皇帝盛怒,就是户部尚书亲自施压也只答应了不伤她性命而已。宁心兰被直接打入了冷宫,从此不得面圣。 ( 一箭三雕 “太医,真的没法子了吗?”皇后端坐在霜晚床边,一脸关切地问。******$百+度+搜++小+说+网+看+最+新+章+节**** 张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满是惋惜地道:“残花散性烈,这次芙蓉润肤膏,白玉草也用过了,静贵人的脸恐怕是……无法恢复了 霜晚躺在床上,半边脸上敷了药膏,用巾帕遮着。 皇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像你这样的佳人,原本……” 还是不忍心说下去,握着她的手稍稍用了力,像是安慰。这位舒皇后对皇帝的妃嫔表现得太过大度,这个样子看来是真的为她可惜。皇后竟然毫无身为女人的妒忌心,倒是令人费解。 霜晚展开一抹虚弱的笑,反而安慰道:“皇后娘娘,是霜晚福薄,不怨任何人的 听她这么说,皇后忍不住气道:“那个宁心兰真是,本宫原以为她是宁大人的女儿,稍加培养一下将来能担负后宫重任,谁知她竟使这般狠毒的手段 霜晚露出凄哀之色:“也怪我,是我劝梁贵人与她修好的,怎知会……” 皇后见她就要落泪,也连连叹气:“梁贵人真是命好,有你替她挡了一次大劫。今后你有什么缺的东西直接吩咐给下人,本宫都准你。身体上要有不适,就让太医过来看看 “是霜晚轻声答道。 见皇后起身,她也从床上坐起,皇后道:“别起来送了,你休息吧 “谢皇后娘娘 目送皇后出了房门,她却还是下了床。坐到铜镜前,慢慢地用巾帕抹去了墨青色的药膏,露出发红的皮肤。原本白皙秀气的脸,如今多了一大块红色的斑,像是抹不去的胎记。 霜晚对着镜子,却完全没有方才表现出来的悲色,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明魅进来看见了,冷冷地道:“绝世佳人一夜之间成了无盐女,你很得意啊?我听你的去收回给宁心兰的字条,又偷偷把残花散放到宁心兰房间,可从没听你说你还要自己凑上去毁容啊!” 霜晚满不在乎地笑着:“怎么了?现在我容颜毁了,皇帝不会再对我有兴趣,你不是不用再担心我去勾引皇上了么?” 明魅被她问得一窒,又听她继续道:“这么一闹,宁心兰被打入了冷宫,便把她当皇上宠妃的美梦毁了,这报复你不满意?” 好像很有道理,明魅找不到话反驳,只是脸色难看地瞪着她。 “而且,新秀中我毁容了,宁心兰失宠了,刘茹死了,严秀芳不成气候,只剩一个娇俏开朗的暮迟。不久暮迟就会上位,我进宫的最大目的算是成了。这次计划一箭三雕,我高兴得很霜晚端详着脸上的红斑,想了想,便从橱子里取了一条丝巾,系在脸上。 明魅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心里依旧不是滋味。明明毁容的正主都不在乎了,她为什么要觉得惋惜啊!可还是忍不住嘟囔:“要不我还是去叫夜魈来看看吧,说不定…… 没等她说完,又听得一声“皇上驾到!”,明魅只能噤声跪了下去。 倒是没料到皇帝会来,霜晚退到一边,恭声道:“臣妾拜见皇上 皇帝似乎才刚下朝,一袭龙袍在身,只不过见她这样一个普通的贵人就已颇大排场。前方是四名御前侍卫开路,后面同样是四个带刀侍卫跟随保护。同皇帝一起前来的还有夜魈,看来皇帝和明魅一样,都更信任夜魈的医术。一眼过去,捕捉到了夜魈眼里的关切,碍于皇上在旁,霜晚只淡淡地敛下神色。 “快快起来,让朕看看你的脸 霜晚系着面纱,皇帝伸手过来想要帮她解开,霜晚却摇了摇头,轻声道:“臣妾惶恐,这般粗鄙容颜,不敢让皇上看见 眼前的女子声音纤柔,极是悦耳,却也太过陌生。新进的秀女已入宫多时,但想了想后竟然发觉自己对她几乎毫无印象。 面纱上方是一对极为清亮的眸子,里面仿佛承载了天地间的灵气,就这么淡淡地瞅着,却被看得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之前怎么会错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呢?皇帝心中有些费解,却竟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位静贵人的容貌,一狠心,就拉下了她的面纱。 一大块红斑突兀地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即使之前有过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皇帝身边见的素来都是国色天香的女子,何曾有毁过容颜的女子敢出现在他面前。皇帝重色,这般丑陋的容貌让他顿时心生厌恶。 “夜魈,好好给静贵人看看能不能治,治好了再跟朕通报他的声音明显失了热忱,也没多看她一眼。看样子,很快就会不记得有她这个贵人的存在了。 面纱被随意地丢弃在地,霜晚见他突然态度冷淡下来,便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又轻声道:“臣妾失礼了 夜魈点头答应尽力为她医治后,皇帝便转身走了。 霜晚捡起面纱,想到皇帝的眼神一下从灼烈到厌恶,丝毫不见掩饰,不禁笑出了声。 “笑?你还敢笑!”夜魈气鼓鼓地过来捏了她的脸,道,“残花散有多烈,你怎么真往自己脸上招呼!怎么样,除了脸,还伤着其他地方没有?” 夜魈虽然话语间满是责备,却是真正关心着自己的人。霜晚有些感动,也收起了玩笑之心,轻轻摇摇头。 又听明魅冷冷地道:“我看她是诚心想毁了自己才干得出来!” 平日里难得见这两人同声共气,霜晚忍不住又笑了出声,一脸无辜地道:“你们都紧张什么,我脸上的红斑过几天就会消的 听她这么一说,夜魈又仔细端详了她脸上的红斑。可泛红的皮肤起了小疹子,确确实实与残花散造成的效用一样。 “这究竟是……?” “是芒果霜晚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我发现我的皮肤只要碰了芒果就泛红发痒,但时间一久就会没事。那天在凉亭,暮迟留了芒果做的糕点给我,我便想到了这主意 “等等。可是中秋那夜你被茶泼到后脸上就立刻泛红了,那茶不烫,当时也不见你碰过芒果,这又是怎么回事?”明魅问。 霜晚晃了晃手指,道:“我事先在指甲上涂了芒果汁捣成的蔻丹,趁乱抹了在脸上,让人以为是那茶有问题 整个计谋说起来其实简单。 先是那两封信,让梁贵人和宁心兰闹不和,最重要是让宁心兰觉得梁贵人要对自己不利。等到中秋之夜她再收到一张字条写着茶里有毒,宁心兰自然便信了。宁心兰仗着自己靠山强大又正受宠,自然娇蛮了些,这样的气断然是不受的。这时候霜晚又推波助澜让梁贵人敬茶,宁心兰便有了机会把那杯“有毒的茶”泼了出去。 宁心兰也许想过在皇后亲设的赏月宴上撒泼的后果,但她不会想到自己房里有人偷偷藏了毒,连先前的字条也被人拿走了。 而霜晚利用芒果过敏制造出茶里有毒的假象,表面上受了害,实际上却借此逃月兑了当晚的侍寝,并解决了宁心兰这样的敌手,间接让暮迟上位。 明魅想明白了,不禁暗自庆幸和她不是敌人。这样的宫中谋术太可怕,眼前的女人似乎天生适合玩弄这些诡计,却又对名誉地位丝毫不感兴趣。 霜晚捡起丝巾重新系上,问夜魈:“对了,听说皇上从皇名山回来以后身体就不太好,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么?” “就是晚上会头疼,试了很多法子都没用,而且过一段时间就马上没事了 霜晚若有所思,道:“听起来,像是蛊术 夜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可是宫里其他太医都认为蛊太邪门,根本不许我提。皇上现在只是晚上头疼,就像是施蛊之人在故意折磨。从皇名山下来便这样,我只想到一个可能 话音一顿,绛紫色的宽袖往外一翻,银针飞出,倏地向屋檐刺去。 白色的身影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里,夜魈和明魅同时亮了剑,严阵以待。 “最好别动手,你们打不过我云忆的声音太冷,这不是自傲的语气,只不过是毫无感情地陈述事实。 “你不止下毒,还下了蛊?”夜魈问。 云忆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回道:“既然你能破我的毒,不是也能破得了蛊术么?” 夜魈仅听他的声音就已判断出他的伤势无碍,这人练的邪门功夫的确不是她们能敌的。她身为医者,感兴趣的是治病,源头是什么倒不关心。反正打不过人,她便很快放下了剑,疑惑地看向霜晚,问:“他怎么还在这里?” 霜晚无所谓地答道:“白蝶园需要一个看门护卫 也只有她才敢平静地把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当做看门护卫,夜魈小心翼翼地看了云忆的脸色,发现对方居然没有反对,看来真打算留在白蝶园给霜晚当护卫了。 而明魅亲眼见过云忆诡秘的功夫,也不敢贸然出手,只能皱眉道:“把他留在这里,出事了看你怎么收拾!” 霜晚自若地坐下,道:“多个朋友总不是坏处,你们也别这样剑拔弩张的,都坐下 “喂!”明魅不满地嚷嚷,却见那始终冷漠的少年坐下了。毕竟一边是主子,另一边则是闻名于世的杀手,也奈他不何。况且明魅又不关心皇帝的死活,因此也默许了让云忆留在这里。 至此以后,白蝶园成了除冷宫以外的清净地。霜晚虽身在宫中,却远离了后宫纷争,日日抚琴看书作乐,倒足足过了一段悠闲的时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