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攻略》 001 棺生 小沙弥做完功课,回头看见方丈正站在大雄宝殿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手中的念珠一圈一圈在指尖划过。 此时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一点点湛蓝被吞噬,直至变成深黑。那黑色的前爪翻过远处的阿祁山,刹那间整个天地都被晕染成深墨色,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华光刺破黑云,直逼那九万里之下的土地。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如狼般咆哮着。 “师傅,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小沙弥缓缓道。 方丈慨然点头:“是啊,是要下一场大雨……” 顷刻,狂风大作,吹得寺里的树枝都弯了腰,风卷过山谷,呜咽声如泣如诉。 良久,方丈才再次打破沉寂,偏过头,望着身后的小沙弥淡淡道:“元清,随为师下山去迎一迎贵人 元清瞅了瞅早已黑沉的天空,皱了皱眉:“现在就去么?似乎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无妨方丈淡淡道,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乌苏,定远侯府。 火红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着,厅堂回廊一片模糊的晕红,看上去甚是诡异。 里屋不时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屋内的烛火烧得“哔啵”作响,烛火的荧光映照着女子惨白的面庞,抓着床帏的手瞬间滑下,仿佛飘落在地的一片枯叶,无声无息。 “不好了,夫人昏迷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惊得屋外一片动荡。 “哎哟,老爷,您别急,太医跟稳婆都在里面守着呢!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顾秋月拉着男子再次坐回到椅子上,又含笑递上了一杯热茶。男子心烦意乱,随手一挥,茶杯掉到了地上应声而碎。 顾秋月的笑意僵在了唇边,芊芊玉手微微拳起,指甲刻得掌心生疼,她恨恨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再转过头时,已是笑靥如花。望着愁眉深锁的温泰兴,不由咧嘴细声宽慰道:“老爷,自古以来女子生产本就如此,妾身相信姐姐定能逢凶化吉,为老爷再添一个麟儿 温泰兴的面色舒缓了不少,却还是焦急得来回踱步。婢女端着热水频频进出,他不由得凑上前,站在屋外窥探里面的情形。借着光透过兰花屏风,隐约可以瞅见里面的纹纱床帐,再想深究,便已被侍婢合上了门。 顾秋月处在身后,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觉生出醋意,想当初她生产时可没见他这般忧心,叫她怎能不怨毒!她巴不得桑云清立刻就死!当年,要不是桑云清横插一脚,她堂堂当朝皇后的亲妹妹,怎会沦落到要做平妻的地步! “轰隆——” 一声雷鸣,惊得顾秋月身形一颤,头上的珠玉撞在一起叮咚作响,在这个深黑又寂寥的夜显得异常突兀。锦衣华服映衬着她娇美的容颜,就连百花都不禁失色。二五芳华,正是女子最美的年纪,却分不去眼前男人半分目光。 深吸了一口气,抚上脸颊的手又缓缓收回袖中,狰狞地面目再次换上了温婉的笑容。 屋外的雷声依旧叫嚣着,里屋渐渐有了声响,原先的尖锐早已变得沙哑,却也只能借着那股力而拼命,直叫人跟着心揪。府里奴仆除了在里面忙碌的,其他人都不敢随意走动,怕惊了老爷,惊了里面那位主子。偶有几个相互觑着神色,心下都了然,夫人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骤然间,喊叫声再次戛然而止,却依旧没有听见婴孩啼哭的声音。众人都怔住了,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不敢去瞧温泰兴的脸色,只堪堪低着头静待。 呼吸变得小心翼翼,竖着耳朵却窥探不出丝毫响动,只觉瞬息间变得愈发难熬,连素日里嚣张跋扈的顾秋月也乖乖伫立在一旁。虽说明面上瞧不出她有任何动作,可内心早已是水深火热,隐隐觉得自己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只待有人肯往那平静无纹的湖面扔一块石头。 门悄然开了,太医拎着药箱躬身走了出来,微微抬眼觑见几步之遥的温泰兴,又迅速垂了眸子,上前两步才叹息道:“下官尽力了……” “姐姐……”轻缓的概叹近乎泣泪,细长的娥眉微微翘起,假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却只为了掩饰嘴角眉梢藏不住的快意。 一声飘渺,温泰兴恍若未闻,直到看见依旧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才慢慢回过神,扒开了他挡住的路,不要命般冲进了屋子,紧接着浓重的哭音溢出,痛彻心扉。 屋里屋外奴仆跪了一地,众口悲呼:“夫人——” 雨终于还是落下来了,仿佛一场无尽的泪,给人一种再也不会停下的错觉。 小沙弥举着伞,勉力地为方丈遮挡风雨,他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的珠水,好奇地望着师傅:“不是要迎接贵人么?您为何不进去?” 方丈朗声笑道:“不必了,浮尘已去,贵人将至 斑驳的雨点在师徒二人身后洒下,风雨交织,唯见一片雾茫茫。 定远侯温泰兴的夫人桑氏难产而死的消息,一夕间传遍了整个乌苏城,人人都觉得诡异,或许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或许是因为红颜薄命,亦或许是因为那句凤谣传说。 乌苏城内乌苏河,乌苏河畔出凤凰! 不知是谁人传出的,也不知是何时才有的。当年,英国公桑家就住在乌苏河畔,而桑家的千金也是后位最有利的竞争者,然而,瞬息间风云变幻,嫁给了当初还只是兵部侍郎的温泰兴,凤谣之说戛然而止。可人们依稀记得那个温婉女子笑靥如花,如今却骤然仙逝,实在可悲可叹。 丧礼办得异常隆重,即便如此,依旧无法唤回逝去女子的灵魂。 那夜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棺木无法入土,只得安放在灵堂。 白日里的喧嚣都已散去,剩下的只是一颗孤独无法慰藉的心。 温泰兴独自坐在回廊上,怀中的酒坛斜卧,酒水滴漏得只余零星。他看着屋檐间的雨柱不停下落,近乎失神。 风卷而过,带着丝丝凉意,负责守灵的婢女干脆缩在了柱子后面,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雨夜潇潇,谁也没有注意到漆黑棺内发出的轻微响动,恍如破土而出的女敕芽,猛然冲出了桎梏,她开启了那扇神秘的大门,却没有遇见意料之中的光明。棺内的空气有些稀薄,闭着眼眸,小手无意识地挥舞、攀爬,微微粗糙的内壁摩挲着那白女敕的手,人生以来第一次刺痛,不禁悲悯地咧开了嘴,“哇”地一声啼哭,响彻天地…… ( 002 丫头 春寒料峭,冰溜子早已化成水珠从檐间滴落,肃杀的寒意尚未消退,连着北风卷过平静的池面,荡起**鳞纹。 老旧的外袍不知穿过多少回,浸过多少遍,就连那深色的花纹也被洗得失了光华。袖口堪堪到女子腕上一点,原本还显得宽大的袍子也如上衫般紧缩。这已经是两年前的衣服,如今她又长大了许多。 凌乱的发丝在额前肆虐,拿过木瓢在池里舀了一勺清水倒进盆里,下意识抬臂蹭了蹭脸颊,红肿的小手又沉到了水中继续揉搓着衣衫。 二月的天仍旧没有丝毫暖意,池水冰凉,手浸在水里更是彻骨的寒冷。瑟缩地倒吸了一口气,望着冻了又裂裂了又冻的双手,心中不禁悲凉,下意识咬紧了唇角,不想那股苦涩蔓延得更深。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她的出生伴随着母亲的陨殁,注定开始便是场悲剧。侯府二小姐的身份,并没有给她带来应有的锦衣玉食。将将学会行走的那年,她怯生生地仰起头,只记住了一张精致的脸,然后便沉浸在无休止的粗活中。 她是该庆幸当初没有跟母亲一起死去,还是该悲哀人情冷暖的凉薄。当年,若不是母亲的贴身侍婢丹儿拼死相求,她恐怕早就随母亲长埋地下。 不,或许连安葬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是个棺材子,是天降灾星,是个不祥人。 母亲的生产原本是件喜事,因着母族的关系,连宫里都备下了贺礼,可就在母亲生命戛然而止的那一刻,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消散了。 除了侯府中人,没有人知道她幸运地活了下来。父亲一度认为她是个妖孽,因为她,才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她是个不光彩的存在,只是个被丢弃在侯府角落无人搭理的弃儿。 红红的灯笼挂满了厅堂回廊,柱子上也都缠上了红彩布,前边的院里传来锣鼓的“嚓嚓”声,激烈、喜庆,是温泰兴一早请来的戏班。听说,里面都是乌苏城里一等一的名角儿,全是来庆贺定远侯掌上明珠的六岁生辰。 谁都知道这侯府只有一子一女,皆是皇后胞妹顾秋月所出,温泰兴也极是宝贝。她可以想象得出父亲此时的表情,定是眉开眼笑。记忆中,她还从没见他笑过,每次也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偶尔碰上,他的目光也不曾放在她的身上。 两个侍婢经过天井一路笑谈,端着一堆五色糕点朝前边去了,银铃般的笑声渐行渐远,她吞了吞口水,也想观瞻一番,不过只是妄想罢了。 她永远记得,四岁那年她犯了错,被顾夫人鞭打,丹姑姑心疼得掉泪,一边上药一边说:“永远记住自己只是侯府花钱养的一个丫头,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啪——” 一块石头突然掉进了盆里,激荡起不大不小的水花,脏水飞溅了一身,有几滴滑进脖颈里,凉意袭来不禁瑟缩。 “哈哈!变成大花猫了!” 女孩儿拍着手,开心地跳着。她是温仪,顾夫人的女儿,也是今天的小寿星。 通身红色的袄子,袖口、领口皆有狐绒,缎面是用金线绣的福字,看起来异常华贵。双平髻上的发环也缠了一圈圈红色缎带,里里外外皆透着喜庆。她傲气地挺立着,宛如顾秋月第二,这就是侯府的心肝儿宝贝,温泰兴的掌上明珠。 温仪的眉眼跟顾夫人如出一辙,细长的丹凤眼,眼角处微微上挑,甚是妖媚。 笑了一会儿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不耐地撇了撇嘴,叉着腰,学着顾夫人的模样粗声粗气道:“臭丫头,别以为你装木头我就会放过你!” 女子忿恨地抬了眸子,唇齿紧闭,一顺不顺地盯着她,倒瞅得温仪有些怯生生。 深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猛地将手伸进水里又朝前一泼,“哗——”,水花高飞,待到温仪反应过来时,已经躲闪不及,原本俏丽的小人儿瞬间就成了落汤鸡。心中憋闷之气顿时烟消云散,抑制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溢出,眼睛弯成了月牙,从没觉得这般畅快过。 温仪牵起自己湿漉漉的衣衫,好看的花纹全都被染污了,当初缠了母亲好久才绣成的鞋面也脏了,不觉垂了眉眼,嘴巴一张“哇”地哭出了声。 温仪的哭声引来了附近的婢女,不多久,顾夫人也来了。她拎着衣摆气哄哄奔来,站在回廊的奴仆都自动让道,走到跟前时一把就将温仪远远拉开,转身便“唰”地甩出一巴掌。 “死丫头!活腻了是不是!跟你娘一样,都是贱蹄子!” 顾秋月满目狰狞,原以为除去了桑云清就什么都解决了,可没想到那个女人如此阴魂不散,每每看见这个棺材子在自己面前晃荡,她就隐隐不快,这张肖似桑云清的脸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女子被那一掌打倒在地,一头栽进了洗衣盆里,这下子真真是透心凉。脸颊滑过的不知是泪还是水,左耳嗡嗡作响,侧脸也像是被烫了般火辣辣地疼。这样的羞辱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在顾秋月眼中,她比最下等的奴婢还要低贱。 半身浸在水里也不打算起来,就像她们口中叫的一般,她只是个臭丫头、死丫头,没人会在乎,没人会关心,她甚至连个姓名都没有,就连一向呵护她的丹姑姑也只得爱怜地唤声“丫丫”。 顾秋月一边整理着温仪的头发、衣衫,一边粗声责备道:“以后离这个野丫头远点,你可是侯府千金,怎能跟这种人厮混,罚你三天不准出屋子,好好闭门思过!” 温仪委屈地嘟着小嘴,又恨恨地瞪了眼丫丫,全然没了方才的怯懦,好似是在示威。 丫丫被人拖进了柴房,府里正在为温仪庆贺生辰,顾秋月没工夫搭理她,只恶毒地骂了几句就匆匆带着温仪下去换装了。 一下子都安静了,坐在后院的柴房里,隐约可以听见前院传来的鼓点,心头的伤悲终于如洪水般涌出。 她不要哭给别人看,因为没人会可怜。 其实,方才温仪被顾夫人训斥的那一幕,她好羡慕。不知梦里梦过多少次,受伤时有娘亲爱怜着,犯错时被娘亲责罚着,仿佛无论发生天大的事,只要赖在那个温暖的怀抱,就不用担心任何风雨。丹姑姑虽然待她甚好,但从不舍得打骂,犯了错也只是模着她的脑袋暗自叹气。 嘴里虽恨着,殊不知,有多羡慕温仪,能有个娘亲,管着,爱着,疼着,骂着。 可她只是个弃儿,侯府里没人要的野丫头。 ( 003 初识 丹姑姑果然还是最疼她的,一听说她出事,就赶忙模到了后院。 透过柴房的窗栏可以看见那双担忧关切的眼眸,眼角下已经生出些许细纹,三十出头的年纪,两鬓间竟然多了几丝华发,显得有些憔悴。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她应该记住姑姑的叮嘱,她应该忍住,她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丹姑姑瞧着丫丫好好的坐在柴房里,没有受什么伤,才略微安心道:“二小姐不要怕,等宴会散了,奴婢就去向夫人求情,定把你救出来 如往常一样,没有半点责备。心口不觉闷闷的,不知是歉疚还是委屈,眼眶竟然有些湿润,她赶忙垂了眸子,不想被姑姑窥见,只默默点了点头。 其实,她一点也不害怕被顾夫人责罚,就算是打个几十板子她也不在乎。她更想看看,那个从未疼爱过自己一天的亲生父亲,在看见她遍体鳞伤时会不会有一丝动容。无论温泰兴如何冷漠,她的内心依旧存着一分希冀。 后院的柴房是间老旧的屋子,专门用来堆放府里不用的旧物,平常少有人走动,里面结了不少蛛网,空气中也浮着尘灰。 丫丫坐在地上,团紧了手臂,隔着厚厚的衣裤也能感觉到地面的冰凉。她往里挪了挪,扯了块破洞的绒垫子扑在地上,再坐上去时不觉暖和许多。她牵了牵嘴角,心满意足地靠在了墙上,合上了眼眸。 从前总听丹姑姑说起娘亲的故事,印象里,她应该是个温柔娴淑的女子,有着一双巧手,能绣出各种好看的花样。如果娘亲还在的话,自己也定能像温仪一般,穿上娘亲亲手绣的衣裳。想着想着,心中越发甜美。 画面一转,温泰兴突然冲进了屋子,一手抓起了娘亲手中的小衣,拿剪刀剪成了一段一段的,娘亲哭着去抢夺,小衣的碎布如雪花般飘落,温泰兴面目狰狞凶狠道:“她不是我女儿!她不是我女儿……” 丫丫拼命地挥舞着手,企图去阻止,却反而越离越远。她呼喊,她咒骂,却没有一个人听得见。娘亲看不见她,父亲不搭理她,而自己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 丫丫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指尖碰到地上的绒垫才忆起自己身在柴房,而方才只是场梦,幸好只是一场梦。可是,鼻间酸意尚存,一切恍若真实,模了模脸颊,触手冰凉,才知,是流泪了。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脑袋忽地探了进来,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丫丫的身上。他惊奇地张大了眼睛,亮黑的眼眸煞是好看。似是想起了什么,朝身后瞅了瞅,于是迅速跳进了屋又转身将门关上。 从小到大,丫丫从没见过什么陌生男子,一直呆在侯府的四方天地中,印象里,她的异母哥哥温煦,便是自己见过生得最好看的人了。只是温煦常常作弄她,满脑子坏主意,自己对他没有半分好感,反倒觉得他是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丫丫歪着脑袋,好奇地端看着眼前的男孩儿。他的年纪看上去与温煦相仿,比自己虚长几岁,个子也比自己高出很多,但却没有父亲温泰兴威严。他穿着天青色的袄子,戴着顶小毡帽,皮肤白皙,深黑的眼眸在瞳孔里滴溜溜地转着,嘴角微微上翘,似是在对她笑。 男孩儿靠近丫丫,干脆盘膝而坐,身上隐隐传来杜若的香气,柔和、淡雅,令人不自觉想要亲近。如蝶翼般的睫毛轻闪,投下半弧的阴影,他望着丫丫熟络道:“你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丫丫撇了撇嘴:“你又是谁?怎么会到这儿来?” 男孩儿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竖起耳朵听了听,方才小声道:“我叫顾辰暄,正在跟温仪他们捉迷藏,恰巧就躲了进来他又瞧了瞧丫丫,清瘦的面庞,眼圈处有些微红,似是哭过,不由关心道,“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你是温仪的丫鬟吗?” 丫丫的小脸忽地变了色,丹姑姑的叮嘱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荡,永远记住自己只是侯府里花钱养的一个丫头。可她分明就不是,她跟温仪一样都是温泰兴的女儿,为什么就因为她出生不同常人,就被另眼相待?丫丫猛地将顾辰暄推开,气呼呼道:“我才不是她的丫鬟,我是侯府的二小姐!” 顾辰暄怔愣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女生,看着她原本白皙的面庞因怒气而生出圈圈红晕,嘟着嘴,怒目圆睁,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为何能令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丫丫见他一直不说话,只一味地瞅着自己,垂眸瞥见自己一身肮脏的衣衫,不由心虚地吼道:“怎么,你不相信?” 不到六岁的年纪,还有些女乃气,可是叉腰挺胸的架势却俨然像个小小泼妇,顾辰暄赶忙摆了摆手:“不,我信,我相信 男孩儿诚挚的眸子亮亮的,好像夜晚的月亮,丫丫听罢这才放心。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唤了两声,她下意识模了模肚皮,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东西。早晨起来就被拉去洗衣裳,然后又被关进了柴房,想起生辰宴上的珍馐美味,不由吞了吞口水。她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下人吃什么她便吃什么,而她的口粮又是从丹姑姑那里分出来的。每每看见丹姑姑为了自己而饿肚子,心里便不是滋味儿,她真希望能够快快长大,然后再带着姑姑逃出侯府,逃出这个牢笼。 顾辰暄将手伸进怀里,模了模,掏出个纸包递给了丫丫:“快吃吧,这是今天来的时候经过天香楼买的栗子糕,可好吃了 丫丫咬着唇,小心地觑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和善,这才咧嘴接了过去。 顾辰暄见丫丫吃得欢快,连嘴角都沾上了零星酥沫,不觉也笑了:“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丫丫扬起头,用袖子囫囵地抹了抹嘴巴,原本光辉的眸子顿时失了光泽:“我没有名字,他们一直叫我丫头 顾辰暄皱了皱眉,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眸一亮:“先生曾说过,翡翠齐火,络以美玉,所谓玉也,石之美者,以后就叫你阿玉吧!” “阿玉,温玉……”丫丫喃喃念道,喜不自胜,“辰暄,我有名字了!我叫阿玉,温玉 ( 004 绝情 009 出气 京都有一茶楼“兰茗飘香”,近来声名鹊起,传闻倍出,不少人想要探个究竟,却被挡在门外,只因此处有一规矩,凡一掷千金者才可入内,久而久之便成了富家子弟的出入场所。 温仪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直拉着温煦一起去。温煦近来被看管得紧,全因安家长孙太过出息,两相比较,他便成了疏于管教流连风月的逆子。逆子做了十几年,烟花柳巷常常去,被关了半月,乍然听到这等风月事顿时也来了兴致,倒是碍于温泰兴的疾言厉色一时不敢动作。温仪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通,直听得他心花怒放,咬咬牙便应了。 温仪欢欢喜喜,出门前竟也叫上了温玉。温玉只觉她神色诡秘,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兰茗飘香位于玄武大街的街尾,门头并不大,独独两层,楼外装饰普通与一般茶楼无异,进去才知里间别有洞天,只道被埋没了多年。 兰茗飘香的传闻皆因一个伶人而起,传闻说她美若天仙,所奏琴音犹如天籁,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一直带着白羽面具坐在纱帘后面,身边还有专人保护,甚为神秘。 也正是因为这份神秘才引得众人争相探访,只为见红颜一面。 不多时便到了茶楼楼下,门口由两个精壮的男子守着,这阵势乍一看倒还真不像一个茶馆,说是武馆更为贴切。 温仪挑了挑眉,高傲地扬起了头,便拉着温煦往里走。 “请先交一千两方可入内 站在左边的男子出手拦住了他们,温煦蹙了蹙眉,知道面前两人不是善茬,况且自己又是偷溜出来的不想惹事,只觉这规矩有点匪夷所思,天子脚下竟有人敢这般敛财,心中百转千回,却也按规矩交上了银钱。 两人刚刚踏进门,温仪忽然转头对门口的人说道:“后面这个女子不是我们一起的,记得要收钱哦!” 温玉抽了抽嘴角,眼睁睁地看着她跟温煦得意地消失在二楼的转角处…… 二楼的雅座被一个个镂花屏风隔开,正堂上有一道纱帘,帘后的长桌上摆放着楠木古琴,只是那传说中的美人儿尚未露面。 坐下笑谈声声入耳,皆是在议论兰茗飘香里的那位抚琴女子,竖耳倾听,才知此女并非每日都来,有些人似是已经苦等三五日了,霎时觉得大有一种千呼万唤之感。 一缕幽香袭来,抬眸望去,有一曼妙身姿从帘后门洞袅袅步出,面容被雪白的毛羽遮去了大半,唯见那一小截俏丽尖削的下颌,似扬非扬的朱唇,煞是迷人,就连见惯脂粉的温煦也不由瞠目,猜想那面具下的人儿该是多么惊艳。 辗转拨弦,未成曲调先有情,琴音仿若那水滴石潭般柔和清脆,正是伯牙名曲——高山流水。 这乍一听前音就有人禁不住抚掌叫好,饶是不学无术如温煦这般,也知这高山名曲的典故与精妙。 “高山流水”最先出自《列子汤问》,传说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鼓琴而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河”有古文说:“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古琴而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河。’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高山流水自流传于民间普遍有三个版本,一个是东向筝派,一个是江南筝派,还有一个就是南向筝派。此曲尾处泛音脆而不杂,指法轻快,大约便是江南筝派。 “不过就是个妓女罢了!”温仪遥看在座诸位,无不是叫好连连,就连那一向眼高于顶的哥哥都听得如痴如醉,顿时心中吃味儿。 彼时,另桌有几个富家子想要叫那女子出来作陪,却被冷漠待之,置之不理,一副孤傲的架子令人咂舌。 温仪皱了皱眉,她还没见过哪个艺妓如此神气,一时好胜心上头,转眸对温煦说道:“哥哥,我们把人叫出来给你奉茶如何?”她朝温煦挑眉,温煦牵了牵唇角,露出个邪意的笑容。 温仪朝屋角小厮挥了挥手,朝他耳语了几句,又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小厮眼睛一亮,立马点头朝那纱帘后面走去。 半晌,只见小厮面带难色的从里间出来,赔笑道:“客官不好意思,玉漪姑娘不愿见客 茶杯被重重地搁下,杯身撞击着碟底发出清脆的响声,温煦不屑道:“不就是个妓女,竟然敢拒绝我,她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小厮怯怯道:“这……姑娘说她……” “公子莫要动气,玉漪这不是出来了么一声软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小厮身后的倩影。 她依旧是白羽遮面,但除了纱帘,却又比方才看得更加真切几分,袅袅身姿,娉婷大方,自有一股遗世的风姿。 温仪斜睨了一眼,正巧有小二端上新沏的热茶,她微微勾起唇角,漫声道:“劳烦姑娘替我们续一杯茶 说罢故意扯去茶壶的吊环,又朝她睇了一眼,嘴角含笑,似乎就等着一幕好戏。 女子面具下的目光冷冷,不卑不亢,伸手欲抱起那壶滚烫的茶水,触手的灼热引得指尖猛地颤栗,下一刻,整壶热水尽数洒在了温仪的脸上、身上,她那白皙的面庞立马见红,霎时泛起了水泡。 温仪瞠目,捂着脸尖叫,温煦也慌了,手足无措,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查看着温仪的伤势。 女子冷眼旁观,唇边终于绽放一抹浅笑,多日来的恶气终于出了。可笑的是,对方还不知道她是谁…… 玉漪,温玉。 世间就有这么巧合。 跟随林隐先生学琴数月,没想到她天赋异禀,琴技一日千里,于半月前他突然给了她一个地址,说是历练,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先生在她心中一直是神秘又神通的,在兰茗飘香半月,没有一人敢滋扰,饶是那些达官显贵,即便她无心招惹上了,皆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温玉隐隐觉得,多半是因为先生。 他的背景大概很不一般吧,她如是猜想。 直到数日前她终究忍不住问了句:“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却给了个讳莫如深的答案:“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又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 ( 010 拒医 温仪半张脸被烫伤的事惊动了整个侯府,待选秀女若是毁了容那便是自动弃权,饶是侯门显贵都无法破例。 顾秋月原是要彻查罪魁祸首,却被温仪指认是温玉下的毒手。温玉乍闻一下不由惊诧,还以为她在兰茗飘香认出了自己,后来才知,她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拖人下水。与其对付一个陌生人,不如铲除一个恨之入骨的身边人,对她来说,很是划算。 只是,顾秋月竟破天荒的未曾深究,只关了三天,不给吃喝,虽然饿得头昏眼花,但是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夫人这回怎么就轻易放过了那丫头?”珠儿搀着顾秋月的手臂低声道。 顾秋月微微勾起唇角,眼里满是嘲弄与不屑。细长的眉眼被描绘得一丝不苟,钗环满头,身上披着罕见的流纱真丝外衫,极为华贵。她向来如此,即便只是在府里。 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丫头,只是时候未到罢了。她稳稳地坐进了马车,薄唇轻启:“去相府 车子稳稳当当地行驶在玄武大街上,顾秋月端坐在车厢内,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偶尔能窥见外面的情景。路上的行人都自动让道,谁也不敢挡在这辆马车的前头。 生长在皇城根下的百姓多少都有些见识,即使不知车内坐着何人,但敢在街上肆无忌惮的驾着马车狂奔的,也只有为数不多几家高门显户,远远避开不去招惹总是不错的。 温、顾两家隔得本就不远,片刻之后便到了顾府门口。顾秋月自马车而下,还未站稳,管家徐生就已迎了上来。 男子已过天命之年,古铜色的皮肤,额上有着两道深深的皱纹,两鬓花白,低矮的身形略微有些驼背,可眼眸依旧深邃,看起来精神奕奕,见着顾秋月来了,许久不笑的眉眼都咧开了,牵动着周边的细纹,嗓音温润和蔼。 “二小姐回来啦!” 徐生是顾府的老管家了,一直忠心耿耿,对顾秋月尤为宠溺,膝下无子,也总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儿时无论顾老爷如何打骂,总是将她护在身后,为此,顾秋月对他倒是真心敬重。 跟着徐生进了府门,一向矜持的姿态变得舒缓许多,唯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只是顾秋月,只是顾府里无忧无虑的二小姐。可一旦出了这个门,一切都得靠她自己,她必须用重重盔甲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用疾言厉色喝退所有威胁到她威胁到顾家的人。 说实在,她真心有些累了。可是她不能认输,因为,她是顾家的女儿。 轻叹了口气,侧头看向身边的徐生,缓缓道:“徐伯,大哥可在府上?” “在的,相爷就在书房,二小姐直接进去便是 徐生停了步子,望着顾秋月远去的背影兀自出神,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些许,眼眸里染上了一层落寞。他早该知道,她已不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二小姐,又怎会腻在他这个老头子的身边嬉笑听风呢。藏在袖中的物拾终是没有再拿出来。 书房的门上悬了竹帘儿,隔着外面的暑气,屋内倒是凉快得紧。兀自掀帘进屋,顾衍生正坐在书案前看着书文,直到顾秋月走到跟前才反应过来:“是二妹啊 顾秋月略微颔首,瞥了眼搁在桌上的信纸,好奇道:“大哥方才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顾衍生眉头深皱,语气中带着浓重的不满和担忧:“你也知道暄儿他奉旨去了岭南,自从十年前英国公请旨到南地,那边就成了他的管辖区,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临行前也都交待过暄儿,可他还是去了国公府……” “怎么?难道那老家伙还想着要为桑云清报仇不成?” 顾秋月不禁蹙眉,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依旧历历在目,甚至无数个日日夜夜自己都在睡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着桑云清的哭喊和咒怨,脑海里那张被鲜血禁锢的面孔清晰可见。原以为已经得逞,可却留下了个孽种,那个从棺材里爬出的血婴,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就怕他没那个命!”顾衍生冷哼道,讳莫如深的眸子又暗了几许,嘴角不自觉多出一抹戏谑,“他染上了瘟疫 顾秋月挑眉,这倒着实令她惊讶,“那大哥还在担心什么?” 顾衍生叹了口气,随手将信件递给了顾秋月,心头越发烦躁,一掌击在书桌上,手边的茶杯因振动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茶盖歪向了一边,沿边的水珠一滴一滴滴在了桌案上,晕湿了周边的书文。 顾秋月一目十行,事情的经过了解了大概,合上信纸不急不缓道:“依我看,暄儿执意呆在国公府给英国公治病全是因为一个人……” “谁?” 顾秋月冷笑:“大哥还不明白么,暄儿是被那孽种迷了心!” 顾衍生似是恍然大悟,对于当年的事他亦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一时的心软却成就了如今的孽缘。他眯了眯眸子,望着顾秋月冷哼道:“不是大哥说你,这么多年连个丫头都没解决掉,你是怎么做当家主母的?” 顾秋月利眸斜扫,不由生出些许怨气:“大哥说得轻松,温泰兴虽不管不问,但我看得出,他还是在意的,我犯不着因为那个孽种毁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况且,她也决计不能死在府里,若是让那个人知道了……眸光一黯,眼神不自觉飘向了别处。 顾衍生不以为然:“那如今又为何愿意出手了?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来闲话家常的 顾秋月浅笑未言,踱步到窗前的盆景,摆弄着青青玉翠的云竹,漫声道:“大哥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想除了那个丫头,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想除掉她。最近她是越发的得寸进尺了,温泰兴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好转的迹象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暂且不能在府里动手,给人留下把柄。现在看来老天还是帮我们的,既然如此,咱们就借着英国公的手除掉他唯一的外孙女!” “咔”地一声,青葱的枝蔓生生被折成了两段,望着跌入泥土的断枝,女子的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细长的凤眼里闪着精光。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远在千里之外的桑国栋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一意孤行拒绝顾辰暄的施救,竟是亲手将唯一的孙女儿推向死亡的一剂毒药。然而,他并不知道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一个嫡亲的外孙女。 如果他知道的话,当年绝不会抛下她远赴南地;如果他知道的话,定要拼尽性命护她周全;如果他知道的话,断然不会拒绝顾辰暄的示好。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要活着回到乌苏。 只不过,现在的顾辰暄在他眼中不过是顾家派来的刽子手,是一道黄泉路上的催命符。而“顾”之一字,在他心中是仇,是恨!他宁愿被病痛折磨致死,也不愿沾染顾家一分一毫。 顾辰暄守在门口寸步不离,一炷香之前,他刚刚被桑国栋轰了出来,直到现在还能听见屋里断断续续的咒骂声。 头一次遇见如此固执的老头,瘟疫猖獗,所有人都在求生,唯有他求死。 十多年前的恩怨他并不知晓,只知道,那是温玉的外祖,这还是临行前从父亲的话语中探知的。当时他大喜过望,想着如若阿玉知道的话,定会非常开心,曾经允诺的大婚之礼,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可惜一切似乎都想得过于简单,望着紧闭的房门,顾辰暄满心颓丧,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初听说英国公也染上瘟疫之时,他百般忧心,一心想着阿玉,想着要让阿玉亲眼见见她的外祖。他衣不解带守在医官身边,陪着一起研制新药,终于初见成效。几个试过新药的病患,病情皆有好转,这才赶紧带着医官来到府上,却没想到这个年若六旬的老者居然讳疾忌医。 被撵出屋子的刹那他茫然了,甚至能想象得到温玉悲喜交加的面容,那双充斥泪水的眸子是他最不愿看见的。 “主子,这英国公也太不识相了吧,您好心好意给他治病,他倒好,把您给轰出来了!”小五撅着嘴,为顾辰暄鸣不平。 顾辰暄横了他一眼,心中忧虑更甚,抿了抿唇,终是无力再说什么。医官的劝告犹言在耳,倘若英国公一再拒医,怕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办法。 瘟疫尚未控制,顾辰暄遣退了随行的医官,只留了贴身的小五。他坐在门前的回廊上,望着远处渐垂的落日,恍惚间知了声盖过了莺啼。不知过了多久,咒骂声也停歇了,周围变得异常宁谧。 他曾经想过,等到事情都解决了,等到他与温玉成婚后,他就带着她离开侯府,离开乌苏,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着简单的生活。此时,这种迫切感似乎异常浓重…… ( 011 旧怨 顾辰暄挑了相邻的房间暂且歇下,小五捧着刚收到的信函进了屋,瞧着自家主子疲惫的模样不禁担忧地叹了口气。一想到隔壁那个老顽固就替主子鸣不平,明明掏心掏肺的对他,他居然像对待仇人一般喊打喊杀,可主子竟也忍着受着。小五自是明白少爷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可乌苏城里那么多豪门千金,怎么就偏偏看上了那么个丑丫头? 少爷的这番心思任谁也猜不透,作为旁观者的自己总认为他应该匹配更好的闺秀。他的美名天下皆知,善辞令,懂音律,四岁读经,五岁能诗,六岁能赋,就算同样盛名的安家公子也未必能比。 恍惚忆起十年前蓬头垢面的自己,因为饥饿而偷食,好似过街老鼠般被人追着满街跑,直到因体力不支摔倒在路边。那是第一次遇见少爷,仰首间,从肮脏凌乱的发隙窥见的是一张温润的笑脸,略微轻皱的眉羽似是在感叹他不堪的境遇。也正因为少爷的出现,他才免于被人送官,才和过去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生活告别。在他心底,少爷是白璧无瑕的,时常想着,该有怎样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可无论是谁,都不会是那个无才无貌的丫头。 “愣在那里做什么?”顾辰暄揉了揉眉心,瞅着呆在门边的小五随口道。 小五一个激灵回过神,捏了捏手中的信函,兀自收敛了心思:“主子,老爷又来信了 “还是那些话,不看也罢 他反身走向床榻,舒服得往后一躺,感觉全身都轻松了,这些天也着实累坏了。 小五移步到床前,苦着一张脸:“主子,老爷叫您闲事莫理,您总这样,奴才回去可就惨了声音越说越弱,可怜兮兮地嘟着嘴,仿佛已经受了那七八十板子。 顾辰暄不禁失笑:“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挨板子的 小五哀怨地叹了口气,瞅着自家主子满不在意的样儿,不禁撇嘴道:“真搞不懂那丫头有什么好,至于主子如此待她?” 顾辰暄没有说话,反倒陷入了无尽的神思中。 其实,他也说不出温玉到底有哪里好。她的话不多,安静的时候冰冷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她很倔,固执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她也很温暖,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她也很执着,会记着念着自己的承诺,就算别人忘了,她都不会忘。 有时候,看到她隐忍的模样会心疼,可转过身,她却给你一抹云淡风轻的笑,直叫你心疼得想要掉泪。你根本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很痛却装作若无其事,仿佛忘了、隐了,伤口就消失了、复合了,他倒宁愿她哭、她闹、她歇斯底里,至少这样能证明她在意,她需要他。 他最怕的不是距离,而是自己不懂她。 丹姑姑拎着一个篮子进了屋,脸上神情古怪,走到温玉跟前儿才掀开盖子低声道:“今日是大夫人的忌日,奴婢都准备妥当了,待会儿晚膳的时候咱们从后门出去,想必不会有人发现的 温玉下意识团起手藏在袖中,望着篮中的香烛纸钱,感激地牵了牵唇角:“这么多年了,也只有丹姑姑还记得 丹姑姑手脚不停,一边走到桌边包起几个水果当做祭拜的供品,一边道:“二小姐言重了,奴婢人微言轻,让您受了这么多苦,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不,若是没有姑姑时常护着、怜着,玉儿哪有今日在她心底,丹姑姑早就犹如亲人一般,而那些所谓的亲人,不过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二人收拾妥当,就悄悄溜出了后门。 温家的墓地在城西石头山的东南侧,那一片多是富贵人家圈起的地皮,桑氏当年就被安葬在里面。 桑云清的墓前有一颗树,是十五年前温泰兴亲手种下去的,如今光阴悠转,树苗已然变成一棵参天大树,为这片土地遮风挡雨,而所谓的情爱似乎早已消散。 乌苏城里谁不知道,定远侯温泰兴对英国公的女儿用情至深,两人更是被喻为金童玉女。然而短短一年光景,伊人消逝,誓言不再,随着一场隆重的葬礼之后,一切都归为平静,仿佛这个世上从不曾有过“温泰兴与桑云清”。 墓前的野草深深地遮住了颜色渐褪的墓字,可以看得出,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对于温玉来说,关于娘亲的印象是模糊的,因为顾秋月的关系,“桑云清”这三个字在侯府里是个禁忌,没人敢提起她,丹姑姑也只是私下里才说说,而她是既憧憬又想念。十五年来,仅仅靠想象来思念娘亲,无疑是痛苦的。 令温玉不解的是,父亲既是深爱母亲的,因她克死了娘亲而对她异常冷漠、置之不理,又为何多年来不曾见他悼念过一次?难道真如世人所言如此凉薄吗?不过生与死,不过一培黄土就什么都变了。 “他真的爱娘吗?”温玉无意识地问出了声,明明只是想将疑问埋藏在心底,是与否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可当真正问出口时,又有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丹姑姑摆放供品的手顿住了,其实,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答案。若是在十五年前,答案必然是肯定的,可现在……也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吧。 当年的她作为桑云清的贴身侍婢,亲眼看着温泰兴对待自家小姐是如何的呵护备至,如何的宠溺,成婚后更是将后进门的桑云清扶上当家主母的位子,而早已为他育有一子一女的顾秋月也只能屈居第二,如此荣宠当真只是虚情假意吗? 丹姑姑哀怨地叹了声气,转头对上了墓碑上的“爱妻”二字,虽经风霜,但依旧看得出苍劲有力,还是他当年亲自刻上去的…… “爱,怎么能不爱呢 或许,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无法面对;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无法接受;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会怨,才会恨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年的桑云清从未爱过温泰兴,由始至终想的念的都是另一人。 ( 012 纵火 祭拜完娘亲,温玉便和丹姑姑又悄悄返回侯府。 此时的天早就黑了,街上行人甚少,唯有几个小吃摊里还坐着三五男女正在大快朵颐。一个个摊前都亮起了红灯笼,照得整个长亭街亮堂堂的。按照来时的路线走到街道的岔路口,再向右拐便是侯府后门了。 后门的巷子只有三尺多宽,两个人刚好可以并排通过。转进小巷便不如大街明亮了,眼前一片黑黢黢,两人偷溜出来不敢点烛火引人注意,只得模索着墙壁一步一步慢慢向前。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前面有响动,温玉不觉皱了皱眉,这时候谁还会来侯府后门? 隐在黑暗中的人似乎也觉察出身后有人,警惕道:“谁?谁在那里!” 温玉不愿生事,索性一声不吭拉着丹姑姑默默转身,那人不依不挠居然还撞了上来。男子带着浓重的酒气,支吾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紧接着另一人上前唤道:“少爷,您慢着点儿!” 温玉跟丹姑姑下意识对望了一眼,说话的正是温煦的贴身奴才阿星,至于旁边那位是谁就可想而知了。没想到一天都很顺利,临了还碰上这事儿。 温煦一把推开阿星的搀扶,踉跄地走到温玉的跟前,半眯着眸子,借着巷口的微光吃力地瞅着眼前人的面容。鼻息间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脸庞上,温玉不禁厌恶地侧了侧身。 “你想做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温玉索性迎上了他的目光。 温煦似乎终于认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嘲弄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侯府的丑丫头 丹姑姑是个不想多事的人,急切地想要拉开温煦,却被温煦反手一推撞上了石墙。温煦作为男子本就力大,如今又酒精上脑,更是没个轻重。丹姑姑被这一推,脑门上结结实实地撞了个大包。 “丹姑姑!” 温玉担忧地唤了声,瞅着温煦的眸光隐隐带着怒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温煦打了声嗝,戏谑地打量了她一眼:“放心,本少爷对你没有兴趣 温玉怒目而视,一巴掌拍开了他钳住下颚的手,冷哼道:“就你这样,本小姐还未必看得上!”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温玉的话显然激怒了他,脖颈被紧紧扼住,瞬息间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可脸上不屑的表情依旧没有褪去。在温玉心底,他一直就是个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纨绔子弟,如果哪一天没了这层华丽的外表,他什么都不是。 丹姑姑慌得去掰温煦的手,阿星也急得跳脚。本打算带着醉醺醺的少爷从后门溜回府,免得被老爷发现而责罚,可没想到遇到这档子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温玉不卑不亢,哑着声艰难道:“我瞧不起你!” 温煦气急攻心,双手并用狠狠地掐住温玉的脖子不放。温玉难受得不停挣扎着,拳打脚踢着,可依然奈何不了早已失去理智的温煦。阿星眼见不妙,更是顾不得尊卑,冲上前扯着温煦的手,丹姑姑也是又哭又求,窄窄地小巷顿时乱作一团。 “死丫头,别以为有顾辰暄护着,你就能无法无天了!不过贱命一条,能嫁给傻子你就偷笑吧!” 彼时,二人已经被分开,阿星抱着温煦的腿阻止他再上前,他有火难发,倒是“酒后吐真言”,差点把什么都抖出来了。 温玉好不容易挣月兑开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乍听这话不由顿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温煦轻蔑一笑,挑眉道,“表面意思 阿星才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慌道:“少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要是让老爷知道可就麻烦了 温煦满不在乎地推开阿星,晃悠悠地走了两步大笑道:“知道了才好!我不就是想让他知道么!” 阿星拙劣地掩饰还是令温玉心生疑窦,方才温煦明显话中有话,可如今再想问出什么怕是不那么容易了。温玉冷眼瞧着他又哭又闹的模样,不禁厌恶地蹙了蹙眉,她可没兴趣在这儿陪他撒酒疯,若是引来府里的人,再被顾秋月知道了,又是一堆麻烦。 顾秋月用过晚膳,彼时才从相府出来。珠儿备好马车早早的等在了门口,见到主子出来立马迎了上去,一边搀着她上车一边道:“方才府里派人传话,说是少爷又跟老爷吵起来了,这会子怕是跑去醉红楼喝酒了 顾秋月捏了捏眉心,烦闷道:“这父子俩简直就是仇人,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说罢又抬眸看向珠儿,吩咐道,“待会儿回府你先去厨房准备碗银耳莲子羹,然后咱们再去见老爷 珠儿喏喏应下了,想了想又道:“眼下老爷正在气头上,夫人还要办那件事么?万一给老爷知道了……” 顾秋月利眸斜视,吓得珠儿立马噤声。半晌,她才冷冷道:“这件事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我就为你试问!” 珠儿再不敢接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晚的玄武大街不如白日里喧哗,褪去声色的街道倒显得格外清冷,马蹄踏在长长的青砖石路上,车轱辘一圈转过一圈,“哒哒”声显得异常的突兀,没一会儿便到了温府门口。 珠儿牵顾秋月下车,马厮拉过缰绳,驾着马车朝马厩方向去了,朱漆的大门缓缓打开,王福从里面奔了出来,见到顾秋月时仓皇的面上生出一丝喜色:“夫人您可回来了!老奴正要去找您呢!出事了,出大事了!” 顾秋月一路朝正堂奔去,远远就听见屋里传出的喧哗声,刚迈进门槛,温泰兴正高举着手臂,对着跪在脚下的温煦怒目而视。 “老爷!” 顾秋月惊叫道,顾不得形象就冲进屋子拦在了温泰兴的面前:“老爷这是要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她转身拉起跪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温煦,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温玉,不禁厌恶地蹙了蹙眉,一肚子的火气终于找到个发泄的对象,冷声喝道:“怎么这丫头也在这儿,连主子都在罚跪,做奴婢的岂有站着的道理!” “是这个逆子做错了事,与旁人何干?”温泰兴不满顾秋月的偏颇,他心知这么多年来她的心结从未放下,有些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她不能忘了,真正当家做主的是他! “娘说的不错,那个死丫头也犯错了凭什么不用受罚!”温煦此时酒醒大半,他躲在顾秋月的身后,指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温玉大声抗议着。 这样的动作显然激怒了温泰兴,他拉开挡在面前的顾秋月,“唰”地就甩出了一巴掌。温煦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就像炸毛的小兽,突地跳起来大吼道:“我知道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做什么都是错!你还不是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这都是学你的!” “你这个逆子!我今天就废了你!”温泰兴气得额上青筋凸起,随手抄起个家伙就向温煦砸去。 “老爷!” 顾秋月吓得手足无措直接便朝温泰兴扑去,温仪也赶忙去夺他手里的花瓶,阿星跟几个侍婢也都围了上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人拦了下来。温泰兴这回是动了真火,气得拍案怒道:“都反了!反了!” 顾秋月一边护着温煦一边满不在乎道:“煦儿不过是出去喝点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您何至于如此大动肝火!” 温泰兴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听了顾秋月的话不禁冷哼道:“要是真这么简单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这些年可干过一件正经事,如今在外面惹下了风流债,都找上我的兵部衙门了!咱们温家今天就是个笑话!” 顾秋月讶然失色,看着温煦疑惑道:“煦儿,真有此事?” 温煦别扭地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道:“爹当年不也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个孽种说完还不忘把眼光瞟向温玉,鄙夷中带着不屑。 “不许你侮辱我娘!”娘亲一直是温玉的死穴,侮辱她可以,侮辱娘亲是决计不允许的!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令温玉有些眩晕,许久不说话的温仪团着手臂站在她面前,恶狠狠道:“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 温玉横了她一眼,下意识攥起了拳头,她真想狠狠地扇回去,可下一刻她就看清了形势。她被孤立在中间,温仪骄傲地昂着头,顾秋月暗自冷笑,温煦正得意地挑眉,而站在一旁的温泰兴,他只是漠视着一切,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虽说早已习惯了这种漠视,早已习惯了被人抛弃的感觉,但每一次经历时,心里还是会闷闷的难受。她默默收起了心思,垂着眸子再不发一言。 顾秋月自是认同温煦的说法,当初温泰兴的所作所为跟现在有什么不同,至少温煦尚且没有家室,而他当年,却让她成了全城的笑柄。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还要强颜欢笑迎接另外一个女人,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走自己的一切。想到这儿,不禁又深深地剜了温玉一眼,她本来就是个不存于世的孽种! 顾秋月扶着温泰兴在堂椅上坐下,略微缓和下语气才道:“煦儿自有不对之处,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温泰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算是答应了,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盅,轻啜了口方道:“既然都在这儿,有件事我想说下,前些日子,我已经订了跟王家的亲事 “王家?哪个王家?”顾秋月不解道。 “乌苏首富,城南王友全家 顾秋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蹙眉道:“我记得王家好像只有儿子没有闺女吧,难不成你想把仪儿……” “我不嫁!我不嫁!打死也不嫁!”顾秋月话还未说完,温仪就开始哭嚷起来。 温煦拍了拍温仪的肩,阴阳怪气道:“我的好妹妹,这亲事可不是给你定的,爹现在心里可没有我们咯!” “煦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秋月说完下意识地看向杵在角落的温玉,又猛地转头拉着温泰兴质疑道:“你竟然要给那个丫头定亲?你别忘了,整个乌苏城都知道,她跟她娘早就死了!” 温泰兴黑着脸,冷声道:“这个我自有打算他指了指角落里的温玉,“过来 温玉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他也不恼,兀自说道:“我给你订了亲事,以后就别再乱跑了,乖乖待在屋子里待嫁 乱跑?他居然说祭拜娘亲是乱跑?温玉不禁暗嘲。十五年来,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二句话,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不嫁平静的,不带一丝情感。她终于明白温煦在小巷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想来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要将她嫁给傻子吗?做梦! 十五年前的人生她无从选择,十五年后,凭什么还要受他操控? “这事儿由不得你!”温泰兴提高了语气,似乎想以此来威慑她。可是他错了,这些对她根本不管用,她早已不是八年前那个苦苦哀求他的小姑娘了。 “我不嫁依旧是那三个字,甚至没有一丝起伏。 温仪斜眼看她,不屑道:“能嫁给京城首富之子你就偷笑吧,没事摆什么谱!” 温煦也耐不住,不禁冷嘲热讽道:“就你这样,扔到天香楼都没人要,难道还想做凤凰不成?” 温泰兴横了温煦一眼,又朝温玉走了两步,口气也变得愈发生硬:“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怎么爹的话都不听了!” “爹?”温玉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抬头盯着他的双眸冷冷道,“我早就没有爹了,他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 “难道不是吗?我跟娘都只是你的工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需要了就给颗糖,不需要了便弃之如敝屣,我又哪里有什么爹?” 顶撞温泰兴的后果是再一次被关进了柴房,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有丹姑姑陪着。 寂静又深黑的夜令人莫名惶恐,她依偎在身后暖暖的怀抱里,彷徨的心才稍稍安定。 “老爷既然肯认你,二小姐又何必如此呢?”丹姑姑叹息地抚模着她的秀发,乌黑如缎,岁月给了她过多苦难,却没有剥夺掉她所拥有的光华。 望着窗外的眸子默默悠转,喉头动了动,才默然道:“他根本不是真心想认我 丹姑姑望着怀中的少女,忧愁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这样的温玉太像当年的桑云清了,同样的固执,同样的执着,同样的不肯低头。 顾秋月陪着温泰兴一起回了房,服侍他梳洗完毕再遣退了所有下人,方才开口道:“老爷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好端端的要给那个丫头定亲?您这么一来,咱们瞒了十五年的心思岂不是付之东流?” “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考量他朝窗前踱了两步,想起前段日子在朝堂上的情形,阴鸷的眸子不禁暗了暗,良久才道,“皇上有意削我的权,禁卫军统领都换成了安家的人,看来他是想防我们温、顾两家,就连太子日后是否能即位都难说 顾秋月不禁讶然:“真有此事?怎么今日我去哥哥府上没听他提起过?” 温泰兴在心底暗哼,微眯着眸子看向窗外的回廊。顾衍生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们看似是一条船上的人,可真到大难临头的时候,难保不会为了权力而一脚踹开自己。 他幽幽转身,烛光照着他黑亮的眸子,面上闪过一丝阴寒:“不管左相是如何想的,我们都须留一条退路,也好防患于未然。王家虽说不是官家,但是财力不容小觑,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可不是旁人吹出来的,倘若以后真有个变数,咱们也好有个后盾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指环,心中暗暗盘算着。这一次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他要拿回他所失去的! 顾秋月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背过身嗔道:“大哥是怎么样的人我心里自然清楚,可老爷的心思,妾身就猜不透了。谁都知道那丫头的娘跟皇上是什么关系,还是说,是老爷自己忘不掉某人,只想找个借口给她唯一的女儿一个好归宿?”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温泰兴斜眼看她,许是被她点破了什么,话语间隐隐带着怒气。 顾秋月被这一吼,心中怨气更甚,不由也大声道:“老爷自己心里明白!你敢说那丫头若真有个好歹,你会不在乎?” “你!”温泰兴被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良久,只听到一句:“我去书房然后便是夺门而出的声音。 顾秋月亦是气极,随手便掀翻了个白瓷花瓶,瓷器碎了一地。珠儿听到声音立马推门进屋,一看屋里的情形,便猜出了个大概,忙跑到顾秋月的身边扶她坐下,这才吩咐了人进来收拾,待到一切妥当才温言劝道:“夫人又何苦这时候把关系弄僵,再要那丫头趁机钻了空子可就不妙了 “哼,就那个小贱人,她娘都不是我对手,何况是她!”顾秋月细长的眉眼眯成了条缝,抬手下意识地扶了扶鬓边的青丝,又恢复了当初的冷艳。 珠儿倒了杯茶递上跟前,犹疑了片刻才低声问道:“老爷既然给那丫头定了亲,计划还要继续吗?” 顾秋月接过茶杯,嘴角荡过一丝戏谑,亮丽的眸光中竟是寒意:“继续,当然要继续!我要她死!”她紧紧地捏住了杯壁,好似手中的茶杯就是温玉,就是她恨之入骨的人。 珠儿讪讪地点了点头,想起方才从管家王福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便又絮絮说起来了。 “那赵氏女子因被少爷抛弃而怀恨在心,所以故意去老爷办职的地方闹事,老爷一气之下找了少爷来对峙,哪知少爷牛脾气上来,竟把什么事儿都揽在自个儿身上,跟老爷还没说两句就吵起来了,之后便跑去酒楼喝酒 “阿星怕老爷看到醉醺醺的少爷又要责罚,于是便带着少爷走后门,哪知遇上了那个丫头,两人不知为何就吵起来了,这才引来了后院巡逻的护院,事情才这么闹大了 “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她的事!小贱人,跟她娘一样,都是扫把星!”顾秋月恨得咬牙切齿,搁下手中的杯子怪道,“那死丫头鬼鬼祟祟跑后门去做什么?” 珠儿觑了眼顾秋月的神色,才小心翼翼道:“桑氏的忌日好像就是今日,怕是因为这个才……” “真晦气!”顾秋月碎了口,转言道,“你去看看仪儿睡了没有,要是没有就把她叫来,我有话要说 珠儿喏喏应了,片刻之后,她才急慌慌地跑回来,颤声道:“夫人,大小姐没在屋里,周围我都找遍了,都没看见大小姐的身影 “没在屋里?”顾秋月担忧地皱了皱眉,指着门口的两个侍婢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找,万不要惊动了老爷 此时,温仪正带着贴身侍婢模出黑漆漆的厨房,蹑手蹑脚地朝后院走去…… “小姐,真要放火吗?”阿碧怯怯道。 温仪大力地拍了下阿碧的脑门儿,低吼道:“笨蛋,谁说要放火了,你想把人都引来吗!我这是放烟,叫她吃点苦头,为大哥出口气,谁叫她今天这么嚣张 “小姐高明阿碧狗腿地拍着马屁。 温仪得意地昂起了头,躬着身子,没一会儿便模到了后院的柴房。她凑着脑袋朝里面瞄了眼,黑乎乎地,只依稀辨得出是两个人。她朝身后的阿碧点了点头,阿碧便拿出了火折,在搭好的柴堆上点燃了。 她们故意挑了浇了水的湿柴,烟大得能呛死人。火堆就围在柴房的窗户前,离着屋子还有一尺的距离,烟顺着风刚好就飘进了窗户里,温仪在一边瞧着自己的杰作,都忍不住偷笑。 “好了,咱们走吧温仪朝阿碧招了招手,满兴而归。 沉睡中的温玉被烟呛醒,她推了推身边的丹姑姑,慌道:“好像着火了 此时,屋外的一只黑手捡起了一根柴火,往柴房的屋顶一抛,然后就隐退在夜色中了…… ( 017 嗜血 火堆“哔哔啵啵”地烧着,火星子偶尔调皮地上窜,红光笼罩着两个熟睡的人儿,再往外便是寂寥又深黑的夜。 顺着来时的路一直向南,城楼上岗哨林立,红艳的灯笼照得整个乌苏城如黑幕上的繁星般璀璨。森森铁甲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就连脚步声也显得清晰沉闷。 男子下马手提佩刀一路登上数十级台阶,脸上怒容分毫不减,早已愈合的刀疤横亘在左脸,愈加让人不敢直视。直到看见负手而立的翩翩身影,才略微顿了下脚步,紧了紧手中的紫铜刀,也不顾礼仪尊卑,大踏两步便厉声质问道:“左相怎可把人给放了!” 幽深的双眸望着远处黑洞洞的树林没有丝毫波澜,听见身后的响动只微微侧眸,凉凉道:“本相自有主张 两日来的辛苦全因为一句话而枉费了,男子怒不可遏,若不是身上沉重的铁甲束缚着,若不是念及家中妻儿,管他面前是何人,必定先斩后奏! 胸前急剧起伏,牵动了左肩的伤口,盔甲下层层纱布再次被鲜血染湿,丝丝疼痛令他无法忘怀堂弟因此而累及残废,原本渐渐平复的心情再次被撩拨起来。 左相的为人早已耳濡目染,乍看之下的温和外表实难想象朝堂上的剑拔弩张,世人皆叹“顾半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事,若说他没有私心谁会相信! “开城!” 男子冲城下守卫大喊道,粗犷的声音里夹杂着浓重的怒气,这已算是极力克制了。 这一声吼终是惊动了一直默然的顾衍生,面对面目狰狞的男子,他丝毫不惧,微眯着眸子,冷冷喝道:“萧让!” 萧让迎上他慑人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左相怕是忘了,这是皇令!” “皇令又如何?明日上朝本相自会言明!”顾衍生轻哼道,“你若像你的名字般,知进退,想必也不会屈居人下这么些年,倘若不懂得分寸,恐怕连举荐你的安家都要因此而蒙难!” 顾衍生的话戳到他的痛处,心头一紧,不禁把肚子里的怨气又生生地咽了回去,转而生硬道:“皇上下令封锁四门,定不能让他逃出乌苏,若然此次放虎归山,岂不边境又将不宁?” 顾衍生挑眉看他,青衫拂过城墙的石砖,漫声道:“萧统领,都知你勇猛有余,可智谋却连三岁孩童都不如 一句话堵得萧让哑口无言,顾衍生复又迈了两步,不急不缓道:“今日让他轻易逃了,可若是在途中出了什么事可就与我们大宇国无关了,倘若侥幸回了东陵,他日兵戎相见,恐怕也是不占理的。再者说,萧统领不是能征善战么?” 最后一句说得轻佻,但也不虚,当年连下五座城池,直逼得东陵退让求和的萧让,那真是威风八面。只可惜不会做人,短短半年就叫人踩在脚下。若不是安氏与顾氏之争总是输上一截,兵权大多落于顾氏,安家那老小子又怎会把禁军统领这么个美差给一个莽撞匹夫。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顾衍生不禁戏谑地勾起了唇角,仿佛早已预见安氏惨败的那一幕。 暖风拂面,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漆黑的城外,神思飘渺,即便真打起来又如何?岂不更好! 柴火燃尽,天刚微微亮,温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顿了顿方才忆起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去寻找萧九的身影,旁边早就没有人了,他果然还是走了。 平生没有出过远门,虽则一天的功夫,但已体会到这条路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偌大的林子,竟分不清东西南北,肚子也早就饥肠辘辘了。下意识模模怀里的几两碎银,这是她仅有的财产,可如今离南地还有千里之遥,不觉心忧。 兜兜转转也没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停下来喘口气,忽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好奇心地驱使,下意识竖起了耳朵,轻手轻脚地朝声音的方向模索过去…… 声音越来越近,温玉默不作声地躲在树丛后面,透过叶子的缝隙隐约瞅见两个人影,仔细一瞧,那背对着的执剑而立的男子不正是萧九么!他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一男子被萧九挡住了身影,只听见他不停地在哭求:“好汉饶命!别杀我,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男子边说边不停地后退,温玉这才注意到他身下还有一人早已毙命,口中鲜血顺着下颌一直流淌到地面,眼睛尚未合拢,带着惊恐、畏惧与愤恨。 男子望了眼已经死去的同伴,绝望得腿脚无力差点摔倒,他背靠着粗壮的大树,已经退无可退了。萧九步步紧逼,银白的剑刃上还残留着方才一人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入泥土。 男子瞅了眼剑锋,寒光逼人,渴望活命的心再次被激起。他不停地踢动着双腿,顺着树根又往后挪,反身欲从地上爬起,只见萧九提剑横披,那青衣男子的动作便僵住了,下一刻恍如无声无息的枯叶翩然跌落。 温玉吓得捂住了嘴巴,但残余的惊叫声还是从指缝中溢出,只见萧九猛地回头,那双熟悉的眸子,此时却染上了让人无限恐惧的色彩,逼迫得令人窒息。 “出来!” 语气冷得如冬月里的寒冰,温玉仿佛受了魔障般竟听话地站了出来。两眼对视便被那慑人的目光震住了,她从他的眼中看不见半分柔和,全是杀戮。似乎因嗜血而变得猩红的眸子,再也找不出昨夜吹箫时的宁静与温和。 此时的萧九犹如地狱里的使者,而下一刻,他的剑也直直地指向了她…… --------------------------------------------------- 本书已设定每日八点左右更新,非圣母玛丽苏文,欢迎跳坑!新书求暖,求关爱。 满地儿打滚儿求票子,求收藏,求点击,各种求! ( 018 交易 剑尖离她仅有一尺之遥,温玉哽咽着喉头,周围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求饶,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利剑,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他绝非善类。 “怕么?” 低沉的嗓音从唇瓣溢出,萧九冷冷地盯着温玉,戏谑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温玉微微抬眸,对上他眼眸的那一刻,心还是没来由地一颤:“怕 她淡定地吐出这一字,却没有因恐惧而怯懦。她的确是怕的,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见到外祖,还没有弄清娘亲的死因,她,还没有报仇。她不能死。 “那为何不求我?” 说这话时,温玉仿佛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仿佛是在故意捉弄她。思及此,语气不由变得略微生硬:“你若要杀我早就杀了,想必以你的性格,大概不会和一个将死之人废话太多吧 萧九轻笑,投出一抹赞许的目光:“不错,是个聪明的女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 温玉直觉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果然,萧九利落地收回长剑,邪魅的黑眸微微上挑冷笑道:“可惜有才无貌 温玉见他半开起玩笑,方才那股逼人的气势也渐渐消散,暗自松了口气。其实,她也不过是赌一把罢了,她并有他说的那样聪明,她根本不确定他会不会动手,他这个人太难以琢磨了,这不由得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十多年来她都没有看懂的人。 温玉摇了摇脑袋,不愿再多想下去,她索性从树丛里走了出来,略带鄙夷道:“没想到公子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你倒是真不怕我 听不出他话里的意味,只瞅着他从怀中拿出白绢,细细地擦起剑上的血污,瞬息间又恢复成方才冷然的模样,叫人不敢轻易接近。 温玉暗自打量了眼地上的两个死者,皆衣着华贵,年纪约莫已过而立之年,再看他所配饰物,腰间翠玉,也属上乘,一边的马车堆着些货物,大概是进京贸易的商贾。 如此毫无威胁之人,怎至于招来杀戮?温玉不禁再次朝萧九投向疑惑的目光,此时的他已经卸了一匹马,跨坐在马背上,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正好与她相对:“还不走?” “嗯?”温玉歪着脑袋,眨了眨眼,不明何意,心中暗自月复诽,这家伙说话就不能再多几个字么?当真是惜字如金,明摆着考验她的智商。 萧九眉宇微皱,语气颇为不耐:“不是要南下么,难道你要守着这两具死尸?” 温玉忍不住嘴角抽搐,仰首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劳公子费心!” 萧九诧异地挑了挑眉,大概是没有料到她也有孤傲的一面,轻蔑一笑道:“随你 语罢,便欲扬鞭。 温玉忽地张开双臂挡在马前,一反常态用着略显谦卑的口吻道:“可否带我一程?” 瘦弱的她在高高扬起的马蹄下显得愈发渺小,却没有因为有求于人而卑微,一双眸子晶亮清澈,仿佛不染凡尘的清流。或许是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生活得太久,乍看之下竟有些动容。 明显,温玉的心中并不知萧九的想法,此时的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就算是与魔鬼为伍,也好过一人上路。她站于马前,没有丝毫怯懦,即便刚刚目睹了他凶残的一面,面色上依旧是不卑不亢。 “我为何要答应你?”沉默了一会儿,萧九终于开口道,淡漠的语气辨不出喜怒。许是自幼便独处惯了,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更没有人敢接近他,即便是欣赏,性子上的孤绝也不能叫他轻易答应了。 萧九的态度温玉还是有些料到的,他没有一口回绝已是奇迹。她放下手臂,遗世,翩然之姿,周身的气场一点也不亚于马背上的萧九,即便那用于掩人耳目的丑容,此时看去也不是那么刺眼。 “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温玉心知,如萧九这般卓绝的男子,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从他的穿戴跟气质就能看出,一般的银钱饰物怕是入不了眼。况且她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玉佩也是娘亲的信物,那是万万不能给的。 不出所料,萧九果然松了缰绳,瞧着温玉玩味道:“什么交易?” 温玉自信地勾起了唇角,比先前更大胆了些,仰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眸,正声道:“只要你能护我到南岭,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过在温玉看来,自己这回是赌大了。如若萧九真的答应,她根本猜不到他会让她去做什么,瞧着他一刀毙命的身手,身后还有禁卫军追捕,大概是个不寻常的人。可如今,话已出口,再无转圜余地。 萧九深邃的眼眸一直望到温玉的眼底,一双清澈的眼睛把心事全都表露无遗,有多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谈条件了。许是沉默得过久,温玉略微焦灼地蹙了蹙眉,可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减。萧九在心底浅笑,浑厚的嗓音从唇瓣溢出:“成交 诧异又惊喜地睁大了双眼,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对于藏拙根本没有概念。不过,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改变了吧,萧九兀自敛神,单手将她拉上了马背。 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温玉差点跌下马背,幸好萧九伸出手臂及时拦住,惶然间对上他深黑的眼眸,心底没来由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慌忙低下头,脖间耳根却已红了一片。 比之徒步,骑马自然快了许多。出了林子,便上了驿道,偶有几个商队经过,问了路才知,要绕过青眉山进广澹,再取道房州,渡巫池江才能到达岭南,此间翻身涉水不在少数。 日落西山,终是在天黑前到达一小镇,名曰:八雍镇。镇虽不大,看起来却甚为繁华,大抵是临近都城的缘故。二人就近找了家客栈,还未进门,小二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 019 遇袭 男子穿着粗布灰衫,脸上笑意盈盈,几颗光洁的白牙露在外面,看起来甚为亲和。几步上前已将刚刚进门的温玉二人粗粗打量了遍,眼光掠过温玉时,只闪过一丝讶然,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脸色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鄙夷,随即转眸对萧九一阵点头哈腰:“看二位风尘仆仆,不知是要去往何处啊?” 萧九朝店内扫视了一圈,目光并没有放在他的身上,只道:“去岭南 小二惊讶地张了张嘴,一边领着二人进内堂,一边道:“这岭南可去不得啊!” “哦?”小二这话倒是成功引起了萧九的注意,眉眼微挑,似是在等待着下文。 大宇国商业繁荣,乌苏既是国都亦是商都,八雍镇因着地理优势,常年商客往来频繁,耳濡目染多了,就连店家小二也能跟人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他翻过茶杯,替两人倒上茶水,方才徐徐道:“那里正在闹瘟疫,听说死了不少人 这点温玉倒是知道一二,早前顾辰暄去南地就是为了此事。只是瞧店小二说话的模样,好像事情比想象中还要严重,端在口边的茶水复又放了回去,不由关切道:“然后呢?” 小二似是正在兴头上,见温玉问起,也来了精神,润了润喉头继续道:“起先说是控制住了,大伙都以为新药总算是研制出来了,哪知没过几天还是有人死了,这新药根本就不顶用说罢,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道,“听说好几个村子都被封了,里面的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每天焚烧的尸体都要堆成山了!” 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温玉暗暗蹙眉,后背一片冰凉。 萧九倒不以为然,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小二讪讪地模了模鼻头有些索然无味,转而问道:“不知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天色已晚,自是要住店的。八雍镇虽是小镇,但却是往来商都的必经之路,此时差不多已经客满了。小二面有难色,揉搓着手掌赔笑道:“真是不巧,小店仅剩一间空房了,这个时辰怕是别家客栈也一样,您二位要不将就一晚?”说完,许是担心萧九拒绝,又补充道,“那间玄字一号还算宽敞,两人一间也不算挤 “好 淡淡的一声,逼得温玉把刚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她惊诧地瞪着他,企图想要反对,但见他一脸漠然,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自己这般在意似乎显得过于矫情,咬了咬牙,终是什么也没说。 用了几道简单的小菜,两人便上楼了。小二说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是个带小堂间的套房,床仍旧只有一张。 温玉四下打量,正想着晚上如何就寝,迎面便飞来一个枕头,“啪”地一声直击脑门儿,紧接着又飞来一条薄被。温玉气得囫囵地团起被褥,冲到床边时萧九已经安然躺下。 “你就不懂得怜香惜玉么?” 与之相处久了,温玉才发现,同萧九是要据理力争的,即便有时他阴冷得令人发颤,也要勇敢的迎上目光,或许如此还能分得一丝赞赏。 萧九翻过身去,冷然道:“别忘了,你还有求于我 温玉丧气地垂了脑袋,果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睡地上就睡地上吧,这也算不上什么苦头,比之侯府中的岁月已是好上太多了。 兀自铺了被子,躺上去时竟没有丝毫睡意,耳边却已传来清浅的呼吸,萧九似是已经睡沉了。 今晚的月色极好,月光透过明窗倒映在屋内的地砖上,染上一方模糊的女乃白,宁静祥和。侧头翻了个身,浓重的心事席卷而来。心里记挂着丹姑姑,也不知她此时怎样?顾秋月如此狠戾之人,想必不会轻易饶过她吧。 念及儿时,每个失眠的夜晚,每每想起娘亲时,都是丹姑姑抱着自己,一声一声,唱着轻缓的歌谣。那时候常常躺在她的怀里,仰视着她的面容,抬眸便可看见她慈祥的笑脸,圆和的下巴,然后拼凑着娘亲的模样,内心虽是孤寂但也是甜蜜的。 下意识将手伸进怀里,一块翠玉跟一支玉簪。一个是娘亲的信物,一个是顾辰暄的心意。 翡翠齐火,络以美玉。当初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就从此爱上了玉石,从来都希望自己如他想象的那般美好。 只是,丹姑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 温玉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愿再多想下去。楼下打更人经过,已是子时了。 窗外树影浮动,眸光随意落在上面,只看见一个漆黑的幡影,再仔细一瞧,忽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刚张开就被捂住了,温玉回头一看,萧九已经蹲在她的身旁。 也不知他是何时醒的,竟动作轻缓得令她几未察觉。他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方才慢慢松开手。温玉下意识朝他挪了两步,再垂眸时,他的手中已多了柄长剑。 心“噗通噗通”地跳着,也不知那黑影潜伏了多久…… 萧九握紧了剑柄,预备随时应战,温玉屏着呼吸,只觉瞬息间变得愈发难熬。 “砰——”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只看见那黑衣人破窗而入,再一眨眼竟已多了三人!不大的房间顿时变得拥挤、杂乱。 三人皆是黑衣蒙面,看着身手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所出剑招招招致命。萧九肩伤还未痊愈,挥动起长剑来略显艰难,他紧抿着薄唇,转身斜劈,丝毫不留余地。 黑衣人都非善辈,轻松地闪开身子便避过了他的攻击,另外两个同伴趁机补了一剑,萧九轻皱眉头,慌忙收手回击。剩下一蒙面人瞅着机会忽地一个翻身就越过了萧九,长剑一出便朝温玉攻去…… 温玉惊得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那长剑逼来只离鼻尖几公分。一道白光闪过,她猛然抬眸,是萧九的剑将之挑开了。 温玉急促呼吸,呆愣在原地。恍然醒悟,今晚黑衣人的目标竟是自己! *** 另推荐下好友的文, bookid==《修仙之极品女妖》 ( 020 悸动 025 斗匪(二) 026 天葬 夏天的夜晚总是特别漫长,清风轻拂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月在乌云间穿梭着,忽隐忽现,知了在树丛里声声低吟。 男子蹙眉凝视着面前的棋盘,右手执着黑子,久久未落。 “啪——” 他的眉宇略略舒展开来,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浑厚的嗓音带着几分喜悦,笑道:“朕赢了。” “阿弥陀佛。”老僧恭敬地打了声佛号,颔首道:“皇上的棋艺又精进了。” 延载帝端起侍女递来的茶水轻啜了口,搁下杯子时面上多了分惆怅:“只可惜,下棋人太多,我也只能赢得了眼前。”说完不自觉叹了口气,抬起头时,眼光对上老僧沉静的眸子,“虚云禅师,好在还有你能为朕解惑。” 烛光映照着虚云禅师的面庞,面色还是一贯的温和,他微微垂眸,望着延载帝方才落下的那颗黑子,淡淡道:“皇上莫要过多忧虑,善恶来时终有报,一切皆有定数。” 延载帝默然地点了点头,良久才慨然说道:“或许当初我就不该那么做,罢了,我也该准备准备了……” 在黑山村的两日,倒是跟族长的孙女乌雅混熟了,小丫头今年才六岁,看着她,温玉总会想起自己,想起自己六岁时的模样,那时候总是喜欢赖在丹姑姑的身边,“姑姑,姑姑的唤着”,如今想来似乎已经离开侯府很久了。 “姐姐,你对大哥哥真好,你喜欢他对吗?” 乌雅趴在高高的石桌上,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温玉,温玉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执起药勺的那只手也尴尬地僵在了半空,索性偏过头,故作不悦道:“小丫头胡说什么呢,他是我的兄长。”说这话时,下意识拿眼角瞅了瞅靠在榻上的萧九,他不过时端起那碗被搁下的汤药,自己喝了起来。 “兄长怎么了?塔仁姐姐去年也嫁给了她的哥哥。”乌雅在说这话时满不在意,似乎觉得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温玉一时语塞,萧九也迟迟不开口,乌雅的眼光便一直盯着她,倒羞得她满脸绯红。 “咚咚——” 外面传来震天的鼓声,温玉好奇地探了探脑袋:“村里在干什么?” “哦,那是在举行天葬仪式。”乌雅解释道。 “天葬?”温玉微有诧异,她从来只知道土葬。 “那是一种古老的葬礼,通常对待有罪行的族人。”萧九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温玉转过头来,他已经和衣走下了榻子。 乌雅跳到萧九的身边,兴冲冲地仰首看他,她的个子只到他的大腿,看上去娇小玲珑。她牵着他的衣摆,带着稚女敕的童音问道:“大哥哥的族人也是这样么?我听爷爷说这是我们的族规,我还以为外面的人跟我们不同。” 萧九低眸看她,浅声道:“不,我只是听说过。” “天葬到底是怎样的?”温玉好奇道,不知为何,这两个字总让她有种森然的感觉。 “就是将尸身放在云峰之上,以供神鸟,书上是这么解释的。”温玉讶然地看向萧九,他的眸光讳莫如深,淡淡的语调解释着如此恐怖之事,脸上竟没有一丝波澜。 乌雅似乎也被这样的萧九吓到了,走开了几步,将她手中的花圈递给温玉,笑着说:“姐姐,等你跟大哥哥成婚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小雅哦,小雅要做一个世界上最美的花圈送给你。”说罢,便跳着跑开了,湮没在举行仪式的村民中。 “你觉得,黑山族人会轻易放我们离开么?” 温玉疑惑地抬眸看他,不知他所言何意,但是,却有种不安悄悄爬上心头。 山间谷地,总是格外沁凉,尤其是在夜晚的时候,白天的那股燥热瞬间就被风吹散了。 “吱呀——” 寂静的夜晚,一点声音都会被莫名放大,回荡在山谷间,像是午夜哀怨的低鸣,叩击着人的心弦。 “二哥,你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所谓何事?”男子轻声询问道。 “兄弟们,那两个外来人必须除掉!”不大的屋子里挤了七八个男丁,说话的是塔一,他故意压低声音,黯哑的音质听上去带着些许森寒。 “可那个姑娘刚刚救了我们黑山村啊!” “是啊,况且过两天他们也要走了。” “族长也没有说过要杀他们呀!” 塔一皱了皱眉,低吼道:“你们懂什么!要是放走了他们,被外人知道我们的族人隐居在此,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金沙寨,到时候我们黑山族将再无宁日!” 塔一的话动摇了其他几人的心,微风潜进屋子,烛台上的火苗扑闪扑闪的,忽地一下,就灭了。 “砰砰砰——” 门被敲得震天响,温玉翻了个身从梦中醒来,挣扎着披上了单衣,将一开门,乌雅正站在门口。 “姐姐,你们快走!塔一哥哥他们要来杀你!” 温玉神情一震,脑中猛然闪过萧九白天说过的话,他竟早就料到了! 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从屋前眺望,隐隐瞅见十数个黑山村的村民正朝这边小步跑来。乌雅急道:“你快跟大哥哥从后面逃走,翻过村后的山岭就能出谷了!” 安静的黑山村瞬间苏醒了,火把在村里各个角落乱窜,鸡鸣狗吠,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不好了,他们跑了!” “不好了,金沙寨的土匪们逃了!” 一声声高呼在温玉的耳畔回荡,她分不清真假,只顾得上按照乌雅说的路线闷头向前跑着。后面似乎有很多人再追他们,脚步声愈来愈近,萧九已将长剑提到了胸口,随时准备出手,温玉急了,喘着气求道:“可不可以不要动手!” “我绝不会对我的敌人和仇人心慈手软!”萧九眉宇间的凛然让她再次意识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姐姐快跑!” 恍惚间回眸,只看见乌雅跳着朝她挥手,手中还拿着一个美丽的花圈,就像白天送给她的那只。再一眨眼,花圈无声地从乌雅的手中跌落,逃命的土匪就这样从那瘦小的身体上踏了过去…… 乌雅…… 姐姐,等你们成婚的时候,乌雅一定做个世界上最美的花圈送给你。 ( 027 乔装 辗转数日,终于到了青城脚下。 青城,岭南的郡县,自古有云:青青翡路,草色葱茏;苍山之巅,琼浆玉露。青城最有名的当属苍山温泉,往来文人骚客无不赞颂,东汉《温泉赋》中就曾提到:“有病厉兮,温泉泊焉。”若是没有这场天灾,当真是个美则美矣的地方。 距青城三里外的凉亭边上有一茶寮,用的就是那苍山之巅的温泉水,再加上那手泡茶技艺,比之那京都第一茶楼的大师傅也毫不逊色,南来北往的人只要路过都得歇上片刻,可如今却是寂寥了许多。 “店家,上一壶茶。” 缩在茶炉后昏昏欲睡的店家,一听声音浑身一颤,脑袋险些栽进滚烫的炉子里。他抬头瞧见刚刚坐定的温玉二人,喜色中多了几份诧异。 “没想到眼下还有人愿意上我这里喝茶。”他一边蓄满一壶茶水,一边客客气气地将水壶送了过去,间歇还不忘打量几眼。 “怎么,最近生意不好?” 烈日当头,坐在茶棚下面阴凉之地倒是舒爽不少,呷了口茶水,萧九不咸不淡的问了句,环顾周遭,确实萧条得紧。 店家无奈地叹声气:“如今瘟疫肆虐,逃命都顾不上,谁还有功夫来我这儿喝茶?”末了,又摇头补充道,“若不是我家祖坟在这儿,而我又孤苦一人了无牵挂,我也早就走咯!” “竟有这么严重?”温玉蹙眉望去,虽是草长莺飞,绿意盎然,却看不到丝毫生机,比那不毛之地好不了多少,静得令人发憷。不知是不是这里的气氛太过凝重,茶水入到嘴里,品不出丝毫甘甜,只觉一阵苦涩。 “可不是,每日焚烧掩埋的人不计其数。”许是看多了这等场面,说起来倒也轻快,他复又拿眼瞅着温玉跟萧九,问道,“不知二位这是要……” 萧九搁下茶杯,满不在意道:“我们要进城。” “进城?”店家的声调抬高了几度,似是有些讶异,不由劝道,“如今都巴巴的想要出城,哪有好好的人想要进去的?我劝二位还是远离此地才好。” 萧九没有接话,默然地搁下了几枚铜钱,便起身离座。温玉朝店家略略点了点头,也赶忙跟了上去。 “其实我很好奇,这比亏本的买卖你为何还坚持到现在?”温玉走在他身侧,看着他的侧脸,千百个疑问在心头盘旋。这一路走来,又听了方才店家的一席话,萧九都丝毫没有犹疑,甚至没有向她加重筹码,这着实令她惊讶。 “我也很好奇,你一个小丫头,为何会有人置你于死地?”他凉凉地回望着她,不答反问。显然,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倒是逼得她一时语塞。原以为经过黑山村一役之后,他们的关系会比之前好些,可是她错了,她还是看不透他,他们依旧隔着千山万水,只不过是个一起并肩行走的陌生人罢了。 沉默间已经到了青城郡的城门下,远远望去,多是孤苦百姓在里面徘徊想要出城,却是被守城士兵拦着,这要进城的微乎其微,倒是有山头的百姓被官兵赶下来,一路押进了城,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将将抬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马蹄声,愈来愈近,再回眸,已经从身侧擦肩而过,直奔城门。 “圣上口谕,凡边关要塞之地,百姓只准进不准出,如遇此画像上之人,立马拿下!”男子坐在马上,声音朗朗,尽数传进温玉的耳朵里,她眼尖一瞅,那画像上的人竟跟萧九有**分相似,与乌苏城里所贴画像一模一样! “他们要抓的人是你!”温玉下意识说道,不是疑问是肯定。 萧九略微颔首,拉起温玉躲到了大树后面,此时那男子已经调转马头,马蹄“哒哒”,转眼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怎么办?”温玉收回目光,抬头看着萧九,此时进城唯有被抓的份,只恨没有早他一步。 萧九没有说话,面色阴郁,只定定地望着对面山头上下来的百姓,温玉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心中大概猜出几分,狐疑道:“莫不是要装成贫民?” “或者你还有更好的办法?”萧九挑眉,勾起唇角揶揄道。 温玉抽了抽嘴角,其实她想说,若真没办法,他就不必进去了,送到这里已经够了。不过,如此过河拆桥的话,临到嘴边倒真有些说不出口。 上了山,遇上几户被驱赶的贫民才知道,这是要将他们集中到城里的疫病区,因为这个山头上有户人家得了病,官府下令无非是想将这些城外散户集中到一处。只不过,这一进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即便是死,也是就地焚烧掩埋。 萧九默默不语,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每当此时,温玉都觉得他冷得像块冰,即便是火也会被他浇熄。 踌躇了半晌,她还是开口说道:“要不,我一人进去吧,左右我们不是同路人。” 萧九转眸看她,深黑的眸子紧锁着她的眉眼,良久才淡淡道:“谁说我们不同路?” 温玉诧异地张了张嘴,萧九这话倒是她着实没有料到的,只是不知是真话还是搪塞。她抿了抿唇,再次提醒道:“若我一人可从正门直接进去,若是我们二人一起,唯有进疫病区一条路,到时候生死都难料。” “你不是还有族长给你的灵药么?” 说这话时,他的眉眼已经舒展开了,轻快的语调似乎什么都没放在眼里,含笑相望时,倒显得她过于畏缩。只是,此路乃有性命之忧,就如那些贫民说的,即便是死都要死在里面。温玉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收敛心神,在山上找到间无人的空屋,换上破旧的衣衫,弄乱头发,再在脸颊上抹些灰土,看上去真有几分凄苦的模样。 再次来到城下,心里却多了几分忐忑,只盼能顺利过关,不要被认出来才好。温玉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又一个鬼主意在心中悄然生出…… ( 028 相逢 “你蹲下。” 他果然蹙眉,怪道:“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道理,照我说的做。”难得颐指气使一回,温玉高傲地扬起头,看着他一点点妥协,不由在心底偷笑。 待到他蹲子,她二话不说立马跨坐到肩头,他刚想抖肩,她便道:“待会儿我装病,你把头低下,自然没人敢深究你。” 沉默了片刻,萧九方才缓缓起身,温玉的嘴角仿佛绽放出一朵美丽的莲花,直到走到城墙根儿下才垂了脑袋,凌乱的头发散落在两鬓,外人只能从发隙间窥探出那张她刻意伪造出来的苍白。 “站住!” 意料之中,守卫叫出了他们,展开画像眼光在他们身上逡巡着。 “抬起头来。” 粗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耐,温玉伏在萧九肩头轻咳着,萧九润了润喉头,故意哑着嗓子为难地说:“内子染了疾病,大人还是不要靠近才好。” “染病!”守卫一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恨不得跳离五丈远,连忙挥手对着押送的士兵急道:“怎么早不报,快带走!快带走!”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捂住了口鼻,处在后面押送的士兵再不敢推搡,只是隔着几尺远虚嚷着:“快点进疫病区!别杵在这儿!” 萧九连连点头,卑躬屈膝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贫头百姓,温玉抿唇低笑,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倒还真有些做戏的天分。萧九脚下不停,悄悄斜眼瞪她,她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笃定眼下他拿自己没有办法,便越发的猖狂起来。 疫病区位于城西,按照大宇国的风水习惯,西边多半是坟场墓地,阴寒之气极重,将集中营设在那里,其中的含义显而易见。进去的人都是没有希望的,朝廷大概根本就没打算救活他们,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还未走进,一股阴寒之气便扑面而来,入眼之景比想象中还要恐怖、凄惨百分。里面的人衣衫褴褛自是不必说的,有的瑟缩在角落,有的竟趴在地上舌忝脏水喝,那水都是些浑浊不堪的黑水,光是气味儿都能让人作呕。 “快进去!” 小兵朝萧九的背部踢了一脚,两人踉跄地摔进了营地,“砰”地一声,铁门立刻就锁上了,他们也同那身后的许多人一样,即将面临最惨的境地。 “怎么办?该怎么出去?” 温玉有些发慌,原本想着先进来再想法子出去,可如今……她蹙眉凝视着面前惨败的景象,心头蒙上了一层阴云。 “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了!” 温玉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坐在墙根下的老大爷,他一身灰土,尖瘦的下巴,身上可见之处皆有脓包,气若游丝,看来也是命不久矣了。 “真的再没有可能出去了?”温玉有些不甘心,她死死地盯着他,企盼他能给他一丝希望。 老人摇了摇头:“除非这里的人病都好了,再没有疟疾,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温玉眼眸一亮,下意识掏出怀里的小药瓶,萧九猛地钳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救人啊!”温玉白了他一眼,觉得他这是明知故问。 萧九钳住她的手腕不放,森黑的眸子逼视着她,冷冷地说:“你只有几粒药丸,能救几个人?你救的几个人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除非,你能让大家都活下来。” 温玉失望地垂了眸子,颓丧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要是能见到辰暄就好了……” 她说得很轻,但是萧九还是听到了,挑眉问道:“他是谁?” “谁?”温玉眨了眨眼,立马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忽然猛地拍了下脑门儿,喜道,“对呀,见到辰暄就好了,他奉命到这里办差的,一定可以把我们放出去!” “开饭啦——” 突然的一声吼,引得疫区的百姓一窝蜂朝铁门方向奔去,凑近了才知,是士兵派人送饭来了,两桶白米饭,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了。不过算来已经是优待了,至少没有让他们活活饿死,也没有把不要馊饭充当食物。 温玉回头朝萧九急道:“快把银子给我。” 萧九二话没说,从袖中模出一锭银子,她赶忙拿了就贴着铁门对外面的士兵说道:“我要见顾少卿,我有银子,你要多少都可以。” 放饭的士兵避之不及,嫌弃地说:“谁要你的银子,别害我也染上病,顾少卿哪是你这等贱民能见的人,快走开!” 温玉诧异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天真了,回眸时正对上萧九的目光,原来他早就猜到了。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温玉有些生气,她真的很讨厌他对一切都很默然的样子,也讨厌自己被他看得太透。 “阻止你有用么?”萧九轻哼,但却是事实,阻止她的确没用,她反倒觉得不甘心,总想要试一试才好。许是瞧见她颓败的模样有些不忍,沉默了片刻才凉凉道:“别忘了我会武功,就这道铁门能耐我何?” 原来他心中早就有底,只有她一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还好他不是自己的敌人,比起他的深不见底,她只有输的份。她也不恼,兀自坐在一边等着夜晚的来临。 青城的夜晚比任何地方都来的森寒,昏黑的夜让那些处在死亡边缘的人更加没有希望,而她也只能静静等待,等待着从这扇铁门出去,等待见到那个多日不见的男子,还有那十五年未曾谋面的亲人。温玉隐隐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物正在渐渐逼近,而这种感觉像是一个形容枯槁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头,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趁着现在换班,我们赶紧出去。” 萧九低声说道,下一刻就揽住了温玉的身子纵身一跃飞出了大门…… “快来人!有人逃啦!” 约莫已经跑出去几丈远,官兵的声音才在身后响起,紧接着无数嘈杂的脚步声回荡在青城空荡的街道上。无数举着火把的人从四面八方逼来,放眼望去竟全是官兵,不熟悉路只得往那黑黢黢的小道里逃窜,在狭窄的巷子拼命的奔跑,再从另一头出来,明晃的红光迷了眼…… “什么人?” ( 033 斗嘴 在落日最后一抹余辉退离大地的时候,马嘶长鸣,车轱辘转了半圈,终于在侯府门前停下。 “少爷,到了。” 小五在帘外提醒道,顾辰暄微微鼓动着喉头轻应了声,转首欲牵温玉下车,她只装做没看见刻意避了避,许是幅度有些过大,两人的神色皆有些尴尬。两只手在袖中矫揉着,她垂眸屏息,此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顾辰暄微叹了口气,和缓道:“你回府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温玉兀自点了点头,便掀帘跳下了马车。顾辰暄紧捏着窗帘瞅着她的背影,眼里弥漫着一层哀伤,薄唇轻抿直到她迈上台阶,终于将帘子放了下来。车轱辘轻轻转动着,“哒哒”的马蹄在身后渐行渐远。 温玉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直到听见马蹄离去的声音,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她害怕顾辰暄会在身后叫住她,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她害怕自己会继续沦陷,会心软,会忘记对顾家的仇恨,会忘记自己的计划,会忘记从外祖死的那一天开始,他便不再是她的顾辰暄,只是她仇人的儿子,是她的……复仇工具。 有时候她也在问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太狠心,毕竟他曾经是她的青梅竹马,那九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可是,她无从选择,只有接近他才能接近顾家,才能报仇。 “哟,我当是谁回来了呢,原来是你!”温仪娥眉一挑眸光逼视,整个人刚巧挡在了她的面前,若不是她收脚及时,恐怕就该撞个满怀了。 温玉鼻间轻哼,懒怠与她多言,想从左边绕行,她却突然伸长了手臂,拦着去路故意挑衅。温玉咬了咬牙,侧眸瞥了她一眼,冷声道:“莫要没事找事!” 温仪双目圆睁,她没想到原先在府里忍气吞声任人欺侮的丫头,出了趟远门再回来竟气焰大涨,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一时气结,恨声道:“臭丫头,你还有脸回来,既然你不要命,那我也不会手软了。” 温玉满脸不屑,斜睨着她,鄙夷道:“回不回来是我的事,想要拿我的命那就看你的手段够不够厉害!” “你!”她气极扬手欲挥,温玉眼疾手快狠狠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忽地勾了勾唇角,轻笑道:“堂堂侯府千金站在大门口撒泼也不怕失了身份!” 温玉不等她反驳,打掉了她拦在中间的右手,硬闯了进去。温仪气得跺脚,正巧见阿碧寻了过来,二话不说就甩了一巴掌,阿碧委屈地捂着左脸,喏喏道:“阿碧做错什么了?小姐为何要打奴婢?” “怎么,我现在连打人的权力都没有了么?你也要跟那个死丫头一样爬到我的头上么!”温仪瞬间就发狂了,原先还能保持淑女外表的她,在被温玉刺激之后早已忘记顾秋月的叮嘱,身为太子妃的候选闺秀,切记要端庄,可才将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失了分寸。 阿碧揉了揉脸颊,觑着温仪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阿碧绝不敢造次,小姐息怒,别忘了夫人的叮嘱,那个丫头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温仪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眼眸一亮,急道:“说说,什么法子?” 阿碧四下瞅了瞅,便附上了温仪的耳朵…… 从前厅到后院,温玉两脚不停,直到看见井边那个微微拱起的身影,鼻头一酸,双眼瞬间模糊了。 温玉缓缓向前,脚步很轻,许是怕惊着面前的女子,这一路来心心念念的人,生怕她会因为顾秋月的狠辣而丧命,幸好她还活着。 温玉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低低唤道:“丹姑姑……” “砰——” 丹姑姑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双手蓦然一松,将将拎起来的一桶水又掉进了深井里,井底泛起的水花反射着她晶莹的眼眸,再转过身来时,泪水早已充满了眼眶。 “二小姐,真的是二小姐!” 她略微有些激动,手颤抖地抚模着温玉的脸颊,来确认这并非幻觉。温玉反握着她粗糙的手背,柔声道:“是我,我回来了,丹姑姑可好?” “好,好,好。”许是因为太激动了,竟连应了三声,这才开心的将她拉进了屋子。 偏房侧屋,还和之前一样,并没有多少变化,温玉坐在桌前的旧木凳上,喝着丹姑姑递来的茶水,这才仔细地又将她打量了遍。她的皮肤比先前粗糙了许多,眼角处仿佛多了几条褶子,就连手上也新添了几道血口,原先高耸的颧骨,如今越发的明显了。 “丹姑姑,你瘦了许多。” 丹姑姑摆了摆手,笑着说:“我年纪大了,显得憔悴罢了。” 温玉嗔道:“您才三十几岁,还年轻着呢!” 丹姑姑摇头笑笑,拍着她的手,左瞧右瞧似是怎么也看不够,片刻才缓缓道:“二小姐走了这么些日子,我一直担心着,就怕你遇个万一。如今好了,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蓦地,在她身边坐下,又道,“可见到英国公了?这次可是他送小姐回来的?” 温玉的脸忽地变了色,原先喜悦的神色悄然消散,抿了抿唇才徐徐道:“外祖他过世了,我在青城遇见了辰暄,是他送我回来的。” 丹姑姑惊异地瞪大了眸子:“怎么会这样?那小姐怎么还回来?应该走的远远的才好,如今没有人护你,顾夫人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你啊!”说罢,就将她从坐凳上拉起,直往外推,“趁他们还没发现,二小姐赶快走!” “丹姑姑这是做什么?玉儿既然赶回来,就没打算轻易走掉,我要为我娘报仇!” “二小姐都知道了?”丹姑姑默然停了动作,眉头深蹙,忧心道:“如今我们势单力薄,这仇要如何报啊……” “丹姑姑放心,玉儿自有打算。”她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攥住丹姑姑的手,眸光里满是坚定,望着桌上那烧得“哔啵”作响的火苗,红艳的火光在她的瞳孔里闪动,身体里涌现出无限的力量。 “咚咚——” 门响了两声后便被人从外推开,温玉回头一看竟是顾秋月身边的大丫鬟——珠儿。 “有事吗?”温玉冷冷道。 身为顾秋月的大丫鬟,一向在府宅后院横行霸道,她见温玉如此,不由神气地哼了哼:“夫人知道丫头回来了,叫你们现在过去。” ( 034 舌战 顾秋月传唤准没好事,早在回府前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从她住的下人房到顾秋月住的秋兰苑,一路引得不少奴仆侧目,皆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温玉的唇边浮现一抹冷笑,眸光悠转,正对上丹姑姑担忧的眼神,不由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彼时,也已迈入了秋兰苑的正堂。 不得不说端坐在正位上的顾秋月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美艳,但她就如那绯红的罂粟花,华美的外表下却藏着致命的毒药,稍不留神或许就是万丈深渊。 眉眼一瞟,温仪正站在顾秋月的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堂屋门口伫立着两个家仆,手中握着长板,一脸肃然,看样子这是要“三堂会审”了,就等着她来上刑。 面对温仪若有若无的挑衅,温玉不屑地睨了她一眼,这就是她所说的“不会手软”?呵,永远只会靠着顾秋月作威作福,一点脑子都没有,还真有点期待她嫁入后/宫被人鱼肉的惨象。 “丫头,跪下!” 突然的一道冷喝,带着些许凌厉,若是在以前,她也许还会忍气吞声,可是现在,就算是拿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绝不会向仇人下跪。望着顾秋月犀利的眼眸,她不卑不亢道:“顾夫人要责罚总得有个理由吧!” “贱婢!居然敢这么跟我娘说话!”温仪忍不住喝道,果然有靠山在,她底气更加足了。” 温玉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利眸横扫,沉声道:“人贵自重,温大小姐嘴巴一直不干不净,到底谁更贱!” “啪——” 顾秋月猛地拍桌,怒道:“放肆!出了趟门倒是涨气焰了,你不是要理由吗?好,我就给你理由!”她眯了眯眼,冷声道,“你纵火烧府在先,私自逃跑在后,如今竟敢以下犯上,哪一条都该执行家法!” 丹姑姑看见形势越发的不妙,温玉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顾秋月到底是当家主母,轻易得罪不得,不由双膝跪地,哭求道:“夫人您大人有大量,丫头不是有意顶撞你的,奴婢愿意待她受罚,求您饶了丫头这一回。” 说罢,又连连以首叩地,温玉伸手拽住了她的臂膀,又怨又气道:“姑姑这是要做什么,不要求她,今天就算是被她打死,也绝对不要求她!” 她猛然抬眸对着端坐在堂上的顾秋月哼道:“第一,火不是我放的;第二,我也不是私逃出府;第三,我更不是以下犯上!” “巧舌如簧!” 温玉横了眼温仪,忽而戏谑地说道:“顾夫人不是说犯了家法就该罚么?” 顾秋月听她突然转变了口气,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眼眸微眯,冷冷地说:“是有如何?” 温玉的嘴角旋即勾起一抹浅笑,玩味道:“那温大小姐犯了家法是不是也该罚呢?” 温仪娥眉深蹙,恨声道:“我犯了什么家法,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她转眸看向身边的顾秋月,眼睛的余光却瞟向温玉,咬牙说道,“娘,别再跟她废话了,立马打上几十板子,看她嘴还如何硬!” “打呀,即便是打死我也掩盖不了你纵火烧府的事实!” 温玉大声说道,果然,温仪脸色大变,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嘴上却还不服软,指着温玉便反驳道:“你哪知眼睛看见我纵火了,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温玉早知她会如此说,轻哼了声,气定神闲道:“没做过你为何恼羞成怒?没做过又为何让我拿出证据?说道证据我还真有,你怕是不知道你身上的饰物刚好遗失在纵火现场,无巧不巧,刚好被我拾到了,怎么,还要我拿出来你才死心么?” 温仪咬了咬唇,气势明显没有之前足了,但仍旧不服气道:“我那天只是放烟熏熏你,那柴堆离屋子还有一尺距离呢,怎么可能烧……”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扼住了下面的话,只听温玉一声冷笑,道:“哦,原来是放烟啊,那烟又是从何而来呢?没有火哪来的烟?你怎么就知道那一尺的距离烧不到屋子呢?你纵火行凶还不承认?你方才不是不打自招是什么?” 一席话驳得温仪哑口无言,蓦地,顾秋月忽然含笑鼓起了掌:“精彩啊精彩,想不到我侯府昔日的小丫头嘴巴竟变得这么伶俐,倒是我小瞧了你。”她眼波微动,精致的娥眉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道,“可那有如何,侯府内宅之事向来由我全权掌管,你不过是个奴婢,主子要你生你便生,主子要你死你也万不能活过今天的子时!”说罢瞥了眼早就等在一边的奴仆,喝道:“给我打!” 温玉被一人按住了肩头,却死死地站在原地不愿屈膝,顾秋月给那家仆示意,家仆在她小腿肚上猛地一踢,她吃痛腿脚一弯,可仍旧没有跪下,像是牢牢地钉在了原地,无论身体有多疼,也被她强忍在口中不发一声。 丹姑姑仍是又跪又求,顾秋月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温玉的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可她不能屈服,绝不能! “远远地就听到这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一道熟悉又深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来了,不过,如今她已经不对他抱有任何期望了。 顾秋月收敛了神色,枕了枕鬓角的发丝,妖娆起身,含笑迎了上去:“老爷,我教训下丫头而已。这臭丫头太过骄纵,先前纵火烧府又畏罪潜逃,可不得要好好教训教训,不然我这当家主母如何服众。” 温泰兴点了点头,星眸扫了过来,看向一脸傲气的温玉,森黑的眸子是她永远也看不透的幽暗。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冲她身后的家仆挥手道:“放了她,你们先退下。” “老爷?” 顾秋月诧异道,刚想出声便被温泰兴出声阻止了:“不早了,我有话跟你说,其他人都下去吧。” “老爷?” 顾秋月又唤了一声,声调抬高了几度,满脸地不可置信。直到看着所有人都离开,他才转身对顾秋月说道:“这件事就此作罢,我准备认她做我的义女。” ( 035 刻骨 036 家宴 温玉的情绪有些失控,丹姑姑吓得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安抚道:“二小姐小声点,奴婢知道你心里苦,但若是被顾夫人知道你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可就不妙了!” 咆哮过后,是心神涣散的疲惫。温玉扣上丹姑姑的手缓缓挪开,紧抿着嘴唇,无声地点了点头。 “二小姐,老爷让您去园子里一起用晚膳。” 门外传来一个侍女清脆的嗓音,温玉侧眸扬声道:“我知道了。” 侯府里主子一起用膳的情况并不常见,通常都是各自在屋里解决,只有在节庆或者每逢初一十五才会将餐桌设在园中,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也不是初一十五,显然,晚上大概会有好戏看了。 温玉勾唇冷笑,兀自换了身小姐规格的衣着首饰,才带着丹姑姑往清园走去。 桌椅早已设好,温仪跟温煦已经入座,两人正在说笑,瞧见温玉的身影都停了声,带着鄙夷的眼光注视着缓缓走进的她。温玉昂着头,漠视掉所有的关注,走到左边的空位正欲坐下,就听见温仪忽然大声喝道:“臭丫头,谁准你坐在那里的?” 明显找茬,温玉挑眉,漫声道:“首先,我有名有姓,我叫温玉;第二,是爹让我来参加晚膳的,至于座位,没有贴上谁的标签我为何不能做?” “哟,臭丫头何时还有姓名啦!”一直不说话的温煦突然道,斜睨着她,满脸嫌弃地说,“你也配姓温?” 温玉眯了眯眼,瞧着这兄妹二人的架势是要联手对付她了。她眼角的余光将这桌边的情形暗自扫视了一圈,不由在心底暗哼,既然温泰兴敢认她,府里的下人大概都已知晓,竟然在初次的晚膳上只安排了四张椅子,若不是有人背后指使,诚心挑衅,想必没有哪个奴仆吃了雄心豹子胆敢逆了温泰兴的意思。只是不知温煦的最后一句,若是被温泰兴听去该会如何回答,算不算儿子打了老子的脸?呵,真是有趣! 温玉漫不经心地回视着他,浅笑道:“我为何不能姓温?爹爹刚刚认了我,既然是她的女儿,我就应该姓温。否则,你说我该姓什么?” 温煦一阵气闷,咬牙瞪着温玉,冷哼道:“不过是个义女罢了!” “义女难道就不是女儿?” “义女当然是女儿。” 一道温厚的嗓音传来,三人齐齐循声望去,顾秋月正挽着温泰兴迈进了清园。一改往日的冷漠,今晚的温泰兴给人一种儒厚的感觉,似乎有那么一丝丝平易。温泰兴的肯定令温煦的脸色难看了许多,温玉收回了目光,却瞧见顾秋月放开了温泰兴的手臂,径直朝她走来,那犀利的眼神好似要将她粉身碎骨。 温玉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她的双眸,却见她猛然抬手,温玉眯了眯眼,下一刻已经捉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我说过,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打我第二次。” “放肆!” 周围的奴仆都表现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就连方才还伶牙俐齿的温仪和温煦也默然闭了嘴。顾秋月怒火中烧,声音抬高了几度,不知为何,见她如此抓狂的模样,温玉不由心情大好。已然在正位上坐下的温泰兴润了润喉,沉声说道:“秋月,别忘了我方才跟你说的。”这声音虽不高亢却透着几许威严。 他沉着目光看了眼顾秋月,才悠悠吩咐道,“再端一张椅子上来。”又转眸看向温玉,温声说,“往后,你就坐在下手的位置吧。” 几句话便已控制了局面,不得不说,温泰兴的确是官场老手,是只深不可测的老狐狸。 饭菜刚刚上齐,福伯就神色匆匆地走进了园子,在温泰兴身边耳语了几句。半晌,温泰兴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眼光扫视了一圈,又别有深意地望了眼温玉,才徐徐道:“后天王家办寿宴,仪儿、煦儿还有玉儿,你们三个去一趟。” “呵,这莫不是傻相公要见丑媳妇儿吧!”温煦嘲讽道,看向温玉时嘴角浮现一抹讥笑。 温泰兴蹙了蹙眉,略微不悦道:“玉儿到底是你妹妹,说话注意分寸。” “我可没当她是我妹妹。” 温煦小声嘟囔着,声音虽不大,但温玉还是听见了,她满不在意地牵了牵唇角,但旋即一个隐患浮上心头。倘若要接近顾家,跟顾辰暄成婚,首当其冲就要推掉王家的婚事,可是,温泰兴那边是说不通的,看来只有借着这次寿宴下功夫了…… 思绪辗转之际,却瞥见温仪竟朝自己举杯,青青眉黛,巧笑倩兮,不怀好意道:“妹妹多年辛苦,以至于误了学问,姐姐那日自当照拂,万不能叫未来夫家看轻了妹妹,小瞧了咱们侯府。” 一句话竟也说得滴水不漏,字里行间倒是都向着她,但是话里藏针每一句却又都在贬她,只是句句在情在理,叫人挑不出错处来。温玉第一次由衷的想拍掌称赞,温仪,你还真是好样儿的! 一顿饭吃得意兴阑珊,不久就散了。温玉率先走出了园子,可没走多久,却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唤她,转身一瞧,竟是温仪。 她步履姗姗,仰着头,嘴角还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一般人眼里,这样的温仪也算是个高贵的美人儿,恐怕不少男子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是,在温玉看来,她的笑,她的一举一动,都像那带刺的花茎,随时随地都不留余地的彰显她的恶毒。 “温玉妹妹。”她微挑着娥眉,戏谑道,“期待妹妹后天的绝代风华,艳压群芳。” 说完,便从温玉的身侧擦肩而过。 温玉轻轻一笑:“好啊,绝对不会令姐姐失望的。”她的声音极轻极浅,只是沉浮在唇边,像是在喃喃自语,眸光异常坚定,晶亮的眸子映衬着满园早已升起的彩灯,晕染出一片耀眼的华美。 ---------------------- 更新有点晚了,祝大家元旦快乐!爱你们的糖。 ( 041 端倪 042 试探 温泰兴不在府里时,他的书房都是锁住的,没有钥匙任谁也无法入内。钥匙通常由管家保管,温泰兴从衙门回府后换过常服,便会来到书房办公,而这中间就会差人打开书房,进行打扫。温玉原也没有注意,温泰兴竟对自己的书房管理得如此严实,想要混进去拿出点什么,怕是要颇费一番功夫。 申时一过,小厮便会进屋打扫,打扫的时间并不长,要想进去得等人走掉之后,可剩下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刻钟。若是想顺利进去再顺利出来不被发现,得想法子拖住温泰兴的脚步,这才是最难之处。不过好在有现成的帮手,倒是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冰儿,她若真是顾秋月那边的人,怕是不会坐视不理。当然,温玉这也是拿自己在赌,赌赢了皆大欢喜,输了虽是不可想象的后果,但至少清楚了自身的处境。 这段日子以来,她仿佛一直在赌,倒越来越像一个赌徒了。她自嘲一笑,埋伏在大树后边,就等着家仆从书房出来。 片刻,只听“吱呀”一声,门被缓缓合上,而那家仆拎着扫帚渐行渐远。 温玉四下瞧了瞧,周围再没有旁人,便立马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一路奔向书房。这是她第一次进入温泰兴的书房,屋里的布置跟他人一样稳重,皆是以黑白色调为主,往里走左手边就是他日常办公的书桌。 书桌上的文书很整齐,温玉小心翼翼在桌上搜索着,唯恐弄乱一丝一毫。温泰兴是个精明的人,温玉总觉得这次无意是在老虎的眼前拔毛,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窥视着。 她按住了胸前砰砰直跳的心脏,吐了几口气,又开始小心查找起来。时间在一点点流逝,眼看就要到一刻钟了,翻遍整个屋子,没有找到任何疑似印章的物件。难道他竟随身携带? 温玉拍了拍脑袋,顿觉自己愚笨,正想退出屋子,手肘不小心碰到桌边的文书,霎时掉落在地。她惊得心口一窒,一边竖耳听着外边的情形,一边蹲子整理书文。 眼角的余光瞥见桌下有一小方盒,搁在桌子底下的踏板上,隐在暗处,若不是此等巧合,怕是怎么也发现不了。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直觉那便是自己要找的东西,赶紧拿出来打开盒盖,顿时喜出望外。 她从怀中掏出白色巾帕,将印章重重按在上面,手上动作利落,再次把东西放回原处,直到她从书房出来,温泰兴还未归来。她依旧潜伏在大树后面,约莫又等了一刻钟,才见他匆匆而来,脸上似乎还带着怒气。 温玉暗自浅笑,看来自己赌赢了。 悄悄潜回玉兰苑,冰儿此时也已从外面回来,借着送茶水为名,召她进了屋子,直到关上房门这才开口道:“辛苦你了。” 冰儿羞赧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温玉点了点头,轻啜了口茶水,问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冰儿忽地噗嗤一笑,兴奋道:“奴婢按照您说的将纸条偷偷丢在大小姐闺房门口,故意给她发现,引她去老爷那里,结果她真以为有人告密,说您在老爷房里偷东西,想来个人赃并获。结果在老爷那里大闹了一场,人没搜到反倒被老爷骂个狗血淋头,可气坏了!听说回去就开始砸东西,若是知道这是小姐你戏弄她的,恐怕又是一阵风雨了。” 说到后来,冰儿不禁露出一丝关切之意,温玉柔柔笑道:“无妨,她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过是我戏弄她一回,礼尚往来,扯平了。”只要不知道我偷盖印章的事便好,温玉暗暗想着。 夜来总是睡不安稳,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将将坐起身,便看见窗户大开,萧瑟的秋风飘进屋子,引得温玉不禁瑟缩,可下一刻才猛然觉出危险,睡前明明关着窗户的,床前的半身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谁!” 温玉将棉被提到胸前,深锁的眉头,眸光幽深,仿佛一只母豹在警惕着敌人的攻击。 “是我。” 一声不羁,脑中瞬间搜寻出那张熟悉的面孔,舒了口气,略微不满道:“怎么是你,你难道不知半夜来女子闺房很不礼貌么?” 男子抿唇一笑,从暗处走了出来,窗外射进的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甚是邪魅,比之白天更加俊美几分。有一种人就是属于黑暗的,譬如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是旁人,来见一见我的未婚妻有何不可?”他顺势坐上床榻,单手勾起温玉的下颌,咂舌道,“这么美的眼睛,想必这丑陋面具下也一定有一张美艳的脸,为何要掩饰呢?” 温玉拍开了他的手,冷冷道:“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况且,你不也一样在装傻,同样都在伪装,你若问我何不问问你自己?” 王睿之讪讪地模了模鼻子:“有意思。”他忽地双手撑在温玉的身侧,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如今我不想放手了,怎么办?” 他的气息离温玉仅有一指的距离,原本清冽的眼眸变得柔和如水,好似真的对她动了情般。温玉一声冷笑,嘲讽道:“王公子若想当戏子大可去凤来仪报道,不过怕也要再修炼个三五年才能登台,演技真差。” 王睿之仔细端详着她,眼光紧紧地锁住她的眼眸,似是要将她看透,可温玉不屈不挠,不卑不亢,两人相视良久,才听他怅然失笑道:“或许我们真能成为朋友,从现在开始,我还真有点欣赏你了。” 温玉鼻间轻哼,不屑道:“谢谢王公子的欣赏,不过你答应的事不要忘记,东西我已经拿到了,请记得退婚。” 清冷的月光在温玉的眸中闪动,反射着耀眼的银光,高傲又孤寂。王睿之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看她看得痴了。温玉只觉身边的目光太过灼烈,回眸时却对上他毫无焦距的眼睛,似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 “王公子。” 她蹙眉唤道,只见他眼眸微眨,唇边似乎荡出一声轻缓慨叹,太过朦胧,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 “你放心,我会退婚的。” 他忽然起身,冷漠异常,前后判若两人。温玉娥眉微蹙,只觉此人甚是怪异,忽冷忽热,让人措手不及,不过与己无关,她也懒怠搭理,只问道:“你不需要看看?” “不用,我信你。” 温玉闻言稍稍错愕,还未反应过来,只听他又补充道:“明日即刻退婚,东西事后我会派人来取。” 温玉木讷点头,再一眨眼,他已消失在窗外清冷的月色中。 ( 043 坦白 044 条件 049 离开(二更求收藏) 初九,顾家嫡子的婚期;初十,顾家义子的婚期。 大概,早在与王家订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进了他们精心布置的局,只可惜,棋盘被她搅乱,如今最多不过平手罢了。 温玉静静地坐在玉兰苑的闺阁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沉闷的叩击声在屋内回荡着,彼时的侯府竟出奇地安静,甚至连风卷树叶的沙沙声都异常清晰,让人觉得好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冰儿此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怕是要被连累了。深黑的院落,唯有这一处亮着灯,白天挂厅堂回廊的灯笼,在檐下闪着微弱的红光,偶尔随风轻轻摇曳,显得尤为妖媚。 “?纾?纾?p>已是二更时分,院里隐隐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就像是踩在柔软的心尖上,一个激灵,温玉猛然从床榻坐起凝神细听。紧接着是锁链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低沉清脆,只听“咔”地一下,似是锁开了。 温玉攥紧了身下的床褥,听着门“吱呀”地打开,借着月光瞅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她蓦然睁眸,低呼道:“丹姑姑!” 丹姑姑紧走了几步,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这才凑到温玉跟前,小声道:“二小姐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丹姑姑,你怎么会?你不是被关起来了么?”温玉惊道,面对突然出现的她不禁有些错愕。 她一边拉着温玉下床,一边解释道:“我借故引了看门的家仆近前,打晕了他这才逃出来。”她慌乱的抓起一件外衫搭在温玉的身上,又低低劝道,“没时间了,二小姐赶紧走吧!去哪里都没有关系,再也不要回来!” 温玉娥眉深蹙,反扣住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问道:“那你呢?你跟我一起走吧!” “不,我留下来或许还能阻挡一阵。你是夫人唯一的希望,断然不能落到顾家人手里,他们想借你颠覆司徒家的江山!”丹姑姑一口气将埋藏在心底的话通通说了出来,或许夫人当年就是不想让自己的骨肉背负这些,才选择下嫁给温泰兴的,只可惜,她选错了人。不仅顾相有这个野心,只怕连他也…… 温玉怔了怔:“丹姑姑都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正当丹姑姑启唇正要开口时,远远传来家丁们的搜寻声,杂乱的脚步回荡在幽深的庭院里,更在这紧要关头凭添了几分不安与惶恐。 丹姑姑二话不说,拉着温玉就往外跑。将将走出玉兰苑,遥遥望去,明晃的灯火在林叶之间忽隐忽现,愈来愈清晰,一路绕过不远处的长廊,穿过院里的林荫小道,渐渐逼近…… “把她们二人抓起来!”高扬的女声穿破黑夜,闻音便知是顾秋月身边的珠儿。 丹姑姑头也不回,猛地将温玉向外一推,自己却反身朝里走,伸长手臂企图拦下恰恰追上来的家丁。温玉的双手扣在后门的门扉上,竟是不可抑制的发颤,怎么也使不上气力去打开那扇门。 “走啊!二小姐快走啊!别管奴婢了!” 家丁几欲扒开丹姑姑的身子,却被她牢牢地拽住,死也不放。不知是谁起的头,拿着手里的棍棒就往她的身上打去,一下,又一下…… 隔着并不远,温玉似乎都能瞧见她额头的密汗,还有那轻皱在眉间久久散不去的细纹。 “丹姑姑……”瞬间眼眶酸涩,眼前一片模糊,只瞅见那似真非真的灯火,晕红了一片,直至一滴泪从脸颊滑下,才复又清明了许多。 丹姑姑半跪在地上,面朝着里面,却扭着脖子对她不停地大喊:“二小姐快走吧,丹姑姑对不起你,欠下的债,奴婢到阴间再去向夫人赎罪!快走啊,走啊……” 绝望地张嘴大喊着,和着泣泪,她猛地拉开门扉,跑进那昏黑悠长的窄巷,可无论逃出多远,那一声声高呼,一声声击打在血肉与骨头上的沉闷,依旧在耳边挥之不去。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温玉游荡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上,竟不知要往哪里走,可脚步却也一刻不停歇的奔跑着。 不久,大雨倾盆而下,衣衫瞬间就湿透了。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侵蚀着她的肌肤,濡湿地长发紧贴着脸颊,脚步愈发沉重,雨水如一道帘幕也早已模糊了视线,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温玉——” “哒哒”的马蹄是谁在呼喊她。 “温玉——” 他的声音如此耳熟。 “温玉——” 是谁如此穷追不舍? “温玉,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猛然回头,黑压压的一群人,一个男子高坐在马背上,将将勒紧缰绳,定定地凝望着她。 “王睿之……” 她口中喃喃,想不到竟是他深夜追寻到此。 “跟我回去。”沉沉的嗓音夹杂着风雨遥遥传来,毫无波澜的语调却是那般的不容置否。 冰凉的雨滴击打在她的脸颊上,寒意彻骨,乌紫的嘴唇一开一合,坚定且疏离:“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许是太过昏黑,许是太过遥远,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只觉那道目光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而那妖冶的眸子此时却浮上一层不易察觉的黯然。多久没人如此毅然决然的拒绝过他了呢? 他淡淡地凝望着她,从未见过如此刚绝的女子,她冷漠,她高傲,她孤寂,周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高贵,即便是她刻意用来伪装的丑容,都遮不去她丝毫的光华。这样的女子,大概连西珏的后/宫都是少有的吧。 至少,他从未遇见过。 “可如今我不想放你走了。”他的唇边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黑而透紫的眸子熠熠闪光,连黑夜都无法掩盖的邪魅。 温玉站在崖边,身后便是千丈深渊,她又向后挪了几步,稍稍侧眸,嘴角缓缓勾起,忽而回视他,凛然道:“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得逞。” 双脚倏然离地,身子向后仰去,风雨刮在耳侧,只听见天边传来的高呼,只看见崖上那道身影,是紧张?是惊讶?是愤恨?是怨怼? 温玉脸上的笑意愈加浓烈,顾秋月,顾衍生……我一定会笑着回来的…… ------- 推荐朋友的新书: bookid==《第一嫡女》 ( 050 药谷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漫山红艳的幽谷,翠鸟在几丈高的天空叽喳盘旋,晴空万里,斜阳穿透薄云闪着七彩迷光。轻快的脚步踏着石子,纵身一跃跳过面前的潺潺溪涧,后跟掠过溪流,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抬眸远眺,药炉的烟囱上已经升起袅袅白烟,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下意识咬紧了唇角,掂了掂箩筐里的药草,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赶。 原本在药炉前晒着太阳的黑猫见她回来,倏然起身,眨眼便跳进了屋里,紧接着就听到一声粗犷的嗓音吼道:“采个药都如此磨磨叽叽,就你这样还想拜我为师?还想报仇?” 温玉垂着脑袋,左脚蹭着右脚,显得有些局促,屋里弥漫着中药特有的气息,男子背对着她坐在药炉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药汁。他不说话时的样子十分恐怖,就像是地狱的阎罗,连抬眸与之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一向乖戾的黑猫此时正窝在他的脚边变得温顺不少,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鞋面。男子头也没回,兀自从架子上拉出一筛子草药扔到地上,冷冷道:“去,把这些草药都分拣出来。” 温玉默默点了点头,还未转身,一碗浓浓的汤药突然出现在眼前,头顶霎时又想起他沉闷的嗓音:“把它喝了。” 嘴角蓦地扬起,不动声色的接过药碗,心口微甜,仰首便喝。刚刚出炉的药汤烫得她浑身一激灵,男子蹙了蹙眉:“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原本关心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显得十分变扭和怪异。 温玉小心抬头觑他,却见他早已转身,又开始倒弄那些尚且不知姓名的花草了。 十日前,她被这个人救起,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醒来,便已躺在这个药炉里了。那时候她尚且不能动弹,等了许久,才见他掀帘进屋,手里正端着一碗又苦又涩的汤药。 她素来最厌这个,喝两口便吐了,说什么也不愿再碰。男子的脸瞬间就黑了,猛地将药碗往木桌上一搁,“噔”地一声响,不大不小,却着实令温玉害怕了。他长长的黑白间隔的头发微微拢起,稍显凌乱的发丝垂在两鬓,下颌满是胡茬,脸上稍有沟壑,不大不小的眼睛却黑而深邃,像极了鹰的眸子,看一眼都不禁发憷。 原以为他便这样走了,对于身在陌生环境的她,心里是惶恐的。没多久,却见一只有黑猫蹿进屋子,绿眼睛幽幽地闪着光,慢悠悠地踱到她的床边“喵喵”地叫着。她这才发现它的脖子上系了个布袋,取下一看,竟是满满一袋子的加应子。 她后来才知,这里名叫“药谷”,与世隔绝。她渐渐熟悉了这个变扭的老头,他是个医药奇才,连丹姑姑千辛万苦才弄来的遮掩容貌的药水,他轻而易举就配制出了解药。 她想拜他为师,她想要回去报仇!这已是她活下去全部的动力…… 他是个执拗的人,说什么也不答应,却每天吩咐她去采山里的草药,采回来再逐一分拣。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她想叫他师傅,他却不应,让她直接称呼“鬼谷子”便可。 鬼谷子是个古怪的老头,性情不定,时喜时怒,常常呆在药炉里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子。这一研究便是废寝忘食,直至夕阳西下,仍守在那盏微弱的灯火前,“笃笃笃”地倒着草药,而那些草药正是他每天吩咐她采回来的。 已经十天了,她每日皆是早出晚归,采着不同的草药,仅仅知道一个名称,一个样子,其他一无所知。她在等着他答应,可是,究竟还要等多久…… “这点耐心都没有了?”略微沙哑的嗓音倏然响起,原本盯着脚边筛子怔怔出神的温玉,惊得身形一颤,只听他又道,“这些天采的药可都记住了?” 温玉眨了眨眼,忽地眸光一亮,重重点头道:“都记住了。” 他轻哼了声:“记住了才有鬼!”他顺手从其他几个小框里随手抓了几把前几天采的草药,气道,“我让你采大青叶,你给我弄了一堆草,我叫你去挖沙参,你居然给我弄了党参回来!虽说都是药,但也有相生相克的地方,你要是大夫,病人早晚都会被你给治死!” 黑猫不知何时跳到她的脚下兴奋地狂叫,像是在看她的笑话,温玉狠狠瞪了它一眼,方才抬眸看着鬼谷子道:“虽然愚钝,只要您肯教,我就肯学。”说罢,双膝跪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也不起身,似是在等他的回应。 鬼谷子将手中的一堆药仍回筐子,盯了她许久才缓缓道:“我从来不收没有毅力和能力的人,明天清晨你若能收集三两晨露回来,我就答应收你为徒。” 三两…… 温玉咬了咬唇,还未来得及回应,便看见他已然转身走出屋子,此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退离大地,药谷里漫山遍野的红叶也被浓浓的夜色笼罩。 ----- 推荐朋友的文: bookid==《施主耍无赖》 ( 051 一宿未睡,睁着眼睛一直到紫微星即将隐去。 鬼谷子的黑猫倏地跳到她的身上,她伸手一把将它捞起,它“喵喵”直叫,似是极不情愿,爪子不停挥舞示威,这脾气倒一点也不像它的主人。温玉一阵莞尔:“小家伙,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走出药炉,天边透出一丝光亮,灰灰的一片,像是蒙着一层薄纱,远处大片火红的枫林显得尤其朦胧而诡秘,身子禁不住瑟缩了下,便抬脚朝里走去。 晨露夕阴,霏云四委,它出现在日月交替之际,太阳初升便会消失,乃是极难采集。鬼谷子固然是想用这种方法考验她,可是,三两的晨露,这真的只是考验还是刻意刁难? 手压着叶子,小心地将露水送进瓷瓶里,小小地一滴,贴着瓶口就不见了。温玉直起身子,腰部酸胀,手中瓷瓶微微晃了晃,尚且连一半都没有,此时晨间薄雾泛起,蒙蒙地一片,已是天光大亮。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窸窣声,碎碎地不易察觉,温玉皱了皱眉,又凝神细听了片刻再没动静,猜想大概是风的缘故,掩下心头的疑惑便没再搭理。直到晨曦透过雾霭照在绿叶的珠水上,反射出缕缕华光,她才长长吁了口气,抬手拭了拭额前的细汗,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数尺远的草丛,竟有一只人手搭落在草丛外面,心思微转,脚步却已经到了跟前。 她伸出手缓缓扒开荆棘草,里面赫然躺了个男人,他穿着月白的纹云长衫,脸偏向里侧,几缕长发把另半张脸掩住,只看见那紧抿的薄唇白得煞人。竟没有丝毫血色。 “公子?”她轻唤了声,男子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鼓作气将人从草丛里拖了出来,这才察觉他的左臂竟然伤着,只是方才被草堆掩着没有发现。鲜血在白衫上晕染出一大片的暗红尤为刺眼,好在已经止住了。 男子有着一对英眉。眉宇轻蹙,白净的脸颊,坚挺的鼻梁。初初看去面如冠玉、风神秀异,别有一番谪仙气质,这样的感觉好熟悉,她好似在哪里见过…… 温玉将装着露水的瓷瓶往怀里一收,索性背起他就往药炉的方向走去。男子的重量全部压在她的身上走起路来尤为吃力,将将迈出几步,腿脚一软。自己双膝跪地连同他也从背上滑到地上。 男子疼地闷哼。清冽的声音稍纵即逝。听来竟是那般的耳熟,心弦一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才拖到离药炉一丈远的地方,远远瞧着炉里晃来晃去的身影,便大声吼道:“鬼谷子!” 率先跑来的却是那只黑不溜秋张牙舞爪的猫,它睁着绿眼睛仰头看她,好奇她肩上的男子。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扑,温玉皱了皱眉,懒得管它。鬼谷子听到声音跨出屋子,遥遥一望,这才慢悠悠走来。 “怎么回事?” 沙哑又短促的嗓音听起来似是隐隐不耐,温玉撇撇嘴道:“我在山里发现的,似是伤得不轻,不知可还有救?” 鬼谷子翻过男子的身子,检查起他的伤口,就在眼眸掠过他的面容时不由怔了怔,旋即敛了神色,眉宇深锁道:“他手臂上的伤有毒。” 温玉正在犹疑他方才的神色,听到这话不由月兑口道:“那不还赶紧医治?” 鬼谷子冷哼道:“这小子跟你什么关系,如此关心!”说罢,竟抱起男子头也不回地往药炉走去。 温玉紧跟在后面,越发觉得他脾气怪异。他常日里总穿着件黑白粗布裁剪的长短不一的布衣,也不知多久没换过了,之前总以为他唯有这一件衣裳,可前日却在房间的床下发现一箱未曾穿过的长衫,衣料华贵,远不是平常百姓或是这种深山方士该有的东西,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他常常一个人在昏黑的屋子里忙来忙去,皮肤黝黑苍老,终年也仅有一只黑猫陪伴身侧,阳光下拖出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显得孤寂又落寞。这让她不禁联想到自己死去不久的外祖,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苦涩与同情。瘪瘪嘴便再也没说什么,可刚刚走出几步,但见他又转头道:“晨露都采回来了?” 温玉的心“咯噔”一沉,讶然张了张口,却听他说:“你走吧,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为什么?”温玉瞠目,满心不甘,而他早已迈进屋子,身体消失在阴影里。 门被紧紧地合上,她心里一阵委屈,坐在石阶上不言不语,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过头顶,又一点点落下。 黑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嘴咬着她的衣襟直往外拉,她心里一阵疑惑,便跟着起身走了过去。 “你这性子怎么跟你娘一样!”一听便知是鬼谷子的声音,语气里透着些许愠怒和担忧。温玉小心趴在窗棱下,将黑猫抱在怀里,凝神屏息,尽量不被他们发现。 隔着冰凉的墙壁,男子的呼吸极为清浅,许久才听他淡淡道:“娘亲有娘亲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 屋里顿时安静了,久久听不见鬼谷子的声音,似是被激怒,又似是无言,半晌才听到他无奈的叹息,问道:“怎么受伤的?” “顾家要杀我。”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冷冽中包含着丝丝狠戾,像是心底埋藏多年的恨,是温玉初见他时所无法想象的冰冷,原以为他应是像他的面容般温润和平易,但终究只是她以为。 “顾家,又是顾家……” 鬼谷子这一句意味深长,然而再没有下文。他们说的顾家和她认识的会是同一个吗?那这个男子又是什么身份?鬼谷子又究竟是谁?似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道迷,像是蒙着一层纱,怎么也看不清。 “出来吧丫头,一个姑娘家竟学那些宵小之辈偷听墙角!” 温玉身子一抖,没想到他竟早就发现,怀中黑猫被她无意识一揪,嗷嗷直叫,瞬间挣月兑出她的双手,从半掩着的窗户里钻了进去。 她尴尬地站起身,此时窗户已经被鬼谷子推开,方才说话的男子直直地望着她,薄唇依旧没有丝毫血色,脸上隐隐浮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诧,还有疑惑。他的眼睛很好看,像一块经过雕琢的墨玉,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目光灼灼,竟看得她生出几许羞涩。 “鬼谷子。” 温玉把眼睛转向一旁,满月复委屈跟辩解的话还未出口,便听他道:“是你自己放弃拜师的机会,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还有什么委屈可言?” 温玉咬了咬牙,神色微凛,冷然道:“你大概根本就没有收我为徒的意思,又何必冠冕堂皇的给个机会又刻意刁难!”她瞟了眼坐在床上的男子,又道,“想必你们早就认识,即便我不选择救他,你也会出手相救的,何必拿这话搪塞我,我温玉绝不是死乞白赖强人所难之人,你既然不愿意,我走便是。” 她负气转身,他却出口换住:“小丫头,脾气比我这糟老头子还大!”他顿了顿又道,“你给我记住,这是你成为我徒儿的第一天,你既然踏上了这条路,日后做出的所有选择都需慎重,所有人只会去看结果,不会在意你背后的苦衷与委屈。” 温玉心头一阵,这句话却深深埋藏在心底…… 转眼到了药谷的十月,秋色愈发浓烈,火红的枫叶染满了整个山头,像是一片艳丽的红海,美得叫人炫目。 几日前来的男子就住在离药炉不远的木屋里,那个屋子竟早就存在,屋内布置得格外雅致,日常用具一应俱全,似是一直为他而留。 鬼谷子称呼他“轩儿”,他对鬼谷子也极为尊敬,只是,两人之间却是既熟悉又疏离,淡漠的关系让人捉模不透。她偶尔去他的木屋小坐,里面竟藏了不少古籍,这令她又想起了在林隐寺的那段日子,想起了林隐寺里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想起了满墙爬山虎的枫雅居,想起了先生的话。 她总觉得他很像一个人,这会儿想来竟是与林隐先生有几分相似,气质跟语气仿佛就是同一人。她常常有这种错觉,以至于偶尔会唤错,低喃的一声“先生”,他听在耳里却是一阵怅惘,眸色讳莫如深,暗暗垂下,她再也探究不出分毫。 他的伤早就痊愈,鬼谷子却依旧让她每天端一碗浓浓的汤药送过去,他总也不喝,搁在一旁直至冰凉失了药效,复又尽数倒进门前的花丛里。周而复始,每日皆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她踏进木栅围成的篱笆,看见每日被药汁灌溉的花草一夜之间萎靡发黑,凭借刚刚学得的一点微薄的医药常识,她才惊觉那每日浓黑的药碗里竟是害人的毒药! 手中箩子倏地落地,药碗斜斜地倚在地上,黑汁尽数渗进泥土里,许久都散不去…… 温玉一鼓作气跑回药炉,看着仍在搅拌那浓浓黑汁的背影,竟没来由的怒上心头:“师傅!你为什么要给他喝毒药?你既救了他又为何要杀他?” ( 052 勿撞出浴(二更求收藏求订阅!) 鬼谷子将汤匙往罐子里一扔,滚烫的药汁飞溅而出,洒在炉下熊熊的火焰上,那火焰忽地噌了老高,发出“兹兹”的响声,慢慢又弱了下去。他转头瞪着她气得胡子一翘,恶狠狠道:“我就是心肠歹毒,我就是要毒死他,你若是看不惯大可不必认我做师傅,你给我走!” 他揪着她的左肩一直将她推出屋子,往外一甩,温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便听见木门“砰”地一声合上。 “怪老头!”温玉努努嘴嘟囔道,他这样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发起脾气来就像个未开化的野蛮人。难怪只有一只黑猫愿意陪着他,她禁不住这样恶毒地想着。 月上梢头,从枫叶林里的小木屋透出微弱的暖光,修长的身影印在窗纸上许久都没有动过。温玉挪到门口,笑着唤了声:“轩大哥。” 男子转过身来,淡淡地勾了勾唇,绕过书案,又在门边多添了一盏灯才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温玉摇了摇头,想起鬼谷子方才狠戾的模样,颓丧地坐到椅子上,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我被师傅轰出来了。” 他微有错愕,兀自在另一边坐下,笑着宽慰道:“他的脾气就是这样,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碍事的,等明日你去陪个不是便什么事都没了。” 温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倒不是担心鬼谷子不原谅她,只是,鬼谷子给他下毒他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么?他每天仅仅是把药倒了,却什么也不说这又是为何?直觉告诉她,他跟鬼谷子之间有着太多的秘密。 她一向唤他“轩大哥”,却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几次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心底隐隐觉得他大概是不愿说的。倒是偶然在他的信件上瞥见他的手印。大红的小篆刻着“司徒”二字,若她没记错,这可是皇家的姓氏。 “怎么了?在想何事这么入神?”他的嗓音很好听,温厚儒雅,性情虽是冷淡。但也不难亲近,至少,他对她倒是挺好。 温玉犹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不喝那药?你知道有毒对不对?”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微有诧异,随即颔首道:“没错,我知道。” 他仿佛猜出了什么。唇边浮现一抹温润,明晃的烛光印照在他白皙的脸上,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煞是好看。他润了润喉头。神情悠远,像是陷进了从前的回忆中:“我自有体内便带着毒素,母亲为了让我活命遍访名医。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二十岁?”温玉惊愕道,瞧着他的面容,大概也有二十了吧。 他点了点头,复又道:“鬼谷子是个神医,亦是母亲的旧识,母亲不愿欠他人情,可最终还是找上了他。可就连他也没有把握,唯一的方法仅仅只是续命。” “喝毒药续命?”温玉蹙了蹙眉,有些难以置信,这无异于饮鸩止渴。霎时忆起拜师时鬼谷子说的话,药物之间相生相克,既可杀人也可害人,即便是毒药只要用法得当,也能变成救人的良药。只是她都给忘记了,倒是错怪了那老头儿。 司徒伯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脸上平添一抹苍白的笑意:“算是吧,只是用一种毒克制另一种罢了,如今我的体内有两种毒药。可我不愿意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不是我想要的,我还有未做完的事,一旦持续服用此药,我就会慢慢变成一个废人,不过是续命等死罢了。” 温玉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耳边响起他略显酸涩的语调:“可他们只要我活着……” 活着就好,是这样么?可是做一个行尸走肉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瞬间明白了他的哀伤,进与退都是那般的无可奈何。 第二天清晨,鬼谷子便让黑猫唤她回去。温玉兀自偷笑,早知道他会如此,已经是惯用的伎俩了。 自那日以后,温玉依旧按照鬼谷子的吩咐,每日端去一碗毒药,司徒伯轩依旧不喝,径直便将滚烫的药水浇在花花草草上,而她也只当做没看见,这是他二人之间共同的默契。虽说不愿看见他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废物,但也更不忍看见他死去,短短数日的相处,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的生死而矛盾着,却也不知这般的恻隐之心又来自何处。 天渐渐有了凉意,鬼谷子倒也不吩咐她出去采药,开始正正经经地教授她一些药理知识,她也渐渐才知道,他每天埋头研究的那些药材,都是为了解司徒伯轩身上的奇毒,只是他从来不说。 想来他应该是很关心跟在意的,不然决计不会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研究。看他的模样原以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儿,可后来才从司徒伯轩的口中得知,他今年才不过五十。 有些人的爱是从来不会挂在口中的,鬼谷子就是这般。嘴里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可心里却深深惦念着。温玉倒是越发的敬仰他了,即便被他骂上几句,也甚少回嘴。 看日头已是黄昏,她从满满一堆药书古籍里探出头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炉边汤药早已煮沸,温玉盛了一碗,便给司徒伯轩送去,这是她除了分辨药草之外,每天必做的事情。 来到木屋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便猜他大概又去了山间温泉,他偶尔便会泡上一阵,说是对治疗身体里的毒素有效,看这时辰大概已经泡得差不多了,温玉想了想便打算出门寻他。 已经是十月末,山里的景致倒是尤其的好,每日黄昏看天地交接,火红的云彩与远处的枫叶林似乎都融为了一体。站在高处望着那溪流如玉带穿梭其间,隐隐闪着磷光,脚踩在积得厚厚的枫叶上,松松软软“沙沙”作响。 不多时便到了温泉水边,温玉咧嘴遥遥喊了声“轩大哥”,忽听见“哗”得一声,霎时水花飞溅…… ( 057欺身而上 此时,北面的暖阁馥香袅袅,温煦独坐在桌前自斟自饮,方才同来的两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在屏风后面站了许久,换上一贯的从容,嘴角蓦然勾起,笑着绕过屏风,轻柔的嗓音带着些许娇媚:“公子久等了。” 温煦刚执起酒壶,霎时听到复又放了下来,回头正对上她晶莹如水的眸子,不禁心神一荡,转而唇边浮现一抹讥诮,戏谑道:“当初见姑娘一面都难如登天,如今等上一时半刻又算得了什么?” 温玉知他这话略带怒意,却也不挑明,只含笑地为他默默续了杯酒水,又兀自给自己斟了杯,玉指夹起杯壁方道:“今日玉漪自罚一杯权当做给公子赔罪,往日之事一笔勾销可好?” 温玉举杯望着他,脸上笑意不减,但只要细细深究便会发现,这笑根本未及眼底。 温煦的食指摩挲着她的杯沿,顺势又抚上了她的柔荑,缓缓绕过手心一点点攥住。温玉娥眉微蹙,盯着他的动作,心头绷紧,只觉一阵厌恶。 他倏地攥紧了她的手腕,突来的力道连带着杯中的酒水也晃荡出来,几滴喷洒在衣衫上,酒香扑鼻而来。他眼眸一黯,猛地夺去她手中的杯子,又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朝床榻走去。 她惊得瞠目,想要挣月兑开来,可面上还保持着冷静泰然,只沉声道:“公子怕是误会了,玉漪卖艺不卖身。” “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道理!”他冷哼道,满是自傲与不屑。 瞬息间,她被重重地扔在软榻上,正想翻身起来他却欺身而上,腰身被卡在他的两腿之间,死死的固定住,竟丝毫不能动弹。他的眼眸愈加幽暗,抬手轻抚着她的侧脸,描绘着她的朱唇。 温玉浑身颤栗,别扭地偏过头,强忍着怒气道:“温公子请自重,您身为侯爷嫡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偏偏为难玉漪?” 他执起她的柔荑,放在唇边低低吻着,嗓音里带着些玩味的口吻呢喃道:“我有逼你吗?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你……” “不过是个ji女,装什么大家闺秀!”他猛然打断了她的话,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柔荑,单手按住手腕置于她的头顶,神色间增了几分愠怒“本公子要你是看得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温玉蓦地攥紧了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生疼生疼的。还要继续忍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才刚刚开始…… 胸前一凉,上身的衣衫竟已经被他撕开,只余一件红色的肚兜,冰肌玉骨隐约可见,那凸起的两团尤为刺眼,温煦眸光幽闪,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温玉紧紧地闭上了眼,深知这一刻早晚会来,这是她选择的路,便也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只要,只要能报她桑家满门的仇,只要能血债血偿! “咚咚——” “谁!” 温煦几乎是咆哮,正在兴头上,谁敢这么没有眼力劲!(未完待续 ( 058 探听虚实 059 混进侯府 端着酒水回到前厅,一切如常,到处莺歌燕舞,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低眉垂首穿过人群,踏上楼梯,一直屏气凝神迈上三楼。守在三楼雅间门口的是温煦的贴身侍从阿星,他是个忠心又谨慎的人,以往倒是有过接触,不过如今换了模样,料想他也认不出来温玉握紧了手中的托盘,垂头小步走到雅间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却被阿星拦手截下,他沉了沉声道:“给我就可以了,你退下吧。” 温玉微微蹙眉,心有不甘但还是递给了他,他转身欲叩门,却见她还没走,不由疑惑道:“还有事?” 温玉装出一副怯懦的模样,低低道:“等你把盘子送出来。” 阿星抽了抽嘴角,不耐地挥挥手:“你是新来的吧,别怪我没提醒你,里面的人你都得罪不起,没事的话就赶紧走!” 温玉连连点头,惊慌地立马转身,阿星见她走远了,这才敲门进屋。温玉一直走到楼梯口,眼角的余光却瞄向南面,他刚进雅间,她就立马转身,脚步快而轻盈。 “只要太子无法登基,一切都好办。”温泰兴的嗓音充满了寒意,听在耳里阴冷又低沉,与从前她知道的他判若两人。 “侯爷如此有信心?”男子的口音很陌生,不似是乌苏人,好似也不是大宇的人,他顿了顿,接着又道,“不论如何,侯爷答应的事不要忘了,否则,我既然可与你联手,也同样可以去找顾相。”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半晌,才听温泰兴冷哼道:“我已经找到可以制约他的人,希望你不要临阵倒戈,否则,逼急了我也不会手软的!” 那人低低一笑。却听温煦开口道:“家父是个守信之人,希望您也能做到,我们能跟你突厥人合作,自然也可找上西珏人。” “哈哈,侯爷长子好气魄啊!” “待到小女大婚,我会安排那个人混进去……” 后面的话还未听清,却被人猛地一拉,心神一阵,却见来人竟是王睿之,不觉瞠目。 “怎么是你?”她诧异道。语气里夹杂着丝丝的怨怼。 王睿之不动声色地朝她睇了个眼神,她顺势望去,阿星已然从屋里出来了。她稍稍舒了口气,方才是听得太入神了。差点把阿星给忘了,可是,他又如何知道的? “你跟踪我?”她眉眼一横。 王睿之轻笑道:“我一直站在二楼看风景,谁知就看见了你,我方才救了你,你不谢我也就罢了。怎么还如此态度?” 温玉甩开了他的手,蹙了蹙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你又是什么人?” 温玉霎时无言。他含笑看她,微微勾起的唇角荡起一丝笑纹,甚是邪魅。他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她的瞳孔。洞悉一切。她别扭的偏过头,拍了拍起皱的衣衫,二话没说就转身下楼。 他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拐角里…… 五月初五是个极好的日子,宜嫁娶,宜出游。 大宇国的太子,就在今天迎娶他的正妃,定远侯温泰兴的长女温仪。 同样是红彩绸漫天飘舞的日子。同样是鼓乐震天的日子。还记得半年前的那日,她穿着红艳的嫁衣,顶着大雨在雨中走了许久许久。却怎么也走不出牢笼,走不出丹姑姑死亡的阴影。 半年前,她出嫁的日子,却是丹姑姑的忌日;半年前,她出嫁的日子,曾经答应娶她,承诺此生只有她一人的男子娶了别的女人。 如今,我回来了。 温玉站在一颗粗壮的槐树后面,望着对面喜气冲天的温府,唇边不觉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小姐,小姐,咱们动作得快点,喜轿快要到门口了!”阿碧一阵手忙脚乱,一边帮着涂抹脂粉,一边帮着姑婆子挑选首饰。 温仪已经被折腾两个时辰了,着实有些坐不住,看着一直唠叨个不停的阿碧,气道:“你个臭丫头,居然也开始编排我来了!”她拉了拉身上的喜服,里三层外三层,还有头上的凤钗珠玉,又重又沉,蹙眉道,“我不想嫁了,真麻烦!” “小姐,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要是让夫人听见了,又免不了一顿责骂。” 温仪不听,咬了咬牙,又道:“辰暄哥哥已经许久没来侯府了,都怪那个贱丫头!连我今天大婚都不来看我一眼。” 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阿碧急得跳脚,连连劝道:“喜婆说了,喜庆日子不能哭,小姐,你这一哭,妆又花了!”说罢,一阵哀嚎。 “阿碧,外面嬷嬷找你。”门口有个小丫头唤道。 阿碧把手绢给了温仪,又低低劝了几句这才出了屋子。丫头一直引着她走到一扇房门前,这才离开。阿碧只觉怪异,四下瞧了瞧,府里下人串来串去,早已忙得人仰马翻。 她撇了撇嘴,推开房门,一穿着褐色衣衫的人正背对着她站在桌边,“嬷嬷?”她轻唤了声。 “把门关上吧,我是皇后身边派来的人,有事要吩咐你。”女子声音老成,似是已经上了年纪。阿碧一听是皇后身边的人,顿觉事关重大,很配合的掩上了房门。 因是白天,屋里没有点灯,但地处偏阴,还是有些昏暗。香炉里正染着不知名的香,甚是好闻,阿碧嗅了嗅,想着到时也给小姐弄点,她素来最爱这些。 见面前的人许久都没有说话,阿碧显得有些局促,不自觉开口催促道:“嬷嬷,有事您就说吧,小姐那边还忙着。” 女子幽幽转身,四十的打扮,却是妙龄的容颜。 “你,你是谁?”阿碧惊道,一时舌头打结,脑筋也转不过来了。宫里的嬷嬷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女子移步到她的面前,媚眼如丝,眉眼轻轻一挑,笑道:“你觉得我是谁呢?” “你!”阿碧倏地皱眉,喝道:“你根本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 “你真聪明。” 阿碧瞠目,刚想转身去拉门闩,却绝浑身乏力,腿一软,闭眼前终于明白了什么,手指将将抬起指向正燃着香的香炉,复又落下。 “你真聪明,可惜太晚了。”温玉莞尔一笑。 ( 060 易容 温玉缓缓蹲,拿出预先备好的脸膜,轻轻印在阿碧的面颊上,片刻就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另一张脸皮。她小心翼翼地贴到自己的脸上,又从怀中掏出药瓶,将周边缝隙密合,瞬间就成了第二个“阿碧”。 这套易容术也是鬼谷子交给她的,唯一的缺点是,必须套印原先的脸膜,否则就是一张普通的人皮,变不出任何hua样。但只要弄到了脸膜,再配以秘制的药水,即便是用水洗,用刀割,也没办法私下这张假面,除非再用那药水洗净。 “还真是一模一样。”温玉看着镜中的自己,甚是满意。眼角瞥到尚且躺在地上的阿碧,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处理掉她了。 温玉从怀中又拿出了一张假面,这是事先预备好的,她将它贴在阿碧的脸上,又拿药水密合,立马就换做了另一张面容,如今的阿碧看起来就像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温玉又将麻绳套在她的脖子上,再用力拉上房梁,拿开旁边的凳子,做出吊死的模样。 这算是她送给温仪的新婚大礼吧,温玉笑了笑,整了整方才替换下的衣衫,再次打开了门。 光顺着门扉折射进来,照在阿碧惨白的脸上,又缓缓收缩,变成一条缝,直至她淹没在黑暗里。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的阳光,明媚而刺目,她下意识拿手挡了挡,阴影下勾起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从现在开始,她就是阿碧了。 府里的下人都在忙碌着,她循着方向再次回到温仪的院落,老远就听见温仪的骂声:“废物!这是什么,丑死了!” “我堂堂侯府长女,当今太子的正妃,竟然给我这么寒酸的首饰?” “主子,那可是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价值连城啊!” “你!” 温玉听得蹙眉,正想着要不要这时候进去,却被人唤住了。♀ 顾秋月睥睨着她,呵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伺候!我看是仪儿平日太惯着你了,越发没轻没重!” 温玉垂着脑袋,尽量装出谦卑的模样,好在她和阿碧的身高差不多,如今又易了容,大抵是分辨不出来的。 “奴婢这就去。”她简短地回了句,不敢多说,生怕漏了马脚,重重点了点头,就飞进了屋子。 温仪见她回来,火气顺势撒在了她的身上:“死阿碧,你去哪儿了,这些人挑的首饰没一个对我胃。!” 温玉几步移到温仪的跟前,低眉怯怯道:“宫里嬷嬷找奴婢。” 温仪对着镜子,从首饰盒里又挑了几样钗环在发髻边比了比,随口道:“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温仪停了动作抬眸看她,蹙眉道“你怎么说话怪怪的?” 温玉心头微颤,面上依旧从容,她大咧咧扬唇笑道:“没有,奴婢也是忙昏头了。”说罢顺势从盒子里挑了支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插在朝天髻的中央,从铜镜里看去甚是明艳。 “还是阿碧你最合我心意!”温仪抿唇浅笑,兀自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不消说,她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吉时已到,hua轿也已停在了门口,红色的喜毯从温仪的闺房一直铺到侯府大门。此时的温仪已经盖上了红盖头,温玉跟喜婆两人左右牵着她,从闺房出来,踩着红毯慢慢走出大门。 轿门一低,掀帘,进轿,鼓乐声起。 温泰兴站在侯府门口,看着渐渐远去的送亲队伍,对着刚刚走上前来的温煦,低声道:“都安排妥当了?” 温煦眺望了眼街头的hua轿,笑嘻嘻道“爹,你就放心吧!人都安排好了,待会儿便会随着妹妹的送亲队伍一起进宫。” 温泰兴点点头不在多言,嫁女的日子,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喜庆,略微凹陷的眼眸深邃又朦胧,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酝酿着什么。 温煦搓了搓手,纠结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将来若是事成,妹妹该怎么办?” 温泰兴眉眼一动,将将回神,听他这话不由轻哼道:“想不到你还会懂得关心仪儿,把你自己的事做好,别的事少问。” 温煦心口微动,讶然张口道:“爹,你真的不管妹妹了?” 沉默了许久才听他轻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眸光悠远,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她何尝不是如此的狠心。这个世上没人能伤到他,唯有她,他却又那般的心甘情愿。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绝不会放过! 司徒老儿,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未完待续。l3l4 ( 065 验明正身 066 对簿公堂 片刻,便有人走进寝宫,却是竹月。 “竹月,何事?” 温仪的话还带着些微怒气,竹月低眉垂首,不敢看她,只道:“启禀主子,皇后娘娘派人前来请您去凤栖宫。” 话音一落,三人各怀心思,温玉下意识蹙了蹙眉,皇后此时派人来请所为何故?原本胜算在握的她,心中却莫名升起些许不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她看了看跪在身侧的素秋,此时已然恢复神志不复方才惊慌之色。 彼时,两个嬷嬷刚巧赶来,温仪心头纠结,沉吟了片刻方才吩咐道:“你们几人就随本宫一同去凤栖宫吧,正好当着母后的面,本宫倒要看看,谁才是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冷哼一声,墨色的眸子摄人心魂,长袖拂过素秋玉面之上,像是狠狠甩过一巴掌。素秋被这一抽又是一阵痉挛,眸色晦暗,知道自己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不论她是否是奸细,单单勾引太子这一条,就足以让温仪生出杀意。 事实也的确如此。知道温仪秘辛往事的人都会有所避忌,一旦有人抢了她的东西,无论是在乎的亦或是不在乎的,即便是想,也是不被允许的。素秋此次,无疑触到了温仪的逆鳞。 一行人齐齐出现在凤栖宫的大殿,皇后见状倒是一点也不讶异,仿佛早已知晓一般。 温玉只刚刚进门的时候匆匆瞥了眼,只觉这顾皇后通身气派,不发一语仅坐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害怕,难怪能当起这后/宫之主,难怪能逼得母亲退无可退,这一点倒是跟顾秋月像极了,当真是姐妹。 温仪袅袅上前,盈盈一拜,才略带委屈道:“即使母后不传召仪儿,仪儿也正要见母后呢!” “哦?发生何事了?”稍稍一顿。复又道,“可是将那奸细找着了?” 顾皇后的声音比之顾秋月还要高亢,淡淡的几句无不透着威严。 温仪收敛情绪,斜了眼素秋跟温玉,方才转首道:“的确有眉目了,不过正要审讯的时候您派人来传,儿臣就带着嬷嬷也一同过来了,正好母后在此,便做个见证吧,好让那贱人心服口服!” 最后几字近乎从齿缝中溢出。♀可以想象温仪此时对素秋是多么的恨之入骨。曾经被所谓的妹妹抢走了心上人的心。如今竟又被一个卑微的宫女踩在头上。抢走了自己的丈夫!新婚不足一月便生出此事,让她在后/宫还如何立足?不杀了她难解心头之恨! 嬷嬷拉着早已魂飞魄散的素秋进了内室,门缓缓合上,只听见悉悉索索的衣料声。大殿静得可怕。每一个人都盯着那扇门,或好奇,或期待,或只是为了看场好戏。可谁是戏,谁又是看戏之人,怕是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清。 “吱呀——” 两扇门被缓缓推开,两位嬷嬷率先出来,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互看了一眼才双双跪下:“启禀皇后娘娘。素秋姑娘已非完璧。” “什么?”顾皇后提高了嗓音,不知是质问还是惊叹,眉宇深纠,蓦地,沉声道:“站在大殿里的人都给我听好了。今日之事无论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如有违抗,应当知道下场!”一句出,在场众人纷纷颤栗。 关于素秋的结论早已是温仪心中笃定的结果,本来平日见到她心中就有所忌惮,今日乍然听说她与太子有染,便已半信不疑,让嬷嬷来验身不过是让她死得心服口服罢了!当然,更重要的是立威于人前。 素秋至今没有从那扇门里走出来,温仪朝温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她将素秋拖出来。将将走到门口,就见素秋衣衫凌乱的坐于榻上,原本无神的眼睛在看到温玉的那一刻霎时恢复了清明。 她忽地从榻上跳起,狠狠地扼住了温玉的喉头,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嘴里不住地喊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都是你害的!” 也许是死亡促使她的心因惶恐而狰狞,也许是愤怒蒙蔽了心智,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全然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不在乎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温玉已被压倒在地,喉头像是堵上了一块硬石,瞳孔已经睁得发红,唇口大张,极力地想要呼吸。凤栖宫的宫女、太监齐齐奔向她们二人,可那素秋仿佛着了魔、施了蛊一般,任凭太监宫女如何劝、如何拉都无法动弹她。 温玉觉得自己脑袋涨疼,似乎已经撑到了极限,就在此时,不知谁狠狠甩了一巴掌,压在身上的素秋忽然愣住了,扼住喉头的双手也松了几分,温玉趁机掰开她的双手,终于逃出了魔爪,伏在地上止不住地低咳着。 “贱人!”温仪恨道,满目凌厉,随即又看向顾皇后,“母后,此事证据确凿,这个贱婢来路不明又勾引太子,当初那封信她也接触过,儿臣敢断定,她就是那个奸细!” 顾皇后没有回应,只凝眸看着殿下的温玉跟素秋,眼睛在她二人身上来回逡巡。良久才指着温玉问道:“你就是仪儿的贴身婢女吧?” 温玉默然被点名只觉疑惑,低眉垂首施了一礼才恭敬地回道:“奴婢正是。” 顾皇后点点头:“本宫记得前些日子你来凤栖宫借朝服,当时隔着帘子也没有看清你,那时知道为主子分忧忠心护主是好事,当赏,不过……”她忽然话锋一转,接着道,“这件事当真与你无关?” 这一句无疑是质问。温玉稳定心神,声线无丝毫起伏,认真回道:“奴婢是清白的,还望皇后娘娘明鉴,素秋曾经接触过信件,竹月亦可作证,奴婢以为,她的嫌疑最大。” 顾皇后眼眸微转,对着身侧的宫女吩咐道:“宣竹月。” 竹月本就在门外候着,听见传召立马就进来了,大殿里的人并不多,留下的都是皇后以及温仪的心月复。殿内安静得都能听见她沙沙的脚步声。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皇后轻哼了声,便道:“阿碧说,你曾经见过素秋拿过一封信,是否有此事?” 竹月素来胆小,乍一听如此威严的声音不由颤颤,紧张地伏在地上回道:“回禀娘娘,那日奴婢不小心撞了阿碧,阿碧不慎遗失信件,确实是素秋先拾到再给阿碧的。” “你胡说!”素秋不知何时恢复了神志。指着竹月就破口大骂道。“你跟阿碧都是一伙儿的!别妄想诬赖我。我根本连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放肆!”温仪“啪”地甩出一巴掌,她见不得这个踩在她头上的贱婢如此盛气凌人,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仪儿。”顾皇后蹙了蹙眉,微有不悦。她睥睨着素秋,一字一句郑重警告道,“你说本宫诬赖你,就要拿出切实的证据,若想企图蒙骗,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 素秋激动地膝行了几步,叩首道:“有个人可以证明奴婢的身份。” “谁?” “奴婢只知道他叫小安子。”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顾皇后,唯恐她不信。或者根本不知道此人。 顾皇后冥想了片刻,又对身侧的宫婢道:“你可听说过此人?” 素衣宫婢微微颔首:“奴婢倒是知道一个,只是不知与素秋姑娘说的是不是同一人。”她看了眼顾皇后,上面示意她继续说,她便又接着道。“此人是个花匠,御花园里的牡丹就是他培植的。” 顾皇后听罢便吩咐道:“宣他过来。” 此事一波多折,其他人都期待着最终的结果,唯有温玉,她终于明白自己哪里不安了。是她大意了,她居然忘了当初送素秋过来的那个宫监!一旦他出现,道出素秋的身份,素秋偷换信件的罪名就无法坐实,而她自己便成了最大的嫌疑犯,至于内务府的贾六,他是温泰兴培养多年的内应,自然不会怀疑到他。 “娘娘,小安子在殿外后旨。” “传。” 温玉的心陡然一沉。 小安子几步走进殿内,温玉用眼角瞥了眼,的确是当初见到的那个人,双手在衣袖下不自觉捏紧,为今之计,该想个法子月兑身了!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皇后仔细打量了眼跪在下面的宫监,便直奔主题:“小安子,你可认识素秋?” 小安子朝着皇后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微缩,刚刚进殿的他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素秋的身份不能轻易让人知晓,难道是她暴露了? 素秋见小安子沉默不语,又急又怒,知道他定然是在犹疑。的确,温泰兴在安排她进宫之时就叮嘱过,她的身份除了小安子跟阿碧以外,再不能被第三个人知晓。 本想踩着阿碧这个愣头青往上爬,借着东宫这个背景好接近皇帝。温泰兴曾说过,延载帝为人深沉,疑心颇重,她不能刻意接近,要让他自己发现她。原本计划得挺好,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怪只怪自己没有看清阿碧的真面目,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怎么?说不出口?”顾皇后威逼道。 素秋急了,生怕小安子为了自保保密到底,那她今日就真的完了,莫说太子妃,就连皇后也要杀她。 小安子心内计较了一番,不急不缓地道:“奴才认得,她是侯爷特意派进宫安排在太子妃身边的宫女。侯爷说了,深宫险恶,只有一个阿碧还不够,多一个人多一道防范,一明一暗相得益彰。” 这话说得极好,既解释了阿碧的身份,又撇开了阿碧入宫的嫌疑,灭了顾皇后心中的疑虑,连温玉都要替他拍手叫绝!果然是温泰兴培养的人,各个都不一般。 小安子说罢,有从怀中掏出一枚玉指,道:“这是侯爷给的信物。” 温仪一个箭步,将之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良久方才蹙眉道:“的确是爹爹的玉指。” 素秋喜极而泣,激动道:“奴婢真的是清白的,奴婢没有换那封信,求皇后娘娘明鉴。” 顾皇后陷入沉思,这事儿确实扑朔迷离。这封信从头至尾就经过三人之手,至于内务府那位是完全信得过的,而面前两人又没有完全的动机,一个是温泰兴亲派的卧底,一个是跟随温仪多年的贴身侍婢…… 这番细细思量却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她不由再次打量起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阿碧”。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