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 第1页 书名:星光 作者:沧蕙 文案: 《时光听我说爱你》番外,男主江铭视角,第三人称。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铭;白晴 ┃ 配角:霍奕楷 ┃ 其它:情有独钟;暗恋;成长;甜文 第1章 1 签完下周投决会上要用到的项目风险审查报告,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江铭站起来,端起手边早已冷却的咖啡,踱步到玻璃幕墙边,眺望写字楼外让人眼花缭乱的城市夜景。 周六的夜晚总是来得比平时热闹一些,尽管站在高楼之上,室外的喧闹已被隔绝,但视野内一座座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和街道上交替闪烁的霓虹灯还是给人喧嚣之感,让人心神不宁。 江铭小口啜饮着冰凉苦涩的咖啡,目光从漫无边际的深灰色天空落到楼下繁华如昨的一道道车流上,不知怎地,已经熟悉了三年的景象此刻突然变得陌生起来,陌生到让他无法适应,胸口不期然涌起一点孤独感。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着边际发了会儿呆,刚转身走回办公桌旁,手机响起,是他母亲打来的电话。 “江铭,晚饭吃了吗?”江母的声音带着笑意,温柔地说。 江铭一整天都在埋头工作,中午随便叫了外卖解决了午饭,然后一直忙到刚才才歇下,根本没顾上吃晚饭,食欲也早被繁杂的文件折腾没了。他不愿意让母亲担心,撒了个谎,笑道:“吃过了,吃完以后又来公司加了会儿班,正准备下班回去。” 江母显然知道他时常加班,并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他要保证充足睡眠,不要熬夜,然后转了话题:“朋友介绍了一家诊所给我,我今天去那儿看了看颈椎,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注意休息,不要劳累就会缓解,你不要担心。” “那就好,那您得听医生的话。” 江母莞尔一笑:“说来也巧,这家诊所的医生还是你一个高中同学的爸爸开的。那女孩子很热心,记性也好,认出我是你妈妈,还特地开车送我回来。” 江铭疑惑:“高中同学?” “是呀,一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叫白晴。” 他沉吟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嗯”一声。 “江铭,你跟那女孩子平时联系多吗?” 他想起两个多月前白晴在电话里帮她表弟咨询报考j大的事,轻声回答:“不多。” 江母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她今天跟我说,她很崇拜你,还一直夸你的好,看得出来挺喜欢你的。”低声笑了会儿,她说,“真是个性格直爽的女孩子,不扭捏,言谈举止很大方,我看她跟你的性格倒是互补。” 江铭惊讶地挑了挑眉,听到母亲后一句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是当您的面夸我罢了,不见得就是喜欢我,您别乱猜。” 江母倒并不是爱操心儿子婚姻大事的人,也相信他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只是他跟陆思婷的那段恋爱,不仅曾给他自己带来很大的伤害,也是她心里的一个结,每每想起,总是心疼儿子:“江铭,妈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您说。” 默然片刻,江母开了口:“你是不是还记挂着思婷,放不下她?” 江铭坐到转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眉心:“没有。” 江母轻微叹口气:“江铭,人总要往前看的,不管你现在对思婷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既然你们早就分了手,她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该过去的还是得让它过去。你是我儿子,我知道你在感情上有多执着,不过我相信我说的道理,你都明白。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一点,不要让那段感情影响你的生活,包括你今后的恋爱。” 挂了电话后,江铭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微微苦笑。似乎身边的每个人都觉得他仍对思婷恋恋不忘,可事实上,他早就已经放下她了,甚至在大四上学期那年,从蒋佳语口中得知她结婚远走异国之前,他就已经放下了她。他不否认,他曾经深爱过思婷。思婷是他的初恋,曾经给过他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时过境迁,一切皆成过去,他早就原谅了她的不告而别,也充分理解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他对她仅剩的一点儿感情不过是作为老同学的祝福,希望她能过得开心快乐,仅此而已。 思婷离开后,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先是忙着转金融专业,然后忙着赶学习进度,忙着毕业,忙着找工作,等他忙完了学业,又一头扎进了工作当中。基金公司的工作强度很大,压力也是巨大的,他只能投入十二分的精力,才能在人才济济的职场中站稳脚跟。一步步做到部门经理的位置,忙碌早已成为他生活的常态,除了吃饭和睡觉,他几乎没有多少个人空间,更别说去结识女孩子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第2页 不是没有人介绍女孩子跟他认识,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们,他始终没有心动的感觉,那些刻意装出的完美微笑和矜持,只让他觉得累。 他不自恋,可多少知道自己的外形比别人更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所以那些所谓的喜欢,他从来不觉得有多深刻,只除了白晴—那个在他极度痛苦绝望时只身来南京安慰他的女孩子。 江铭睁开眼睛,解锁手机屏幕,打开通讯录,找到白晴的名字,却没有拨出去。想到母亲刚刚在电话里夸奖白晴,他不免有一点儿受触动。 当然,他并不愚钝,当年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坦然地告诉他,她来看看他时,他就明白了她是喜欢他的。只是那时候他满心苦楚,心心念念的只有思婷,根本无暇顾及白晴心里的感受,为了打消她的感情,也为了不让自己伤害到她,他在她回到瀚宁市以后,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他爱思婷,会一心一意等思婷回来。 如他所愿,白晴没再找过他,他能猜到她必定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知道她会难过,可他无能为力。好在她后来恋爱了,感情稳定,男友也一表人材,对她极好,他便松了口气。 那时,他觉得白晴对他的喜欢跟其他女孩子没什么区别,过一段时间自会平息。然而今年在蒋佳语和左涵的婚礼上,看到她在他面前努力掩饰的那些慌乱和她邀请他一起吃东西时眼神里的孤注一掷,他才后知后觉,她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刻。 江铭在感到意外的同时,又心生怜意和欣喜,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遇到一个喜欢自己长达六七年的姑娘。 他们两个一起去了高中常去的那家小店吃东西。神奇的是,时隔六年,再一次单独跟她同坐一张桌子吃饭,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拘谨,反而十分放松。对于一个经常得绷着神经与人相处的人来说,这种轻松感实在太珍贵了。 小店老板误以为他们两个人是情侣,他眼皮一跳,不等他说什么,她急急开口:“我们是高中同学,不是男女朋友,今天在老同学的婚礼上碰到,就……一起吃个饭。” 她抱歉地叫他不要把老板的话放在心上,他看着她满含歉意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混蛋,那条短信带给她的伤害肯定还持续着。可他只能不动声色地说“没关系”。 原本以为这次见面不过是雁过无痕,两个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却不想那天晚上,他竟然梦到了她。 形状完美的锁骨、纤细的手腕、迷茫脆弱的眼神、说话时扑扇的睫毛、被高跟鞋磨得发红的脚后跟和圆润的脚趾头,不停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让他心猿意马。更要命的是,下午替她擦药时碰到她皮肤的触感一直延伸到他的梦中,真实的叫人无法摆脱,以至于他醒来时浑身大汗,心跳快得让他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不用想,江铭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 他回到南京不久,白晴就主动联系他了,跟她通电话,那个梦总是不受控制浮现在脑海,他开始有了罪恶感,再没法单纯地只拿她当普通的老同学看待了。 白晴身上似乎永远充满了活力,不论对待工作还是他,都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跟他打电话,声音轻快而动听,哪怕他刚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早已疲惫不堪,仍然能在听到她笑声的那一刻,会心一笑。 他不觉得她真有那么多亲戚想考j大,想进入他工作的公司工作,可是没关系,她的问题,他都乐意回答,只要能换来她的笑声。 他很享受跟她打电话时的放松感和愉悦感,不由地想,或许他宛如一湖死水的感情生活马上就要迎来一个改变了。 就在他准备好从一种全新的角度来看待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时,她却突然消失了,再也没给他打过电话,原来时不时隔着电流在他耳边温言软语的女孩子倏然不见,他竟有些不习惯了。 江铭自我反省了好几天,发现自己并没说过什么话惹她伤心,以至于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冷淡下来,然而这个认知并没能消除他的烦乱。 他不确定她是因为工作太忙碌了没时间找他,还是因为她逐渐感觉自己已不喜欢他了。越想越觉得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他们之前已多年不同音信,两个人在那几年里都发生了改变,再强烈的感情经过时间的稀释都会慢慢变淡,更何况他从来没真正回应过她的情感。 既然如此,还是尊重她、不要打扰她,跟她保持纯粹的老同学关系比较好。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工作变得异常忙碌,江铭更加没时间考虑个人感情问题了。 第3页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白晴竟然会碰到他母亲,还对他母亲诉说她对他的崇拜,那么……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里仍是特别的? 这个猜测让他精神一震,开车回去的路上,他情不自禁反复琢磨她的心思。虽然他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但这种不确定感并不让他感到焦灼和不快,他从中体会到一种久违的隐秘的快乐。 也许,我还能再爱一次。也许,她才是我该爱的人。 耳边有道声音这样告诉他,他一点也不抗拒,心境豁然开朗。 第2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在外地,电脑不在手边,用平板码的字,动不动就会打出一个错字,检查过,偶尔还是会有漏网之鱼,如果看到错字,帮我捉捉哈......另外,谢谢留言的朋友,对于一个写了几部长篇依然零存在感的作者来说,每一个留言都是对我莫大的鼓励...... 2 江铭是行动派,第二周的投决会结束以后,便开始认真思考接近白晴的方法。 他不敢贸然打电话给她,直接提出跟她尝试恋爱的建议。担心吓到她、让她以为他态度不够真诚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希望给她、也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如果在前期的相处中发现对方并不适合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不至于造成伤害。 这种顾虑看上去畏手畏脚,完全不符合江铭一向干脆利落的处事风格,但他的这种迟疑是必要的,因为白晴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既见证过他跟思婷的恋爱过程,又喜欢了他很长时间,他不能不多为她考虑一点。 几番思索之后,江铭终于拨通了白晴的电话。 她语气十分客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小心翼翼。 他笑道:“我想请你帮我改一份报告。” 她“啊?”了一声:“改,改报告?” 他被她的结巴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想象着她因错愕而瞪大的眼睛,放轻声音,解释道:“这份报告,我看了很多遍,总觉得有些地方比较奇怪,却不知道怎么改。你经常写新闻稿,应该能看出问题。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我改一下?报告不长,一千字左右。” 她短暂沉默了一下,平静地答应下来。 江铭放下手机,在电脑里随便找了一份某个新员工面试他们公司时临时写的分析报告,并把里面正确的表述改成错的,再打乱句子顺序,然后发到她的邮箱。 白晴跟记忆中一样勤奋好学,晚上就给他打来电话,十分负责地请他帮忙解释那些她不理解的金融词汇。 “虽然你说这些专业词汇不影响我修改报告,但是理解它们的含义,说不定能帮助我更好地润色这篇报告。” 对这份他随意发过去的报告这般看重,他在感到汗颜的同时,又觉得开心,自然是尽他所能地做讲解。 白晴第二天晚上就把修改好的报告发给了江铭。 江铭看着电脑屏幕上没一点错误、措辞甚至比之前还要严谨的报告,愣了很久,忍不住地笑了。他点击保存,将报告拖进电脑桌面上署名为“重要文档”的文件夹里。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顺理成章了。 白晴照样一点也不含糊,每次都把报告修改得堪称完美,不仅如此,她整个人放开了不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谈的话题不再局限于手边的报告,她还会跟他聊天,说她工作时遇到的趣事,偶尔也会谈及她的小烦恼。 “有一次我跟我一个同事出去做采访,路上碰到一男一女在打架,那个女人可彪悍了,把那个男人摁在地上,坐在他身上猛扇他巴掌,周围的人都被她的架势吓到了,不敢上前。我实在看不下去,就上去劝架,结果那个男人不但不感谢我,还不客气地对我大吼,叫我滚开。简直莫名其妙。” 江铭失笑:“还有这种人?” 她大笑:“对呀。你看,这年头奇葩真多。后来一想,自己也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无端被人骂了一顿。” “以后碰到别人打架,你不要劝,被骂了还是小事,要是不小心受伤了才要命。” 她连“嗯”了好几声,态度好不乖巧。 江铭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正想着再说点儿什么,白晴忽然叹口气:“生存真不容易,我觉得我工作挺上心的,工资也不算低,可总是不够用,真要想想自己把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吧,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抱怨的口吻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让他忍俊不禁:“实在不够用的话,我可以借钱给你。” 她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花钱太厉害了,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 第4页 江铭没想到她这样敏感,不由愣了一下,温和地说:“没有,花自己赚的钱天经地义,女孩子本来就喜欢买一些小玩意儿,那些护肤品价格也不便宜,现在物价又高,工资有时候不够用很正常。” 她立刻笑了,听着她轻快的笑声在耳边回荡,他心情大好。挂了电话后,他暗暗想着,打了这么几次交道,她看上去已没了拘谨,他们俨然算是关系熟稔的老友了,也许是时候去找她、见她一面了。 机会来得十分及时,十月下旬的一个周四,江铭去瀚宁市出差,刚好约她一起吃晚饭。 他去报社接白晴下班,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承认,他又有一点儿目眩了。眼前的女子眉目微含笑意,穿了一件跟他的外套同样颜色的风衣,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她腿部匀称的曲线,她个子不算高,穿上高跟鞋也不显得突兀,跟她干练的短发和柔和的妆容搭配着,十分漂亮。 记得左涵和蒋佳语婚礼那天,她也化了淡妆、穿了高跟鞋,抹胸式样的伴娘裙穿在她身上,格外服帖。当时在酒店见到她提着裙摆走进来,他眼前一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打扮马虎、笑起来不顾形象的假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一瞥一笑皆散发着女人味。 他走向她,她的目光落到他脸上,意外地坦然,没一点瑟缩之意,他想,时间的确是个强大的东西,能抹去所有曾经放不下的情感。 张耀看了看江铭,又看了看白晴,起哄似地对白晴说:“我的同桌江同学跟你一样,也没谈朋友,要不你们俩凑合凑合算了。” 江铭但笑不语,并没把这句话当真,一瞥之下,只见白晴的脸猛然红了,与他对视,匆忙移开视线,再没了刚才的不动声色。 他的心咯噔一下,后来的婚礼上,频频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江铭暂停回忆,屏住呼吸看向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女孩儿。 白晴直视他的脸:“不好意思,久等了。” 她粉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让他脑袋里某根绷紧的弦马上松懈下来,笑了。 还好,她还是在意他的。 只是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刚刚走出报社,她一个叫翟俊的同事冷不防出现,叫住她,向她打听他是否是她的那个相亲对象。 江铭的心不可抑制地往下一沉,第一次不想对一个陌生人保持友好了,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克制着不耐烦,主动跟翟俊打了招呼。 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江铭几次欲言又止,想打听她那个相亲对象的事,又怕她觉得唐突,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默默吃餐,安静听她说话。 白晴呵呵笑道:“其实我胆子挺大的,之前做采访,有一家公司的工人们集体罢工,都打起来了,还差点儿闹出人命。当时我在现场,一点儿也不害怕。” 江铭听得心惊肉跳,可又觉得这女孩子实在特别:“你很勇敢,一般女孩子碰到那样的场面会吓哭的吧?看来你很喜欢这份工作。” 她不以为意:“是呀,我做记者的初衷,就是揭露罪恶、宣扬真善美。”然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看着她粉嫩的舌尖在唇瓣上一扫,江铭心弦一颤,一时间竟然有点儿口干舌燥。 趁她低头喝汤的间隙,他喝了一大口水,试探性地问:“你在相亲吗?” 话音刚落,白晴嘴里的鸡汤猛然喷了出来,她似乎受到极大惊吓,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手捂住嘴使劲咳嗽,另一只手慌忙抽纸巾擦桌子。 江铭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反应过来后,连忙跟着一起擦桌子,同时懊恼地跟她道歉。 白晴的脸涨得通红,咳嗽一直没有停歇的迹象,她推开他端给她的水,落荒而逃似地冲进洗手间。 江铭坐在原处,让服务员帮忙收拾了一下餐桌,想到白晴刚刚难受的模样,十分过意不去。没想到斟酌来斟酌去,最后竟挑了个最不合适的时机问了这个问题。 十来分钟后,白晴出来,坐回到江铭对面,神情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微哑着嗓子说:“我没有相亲,翟俊瞎说的,前段时间有同事要介绍他亲戚跟我认识,我不想相亲,就随便扯了个谎,说我爸妈给我介绍了一个人。翟俊刚好听到当了真。” 江铭注视着她微微带水的眼睛,笼罩在心头的那点儿乌云倏然散开,心情再度愉悦起来。 吃完饭,他开车送白晴回去,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想着该对她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他并不擅长与人闲聊,自认自己能聊的东西十分无趣,只好打开音乐,先填补一下彼此无话可说的尴尬。 第5页 mariah carey是他很喜欢的一位歌手,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听她的歌来平复情绪。《when you believe》是他听得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的一首歌,当年他父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经常因为思念父亲而无法入睡,全靠听这首歌才慢慢撑过来。 江铭张开嘴,刚想问问白晴喜不喜欢这首歌,她抢先一步开了口,坦言她很喜欢这首歌,还询问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江铭略微哑然,“心有灵犀”四个字浮上心头,他暗暗觉得好笑,同时又为这样孩子气的联想而开心。 他不愿意暴露自己内心那点儿幼稚的雀跃,故意用清淡的口吻回答了她的问题。 下车以后,江铭送白晴到公寓楼下。 门栋的灯光如水般流淌在她身上,他清晰地从她凝视自己的目光中读出她的不舍,正要念出她的名字,问她几时有时间去南京找他玩,却赫然看到她风衣衣领后面挂着的黑色吊牌。 他看了看她的脸,马上意识到,她确实为了见他特意打扮了一番,这件风衣说不定是她下午临时出去买的,因为太紧张了,才会忘记撕掉吊牌。 他抬起手,想提醒她,心却没来由地疼了一下,制止了他的动作。 一想到她会因为这张吊牌而难堪,甚至不敢面对他,他就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第3章 3 回到南京已是第二天晚上九点,江铭没有直接回住的地方,而是把车开到j大附近某间不起眼的小酒吧门口,下车走进去。 酒吧的生意照旧冷清,除了坐在吧台后面独酌的老板霍奕楷以外,一个顾客都没有。 节奏强劲的摇滚乐充斥耳膜,女主唱的声音铿锵有力,却没能驱散一室清冷。江铭一向听不来这种愤世类型的摇滚歌曲,不禁皱了下眉。 霍奕楷见到他,笑道:“怎么今天有空过来?”然后转身去酒架上拿了一瓶啤酒递给他。 江铭摆手:“我待会儿得开车回去,给我倒杯水就行了。” 霍奕楷耸了耸肩,给江铭换了一瓶矿泉水,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然后隔着吧台坐到江铭正对面。 霍奕楷今年四十六岁,个子不高,在男人中间算是中等,皮肤是那种很亮眼的古铜色,他经常健身,身材保持地很好,总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所以看上去并不像是超过四十岁的人。 江铭读大一时就认识了霍奕楷。霍奕楷身上并没有一般商人的市侩之气,为人友善亲切,谈吐颇为风趣幽默,跟他聊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他比江铭大了近二十岁,但这个年龄差并不妨碍他们两个人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江铭揉一下耳朵:“换一首歌吧,这歌听得我头疼。” “ok,”霍奕楷起身按停音乐,短暂的安静过后,一首抒情的英文歌响起,“mariah carey的歌,你的最爱,没意见吧?” 江铭挑起嘴角笑了笑,没作声。 霍奕楷打量他,问:“有心事?” 江铭摇摇头:“谈不上有心事。”停顿一下,他说,“我打算追求一个女孩子,却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跟她挑明。” 霍奕楷来了兴趣,眼睛一亮:“什么样的女孩儿?说来听听。” “你见过,我读大一跟女朋友分手的时候,她来你的酒吧找过我。” 霍奕楷蹙眉,笑了:“是那个小姑娘呀,挺好的。她现在还喜欢着你?” 江铭淡笑:“应该吧。” “那不就好办了,你表白,她肯定会同意的。” “我在南京,她在瀚宁,一开始就异地恋,对她太不公平了。” 霍奕楷大笑:“看来你现在很在乎她的想法。当年我问你跟她怎么回事,你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就喜欢她了?” 江铭沉吟一下:“也不算突然。几个月前在老家重新碰到她,后来有了一些联系,对她的感觉就慢慢变得不一样了。昨天去瀚宁市出差,约她吃了晚饭,见到她,我很开心,觉得跟她在一起,会很不错。” 霍奕楷喝一口酒,说:“难得你有了想恋爱的想法,我赞成你去表白,越快越好。拖久了,小心她被别人抢走了。” 江铭思索一下,笑了:“也许我应该去瀚宁市工作了。” 霍奕楷放下酒杯:“你不会要辞职吧?” “我们公司在瀚宁市设立了一家分公司,过年之后正式运转,总部这边一直在问有没有人愿意过去,我想,这是一个机会,我应该过去,那样就不用异地恋了。” 霍奕楷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还没跟她在一起,你就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啊。大家挤破脑袋想留在总部,你倒好,主动把机会让给别人。” 第6页 江铭失笑:“总部这边竞争很激烈,大家都想往上走,我做到部门经理这个职位,再想升职,就没前两年那么容易了,毕竟上面有能力有背景、资历比我深的大有人在,不可能让位。去分公司,我可以保留现有的职位,晋升的空间也更大,仔细想想,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谈不上牺牲。” 霍奕楷默然,点点头:“这么想也有道理,就是风险有点儿大,万一分公司办不下去,你再想回来就机会渺茫了。不过你还年轻,接受挑战不算坏事。” 江铭的确不觉得去分公司工作算是为白晴做出牺牲,在他看来,这更像一个契机,她喜欢了他这么久,他既然萌生了跟她在一起的想法,又有这么个机会能离她近一点儿,何乐而不为呢? 晚上临睡前跟母亲通电话解释了他对自己今后工作的安排,第二天他便向领导提了申请。当然,他没告诉母亲做这个决定跟白晴有关。 江铭原本计划再以朋友身份多跟白晴相处一阵子,过年回家时再跟她表白,然而不等他付诸行动,一个星期后,白晴悄悄来了南京。 当时他正在公司加班,霍奕楷突然出现:“江铭,你说的那个女孩子今天来南京了,刚刚去了我的酒吧,说打不通你的手机,很难过的样子。你手机出故障了吗?怎么打不通?” 江铭呆住:“她过来了?”他的手机的确出了点问题,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开不了机。 霍奕楷点头:“她觉得你故意不接她电话,很伤心。你赶紧去找她吧,她现在应该还在j大。” 江铭不敢再耽误,匆匆离开公司,就近买了一支新手机,装上电话卡,拨通白晴的号码,得知她仍在j大,他长吁一口气。 白晴不似上星期见面时那样精力充沛,眼睛发红,面色略为苍白,见到他,虽是笑着,但心情显然并不轻松。 她解释自己的来意,说来南京是因为出差,然后勉力笑着,十分善解人意地催他回去工作。 江铭自然不信她的说辞,可也不忍心揭穿她,想,她若不是因为想他,绝不会这么不打招呼跑过来找他,更何况她上一次来南京的经历并不算愉快。 他带白晴去吃午饭,进了包厢,她局促不安地坐着,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肯直视他。他略略皱眉,不清楚过去的短短一周内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她来看他,却不敢面对他。 直到他因为没接到她的电话而道歉,他才明白她内心所受的煎熬。 白晴听到他说对不起,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言不发,疾步往门口冲。 江铭吓一跳,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连忙追上去,拉住她。 白晴却不领他的关心,眼睛紧盯着他,愤怒地说:“江铭,你怎么能这样?既然给了我答案,就让我走啊?干嘛还要拉住我,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问我哪里不舒服,是吧?好,我告诉你。” 她挣开他的手,用手指狠狠戳着自己的心脏位置:“我心里不舒服,够了吗?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喜欢你,早就从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酒吧老板嘴里知道我跟你表白了,说不定你已经看了q*q……既然如此,为什么找到我的时候,不直接拒绝我?干嘛还要带我来吃饭,干嘛要关心我的胃,干嘛要给我盛汤?我很可笑吗?” 江铭目瞪口呆,只见刚刚挺直背脊的女孩子突然身子一软,往地上滑去,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 他赶忙抱住她,看着怀里泪水涟涟的女孩子,很快明白过来,她恐怕已经在q*q跟他表白了。 他又惊喜又心疼,打过好几遍的腹稿脱口而出:“白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白晴收起眼泪,愣愣地看着江铭,一脸的不敢相信。 江铭被她傻傻的模样弄得心里莫名痒痒的,圈着她腰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把她拉向自己。 “不愿意吗?” 尽管已经确定她是喜欢他的,但他仍然有些不安,害怕被她拒绝。 他让她坐回到椅子上,拿出新买的手机,登陆q*q,一进去,就看到她昨晚发给他的两条信息。 “江铭,我喜欢你。” “你能告诉我你什么想法吗?” 江铭微笑,迅速在手机上回复道:“我也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她再度流下眼泪,对着他很用力地点头。他握紧她的手,暗自感喟,他一定会好好待她。 在一起之后,白晴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知道他明年即将去瀚宁市工作,她高兴不已,末了,还跟他说谢谢。 他不是神经大条的人,自然懂她想表达的意思。看着她笑盈盈的脸,他内心充满各种难以明说的情绪。其实她不知道,真正该说谢谢的那个人是他。 第7页 因为她让他干涸的心再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白晴回到瀚宁市后,每天都会跟他通电话,乐此不疲地汇报她自己的生活,他一点也不觉得她絮叨,越来越喜欢她的声音撩动他耳膜引起的轻微战栗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对她的思念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日益加深,下班回去,面对空寂的房间,他越来越觉得寂寞,希望她能时刻在他身边。 这种寂寞感最直接的表现莫过于他见到她时身体会起的某种无法言说的变化。 白晴每隔半个月会来一趟南京,头两次到了晚上,想到她正睡在他隔壁,他很快就能睡着,基本不会有什么杂念,可是她来得次数多了,他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当她洗完澡,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香气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开始感到焦渴,有很多瞬间,他都想抓住她,不管不顾地去吻她。 然而理智到底战胜了这股冲动,他告诉自己:你们才在一起不久,你必须好好珍惜她,不能受欲*望驱使,进而伤害到她。 白晴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她对他的喜欢纯粹、干净,不含一丝杂质。当她用清澈的眼神凝视他时,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爱意,他的心不自觉一点一点陷溺其中,这种情感上的沦陷来得迅猛,无法抵挡,但他甘心被淹没。 元旦的时候,他借出差路过瀚宁市的机会去见她,在商场看完电影买完衣服之后,他带她去滑冰。 她穿着滑冰鞋,两手紧抓栏杆,战战兢兢走着,每当她的脚失去控制,她就会惊呼,不停叫他的名字:“江铭,江铭!” 江铭忍俊不禁的同时,迅速伸手搂住她的腰:“我在这儿,别怕。” 她依偎在他怀里,面颊粉红,声音娇憨:“我真笨。”嘴唇抿启间,软软的呼吸拂过他的脸。 他低笑,努力将视线从她的嘴唇移到她弯弯的眼睛上:“两只脚分开一点儿,不要弓着背,你可以一只手抓着栏杆,一只手牵着我。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摔跤的。” 白晴听话地点头,照他说的,一边控制着身体的平衡,一边略微加快前进的速度。走了一圈后,她深呼吸一下,说:“江铭,我好像有点儿感觉了,我先松开栏杆,你待会儿慢慢放开我。” 经过一番努力,她终于靠自己的力量站直了身体,小脸不知是热的,还是高兴的,变得红扑扑的,叫人只想上去咬一口。 滑完冰,白晴带他去了a大,她是个十分尽责的导游,每到一处都会停下来,详细介绍,再说说她在这个地方做过的有意思的事。 江铭饶有兴味地听着,走到a大和瀚宁大学之间的某座桥上,他以为她又想起什么趣事,静静等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以前上大学,每次站在这座桥上,好像都会想起你。” 他一怔,只听她继续说道:“没跟子健恋爱之前,我经常想起你,你那时候不喜欢我,我只能逢年过节发条祝福短信给你,才能换来一点跟你的交流。每次很想你,却不知道该怎么纾解那种想念,我就跑到这座桥上吹风,心情就能平静下来。” 江铭多少能理解她曾经的心情,下意识搂紧她的腰:“对不起。” 她的笑容温和,口吻十分平静:“你没有对不起我,尽管不能接近你让我有点儿抓狂,但喜欢你的时候,我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时刻,那种快乐能抵消一切不如意。现在想想,也算是一件好事,得来不易的东西才最珍贵,所以我会好好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时间。” 他的胸口一阵发紧,不知道是不是扑面而来的冷风太凛冽的缘故,他有了近乎窒息的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晴大概理解错了他的沉默,敛去眉梢和嘴角的笑意,轻声说:“江铭,你千万不要因为我以前暗恋你而可怜我,或者同情我。你跟我在一起,我很开心,但我希望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是爱情,而不是别的感情。” 他怎么可能去怜悯同情她?她这样喜欢他,这样在乎他,他必须回报给她相同的感情才算是不辜负她。 “我对你的感情没有怜悯,你的确让我心动了,我喜欢你,是因为爱情。” 在说这话之前,他对她的感情是有一点儿复杂的,跟她在一起,他常常会被她感动,有时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他对她的喜欢是源于爱情,还是源于感动。 然而当他直视她的眼睛,说出这句话以后,他发现,他有了答案。 他跟她在一起,是因为爱情。 第4章 4 再一个周末,江母来南京看儿子,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试探性地问:“江铭,你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正在夹菜的筷子一顿,江铭抬起眼帘,诧异地看着母亲。 第8页 江母自然从他不寻常的反应中得出了答案:“我下午收拾次卧,看到衣柜里有一套女孩子的睡衣。是她的吧?” 江铭沉吟一下,张开嘴,正要说话,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猜到打电话过来的可能是白晴,他只得先过去接听。 白晴愉快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江铭,已经下班了吧?” 江铭看一眼不远处专心吃饭的母亲,迟疑一下,走到阳台上,才说:“已经回来了。” “吃过饭了吗?” 他面朝窗外,压低声音回答:“正在吃。” 她轻轻“啊”一声:“那我先挂了,你快去吃饭。”然后不等他说话,匆匆挂了电话。 江铭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白晴无疑是懂事的女友,跟他在一起的两个多月,她从来不会因为他工作忙没能及时回复她的信息而生气,打电话给他,第一句总会问他是不是还在工作,是不是已经下班。他若回答还在公司,她会立刻道歉,说她打扰了他,然后利落地挂断电话,再不找他,直到他结束工作回到家,主动给她打去电话。 白晴第一次毫不犹豫地挂他的电话时,他以为她不高兴了,连忙回拨过去。本以为她会赌气不接,然而电话一通,她就接听了,说话的语气欣喜如常,不带丝毫不满。他只能为自己肤浅的揣测笑着摇头。 有个善解人意、不给自己添麻烦的女朋友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她小心翼翼、事事为他考虑的姿态有时却让他感到一点儿挫败。 站在她的角度上,他能体会她患得患失的心情,他想,如果公开他们的关系,她应该就会相信,他并没有拿她的感情当调剂品,他是认真的。 然而当他提议告诉左涵和蒋佳语,他们两个人恋爱的事,她却十分抗拒:“还是不要了,先别跟他们说,我不想熟人知道。你暂时也别告诉你妈妈。” “为什么?” 她沉默,过了很久才回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再等一等,好不好?” 这个理由并不难理解,他仔细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江铭收起手机,想起母亲刚刚说的话,又想起白晴的叮嘱,不免有点儿郁闷,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向母亲坦白。 他回到餐厅,重新坐下。 江母莞尔:“别担心,妈妈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作主,妈妈不会干涉。既然有了女朋友,就好好跟人家在一起。” 江铭舒了口气:“我们刚在一起不久,她性子有点儿害羞,等过段时间,她适应了,我带她来见您。” 江母点头:“你别一门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尽量抽时间多陪陪人家姑娘。相处的时候,若是有了矛盾,你多让让她。女孩子心思比男孩子敏感,有些事你们不觉得有什么,女孩子却很在意。她要是忽然生气了,不要觉得她无理取闹,多跟她沟通,哄哄她,不要惹她伤心。” 江铭微笑:“我会的。”心里想的却是,我倒是想看看白晴生我气的样子,可是她表现地十分大度,包容我的一切,从来没抱怨过我。 他暗暗叹气,多少知道在这段感情中,白晴是缺乏安全感的。可是这一点并不是她的错,说到底,还是他付出的太少了。 吃完饭,江母称上午坐车过来太累,早早就回房休息了。江铭洗好碗筷、收拾好厨房,也回了卧室。 他用微信直接给白晴打了视频电话,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听,笑嘻嘻地问:“你吃好啦?” 视频里的她坐在沙发上,眉眼弯弯,脸颊红润,嘴唇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果冻般的质感。她脱掉了外套,穿着一件蓝色紧身半高领毛衣,衬得颈项十分修长,脖子到两边肩膀形成两条柔美的弧线,煞是好看。 江铭略微移开一点儿视线,回答:“嗯。我妈妈今天过来了。” “你没跟阿姨说我们的事吧?” 他模棱两可地说:“我要是告诉她的话,会提前跟你打招呼的。” 她“哦”一声,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看着她垂眸时嘴角闪过的温柔笑意,心跳倏然漏了一拍,再开口,声音不自觉透着几分沙哑:“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她抬起下巴,微微瞪大眼睛直视他的脸,显然很意外他会说这话。 他没介意她的不配合,追问一句:“不想吗?” 她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头:“想……”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那就好,下周我去瀚宁市看你。” 她一怔,随即惊喜地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个不加掩饰的开心笑容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夜晚如暖阳一般,温暖了他。 第9页 时间一晃而过,江铭跟同事交接完在南京总部的工作,抬眼看了看办公桌上的日历,发现这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不禁有些微的恍惚。不过一想到过完年就可以直接去瀚宁市的分公司报道,不必再跟白晴异地恋爱,疲累便被一扫而空。 春节放假,江铭和白晴回到麻十市的第二天已是除夕,两个人都需要随长辈回乡下过年,过完年,又各自忙着走亲戚,一直没找到机会见面,只能靠发短信、打电话纾解对对方的思念。 到了初六,他们终于闲下来。下午,江铭正打算给白晴打电话,约她一块儿吃晚饭,手机冷不防响起。 蒋佳语声音愉快地说道:“江铭,晚上来我家吃饭。” 江铭苦笑:“改天行吗?我晚上有别的事。” 蒋佳语不乐意了:“有什么事比我们四个人聚餐还重要?” 江铭被噎住,再一想,忍不住地笑了:“哪四个人?” “我,左涵,你,还有白晴,这还用问?” 他能想象蒋佳语在电话那一端翻他白眼的模样:“好,我会去的。” 蒋佳语哼一声:“这还差不多。对了,你有车,一会儿给白晴打个电话,顺带把她捎过来。” 江铭求之不得,马上答应下来,不由地想,如果她跟左涵知道白晴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会不会惊吓到把家里的屋顶都掀翻? 左涵和蒋佳语确实收到了惊吓,一个跳起来拍桌子要灌江铭的酒,一个盘问白晴以后瞪着眼睛不说话。 江铭看一眼跟自己坐在同一边的白晴,在桌下握紧她的手,无声地告诉她不要害怕。他希望她能明白,他不打招呼就对左涵他们承认她是他女朋友,不是不尊重她,而是想让她相信,他早已放下了思婷,她不必再像吃饭前那样怀疑他仍记挂着思婷,以为自己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然而喝多了的左涵却哪壶不开提哪壶,感慨万千地对他说:“江铭,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没什么大不了,人活着,需要向前看。其实思婷也挺不容易的,我知道,你还在怪她当年不告而别。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已经跟别人结了婚,那些爱呀恨呀,通通忘掉吧……” 江铭注意到白晴蓦然黯淡下去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得用平静的语气说:“你放心,我早就放下了。” 离开左涵家,白晴不允许江铭开车,她坐到驾驶座上,等他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直接开去她住的小区。 她沉默不言,开车时的神情异样专注。江铭知道,她还在介意过去他跟思婷的那段恋爱,并没有因为他当着好友的面承认他们俩的关系而释怀。 车子停下,他决定开诚布公地跟她谈一谈:“白晴,你是不是介意我以前跟思婷恋爱过,才不愿意让左涵他们知道我们的事?” 白晴愣了愣,抬起手,用食指去碰他的脸,刚刚触到,又害怕似地缩了回去,涩然一笑:“江铭,你去年说你打算这时候来追求我,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想借一段新的感情来彻底忘记她?” 她觉得他是一个对爱情很认真的人,他跟思婷的爱情在最浓的时候戛然而止,他必定很痛苦,会因为这种痛苦一直忘不掉思婷。 江铭没有否认他曾经的确痛苦过,他认真地凝视她的侧脸:“再剧烈的痛苦也会有被抚平的那一天,思婷虽然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但她还活着,并且开始了新的人生,与其强迫她留在我身边,忍受内心的自卑感,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宁愿她离开我,过没有心理负担的生活。他们都以为我是在知道思婷结婚以后,才放弃找她的,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放弃了。因为我站在她的立场上,想通了很多事,也理解了她做出的所有决定,所以只能祝福她。我不否认,我现在偶尔还是会想起她,会为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感到难过,但那只是出于一个老朋友对她的牵挂。” 白晴默然,江铭叹口气,用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我不是会随便开始一段感情的人,跟你在一起之前,我想过很多。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你是我的老同学,以前又……被我伤害过,我不确定跟你开始对你公不公平。” 她的表情更加苦涩:“看来那一年你发给我的那条信息,真的是那个意思。” 江铭十分歉疚,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他能掌握的只有当下和将来:“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不会再说让你伤心的话。” 她说她相信他,但他明白,要取得她完全的信任并不简单,说不定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好在未来有无限可能,他有信心能抹掉她心中所有芥蒂,让她感受到他的真心。 第10页 送她回家的路上,江铭意外跟驻足在她家楼下的吴子健碰上。 三个人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吴子健识趣地先离开了。 江铭把白晴送到单元门外,看着她进去,然后走到刚刚吴子健一动不动站着的位置,抬头向上看。过了一会儿,某个房间的灯被打开,接着窗户被人从里面拉开,白晴的身影同时出现在窗边,对他挥手。 江铭微微一笑,对她挥两下手,这才踱步离开。 他双手插袋走出小区,看到路边昏黄街灯下某个修长的身影时,脚步一顿,认出是吴子健,他踌躇一下,重新迈步,走了过去。 吴子健似乎特意在等他:“白晴终于得偿所愿,跟你在一起了。” 江铭扯起嘴角笑了笑:“你的祝福语说得倒是挺别出心裁的。” 吴子健并不恼,口吻还是淡淡的:“别这么紧张,我跟她早已结束,不会在这种时候去做第三者破坏你们的感情,我也没那种变态的嗜好。虽然她曾经跟我在一起过,但她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说到这儿,他嘴角一扬,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嘲,“如果不是认清了这个事实,我不可能跟她提分手,现在在她身边的人应该就不是你了。” 江铭搞不懂他想表达什么,没有作声,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吴子健对他刻意摆在脸上的冷漠无动于衷,自顾自地说:“我能看得出来你很在乎她,所以……希望你们能一直走下去。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她的。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吴子健没再多说什么,略一欠身,走到停在几米开外的一辆黑色轿车旁边,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江铭转身看了看身后静谧的小区,心情却没法平静。他百感交集,说不清内心纠缠在一起的各种感觉,唯一能肯定的是,不管发生什么,这辈子,他都不会辜负白晴。 第5章 5 春节假期结束,江铭跟白晴一起去了瀚宁市。一进分公司,还没来得及适应新环境,他便被各种繁杂琐碎的工作缠住,既要处理本职工作,三天两头去外地出差,实地了解项目公司和项目关联公司的情况,收集和分析大量数据,又要亲自面试新进员工,为部门招兵买马,十分忙碌。 高强度连轴转的工作大大压缩了他的个人时间,导致他能陪白晴的时间大大减少,有时候明明说好了要陪她吃晚饭,周末跟她约会,却不想下一刻,公司又冒出急需他解决的事,他不得已只能取消跟她的约定。 江铭不是不愧疚的,可也只能安慰自己,等过段时间,公司的事情都上了正轨,他就能清闲一点儿了,到时候一定好好弥补她。 白晴起初一如既往地通情达理,并没苛责他冷落了她,表现得十分宽容,让他安心不少。然而任何宽容都是有限度的,时间久了,她不再掩饰她的失望和失落,再跟他通电话,声音时常闷闷不乐的,一副兴致缺缺、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江铭自知理亏,只能加紧处理手头的工作,终于在五月下旬挤出一个完整的周末陪她。 这天是星期五,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到了下班时间,江铭立刻收拾好东西离开公司,开车去报社接白晴。 跟南京一样,瀚宁市的春天十分短暂,一场细雨过后,夏天悄然临近。这段时间的温度还不算太高,黄昏时分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不冷不热,十分怡人。 想到自己来瀚宁市三个月,跟白晴约会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江铭不禁狠狠自责了一番。 白晴显然很高兴他能来接她下班,见到他,展颜一笑,小跑着来到他面前,主动牵起他的手:“你来了呀。” 他也笑,揉揉她的脑袋:“嗯,我来了,开心吗?” 她重重点头,带笑的眼睛盛满喜悦:“开心。” 他屈起食指,刮一下她的鼻尖,转身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她弯腰正要坐进去,某张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叫住了她。 江铭朝来人看过去,只见那人嬉皮笑脸地说:“白姐,你们都牵上手了,姐夫应该不止是你的高中同学了吧?” 江铭认出他是白晴的工作搭档翟俊,瞥见白晴无语的表情,忍住笑,彬彬有礼地说:“我是白晴的男朋友,江铭。” 翟俊热情地抓住他的手:“姐夫,你好。我代表我们报社拜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白姐呀,白姐人特好,特单纯,特好看,是难得的好女孩儿。” 白晴脸更黑了,江铭揽住她的肩,郑重其事地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上了车,白晴收到翟俊发来的一条短信,读完之后,无语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江铭好奇,也看了看内容,结尾处的“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八个字让他一愣,哭笑不得的同时,某个念头忽然浮上心头。 第11页 他想,也许是时候考虑建立一个属于他和白晴的家了。 吃了晚饭,江铭先带白晴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开车送她回家。 车子停下,白晴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下车,江铭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拉向自己。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近到只有五公分,流动着浅蓝色光线的小小车厢内,各自的表情看上去不免都有几分陌生,然而奇怪的是,这种陌生感并不让人不自在,反而给他们之间的四目相对增添了一点儿说不清楚的暧*昧。 江铭的呼吸带着温热,拂过白晴的脸,她微微向后一缩,他不把她的瑟缩放在眼里,轻轻笑了笑,整个人往她的方向逼近,直到嘴唇几乎擦到她的鼻尖。 “你干什么呀?这是在外面。”她声音虚弱地抗议,显然意识到他打算亲她。 江铭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没关系,天都黑了,别人看不见我们的。” 她抿了抿嘴,没说话。借着车线内不算明亮的光线,他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绽开跟初次接吻时一样的两朵红晕,喉咙不禁一紧,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又施了几分力,另一只手绕到她背后,按住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然后吻住她的嘴唇。 跟第一次接吻时一样,白晴乖巧地抬着下巴,闭着眼睛,任他的唇舌在她口腔内肆虐,睫毛却不安分地颤抖着,若有似无地扫到他的眼睛。 某种熟悉的焦渴感再一次窜入江铭的大脑神经,他勉力离开她的唇瓣,鬼使神差地问:“要不要我去你家,再陪你一会儿?” 他之前去过几次她住的地方,每次去都是很单纯地坐一会儿就走,提出这个建议并不算唐突。然而此时此刻,看她垂下眼帘,红着脸点头,他没法说服自己,他的想法仍然是单纯的。 不过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纠结,暗暗对自己说:我们两个已经很久没好好约会了,我只是不舍得就这么离开,想跟她多待一会儿。而且对自己的女朋友产生欲*望也不算什么可耻的事,我会克制住自己,不会伤害她。 只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白晴不是第一个问起他父亲的人,他早已习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对别人叙述父亲去世的事,然而对着白晴讲出来那段往事,他的心却频频抽痛。 “他刚生病那会儿,整天还笑呵呵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也以为他会好转的。可是到了后来,病痛把他这么得几乎没了人形,他的笑容渐渐没了,看到我,总是想笑却没力气笑的模样。他去世那天,我刚好数学考了一百分,我拿着那张满分试卷回家,想让他高兴高兴,可是一进门,就听到我妈在哭。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活着原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看着自己爱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 江铭忍住哽咽,想起父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和那时家里时时响起的欢声笑语,只觉得恍如隔世。 白晴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依偎在他怀中,颇体贴地轻拍他的后背,等他心绪差不多平复了,冷不防踮起脚,主动吻了吻他的嘴唇。 他有些错愕,只听她用温柔低哑的声音安慰他:“江铭,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是说我很开朗很有幽默感吗?我会努力让你过得开心。” 江铭笑了,心中充满了感动,这样略带孩子气的承诺,大概只有真正爱着的人才能毫不迟疑地说出口。 他凝视她干净清亮的眼睛,想,能拥有她的爱,他何其幸运? “傻姑娘,跟你在一起的这七个月,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很抱歉,暂时没能抽出更多时间陪你。我希望你也能每天开开心心的。” 她不高兴地撅嘴:“你也知道你陪我时间少呀,那你以后不这么忙了,一定要补偿我。带我去吃好吃的,带我出去旅游,而且不许嫌我烦。” 他当然明白她这样说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不想他继续沉浸在悲伤的往事中。 他凑近她,低声呢喃出一个“好”字,情不自禁开始吻她。 这一晚,他留了下来。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情难自抑也罢,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希望能完全拥有她,从心到身。 当一切归于平静,两个人身上都覆上了一层薄汗,可又不愿意起床去洗澡,打破这种身体处于绝对放松状态的欢愉感。他抱住她,她听话地缩在他怀里,脑袋在他颈项间蹭了蹭。 他闭着眼睛享受她的依赖,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声音软绵绵地说:“江铭,我爱你。” 他心里一荡,睁开眼睛,想看看她。她察觉到他的意图,脑袋迅速往下移了移,不知道是不是害羞的缘故,不等他说话,再次开了口:“你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第12页 话题转变地这样快,他有点儿回不过神,不过当然愿意满足这个带着浓浓撒娇意味的要求。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用安抚的声音问:“你想听什么歌?” “随便,只要是歌就行了。” 他略微一想,笑着说:“那就……唱张悬的《宝贝》吧。” 她没作声,脸安静地枕在他胸口上。 他重新闭上眼睛,清了清嗓子开始唱,然而只唱了一句,就被她打断了:“别唱这首。” 他感觉到胸口处传来的湿意,吃了一惊,坐起来,摸到床头柜上的开关打开灯一看,她侧卧着,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翻转,沿着眼角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以为她后悔刚刚发生的事,慌乱之余,只得用手掌去抹她的眼泪:“怎么了?” 她避开他的手,狠狠吸一下鼻子,良久,才回答:“我很多年不听这首歌了。” “为什么?” 她往上拉一下被子,瓮声瓮气地说:“……因为你。” 江铭皱了皱眉,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这首歌的歌词,并没找到跟自己有关的东西。 白晴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高考结束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去ktv唱歌,我点了这首歌。那时候,我已经喜欢你了,唱这首歌的时候,我担心你会笑话我唱歌难听,就偷偷看了看你一眼。”她短暂停顿一下,继续道,“你并没听我唱歌,而是在跟……她说话。我当时很难过,后来一听这首歌,就会想起那时的场景,索性再也不听了。” 江铭握着她肩膀的手不由自主地收拢手指,他当然记得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也记得在ktv里搂着思婷听白晴唱歌的那一幕。白晴的歌声的确不算好听,但他向来不轻易表露情绪,再加上他自己唱歌的水平也很一般,自然不会笑话她跑调。那会儿他跟思婷刚刚公开恋爱关系,满心惦记的只有思婷,听了几句,便转移了注意力,专心听思婷跟他讲话。 时隔八年,跟白晴躺在一张床上,听她回忆起那段往事,他不能不感慨,更多的则是愧疚。他没想到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伤害了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晴沉默片刻,轻声说:“你别介意,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语气小心翼翼的,似乎担心他会因为这事对她产生不好的感觉。 江铭并不介意她对自己诉说喜欢他的那些年里发生的事情,相反,他很希望能了解她暗恋他时的心路历程,从而更好地弥补他给她造成的伤害。 他亲一下她的额头:“我不介意,晴晴。不管有什么事,你都可以选择告诉我,不用顾忌我怎么想。” 她点点头,将身体更紧地贴着他,大约是累极了,很快沉入睡眠之中。 第二天,江铭早早就醒了,听着耳畔均匀和缓的呼吸声,他先是愣了愣,眯着眼睛转头一看,不禁笑了,只见白晴的脸有一半埋在被子里,脸颊透着粉红,模样十分可爱。 他亲一下她的脸,穿好衣服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江铭很顺利地在洗手台下面找到一把没用过的新牙刷,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他的眼尾始终挂着笑,心情好得无法形容。 简单收拾好自己以后,他去小小的厨房转了一圈,找出必要的食材,然后挽起袖子,开始煮粥。 白晴昨晚大概累坏了,睡得很沉,一直不见醒来,他去卧室看了好几次,想叫醒她吃早饭,可是到底不忍心干扰她的好睡眠,还是作罢。 他独自吃了早饭,坐到床尾的小沙发上,拿起小木桌上摊开的一本财经杂志打发时间。九点多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十分突兀,他怕吵醒白晴,连忙捂住手机去了客厅。 是江母打来的电话:“江铭,今天加班吗?” “没有,这周双休。” “那就好,有时间的话,带你女朋友出去转一转。” 江铭转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卧室房门,笑道:“我知道的。” 江母也笑:“下个周末我去瀚宁市找你,你星期四生日,我到时候帮你补过一个。” 江铭对生日并不在意,不过母亲的心意,他还是要领的:“好,到时候我去车站接您。” “要是可以的话,把你女朋友也带来让妈妈看看,认识一下。” 江铭沉吟一下,才说:“我先问问她有没有时间再说。” 白晴听了他的话,虽然有点儿诧异,但还是答应了去见他母亲。 江铭十分开心,接下来几天,脑子里不停想象着母亲和白晴见了面以后的场景,越想越激动。 星期四早上,白晴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消息,问他晚上要不要加班。他到了中午才看到,马上给她打去电话。她罕见地有点儿支支吾吾,说晚上要去他家,有东西要给他。 第13页 他隐约猜到她已经知道这一天是他的生日,而且精心准备了礼物,想帮他过生日,给他一个惊喜。这个猜测让他心生喜悦,一整个下午都在期待晚上的见面。 他提早结束加班回了家,本以为白晴正在他家等着,打开门一看,里面黑灯瞎火的,没她的身影。显然他等的生日惊喜还在路上。 他也不催她,安心享受等待的过程带来的折磨人的甜蜜感。 他哼着歌,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走进餐厅,刚准备倒一杯水喝,敲门声有规律地在门外响起。 他估计是白晴过来了,赶紧放下杯子,扒拉几下头发,快步走到玄关处,打开门。 “你……” 话未说完,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站在门外的不是白晴,而是多年未见的陆思婷。 第6章 6 纵然江铭早已练就面对突发事件能保持不动声色的本领,乍然见到消失多年的陆思婷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吃了一惊。 陆思婷似乎很满意看到他这个震惊的表情,歪着脑袋嫣然一笑:“江铭,好久不见。” 他收敛了惊讶,淡淡笑了笑:“你好,思婷。” 陆思婷见他没有请她进门的意思,扬一下右手拎着的蛋糕盒:“今天你生日,我可是特地来祝你生日快乐的,不请我进去吗?” 江铭迟疑一下,直觉让她进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可来者是客,只能把门再打开一点,侧身对她说:“进来吧。” 陆思婷走了进来,把左手拎着的皮包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右手仍拎着那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单手脱下高跟鞋,十分自然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蓝色女士拖鞋给自己换上,站直以后半真半假地嘟囔:“你这里离我住的酒店好远,穿着高跟鞋找过来实在不容易,真累。” 江铭没接话,看了看她脚上的拖鞋,轻轻蹙一下眉,不过并没多说什么,客气地请她去客厅沙发上坐下:“你先坐,我去倒杯水。” 她把带来的蛋糕放在茶几上,半跪在地板上,专心解着盒子上的丝带,头也不抬地说:“有热水吗?我肚子不太舒服,想喝点儿热水。” 江铭不置可否,转身拿起放在餐桌上的电水壶去了厨房,倒掉里面冷却的开水,重新满上,插上电源后,再按下开关。 他没有回客厅,也没有转身去看陆思婷,而是背对客厅站着,两手撑在流理台边缘,凝神听水壶工作的声音低低响着,借以消除她的到来带给他的恍惚感。 他没想到陆思婷会在今晚突然出现,并且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露出跟他记忆中一样甜美的微笑,用熟稔的语气跟他打招呼。 除了微笑,她的样子也跟过去没多大区别。脸上化着得体的淡妆,烫成卷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束在脑后,穿着一条式样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除了耳垂上戴着的珍珠耳钉,身上再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品,如果没有那个惹眼的红色爱马仕皮包,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模样。 他承认,在她进门换鞋之前,他确实有一种穿越感,感觉回到了过去与她相爱的那些日子。那一瞬间,她离开后的七年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抹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时空距离一下子缩短,那些曾让他们各自痛苦的记忆也一并消失了。 然而这种熟悉感稍纵即逝,当她换好鞋站直身体,用半娇嗔的口吻跟他抱怨穿高跟鞋来找他太累时,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前浮现的是跟白晴一起过夜的那个晚上,记起白晴也曾用类似娇憨的声音跟他说过话,不同之处在于,她的眼神干净澄澈,没思婷眼波流转之间流露出来的试探意味。 这个细微的区别让江铭起伏的心绪奇迹般地平定下来,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调整好了心态,再面对思婷,除了略微惊讶于她知道他的住处还不告而至以外,再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了。 他想,他没有自欺欺人,也没有欺骗白晴,他确实如他对白晴坦白的那样,不爱思婷了。 这个认知让他开心,然而想到白晴很快会过来,陆思婷看上去却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他不免有点儿着急,害怕被白晴误会。 过了几分钟,水烧开了。江铭一边思索着该怎么样提醒陆思婷离开才不算失礼,一边端着水壶回到客厅。 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只新玻璃杯,清洗干净以后倒上热水,端起杯子,正要转身,一双皮肤白皙的手不期然地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陆思婷闭上眼睛,将脸颊贴到他后背上,感喟道:“你做事还是这么细心,跟从前一样,真好。” 江铭身体一僵,放下水杯,拨开她的手,转身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别这样,思婷。” 第14页 陆思婷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仰头注视着他,嘴角含着一点儿俏皮的笑意:“我没怎么样呀?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拥抱一下很正常吧?” 她表情一派轻松坦然,他却没法儿说服自己她的突然出现不是别有目的:“你记得我的生日,给我买生日蛋糕,我很感激,不过让你破费总归不太好。蛋糕多少钱?我把钱还给你。” 她不为所动:“打算跟我划清界限吗?这可不像是招待一个老同学该有的礼节。” 江铭皱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思婷短笑一声:“我们的关系确实不止老同学那么简单。”停顿片刻,她哑声说,“我很想你,江铭。” 江铭眸光一闪,避开她的凝视:“思婷,请别跟我说这种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陆思婷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眉毛一挑,语调平和地说:“拿这种谎话来堵我,可不像你做事的风格。” “我没骗你,我的确有女朋友。” 她似笑非笑,不甚在意地说:“是吗?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你,你们公司可没人说你有女朋友。” 江铭被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弄得有些愕然,想到她居然找人调查他,又觉得好笑,不过还是克制着那点儿不满,耐心解释道:“我跟公司同事的关系都说不上熟,不会跟他们谈论我的女朋友,我也没有把女朋友带到公司当众秀恩爱的癖好。他们不知道很正常。” 然而陆思婷并不把他细致的解释当真,哪怕他之后暗示她该离开,不要打搅他和女友的约会,她也没有一点被吓退的表示。 她朝他走近一点儿,说话的声音依旧自信而镇定:“你何必自欺欺人?我刚看到了,我送给你的那架天文望远镜,你还留着,保存完好,跟新的一样。你是爱我的,江铭。” 江铭心里一沉:“你不该趁我不注意去我卧室翻我东西的。” 陆思婷不以不然地笑,但他表情严肃,显然不是开玩笑随口这么一说。 大概没想到他会对自己沉下脸,陆思婷愣了愣,再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江铭,我知道你还爱着我,我做错了,我不应该一走了之。可是我那会儿太痛苦了,我家里出了那样丢脸的事,我怕你会嫌弃我,我怕大家会笑话我,所以才那么任性。你理解一下我,好吗?” 江铭默然。他想,自小被父亲家暴,母亲又被父亲家暴致死,最亲的两个人一个离世,一个锒铛入狱,自己还得背负父亲是杀人犯的罪恶感,再超然豁达的人,也不可能保持理智。他理解她当时的心情,也理解她做出的所有决定,但理解跟爱情是两回事。 他叹口气:“我很抱歉你家发生那样的事,既然痛苦,就淡忘吧,没必要再提。你现在过得很好,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就行了。至于我们的事,也早已结束了。你不用一直记着,对大家都没好处。” “不,我一直爱着你,你是不是介意我跟别人结过婚?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爱我前夫,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思婷,我们早就有了各自的生活,我说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僵持了一会儿,陆思婷总算安静下来,江铭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连忙移步往门口走,同时叮嘱她回酒店好好冷静一下。 不等他走到玄关,陆思婷跟上来,再一次从背后抱住他,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腰:“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她在哪儿工作?你们交往了多长时间?你跟她说过我们的事吗?” “我不会凭空杜撰一个女友出来骗你,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至于她是谁,你也没必要知道,”江铭试图拉开她的手,但她不松开,带着哭腔呢喃道,“不要……” 他一时无法,只得用力掰开她的手,往后退两步,表情严厉地看着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算做不到尊重别人,也得尊重自己。我是有女朋友的人,你这样做,不仅是在侮辱我跟我女友的感情,也是在侮辱你自己。”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很鄙视第三者。思婷,别做自己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他知道,不留情面地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说出这种话十分伤人,可是面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不听劝解的陆思婷,他只能狠下心做一回恶人。他已经有了白晴,不可能陪别人玩久别重逢后破镜重圆的戏码。更何况,陆思婷对他的感情未必是爱情。 陆思婷哑然,脸色变得煞白,嘴唇颤抖着,眼睛里蓄满泪水。她狠狠闭一下眼睛,没让眼泪再流出来,自嘲地笑了:“没想到温柔如你,也会有如此尖刻的一面。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说,被你无条件地疼爱和呵护,是你女朋友才有的特权。我太天真了,只把它当一句情话,以为你想表达的意思是:这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疼爱我、呵护我。” 第15页 江铭不打算再跟她争辩了,抿紧嘴唇,直直看着她,神情无波无澜,仿佛她只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不是一个跟他在一起过的初恋女友。 陆思婷似乎被他这个冷冰冰的表情刺痛了,咬住嘴唇,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她没再多说什么,越过他,径直走到门口,换回自己的鞋,拿上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铭看着门在眼前关上,肩膀松弛下来,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扫到客厅茶几上打开的蛋糕,心里涌起一阵无名的烦躁。 他转身去了卧室,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快九点了,白晴还没过来,也没有电话和短信进来。 他有点儿担心,马上打她的手机,但她没有接听。他更加不安,正要再打,屏幕跳出一条她发来的微信消息:“忘了跟你说了,我现在跟小青一起,正在外面看电影,晚上不去你那边了。” 江铭放下心来,不得不承认,暂时见不到白晴,让他着实大松一口气。他倒不是有心要隐瞒她,不敢告诉她思婷来找过自己,可是听了思婷晚上说的那些话,他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心情也难免要起波动。在这种情况下跟白晴约会,他实在没信心能心无杂念投入进去,哪怕这种波动跟爱情无关。 他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他坐起身一看,是一个来自美国的号码,不禁怔住。 打电话过来的是何亚君,冷声确定他是江铭以后,语气立刻变得怒气冲冲:“你既然跟白晴恋爱了,就该一心一意对她,为什么还要跟前女友牵扯不清?你以为白晴爱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轻视她的付出、伤害她的感情吗?” 江铭错愕地张开嘴,脑袋里闪过各种纷乱的念头,却理不清所以然。 何亚君见他不出声,以为他这是默认了,更加火大:“姓江的,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要不要跟前女友复合,你现在必须去找白晴,当面跟她道歉。” 江铭总算平静下来,仔细一想,大致猜出了事情经过,沉声道:“具体原因我不想对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个误会,我没有对不起白晴,也没跟前女友复合的打算。” 何亚君冷笑:“是吗?” 江铭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弄得莫名不耐烦起来:“就算你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想为她打抱不平,也没必要用这种审犯人的口气质问我吧?你放心,我会摆正自己作为白晴男朋友的位置,跟她解释清楚。同样,我也希望你能摆正自己作为她朋友的位置。” 他不等何亚君再开口,果断挂了电话,拿上车钥匙,匆匆下楼,发动车子往白晴住的地方开去。 他一边注意着拥堵的路况,一边拨打白晴的手机,可她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一想到她之前悄悄站在门外,听着他跟陆思婷的对话,他的心就怦怦直跳,加上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原本半个小时的车程被无限期拉长,他更加焦灼。 好不容易拐进一条僻静的街道,他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加大油门正要往前开,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大作,尖锐地让人心悸。 瞥了一眼,是一串来自本地的陌生号码。 江铭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戴上蓝牙手机接听。 “请问你是白晴的家属吗?”电话一通,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江铭怔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是她男朋友。” 对方快速说道:“她受伤了,被剪刀刺中,状态不是很好,正在救护车上,准备送去市医院抢救。麻烦请尽快赶到医院来……” 后面的话,江铭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失去思考和行动能力,除了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知道该做什么。 第7章 7 江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晚,当他在医院急症室找到白晴时看到的场景。 她躺在离门口最近的一张病床上,裙子和胸衣肩带被剪开,两边锁骨全部露了出来,一把黑色大剪刀突兀而狰狞地插在她右边锁骨上,伤口经过紧急包扎仍然在往外渗血,将周围的一圈白色纱布浸湿染红。 她面无人色地躺在那儿,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有气无力地正在回答旁边一个女医生的提问,眉头痛苦得纠结在一起,每次吸气,都会闭一下眼睛,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疼痛。 江铭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有那么一秒钟,他的身体仿佛被寒冰冻结住,无法动弹。直到几名医生护士从身后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病人进来,其中一名医生伸手推了他一把,叫他让开,他才清醒过来。 第16页 深夜的急症室病人不多,有些空荡,明亮的灯光照得室内一片通明,刺得人眼睛生疼。一阵短暂的晕眩后,江铭疾步走到白晴的病床边,他不敢用力,只轻轻握住她的手:“晴晴,晴晴……”他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晴对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目光似失去焦点一般地看着他,过了好几秒钟,才张嘴,但她并没说出话来,而是带着哭音反复呻*吟。 江铭心下一窒,他小心避开剪刀,摸了摸她的脑袋,克制着内心的不安,安抚道:“别担心,晴晴,你会没事的。” 他站直身体,问那个女医生,尽量保持声音的平静:“她这种情况要做手术吧?” 女医生点点头:“我们已经通知人给她做ct检查,等确定了剪刀插*入的位置和深度,就可以做手术了。不过主刀的不是我,我还是规培生,是另一个医生,他正在赶来的路上,马上就到医院了。你先去缴一下检查费用吧。” 江铭点点头,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抚摸白晴的眼睛:“别怕,晴晴,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气息不稳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给白晴做手术的医生姓曾,他看了ct检查结果以后告诉江铭,刺入白晴右边锁骨的剪刀刀尖位于头臂干和右锁骨下动脉之间,并没有刺破动脉,但是离右颈总动脉非常近,只有三毫米距离。 江铭对这些医学名词没有多少概念,不知道这样的说明意味着什么,急急问道:“很严重吗?” 曾医生语调平和地说:“不算很严重,剪刀拔*出来的过程中只要不碰到动脉,就没事,你女朋友还是比较幸运的。这把剪刀刺入的位置若是再偏一点儿,刺进右颈总动脉,造成大出血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严重的话,说不定会造成当场死亡。” 江铭呼吸一顿,意识到白晴并无生命危险,才略略放心,但心仍悬地高高的:“也就是说,只要小心把剪刀拔*出来,处理好伤口就能治好,是吧?” 曾医生点点头:“对,你不要太着急。” 白晴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并没完全失去意识,用左手签手术知情同意书的时候,她的眼神异样清明,仿佛根本没意识到那把剪刀还刺在她身体内,也感知不到痛苦,神情平静地让人心疼。 江铭不顾其他人在场,吻一下她的嘴唇,勉力露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微笑:“我在外面等你,马上就好了。” 手术室的门无声地在眼前合上,江铭说不清内心纠缠在一起的各种感觉,也没精力去理清楚,只觉得胸口发闷,稍微吸一口气,都有困难之感。 他走到等候区的长椅上坐下,朝四处看了看,除了他,周围再没有别人。头顶的灯光跟急诊室的一样明亮,无处遁形的孤独感和空旷的寂静加深了他的恐惧,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没法放松下来,搭在膝盖上的手刚一松开,手指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动不动坐了一会儿以后,他略微弯下腰,前倾身体,低下头,用双手手掌遮住面孔。 他的思绪开始漫无方向地四处游走,无数场景在脑海里闪过以后,画面忽然定格在初二那年他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下午。 那天是星期五,天气跟前几天一样晴朗。数学课上,江铭拿到头一天考试的试卷,看着姓名后面跟着的那个显眼的100分,他十分开心,根本没心思去听讲台上的老师讲解试卷,频频看向窗外,满脑子想的都是父亲看到这张试卷的反应。 数学老师对这个考满分的学生一向宽容,并没有点名训斥他,任他堂而皇之地开小差,临下课的时候,还特意当众表扬了他一番。 得到夸赞,他更加开心,放了学,立刻背上书包往家的方向飞奔,想要早点儿见到父亲的念头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急切。 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父亲的微笑,而是母亲抱着父亲失声痛哭的场面。 他被这个陌生的场景惊得怔在门口,完全忘了反应,怎么也没法让自己迈步走进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个画面,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心跳快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母亲回头,红肿的眼睛里盛满泪水,声音嘶哑地对他说:“江铭……你爸爸走了。” 他如梦初醒,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然后在母亲惊愕的目光中,转身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脸紧贴着水泥地面,膝盖和手掌传来一阵阵刺痛,脸上有咸涩的液体在滚动。 第17页 他没有爬起来,也没有去看被擦伤的地方,而是把身体蜷缩起来,用书包盖住脸,默默哭泣。 他并不意外父亲的离世。父亲的病十分严重,从医生建议父亲出院回家的时候开始,江铭就知道,父亲的日子不多了,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尽管如此,他却不相信这件事真地会发生,潜意识里觉得,父亲和母亲一样,是他生命中天经地义的存在,不管发生什么,一定都会陪着他,不会抛弃他,更不会消失。 他想到刚才亲眼见到的那个画面和母亲含泪对他说的那句话,痛苦地意识到,这件事真地发生了,并且无法挽回,不可逆转,往后他连自欺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父亲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江铭都没能接受现实,尽管在父亲的葬礼上,他表现得十分镇定,看不出一丝悲伤,大家为他父亲感到惋惜之余,都觉得他很坚强,是个男子汉。但他心里清楚,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坚强,他也不想做什么男子汉,只想一辈子做父亲的儿子,跟父亲相互陪伴。 拿到父亲骨灰的那一刻,江铭的心里便出现了一个缺口,随后的日子里,这个缺口不断扩大,如黑洞一般,毫不留情地吞噬掉他所有的快乐和希望。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明白了,失去自己爱的人意味着什么。 江铭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收敛思绪,把视线移向大门紧闭的手术室,想着躺在里面的那个坚强善良的女孩子,想着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爱和付出,想着她差一点儿也跟他父亲一样离开自己……某种熟悉的恐慌感骤然袭来,让他有近似窒息的感觉。 视野不知不觉变得模糊,他知道自己哭了,可他没有理会,任凭泪水往外流淌。 他不知道他会流泪是因为想念父亲,还是因为担心受伤的白晴。他想,原因并不重要,因为父亲和白晴都是他爱的人,是他不愿意失去的人。 他用袖口抹去眼泪,站起来,走到手术室大门旁边,想尽可能地离白晴近一点儿。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手术室的门打开,曾医生摘掉口罩走出来,轻声对江铭说:“剪刀已经拔*出来了,我们给她做了清创和缝合,待会儿会送去病房。她现在还处于麻醉状态,今晚就让她好好睡一觉,不出意外的话,她明天早上会醒。别太担心。” 江铭如释重负:“谢谢。” 随后,白晴被护士推出手术室,江铭迎上去,看着她小小的身体平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无光,嘴唇失去往日的粉红,尖尖的下巴上隐约沾着一点血渍,不禁又是一阵心疼。 进了病房,安置好白晴,已经接近十二点钟了,护士交代完注意事项离开以后,江铭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看着熟睡中的白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归原处。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注意到她的嘴唇有点儿干燥起皮,于是去护士站要了几根棉签,接了一杯水回来,先用浸水的棉签沾湿她的嘴唇,再去擦她下巴上的血渍,怕弄醒她,他的动作放得十分轻微。 做完了这些事,他起身扔掉棉签和一次性纸杯,正准备出去再接一杯水,手机铃声冷不丁响起。他连忙捂住手机离开病房,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接听。 是何亚君打来的电话:“江铭,你去找过白晴吗?我打她电话,她一直没接。”语气不像之前那样严厉,但满含焦急。 江铭沉吟一下,说:“白晴受伤了,现在在医院,不过已经没事了。” 何亚君惊叫一声:“受伤?怎么回事?” 江铭回忆一下白晴做ct检查前,送她来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说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住她楼上的一个小姑娘晚上企图自杀,白晴看到以后,上去劝她。那个女孩子情绪不太稳定,被人从窗户上拖回来时,手上握着剪刀,白晴当时就在她身后,不小心被刺中了锁骨。” 何亚君沉默了好一会儿没作声。江铭知道他同样关心白晴,只得放下两人先前闹的那点儿不愉快:“你别担心,医生给她做了手术,很顺利,没什么大问题。她睡着了,等明天她醒了,我让她给你回电话。” “你好好照顾她,我马上订机票回去。”何亚君冷冰冰地交代完,挂了电话。 江铭收起手机,对着夜色默然站立许久,直到脸被凉风吹得发僵,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才返回病房。 这一晚,他一直坐在病床边守着白晴,只在天快亮的时候,闭上眼睛稍微打了个盹儿。 他似醒非醒,陷入某个朦胧的梦境之中,天空和大地没有界限地融合在一起,举目四望,视野内只有一片没有尽头的白色,他无知无觉地站着,如迷路一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脚试探性地往前迈出一步,却没能如愿踩到坚实的土地,而是一脚踏空,整个人极速往下坠落,低头看去,原本白茫茫的大地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第18页 这个梦不是今天才第一次出现,在父亲年去世的头两年内,江铭时常在这个梦中因为无止境的坠落而尖叫哭喊,然后大汗淋漓地惊醒,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他从没告诉过母亲这个困扰纠缠了他无数夜晚的噩梦。父亲从查出病情到缠绵病榻,再到离世,前后不到一年时间,母亲在这一年里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和现实压力,他知道,她的悲痛不会比他少,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甚至更多。他失去了一位至亲,而母亲失去的不仅仅是至亲,还有亲密的爱人。 江铭当时虽然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初中生,心智还不成熟,却知道对着同样痛苦的母亲诉说被噩梦缠身的恐惧感,除了会加深家里的阴郁气氛,没别的意义。 这个梦反复造访他的夜晚,他曾经安慰过自己,习惯了就不会再害怕,可是每一次,他都会在坠落的时候尖叫,接着在恐惧中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然而今天,再次身处这个曾让他辗转反侧不得安宁的梦境,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仿佛能预感到在深渊的最底层等待着他的,不是无法摆脱的黑暗,而是通往光明的大门。他最亲最爱的人正在那里等着他。 他舒展眉目,任凭身体往下坠落。忽然,他的手被什么东西触碰到,温暖的感觉立时席卷了他的全身,黑暗在倏忽之间四散开去。下一秒,他感知到阳光的抚触,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花了好几秒钟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看一眼病床,只见白晴已经醒了,面孔扭曲着,手胡乱地在床单上滑动,正努力想挪动自己的身体。他这才意识到,他在梦中感觉到的温暖不是幻觉,而是来自于她的手指。 他站起来,握住她不安分的左手,阻止她扭动身体,轻声说:“别动。” 她有些迷茫地看了他几秒钟,眼神猛地一暗,嗓音嘶哑地问:“我还活着对不对?” 他的眼睛再度有了湿润的感觉:“傻姑娘,你当然活着,什么事都没有。” 他出去叫医生进来给她做了检查,得知她只需要在医院住三四天,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不禁松了口气。 医生走后,江铭把病床摇起来一点,问白晴饿不饿,她却没有回答,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身体虚弱没有力气开口,还是单纯地不愿意理他。 他摸摸她的头:“晴晴,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帮助别人没有错,但一定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的眼皮颤了颤,却没有睁开,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 他知道,她这是伤心了。如果昨晚他没有让思婷进门,或者他早点儿请思婷离开,那么她就不会误会,更不会受伤。她有充分的理由不原谅他。 “这把剪刀刺入的位置若是再偏一点儿,刺进右颈总动脉,造成大出血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严重的话,说不定会造成当场死亡。” 医生的话犹在耳边回响,江铭闭一下眼睛,再开口,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幸好没有伤及大动脉,否则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我简直不敢想,那把剪刀要是稍微偏一点点,你会出什么事……” 他的眼圈慢慢变红,再也说不下去。 白晴总算睁开了眼睛,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马上扭头看向别处,等心情安定下来,才重新凝视她的脸。 他坐下来,握住她的手,迟疑一下,才说:“晴晴,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对不起,我昨晚不知道你来找过我,我跟思婷……” 然而不等他说完,她猛然打断他:“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同时把脸转向窗户,神色冷漠地看着窗外。 江铭捕捉到她转头时眼睛里闪过的一抹恐惧,既心疼又自责。他再靠近她一点儿,对着她的耳朵柔声说:“我爱你,晴晴,我爱的人只有你。” 白晴一愣,转回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显然不相信他会对她说“我爱你”三个字。 江铭暗自喟叹,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柔和:“你没听错。” 她似乎被他突然的表白吓到了,呆呆地问:“为,为什么?” 他忍住想亲她嘴唇的冲动,哑声回答:“当我意识到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忍受你出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早就爱上你了。” 是的,我爱上你了,就像你爱我那样。 第8章 8 江铭自认是一个待人温和有礼的人,哪怕对方是他并不喜欢的人,他也能在跟对方交谈时面带微笑,并且尊重对方的想法,给足对方面子,鲜少会跟人发生口头上的不愉快。 然而听到许景儿父母代替女儿向白晴道歉说的那番话以后,他的怒气顿时升了上来:“你们知道被剪刀刺中有多危险吗?那把剪刀要是稍微偏一点儿,刺破大动脉,她可能连命都没了!再怎么无知,再怎么不想活下去,也不应该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第19页 许景儿的父亲十分歉疚:“是是是,没教育好孩子是我们的失职,我们会好好检讨自己。不过景儿当时情绪有点儿失控,刺中白小姐,是无心之举,不是故意的。等她情绪彻底平复下来,我们会带她过来亲自向白小姐道歉。” 江铭的怒火并未因他的低姿态而熄灭半分,一想到昨晚白晴受的罪,不由地更加愤怒。若不是白晴拉住他的衣袖,制止他说下去,他恐怕自己会不管不顾说出更加尖酸刻薄的话。 许景儿的父母多少理亏,没有久待下去,留下所谓的一万块钱补偿费以后,匆匆离开了病房。 白晴十分平静,脸上没有丝毫怒意流露出来。她没有跟江铭提起昨晚的情景,也没有在他面前批评许景儿,显然已经原谅了那个险些害她送命的女孩子。 江铭暗暗叹口气,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只能选择跟她一样,避而不谈这件事。他沉默着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等理智完全回归,才走回床边。 白晴正在拨打何亚君的电话,何亚君却没有接听。 江铭见她满面焦急之色,于是告诉她,何亚君昨晚跟他通电话时说今天会回国看她,现在估计正在飞机上。 她的眉目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避开他的目光,低头专心摆弄手机,许久没有出声。 江铭知道她仍然对昨晚思婷来找他的事心存芥蒂,他不想她继续胡思乱想,静静看了会儿她垂下去的脑袋,声音轻柔地解释道:“我没有告诉思婷自己的住处,她来找我,我事先并不知情。我承认,看到她出现,我确实有点儿高兴,但我的高兴只是作为老同学看到她在经历挫折后仍然好好活着的那种高兴,不是因为别的感情,更不是因为我想跟她复合。” 白晴默不作声,只一下一下揪着掌下的床单,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江铭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我不是不敢对她承认我的女朋友是你。我只是看她情绪有些偏激,怕她知道是你以后跑过去找你,让你误会,让你不开心。本来我打算今晚把这事告诉你的,相信我,晴晴,我从来没想过对你隐瞒这件事。” 白晴终于开了口:“她肯定还会来找你的。” 江铭握住她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不会的,我昨天跟她说得很清楚了,我不爱她,不可能跟她在一起。我只爱你。” 白晴抬起眼帘,微微泛红的眼睛里闪动着柔和的光泽,无言地跟他对视了好几秒钟,慢慢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的心怦然一动,那个曾吞噬掉他所有快乐的黑洞一点一点被眼前这个舒怀的笑容填满,甜蜜的味道充盈其中,让他情不自禁有了眩惑之感。 解除了误会,白晴很快恢复了往日面对他时的欣喜笑颜,脸色不再那么苍白,有了一丝血色,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天以后,江铭出去买了早饭,顺路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几样必需的生活用品回来。他先帮白晴梳洗了一下,再去卫生间简单收拾一下自己,然后出来喂白晴喝粥。 白晴有点儿不自在被他伺候,可苦于行动不便,只能听话地接受下来。 吃完早饭,时间已经不早了,白晴直催江铭快回公司上班。他沉吟一下,笑道:“没关系,我跟公司请过假了。你受了伤,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医院,肯定得照顾你。” 她神态颇为纠结:“你的工作那么忙……” 他揉一下她的脑袋,打断她的话:“晴晴,女朋友和工作哪个重要,我还是能分得清的。你安心休息,别担心我,工作的事,我有分寸。” 她迟疑着点点头,抬起左手摸一下他的眼睛和下巴:“你看上去很累,黑眼圈很重,下巴上的胡茬儿都扎手了。我现在没什么事,要不你回去洗个澡睡一会儿再过来?” 他顺势将脸贴到她掌心之中,嗓子略哑地说:“我等一会儿再回去。中午我自己做饭,带过来给你吃,老吃外面的饭菜不干净。” 病房内此时并没有其他人在,他们默契地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话,小小的空间内,近似耳语的话音更增添了两人之间的亲密感。 短暂的静谧过后,白晴忽然开了口:“对不起,江铭,我让你担心了。” 江铭坐直身体:“跟我说对不起干嘛?你没有对不起我,真要说的话,也是我对不起你。” “我应该信任你,不应该仅凭听到的那点儿只言片语就下结论错怪你。”她放下手,看着前方白色的墙壁出神,“我太害怕失去你了,跟你在一起,我一直患得患失,嘴上说着相信你,可心里总有很多迟疑,担心思婷会突然出现,然后你发现你爱的人仍然是她,于是跟我分手。虽然你说你们之间早结束了,但你毕竟后来再没见过她,看到真人带来的震撼会远远高于你自己的想象。我经常会问自己,如果思婷回来了,我是主动跟你提分手好,还是等着你来跟我宣判比较好。” 第20页 江铭愣住,他没想到她的患得患失感竟然如此严重,愧疚之余,更加觉得自己作为她男朋友实在不够称职:“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 她摇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其实前不久,我见过一次思婷,不过她没注意我,我也没勇气追着她跟她打招呼。本来我是想告诉你的,又怕你知道了会跟我分手,就没跟你说。” 他握紧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睛:“我不会跟你分手的,永远都不会。” 她眨眨眼睛,眼眶里隐约浮动着泪光,抿着嘴浅浅一笑,“嗯”了一声:“我也是,”停顿片刻,她喃喃地说,“我爱你,江铭。” 他笑了,英俊的脸孔上神采飞扬,凑近她,用一个温柔的吻给了她回应。 十点多的时候,江铭离开医院,先去了一趟白晴家,拿了几件她的换洗衣物和护肤品之类的东西出来,然后去超市买菜,回到自己住的公寓。 一进门,就看到摆在茶几上的生日蛋糕。蜡烛东倒西歪地插着,蛋糕上的奶油已经融化,“生日快乐”四个字变得模糊不清,一只苍蝇忽上忽下地飞着。 江铭叹了口气,走过去把蛋糕重新装起来,准备出门的时候拿到楼下扔掉。 他满心惦记着躺在医院的白晴,准备好午饭以后,匆匆拎起蛋糕往外走。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忽又顿住脚步,返身回了卧室。 他从衣柜里拿出陆思婷提到的那架小型的黑色天文望远镜。 这架望远镜是大一时,陆思婷送给他的圣诞节礼物。陆思婷在恋爱之初就告诉他,将来要送一架天文望远镜给他,然后两个人一块儿去看星空。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一进j大,便兼职给人做家教,赚来的钱全部存了下来,一分都没舍得用。他曾经劝过她不必为自己花这钱,可她十分坚持。圣诞节那一天早上,她不打招呼,早早去了他宿舍楼下,抱着一架望远镜等他下楼。 那一天具体的场景是什么样的,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当他接过望远镜,手背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时,心里起的颤栗有多强烈。 那时他以为,他跟她会一直走下去,可是命运的曲折多变难以预料,一场猝不及防的凶杀案,毁掉了一个三口之家,改变了一个人生刚刚拉开序幕的少女的人生,同时也摧毁了一段纯真的爱情。 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他和思婷是不是还在一起。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明白过来,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改写,他们的人生从她不告而别的那一刻开始,就走上了两条没有交集的岔路,没有回头的余地,于是再也不做这种没意义的假设了。 保留着这份礼物,并不是因为他对思婷余情未了,而是出于一种尊重——对思婷的尊重,对那段过去的尊重。 江铭收摄思绪,再次看向眼前的这架望远镜,想,他现在最应该尊重的人是白晴,继续留着思婷送给他的礼物并不合适,是时候把它送给别人了。 去医院的路上,江铭将望远镜送给了小区的门卫大叔,叫他带回去给孙子玩,大叔十分高兴,连连称谢,江铭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笑,将车开走。 下午,江铭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他看一眼熟睡中的白晴,去走廊上接听。 江母嘱咐他明天不用去车站接她,她刚好有一个朋友来瀚宁市,会坐朋友的车一起过来,直接到他住的地方。 江铭想起中午吃饭时,白晴叮嘱他的话,犹豫之后,抱歉地说:“妈,我明后天得加班,白晴报社也很忙,抽不出时间见您。要不您过两个星期再过来,或者我到时候带白晴回麻十市看您,好不好?” 江母没怀疑什么,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江铭收起手机回到病房,只见白晴已经醒了,正在接听电话,见到他进来,匆匆跟手机另一端的人道了再见,然后对他说:“江铭,亚君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已经到了。” 江铭点点头:“你们很久没见了,待会儿好好聊聊天。” 话音刚落,病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何亚君脸色阴沉,大步走了进来。 江铭扯了扯嘴角,正准备跟他打一声招呼,却被他一拳重重打在脸上。 何亚君面无表情地盯着江铭渗血的嘴角,冷笑一声:“这是你欠白晴的。” 江铭用大拇指摸一下嘴角,看到手指上的血丝,顿时皱眉,不过并没多说什么,也没有还手。 何亚君似乎被他这个无动于衷的反应弄得更加不满,攥紧拳头,扬起手,正要挥下去,已经呆住的白晴猛然回过神来,惊叫一声,制止了他的动作。 “别这样,亚君,不关江铭的事。” 第21页 江铭连忙低头查看她的伤口:“晴晴,我没事,你别乱动,别牵扯到伤口。” 何亚君也冲到病床边,关切地问道:“白晴,你没事吧?” 白晴摇头:“我没事,亚君,别担心。” 江铭松了口气,站直身体,说了一句“你们聊”,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理会肿起来的嘴角,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那个小阳台。市医院位于郊区位置,周围比较安静,除了身后远远近近的脚步声和病人家属聊天说话的声音,只偶尔能听到几声街道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响起,远不如市区热闹繁华,但高楼大厦依然不少。 站在十二楼的高度往外看,视野并不算开阔,好在风比较大,吹在脸上,多少能缓解一点儿刚才挨何亚君拳头的郁闷。 午后的阳光带着炙热感照下来,江铭只站了几分钟,就有点儿受不了这个温度了,刚一转身,与走过来的何亚君迎面碰上。 何亚君扯一下嘴角,绕过他,也站到阳台上。江铭不认为他过来单纯是为了看风景,但还是转过身来,跟他一样,看着前方。 过了一会儿,何亚君倏然一笑:“我一直觉得白晴坚持喜欢你是一件愚蠢的事。” 江铭不置可否。何亚君斜睨他一眼,收敛一点儿笑意,俊朗的面孔上只剩下似笑非笑的神态:“从她第一次伏在我怀里,为了你号啕大哭开始,我就开始讨厌你了。” 江铭蹙眉,声音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想表达什么?” 何亚君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或许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觉得白晴重要的人不止你一个吧。” 江铭冷冷地说:“你想说你也爱着她,要跟我竞争?” 何亚君大笑:“不,我可没那份闲心跟你们两个玩三角恋,我对白晴的感情如何,也轮不到你来关心。你只需要记住,你不能伤害她就行了。其他的,我都无所谓。” 江铭没有作声,何亚君侧目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白晴从高二开始喜欢你,到今天差不多有十年了。她爱了你十年,在这十年里,她因为你伤心过多少次,哭过多少次,我不打算跟你细数,我也不要求你弥补她。但是往后的日子,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有多少别的女人来骚扰纠缠你,你都不能对不起白晴,不能再让她为你哭。你若是辜负了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江铭被“十年”这两个字惊地略微呆了一下。当然,他早就猜到白晴在高中毕业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了他,然而当另一个人明确告诉他,她爱了他十年之久,他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他忽略心绪的起伏,不动声色地跟何亚君对视,沉声道:“她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会保护她,爱护她。至于我会怎么爱她,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这段话,他略略欠身,转身往病房走去。 第9章 9 “江铭,我们结婚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晴坐在副驾驶座上,侧着身体,表情异样平静地注视着正在开车的江铭。 江铭的眼神短暂凝滞一下,意识到她刚刚确实说了要跟他结婚的话,心脏猛然加快了跳动,剧烈地让他几乎有了眩晕感。 他克制住内心翻腾不休的狂喜,故作镇定的咧开嘴,笑着回答:“好。” 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了转身体,重新看向窗外向后飞驰的街景。 她的嘴角上扬着,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儿洁白的牙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微微眯起,如清朗夜空中的一弯月牙,衬得侧脸的线条温柔而放松,煞是好看。 江铭抽空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孩子,内心刚才还在翻腾的起伏蓦地宁定下来,想起上午在医院发生的事,脸上的笑容情不自禁又加深几分。 白晴出院以后,住进了江铭家里,经过两周的休养和江铭细致入微的照顾,伤口恢复得十分迅速,上午拆线的时候,医生感叹伤口平整、基本看不出痕迹之余,夸了江铭好几次,连连称赞他对妻子疼爱有加,是难得的好男人好丈夫。 “妻子”这个陌生的称呼让两人俱是一愣,白晴的脸甚至当场涨红,江铭则淡定许多,并没有跟医生解释什么,反而对白晴成为他妻子这件事心生更多憧憬。 白晴住在他家的那段时间,她的好友郑小青过来探望她,言语之中向他试探了好几次他跟白晴结婚的事,暗示他该有所行动,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他笑而不语,听得很是认真,但没有告诉郑小青,他已经有了这个计划。早在上个月去报社接白晴下班,在车上看到翟俊发给她的那条“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短信开始,他就动了跟她结婚的念头,只是那时这个想法刚刚萌生,而结婚毕竟不同于恋爱,要考虑的现实因素有很多,所以他才没跟她提起。 第22页 白晴救人受伤以后,他想跟她结婚的想法变得越发强烈,不止一次在脑海里排练过向她求婚的场景,可是细数下来,竟然没有一种方式是不落俗套的。 江铭本打算这周跟她回麻十市见见父母,然后商量一下在哪里买房,等这些事都定下来了,再向她求婚。 然而她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先开了口向他求婚。他回答了“好”之后,不由地想,在这段感情中,主动人的似乎一直是她:先喜欢上他,先跟他表白,先说“我爱你”,如今连求婚也是她抢先一步。而他除了享受她的付出,倒真没主动为她做过什么,感动欣喜之外,不免有一点儿无地自容的负疚感。 他又看向安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子,她唇角的笑意已褪去,六月的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来,映得她的侧脸有一点儿模糊,但眼角眉梢挂着的一抹浅笑却熠熠生辉,十分动人。 江铭近乎着迷地看着这幅宁静美好的画面,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为你做的足够多了,剩下的事情你得好好规划,不能再让她主动了。 周五下了班,他和白晴简单吃了顿晚饭,开车回了麻十市。 送完她,再回自己家,已是晚上十一点钟。江铭毫不意外地看到母亲坐在客厅,显然一直在等他。 他走过去,放下行李,坐到沙发上,揽住她的肩:“妈,我明天中午先去拜访晴晴爸妈,晚上再带她回来吃饭。” 江母笑道:“明天不要太紧张,你这么优秀,她爸妈一定会满意你的。” “我倒不担心这个,”他放松地往后一靠,转头看着母亲,迟疑一下,才说,“我准备跟她结婚了。” 江母眉眼之间的笑意更浓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无条件支持你。” “可是……”江铭罕见地面露一点儿愁色,“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求婚才好。弄得简单了,我怕她不满意,觉得我不够真诚;弄得太隆重了,又怕显得花哨,吓到她。” 江母见一向处事波澜不惊的儿子在自己面前愁眉苦脸,略感惊讶的同时,又有些好笑:“你不妨先问问她,看看她喜欢什么类型的。” 他扑哧一笑:“问了不就没惊喜了?” 江母抿嘴直笑,隔了一会儿才说:“你别太担心,求婚方式具体是什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她感觉到你是真地爱她,真地决定好了要跟她一起共度余生。当年你爸跟我求婚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多想法,拿个银戒指,只说了一句嫁给我吧,没等我的回答,就把戒指往我手上套。你看,多没诚意,不过我还是被感动得稀里哗啦,哭了很久。” 忆起往事,她的眼神略微恍惚,但表情十分温柔。江铭知道她仍然深爱着父亲,心里微微一痛,握紧她的手:“我从上大学开始就没怎么待在家里,您一个人肯定很寂寞吧?对不起,我都没有好好在您身边照顾您。” 江母拍拍他的手:“妈妈不寂寞,别担心我。你还年轻,在外面闯荡一番是应该的,妈妈支持你的事业。” 尽管如此,江铭还是难免愧疚,可他在瀚宁市分公司的工作刚刚开始,短期内没办法离开,白晴对今后生活和工作的安排,他也得考虑进去,没法儿现在就对母亲做出承诺,只得歉疚地说:“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您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去瀚宁市看我。” 第二天上午,江铭去了白晴家。她显然对带男朋友见父母这件事很是紧张,给他开门的时候,脸骤然红了,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你来了啊”,便跑到沙发上看电视,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模样。 相比白晴在父母面前的欲语还休,江铭要镇定许多,他表现得彬彬有礼,谈吐自如又不失稳重,加上见多识广,跟白爸爸聊得十分投缘。 吃饭的时候,江铭被白妈妈问到今后是不是准备一直在瀚宁市发展时,他看了一眼埋头扒饭置身事外的白晴,声音诚恳地说:“阿姨,这得看晴晴是怎么打算的。她若是想一直待在瀚宁市,我就跟她一起待在那边,她若是想回老家,我也回来。但是现在我在瀚宁市的工作刚刚起步,头两年可能不好辞职。不过我不打算一直在公司上班,想等积累了一定的工作经验和人脉以后,出来自己创业。” 白妈妈略一挑眉,笑了:“看得出来你是个很有事业心的孩子,比晴晴强多了。” “晴晴很优秀,坚强、勇敢、坚定、不服输,工作认真负责,在公司很受领导和同事喜欢,这些都是我比不上的。” 白晴的头埋得更低,江铭瞥见她泛红的耳垂,又加了一句:“我想自己出来创业,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希望能给晴晴更好的生活。” 第23页 白爸爸跟白妈妈相视一笑,插言道:“你跟晴晴的老家都在麻十市,瀚宁市离我们不远,坐车三四个小时就到了,过两年通了动车和高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根本称不上远距离。你们尽管按自己的想法走,只要商量好达成一致就行。” 这顿午饭自然吃得宾主尽欢,江铭很有眼力见儿,主动收拾餐桌,抢着要去厨房洗碗。 白妈妈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在客厅跟丈夫聊天,笑得却是合不拢嘴。 江铭在厨房洗碗的时候,白晴蹑手蹑脚走到他背后,趁他不注意,调皮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其实早就通过窗玻璃看到她的身影了,为了配合她,故意装出一副吓了一跳的模样,回头睁大眼睛瞪着她。 白晴以为自己的恶作剧得逞了,笑盈盈地说:“江铭,你不是头一次见女朋友的爸妈吧?怎么一点也不见紧张?” 江铭冲掉盘子里的泡沫,哭笑不得地回答:“别乱猜,见家长,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第一回。我不是不紧张,只是没让你看出来而已。” 她撅了撅嘴,不相信地白了他一眼,他被她这个孩子气的动作弄得莫名有点儿心猿意马,吞了口口水,移开视线,继续洗碗。 帮着收拾好厨房以后,白晴拖着江铭去了她的卧室。他看着她偷偷摸摸将房门反锁,再长长嘘气的样子,简直忍俊不禁,不顾她的错愕,一把抱住她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让她的脸正对自己。 “你把门锁上,是想对我做什么?嗯?”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在她耳边问。 她大窘,伸出舌尖舔一下嘴唇,讪笑道:“我一个弱女子,能对你这个大男人做什么呀?我习惯一进房门就锁门,比较有安全感,你……” 后面的话全被他的唇给堵了回去。 江铭有一个月没碰过她了,待在这个私密的房间里,抱着她,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在耳畔回旋,看着她小小的舌尖扫过粉嫩的唇瓣,他再难掩饰自己的激动,吻得格外用力,格外绵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势。 白晴被他吻得几乎没法呼吸,嘤咛了一声,他眼神一暗,手更紧地扣住她的腰,阻止她扭动身体。他越吻越深,用了很大的意念,才说服自己停下来。 白晴瘫软在他怀里,微微气喘。他密实地搂住她,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跟她一起调整呼吸,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过了一会儿,白晴抬起头,说:“江铭,我有东西想拿给你看。” “什么东西?” 她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两本书,放到他身后的书桌上。一本是高二上课时用的数学课本,一本是被很多学生和老师当作神书膜拜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江铭挑眉笑道:“不会又想让我教你解题吧?” 她没理他这个玩笑,从《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抽出一张书签递给他:“你记得这片银杏叶吗?” 江铭蹙眉想了一下,老实地摇摇头。 “这是高二左涵生日那一天,在他家附近的那棵银杏树下,你捡起来送给我的。” 他在脑海里搜寻跟那天有关的记忆,却没能想起这一幕:“那棵银杏树我有印象,去年佳语婚礼结束后,你去了那里,对吧?当年左涵惹你生气了,你也去过那里,我还去找过你。可是……”他再看一眼掌心之中被封在小塑料袋里的叶子,抱歉地摇摇头,“这片叶子,我确实想不起来。” 白晴拿回他手里的书签,塞回书里,一边说:“不记得没关系,那样小一个细节,不留心去记的话,转个身就会忘了。虽然它对你没什么意义,但对我来说,却是特别的。那个时候,你对我来说是高高在上的,我很想跟你做朋友,又觉得自己不够资格,你开导完我以后,随手捡起这片叶子给了我,说它很漂亮。最重要的是,当我问你我们两个算不算朋友的时候,你给了我肯定的回答。我当时非常开心,就把这片银杏叶带回家,做成了书签。之后确定自己喜欢上你,而你已经有了思婷,我总会拿它来提醒自己,你是我的朋友,我若是不想毁了我们之间的那点儿友情,就必须扼杀掉自己的感情。” 她的声音平和,没一点惆怅,江铭听得却是百感交集,他站起来,走到她背后,双手环住她的腰,心疼地说:“那时我做过很多让你难过的事情吧?对不起。”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摇摇头:“没有,那时候能天天看到你,你又坐在我后面,经常给我讲题,我很满足。” 她侧身拿起那本数学教材,抽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答卷翻开:“虽然我经常拿那片银杏叶提醒自己不要越界,跟你保持距离,但我心里并不总是光明磊落的。这张答卷,是我从你课桌里偷拿的,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 第24页 江铭愣了愣,松开她,接过答卷看了一眼,一下记起,这是高二下学期第一次月考用的数学答卷。当时他因为某种原因故意没做完最后两道大题,答卷发下来以后,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塞进课桌里,过了几天去找,没有找到,他只当自己随手拿来当了草稿,用完之后扔掉了,并没多想。 他看着眼前这张答卷,目光定在最后两道题上,只见原本空着的地方被人用红笔填满,写上了完整的答题步骤,不由诧异。 白晴抿了抿嘴,笑了:“答案是我后来写上去的。”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笑容不减:“我曾经嫉妒过思婷,猜到你是为了让她考第一才故意考砸,我很生气,既为你感到不值,又嫉妒她能得到你的爱。” 他默然片刻,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让她考第一?” “最开始只是一种直觉。后来我跟古老师无意间发现她被她爸爸家暴,她告诉我们,说她爸爸平时不怎么打她,只有当她没考上班级第一的时候,才会对她动手。然后我就确定了,你这么做,真地是为了她。”说到这里,她停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被那样我的我吓到了?老实说,每次想起偷你这张答卷的场景,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儿恶心。” 江铭沉吟,放下卷子,俯低头与她对视:“没关系,晴晴,你没做什么坏事。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别这么评判自己。” 她抱住他,瘦小的身体依偎着他,良久,才瓮声瓮气地说:“你以后肯定会发现我身上别的缺点,到时候对我失望了,怎么办?” 他动作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安抚她:“每个人都有缺点,我也有。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对你失望。” 她没再多说什么,安静伏在他怀中。他跟她保持同样的沉默,心里一片宁静,想,这样的坦白意味着她已经决定放下那个不算光彩的回忆,也意味着她对他的信任,其他的都不重要。 如同白晴父母十分中意江铭那样,江母也十分喜欢性格开朗的白晴。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白晴说了很多工作中遇到的趣事给江母听,惹得江母笑得合不拢嘴,在饭桌上向来不太爱说话的江铭也跟着开怀大笑,气氛一时热闹不已。 见家长这个环节很顺利地结束了,两个人都算松了一口气,回到瀚宁市以后,马上开始着手买房的事。 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和挑选,他们看中了市区某个闹中取静的地段上前几年才建的一个小区。江铭不顾白晴的反对,坚持要在房产证上写上她的名字,态度异常坚决,她无法推拒,只能接受他的安排。 一切看上去都有了结果,似乎只差一个像样的求婚了。 可是......到底该怎么向白晴求婚呢?江铭再次陷入纠结。 第10章 10 八月,瀚宁市的天气持续炎热,午后的阳光十分凶猛,晒得大街小巷热气腾腾,走在上面,只觉得仿佛有一簇簇燃烧着的火焰沿着小腿蜿蜒向上爬升,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烤得火辣辣发痛。 在如此高温下顶着烈日出来做采访,绝对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白晴刚刚结束一个有关学区房住户买下车库,私自改建成住宅租给陪读家庭的采访,从开发商那里出来,一到室外,热浪扑面而来,她禁不住一阵眩晕。 不知道是因为连日来的高温超过了身体的承受限度,还是因为前段时间为了房子的事过度操劳奔波,最近几天,她时常精神不济,动不动就头晕犯困,哪怕坐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室写稿,也提不起精神,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一篇稿子写写停停,要比正常情况下多花一倍时间才能完成。 她不想马上就回报社写稿,背着出来做采访时专门用的一个大大的帆布包,沿街走了几分钟,拐入一条环境相对僻静的巷子,一间店名叫“red”、装修兼具小清新风格和小资情调的咖啡馆映入眼帘。 她推开玻璃门走进去,一串悦耳的风铃声随之响起,只见坐在收银台后面的是一个气质温和俊逸、五官端正俊朗的年轻男人。 白晴径直走过去,仰头看了一会儿贴在墙上的饮品单,隔着收银台对那个男人说:“你好,请给我做一杯鲜榨橙汁。” 他早在她进门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听了她的话,浅浅一笑:“您先找个地方坐,稍等一会儿,我们做完了给您送过去。” 白晴道了谢,依言走到一张远离窗户、靠近书架的卡座旁坐下,这才算缓过气来。 那个男人转身去了楼上,不一会儿,带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走了下来。那女孩子有一张清秀的面孔,脸上未施粉黛,但笑意盈盈,看着十分亲切,尤其看向那个男人的时候,眼睛里流溢着光彩,别样的生动。 第25页 女孩子看了一眼白晴,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走到柜台里面,动手开始榨橙汁。 她的动作十分麻利,几分钟以后,把榨好的橙汁放到手边的一张托盘上,那个男人马上端起托盘走到白晴面前,态度友善地说:“请慢用。” 白晴喝一口橙汁,舒服得吁了口气,然后姿势放松地靠到椅背上。咖啡馆此时只有她一个顾客,非常安静,空调的温度调得舒适宜人,轻柔的音乐若有似无地飘进耳朵,带着催眠的效果。她的眼皮不自觉地往下耷拉,越来越沉重,身体却变得轻飘飘的,犹如躺在柔软的床上一样放松。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惊醒了她。 她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无知无觉地睡着了,不禁有点儿为自己的神经大条感到汗颜。 她坐直身体,正要去包里翻手机,一条薄薄的披肩从她身上落下,掉到地上。她一怔,捡起披肩,看了一眼柜台那边,接听电话。 江铭声音轻快地说:“晴晴,今天晚上不用加班吧” 白晴看一眼时间,还不到三点:“不用,我正准备回报社赶稿子,应该能准时下班。” “你在外面做采访吗?天这么热,小心身体,别中暑了。” 她莞尔:“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娇气?以前夏天,我也经常出来做采访,能坚持住的,你放心。” 江铭也笑:“那好,你赶紧回报社。晚上我去接你下班,我们一起吃晚饭。” 她答应下来,收起手机,拿起那条披肩走向收银台,正要说谢谢,那个男人先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十六块。” 她瞥了一眼趴在咖啡机后面睡觉的那个女孩子,递上钱,把披肩还给他,也放轻声音:“谢谢你们的披肩。” “不客气。” 话音未落,那个女孩子抬起头来,眼神迷蒙,一副似醒非醒的模样。 白晴微微笑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只听身后那个女孩子懊恼地嘀咕:“易淮,我现在真活成了一头猪了,身体一天到晚软绵绵的,怎么睡都睡不够。” 男人笑了,笑声满含着宠溺:“我问过妈妈了,她说她当年怀我的时候,也跟你现在一样缺觉,过段时间会好一些的。” 白晴脚步一滞,某个模糊的念头冷不防地跳进她心里,让她差点儿惊呼出声。她捂住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她匆匆离开咖啡馆,打出租车回了报社,想跟往常一样投入写稿,然而身体比出去采访那会儿还要疲乏不说,那个猝不及防闯进她脑海的念头更是搅得她心神不宁,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写了个标题以后,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她一时无法,只得暂停写稿,起身去了卫生间。 掬水洗了脸以后,她没有立刻回办公室,而是站在洗手台前,跟镜中的自己对视。 镜子里的女人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面孔,脸颊虽略显消瘦,但面色红润,皮肤光滑白洁,并没多少惊慌之色。 那个曾经对着镜子嫌弃自己相貌平庸、心生自卑的高中女生已经随时光走远,跟眼前镜子里这个微抬下巴、神态自若的女人的影像截然不同。 白晴有一瞬间的恍惚,有点儿不确定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直到有同事进来跟她打招呼,八卦地问她前阵子张罗买房是不是为了结婚,她才回到现实中来。 她随同事回办公室,抬手摸一下自己平坦的腹部,想,还是等明天去医院做了检查再考虑后续比较好,不管结果如何,都没什么可害怕的,因为你爱的人会陪着你,跟你一起面对。 到了下班时间,江铭准时来接白晴,听她的叮嘱,没有把车停在报社门口,而是停在离报社一百米之外的另一条街上。 他下车,靠在副驾驶座车门上,注视着报社所在的方向。过了几分钟,白晴的身影出现了,不同于平时的迫不及待,今天的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垂着脑袋,脚步迈得异样迟缓。 他迎上去牵她的手,带她走向车边:“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下午出去采访累到了?” 她低声说:“可能有一点儿吧。我们去哪里吃饭?”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拉开副驾驶座车门,从座椅上抱起一束香水百合,递给她。 她呆了一下,讷讷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他挑一下眉,笑了:“香水百合。本来我打算送你玫瑰的,不过上次听你妈妈说,你喜欢百合多一点儿。” 她看着怀中的百合,良久不语,脸上没有露出他预想的那种欣快表情,更没有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激动地吻他的嘴唇。 第26页 江铭被她这个平淡的反应弄得心里有点儿没底,这是他第一次送花给她,没想到换来的是这样的效果。 他猜她大概是工作太累了,才会提不起劲回应他给的这个惊喜,于是揉一下她的脑袋,柔声说:“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 他再次拉开副驾驶座车门,示意她坐进去,然而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双眸子仿佛隐含着无数情绪,却又无波无澜。 江铭直觉今天发生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事,仔细想了想,却不得要领,正要再问问她,她忽然踮起脚,迅速亲了一下他的脸,不等他反应,抱着花匆匆坐进车里。 他怔在门边,回味了一下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觉得她有点儿不按常理出牌,但是绷紧的神经倒是因她这个触碰放松了下来。 吃饭的地点选在离报社不远的某家五星级大酒店顶楼的旋转西餐厅,江铭搂着白晴乘电梯上去,只见餐厅中央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孩子坐在钢琴前面,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松自如地移动,悠扬舒缓的音乐从她的指尖缓缓流出,填满餐厅的每一个角落。 服务员带他们俩去江铭提前订好的桌位,白晴打量一下这间装修颇有情调的西餐厅,又透过窗玻璃看了看外面的繁华都市夜景,笑着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突然带我到这种地方吃饭?” 江铭从菜单里抬起头,笑容可掬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想起来了吗?” 白晴愣了愣,好笑地说:“你不提我都忘记了。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呀。” “上次去你家,你妈妈告诉我的。” 她哭笑不得:“我妈告诉你我喜欢什么花,又告诉你我什么时候生日,她还告诉了你什么?” 他很配合地认真想了一下:“好像就这两件事了……不对,她还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的嘴角挂上一个调侃的笑:“她说她很开心终于能把你嫁出去了。” “……” 他大笑:“我说我也很高兴,自己终于不用再打光棍了。” 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扯一下嘴角:“你就编吧,我妈才不会第一次见面就跟你说这种话。” “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但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在她脸上。 白晴脸一红,嘴上却振振有词:“你不会是想趁我今天生日跟我求婚吧?拜托你有诚意一点儿好不好?什么都没有就跟我说这句话,我要是说愿意,可真是傻得没救了。” 江铭自然看出来她的紧张,也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了掩饰慌乱,不过看她终于流露出了一点儿小女孩儿的娇憨,心里倒着实松了口气,不再那么紧张了。 她没猜错,他的确准备今晚向她求婚,但他并不打算在人来人往的西餐厅做这件事,只是恋爱以来,两人从来没尝试过这种充满浪漫情调的晚餐,他才想带她来体验一下。 然而这一天白晴的胃口似乎不太好,点的全熟牛排只吃了两三口就再也不肯动了,眉头还皱得紧紧的。他不忍心逼她吃下去,叫来服务生,另点了一份意面给她。 色泽诱人的意面端上来以后,她叉起一块上面的牛肉送进嘴里,没嚼两下,眉毛又是一皱,连忙把嘴里的肉吐到餐盘上。 “对不起,我今天胃不太舒服。” “明天去看一下医生吧,要不我们点份汤?” 她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你吃你的,我吃点沙拉就行了。”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沙拉里的蔬菜和水果。 江铭看得胆战心惊的,想,这场求婚从送花那个环节开始就称不上顺利,吃西餐的点子就更糟糕了,不知道接下来的环节能不能如她的意。本来对整个求婚计划自信满满的他,此刻却有点儿提心吊胆了。 结束了这顿失败的晚餐,两人走出酒店,上了车以后,江铭鼓起勇气,刚想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却听白晴疲惫地说:“江铭,我不太舒服,想早点儿回去休息。” 江铭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了,只得握住她的手,声音诚恳地说:“晴晴,我知道你很累,但是……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坚持一下,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疑惑,他避开她的视线,发动车子,自顾自地说:“很快就到。” 江铭将车驶出市区,开进城西的某个郊区地带。灯火通明的高楼、色彩变幻不定的霓虹招牌和拖着长长红色尾灯的车流渐次向后掠去,消失在身后,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空旷无边的黑暗,除了车前灯发出的白光照亮前方一段道路,就只剩天空中闪烁的繁星为他们指引方向。 第27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江铭先下车,然后拉开副驾驶座车门,扶着一脸迷茫之色的白晴出来。 “据说这条河的河畔是本地夏天观赏星星的最佳地点,”他从后备箱里搬出一个体积不大的天文望远镜,带着她往前走了二十来米距离,站定好以后,说,“上次就说有时间要带你来看星星,今天总算是兑现了承诺。” 她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一僵,没有作声。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解释道:“这架望远镜是我新买的。” 她略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可没你想得那么煞风景。” 她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我没乱想。” 他笑而不语,面朝河流,将望远镜支在河畔高高的水泥台阶上,先调节主镜和寻星镜,等两个镜筒的光轴平行了,松开脚架,用寻星镜找到并对准他想让白晴看到的星星,再调节焦距,让星星在主镜中变得清晰。 他把站在自己身旁的白晴拉到怀里,从身后抱住她,指导她用主镜去看他刚刚瞄准的那颗星星,低沉暗哑的声音随着夜风灌入她耳内:“你现在看到的这颗星星叫织女星,织女星跟牛郎星和天津四组成的夏季大三角是夏天观赏夜空最好的开端。” 他调整镜头,依次找到牛郎星和天津四给她看,然后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抬头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东南方位置:“看到了吗?就是这个大三角形。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银河。” 白晴凝望着高空中密密麻麻的繁星,没一会儿就眼花缭乱了:“很漂亮,不过看久了会头晕。”她看一眼望远镜,笑了,“我感觉用专业的设备看到的星星孤孤单单的,很冷清,远不如就这样用眼睛看来得壮观。” 江铭点点头,手指向夜空的另一个区域,那里能很明显地看到一把勺子的形状:“这是著名的北斗七星,位于大熊座。斗柄会随着季节更替改变方位,现在是夏天,斗柄指向南面,到了秋天,会指向西面。” 白晴听得似懂非懂,江铭低声笑道:“是不是觉得无聊?” 她摇摇头:“挺有意思的,只不过我是门外汉,看星星只知道哪些亮,哪些看起来大,哪些看起来闪得比较明显,其他的,看不出什么来。” 他重新从身后抱住她,用双臂圈住她的身体,头搁在她肩膀上,跟她一起仰头看着静谧的夜空。离他们几步之遥的河水节奏欢快地向远方流淌着,河边的树林里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合着潺潺流水声响起,衬得夜更加寂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铭沉吟一下,说:“晴晴,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白晴从他怀里扭过头,好不诧异:“唱歌?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他莫名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你生日啊,我当然得唱首歌祝你生日快乐。” 然而他并没有唱《生日快乐歌》,而是那首曾让她听了黯然神伤的《宝贝》。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啦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要你知道你最美。” 他的声音本身略带磁性,平时说话总带着几分低沉,唱歌时额外添上一点温柔和满足的笑意在其中,意外地好听。加上此时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一起,他的唇瓣偶尔还会擦过她的耳廓,哼出的歌词清晰地送入她耳内,直直钻进她的心底,让她的身体忍不住地轻轻战栗。 江铭唱完以后,顺势吻了吻她温热的耳垂,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他松开她,绕到她面前,微低头,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她:“以后再听这首歌可别再难过了,你得记住今晚,记住这首歌是我唱给你的。” 她张开嘴,直愣愣地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微微一笑,蹲下.身,单膝跪地,举起右手,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一只钻戒在车前灯和满天星光的共同照射下发出一圈淡淡的银色光芒,宛如夜空特意洒落到人间的一颗星星——一颗独属于她的星星。 “宝贝,嫁给我,好吗?” 她与他对视,眼圈慢慢红了,但她没有流泪,只是用力地点头:“好。” 时光悄然流逝,带走那个自卑的女孩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孩,但我爱你这件事,始终不曾改变。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