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原到西川》 第一章 情殇 第一章 已是秋深的时节了,那一个桑拿的夏天可给高原村的人们带来了不少的苦头。 早晚有些小冬天的寒意,受不了这凉气的人们也老早的把裹藏了大半年的冬衣给穿上了。 树上的叶子,山上的草都受不了那年极端的气候,该落地的落地了,该黄枯的黄枯了。失去绿sè的高原村给人们带来的生存环境甚至比不上山里的兔子活的还要好。 阳光也变得懒洋洋的,少去了大多的热度。太阳还没有从最先得到光照的鸡冠山上滑下来,高原村的爷儿们已经三一群俩一伙的聚在村里了。冷空气一下子把每个人从嘴里呼出的带着体温的热气变成了白雾状,脚不时的在地上跺得着,从人们有来道趣的谈笑中看得出高原村的人们对于这样的气候并不怎样的反感。 在往年的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早都收拾完了,今年人们对地里庄稼也不那么热情了。那一年高原村遇上少有的干旱,老牛背山顶上的庄稼没到老秋就枯焦了。都那个时候了,没到秋天就割倒的庄稼还都东一堆西一堆的在地里散放着,反正收拾回来也没有几粒粮食,人们也就懒得收拾了。年头越是好,庄稼越是上的成实,人们收秋的劲头也高,庄稼收拾起来也越快。那一年高原村就像遭到了劫匪抢掠一样,人们很是惶惑,惶惑的不是那一年地里的庄稼遭到了老天的劫掠。而是他们在高原没有了生存的底数。一年不收成还无所谓,假如明年后年还是这个样子,那不是逼着高原村的人们离开高原吗。 对于眼目前的冬天来说,高原村的爷儿们再也不能安心在家猫冬了,他们都在盘算着出外打工的事。 这一天的田爱民比那一天的太阳起得早多了,高原村的太阳还没有把那里照得遍亮的时候,走了三十多里山路的田爱民已经推着自行车进村了。从他那满头大汗的样子上不用去想就知道他这一路走得很急。从高原到西川尽是山路,去的时候总是下坡多,回来的时候可就费劲了。这段路对于田爱民来说,不知往返多少次了,只有这一次他走的最急,用的时间也是最短的。 “咋了,爱民你还没从夏天里过过来呢,”一个跟田爱民上下仿佛的汉子见到上身穿着单衣,车把上搭着一件深蓝sè的棉服,满头是汗进村的田爱民说。 尽管是这样说,人们都知道他今天急的是啥。再有两天就是他侄子田志山结婚的正ri子了。 看到了田爱民人们就想到了田家的事,想到了当年田爱农把他弟弟田爱民给招赘出去的事,那时候人们还多有不解,今天看来田爱农是明智的,是对的。西川不仅地亩平阔,还不受老天旱涝的约束,年年都有个好的收成,这不正是当庄稼人最渴着盼着的事吗? 在高原村,田爱民挺招人喜欢的,倒不是他是住在西川县城的。是他虽说离开高原好多年了,每一次回到高原都跟那里的大人孩子老早的打着招呼,若是骑着自行车他也总是推着车进村的。尽管这一次他有急事也不例外,田爱民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跟村里的人打着招呼。也有几个小孩子跑了过来跟他要糖吃,若要在平常这种不礼貌的事在高原是不会发生的。 田志山他爹叫田爱农,是田爱民的亲哥。 田爱民有两个孩子,都是姑娘,田爱农也是两个孩子,除了田志山他还有一个妹儿,叫田亚萍。 侄子田志山结婚,田爱民比哥哥田爱农还要张罗的多。这倒不是他有重男轻女的偏心,他是有他的私心的。 田爱民还小的时候,爹就没了,没等田爱民结婚,娘也走了。尽管田爱民也大了,也懂得事了,但婚姻毕竟是人生的大事,何况田家的ri子过的贫困。尽管田爱民也长得还算周正,但在高原村来说说媳妇跟买一头驴是一样的难事。 那时候田爱农给田爱民张罗媳妇不比今天给自己的小子田志山差多少。也有上赶门子给田爱民提亲的,不是长得太丑,就是彩礼要的太多,总之都不合田爱农的意。 田爱农放出风去,“把田爱民招赘出去,人长得好赖无所谓,只要女家有好地种就中。” 人在极度贫困的情况下是难有选择的。 为这高原村的人们背地后没少嘀咕田爱农。 “当哥哥的就跟当爹妈的差着一层,田爱农这样做还不就是为了把祖上留下来的家产都给独吞了。” 也许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有人来给田爱民提亲了,是西川县的姑娘,提亲的条件却是那家没有男娃,要招一门女婿去给支撑门户。这倒也合了田爱农的意。 田爱农不问女方长得啥样,开口就问:“那女家有多少土地,土地是不平阔,是不肥壮。” 倒给来说亲的人逗乐了,你们倒是想娶的是媳妇还是土地。 田爱农自有他的道理,“咱庄稼人唯一能干的就是种地。老话不常说吗,男怕做错行,女怕嫁错郎。咱庄稼人一生下来就是种地的命,没有啥错不错的。但庄稼人要想把地种好土地的好坏最是关键。至于女人长相的好坏还不就是一张面皮的事,长得再好也没有三天的新鲜,看得常了还不都一个样,只要能生孩子就行。” 光嘴上说不行,田爱农要亲自到女家的地里看看。 说亲的指着流满灌渠的从这头一直流到那头的浇水地说,这都是女家的地亩,比高原人均土地还多呢。 田爱农二话没说竟一口应下了这门亲事。 女家尽管对于田爱农的做法有着老大的不乐意,但看田爱民竟比他哥哥强得多。也就把不满意的话都咽了下去。 田爱民见到给他提的姑娘长得也有些模样,也是一肚子的高兴。 既是女家招女婿结婚办喜事自然也是女家张罗的。田爱民并没觉得自己是娶了媳妇,倒好像自己出了嫁一样。婚后的ri子过得还算和美,田爱民跟他哥一样都是种地的好把式,把女家的地侍弄得年年打粮是最多的,家里的媳妇也给他生了一对长相像他媳妇一样的女儿,只是有一件事多少年了都在他心中耿耿。 这回轮到他侄子要娶媳妇了,田爱民格外的主动。 虽说是侄子结婚,结婚的仪式和花销都是由田爱民张罗和花费的。田爱农知道弟弟这几年又是供孩子读书,又是弟媳妇身体的不好,地亩虽说不赖但都种上了没有一分收获的果树,爱民也是冬夏不闲的起早贪黑的到处打工,他的钱也不是好花的,说好了过后都及时还他的。 田爱农若是不盖一砖到顶的新房也不至于连儿子娶媳妇的钱都紧巴了,结婚的ri子老早就定在了那年的秋后,原本秋后能有些余粮可卖的,可那年又赶上不收成,甚至连chun天的投入都没打回来,结婚的ri子却不能再拖了。 田爱民除了按着县城娶媳妇的式样来办,还随和高原村娶媳妇的礼俗。除了在县城请了礼仪公司的吹气的彩虹门,花车,还从别处请来了一伙响器,连带着唱二人转的。就连司仪都是从县城请来的。 按说还有两天才是男方结婚的正ri子,媳妇是提前一天迎进家门的。但田家在媳妇没有进门的头一天就开始吹吹打打开始彩排了起来。总之依着田爱民的意思这些钱是不能白花的,不要追求那些俗的雅的,只要把声势做得最大,排场搞得最热闹就行。按说结婚是人生一辈子的大事,只要是热闹怎么做都是不过分的。 田志山娶的媳妇尹翠花是同村尹万chun的女儿。 第二章 第二章 田爱农家的院子是在高原村的北向居高的位置,跟他家住对过的是金宝来家,两家人是很不对付的,不对付的缘由不是一年两年了,根本的大事也没有,主要是田爱农跟金宝来两人xing情上的不投。 以前的时候,金宝来虽说心里不满意田爱农,但是出来进去的时候见了还是有话的。自打因为田志山跟尹翠花的婚事两家人的关系就彻底的掰僵了。 太阳悄悄地把大地照亮的时候,田家的人早就忙活起来了。田爱民招待着来人客去,以及安排婚礼的程序。田爱农倒是跟他忙着不一样的事儿。 小子结婚这可是人生中的大事,不能不让田家的祖上知道,他也老早的在左胳膊下夹着一叠冥纸到鸡冠山下的田家祖坟去上坟了,即使是在过年田爱农也很少穿上一身新衣服的,今天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他对小子的这桩婚事是很放在心上的。 去上坟的时候还用红纸压了坟头,在他看来家里这两年又是盖新房,又是小子娶媳妇,都是祖上的保佑,尽管埋在地下的枯骨没有给他一句话的指点,他还是把功劳算在了他们的头上,特别是小子的这次婚姻,是本不应该成的事,却yin差阳错的成了,还不都是祖上的佑护。 田爱农更加相信了把祖坟迁到鸡冠山向阳坡的好风水,yin宅更得选一个向阳的地段。 “一群土驴子,别看你们今天闹得欢,来年生个孩子让你没眼”这话对于新结婚的人家的诅咒是够恶毒的了。不仅让大人们听着不好受,就连未出生的孩子都给残害了。这话也只能是一个人的心里话,是不能让对方听到的。如果让对方听到是少不得一顿口角的,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最起码两家人的积怨是越来越深的。 说这话的金宝来自以为躲在老牛背最是隐蔽的地方,是不会让人听到的。 被人们公认有道理的老话都留了下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梁少辉大老远就看到有一个人蹲在老牛背北山的地里了,正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梁少辉的烟瘾也上来了,朝着那人走去,准备两个人边唠着嗑边抽烟,打发着无聊寂寞的上午时间。高原村一年四季都是有风在刮的,只是有些时候风小了些竟让人们给忽略了。那个人是坐在上风头的,顺着风除了把旱烟味给刮到了梁少辉的鼻孔里,还夹杂着小声说话声也传到了梁少辉的耳朵里。梁少辉正是听到这恶毒的咒骂,才不知道自己是走过去还是停下来。从那细微的声调里梁少辉不用看到那人的正面,也知道他是金宝来的。在高原村也只有金宝来家对于舅哥田家有着这样大的怨气。 金宝来也是过于放松心里了,他不相信都这个时节还有人来地里。 梁少辉的媳妇田桂凤是田爱农的妹妹。金宝来既然背地后在嘀咕田家,他又是田家的至亲,他也是少不得嫌疑的。听到了金宝来这样的话真是让梁少辉走近也不是,离开也不是。梁少辉是高原村少有的养羊户,秋后的茬杆,被风刮掉的庄稼叶片是有些营养的,是养羊很好的饲料。 梁少辉正不知咋办才好,他的羊有一只竟不听话也朝着金宝来坐着的方向撇帮了。梁少辉一声响亮的口哨吹了出来,他的口哨本意是吹给金宝来听的,为了掩护这尴尬的局面他只好以喊羊的方式来给人提个醒,倒是把金宝来给吓了一跳。 “大哨子你来也不吱一声,差点没把我吓出心脏病来。”梁少辉也明白自己这一下把金宝来吓得不轻,但不是他的口哨,是他自己做贼心虚背地后说人家的坏话,再怎么着心里也不坦荡。 “原来是大哥在这儿,你看我只管看羊竟没见着大哥你。”梁少辉的言外之意我先刚连你人都没看到,你说的话我就更不可能听到的。 在高原村梁少辉的口哨吹的最是响亮,人们都叫他“大哨子”。当然大哨子是他的外号。 “若不是你的一声口哨把我给吵醒了,我端着烟坐在地里都要睡着了。” 梁少辉甚至对金宝来扯起的没边的谎话感到可笑,这么冷的天地里又没有啥活可干你居然在这里要睡着了,就是再没头脑的人也不会相信的。理由只有一个,那是田家结婚吹吹打打的响器,让你听着堵心,你才远远的躲在这里了。 “兄弟,今天是你妻侄结婚的好ri子你不在家里帮着张罗,咋跑出来放羊了。” “人家终是姓田,咱家终是姓梁,再咋近还是桃好不如杏(姓)好。人家田家办喜事哪有咱一个外姓人张罗的份,我还不是跟你一个样,都是靠边站的。” 梁少辉是最会说话的,他明明知道金宝来因为田志山娶尹翠花是跟田家有些过节的,故意把自己的关系跟田家拉的远些,跟金宝来扯的近些。梁少辉这样的一说,金宝来果然听着高兴。 “我就说嘛,你说这尹万chun干得哪是人事儿?一枝花跟金城明明是挺好的一对,愣是给拆散了。” 尹翠花在高原村人们都叫她一枝花,倒不是因为她长得比别的姑娘出sè,因为她姓尹人们总是把尹说成伊,而尹跟伊在汉字上只是差一个人字部,在识字不多的高原村人们总是把尹字和伊字搞乱,尹万chun写成伊万chun,尹翠花写成伊翠华,有人干脆叫她一枝花。 梁少辉在这个话题上是不好发表自己的看法的,尹翠花毕竟是自己的妻侄媳妇,而且今天又是他们结婚的ri子,凡事都要讨个吉利,哪有当姑父的在妻侄结婚的ri子在背地后说三道四的,最起码他不是那样的人。 因此他岔开了话题,“听说现在封山禁牧又严了起来。” “那可不是呗,现在的国家拿着一根草一棵树都值重起来了。像你这出来放羊一旦给抓住了是要重罚的,你没听说嘛,前几天岭下村有人出来放羊结果被看山的抓了个正着,先是把羊给没收了,后来羊是给放还了,却罚了一千多块呢。” “是够黑的,一千多块买小米也够买四五百斤的了,别说是年头不好,就是好年头,也得四五亩地的收成。这年月也是真够咱庄稼人受的了,养点羊不让放牧。种地又是可着劲的干旱。” “唉!”梁少辉说完话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又说“我老表弟还是在西川县水利局当局长呢吗?” 梁少辉所说的表弟是金宝来姐姐金宝珠家的儿子谭明清。是金诚的表哥,梁少辉为了巴结人家当官的,却把金城的表哥说成是他的表弟,也是在说他跟金宝来都是没外人的亲戚。 “当呢,他的官干得好好的,(其实谭明清已经调任西川县的城建局局长了,金宝来也还不知道呢)。用不了多久他就是县长,以后有可能会当上市长甚至更大的官。明清打小我就看出来了,就是当官的料。你看人家那五官长得眉清目秀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满脑子装的又是文化。哪里像咱们山旮旯子里的人,一个个长得钻头不顾腚的,不是种地就是放羊的料,除了这个就再也吃不上这碗饭了。” 梁少辉一提起金宝来的外甥,金宝来满心的不痛快一下子就找到了释放的地方。他说的种地的是指田爱农跟田志山爷儿俩,放羊的自然是梁少辉了,别看梁少辉就在跟前,别看梁少辉把话跟他说得近便,谁不知道鼻子贴着嘴近,打牙还有嘴唇在护着呢,到啥时候大哨子还不都是跟老田家是一条心的。对呀,我外甥是当官的,而且正管着治山治水,封山禁牧的事,你大哨子别看哨子叫唤的响亮,那只能管得住羊。我外甥只要动动口不就让你四五百斤小米没了。 在高原梁少辉是管金宝来叫哥的,如果按着这个辈分金宝来的外甥也只能是小他一辈的,但是在社会面前他一个放羊的又哪里敢在县水利局局长面前装起辈大来。 “大哥,我这放羊还不都是仗着大哥你吗?关键时刻有大哥给咱说一句话,那不就啥事都解了。大哥多咱表弟想吃羊了吱一声,我老早就杀好了,拾道干净的给他送去。” 至于梁少辉一会大哥一会表弟的,金宝来也不在乎,只要他肯在他面前低三下四的他就高兴。 梁少辉的羊说话中间走远了,他去看他的羊了。 一群群的麻雀在地里贪吃着人们没有收回去的秕粮。一只老鹞子在高原村的上空盘旋着,也在找寻着能让它饱月复的猎物。天空里淡淡的云丝一点也没有聚拢的意思,惹不起人们对它的注意,那些经不起寒冷的燕子,大雁也早去南方了。 又该轮到金宝来郁闷了,他也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他的旱烟。尽管早晚是很冷的,但太阳全出来了,温度也上来了,人们感觉也还是挺舒适的。 今天是女方家的ri子,也就是在今天老田家要把尹翠花接到家里,到了时辰拜过了堂她才是田志山的老婆。 田爱民在县城也生活多少年了,算是有些社会经验的了。他侄子田志山说的尹万chun的丫头的事他也早听说了。他把结婚的仪式和声势搞得那么大也不都是为了圆他个人的心愿,他是想让高原村的人看看他们田家在高原村才是数一数二的户子,尹翠花嫁给田志山才是对的,老金家虽说有个在县里当局长的外甥,但他们的儿子还是没能把高原村的一枝花给娶回家,好像这结婚不是为了过ri子,倒是为了斗志斗气。 结婚的婚车是田爱民早就在县城里订雇好了的,是一辆新式的宝马车。西川县虽说在中国的版图上不是很大,经济也不是很发达的,宝马车还是不缺的。但是专门用作结婚的婚车,而且还是红sè确实不多,若不是田爱民订雇得早,出的钱多,司机对于高原村的路况不了解,才不愿意跑这趟活呢。 尹万chun家是在高原村最南边的。 从尹万chun家把新娘尹翠花接到了田家不过几百米的路程,但是婚车从西川县开到高原村就是三几十里的路程,如果不是结婚这样大的事情,宝马司机,真想放弃这次的买卖不做,也不愿让自己的爱车遭受这样的颠簸和磨损。宝马车的司机还是讲得规矩的,尽管路况的不好,尽管他把两条眉毛都挤到了一起,还是按着田爱民约定的时间把车开到了高原村。也按时开到了尹万chun家的门口。 按理说中午十二点之前就应该把新娘接到田家的,高原人已经把俗礼当成一种jing神来支配他们的生活了,田家在yin阳先生那里早已查好了拜堂的时辰,过了午刻是不吉利的。可把田家来尹家接亲的人急得走里磨外的。尹翠花就好像压根不知道今天是她结婚的ri子似的,还是一如平常的装束。尹万chun两口子也跟田家人一样的着急。 “翠花,田家的婚车已经早早的等在门外了,咱们可不能那样啊,那样咱们以后可得怎么活人。”尹万chun的老婆小心的劝说着女儿,“咱女人一辈子总是要嫁人的,那嫁谁不是嫁,嫁谁不是过一辈子的ri子。” “爱嫁你嫁去,反正我不嫁给那个蠢猪。” “我还不知道你肠子里的弯弯绕,你心里不是还对金家的小子不死心吗,就凭我比你多吃这些年咸盐我明确地告诉你,你们俩这辈子是没成的事。除非人家肚子里长的不是心,是咸菜疙瘩。”尹万chun生气的说,“再说答应嫁给田志山的也是你的主意,我们谁逼你嫁了吗?到了事头上你闹这一出,就算我们依着你,那田家人也不依着咱们,就算田家人也依着咱们,那咱们以后见人可得咋能抬起头来?以后哪一个好人家还要你这样的做媳妇?” 没有比绝望更让人沮丧的了,尹翠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好的路子可以走了。在偏执下去真是一件没脸的事了。 尹万chun的老婆不失时机的给女儿穿上了新装。 宝马车还从来没有结过这么别扭的活,先是高原村的路况就让他够纠结的了,到了高原如果新娘痛快的上车,或者对他的宝马车给与一个满意的笑脸,他的心也会高兴一点。可事实却像他今天注定就走霉运似的,先是新娘子迟迟不上他的车。高原村对于结婚是有好多的礼俗和说法的,多少年前也许都是花轿的,再后来换成了马车,宝马车还是第一次开进高原村,有点现代派的意味了,倒是吹鼓手们还依旧鼓着腮帮子轮着胳膊吹吹打打,开始的时候他们的xing头是都够足的,吹着吹着打着打着他们嘴鼓得疼了,手腕打得累了,也就歇了下来。 宝马车的司机为了浑和一下气氛,把车载音响开得格外声大,除了拜年歌,大秧歌也上场了,再就是火风唱的大花轿也可着劲的嚎了起来,也有婚礼进行曲,在这些由电来cāo控的音乐面前,这些吹鼓手有点刚出土的意味。 好不容易把新娘子盼出了家门,但尹翠花大大咧咧走出家门的样子,好像不是去结婚,倒好像是去串门子。 新娘子走上车了,宝马司机也把音响的声音关掉了,吹鼓手也没有及时的接过来。这也是俗礼,姑娘出嫁了,再也不是娘家的人了,成了别人的媳妇了。新娘子总要对养育自己的爹娘依依难舍的,最好的表现是要哭出眼泪来的。爹娘也要劝慰自己女儿到了婆家是要变得勤苦变得礼貌。 尹翠花没有一点表现出难舍的意味,到了宝马车前没等别人打开车门她自己竟先开了,随后说了“不就接个破婚吗?干嘛要整的动天动地的,还租了这么一个破车,难道有钱没处花了。”这是宝马车司机接的最特殊的一个新娘,也是新娘中说的最难听的一句话,当然他是指望吃这碗饭过ri子的,顾客是上帝,在上帝面前是要显出谦恭,毕恭毕敬的。 “翠花,咱们走吧,再不走可就错过拜堂的好时辰了。”来尹家接亲的田家人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就把新娘子接走吧。 “这个婚我想结就结,想不结就不结,结婚是我个人的事,碍着你们啥事?啥时辰好时辰坏的,你们该都是在定的好时辰结婚的,又能比别人好到哪里去?”他们见过不会说话的,但没见过像她这么不会说话的。 人们都不在说话了,好像谁再说话谁就是在找不痛快似的。 第三章 第三章 太阳变得很是吝啬,离黄昏还有一段的时间,却不愿把热量再施舍给大地了。一列绿皮火车像一条大蟒在峰峦迭起的山洞里穿行着,金成透过列车的玻璃窗眄视着外面凄惶的世界。他的心跟眼下的气候和环境一样的悲凉。他之所以选定了今天的出行,是因为他曾经的恋人今天上了他人的婚车。从这一时刻起他就做了一个很理智的决定,他的这个决定跟高原人的宿命论是有一定关联的,他确信了这就是天命,他的命运是不会跟她的命运相互结合在一起的。 这是金成从小长到大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其实他早就想去bj的,bj是中国首都,中国人的心脏。大凡一个没有去过bj的中国人,谁不是一种梦寐。但金成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心情和局面下去bj。bj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自己的这次进京是福是祸都是一片茫然。 “啤酒,香肠,茶蛋,烤鱼片,大碗面了。”火车上的推车售货员在人们拥挤的腿缝里把吆喝的声音给传了过来。如果不是听到叫卖的声音金成真的把肚子给忘了,售货员的一声声吆喝倒让他的肚子咕噜噜的乱叫了起来。他从早上天还擦黑就离开了高原村,到现在还水米没粘牙呢。 “大碗面多少钱一碗?” “大碗面五块,啤酒五块,香肠五块,茶蛋五块,烤鱼片十五。” 好家伙足足比地面上贵了一倍还多,在车站的时候金成就问过一遍了,比这便宜得多他还嫌贵呢,到了车上他就更是不能吃了。 火车上的推车售货员好像看透他不是一个买主,听了他的问价看也不看他一眼,把价格都报了一遍,就推着车朝前面去了。 “有什么可牛xing的,等我去bj打工赚了钱,一定等你走的不见影子了,再把你叫过来,每一样都给我来五块钱的。”金成心里虽是这么想着,但他真的感觉到火车的售货员是一个好行业,风刮不着雨淋不着,轻松松的就把花花绿绿的票子拿到手里了,而且都是暴利,简直就是合法的抢劫。 金成是从不乱花钱的,这也是他跟钱无缘的缘故。金成初中毕业就下学校门了,一直跟着爸爸妈妈在家里下庄稼地,如果他也跟他爹一样在高原种一辈子的庄稼,知识对于他来说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可是高原村的这片土地好像并不喜欢他们的这一代人留在那里,自打金成懂事以来就觉得干旱成了高原村最大的困扰。不知是这里地处高原,从地面蒸发的水汽过少形成不了过多的降水云层还是这里的风力较大把形成降水的云层都给刮散了。总之每年种地的时候人们总是担心种子下不了地,下了地的种子不能很好的发芽,发芽的种子得不到及时的水分补充,庄稼能不能及时的拿出头来还是决定与水分,拿出头的庄稼最是离不了水分的,这时候一旦缺少了水分一年的辛苦一年的期盼可就枯焦了。 庄稼有时候就像街上的野孩子,不管生存环境多么的恶劣它们都能好好的活下来,有时就像富家的小姐冷不得热不得渴不得灌不得。 年景的不好就不用说了,即使在粒粒都上得满满实实的年月,高原村的人家又有多少闲粮可卖,家里的油盐酱醋哪一样不得依靠地里的产出换来,看着妈妈每一次的拿着仅有的那么点钱算来算去的,金成心里有些受不了了。几次他都想到了要走出高原的打算,除了爹娘种那几亩薄田有些吃力,还有就是他跟尹翠花的恋情。 金成,尹翠花,还有田志山他们是在高原一同长大的,他们都是一样从没离开过高原,他们不是不知道外面还有比高原更广阔的世界。他们就像鸡冠山上的小老杨活了几十年了,树干不见粗,甚至枝叶都保持着多年不变的样子,除了每年chun天照常在发绿,秋冬把身上的那片片的叶子抖得一个不剩,使鸡冠山不至于光秃秃的暴果着,除此再也没有多大的用途了。只要鸡冠山的土壤里还有一滴的水分他们就顽强的活下去。金成,尹翠花还有田志山甚至高原村大多数的人们只要高原村的地里还能种出粮食来,种出的粮食还能使他们活下去,哪怕生活的贫穷,他们也不愿离开这里的土地,是因为他们的祖辈就像小老杨一样把根深深地埋在了土壤里了。 如果不是金成跟尹翠花的恋情出了裂变,如果不是尹翠花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她宁可嫁给田志山那头猪也不嫁给他,如果不是那天是尹翠花和田志山结婚的ri子,金成也不会狠下心来决定走出高原。 金成虽然没有把自己不顺心的情绪给说出来,金宝来两口子也是知道的,他们很是赞同金成离开高原的,他们的赞同不单单的是因为儿子跟尹翠花闹掰了。他们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一辈子都在高原活下去的。 金成离开家门的时候,妈妈把家里仅有的两百块钱给捏了出来,金成知道这两百块钱是妈妈跟卖猪仔的老贩说好了的,是还他的猪仔钱的。当时赊欠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的,两个月以后付款的,到时候还不能付款的话,是要拿粮食来抵债的,要么就把猪仔还给人家的,那样两个月的米糠就白喂了。再说家里的盐也没有多少的了,让他花上五元钱来买上一碗火车的泡面来吃,他才不干呢。五元钱在家是三斤小米的价钱,够一家人一天的口粮了。从高原到bj的车票一下子就花去了三十多元,到了bj能顺利的找到了活干还好。如果找不到活的话,肚子再也不能饿下去了,除了吃饭夜里睡觉也是大问题,如果是在夏天在大街上找个背人的地方猫上一晚上也是能挨过去的,但是这个时节的夜晚跟冬天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把人冻死也是有可能的,即使冻不死闹了感冒也不是玩的,金成没有去过bj对那里的一切完全凭空想象。他听爸爸说过在西川县的旅店里住上一宿是要花上五六块的,bj少说也得十几块的。到了bj宁可饿着肚子也要趁着白天找到干活的地方,有了干活的地方吃饭睡觉就都解决了,哪怕是一开始干活的地方条件差点,挣得少点他都是答应的,以后对bj熟悉了再去选择更好的职业。 火车在复杂的地形里曲里拐弯的爬行者,这样的地形制约着火车的速度,尽管中国的火车不断地在提速,但是这里的火车始终保持着刚一修成铁路的速度,经常乘车的人会感受到车厢比以前改进多了,但也不是新式车厢,是其他主要干线替换下来的旧车厢,只是进行了简单的装修又重复使用了。 尽管这条铁路不是主干线,但是地形复杂,国家修这条铁路的代价一点也不比bj连接sh连接gd的铁路省多少钱。除了弯路便是山洞,刚才火车还忽明忽暗的在山洞里穿来穿去的,这一会儿却彻底的扎进了黑暗里了。 火车不断地从亮着灯光的车站停了下来,不断的有人下车上车,火车不能快跑的另一个原因也是这里的车站比较多,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因为这里有着一条进京的铁路而脸上多添了一些金sè。 不知道还不到火车的取暖季节,还是机车作业人员工作过于懒散,车厢里面很冷。好在有不断的人挤上车来,每个人都带着比车厢高得多的体温,每个人都散发着热量,要不那些老小体弱的定会受不了的。 金成越是感到身子寒冷肚子里也越是感到饥饿,肚子里越是感到饥饿身子的寒冷也越是受不了的。 金成对面的座位上,坐着比金成大好几岁的一对男女,他们是在金成的下几站上车的,他们一上车就把一大包子吃的喝的摆在了紧贴车窗的茶桌上,男的啃着烧鸡喝着啤酒,女的吃着香肠喝着雪碧。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常坐车的,他们也是没有吃过晚饭的,把买好的晚餐在车上打发掉,也是打发乘车寂寞的极好选择。男的吃东西有些浪费,只把鸡腿鸡胸脯肉多的地方啃了下来,其余鸡头鸡脖鸡爪都扔掉了。 馋得金成恨不得像西川车站穿着破烂,满脸皴垢,头发比鸟窝还要显得乱遭的叫花子不顾脸耻的捡起粘着别人唾液的剩物来吃。虽说他现在穷落的程度比那些乞丐富裕不了多少,但他做人的自尊却是响当当的。他的心里有着一份信念,高原村虽说贫穷,但是他无论走到了哪里都不能跌高原村人的份,不能丢爹娘人的脸,咱们已经贫穷了,再让人说出没有志气的话来,那还不如那些老老实实在高原村拉车拉犁的驴马呢。 金成微合着双眼,其实他没有一点的睡意。一口接一口地咽着唾沫,火车行进的咔哒咔哒声,车厢里的人们的嘈杂声,把金成烦乱的心锤击的零零碎碎。 依着金成娘的意思,金成离开高原就去西川找他在西川城建局当局长的表哥谭明清,在这个社会上关系是很重要的。 “他以前没考上大学,若不是咱家卖掉毛驴供他补习他能考上大学?他考不上大学今天哪能当上局长?这事撂出开外,就说咱每年过年都给他家送去半脚子猪肉的份上,他也应该想一想。咱不求他给成子也找个局长当当,只是让他帮忙给找个轻快点的,安全的,挣钱稳当的活干干,有啥不行的。” “娘,我不打算去找表哥,我想出去闯一闯,我听说了,去大城市打工挺挣钱的。” “我挺同意咱小子的说法,不去怎么知道不行,就是去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回来,即使赔上了路费,咱还赚到了经验和教训呢?” “就你当爹的心狠,哪里知道在家千ri好,出门一时难。” “不经历点苦难哪里知道锅是铁打的。” 金成娘到底没有拧过金成和他爹的想法,金成还是乘上了去bj的火车。 bj是离西川最近的大城市,就凭bj是中国人的首都,那里也一定是一片清平的天下。更何况自己又是违法的事不做,贩毒的不吃,凭着自己粗胳膊壮腿的,不管干啥都不偷jiān耍滑的,靠着这一膀子汗水挣吃赚喝的,还害怕没路子可走? “大哥,你这是去哪儿?”金成见到对面座位的男人吃完了喝好了,把嘴也擦了擦。跟那个女人也没有啥话可说的空当插问了一句,他只是想打开彼此陌生的尴尬。 “bj。”听得出来那个男人是挺乐意跟他说话的。“兄弟,你这是去哪儿?” “我也是去bj。” “是读书?还是走亲戚?” “都不是,我是去找活干。” “你那里有熟人吗?” 难道这个社会真的跟娘说的一样,都是关系熟人亲戚的天下,就连打工都得有引路的人吗? “没有熟人难道打工也不成吗?” “那倒不是,有熟人的托底你不至于上当,干起来也方便。” “大哥,你在bj是干啥的?” “也是打工的。” “你干的是啥行业?”金成很希望从那个男人那里得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我是司机,给一家个人企业开轿子。” 也难怪人家会肥吃肥喝的,在高原偶尔有一两辆下乡的轿车,人们还总觉得是稀罕物,倒不是高原人短少见识,高原不是交通要道,车辆开到高原就再也没有可能去的地方了。因此是很少有车辆光顾那里的。 “想必在bj开汽车也是一个挺不错的行业。” “你有一技之长吗?” 金成从小在高原除了对种地得到了较深的培训,其它的他再也不会了。当然种地对于进城打工来说是派不上一点的用途的,因此他也只好说自己没有一点的特长。 “那你只能去干力工。” “干力工在哪里能找到活干?” “具体的哪里招工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到劳动力市场碰碰运气。” “别有用的人也搭讪,没用的人也搭讪。”挨着男人的女人显见不愿意让那个男人跟金成说下去。一来是那个男人冷落了她,二来她觉察到了眼前这个刚出茅庐的带着满身土xing的小伙子对于他们实在起不到一点的作用。 不用说那个女人定是这个男人的未婚妻,也有可能是他的媳妇。总之那个男人听了女人的话,真的就不再言语了。 金成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个女的,长相还算对得起大伙的眼睛,跟那个男的也算般配。 火车已经冲进了深夜,车厢里的人们都有些困意了,尽管没有一个是正确的睡姿,站着的,坐着的,趴着的都昏昏yu睡了。金成也有些困意了,好在他上车早还有一个座位,能够趴在茶桌上睡去。在这个车厢里他的睡姿算是舒服的了。 第四章 第四章 爬行了一宿的火车终于在第二天早上七点的时候在běijing北站停了下来,跑了一夜的火车也倦了,停在车站再也懒得动了。 因为是终点站,车厢里不再留一个乘客了。所有的人们都挤着下车,反正早晚都能下车,又不用抢座位,又没有时间的限制,上车时塞满车门的场面变得文明多了。车厢的地板上胡乱地丢满了垃圾,每个车厢里都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呼吸,每个人都把经过肺孔并通过全身气孔的带有污浊气味的气体排了出来。车厢里的污浊的气体就像车厢里的人们一样挤得满满的,流通不得,因此每个人吸进去的都是污浊的空气,呼出的也是污浊的气体。车厢里的气味难闻死了,好像车厢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难闻的气味,倒也没感觉出什么来。 打开了车门,一股强风顺着门口挤了进来,车厢里的人们一下子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顿时清爽了,这种清爽也不仅仅是来自空气的置换,更是外面的温度比车厢里的温度冷得多了。 běijing果然是个大场面,全国四面八方的人都往这里聚集,不同肤sè的人吐着不同的腔调,到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流。在车厢里金成就知道了běijing北站是běijing几个车站里最小的车站,让他想象不出比这更大的车站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昨天还是在高原,今天一下子来到了běijing,金成就好像从沉睡了几十年以前的世界,睁开眼一下子穿越到了几十年以后的世界一样。除了自己还是多年前的样子,眼前的人都变了,每个人的着装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合体那么的舒适那么的新鲜,唯有自己打扮有些逊sè。就这样金成临出门的时候,娘还特意的把平时很少上身的灰布棉服给他找了出来,也许几年前做的时候是合体的,这几年金成的身体发生了变化,灰布棉服穿在身上又瘦又小,就像是一个大人穿着一个孩子的衣服,很不合身很不舒服。 “到了外面,挣了钱先要换上一身体面地衣服来穿。咱们家里条件不好,就是现买也不赶趟了。”金成知道娘也是没办法的宽慰。 金成的手里还拎着一个旧的帆布提包,提包在顶部开口两端设了吊带,这个提包是早几年集市上最常见的提包,涮了几水由原来的黑sè也变成了灰sè。提包里装的是自己从家里穿的用来替换的破烂的衣服。 天还早,又加上今天是星期天,车站除了值夜班的jing察其余的大都没有上班呢。出站口挤满了拉客的出租车和小客车,加上他们的叫喊声使车站更显得乱糟糟的。 拉客的司机见着出站的旅客便搭讪着,“师傅,去哪儿,我开车送送你。” 唯独见到金成没有人搭理,好像这样的人即使去再远的路也是不会乘车的。 每个下了车的旅客都有自己方向可走,唯有金成不知自己该去哪里。běijing的天跟高原的天是不一样的,在高原虽说这个时候也还没有吐出ri头来,却把浮在东边山头上淡淡的云层涂成了红红的早霞。高原的空气湿度不大,很少有雾的,既或是有雾的时候,雾气也是白白的,像锅里沸腾的蒸汽。在这里早霞的红晕不见了,倒是有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的朦胧把天给罩住了。虽说这并不碍于人们的视线,但总是给人一种不痛快的感觉。 离开běijing北站不远便有很多小吃在卖,金成的肚子再也不饶他了,如果还不给肚里填进食物,两只脚可就要罢工了。反正已经到了běijing,即使一下子赚不到钱,也要找个管吃管住的地方把自己先安顿下来。 金成来到了馄饨摊上,馄饨对于金成来说并不陌生。有好几次金成跟着他爹金宝来去过岭下镇的大集,那里就有摆摊卖馄饨的,一块五一大碗,有一次金成跟他爹说,“多咱也买一碗馄饨来吃。” 金成说出这话也后悔了,他知道他爹是不会答应的。 “亏你敢想,家里有的是粮食,一碗馄饨就是一块五,生意经生意jing,谁不挣钱谁干。那有啥好吃的,吃啥不都还是嘴里一会儿的滋味,吃完了就再也没有感觉了。” 金成心里好生的来气,我只不过是说说,馄饨没吃到嘴不说,还挨了一顿地说,这还没完呢,他爹又说,“你可得记住了,钱可是不能乱花。” 金成不知道他爹吃没吃过馄饨,估计是吃过的,要不他怎么知道没啥好吃的呢。长了这么大,连一碗馄饨都没得吃,说出去怪臊人的。 “师傅,给我来一碗馄饨。多少钱一碗?” “三块。” 到底是比岭下镇贵出了一倍,但比起火车上的大碗面来还是便宜的。 没想到馄饨竟然是这般的美味,好吃,清清的汤水上浮着几片绿绿的香菜叶,油花的下面沉着饺子一样包着馅的馄饨,最让人着迷的是碗里腾出的热气,在这大冷的早晨,整个身子都冻得缩了,能有一晚热乎乎的馄饨下肚,饱了肚子暖了身子,真是一种享受。 有了一碗馄饨下肚,身子再也不那么的冷了,腿上也有点劲了。尽管是离吃饱还远了,但金成再也不敢奢望第二碗了。 离开了馄饨摊,金成犯愁自己该往哪走呢? 对了,在火车对坐的那个人不是说běijing有专门的劳动力市场吗,所有找活干的都在那里吗。 “大爷,běijing的劳动力市场在哪?” 那个人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破烂的年轻人,一脸不痛快地说,“年轻人,咋说话呢?你看我有比你爹还老吗?记住了,以后见了我这样的人要管人家叫一声大哥的。” 向人家打听路,本身是求人家的,金成特意的叫了他一声大爷。再说他的年岁也差不多是他叔叔大爷的了。没想到自己一声称呼竟把人家给叫老了。 “大哥,那您知道běijing劳动力市场吗?”金成改口说。 “不知道,我也不是本地人。” “瞧你那副德行,不知道跟我装什么孙子?”如果是在岭下镇,金成定会骂出声的,就凭他那一副鸡架子,即使对方想动手他也是不示弱的。 惹了一肚子气,金成胡乱的朝着一个方向,胡乱地走了好远。每一个地方都挺立着不同姿态的高楼,高楼的下面除了人流就是恼人的汽车,不是人流挡住了汽车,就是汽车断住了人流。 前面不远的地方好像是一所小学校,正是孩子们上早学的时候,穿着统一制服的孩子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金成也跟了过去,金成这才知道自己来到了一大片的住宅楼区。小学校就在住宅楼区临街的位置,离学校不远的街口有一个报刊亭,一个上些年岁的老人正在打开铺面准备一天的营业。过来孩子经过报刊亭都跟那老人打着招呼,“金爷爷早。” “早,孩子们,上下学可得看着点车辆,到学校要好好的学习。” 过往的孩子不断地跟他打着招呼,“金爷爷早,金爷爷好。” 他也不断的跟孩子们叮嘱着那句话。 难不成他也是姓金,桃不好杏(姓)好,即使不是一家子还是一个姓呢。 “金大爷,我也是姓金,”金成心里到底还是有着一分的怯意。好像自己不说出自己也是姓金的,对方就也懒得搭理自己的。“请问去běijing的劳动力市场咋走?” “běijing共有四个劳动力市场,不知你打听的是哪一个?” “我是来běijing找活干的,我也不知道去哪个劳动力市场好。” “离这儿不远倒有一个劳动力市场,但不如永定门西街那个劳动力市场办得有些名气,永定门西街的那个劳动力市场多次上过电视报纸,市里的领导过年过节还到那里看望那些回不去家的找不到活的,还给他们送过年夜的饺子呢。要不你到那里去看一看?虽说路程不近,但从这走也是满方便的,在马路对面乘二零八路公交终点不远就到了。” 按说老人介绍得够详尽的了,但他还是对金成说“第一次出来打工吧?” “嗯。” “我知道打工挺不容易的,要多走走,多看看,最主要的是多动脑子想一想。” 金成又嗯了一声,接着就跟那老人告辞了,“谢谢你,大爷。” “过马路的时候要看红绿灯的。”金成离开老人好几步远了,老人还像叮嘱小学生一样叮嘱了金成一句。金成回过头来跟老人招了招手算是对他的谢意。 老人那让几十个秋冬划满褶皱的脸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金成虽说是没来过běijing这样的大城市,但这样的大城市对于他来说是不太陌生的。无论是在高原和岭下都演映过有关大城市的故事,好些都是过去老片,年岁很小的孩子满大街的叫着号外,他们跟那些报纸一样,都成了那一时代的新闻传播者。即使有些“号外”挨了打,甚至冤屈的死去也是成不了号外的,不被人们当成新闻来关注的。 报刊亭的老人说不定就是那年的“号外”,在这个大城市他是传播了一辈子新闻的,而他从来也没有让新闻来传播的。 二零八路车是中间用软连接接起来的跟一节火车那么长的公交车。也许是上班上学的早高峰,公交车里面挤满了人,公路上挤满了车,公交车每挪动一段距离都要停下来等上一会的,běijing里的人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挪动和等待,面对着这种挪动和等待,他们也不抱怨什么,要不就是他们抱怨的太多了,也就没啥抱怨的了。 倒是有几个外地口音的人嘴里一个劲叨念着,“什么公交车,竟不如脚踏车和步行来得快。”这倒是让车里的běijing当地人看出了他们少见的笑话。 金成心里也在想着这个事,běijing无论是上班的工人还是上学的学生,迟到是最常见的。也是让企业领导和校方怪罪不得的事,要怪罪就怪罪社会去吧,谁让社会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车了呢。迟到的人还有他们的抱怨呢,明明早早的就离开了家,白白的把时间耗在了路上。看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要有一定耐xing的,没有耐xing也不要紧,他会一点点的让你变得有耐xing的。 报刊亭的老人说的没错,到二零八路车的终点的确不近,但公交车花的时间比路程还要长得多。 第九章 第九章 高原村的山野里除了油松四季不变的依然还在绿着,再也见不到其他的绿sè了。レ思路客レ地里庄稼也都收拾差不多了,只有那些长得不好的让干旱抽干了希望的没有多少粮食的人们懒得收拾的老早枯了的庄稼还在东一堆西一堆的扔在地里,整个高原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家里的牲口从chun起一直拴在了圈里,没有绿草的牲口懒懒地嚼着有些霉变的没有多大营养的铡碎的干草,没有一点的jing神。 人们把牲口都撒开了,月兑了缰绳的牲口开始有些不适应,站在原地徘徊着。有的牲口躺在地上打起滚来,站起来抖掉了身上的干土,有的牲口很不自然地尥着蹶子,那样子还有些笨笨的让人看了还有些可笑,高原的风吹醒了它们的意识,向它们传来了大地的召唤“你们ziyou了”,有的开始撒欢的朝山野里跑去了,紧接着都跟着跑去了,直到跑够了,跑累了才停下来寻着吃起自己爱吃的枯草还有被风刮得到处都是秸秆的叶子。它们似乎知道从此进入猫冬的季节了,要等到来年开chun才有用的着它们的地方。 高原的人们心里有数,不怕这些牲口跑的野了,找不回家来。他们有致命的法宝攥在了手里,那就是山上再也找不到一滴的明水了,早就让高原的风吹干了,家里早已把一桶桶的清水预备在院子里了。 高原的人们彻底的闲了下来。他们早已按捺不住这种平淡的生活了,早就盼着有一桩大cāo大办的婚事了,他们不在乎谁跟谁结婚,只在乎男方家里酒席是不是丰盛,酒是不是可着劲的喝。为这一顿酒席他们提前好几天就把肚子里油水清空了。 田志山和尹翠花的婚事定在了yin历十月初十。 为了田志山的婚事,田志山特意到西川把田爱民叫回来了。 “尹家提出的所有的条件咱都照单答复他们,更何况为结婚置办的东西在以后的生活里都用得上,钱我家里还有些”。田爱民说。 “不够的话,我们也还能帮上一把”。田桂凤说。 媒人就是梁少辉和田桂凤。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他们从中撮合的,离结婚的ri子太近了,订婚的仪式也就免除了。 婚前田爱农家还是提前预备了一桌酒席把尹万chun一家人都叫了过来,虽说两家人都是在高原村里住着,平时见了面都是以村里人的关系打着招呼,从今天起两家就是儿女亲家了。 尹翠花在走进田家院子里的时候,还回过头来朝金家的院里看了看,她没有看到金诚的影子,但是她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劈木头的声音,那一定是金诚在发泄着心里的愤懑。 金诚的心里就像有一团火在到处冲撞着,烧得他再也不能安下心来。家里用来预备盖新房的檩木已经好几年了,有的都开始糟烂了,再也上不得房了。金诚绰起了尖镐狠狠地劈了下去。 “诚子,你这个败家子,好好的檩子咋都给劈了”?宋桂英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儿子。 “让他劈吧,就是不劈还能有多大的用处?如果再接着烂下去烧灶火都不是好玩意儿了,再说现在的年轻人都纷纷的去城里了,谁还有在家里盖新房的。劈了吧,都劈了吧,够咱们一个冬天暖炕的了”。听金宝来这样一说,宋桂英也就不再干涉金诚了。 “从今天起咱们两家就是亲家了,你家的事儿就是我家的事儿,我家的事儿就是你家的事儿,咱两家从此就拧成一股绳”。几杯烧酒下肚尹万chun的脸就像猪肝一样青中透着红,眼角还挂着眼屎,端着酒杯不停地说着,顺着嘴里喷出了刚刚吃进肚子里,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鱼肉的腥气。 尹万chun跟田爱农和田爱民喝得一片热乎了,嘴里的舌头就像木铣一样不那么听使唤了。 尹万chun老婆和田爱农老婆手拉着手也都坐在了一起,两个人就像离散了多年的姐妹终于见了面一样。 金诚劈木头的铿铿声有力的敲击在尹翠花的心里,她很不自在的坐在了田家的炕上。 “你不要那么的拘束自己,这个家以后就是你的家了”。田爱农老婆说。 “这个家跟我没有一点的关系”。尹翠花心里想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翠花,我姑让咱俩到西屋说说话”。田志山听完了田桂凤的话就来悄悄地拉了尹翠花的手,小声地说。 “滚开,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尹翠花好像遭到了旁不相干的男人的非礼一样,有些恼怒地甩开田志山的手说。 整个屋子里的人顿时都静了下来。 “来来来,咱们接着喝咱们的,都是小孩子耍xing子,等到结了婚知道柴米油盐过ri子的难处就好了”。尹万chun又圆了大家的场。 汗水让金诚浑身都湿透了,他累了,坐在劈成碎片的木头上歇着。他有了新的主意,“我要离开高原到外面去打工”。 “要去就去西川,找你表哥谭明清,他一个水利局的局长,帮咱找个活儿咋也能行吧。再说咱们年年杀猪都给他们送去一脚子的猪肉,咱还求他啥来”?金诚跟爹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金诚娘先说出了话。 “我不去西川,要去就去bj,sh,到大城市里闯一闯”。 “听娘的话,大城市咱人生地不熟的可不是那么好闯的”。金诚娘听了儿子的话说。 “不去闯一闯咋就知道不行了,照你这么说满大城市的人都是瓜秧扯着瓜蛋,瓜蔓附着瓜架才能活下来。实在不行了,咱再回到西川来,咱也要明白明白倒是在哪里打了铧子”。 金诚决定了听爹的话到大城市里闯一闯。 田爱农一家cāo办着给儿子结婚的事了,金诚也把离开家的ri子定在了十月初十,其实他哪天离开家都是一样的,之所以选择了那天,他心里还是不死心,他跟尹翠花的事就这么彻彻底底的黄了。他想寻个机会找尹翠花好好地谈谈,自己刚一动身,好像有多少双手拽住了他一样,就又老老实实的呆在了家里。 尹翠花其实也是跟金诚一样的心里,她恨她爹她娘,居然腆着脸跟田家要了那么多的彩礼,还说是要的彩礼钱少了就显见自己家的姑娘不值钱了。还要了离娘肉,这在以前听都没听说的事他们都干出来了。田家也是见着土包不捏有罪的主,尹万chun本来说好了彩礼没有八千五千也行,他们却选择了八千,多花着钱还给自己赚着脸,八千这个数字吉利,见八就发大吉大利,知道那样要八千八百八十八好了。离娘肉也给扛来了半扇子的猪肉。尹翠花的心里也让这急忙促火的婚事给搅乱了,她有心事儿想见金诚再说说,一来没了机会,又怕见了金诚金诚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 田爱农家把多少年都不见面的亲戚都想到了,送到了信儿。凡是跟田家有着直近关系的都帮着忙活里来了。 十月初十竟是一个大好的天气,就连高原的风也给足了田家的面子,变得温和了,高原人在说这是要变天气的兆头。 田爱农家比过年还要热闹,院外的木栅栏门上两边贴着大大的红纸写着黄黄的喜子。礼单是用红纸订成的,来吃喜酒的人都得先把礼钱写在上面。就连骡马的笼头上都系了一条红布,田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院子外面也有一伙人等待着,地上摆着一挂长长的鞭炮。尹万chun家就在村子的西头,那里的一点点动静早就传到了田家人的耳朵里了,尹翠花迟迟不上车可把田家人给急坏了。 “来了,来了”,宝马车前顶着红绸布编结的大红花慢慢的朝着田家的方向开过来了。 紧接着鞭炮响起来了。尹家送亲的人是在另一辆车上,田家人老早的就把新亲接迎进了院子。却把新娘子拦在了院子外面,那些小叔、小姑、嫂子拦着要红包。 田爱民出来解围了,右手拿着一叠红包,挨着个的撒放着,并在喊叫着“得了红包的就不要再闹了”。 田家的院子里有两个快壶腾腾的烧着开水,一壶壶沏好的茶水把酒桌上一个个摆好的茶杯里都倒满了水。 田爱农也把儿子结婚的信儿送到了祖坟上从山里回来了。来田家随份子的见到了田爱农老两口都少不得拱起拳头叫了一声“恭喜你们娶了儿媳做起了公公婆婆来了”。 “你那儿子也得娶媳妇了,到时候不先告诉我我可要挑理的”。 “只要你儿子娶了媳妇,我儿子的事就好办了”。 田爱农没有听出那人的话音来,还在恭喜着人家呢。 “新娘子,给我们大家唱一首歌吧”。 “不唱歌就给我们大家笑一个,要不我们今天的喜酒喝着就不畅快了”。有人看出尹翠花一副气丧的模样,就叫了起来。 “新郎新娘亲一个”。 那些在高原村结婚的时候想出风头的人们终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更多来随份子的人们才管不得那么多呢,绰起了筷子,夹着盘子里的菜,端起了酒杯,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尽情地大吃大喝起来了。那一年庄稼欠收的烦恼竟让这一桌丰盛的酒席带来的yu望暂时的抛掉了。 “子孙饺子是非吃不可的”。 “我没有那个胃口”。 “这跟你有没有胃口没关系,吃了子孙饺子,你们才有更多的子子孙孙”。 人们劝说着尹翠花。 田家的酒席还没有完全的结束,太阳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渐渐地没了下去。风也跟着大了起来,把田家门外的红红的鞭炮纸屑都刮得干干净净,连贴在栅栏门上的喜字也扯去了一半。 “这是长明灯,新婚的夜晚是不能灭去的”,临出门的时候尹万chun的老婆还在又一遍的叮嘱着女儿。 田家的人都散去了,院子里静了下来,人们都像以往一样不在打扰新人早已按耐不住的情狂。尹翠花把从娘家带来的发着红红亮光的长明灯给扯掉了电源,新婚的洞房也跟外面的世界一样的漆黑。 田志山开始的时候把两个人的被褥铺在了一起,“去睡到那边去,离我远点,要是在跟我凑到一起来,我就死给你看”。 这场婚礼把本不相甘的两个人硬生生地拉在了一个屋里,却又规规矩矩的各自惩罚着自己。 无边的暗夜拍打着躁动不安的人们安心的睡去了。 远去的列车还在无边的暗夜里穿行着,金诚正趴在自己座位上昏昏睡去。 第十章 第十章 已经到了出三星的时候了,三星只有早晨才在东边的天空出现。金诚没念过几年的书,对于天上的事儿懂得不多,小时候惯常听爷爷说起过,三星是冷星,只有天冷的时候才出来,出了三星也预示着天就彻底的冷了下来。三星只有在天要亮的时候才出,是东边天空最亮的三颗星星。他想象不出天亮的时候咋还会出星星呢,为这他还真放在了心上,像那么回事似的等待着天冷下来,为了见到三星他曾爬出了热乎的被窝。 爷爷也在早几年前就过世了。 天快亮的时候,也是天最黑的时候,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这天早上他顶着三星出门了,他老早出门并不是为了老早的赶路,他甚至不知道在哪里才能坐上去běijing的火车,更不知道去běijing的火车是啥时间开。他老早的出门是不想见到高原村的人,不想让高原村的人知道他出门了。确切地说他是在躲避着尹家的人,既然尹翠花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自己也只有死心塌地地走自己的路去了。更何况她今天已经跟田志山结婚了。 金诚具体去哪儿去干什么心里连个横竖都没有。 “诚子,我看咱不去běijing了,běijing城那么的大,人有那么的多,咱两眼一抹黑的去瞎闯,万一遇到个坏人可得咋好。就去西川县找你表哥,要不他们吃了咱家那多的猪肉就白吃了”。金诚娘也老早起来送儿子了,金诚娘没去过大地方,逢年遇节的时候赶过岭下镇的集市,到处是黑压压的人,闹得她晕头转向的。虽说没去过běijing,想也想得出,到处都是人,有好人也少不了有坏人。 “娘,你就别瞎心思了,爹说得对,不去咋就知道不行。我就不信天下还没有王法了,在过去běijing可是皇上呆的地儿,如今也是zhongyāng大官呆的地儿,难不成坏人还敢出来横行”。一遇到憋气的事儿,金诚也跟他爹学会了常说的话,“我就不信还没有王法了”。 “人从外表看都是一样的,穿着一样的衣服,带着一样的帽子,嘴里说着好听的话,可每个人心里都是咋想的可就没人知道了”。金诚听了娘这话说的在理,“娘就是没上过学,如果娘也是上了学的话,娘就不是现在的娘了”。 “到了外面说话做事可得看着点头势,要不会吃大亏的”。在金诚娘的心里外面的世界就像这黑咕隆咚天sè一样,没准啥时候冒出一块石头来把自己给绊倒。 “娘,别送了,快回去吧,你越是送得我远回去的时候越是走得累”。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 “有啥不放心的,我都多大了,倒是我去了外面不放心你们”。 金诚娘停住了脚步,嘴里还在说着“诚子,实在不行就赶着忙的回来,千万别等把钱花光了,连回来的车票钱都没有了。回来就去找你表哥,真格的咱们那些猪肉他们就白吃了”。 “娘,你就别惦心咱那猪肉的事了,大姑家吃了咱家的猪肉不也给咱家买了好多东西来吗”。 “咱那猪肉可是我一天天起早贪黑喂出来的”。 金诚不再说下去了,他知道再说下去娘还会有别的话要说,会从猪肉说到别的旁不相干的事上去。 金诚走了,他没有回头,确切地说他不敢回头,一回头娘又有话要跟他说,说不定又会走上前来叮嘱自己。金诚虽说没有回头,他知道娘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回去,娘的眼里是在流着泪。 走了一会,金诚停了下来回过头,透过朦朦的夜sè金诚还能看到一个黑sè的影子,那一定是娘,恼人的寒气不断地向那黑影袭来。 “娘,快回去吧”。金诚朝那黑影喊了一嗓子。 “知道了,到那边实在不行就趁早回来,在哪儿都能吃上一碗饭……”接下来的话让寒风给刮散了,听不见了,听不见金诚也能知道娘又在说那猪肉的事呢。 物流站也不完全是个坑杀活人的地方,那个叫强哥的也不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星期六星期天两天中午的伙食果真称得上是四菜一汤,尽管满满的一大桶鸡蛋汤里也没有几个鸡蛋,最起码还有一桶热乎乎的水来喝。菜自然也是家常的炖菜,甚至还能见到猪肉的影子。除了这两天改善伙食,晚上也不加班了,让工人们借这个机会可以洗洗衣服,如果有事的话可以跟黑虎子告个假到外面的街上去转转,买些东西洗个澡也不是不可以的。没有钱的话也可以跟黑虎子说一声,黑虎子到办公房里还能把钱给借出来,只要不超出自己工资的数额。 金诚是刚刚来到物流站的,尽管手里的钱没有多少,也不能借出钱来,但是想要买的东西不少,牙膏牙刷得买,这几天吃完了饭一直用凉水漱口,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得劲。冷风不断地摧打在脸上,模上去就像起了皴一样不舒服,想买一瓶雪花膏早晚擦一擦。这还是次要的,最要紧的天一天比一天的冷了,别人都买了棉衣,白天的时候穿在身上,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压在被子上,抵挡一些夜里的风寒。这天的星期六已经有好几个人出去了,金诚想好了再干两个星期也跟黑虎子说说借点钱,上一趟街把这些东西都买回来。 白天干活的时候金诚发现这些人好像有意的躲避着他,即便是他上赶门子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搭理他。那个晚上睡觉挨着他的白天干活跟他搭成对子的始终也没听到他说过一句话。金诚的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哑巴。 物流站只有一个厕所,是在院子东头。只是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在上面铺上几块板子就算是蹲位,只有两个蹲位,周围再用石棉瓦围了起来。矮矮的石棉瓦只能挡得住下半身挡不住上半身。这样的厕所有一个好处,别人看到有两个人去厕所了,如果没有人出来也就不去了。 物流站里只有一个女人,是军哥的女人,一米六的个头,胖胖的身子,穿着紧身的黑裤子,上半身穿着ru白sè的羽绒服,梳着五号头,眼睛不大亮亮的,右额边长着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痦子,痦子上又长出几根像眉毛一样长短的黑毛,人长得还算白净,也不难看。只是说话有些彪气,金诚来的时候,她也跟着军哥出现在了办公房的门前,“这回强子给咱抓来一个好的,说不定还是一个没有经着事的牤牛蛋”。 金诚知道她说自己是牤牛蛋是啥意思。金诚在晚睡前听到过屋子里的人悄悄地说起过这个女人,是军哥新近又从外面找来的姘头。厕所的石棉瓦算是为她设的。 院子里有一个亮亮的碘钨灯在办公房的屋顶上,灯虽说很亮,奈何不了这无边的黑夜,稍远的地方也就模糊了。厕所刚好是在灯光相背的地方。上街的人还没有回来,院子里除了那只狼毛青sè的狗拽着铁链子吱吱咛咛的叫着要食吃,周围一片的肃静。 金诚去厕所了,刚刚蹲下那个哑巴也来了,进了厕所解开裤子站在了旁边。 “兄弟,你上当了,你是被人骗来的,我是看在你给我打洗脚水的份上才告诉你的,那个开面包车的强哥是这里的蛇头,他每送一个人都从这里拿走一千块钱的好处。军哥不坏,但他也不敢得罪强哥,他送来的人又不敢不要。我们在这儿的工资每天是三十块钱,夏天的时候是四十块,冬天了农闲了找活的人多了,价钱也就降下来了。你要在这儿挣够一千块钱以后才是你的钱,挣了钱还要先压一个月的工钱,也就是说你两个月是见不到一分钱的。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庄稼人,咱庄稼人出来找活干不容易,冷冬数九受的罪就别提了,还给人家白白干上一个多月”。 “那军哥告诉黑虎子照顾着我点又是啥意思”? “照顾,是让他把你看好了,在你没有挣够这一千块钱的时候别让你偷着跑了。再就是让干活的人都把嘴闭严了,不要把消息透漏给你,如果跑漏了消息,你没挣够一千块钱就跑了,剩下的钱就让透漏消息的人来给你添上”。 “那你们也是那个开面包车的人给介绍来的吗?也让他骗了一千块钱吗?” “我们不是,我们是军哥直接招来的,讲好价钱的。怕你跑了,净给你重活累活干,等你挣够一千块钱了才把真相告诉你。反正我把话都说给你了,至于你想在这儿留下还是走你自己拿主意吧。 你要是想跑的话趁着后半夜人们都睡得香,顺着厕所的后面有一块大墙前天被大卡车剐开了一个豁子,趁着这几天还没有磊上是个好机会。 再有,等我离开了,你还要继续在这里蹲着,等下一个人来了你再走”。那个“哑巴”说完穿好了裤子要走,压根就没有一滴尿尿出来。 “叔,再问你一句,那个开面包车的是běijing人吗”? “不是”。 “你问这个干啥”? “我回去想起来骂的时候,岂不是把běijing人给冤枉了”。 “你真是一个好人,连骂人都怕冤枉人家”。 “我就是受冤枉才走到今天的地步的”。 当然,他是不知道金诚说的冤枉是个啥意思。 金诚完全明白了,他是特意寻着这个机会来给自己透信的,他还想问他几句已经没有机会了。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哑巴”朝金诚送来了一个问询的眼神,金诚也回了他一个眼神捎带着轻轻的点了点头。レ思路客レ金诚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知道他明不明白金诚的意思。干活的时候金诚心里还好笑起来,这跟当年的地下党一样表面上平安无事一派的正常,暗地里却进行着不可告人的谋划。 白天干活的时候金诚格外的卖力气,人们也照常有意的躲避着他,他也照常自顾自的干着自己的活,趁着人多的时候,金诚问了那个哑巴一句“叔,咱们啥时候开支,多咱开支的时候我得给我爹买回一双棉鞋去”。 “哑巴”依然还是“哑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照旧干着自己的活。 午饭的时候金诚去了一趟厕所,佯装没有带着擦的东西,到厕所的后面寻回来了一个土拉疙瘩。金诚发现了“哑巴”说的那个墙豁子,是在离地一人多高的地方剐去了,就像整齐的牙齿掉了一颗牙一样的难看。自己跳上这一个墙豁子是不费劲的,看来这个墙豁子只有等到他这只羊亡了以后才有人着心来补上。 干了一天的活,人们都各自睡去了,冷风不停的顺着门缝钻了进来,门锁早已坏掉了,也许一起根就没有门锁,防止风把门掀开用八号线把门扇挂在了门框上。风不停地掀动着门扇咣咣当当的响,太阳还没有落下去的时候,月亮就老早的在天上等候了,月光亮亮的,并不是所有的月光都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节,这样的环境里银苍苍的月光就像冷面的杀客给人带来更加凄寒的感觉。 金诚躺在冰冷的被窝里,穿着衣服睡觉已经是这里人们的习惯,不让热乎的体温被冰冷被褥掠去热量。他假装睡着了,又怕自己假装却又真的睡着了,那样今天夜里就走不成了,又得在这里白干一天,那还是次要的,第二天如果把大墙修好了,三米多高的大墙不借助任何的力量想跑出去可就难了。 月光在人们熟睡的时候暗去了,工棚里一片的漆黑,金诚悄悄的起来,一只手偷偷的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跟他握了握。金诚只穿着身上的衣服,衣服上衣兜里还有从家里带来的花剩的不多的纸票,提包连同里面的东西都不要了,出门的时候已经小心又小心了,还是踢了塑料盆子一下,好在声音不大,屋里睡觉的人们没有被惊醒,这样的声音夜里出去撒尿的人也会有的,金诚轻轻地拿掉了门扇的挂钩,慢慢的把门打开了,屋里外面一样的黑,悄悄地走了出去,又轻轻地把门外面的挂钩挂上了,这样的动作也是有的,夜里出去撒尿的人也会先把门从外面挂上,回来的时候再打开从里面挂上。 碘钨灯依然彻夜的亮着,离开工棚的时候,金诚朝办公房看了一眼,看到了狼毛青狗蜷缩在狗窝里,就凭着狗的嗅觉和视觉是不会看不到自己的,再好的嗅觉和视觉都是一种工具,就像再锋利的刀剑一样,没有智慧的大脑来支配都是一种好看的摆设。狼毛青狗是把自己当成起夜的人了。 金诚没有费劲就从物流站跑了出来。 这里也许不是běijing了,即便是běijing也不再是城里的běijing了,连路灯都没有延伸到这里,好在金诚把该穿的衣服昨晚都穿在了身上,没有任何的行李。跳过大墙顾不得任何的方向就撒开腿跑了起来,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知脚下是什么东西,有几次差点把他绊倒。跑了好一阵子才减慢了步子,接着停下来,大口的喘着粗气,透过衣服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回过头朝着物流站的方向看去,他仔细的听着后面有没有喊声追过来。 其实金诚大可不必这样去担心,他又不是看守所里的犯人,物流站只是怕自己的一千块钱白白的扔掉。假如他知道自己被骗了,就是硬生生的不干仅大自己的工钱不要了,他们又能把他咋着。那样给他透漏消息的人甚至遭到比他更大的损失。 这么黑的夜,这么冷的天,连老板的狗都懒得去管这些闲事。那些睡在屋里的人不是让早晨的那泡尿给憋起来,他们才懒得起来呢。 金诚跑得没有力气了,脸上火烧火燎的,嘴唇也干干的,身上也冒出汗来了,他稍稍歇了下来,调整一下情绪。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金诚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不管往哪个方向去脚步是不能停下来,一来怕物流站的人会追上来,二来一停下来寒气就会朝自己裹挟过来。倒不是因为黑自己才不知道去向,即使是在白天,他也分不清哪里是东南西北,好在白天还能向行人打听个去路。 爹说得对,不去大城市咋就知道不行了,真到了大城市才知道自己真的不行,不行不是自己吃不得苦耐不得劳,是自己闯荡的经验少。大城市里的坏人跟乡下的坏人也不一样,乡下的坏人就像路面的垃圾坏在人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要么偷点模点,要么话不投机动手动口打起架来,这样的坏人还是好对付,离得远远的。大城市里的坏人是藏在让人看不见的地方,就像长在身体里的病害,非得医生指出病灶的所在自己才知道。若不是“哑巴”告诉自己上当了,自己还跟着人家傻干等人家的工钱呢。 金诚又一想,还是娘说的比爹说的对,实在不行就趁早回去,别等兜里的钱花光了连一张车票钱都买不起了那可就麻烦了。劳动力市场黑压压的人群又哪能保证自己不再上当呢。他想好了回西川找表哥,不说姑姑家吃了家里那么多的猪肉,就是看在我是姑姑亲侄子是表哥的亲表弟的份上这个忙他们也是得帮的。即使一时找不到活还能暂时吃住在姑姑家里。在běijing一天的吃住就得几十块,没了钱再找不到活可就麻烦了。有了目的事就好办了。自己出来的太早了,走了这一阵,天还是黑黑的,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远远地有一片亮亮的灯光,金诚就像在无边的森林里看到了边缘一样的兴奋,朝着那灯光走去了。 “大哥,去běijing北站咋走”?那是一条亮着路灯宽宽的马路,一个早起的蹬着人力三轮车的车上装着满满的一车菜好像去哪儿赶早市的比金诚大上好几岁的男人正从路面走过,金诚赶上去问了一句。 “兄弟,你这是打哪里来”? “我也说不好自己是打哪里来,只要找到火车站我就找到家了”。 “这里离běijing北站可远去了,这老冷的天你咋这早就过来了?头一趟的公交车还得个把钟头才能开过来呢。你看到那了吗,路边的绿sè站牌就是公交车站”,那人伸出了右手用翘起的食指指了指前面不远的一个站牌,接着又说,“这里只有一趟公交车,你上了车一直坐到终点,下了车找七七八路公交车再一直坐到终点,就是běijing北站,也叫西直门站。路线是挺明了的,就是去那地远了点”。 “大哥,谢谢你”。 那人说完话准备蹬车要走了,又停了下来说“兄弟,一大早的天这么的冷,停在那里等车该是件多受罪的事儿,你不如顺着这条大道沿着站牌先走下去,这里没有岔路又不会错了方向,响平的大道晃晃的路灯走起路来也方便,走过几个站点公交车也该开过来了,再从站点上车,寒气也就奈何不了你了。这趟公交车是计程收费的,你不会多花钱的”。 “大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这里是什么?这里是běijing,是咱中国的首都,在外国人面前不能丢咱中国人的脸,在外地人心里不能坏了咱běijing人的名声”。 “大哥,那你是běijing人吗”? “确切的说不是,我也是一个外地人,但咱喝一天běijing的水,吃一天běijing的饭,běijing就给了咱一天的生存机会,咱就在做一天的běijing人”。 停下来的三轮车从新起步的时候还有些费劲,金诚顺手帮忙推了一把。那人费力的蹬着车,身子随着两脚的上下左右的扭动着。 金诚盯着那人远去的后影,还一直的愣怔着,若不是自己亲身遇到还不相信。这是一个地道的běijing人。 自己匆匆的来了,又匆匆的去了,多好的城市,多好的街道,多好的人们竟没有停下来好好地感受,哪一天再来běijing一定好好的做回běijing人。又一想也不是,“大哥的话即是告诫自己做好一个běijing人,也是在告诫别人要把人做好,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像模像样的人,既然给了我们一次做人的机会就拿出做人的姿态来”。 寒气提醒了金诚不要再傻愣愣的站在这里了。 学校里有孩子们的读书声,医院里有病人的吟痛和新生儿的啼哭声,戏团里有艺人五腔八调的锻嗓声,声声都在牵动着人的神经。 火车起动长长的鸣笛声在金诚的感受中就像又一次听到了高原村里的驴叫声一样的好听。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金诚的姑姑金宝珠家是在西川西面一片山坡的公房里,姑父谭林是西川矿务局下属煤矿的工人。谭林是岭下人,金宝珠嫁给谭林的时候还都是庄稼人,西川矿务局到岭下招工人人都不愿去。到石头缝里刨食吃,又是在几十上百米的地下,出了事连尸骨都没得找。谭林家哥们多,ri子过得吃上顿没下顿的,他报名了。好在煤矿工人的待遇高,除了粗粮还有细粮,逢年遇节的时候还有猪肉、豆腐来发。没两年金宝珠也跟着谭林搬到西川矿务局的公房来住了,一住就再也没挪动过。 谭林在井下挖煤干了近四十年,身上连一块皮也没伤着。谭林个子不高,不胖不瘦的身材,虽说在井下挖煤,面皮却黄里透着白,剪着寸头,这样的头型一辈子都没有改变过,头发一根黑sè的都没有了。嘴唇上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光光的,虽说六十多岁的人了,脸上却一条皱纹都没有。两个姑娘也早就出门子了,最小的儿子谭明清又新近当上了西川县的城建局局长。金宝珠比谭林小去好几岁,跟谭林比起来却老去了好多,脸上的皱纹也多,时不时的发着咳喘,好像这个家是她一直撑过来的。 金诚那天到了姑姑家已经是六点多钟了,十月的天就像兔子尾巴一样的短,六点钟天已经擦黑了,工村里的路灯也亮了起来。 “金诚快让姑姑好好的看看,你可比姑姑上次见到的时候长得高了,也瘦多了,就是没有以前jing神了”。金宝珠见到金诚那股热乎劲跟多少ri子没见到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把侄子好一通的打量。 “你爹也是的,套上驴车把你送过来,省得你走这么远的路,这么的累”。金宝珠看到金诚一脸疲惫的样子,想到从高原到西川几十里的路程,一路走下来就是壮年也是够受的,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女敕条子。 “姑姑,我不是从高原直接来的”,接着金诚把自己去běijing的经过说了一遍。 “孩子,你咋那么大的胆子,自己一个人就出去闯了,而且还跑到了那么的远”,金宝珠的表情里有责怪也有赞许,“一看就是咱金家的种,你爷爷活着时候,动不动就说‘我十三岁就去药铺当伙计了,十五岁就跟着掌柜的跑口里,要不是我爹十七岁在高原给我张罗了一门亲事,说不定我早就不在高原了’”。 “诚子,一定是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姑姑,姑父呢”。 “他现在可忙了,比以前上班的时候还忙呢,一天三顿饭到点就回来吃,吃完撂下碗筷就快麻利的去老年活动中心去玩了。打起乒乓球来比小伙子蹦的还欢呢,打乒乓球轮不上班就打麻将,有一天我去老年活动中心找他去了,乒乓球室没有,一想准是在麻将室,就进了麻将室找他,也没有,我就喊了‘老谭头子’,光听到有人答应愣是没见着人,别人都笑着说,‘老谭婆子,你家的老谭头子都变成白雪公主了’我这才看出来坐在麻将桌边的你姑父满脑袋沾满了白纸条子,就露出两个眼睛了”。姑姑边切着肉边说着,“你姑父现在可享福了,又能吃又能喝心里过着还乐呵”。 “你不也是跟姑父过的一样吗”? “我没有你姑父那么心大,我这一辈子cāo心惯了,年轻的时候担心你姑父在井下出事,结果人家啥事没有,年老了又替你哥哥姐姐们cāo心。有时候我看到你姑父活得自在,我也生气,‘一天除了吃饭,就是玩,啥心也不cāo,你还是不是这家的人’?他反倒说,家里的心都让你cāo尽了,我还cāo那心干啥。你说他气人不气人”? 金诚知道这就是姑姑的幸福。 姑姑给自己炖了满满的一锅子猪肉,还都是自己爱吃的瘦肉。几天以来,金诚还没好好的饱饱的吃过一顿饭呢。肉吃起来真香,金诚吃出来了,这肉不是家里娘养的猪的肉。 姑姑一个劲给金诚往碗里夹着肉,“诚子,这肉你都吃了吧,我跟你姑父一块都吃不动,咱们下一顿还炖肉,看着你吃的香劲我都高兴”。接下来金宝珠又说,“诚子,你先好好的歇着,歇够了我再让你表哥给你找活干”。 金诚姑姑已经知道金诚出来找活干的事了,“你能做到这一步也就对了,高原村就那么多的地,人人都挤在家里种地,地又分得那么的零碎,地里又不多打粮。十个人种那些地啥样,一百个人种那些地又是啥样,和尚越多越没水吃,还不如把地让给那些爱种地的,会种地,种地好的人去种,省得人人都在那里摽穷。 再说咱高原村的条件得多差,在这个年月里冬天吃口新鲜菜都得跑几十里去赶一趟集,买多了新鲜菜也不新鲜了。过年了杀一口猪,腌得一缸的腊肉,不要说吃了,就是闻那腊肉味都使人受不了,你姑父常说,那腊肉是有毒的。有的人一辈子都不洗一回澡,你说那人都是在咋活着。人长病了寻个大夫都难,头疼感冒还能挺得过去,一旦遇到个急病等送到医院不要命的也要命了。这还是次要的,谁家的姑娘愿意嫁到那里去,嫁到那里的姑娘生出的孩子都是少见识的,连个像样的学校都没有。遇不到这样的社会讲不了,在这样的社会里咱又不缺胳膊又不少腿的,干啥就不活出个人样来?在西川那些修钟表的掌鞋的瘫子哑巴都过着比高原健康人还要滋润的ri子。 你能想到今天这一步,走出高原就对了”。 也难怪姑姑见老了,心里装着这么多的事,能不cāo心吗。 “光顾说话了,都忘了,你爸妈在家还都好吧”? “挺好的”。 连ri的劳累和长途的火车,金诚实在是累了,吃完了饭,躺在姑姑家的热炕上歇着了,开始的时候金诚还在想着,“姑姑也是一个识字不多的人,竟有这般的见识,能够把问题想的那么的多,那么的远,还不都是西川这个比高原热闹的多的地方感染了她,看来高原人还真得换个活法了,要不都对不起老天给了自己的这一次生命”。金诚想着想着眼皮就像粘了胶一样再也睁不开了,脑子也停止想事了。睡着了。 金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大天老亮了。是太阳落下去最早,出来最晚的时候,就连贪睡的太阳都出来了。金诚计算了一下时间,这一觉净睡了十几个钟头,这一觉睡得净像过了yin间一样,一切都不知道了,连梦都没来搅扰他。 太阳虽说出来了,地面的温度却没有改变多少,依然是冷冷的。整个工村都埋在了像雾一样呛人的没有燃烧充分的煤烟中。没有暖气流的置换,煤烟也赖在了这里久久不散。 那一天,谭林没有按时的去老年活动中心,留在家里等金诚醒来跟他说说话。高原村里情况,金诚来西川的过程和目的,老伴金宝珠昨晚他回来时就跟他说过了。 谭林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等金诚醒来的时候,跟金诚一同吃完了早饭,闲坐了一会儿,抽了一颗香烟,谭林的烟不亲可抽可不抽,想起来就抽想不起来就丢了,他从不抽旱烟,说旱烟太呛人,对人危害大,说香烟就差多了,再制造过程就把有害的东西都清理掉了。 金宝珠每天早晨起来都要咳嗽一阵,好像不把沉积在肺里的脏东西通过痰液咳出来就不痛快。她的咳嗽不是常年都这样,夏天的时候差,冬天的时候厉害。 对于谭林说抽香烟没有害处的说法,金诚的姑姑不那样的说,说她的咳嗽都是谭林抽烟给带拢的。谭林却不那样说,我抽烟的都没咳嗽,你不抽烟的倒咳嗽,说不定是外面的煤烟给你害的。 金宝珠也相信了谭林的这一说法,煤烟是家家取暖做饭造成的,总不能因为自己挨呛就挨家挨户的告诉不让人家生炉子做饭了,别说别人不行,就是自己也不行。再说要管这事也是zhèngfu的事,是环保局的事,他的儿子就是在zhèngfu当官,咋也不能给自己的儿子找麻烦。 其实金宝珠跟金诚说西川样样好,就这一样的不好她没说,没说不是她没想到,人来西川多了就连喘气放屁都能把空气污染,更别说是做饭取暖了。在她看来西川冬天早晨的煤烟就像高原冬天永远刮不完的风一样。都是老天爷的事。 “诚子,你好好的在家歇着吧,到了这儿就是到了家,家里有的是吃的喝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好好的歇着,等歇够了再让明清给你找活干”。谭林说着话就穿好了衣服,又说,“我得去游艺室了,要不打麻将三缺一有人替我填了补,我再去就玩儿不成了”。 “去吧,去吧,这个家就你一个大忙人,我们都是闲人”。金宝珠虽是这样的说脸上却在贴着笑。 “老谭婆子,中午可别忘了多整几个好菜,我回来跟诚子喝上几两”。谭林已经出了家门,又回过头来对老伴叮嘱说。 “知道了,喝吧,把脑袋喝的迷迷糊糊的去打麻将,输得连眼睛都沾满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