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是许多你》 第1页 书名:心动是许多你 作者:兰汐果 文案: 1.时栩喝醉了。 清醒后和江律师的第一次见面,时栩就被误会了。 “时小姐,鉴于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六条,我不能付你钱,劝你以后别再做这种生意。” 什么生意? 时小白兔搜到六十六条是什么后,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哦,睡完付钱的生意 2.江准,律师界叱咤风云的江大佬,人如其名,长相尤其有水准。 唯一的缺点就是嘴巴毒得很,业内传言江律师因此毛病至今娶不到老婆。 某日律师事务所,一个重磅消息轰炸了既沉闷又忙碌的格子间。 “江大佬居然是已婚!” 一石激起千层浪,律师所的同事集体讨论疯了,结果午休时间这消息还热乎着呢,又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来了。 ——江准收到了他老婆离婚协议!! 吃瓜众人:…… 不婚大佬毒舌律师x怂的鸭批貌美白兔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婚恋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栩;江准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五月末,嘉海市的梅雨季来早了。 湿哒哒的,还闷热。 这种天气里要是没有空调和除湿器,就别妄想睡踏实。 清晨,闹钟没响前,时栩不出意外地被热醒了。 空气里铺天盖地的湿热感将她强行从香甜的梦境中拉出来。时栩微微撑开眼,瞟了两眼模糊的天花板,紧接着又不情愿地闭回去。 她木木地抬起被子外的手,抹了抹额头上一层细汗,像是融化糖葫芦的冰糖水蹭在了脸颊,黏乎乎的,顿时,不舒适感包裹住脑袋,再蔓延到全身。 时栩皱起眉,烦躁间沉吟一声,然后趴开躁动不安的两腿,伸展开,突然! 猛一激灵,时栩瞬间睁开眼。 因为她,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时栩即刻侧过脸,瞳孔里,眼前的这个“东西”被无限放大。 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男人! 身旁的陌生男人正好在盯着她看,他已经坐了起来,看起来醒了有一会儿了。他看到时栩醒来后匆匆对视一眼,然后正过身坐直,淡定地扭起衬衫纽扣。 “醒了?”男人语气平直。 时栩:? 这个陌生男人为什么迷之淡定? 比起对方的淡定,时栩根本没法平静。 心跳停了半秒不说,脸色还煞白。时栩深吸一口气迅速转回头,身体往床边挪动开几公分,无比安详地平躺着,两只手抓着被头往上拉了些,只露出一双鹿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什么意思?”男人冷不丁地来了句,“装死?” “?” “瞪眼的意思是,死不瞑目?” “……” 时栩迅速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死”。 空气凝固了两秒,时栩听到身旁再次起了动静,陌生男人不紧不慢地下了床,抓起手机往几步外的浴室走去。 浴室门关上前,传来一道不和善的声音:“老实待着。” 时栩:?? 随即浴室里响起莲蓬头放水声,在时栩听来,像是霹雳,把她脑子劈焦了冒烟。 所以…… 这男人谁?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副“事后”的场景? 她还在梦里吗? 时栩躺着,提不起一点力气。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眼睛不敢眨,大气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她分明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凝住。 天花板很破旧,像个干涸的泥土地一块一块裂开,角落还泛着霉斑,环视整个旅馆房间,空调坏了,还没有窗户,空气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气味。 明白了,她居然睡在一个小破旅馆的床上!身边还躺了个陌生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怦怦过去,时栩脑海里一团乱麻,只记得昨天她在一家酒吧,喝酒了,大约喝醉了,因为一个男人她喝醉了。 断片了…… 时栩缓缓坐起身,看到凌乱的白床单,心态塌了。 母胎单身二十几年,一夜.情这种狗血淋头的事情居然会砸在她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头上。 三十分钟过去,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了。 时栩想都没想过世上还有洗个澡这么磨叽的男人。 又过去一刻钟,吹风机的声音消失,男人总算从浴室走出来。 出来的男人踩着锃亮的皮鞋,身上烟灰色的西装套装虽然有点细微褶皱,但不影响整体感观。时栩注意到,男人刚洗好的头吹了半干,早起垮在额前的头发被梳了上去,精神又凌厉,每根头发丝都像是被刻意安排过,还是个精致男。 男人从头到脚打理得很精致,但都没他的五官精致。 第2页 视线落在男人的那张脸,讲真,时栩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帅到这种程度的男人,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一瞬间松了。情不自禁产生了一丢丢好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江准刚一走出浴室,看见抱着被子缩在床头的小姑娘,真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不禁产生了一秒的怜惜。不过,一秒钟后,他眼中染上一层讽刺。 “还真没走?”江准嘲讽着,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时栩脸色一变,刚才对他色相的好感一扫而空。这男人怎么回事,洗个澡脑袋进水就失忆了? 不是他叫她老实待着别走? “他给你钱了吗?”男人又问。 时栩莫名其妙:“什么钱?” 这个陌生男人究竟什么毛病,上来就提钱,都不对昨晚做任何解释?别说解释了,从他脸上时栩没有看出丝毫愧疚。 江准恍然大悟“哦”了声,阴阳怪气的。 他摸了摸自己下巴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片刻之后顶着一副拽样自言自语道:“看来雇你的人没给你钱,所以他是让你找我要钱?难怪你不急着逃走。” 时栩拧起眉心,从她睁眼起,这个男人嘴里蹦出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你到底是谁?”时栩弱弱地问出声。 江准的舌尖抵着口腔,反问她:“你怎么不先说说你是谁。” 时栩愣了下,低下头嘴里挤出几个字:“我叫时栩。”像是在为自己申辩,但毫无底气。 江准没想到她会自报家门,眉梢松了片刻有些意外,不过转瞬他想通了,揶揄道:“还挺听话,为了拿钱是吧。” “?”又扯到钱上?时栩抬起又纯又媚的鹿眼,疑惑间,把江准看得浑身不安。 江准不觉摸了摸脖子后面,房间空调是坏的,湿热的空气着实引人烦躁。他看向依旧缩在床头的小姑娘,不留情面地告诉她:“时小姐,鉴于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六条,这钱,我不能付你。” “?” “顺便劝你以后别做这种生意。” “这种生意?” 时栩愣了好久,终于在眼前这个男人的唆使下打开手机浏览器,被普及了一遍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六条的内容。 …… 卖.淫、嫖.娼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 所以呢?时栩抬起头一副茫然的小白兔模样,看着床前西装笔挺的男人。从男人难以描述的审视之中,时栩反应过来。 哦,这种生意,睡完付钱的生意。 眼前这个男人以为她是…… 时栩立刻解释:“我不是!” 但她声音很小,气势太弱了,完全不像在解释,更像是抵死不认。 江准不想听她苍白的解释,扭头走之前,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帮我转告你的雇主,这场离婚案,他完了。” 话音刚落,房间门被重重地一关。 时栩抱着被子:…… 在破旅馆的房间里放空了很久,时栩被闹钟抓回神,这才想起今天约了人。快速洗漱后,时栩拿床头柜的房卡去退了房,乘地铁赶往嘉海市第一福利院。 ** 时栩,一个大学毕业刚工作一年的小姑娘。 心地好脾气好,尤其模样好,除了性格过软怂包了点外,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那么,是什么让今天这个惊天大乌龙降临在她身上。醉了之后随便拉了个陌生男人睡了一觉,睡醒后,还被男人当做了鸡? “栩,会不会是你前世没积德?” 闺蜜赵湘湘一本正经地得出以上结论。 时栩当场愣住,停在福利院门前。 赵湘湘陪她停下脚步,用手在时栩眼前晃了晃,把她的神再度抓回来。 “想开点,栩。”赵湘湘摊手,“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就是两个成年人喝醉了酒荒唐了一次吗,你情我愿的事情而已。” “是吗?” 时栩想不太开,真的是你情我愿吗,她总觉得早上那个男人的态度,像是她在路边揽了他,然后把他迷.奸了一样。 赵湘湘耸耸肩:“关键在于,你不是说那男人很帅超级帅吗,这波不亏。” …… 时栩居然觉得她说得挺在理。 赵湘湘撞了一下时栩胳膊,满脸委屈地催促时栩:“我们快进去把零食分了吧,太重了。” 她俩两手各拎了两大袋笨重的零食,买来给福利院小朋友分的。 时栩和赵湘湘两人进了福利院,算是故地重游,分别去看了快退休的院长和一群小朋友,把带来的礼物一一分给他们。 院长尤其开心,看着送给他的一套茶具笑得合不拢嘴,夸她们是“衣锦还乡”。 “刘胡子还是这副样子,没变。”赵湘湘挽着时栩的手从院长办公室走出来,想了个词形容刘院长,“势利眼。” 第3页 时栩没有反驳,光笑笑。虽然她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好,但赵湘湘形容得再贴切不过了。她在福利院长大的日子里,刘胡子在小时栩的心里就是个“川剧演员”,留着长胡子,还擅长变脸。 很快,时栩和赵湘湘在福利院老师的帮助下把零食玩具分给了小朋友们。有几个小豆丁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们,瞬间变成跟屁虫,抱着玩具黏在时栩和赵湘湘身边,“仙女”“仙女”地叫。 时栩很耐心地陪小朋友玩了半小时,到了下午吃点心的时间,福利院老师终于把小朋友带走了。赵湘湘长松口气。 “热死我了,我补补妆。”赵湘湘快速拿出包里气垫。这鬼天气,她光站在一边看时栩陪小屁孩玩都能闷出一身汗。 赵湘湘无比佩服:“栩,你精神可真好,昨晚没折腾够?” 时栩:“……” 赵湘湘太了解时栩,虽然她性子软,但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尤其她俩在一起的时间里,更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但此刻,赵湘湘见时栩的表情有些奇怪。 “想什么呢?”赵湘湘问她。 “唔,”时栩停顿几秒,“我想到今早我起来的时候,除了热,没什么不适。” 做那事儿,不应该浑身酸痛吗。 所以…… “难道,”赵湘湘像是洞悉了真相,嘴张成圆形夸张地说,“那男人不行?” 第2章 “那男人不仅行动力不行,”赵湘湘继续,“人品也不行。” 时栩眨巴眨巴眼睛:“嗯?” 赵湘湘停下来,好好地给她讲事实摆道理:“你看,他一个大男人带女生开房,居然去那种破地方。” 赵湘湘实名diss那家犄角旮旯里的破旅馆,听时栩说起,那房间空调是坏的,还没窗户,去退房的时候,前台告诉她,男人开的钟点房。 “你说他人模人样西装笔挺,人又帅又有水准有什么用,拗不过人品不好。” “这种男的,就是抠门!” “没准还是人模狗样的凤凰男!” 时栩迷茫了:“可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几个小时前,福利院门口,赵湘湘还义正言辞地安慰她,睡了个帅比男人又不亏。 “是吗?”赵湘湘顿了下,然后理直气壮辩解:“可,男人,不行,是,原罪。” “……”时栩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赵湘湘吐槽欲升了上来止都止不住,她的口才是真的好,几句话骂下来不带喘气的,时栩不知不觉被她成功“洗脑”,情不自禁地跟着她说的话点点头。 “扣”“人品不行”几个词在脑子里住下了。 赵湘湘吐槽完了,话锋一转:“反正都是成年人了,栩,就当这男的,是你醉酒后人生第一次疯狂的结果下,叫的一只鸭吧!” 还是只,被硬赶上架子的鸭。 时栩心里暗暗补充,开始有了幻想的画面,要不然没法解释他早上那副不善的嘴脸。 “就这样吧,我失忆了。”时栩挥挥手,重振精神。 “没错,忘了。”赵湘湘愉快地挽上时栩的臂弯往市中心商场去了。 ** “所以,你失忆了?” 嘉海市的全意律师事务所,一个故作低沉的男声传入江准耳朵里。 江准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慢条斯理地边搅边走到办公桌前,靠在办公桌上。他抿了口黑咖啡,舔了舔嘴边,视线放远:“不是失忆,是药理性昏厥。” 坐在客座的陆祺内心哔了狗了,无所顾忌翻了个白眼,说:“你这狗能不能说人话。”他的声线恢复了平常的跳脱。 陆祺每次都觉得江准这狗在他面前说些他听不懂的话,是故意卖弄自己,用他反衬他江大佬的水准,从高中认识到现在,这狗样完全没变。 江准放下咖啡,丝毫没有影响心情,他幽幽地来了一句:“人话是说给人听的。” 陆不是人祺:“……” 这时,陆祺还没把江准的昨夜春宵问出个所以然来,江准先行抛弃他,去窗边接了个电话。 “姐,”江准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陆祺听个清楚。 “我知道。”江准说了句。 说完这句,电话对面显得十分激动,连陆祺都听见一声惊呼:“你知道了?要报警吗?” 江准挠了挠鬓角:“没必要。” 然后,陆祺听到了江准放下的狠话:“我会让他光着滚出嘉海市。” 听得陆祺后背一凉。 江准又和电话里的女人聊了几句家常,五分钟后挂了电话。他走回来,陆祺忍不住问:“他?是谁?” 江准没有避讳:“我姐夫。” 陆祺:“?” 江准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马上就不是了。” 第4页 陆祺猛然想起,江准最近的确是在忙他姐的离婚案,这案子不算很难,只是江家老人想顾及面子,大事化小,最好让双方和平解决,绝对不能闹大,不然以江准的效率,这个案子的分割问题不会拖这么久。 江准是谁? 那可是嘉海律师圈人人皆知的大佬。 不仅专业知识无懈可击,还以他不留情面的毒舌而“臭名昭著”,尤其是据传闻江准家庭背景非同一般,这也是什么被叫大佬的原因,因为不好惹,也不能惹。 陆祺对刚刚江准电话里的话好奇不已:“怎么突然变风格了?” 他知道江准对待他姐姐这个离婚案的特殊性,之前谈判阶段都是压着性子与对方律师交涉,无非就是看在江老爷子面子上。不过听刚才江准通话的口吻,怎么风格一变,成了赶尽杀绝了。 江准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看了眼书桌上的全家福相框,里面有他父母亲,还有当时新婚燕尔的姐姐姐夫,然后他眼底一丝嘲讽闪过,把相框狠狠地一盖。 “因为,王成给我来阴的。” 王成是他姐夫的名字。 陆祺倒吸一口冷气,他瞬间联想到他从酒肉朋友那得到的消息——有人昨晚看见江准进了一家low得不行的破旅馆,还抱了个妹子。 所以陆祺才大早上堵在江准办公室门口,十分钟前堵到了江准,还作死地问他昨夜愉快吗,可惜江准避而不答,脸色不太好的模样。陆祺追问,江准勉强回了句“不记得了”。于是有了关于“失忆”的对话。 这下陆祺明白过来了。 “王成阴你?给你下药了?”陆祺惊呼,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连忙捂住嘴往外面带了几眼,还好现在中午休息时间,事务所人不多。 陆祺压低声音,手舞足蹈比划着:“是那种,让你亢奋,亢奋完记不得事儿的……药?” 看着陆祺一脸激动的样子,江准差点以为他也被下药了,懒得理他。 陆祺激动了一会儿消停下来,他问:“那,除了江凌姐,你们江家现在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有区别?”江准不是很在乎。 陆祺咂咂嘴:“要是让江叔叔知道,王成多半没出嘉海就会让人给废咯;如果是你家江老爷子知道,被废的应该是你。” 江准:“你确定要在事务所说这种话?” 陆祺:“我说的实话好吧。” 江准:“现在法治社会,弟弟。” 陆·明明比他大两个月·祺:…… “话说你昨晚到底睡得怎样?”兜兜转转,还是绕回最开始的话题,陆祺最想知道的问题。昨晚江准可是抱妹进的旅馆。 江准没接话。 陆祺自动开启了我问你答模式。 “你和一个妹子开了一间房?” “哦。” “睡一张床?” “钟点房只有一张床。” “你怎么那么抠?准哥,你是不是不懂这方面规矩?” “……我说了我不记得了。”要是有意识,他江准连那个破旅馆都不会踏进一步。 “那,睡了吗?”陆祺终于问出关键。 “没有。”江准异常肯定。 “啊?”陆祺大惊失色,“不是药效在身上?这都没有?” “等等,”陆祺停顿一下,“你不是失忆了吗?”说好的什么都不记得呢。 江准淡淡看了他一眼,万分不屑:“你觉得那破旅馆的环境,适合我办事?” 陆祺惊呆了,认认真真打量了江准从头到脚的行头,精致地不像话。人如其名,时刻保持着水准的处女座江大佬怎么可能在小破旅馆办事。 牛批,春.药都拗不过你。 陆祺最后给他竖起了大拇指,由衷的。 沉默了半晌,陆祺脑中一激灵,终于抛开有颜色的画面,把王成给江准下药和江准抱妹开房联系起来。 “操,那妹子不会是王成安排的吧!” “是……鸡?” 江准甩开陆祺激动的手,拍了拍自己肩膀,把陆祺弄皱的地方抹平。然后,再次拿起桌上的咖啡悠然喝了一口,说:“是。” 关于陆祺这个判断,今早江准也坚信不疑。 假设是无辜的路人被他拉来睡了一晚,醒来不会是时栩那个反应,要不声嘶力竭质问,要不仓皇而逃,结果那个小姑娘醒来发现一个陌生男人在她身边后,不哭也不闹,居然装死。 江准第一反应,当然是把她和给他下药的人当做一伙人。 等他洗完澡出来,他看见时栩缩在床头,瑟瑟发抖的怂样,小姑娘紧张得不行,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四周环境。 事到如今,冷静下来。唯一让江准对他第一判断产生动摇的,应该就是时栩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鹿一样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到整个世界的干净和美好。 第5页 江准端着咖啡,目光飘出了室内,一直飘到窗外甚至越过一条江,也不知道会落在那儿。 良久,江准不自觉添了句:“也可能不是。” ** 下午三点半,嘉海市江南幼儿园放学时间。 国际小班班级门前的花园中,不少小朋友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其中大多数都是年纪较大的长辈,还有拿着豪车钥匙的保姆也不占少数。嘉海市的江南幼儿园是江南区最负盛名的幼儿园,江南区又被当地人叫做富人区,与江北的cbd一江之隔,空气好,环境好,哪哪都好。 时栩今天下午接到汪老师的电话,她说她身体不太舒服又需要时栩代她的班,然后时栩就从商场赶回来了。 下午实际上事情不多,最重要的就是组织小朋友放学,保证每个小朋友离校前的安全。 接放学的这段时间,时栩应付了十几位家长,没带喘气的。有爷爷奶奶问自家小孙子表现的,也有人问起汪老师今天怎么不在的,更夸张的是,有个每天要来幼儿园好几趟的阿姨,听人说她是一个煤老板家的保姆,她看时栩眼生,就拉着她不放问这问那,最后还问起她有对象没。 时栩招架不住,足足尴尬了十几分钟,那保姆才带着早就不耐烦的小少爷走了。 总算松口气。 时栩转身回到班里,小班只剩下一个小朋友,家长还没来。 时栩在国际小班教英语,所以对每个小朋友都有印象。她记得这个小女孩,印象蛮深,因为她是这个班上最漂亮,最机灵的,各方面都异于常人地优秀。听办公室的老师提过一嘴,这小女孩是嘉海江氏集团的小公主,是江老爷子外孙女的女儿。 江氏集团,连时栩这个对商界没什么概念的人都清楚,它涉足的产业大大小小几百种,地铁公交的广告牌,无孔不入。算是嘉海市最大也是最有历史的企业。 时栩收回思绪,看小女孩一个人乖乖地坐在座位上,怕她无聊,正打算走上前与她讲讲话。 忽然,小女孩大眼珠子一亮,瞬时间离开座位,扑向了门外。 时栩讶异地转过身,看向门外。 小花园里,小女孩扑在了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身上,男人蹲下身把她抱了起来。 极尽温柔,简直和时栩早上见到的样子判若两人。 是,早上那个男人。 睡在她身边的,陌生男人。 时栩的心跳开始胡乱跳着,渐渐失去节奏。她深呼吸一口气,让氧气进入脑子,强制自己平静下来。 半分钟后,时栩呆滞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赵湘湘发了一条语音。 “湘湘,我昨晚好像睡了,有妇之夫。” 第3章 语音发送成功,时栩松开语音键,手指像触了电一般,指尖麻了。 时栩低着头又忍不住抬眼,偷偷望过去。 这样细看,男人和怀里小女孩的相貌确实有几分相似。真是父女? 真是作孽。 时栩背负着满心的罪恶,走出去,跨出班门的那一步格外沉重。 “是你?”江准看见了时栩,同样认出她来,不免歪了歪头有些疑惑这“奇妙”的缘分。 时栩没回答,实在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讲话。在时栩看来,昨晚两个人可是同张床睡了一觉,而对方是为人夫,是为人父! 她心里无法越过这道坎。 愧疚感,罪恶感快要把她吞噬了。 “你怎么在这儿?”江准不依不饶,逮着时栩又是问。 时栩还是一句话憋不出来,她现在只想找个角落缩进去。 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始终不回话,江准耐心没了。他微微眯起上挑的桃花眼,上扬的嘴角怀着坏心思,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提到。 “你在这儿?有副业?” 江准的言外之意,她有主业。 主业是…… 时栩:…… 回想起上午无缘无故被这男的贴上某种小姐职业的标签,小姑娘眼里的难为情和愧疚感瞬间烟消云散,皱起眉头扬着下巴为自己争辩:“我是这儿的老师!没有副业!” 时栩激动了没五秒,又怂了下来,眼睛从江准脸上挪开,挪到脚下的地面上去,埋下头。 沉默了一分钟,小女孩的小奶音打破了尴尬。 “时老师是我们英语老师。” 江准怀里的“女儿”用小肉手抓了抓他的肩膀,小手握成小馒头,很笃定,像是要为时栩证明一样。 “小丫头还知道作证人。”江准看向小女孩,很吃惊的模样,看他一副被逗乐的表情,真想象不出这个男人嘴里还能吐出人话。 时栩暗自郁闷,又不发一言,在江准眼里就像个小姑娘赌气似的,还是个漂亮姑娘赌的漂亮气,突然间,心软了点。 第6页 江准淡淡地敷衍:“好了,我暂时相信你只有一份工作,在白天。” 时栩:“?” 白天晚上有区别? 时栩憋着口气又没胆子发作,也不知道这男人哪来的脸觉得酒后乱.性的过责方全在她,顿时觉得赵湘湘给出的“此男人品不行”的论断十分正确。 不仅人品问题,时栩现在深深觉得这人有被害妄想症。 调整呼吸调整了两分钟,之后,时栩弱弱地来了句:“能不能,单独聊一下。” 时栩看了眼江准抱在手里的小女孩,有些话不能让孩子听见。 江准领会了她的意思。他把小女孩放到地上,叫她回教室收拾好书包,等他一会儿。 小女孩离开后,江准面不改色地站在时栩跟前,神色里掩盖不了的不屑。 “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时栩原本设想自己义正言辞不卑不亢地解释清楚自己不是那种人,解释自己昨晚只是喝醉了,但话到嘴边犹豫了,犹豫了半天,没了任何底气。 她余光瞥见教室里的小女孩,想到自己睡了有妇之夫,就失去了一切想要解释的勇气。 “你是星星的父亲?”时栩试探着问。 她口中的星星就是刚刚那个小女孩的小名,幼儿园老师习惯用小名叫小朋友。 时栩这么问,还是出于不甘心。不甘心地想要确认,没准不是呢,没准他不是有妇之夫。 江准一愣,侧过头笑了笑,然后看向面前的时栩反问她:“你说呢?” 江准的语气,其实是想表达像他这种水准的人,不会是那种被家庭束缚的那类已婚人士,顺便展现一下自己单身贵族的优越。 而时栩没这么想。 她前后悄悄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两圈,脸帅的空前是一回事,但瞧着他年纪也老大不小,快三十的人,该有个孩子了。 时栩自然而然把江准的“你说呢”理解成——“我那么大年纪了,废话有孩子”。 于是时栩彻底怂了。 “对不起。”她说。 “嗯?”江准明显没有料到,她会道歉。 时栩侧开脸,小鹿眼神躲闪着说:“我对不起您,和您的家庭。昨晚我在酒吧喝醉了,无意识情况之下可能冒犯了您……” 江准盯着她,瞧见她的眼眶里闪烁着晶莹。 时栩酸着鼻子,强忍住直冲眼里的酸意继续说:“但我绝对没有强迫您,我只是个女人,没有那个能力,所以请您别拿那种职业来揣测我。” “我的职业是幼师,没有其他。” 江准的眉梢渐渐皱起,事情似乎有点超出了他的判断。看着眼前小姑娘恳切又无助的眼睛,很难不相信她的话。 然而,根深蒂固的职业素质告诉江准,他不能被一面之词带动。 “好,我记下了。不过目前我还不能相信你。” “相不相信无所谓,反正我说的是实话,我问心无愧。”时栩情绪低落,垂下头,声音更软更轻了。 见时栩这副“心虚”的样子,江准忽然轻笑出声,撇开眼扫视了旁边的一圈绿植,心底有了衡量。 时栩听见男人居然笑了,怪异地瞥了他一眼,心底琢磨着:这男人果然有毛病。 “我叫江准。”江准的声音在时栩头顶响起,紧接着他抽出一张镶边的名片递给时栩,并添了句,“水准的准。” “……” 时栩接过名片的手愣住,这话听着莫名欠揍,但看了眼江准的俊脸,异常淡定自信,又显得理所当然没这么欠揍。 “如果你是碍于某些困难没有和我说实话,不要紧。不妨回去考虑一下,倘若想清楚需要我的帮助,可以找我,帮你安排法律援助。” “?” 时栩把他这段话仔细回味了一遍,迅速皱起眉头,脸涨得通红:“你觉得我在说谎话,骗你?” “我……” “你还是认为,我是那个法律里六十六条的那种职业?” 江准“我”字才出口就被时栩打断了,小姑娘脸色开始变得惨白,胸口起伏不止,亮晶晶的鹿眼里快喷出火,时栩真的气着了。 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一生起气,让江准见识到一句老话 ——兔子急了也能咬人。 江准头一回感觉到束手无策,于是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这时,有个女老师绕过花园走过来,手里提着两盒东西。 “时栩,正找你呢。”国际中班的袁媛,和时栩同批上岗的同事,也算个好友,她走过来后,煞有其事地看了眼时栩和她面前的男人。 “没有,打扰你们吧?”袁媛八卦的笑容浮上圆圆的脸蛋。 时栩摇摇头:“怎么了吗?” 袁媛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发了周末礼包,顺便帮你的那份也领了,给你带过来。” 第7页 袁媛把手上的一盒礼盒递过来,时栩连忙接过说了声谢谢。礼包提在手上,时栩瞧见包装盒上几个字后,气不打一处来。 随即,她脑子一热,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把这袋礼盒拍在了男人的胸脯上,嘭的一声,闷响。江准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礼盒,然后盯着时栩这只跳脚咬人的兔子,惊呆了。 倒也不是吃痛,就这小姑娘软绵绵的力气,完全不痛不痒,江准只是单纯地被她这副举动震慑住了。 小白兔生气起来,是认真的。 时栩不敢看他,转个身抛下一句:“江先生,这东西送你,你,正好用的上。” “多补补吧你,后会无期!” 时栩的耳根子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赤红得惊人,说出这些她从未说过的话之后,时栩慌不择路逃走了。 袁媛慢了好几拍,才追上去。 剩下一个江准,他再次低下头看了几眼礼盒,看清楚礼盒上的字后,感觉自己脸颊的肌肉僵了。 “舅舅,我收拾好了。”江星星小朋友很踩点地跑了出来,背上了她的迪士尼小书包。 看见江准愣在原地,小星星疑惑了。 不过她没多想,先是被江准手上提着的一个大礼盒吸引去了视线。 小孩子总是对这些礼盒包装而且花花绿绿的东西很感兴趣。 小星星走近几步,粉扑扑的小脸蛋凑近礼盒,肉肉的手指指着礼盒上的字,结结巴巴地念着:十、全、大、补 三四岁的小女孩认识的字不多,遇到下面的小字就不认得了。 “舅舅,下面什么字?” 江准被小星星摇着手臂,晃回神。 他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忽略了这小孩,于是江准蹲下身,把盒子上的字一个一个读给她听。 “江、星、星、小、朋、友、的、舅、舅、是,”江准看着这几行字,咬着牙努力克制自己情绪,“最、厉、害、的。” “好了。”江准把这个礼盒拎到另一只手,拉着星星走了。 五分钟后,回到车里。 江准把礼盒随手扔到副驾座,稳稳地砸到陆祺怀里,吓得陆祺手机都掉了。 “嘶,你这狗……”陆祺意识到星星也在,及时停住,转过身朝后排刚坐上儿童椅的星星打招呼。 十分钟过去。 “别骚了好吗?”江准不耐烦叫停陆祺,这货跟星星掰扯了一路,还忽悠星星叫他哥哥。 陆祺看星星困了,识相地转回头:“吃枪药了?” 百无聊赖中,陆祺把玩起手里的礼盒,刚刚江准扔他身上的那个。陆祺刚一定睛,看到“十全大补”这四个字的宣传标语,然后往下一看。 “海参,菟丝儿,山药,银杏……” “补肾固.精,温补壮.阳……” “咳咳咳,”陆祺傻不愣登念完后,猛然感受到侧方驾驶位传来的一丝凉意,死亡之意。 第4章 陆祺在气氛阴森的车里憋了一路,终于在断气前得到了解脱。 车子驶进江家老宅,从进口铁门到两边梧桐林荫道最后到独栋别墅,下车前,江准把星星交到陆祺手里,叫他送星星进去。 “你不进去?”陆祺纯属好奇。 江准两手架在方向盘上,没看他,只是淡淡地飘了一句:“还有事。” “什么事?”陆祺问完后灵光乍现,再度作死地调侃起来,“你又要去相亲?” 江准半边脸瞬间僵了,用舌尖抵了抵口腔壁,克制住情绪,然后不痛不痒的样子回了句。 “完成张嫣女士的委托而已。” 江准口中的张嫣女士,是他亲娘。 陆祺心底疯狂嘲笑他,但明面上只是拍拍他肩说:“祝好运。” 江准点点头:“谢谢。” 陆祺嫌弃眼瞟着他:“不是祝你,好吧。” “那你祝谁?” “和你相亲的倒霉姑娘。” “……” 陆祺得意起来,回回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体现出他桃花泛滥的优越感,他把熟睡的江星星从车里抱出来,顺便投给江准一个窃笑的眼神。 江准呵呵两声:“希望你和我车轮一样。” ——滚。 陆祺腆着脸,完全没被气到,自顾自扭了个身昂首阔步往江宅里走去,发誓要给江准留下一个扎心的背影。 可惜江准早就启动了车,码数最大,唰地一下驶离开这片地,让陆祺吃了一屁股车轱辘滚起的尘灰。 ** 如果说,要找个人为江准江大佬汇编一本相亲史,那陆祺,当仁不让。 某年某月,豪门一个知名的淑女和江准相亲,人家姑娘说话做事都有规章,看见江准喝茶喝出声音都要提醒一句。结果被江准一句“女孩子少吃咸鱼少开口”,别多管闲事的意思,气得姑娘什么教养全扔回家去,背后骂了江准好久。 第8页 某腊月,商圈沈家的大小姐和江大佬相亲。这大小姐是个妥妥的颜控,江母以为这回稳了。果不其然人大小姐上来一句“哥哥,你好帅啊”,结果江大佬笑得渗人,一句“我爸应该没有私生女”直接ko掉小甜心。 此时此刻,相亲“达人”江准正坐在约定的包厢里,姿态很悠闲。 前一秒他刚好收到一份邮件,顺手点开在手机上浏览一下。 陆祺发来的邮件。 邮件里有一段文字,还有几个附件,附件里是一份身份信息、一段口供音频和几个监控视频。 江准很快扫过了文字,而后眼中多了几分难以置信。几分钟后,附件内容也看过了,江准的眉心拧了起来,震惊,震惊之余,又有一丝庆幸。 ——内容可靠? 江准给陆祺发了信息。 陆祺那边秒回:顾少办的。 可以,虽然证据讲究切实不轻信,但“顾少办的”这四个字可以让江准破例。 江准抬起头,盯着眼前茶杯里旋转浮浮沉沉的茶叶,脑子里的思绪翻飞,良久,他冷不丁地自言自语说了句。 “我想错她了。” 录音中,王成把他所有的计划都吐了出来。那晚江准和江凌约在江凌的酒吧谈事情,他让人在江准的饮料里下了点东西,当然也安排了后手。 只不过,安排的那个小.姐得知对方是江准后,觉得惹不起而临阵退缩。这个时候,喝醉的时栩误打误撞撞进江准的卡座,那时候江凌刚好不在,只有江准一个人。 天遂王成的愿,他就眼睁睁看着事态惊人的发展,江准没把持住,抱着时栩进了离酒吧最近的旅馆。 王成是出于报复心,他不满江准提出的财产分割细则,更不爽他看他永远那副高傲无视的嘴脸,在江准眼里,王成永远都是倒插门,高攀,不配他们江家。 邮件里提到王成拍了很多张江准和时栩,在酒吧在旅馆外亲热的照片,想借机威胁,不过现在全被按下了。王成不仅想报复,更想威胁,因为他清楚这些照片这个事情不能闹到江老爷子面前。 江准整理了一下思绪,以上的内容大致都在他原先的推测轨道内,唯一有出入被颠覆的是,时栩。 她只是个无辜的,过路人。 更具体点说,是无辜被他定性成小.姐的,局外人。 他把恶意,就这么强加在一个陌生小姑娘头上,嘲讽了她整整一天。 江准的心陡然间慌了几拍。 他再次打开邮件内的那份文档,文档内容是一份简历,简历当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右上方的彩色证件照。 小姑娘长得,还真蛮好看。 尤其好看的那种。 证件照上的她披着乌黑的长发,两颗黑珍珠般的鹿眼纯真地看着照片外面的世界,看着他。和江准对她的第一印象一样,她眼里确实装满了世间最干净最美好的一切。 盯着这张照片久了,江准的脑海里有些记忆被勾了出来。他想起昨晚刚被下.药后,意识残存的时间里,有个醉醺醺的姑娘闯进他这边的卡座,毫无征兆。酒吧里光线不佳,可那小姑娘的眼睛像个夜明珠一样,江准对上她的眼睛没几秒,就失去了意识,顺便也失去了理智。 看着看着,坐在包厢里的江准快忘记掉相亲这一破事了。 突然 ——陈先生你好。 一道软糯糯的声线飘荡进柔软的耳朵里,把江准拉回现实。他缓缓抬起头,眼里多了几分从来没出现过的温情。 两道视线对上,软糯声线的主人愣住了,当头霹雳。 “江……先生?”时栩头上被生生砸了好几道雷劈。 时栩的突然闯入让江准也有些懵,他本能地问了句:“是不是又走错了?” 江准的发问弄得时栩瞬间不自信,她退出几步看了看包厢号,然后和手机聊天记录里的包厢号对了一下,嗯…… “好像是。” 时栩尴尬极了,以致于完全没意识到江准口中“又走错”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江准脱口而出的“又”值的是昨晚时栩闯入他卡座的事情,他见时栩没反应过来,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时栩猫着步子尴尬到不敢动,太尴尬了,也不知道是见到江准尴尬,还是走错了包厢尴尬。情急之下她只能弯了弯身子说:“对不起,我马上走。” 怎么又跟犯了事的小白兔一样,江准对时栩这副怂包的模样实在看不下去。 “你也是来相亲的?” 江准叫住她。 时栩停下脚步,疑惑:“也?” 江准:“……” 怎么这回对“也”这个字挺敏锐。 江准装模作样面无波澜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想要欲盖弥彰。 第9页 他淡定地“嗯”了一声,意思大概就是说“我也在相亲”。 时栩明白了。 原来江准是单身。 她回想起下午在幼儿园“父女”情深的场景,明白得更深刻了一点。 原来江准是单身……单亲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笑。 想笑就想了出来。 时栩的嘴角微微上扬,自己都没发觉。 “你笑什么?”江准的语气里有了点傲气,怎么他相亲这件事有什么好笑。 时栩迅速收敛起来,摇摇头:“没有。” “呵呵,分明有。”江准也笑了,他说,“时小姐,你不会撒谎。” 撒个谎,跟小孩子一样,全写在脸上。 时栩被莫名戳到了痛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并低下头,轻轻辩解:“可是,我说实话的时候也没人信。” 这下,轮到江准被戳了痛处。 他瞬间想起自己冤枉她,嘲讽她是某种职业的事情。 时栩辩解了很多次,但他不信。 “时小姐。”江准又叫了她一声。 “要不,跟我相个亲?” 时栩蓦然抬起头,眼里全是问号。 “别误会,就是坐下来和我喝杯茶的功夫,帮我把时间耗过去。” 张嫣女士,他亲母亲的眼线估计还在这家茶餐厅,这家号称桃花福地的相亲圣地,等着回去给张女士汇报江准的行程。 与相亲对象坐满一个小时,是江准母亲跟他闹着定下的铁则。而照眼下这个情况看,他妈给他找的相亲对象八成又半道跑路了,毕竟江大佬在他们圈子里的口碑已经,不行了。 “帮我打发时间,可以?” “可以吧……” 时栩就这么虎头虎脑地答应了。 出于第一反应,她爸妈下午突然告诉她晚上有个饭局,俗话就是有个相亲饭局,等着她,时栩内心其实是十分抗拒,但她不好意思说,只能硬着头皮来。 既然如此,时栩重新走进江准的包厢,坐在他对面。 江准欣然笑了笑,叫人进来点了好几道港式小点。点完后,江准亲手给时栩倒了杯茶。 “谢谢。”时栩小心翼翼接过,然而就小小地抿了口。 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反倒让江准愧疚了。 心里挣扎了一会儿,江准问她要了微信,把邮件里的录音附件传给了时栩,并将昨晚到今晨,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她听。 “关于我对你的态度,我很抱歉。” 江准开口。这是二十九年来第一次,从他江准嘴里吐出“抱歉”两个字。 时栩迟疑了很久,憋出一句:“你是被人算计了吗?” “嗯?”江准没想到小姑娘最先关心的是他的问题,他淡淡然一笑,“算是吧。” “那我,还是不怪你了。”时栩低着头,很笃定。 江准点点头:“你放心,罪魁祸首的责任我一定会追究。” 时栩乖乖顺着他,点点头。 江准继续:“至于,我对你的冒失,也会让你有所补偿。” 时栩犹豫了一下,又说:“其实,无所谓。” “无所谓?”江准被这姑娘惊到了,不知道她是真心大,还是胆子小。 时栩眨眨眼,睫毛跟着飞快扑闪。 “反正,我也没亏什么。” “?” “虽然你不大行,但也挺可怜的。” “??” “你离了婚带着孩子,又出来相亲被放鸽子,还躲不过被人算计。” “???” “你也挺难的。” “……”江准脸青了。 第5章 “时小姐,我觉得我们之间误会有点多。” 江准头一回经历到哑口无言是什么感觉,冷静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时栩大概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愣是理解成,这是江准还在为因为误会她的职业而感到抱歉。这么一想,时栩觉得这皮相优越的男人,人品还行。 时栩低着头害羞不已:“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儿了。” 江准挺直腰板,点点头十分认同。然后他双手手指交叉摆在桌上,摆起架势来。 “那时小姐,好好听我解释解释?” “嗯?”时栩抬起头,神色惊诧。 江准嘴角淡淡地上扬,说:“第一,我需要和时小姐说明一下,昨晚我们之间虽然有些身体上的触碰,但程度应该仅在于此,没有深入。” “如果时小姐认为我这个解释是在推卸责任,我可以陪时小姐去医院,让医生做出检查。” 时栩呆住了。 “时小姐?”江准叫了她一声。 “哦,”时栩被抓回思绪,迟钝地点点头,“好,我相信你。” 时栩把话说出口后再度愣住,这次是被自己的话给震惊了,为什么潜意识里就随随便便相信了眼前男人的话,他说没发生关系就没有吗,赵湘湘可是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话挂在嘴边。 第10页 可时栩就这么相信了他? 时栩悄悄抬眼,快速瞥了眼面前的男人,还是西装革履一副从头发丝到皮鞋底都精致的不像话的模样,精雕一样的脸庞,加上他说话时莫名慑人的气场。 时栩顿时懵了,她怎么一直没发现,莫非自己是个颜控? “好,谢谢时小姐的信任。”江准会心一笑,他继续说道,“第二,本人目前未婚单身状态,并非时小姐误会的,离异?” 江准面不改色地解释着自己的婚姻状态,但他心底依旧无限黑人问号,是什么给时栩的错觉,误以为他是离婚还带着孩子的单亲爸爸。 他哪来这种,离婚的气质? “时小姐今天下午见到我来接星星,是因为我是她的舅舅,亲舅舅。” 江准猜测,大概是今天下午的事情让时栩对他和江星星的关系,产生了误解。 “星星和她妈妈姓,她妈妈也就是我的姐姐,亲姐姐。”江准又着重了“亲”这一字,生怕任何字眼的疏漏让时栩产生二度误解。 果然,时栩在听完这一层解释后,明亮的鹿眼成了瞳孔乌亮的圆形,发散着光。 除了震惊外,还有点惊喜。 江准又提到:“关于第二点,时小姐如果想要查证,我也可以把相关详细资料发给你。” “不不用了。”时栩连忙摆摆手,尴尬笑着。 江准被她的应激反应逗笑了:“没想到,时小姐那么信任我。” “……” 时栩想找个地缝。 停顿了一会儿,空气之中安静下来。时明显感觉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被江准看着看着,当她更加不自在起来。时栩急忙转移话题问:“其他的,还有吗?” “什么?”江准眉峰一挑,疑惑。 “你说了两点,其他误会还有吗?我希望我们今天能一次性都说清楚。”时栩得知自己误会了江准后尴尬极了,尴尬的同时又很不好意思,不想再对这个男人抱以任何误解和偏颇了。 实际上,的确有三点,是江准打好腹稿要解释的,但说了两点后他足以感受到时栩的不好意思,难得他多了个心眼没有继续讲下去。 但人小姑娘都追问了,那就干脆解释清楚。 毕竟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嗯,第三点。”江准抿了一小口茶水,淡淡然开口:“‘不太行’这个词希望时小姐以后别用在我身上。” ——虽然你不太行,但也尽力了。 时栩猛然回想起这句话,难以置信这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这时候,她想扇自己嘴巴一百遍都不为过。 “我我……”时栩的话卡在喉间,脸憋得通红。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解释误会,如时小姐所希望。”江准起了玩心,逗逗她。 他看到时栩脸蛋越来越红的模样后,总算是明白了,这姑娘脸皮不是一般薄。江准自认在圈子多年,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各式各样,只是还没见过这样薄脸皮的姑娘,跟窗户纸一样,轻轻一戳就破。 这样一想,江准回忆起今早旅馆房间里时栩那种状态,惊慌失措的境况下不想着逃跑,不想着争辩,只想着装死,躲避,原来一切也合情合理。 蛮有趣的姑娘。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内,服务员把点的菜都上齐了,江准悠闲吃起来。他见时栩不动筷子,就问她怎么不吃,还催她吃点。 被江准一下催,时栩才放下手里的茶水杯,乖乖拿起筷子勉强夹了几筷子面前的几道小点。然后,江准就没管她,自己吃饱算数。 吃饱后,他轻巧地拿纸巾擦了擦嘴边,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奔两个小时去了。 原来自己在这儿待了这么久。 这是他第一次超额完成了“委托人”张嫣女士的要求。 不错。江准心情愉悦起来,站起身对时栩道了别,最后到外头把单买了。 时栩咬着筷子,心想:还知道买单,这男人大概也没这么抠门。 误会是真的多。 江准走后,时栩还留在茶餐厅的包厢内,正被一通电话给困住了。 “妈,对不起啊,路上实在堵车了,我没准时赶过去。”时栩撒谎了。 时栩以为这样说就能逃过这回相亲,可电话那头的时母和蔼地笑了笑:“没事,你快往那儿赶一赶,人家还在约定的地方等着呢。到了给人家小伙儿道个歉说来晚了,就行了。” “啊?”时栩被当头一棒。 “栩啊,妈跟你说,这小伙儿各方面都特别好,要不是宋姨跟我关系好,还轮不到咱们呢。”时母口中的宋姨就是传说中的红娘,和时母一起打麻将熟识的。 时母以为时栩还在赶路,就趁着这空档与她多唠几句:“栩,你可能觉得妈给你操心这些事儿太早了,或者像你爸担心的一样,怕你会觉得我们想把你早点嫁出去省事,但真的不是,我们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完全是把你当做自己血肉在抚养。” 第11页 “妈只是心疼你,想让你再多个依靠。” 时栩完完全全被震撼了。在她的印象里,她的养父母对她很好,但因为她的性格问题,与他们的交流不算多,在时栩心底,养父母和亲生父母之间终究是不同的,所以对待她的养父母,时栩更多的是尊敬,而不是亲密。 时母今天这番掏心窝的话,让她忽然觉得很愧疚。 “谢谢,妈妈。”时栩吸了吸鼻子,“您放心,我绝对没有误会您和爸爸的用意,我马上去。” 时栩记得包厢号,与她相亲的对象,应该就在隔壁。 就在时栩起身时,时母在电话中松了口气,话语轻快起来,忍不住向时栩透露起相亲对象的底细。 “听你宋姨说,那小伙儿一表人才学历高,性格温文尔雅的,”光听时母在电话里的语气,都能想见她的满意程度,好像对方已经是她准女婿了。 时母一边回忆宋姨的描述,然后一边对时栩透露:“诶对了!他跟你是同个大学的,你们还是校友呢,年前国外的博士毕业,刚回国。才二十六岁,年纪轻轻就海归博士了。” 时栩突然顿住,停下来脚步。 “哦栩栩啊,我还没告诉你那小伙儿的名字对吧。” “他姓陈,叫什么来着。”时母一时想不起来了,在绞尽脑汁地回想。 等待时母想起名字的每一秒,都是煎熬,足足半分钟,三十秒,时栩收不住了。 她怯怯地开口问:“陈术?” 时母一惊,听到她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对对对,是这个名儿来着。”两秒钟后,时母反应过来反问时栩:“栩栩,你认识?” 时栩哑然,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 说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 还是,我太认识他了,甚至于昨晚刚因为他,喝醉了。 ** 两天后,江家老宅。 又到了江准和张嫣女士约定的探家的日子。 江准一踏进客厅,张嫣女士就扑了上来,上来就抓住江准的两只手臂,以极其琼瑶剧的姿势摇着他:“快跟妈说说,那女孩是谁?” 江准:? 江准轻轻挪开他妈妈的手:“什么女孩?” 江母把手机拿出来,给江准展示了几张照片,两天前江准在茶餐厅和时栩相对而坐的照片,看起来,是监控的视角。 江准:“……妈你知道这事儿不太合法吗?” 江母显然很习惯他的职业病,很无所谓地摆摆手说:“这算做母亲对儿子的关心,江律师。” “别岔开话题,这女孩到底谁啊?”江母点着手机屏激动起来,“你跟她坐了整整两个小时四十二分钟零九秒,你可从来没有跟一个女孩子待一起这么久。” “哦是吗,那怕是我和女性委托人谈案子的时候,妈你刚好没监视。” “呵呵,你工作的时候有男女观念吗?” 江准摊摊手:“那下回我把您喊成张嫣先生,您应该会谅解。” 江母脸沉下来:“我不想跟你比嘴贫。” “ok,我可以闭嘴。” 江母快被气死了。 逼问了半天,居然一个字都没吐出来,江母现在心痒痒得根本站不住,只好在江准身边左右踱步干着急。江准就愉快地眼看着。 踱了一分钟的步,江母冷静下来。她再度折回走到江准面前,拍着他的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他,流露出关心又慈爱的眼神。 把江准看得发毛。 “妈,有话好好说。” 江准不打算逗他母亲了,准备把和时栩的事情好好和他妈解释一下。 结果,江母依旧那副表情,甚至脸色更苦了,还叹了口长长的气。没等江准开口解释,她便先开口了。 “儿子,要是你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妈不会说你的。” “?”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姑娘,找个男的,妈也能看开。” “妈你说什么。” “这么大年纪了,只要你能出阁就行,妈不逼你相亲了。” “……” 第6章 江母咬着牙眉头紧锁,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阿准,要是你真喜欢男的,不要瞒着妈。不过事先声明妈得以你的名义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妈想抱孙子啊。” 张嫣女士终于把憋在心里很久的隐忧说了出来,说出来后,心中松快了许多,已经开始为领养孙子做起了打算,还好自己平时喜欢搞慈善,就嘉海市第一福利院她几乎隔周就去一趟,所以这方面手续和许可上,走走院长的关系就相对容易很多了。 江准的手指放在另外一边手的袖口上,来回摩擦,等张嫣女士话匣子止住了,他总算有了开口的间隙:“妈,您睡醒了吗?”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江母暴走了,一时间忘记要保持她端庄贵太太的形象,“我已经为你让步到这种地步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第12页 江母委屈极了,她都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一个男儿媳了,结果江准还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丝毫没有把自己婚姻大事放在心上。 “要是让我那些姐妹知道,我生养出来的儿子要给我找个男人做儿媳,我……我都这么不要面子了,你还不给我态度摆端正来……呜呜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啊……”江母数叨数叨着,快要哭了。 又来了。江准服了。 他绕到茶几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江母,然后很无奈地说:“妈,该哭的是我好吗?” “你哭什么?”江母接过纸巾愤愤难平。 “我?我亲娘对我有天大的误解,算不算回事儿?” 江母一听,抬起眼停止了抽抽搭搭。 “误解?” “嗯,这几天的误会也是够多的了。”江准不由想起两天前,某个小姑娘用某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的场景,还十分理解他作为“单亲爸爸”的难处。 想到这儿,江准笑了。 江母见他离魂了似的在笑,又不继续说下来去,于是她又急了:“乖儿子什么误解,是不是你不是妈妈想的那类?” 江准抽回神,送给张嫣一个尬笑:“你说呢?张女士。您儿子还没有到找不到结婚对象非要找同性的地步吧?” “呼——”江母足足松了一肚子的气,太阳穴边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么多年积的德没白攒。” 江母的玉葱似的手指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胸口,恢复了仪态端庄的模样,这些年她的忧心总算打消了,总算确定了她儿子是正常男人,她还有机会有个娇俏的儿媳和大胖孙子,江母越想越开心,心里已经有了再给福利院捐几百万的念头,这德积的很值。 既然江准取向没有任何问题,那—— “那照片上的姑娘到底是谁?”江母的眼睛重新焕发了光芒,但亮的有点像警匪剧中审问环节打在嫌疑人脸上的手电,丝毫不夸张。 江准这回不开玩笑了,老老实实把他和时栩的关系交代了。 “一个刚认识的,”江准顿了一下,想了想用什么具体关系来概括比较合适,想了会儿他接着说,“刚认识的朋友。” “朋友?刚认识的?”江母重复了一遍几个关键词,语气渐渐失望起来。 空气凝固了片刻,江母再次抬起头,她不太甘心:“阿准,我的乖儿子,那你对这位刚认识的朋友有什么特殊感觉吗?” 不然怎么解释两个人待了将近两个小时时间。 “特殊感觉?”江准无比从容,“那姑娘,挺怂的。” “……” 江母一个头两个大:“你没当面这么评价人家姑娘吧。” 江准:“妈你放心,我们的朋友关系还没有到可以指出对方缺点的程度。” 江母捂了捂心脏。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江母身边的周姨送来了磨好煮好的咖啡,咖啡温度刚好不烫嘴。周姨把精美的欧式咖啡杯端来,托盘的碟子上还码着小匙,最旁边摆放着一盏香薰,丁香花味道淡淡的,跃在鼻尖。 “夫人,咖啡好了。”周姨把盘子放在小方几上,正对着花草繁茂的庭院。 “少爷每周就回来一趟,夫人别太过激动忘记叫人坐着聊了。”周姨从小看着江准长大,不忍心看着他难得回老宅一趟只能干站着。 江母经周姨一提醒才发现自己把江准拦在了客厅入厅口,好在周姨帮她想好了借口让她顺势有了台阶下:“是啊,阿准回来,我太激动了。” 江母朝小方几那儿走去,上面铺了她最爱的樱桃纸鸢的餐布,两个咖啡杯对在一条线上,很整齐地摆放在上面。 江母和江准坐下,两人扶着杯耳,啜了小口,咖啡里的糖奶都是按照两人的口味加好了的,恰到好处。 “乖儿子啊,”江母又用这种怪瘆人的语气,“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江准抬眼看去:“打算什么?” 江母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不认真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吗?” 江准寻思着二十九岁,也不算“大把年纪”吧。 于是他漫不经心的:“不急。” 他不急,江母一听急了。 “还不急?你爸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出生了!你姐姐都三岁了!!” 张嫣女士又开始了,江准脑子有点发紧。从他进门起,张嫣女士的情绪真是和过山车没差,而且情绪起伏收放自如、神乎其技,不当个演员真是可惜她这个家庭主妇了。 “妈,”江准打住她,“我不想把我的婚姻架在草率之上。” 江母没有领会他意思,自顾自劝他:“什么草率不草率的,有些时候就不能太过计较,计较到最后,什么好的都没了,什么都没得到……” 第13页 江母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开始扯扯扯,给江准灌输她的思想,让他跟着她的步调来。 五分钟后,江准看着咖啡,往里面加了两块方糖,继续左右进右耳出听着江母絮叨。 “是口味不合吗少爷?”周姨敏锐地察觉到江准的这一举动。 “没事。”江准拿起小匙稍微搅了搅,说,“突然觉得有点苦而已。” 周姨领会了,暗暗在心里叹气。 江母被打断后,停了一下又继续念叨。 她又说了一些关于早结婚的好处。 江准抬起头往楼梯处看了眼,问周姨:“今天爷爷不在?” 周姨去瞧了瞧张嫣的脸色,才回答:“嗯,今天有个座谈会,江董是特邀嘉宾。” 江母不受干扰继续,这回谈到了早点生小孩的好处。 没两句,江准又问周姨:“江总呢?” 周姨知道江准问的是他的父亲江耀,迟疑了一下,她回答:“江总去公司了。” “哦,那真是不巧。”江准面上表现地很遗憾。 江母连续两次被打断,已经很不满了,她正准备接上个话题的时候,却看见眼前江准站了起来。 他说:“和妈喝了一下午咖啡聊的真开心,既然爷爷和江总都不在,那我先走了。” 江母:“……诶” 江准:“妈,记得帮忙转告一下。我周算我来过了。” 江准作势要走,江母立马弹起来:“站住。” “还有吩咐?妈。” “你这小兔崽子,一提到结婚就走,你到底对结婚这两个字有什么深仇大恨?” 江准眸光黯淡下去,但保持语气平静:“妈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江母不冷静了,“综合你每回避而远之的态度,能不让我想多吗?” 江准哑口无言。 江母还在气头上:“我是你的亲妈,这个家只有我,只有我关心你,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倒好,把你爸当个外人就算了,把我当外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告诉你小兔崽子,你别不信,我真着急了能架着你去民政局门口随便抓一个小姑娘,跟你把证领了!” “……”江准反倒被张嫣女士这副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样子给逗笑了。他抱起双臂,看热闹脸,不痛不痒地点点头说:“可以啊,妈。你说这主意是不是你看电视剧来的灵感,是不是很像古时候抓个压寨夫人?” “你!”江母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左右一想,好像是挺像,不知不觉被江准的鬼话带偏了思绪。 “我不管!”江母甩甩手,气难平。 “我话撂在这儿了!从现在起,我遇上的第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就是我的儿媳了!” 江准再次被弄笑了,张嫣女士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仿佛从来没有成熟过。 于是,此时此刻,江母气着,江准笑着,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心态僵持了好一会儿。忽然,周姨返回了客厅,见母子两个这副样子,连忙咳了咳嗓子引起两个人注意。 然后周姨朝江母喊了声:“夫人,有位时小姐代表福利院,给你送锦旗来了。” 江母一激灵,听到“时小姐”三个字马上反应过来是个姑娘家,眼睛顿时充了电放出夺目的光,看过去。 江准也同时看向周姨那儿,他注意到周姨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五官长相很抓眼,清澈明亮的鹿眼眨着,鸦羽般的睫毛扑闪扑闪,高挺适中的鼻子和小樱唇一样小巧而精致。 江准第一次以全身的视角看到时栩,他发现这小姑娘除了脸蛋,身材也不错,高挑苗条,穿着到膝盖的连衣裙,优雅如欧式风格少女画像一般。 整体,也勉强算得上,有水准。 江准的潜意识里给了论断。 时栩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偌大客厅一角的江准,两天没见,男人在脑海里的印象再度变得深刻起来。时栩震惊了,呆在原地。 江母没注意到时栩情绪的变化,脑子里只剩“儿媳“儿媳”“儿媳”,立马迎了上去。 “时小姐,你好你好呀!” “张女士您好。”时栩有点点受不住江母的热情,迫使自己从撞见江准的震惊中脱离出来,诚恳地回应江母的热情。 “张女士,福利院派我来为您送上锦旗,多谢您这些年对慈善事业的付出。”时栩官方地递上大红锦旗,完成了别人的嘱托。 可江母,愣愣地接过锦旗,没有看一眼,她的眼睛全落在时栩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半晌,她握住时栩的手都没有松开,江母绽放开灿烂的笑容,语气温柔无比,问时栩。 “小姑娘,你今年几岁啊?” 第7章 ——我把话撂这儿了,从现在开始,我遇上的第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就是我的儿媳妇 第14页 “姑娘,你今年几岁啊?” 江母的话一出口,身后的江准脑子轰鸣声炸开,缘果然妙不可言。在懵逼的时栩开口前,江准抢先一步,对着时栩假装很不经意地随口一说:“你看着就十七八岁,对吧?” “啊?”时栩这下更懵了。 这话她该怎么接?时栩眨巴眨巴眼,怯生生地看向江准的方向,从他挤眉弄眼的状态,时栩感知到,这男人在…… 向她求救? “哦,是的。”时栩下意识快速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江母听后,满心欢喜一场空,瞬间泄了气。 空气顿时变得有点尴尬。 时栩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小声说道:“江太太,锦旗送到您手中了,那我就先走了。” 江母感慨一声:“好,谢谢你跑这一趟了。” 时栩笑着:“江太太客气了。” 时栩前脚走,江准也趁机绕过客厅,和江母说了句下周见,就快速溜走了。江母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就没影了。 “这孩子!”江母没辙,只能埋怨几声。 过了会儿,周姨送时栩出去后折回客厅,她走到江母面前,见她有心事的模样,低头苦苦冥思什么,便开口问:“夫人,您怎么了?” 江母缓了缓神,只说:“那姑娘,有点眼熟。” 周姨思记性好,刚见到时栩的时候她就想起在哪见过了,于是周姨微笑了下提醒张嫣:“夫人,您看看您相册里的照片,就是少爷和一姑娘坐一起吃饭的那张。” 江母猛然反应过来,慌忙找起手机,刚刚情急下扔在沙发上了,她一路小跑着找到手机,按亮屏幕,引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照片,一小时之前她就是拿着这张照片,审问江准里面的姑娘是谁呢! ** 从江宅走出来,时栩婉拒了周姨提出派人送她的好意。她一个人走在林荫道旁,道路两边的梧桐树繁盛,将日头挡在树叶外头,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能看见难得的碧天白云,这一嘉海市区内见不到的景象。走着走着,几缕阳光偶然间钻了进来,时栩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就在这抬手的动作一瞬间,眼前的去路被拦住了。 时栩被阳光照着眯了眼,眼缝中看过去,一辆黑亮的suv车型的车横在她面前。 驾驶座的男人把墨镜摘下,转过头面向时栩:“上车。” 时栩愣住没动,低下头不知道该不该迈这一步。 江准看着她犹豫也不急,他转过头面向车前挡风玻璃,然后悠然地靠在座椅上说:“这儿,可打不到车。时小姐打算走回市区?” 时栩一惊,反应过来。原来人家大律师是好心救助她,她还多思多想愣着不领情,当即,时栩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上车的时候耳根子红透了。 “谢谢你,江律师。”时栩上了副驾驶座,像个小学生被处罚了一样,乖乖地坐着。 江准瞟了眼有点想笑,提醒她:“安全带。” 时栩给忘了,连忙侧过身,手忙脚乱地去找安全带把它系上。 系好安全带后,时栩坐得更笔直端正了,低着眉垂着眼抱紧手里的包包,小声对江准说:“好了。” 这下不像小学生了,像是架在屠宰场里的兔子,视死如归。 江准不懂了,想想自己长相水准哪里像个屠夫。 车子启动,往大门驶去。 驶入主干道,宽阔的道路上没几辆车。车内,时栩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让江准都快忘记还有个人的存在。前面右转,江准打了个转向灯,往车子右边的后视镜看了眼,顺带瞟了眼安静如鸡的时栩。 方向盘右打,江准漫不经心问起:“时小姐今天怎么会出现我家?” 时栩的身子动了动,坐得更挺直了,她胆颤地说:“我不知道是你家。” 江准眉梢微抬:“嗯?” 这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江准脑中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这姑娘该不会以为他是在兴师问罪? 江准唇角上扬,忍俊不禁:“我想问的是,时小姐和嘉海第一福利院有关系?” 不然无缘无故地,时栩为什么代表福利院来送锦旗。 时栩听后“嗯”了声,没有具体说是什么关系。 江准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继续追问:“你不是幼儿园老师吗?怎么管起福利院的事情来了?” 时栩显然不想说白,只是敷衍道:“刚好帮个忙。” 时栩说的是实话。两个小时前,赵湘湘打电话给时栩,说她们福利院的院长刘胡子让她送一面锦旗,送给一位给福利院年年捐款送爱心的女士。 时栩还记得赵湘湘在电话里骂了刘胡子好几句,好事儿从来想不到她,偏偏遇到要跑腿的活总能想起她。赵湘湘想起小时候在福利院大闹天宫的日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刘胡子这是在报复她。 第15页 本来她不想麻烦时栩,但今天好不容易有个通告要跑,这是她混了这么久十八线第一次接到国民度品牌的推广站台。所以,赵湘湘只能麻烦时栩帮忙跑这一趟了。 眼下,江准握着方向盘没瞧见时栩不想多说的表情,只顾着追问。 “帮忙?你是志愿者?” 时栩实话实说:“不是。” 江准:“那么,你在福利院有工作?怎么,你真有副业?” 时栩:“……” 勾起了她关于“副业”不太好的回忆。 “没有副业!”时栩试图斩钉截铁,但气势太弱,她重新埋下头,解释说,“我小时候在福利院住过一段时间。” 车子猛地停了下来。 时栩身子随之前倾,还好有安全带固住她单薄的身板。 江准也因为紧急制动的原因,额头离方向盘就差几公分。前面刚好一个红绿灯路口,黄灯闪烁完最后一秒,匆匆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江准回味了一遍时栩方才说的话,问道:“所以你是……” 时栩声音又轻又软:“我是,孤儿。” 江准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痒,堵得慌,他别过头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时小姐,无意冒犯,抱歉。” 时栩缩着头:“没事。” 车开到市区需要二十来分钟的时间,经过上面一个话题,江准感觉自己大概是戳到了身旁这个姑娘的软肋,本来就挺怂的一姑娘变得更怂了,江准往她的方向带过几眼,时栩不是低着头就是看着窗外,不与他有丝毫的眼神交流,这是把他当成什么罗刹了吧,江准暗自一笑,委屈无奈又好笑。 为了使车内的气氛稍作缓和,江准很难得极其主动地挑起话题,聊着聊着,还引导时栩问了他几个问题。譬如时栩问起:“江律师,您和江太太的母子关系挺好的。” 江准看路没转头,但这个问题倒引起他好奇心。他反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我记得从你进入客厅起,我和我妈就没说过话。” 时栩转了转眼珠:“我瞧见江太太心情很好,猜的。” 江准置之一笑:“那真遗憾,时小姐,你猜的不够准。” “啊?哦。”时栩有点尴尬,手里攥着包包的背带来回揉搓。 空气沉寂了几分钟,时栩听见耳边车来车往的声音越来越多,往窗外看去进入市区了。 江准瞧了眼路牌,问她:“你去哪?” 时栩看了看时间:“去中央商场。”看这个点,赵湘湘的活动应该还没结束,时栩刚好过去给她助助威,顺便拍几张美照。 江准“嗯”了一句,往江北方向去。 刚下跨江大桥,时栩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她妈妈发来的。 “咦?”时栩没忍住惊出声。 江准瞥见她脸上困惑,问:“怎么?” 时栩转过头说:“我妈妈让我回家一趟。” 江准:“哦。” 时栩看了看路边,马上就到中央商场了,于是她指了指前面地铁站,对江准说:“江律师,谢谢你了。您就停在这路边,我乘地铁回家就行。” 江准没停车,反而问她:“你家在哪?” “啊?不麻烦您了吧,我家不远。”时栩小心翼翼地。 “既然不远,就不麻烦。”江准下巴扬了扬,给时栩示意了一下街边到处悬挂的交通监控,又说:“而且这地段不让路边停车。” 时栩又尴尬了一下,连忙把自家地址告诉了江准。 江准开到下个路口,打了转向灯掉头。 路上江准问起:“你和你养父母住一起?” “是的。”时栩点头,紧接着被勾起好奇反问江准,“那你呢?也一定和您爸妈住一起吧。” 时栩想着江宅那块跟庄园一样的地方,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谁知江准否认了,他说他住外面,还提到今天只是刚好到了“一周回一趟家”的规定日子。 时栩假装懂了似的点点头,理解他,但心底想的是,果然豪门都很复杂。 时栩家位于嘉海市的老城区,这一片的房区虽然年代久了但大多有历史韵味,家家户户窗台上都喜欢摆放一二花盆用来点缀墙边盘踞着的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江准记得以前这块是当作租界地,所以很多房子还保留着欧式的建筑风格。 “我家到了。” 车子停在路边,胡同太小不够开进去的。 下车前,时栩松了安全扣,然后打开车门,忽的停住了。 她回过身,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江准看出她欲言又止的心思,再次摘下墨镜歪了歪脑袋对她说:“有话就说。” “哦,”时栩顿时有了点底气,她问,“之前在你家的时候,你为什么给你使眼色让我承认我是十七八岁?” 第16页 江准顿住了,手指不自在地在方向盘上挪动,他重新戴回墨镜,表情一脸淡定,似乎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儿。 江准反问:“有吗?我给你使眼色?” 时栩皱起眉头,委屈巴巴:“没、没有吗?” 江准面不红心不跳,坚持耍赖:“我只是很单纯地说出我的看法而已,你看起来的确像十七八的年龄。” 时栩一时不知道这是在夸她还是…… 见时栩被他带过去了,江准掌握着主动权,淡淡然笑着追问:“所以,时小姐,你十七还是十八?” “我、我都工作了。”时栩结巴了。 “职高的年龄不是也能工作吗?”江准戏弄心骤起。 时栩一本正经为自己解释:“我大学毕业一年了。” 江准假装恍然大悟:“哦。” 间隔了一会儿,江准像是自言自语:“总之,时小姐你成年了对吧。” 时栩:“嗯。” 江准:“那就好。” 时栩:“?” 江准双手懒洋洋地扣在方向盘两边,唇边淡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随后,时栩听见他说。 “成年的话,我的罪恶感会少一点。” “事关于那晚,对时小姐的无意‘轻薄’。” “……” 第8章 时栩慌乱中逃进弄堂。嘉海旧城区的这片里弄以花园式和洋房为多数,欧派的建筑风格和细节随处可见,里面的墙因为老城区规划统一修葺过,别具一格的红墙夺目又留着些许沧桑斑驳感,很有意味。 走在当中,时栩乱如麻的思绪牵动着她的步伐,走得越来越慢,步子也越发小。 想起刚刚在路边,大庭广众之下,江准的那两句话说得面不改色的。什么“成年的话,负罪感就少了”,还有什么“那晚轻薄的事情”。 时栩还记得,江准讲话的时候,当时路边的白梧桐树荫下还有好几个老人在谈天走象棋,老人家的耳朵不该灵光时贼灵,纷纷回过头看起他们俩的热闹。众目睽睽下,害得她不知道哪里冒出的胆子,回了一句嘴。 “江律师您多虑了,”时栩恼羞成怒,脸蛋气出红晕,喘了口气她接着说,“你情我愿的事情,不算你轻薄我。” 说完,她扭头逃走了。 完全不敢回看江准的反应。 一想到这儿,时栩在弄堂里停下脚步,紧紧闭上眼,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不能再想了。 这时候,叮—— 短信音打断得正是时候。 时栩把手机抬起一看,是她妈妈发来的,问她到哪了。 究竟什么事这么急?时栩想不明白。 她生怕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抓起手机回了句——妈,有什么急事吗?我快到了,您别急 时栩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又一声短信音提示来了。 ——栩栩,我跟你说,天大的事!那天要跟你相亲你没赶上的那位小伙子,居然是你爸的学生! …… 时栩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还好这根本不算事儿。 迟疑了会儿,时栩拨通了时母的电话。 “妈。”时栩规规矩矩地叫了声,正打算说后话,结果先被时母抢先了。 “栩栩你看到妈发的消息了吧!”时母语气听上去很激动。 “嗯看到了,妈。”时栩一边走一边无奈,其实陈术和她父亲的师生关系,她一清二楚。 时栩接着说:“妈,你叫我回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儿吗?” 时母笑盈盈:“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你听妈跟你说,你那天不是没和他见成面吗?” 时栩那天在茶餐厅,知道相亲对象是陈术后,的确打了退堂鼓,借口有工作最终没去成。 时母继续:“然后,也不知道陈术那小伙儿从哪打听,知道你爸就是他本科大学的授课老师,于是他就联系上了你爸。” 时栩的养父是嘉海大学外国语学院的教授,专攻美国文学方向,在嘉海学术界有一定的知名度。时栩记得清清楚楚,陈术本科的时候也是外国语学院,他选修过时教授的美国文学鉴赏课,关于这些,像是烙印在时栩的脑海中,比自己上过哪些课还要深刻。 “所以……”时栩回神,问时母。 “所以他今天下午要来拜访你爸,刚好,让你们见上一面,弥补一下上回的有缘没分。”时母掩盖不住的激动。 成为相亲对象是缘,但没见上面就是没分了,时母觉得有缘难得,没分还能补救。 可时栩觉得,她和陈术的缘分,太可笑了。 挂了电话后,时栩硬着头皮往家的方向走去,穿过最后一个拐角,她家到了。 时栩家在一片花园式里弄之间,独栋独户,早些年代的小别墅,足足三层加一层假层。原本的墙漆快脱落了,就新修了水泥拉毛,为了不显得沉重又把门窗框都漆成了深红色,时母喜欢倒腾花花草草,不仅把庭院布置得缤纷有序,还把每个窗台上点缀着花框和盆栽,整体而言,算是这片里弄中最有格调的一栋。 第17页 时栩站在门口找院门钥匙,这时候,身侧走来一个人。 “你好,”男人的音色暖融融,很温和,“方便我问个路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时栩的心头像立马被栓上一块巨石,沉重不堪。 时栩停下手里找钥匙的动作,没转身,只轻声回了句:“方便。” 男人拿出一张字条,递到时栩面前,时栩认出,这是他自己的字迹,秀气又有棱角。 他说:“这片弄堂的房子都没有门牌号,麻烦你帮忙看一下,纸条上面这个门号在哪?” 时栩有点尴尬,纸条上的门牌号不就是她家嘛。 拿着陈术递过来的纸条,时栩的视线却完全不在纸条上面,她目光空洞地盯着地缝,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侧的这个男人就是陈术,那天本来要与她相亲的对象,也是那晚让时栩买醉的原因。 “小姐,你怎么了?”陈术看时栩的情绪不对,靠近了一点,好心询问。 感觉起来,面前这姑娘快哭了,陈术有些摸不着头脑。 忽然,一个猝不及防的身影窜出来,把时栩瞬间拉走,于是陈术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挡在了他和时栩之间。 “江江律师?”时栩被江准抓着手腕,看到他后,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江准松开抓住时栩手腕的手,把她拎到身后,然后牢牢的把时栩和“骚扰”她的男人隔开了。 陈术被突如其来的一顿操作给惊到了,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和风度,但当他听到“江律师”这三个字的时候,脑中一根弦瞬时间绷紧,他看向江准,看到他的脸,与他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陈术脸上绷不住了,唇瓣开始剧烈地颤动。 江准看着他的目光同样不简单,不过是单纯的警惕,他以为时栩在没人的弄堂里被人盯住缠上了。 “江律师,你怎么来了?” 江准把另一只手伸向后面,一串钥匙从他的手指间垂挂下:“你钥匙丢我车上了。” 原来是来给她送钥匙的,时栩连忙结果连声道谢。 “所以,”这回江准是冲着陈术说的话,“你还不走吗?” 陈术一怔,从江准的眼里读出了看恶人的不屑。 时栩偷偷抬头看了眼江准,这下她明白过来了,江准误会了。 她在江准身后,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衣袖:“江律师,您误会了。我认识他。” “你认识他?” “你认识我?” 江准和陈术的声音同时响起。 时栩先对江准送去一个诚恳又确信的目光,使劲儿点点头,随后面对陈术,停顿了两秒,终于叫了声:“陈术学长。” 这四个字里,也不知道涵盖了多少情绪。时栩眸中动了动,说:“学长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认识你。” 陈术愣了愣:“你是?” 时栩又听到这句话了,“你是谁”这三个字像魔音绕耳一样,没完没了地伴随了时栩那么多年,有些时候她也会怀疑到底是自己太没存在感了,还是陈术的记性真的不好。 时栩深呼一口气:“我叫时栩。” 陈术仔细回忆这个名字,猛然想到几天前他刚回嘉海市的那天,在嘉海大学做了演讲,演讲结束后有个姑娘给他鲜花,小姑娘羞答答的,问他近来还好吗,然后他回答还好并礼貌性地问了她一句:“你是谁?” 小姑娘听到这个问题后呆了好久,直到经她同行的人提醒,她才低着头说:“我叫时栩。” 陈术想起来了:“你是在嘉大给我献花的人?”陈术笑起来,如温暖的风拂过脸庞。 时栩点头。 陈术笑着跟着点点头:“你是那天认识我的吧,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没认出你来。” 时栩没再说话。但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回荡,说的是——我早就认识你了,我甚至还以为,你也早就认识我了。 看了眼时栩的情绪,江准迅速有个判断。小姑娘心里八成因为这男的受过伤。 “时小姐,看来这位你认识的人记性不太好。”江准说道。 陈术把目光重新投在了江准身上,看着江准嘲讽的眼神,陈术脸色变了,他看向江准的目光变得很不友善,这与他始终如一的温雅风度简直大相径庭。 “怎么,我说错了?”江准对上陈术似乎跟他有仇的眼神,丝毫不慌。 陈术盯着他,冷笑一声:“江律师怎么会错。” 这时,吱呀—— 院门从里面被打开来了。 时母看到院门外站着的三人,茫然了一下,说:“我说呢,听着门外有点热闹声。” 惊讶归惊讶,惊讶过后时母看着时栩问:“栩栩,他们是谁啊?” 时栩一个头无限大,正要开口介绍的时候,江准上前一步。 第18页 “阿姨好,我是时小姐的朋友,顺道送她回来。” “啊是吗,好好好,谢谢你啊。”时母盯着江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挑不出一丝毛病,不知不觉笑得比庭院的花儿都艳。 “既然时小姐安全到家了,那我先走了,阿姨再见。” “诶别别别,都来了,进来吃个中饭再走。” 江准有点意外,回头看了眼时栩看她反应,结果时栩也是一脸懵,就不该指望她。 “不麻烦阿姨了。”江准婉拒。 “不麻烦不麻烦,人多热闹,不来就是不给阿姨做的菜面子哦。”时母给了个让江准无法推辞的理由。 时母说完,目光才发觉自己嘴里的“人多”来源于门外还站着一位长相很不错的男人。 “这位是?”时母看向陈术。 陈术走过来:“师母好,我叫陈术。” 时母恍然大悟:“啊你就是陈术啊。” “来来来快进来,都进来一起坐下吃顿饭。” 于是—— 时栩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给这两个男人带路,热情地招呼他们进了屋子。 第9章 进门后,和时栩产生同款懵逼表情的,是时父。 时教授本来正在客厅的书桌上写东西,忽然看见两个陌生男人闯了进来。他摘下眼镜定睛一看,看到时母乐呼呼地把两个人领进门,换鞋。 “老时,你的学生来了。”时母往阳台方向招招手,示意时父过去。 时父搁下笔慢吞吞过去了,简单望了两眼,他推测出左边这个戴眼镜的小伙儿八成是他学生,一眼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书香气浓,而右边这位穿得很“隆重”的帅小伙儿,更成熟,更有阅历,关键是一瞧他的身份地位就有别于旁人。时父停留在江准身上的视线更久一些,打量地更为仔细。 时母看他盯着人家看也不说话,连忙打岔介绍道:“这位是江大律师,栩栩的朋友,正好送她回来。” 就院门到庭院再到家门的十几米,时母已经把江准的基本信息都问全了。 “阿姨客气了。”江准谦虚着,“叔叔阿姨叫我江准就行。” “好好好。”时母觉得这小伙儿看着有股傲气,但人情世故上很懂礼貌,越看越觉得满意。 时母招呼两人到沙发坐下。 而这时,时栩终于犹犹豫豫地进了家门,一进门,时父就凑上去小声问:“栩,怎么回事儿?” 时栩无奈耸耸肩:“我钥匙落在江律师车上,他给我送来,结果碰上来找您的陈术学长,被妈撞见了,然后就现在这样了。” 时教授忍不住笑了,但声音小没叫客厅的人听见。 他接过时栩的包,给她递了她的拖鞋,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你妈本来给你物色了小陈,我看现在她那副样子,要叛变了。” “啊?”时栩弯下腰压低声音。 时父看了眼沙发上正和时母交谈的江准,朝时栩会心一笑,说:“叛变成小江了。” 时栩:“……” 半个小时后,开饭了。 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时栩就被夹坐在江准和陈术中间的位置,时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当作安慰,毕竟时母在场,他不敢言。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时栩就这么在油锅上煎熬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每道菜的盘子都空了,时母终于放过吃饭这一环节了。 时父和江准陈术三个大男人坐回沙发上,时栩帮时母把空碗碟端到厨房,终于松了口大气。时栩要帮着洗碗刷锅,时母还劝她:“栩栩,我这儿不用你忙,你回客厅招待一下客人。” 时栩真想说,妈你饶了我吧。 “有爸在,应该不用我去吧。”时栩拿出时父做挡箭牌。 江母一听,笑笑嫌弃道:“你爸整天泡在书里,哪懂怎么待客,何况你们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嘛,别让你爸在客人面前上来就聊什么美国文学,叫人家笑话。” 时母每次念叨时父时,都会用这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时栩被逗乐了,乖乖答应回客厅去。 时栩给三个人冲泡了三杯茶,端到茶几上。 走到的时候,听到时父…… 谈起了美国文学。 …… 来迟一步。 但时栩紧张之间忘记了一点,陈术选修过这门课,好像还对这块内容挺感兴趣的,这会儿陈术正配合着时父,从浪漫主义谈到现实主义,把几个有代表性的经典文学作品和现代文学作品通通谈过一遍。 时栩看着曾经的师生两个人谈得火热,越聊越高深,横竖她也听不懂,无奈间她看向同样坐在沙发上的江准,对他抱以“你也听不懂对吧”安慰的眼神。 江准侧头的瞬间,瞧见了时栩看向他的眼神,眼神里又是同情,又是为他打抱不平,甚至还有宽慰。也是,时栩觉得师生两个谈些专业内的问题让他这个专业外的人插不上话,这件事情,的确很难堪。 第19页 看惯了江律师永远一副“我很diao”“我无敌”“我不屑”的表情,现在看他被排挤在外插不上话,时栩不禁觉得江律师,有点可怜。 “喝点茶吧。”时栩看不过去,亲手给江准端起杯水递过去。 江准眉梢一挑,接过。 本来他没打算喝时栩泡的茶,泡的太没水准了。 但手不听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水杯已经到手心了。 “谢谢。”江准接过杯子,小口地抿了一抿,发现这茶泡得居然还行,出乎意料。 那边师生间聊着聊着,陈术忽然转过头,话锋一转问江准:“你觉得呢江律师?” 江准不紧不慢扭过头,反问:“抱歉,我没听清问题。” 时栩茫然了,下意识去看时父,结果人时教授也一脸迷茫,他不明白刚才和陈术讨论得好好的,陈术突然间就把话题抛给了江准。这下时父有点尴尬,意识到自己沉浸在和陈术谈论美国文学,没有将江准的感受考虑在外。 时父赶紧打圆场:“额小陈,这个问题不如先说说你的看法?” 陈术笑了,文质彬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讽刺:“老师,您不知道,江律师能力很强,没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即使是专业范围外的。” 江准听着有些稀奇,他算看明白了,陈术这人分明对他有意见,可是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面吧,江准自信自己的记性,绝对不会记错。 时教授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看向时栩。 时栩尬笑,她父亲也太高看她了。 想了想她只好瞧着江准的脸色,一字一字小心地问时父:“所以爸,问题是什么?” 时父说:“浅谈《凡人》这本书中针对精神分析学的解读。” 时栩:“……” 连问题都听不懂。 耳边传来一声玻璃杯与茶几接触的清脆之响,江准缓慢放下茶杯,脸上除了微笑没有任何波澜。 “philip roth的作品——everyman?” 时父有些惊喜:“你看过?” 江准:“拜读过。” 时父瞬间来了劲,追问他:“那你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什么见地吗?” 江准又开始表演谦虚了:“见地谈不上,只能说有些许非专业人士的读后感罢了。” 时父:“说说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时栩头顶冒出源源不断的黑人问号,江准、江律师,就这么愉快的融入到关于文学圈子中,把时父聊得那叫一个酣畅开心。 又过了半小时,江准被一通电话催走了。 弄得时教授十分惋惜,而时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连忙叫时栩送送江准。 送到弄堂口,回到熟悉的路边。 临走前,时栩没忍住好奇心偷偷问江准:“江律师,你真的什么都懂啊?” 江准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他说:“听说过那本书,至于其他——” 江准招招手让时栩凑近点,时栩凑过去趴在驾驶座车门的窗玻璃上,随后剩下几个字吹进时栩耳朵。 ——“其他,是瞎编的。” “……” ** 一周过去,全意律师事务所。 江准的办公室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落泪,江准给她递上纸巾。 “姐,官司都赢了,别哭了。” 眼下泪水哗哗往外流的正是江准的亲姐姐,这场离婚案的原告方,江凌。 江凌接过纸巾,边啜泣边说道:“阿准,我没事儿,就是发泄发泄。” “姐,我可提醒你,妆被你哭花了。”江准明明知道江凌最在乎脸蛋,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现在这个模样,很像小时候文艺汇演,被妈画成猴屁股的模样。” 江凌抽泣着:“我、我可以不要你你这弟弟吗?” 江准:“可以啊,以后你再打离婚官司就没折扣了。” 江凌:“……” 江凌抬起手,摆出“我今天都不想跟你说话”的架势,把江准挡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好了姐,我真心真意跟你说声恭喜。”江准腿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抱臂,不嘴贫了。 恭喜江凌终于脱离与王成的失败婚姻,彻底解脱出来。 江凌被他难得的正经感动了一下,顺着说道:“阿准,这回真的谢谢你。” “不仅离了婚,还没让他沾到便宜,我真心痛快。” 原本按照江家老人的意思,这场离婚诉讼能不能开庭都是问题,可能开庭前,江老爷子就会把一大笔封口费打到王成账上,让他们好聚好散。因为这点分歧不满,向来是江家乖乖女的江凌差点和老爷子吵了起来。 现在,因为王成给江准下药这一举动,让江准狠下心,把他的所有把柄整理出来,王成被捏的死死的,最后也理所当然地实现了江准说的“让他光着滚出嘉海市”的话。 第20页 两天前开庭,王成因自身婚内的过失,同意净身出户。 离了江家,王成一文不值。 可不就是光着。 安静了会儿,江凌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一声。 “姐的经历刚好警惕了你,结婚前一定要慎重,听听长辈的意见,别一意孤行。” “嗯。”江准随口答应。 “千万别跟姐一样,头脑一热,玩闪婚。” 江准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块糖,扔到江凌怀里,笑着:“放心姐,我没考虑过结婚。” 第10章 “没考虑过结婚??”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道过于浮夸的震惊声传进江准办公室。 陆祺跟猴子一样蹿了进来,激动地抓住江准的手臂,瞪圆了眼看着他。 江准动作优雅地把陆祺的猴手拿掉,理了理衣袖上的褶子,面无波动看向陆祺:“怎么了?” 换句话说,江大佬在反问他,我不结婚你有意见? 陆祺被江准不动声色却能把他掐到窒息的气场唬住了,连忙嘻嘻嘻用尬笑来掩饰自己心态,还上手帮江准拍拍袖子上的灰,狗腿极了。 江凌看这两人的样子,给逗笑了:“你们两个,好歹快三十了,别这么幼稚行吗?” 陆祺挺直腰杆,面向江凌:“江凌姐,说他就行,说我不行。” 江凌:“为什么?” 陆祺理直气壮:“因为我会伤心的。” 江准被陆突如其来的深情弄得反胃,敢拿对付外面小姑娘的嘴皮忽悠他姐。江准一记眼刀,不耐烦催问他:“所以,你来干嘛?” “啊!”陆祺一拍脑门,想起自己带着任务来的。 “伯母叫我告诉你,赶紧回家一趟。” 江准沉默着:“?” 陆祺把事情描述了一遍,是江母打电话给的陆祺,叫他找一下江准,让他务必现在立刻马上回家一趟,语气十分坚定。 “怎么叫你联系我?”江准不明白。 他没有把联系方式告诉家里人,江凌除外,和家人的联系要不就是约定的每周探家的时间,要不就是通过江凌找他。 陆祺解释说:“伯母给江凌姐打过电话了,没接。” 江凌应声看了眼包里手机,屏幕上有江母打来的几十条未接来电,可惜她手机静音了。 “妈估计急事找你,走吧,我们刚好一起回去。”江凌拎着包站起来,往办公室外面走去。 江准和陆祺跟在后面,江准打量了陆祺几眼,把陆祺看毛了。 “干干嘛?” 江准反问:“你告诉我这消息,为什么不打电话?还特地跑一趟?” 陆祺变得紧张起来:“江律师,想得还真谨慎。” 江准压低声音继续问:“你知道我姐在我这儿?” 陆祺有点慌,壮着胆子:“嗯,怎么?” 江准面上挂着一丝凉凉的笑:“你还问我怎么?你最好不是因为江凌才跑来的。” “再会。”陆祺快步溜走了。 “……”江准有点想骂脏话。 ** 一个小时后,江宅。 江凌和江准并肩进门,江母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妈?有什么急事吗?”江凌上前挽住江母的手臂,但江母的视线全在江准身上,神态纠结。 “呃……”江母迟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改口说,“走吧,去你们爷爷书房说。” 江准和江凌对视了眼,纷纷表示猜不透。 走到二楼江老爷子的书房,走廊上三人的脚步声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里面听见,等江准走到书房门,刚准备进去。 啪—— 砚台砸在了地板上,一声闷重的响声。江母和江凌被吓得不轻,江准也愣住了。 “伤风败俗的东西!!”江老爷子的声音响起,因为老人家情绪激动,语气急厉,骂完后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江父在江老爷子旁边,迅速反应过来,一个跨步上前拍着江老爷子的背顺顺气,边说:“您消消气,江准这不是来了。” 江老爷子这下更气了,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江父,连带着一起骂:“都是你生养出来的儿子!咳咳咳——” 明白了。后进来的姐弟俩明白了这矛头是冲着江准来的。 江母也赶上前去给老爷子顺气了,江凌拉了拉江准示意进门,顺便凑近他小声问:“你犯什么错了?” 江准早就皱起眉头,他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阿准,快跟爷爷解释一下,视频里究竟怎么回事?”江母及时说明了江老爷子发那么大火的原因。 江准立即接口:“视频?什么视频?” “你还好意思问,”江老爷子缓过气,气得每根白头发都快竖起来,“莫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敢这种事情被人拍下视频,活该!” 第21页 “……” 这时,江凌已经先一步过去,江母把电脑界面的视频播放给她看,几秒钟后,江凌眼睛都直了,抬眼望着江准,挤眉弄眼告诉他“大事不妙”。 江准作势走过来,要看视频。结果江老爷子夺过旁边的拐杖,往江准的方向一挥,挡着他:“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情,还好意思看。” 江准哭笑不得:“爷爷,您总得让我看看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荒唐事吧。” 江老爷子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 接下来,江准走近电脑,重放视频,终于得知这场暴风雨的诱因是什么。 视频里的内容,他抱着一个姑娘闯进一个房间,跌跌撞撞跌到床上,江准压在姑娘上面来势汹汹,等两个人开始脱衣服的时候,视频结束了。 …… ………… 江准眯起双眼,陷入无言中。 这是两周前他被王成下了春.药的那晚,视频里的女主角,是时栩。 “这个视频,王成发来的?”江准直起腰,紧紧盯着电脑,语气寡淡也不知道是在质问谁。 江老爷子呵呵一声:“你先别管谁发的,你要是不做,有人会拍下来?” 江凌见势不对,有点反应过来。她帮衬着解释说:“爷爷,这件事情阿准是受害者,是王成那狗东西在诉讼期间设的局,想拿来威胁阿准。” “什么??!”江母惊呼,她立马关切道,“乖儿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妈说呢?你有没有吃亏啊?” 江凌无奈提醒江母:“妈,阿准是男孩子……”吃亏也轮不上他啊。 江母不这么认为:“既然是做的局,那视频里的姑娘肯定是安排好的啊,指不定是什么不干不净的女人,可别身上有什么病能传染的!哎哟,我的儿子,怎么这么惨!” 说着说着,江母带起了哭腔:“老爷子,您看,阿准是受害者,您……” “她不是什么不干不净的女人。”江准忽然插了一句话打断了江母的哭诉。 这下,江母、江父和江老爷子齐齐看向了江准。 尤其是江老爷子,眼神近乎要把他看穿了。 江准面不改色,沉稳地一字一字解释说:“受害者不止我,还有这个女孩,她才是真正无辜被牵扯进来的。” 江母看了眼江凌,江凌点点头。这件事她已经从陆祺那儿听说过了。 “那么这姑娘,没事吧……”江母转变了语气,小心翼翼问过去。 “没大事,那晚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好那就好,改天我去给她赔个礼。”江母私心有点想见见这姑娘,既然是干干净净的无辜路人,那和江准还蛮有缘分。 江准看穿了江母,淡淡然提到:“妈你已经见过了,她前不久来过我们家。” 江母怔了,想到了什么。 “咳咳咳,”一直没说话的江父咳了两声,笑呵呵,“爸,既然这件事阿准也是被害的,那咱们就不与他计较了。” “你们放心,这个视频只传播到了某个群,早发现后当即找人压下了,不会有后续了。” “但愿如你所说。”江老爷子冷哼一声,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出门后,江母安慰江准,别把爷爷的话放在心上,老人家思想保守甚至有些封建,说的那都是气话。 江准听了,“嗯”了声,反正他对于江老爷子说他什么根本不在乎,不痛不痒,但是眼下这个视频当真有点棘手。 上回让顾少出马,把王成收拾了一通,截下不少他偷拍的照片,没想到他居然安排了监控在房间内,他留了一手,就等现在事后报复。江准现在怀疑,当晚他去的那个离酒吧最近的破旅馆里有王成安排的人,才给他开了有监控的钟点房。 ** 隔天晚上,嘉海旧城区的时栩家里。 时栩正在房间内开着电脑看培训视频,按照要求记录下幼儿的教学重点。 突然一通急匆匆的微信电话打断了她。 是赵湘湘打来的。 时栩一想,这个点她不应该有夜戏吗?提早收工了? “喂,湘湘。” “栩栩!!” 时栩和赵湘湘的声音在电话中同时碰撞,但时栩的声音明显被赵湘湘的嚎叫盖了过去。 “怎么……了?”时栩茫然。 电话那头莫名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传来赵湘湘难道严肃的语气:“栩,我的朋友圈都在传那段视频,你,没看到吗?” “?” 时栩切出去打开朋友圈,好多人都在转一段视频,点开视频。 …… 看完四分钟的视频,时栩才发现自己气快喘不上了。 “栩栩!”赵湘湘没挂电话,一直注意着时栩的反应。 “湘湘,我……”时栩嘴皮都在颤抖。 第22页 朋友圈广为流传的视频,居然是那晚她和江准无意识状态的——“前戏”。 有几个转发看热闹的人,直接点名提到视频里的男主角,是嘉海市全意律师事务所的江准,嘉海江氏集团的接班人。 “栩栩,视频里的女主角是你吗?” 赵湘湘问出了她最担心的问题。 视频里男主角的脸正对镜头较多,大家都在指点江准的同时,很多再问女的究竟是谁,也就是说目前还没人看出女主角是谁。 但赵湘湘刚才下夜戏休息,刷到这个视频后,一下子就认出了时栩。 “好像……是我。”时栩肩一塌,身子软绵绵轻飘飘的。 “这……”确认之后,赵湘湘的语气温和起来,安慰时栩:“栩栩,没事儿,别怕!你就闪过几帧模糊的样子,没人会认出来的!” “那你是怎么……” “我!我不一样!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 “……” 这夜,时栩没心情再做培训了。手机摆在眼前,界面停留在那段视频,时栩久久盯着整个人傻住了。 夜深时,赵湘湘八卦实时播报。 吃瓜小群里有小道消息称,江准在这段视频里被定性成了约.炮,还有人造谣是潜规则,恐怕江准以后在律师圈难混了。 过了会儿,赵湘湘又更新八卦。据传江氏集团的江老爷子大发雷霆,要把江准赶出江家,驳去他继承人的资格。 时栩:…… 凌晨时分,时栩辗转难眠。她思来想去最终狠狠心,给江准发了条微信。 【时栩】:江律师,视频的事情,您还好吗 发完后,时栩放下手机,也不知道江准什么时候能回她、会不会回她,毕竟她至于他,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朋友? 叮—— 微信提示音一响,时栩猛地睁开眼,拿出枕头底下的手机。 【江准】:问题不大 时栩松了口气。 一口气刚松完,江准又跟了条消息。 【江准】:最差不过自立门户 时栩:…… 所以,小道消息是真的?? 【时栩】: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等了很久,没见江准回复,时栩抱着手机重新躺平在床上,床头暖橘色的灯没关,照在脸蛋上,渐渐的,时栩的视线开始朦胧,困意袭来。 叮—— 时栩抓住快要从手中滑脱的手机,划开。 【江准】:有。结婚 第11章 ——结婚。 时栩盯着屏幕上这两个字,两个字仿佛被施了魔法越变越大,直到深深印进眼里。一笔一划在心中描了一遍又一遍,砰砰砰砰,时栩能感知到自己心跳开始紊乱。她连忙捂住胸口,阻止心跳径直而上跳出喉咙。 啪嗒一下,手机从手掌心滑脱,栽到了被子上。 手机刚陷入被子里,突然开始振动。 大半夜有人给时栩打电话? 时栩捡回手机,抬起一看。 来电人——江律师。 时栩:…… 她依稀记起,江准的手机号还是第二次见面,在幼儿园江准递给她的名片上随手保存进通讯录的。 当时,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以为她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职业”,还让她考虑清楚后,找他法律援助。 时栩盯着来电显示,不禁笑出了声。 不过下一秒,她连忙捂住自己嘴巴做贼心虚起来。 手机振动结束,时栩仍旧没勇气接起江准的电话,结婚,这两个字吓到她了。 时栩刚准备关灯躺回去冷静冷静,手机再度振动起来。 该死的是,时栩一紧张碰到了接听键。 慌乱中,她像捧着个烫手山芋把耳机放在耳朵边,烫红了耳根。 “喂……”时栩结结巴巴勉强让自己嘴里吐出一个字。 电话对面轻笑了声:“怎么不接电话,吓到你了?” 时栩强装镇定:“还,还好。” “别怕,”江准说了两个字,解释说,“结婚这招是我妈胡乱想的对策。” 视频事件发酵后,江老爷子雷霆震怒,连同在家的江凌和江母都骂了一通,还顺道打电话给在公司开会的江父喊回来大骂几句,骂着骂着发现江准还没回来,以为他成了缩头乌龟,扬言要把他这个丢江家脸的玩意赶出家去。 等江准得到消息赶回江宅的时候,和他一起到的是家庭医生,江老爷子气晕过去了。 情急之下,张嫣女士替江准想出一招,让他和时栩两个人结婚。 如果结了婚,就是有名有分,既全了江老爷子的面子,又可以消除一切流言蜚语。 当然了,张嫣女士的这一招,完完全全满足了她的私心,想要江准快点“出阁”的私心。 不过江准根本没答应。 第23页 晚上留宿在江宅,江准收到时栩的微信。 从她发的几个问候的字里,江准感觉到小姑娘有点忧心。 所以,江准才给时栩发了结婚这个“解决办法”,原本只想逗逗她让她缓缓心情,结果刚发出去,江准下意识想到时栩那胆小怂包的样子,万一把人小姑娘吓得心肌梗塞,他不构成伤害过失了? 于是,职业观念和素养都很强的江律师拨通了电话,想解释清楚。 “哦。”听完江准的解释,时栩隔着屏幕生起闷气。 “生气了?”江准敏锐地感觉到了怨气。 时栩声音怂起来,嘴硬说:“怎么会。” 江准笑了:“难道没有?” “……” 为了快点让这个有关“结婚”的话题过去,时栩关心道:“那江律师你,打算怎么解决。” 江准不以为然:“很简单,发个声明解释,顺便送每个造谣的人一份律师函。” 视频的源头王成必然是完了,他能做出这件事一定也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情赌一把,至于其他传播者,江准没那么大度放过在朋友圈造谣生事的人。 时栩听后,支支吾吾,没有发表自己看法。 江准:“有什么问题吗,时小姐?” 时栩愣了下,犹豫着:“我感觉有点悬。” 江准:“说说看。” 时栩顿了一会儿打好腹稿,说:“声明是必然的,但看热闹的人往往只喜欢获取八卦,在他们这些看客心中早就对一些八卦内容根深蒂固,不会因为声明里的解释而改变看法。” 江准那边变得异常安静,时栩继续。 “而且你要给传谣的人每人一份律师函,虽然这是法律支持的维权方式,但有点过于强势,很容易适得其反。” 电话那头依旧一言不发,时栩心里有些没底。 “江律师?” “嗯?”江准回过神。 时栩紧张地连忙补了句:“我这些,都是自己的小看法,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我说多了,江律师别介意啊。” 江准莞尔:“没有。我只是忽然觉得,时小姐其实挺有想法。” 时栩才恢复的耳根又慢慢变红,随之变化的还有脑中一热,她低下声,再度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江准。 “所以,江律师,”时栩一只手抓紧了被头攒成一团,“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的解决办法没能达成最佳效果,那么,我觉得江太太的方法——” “——可以试试。” 江准怔住了,无意识间说了句:“什么办法?” 是他以为的? “结婚。” ** 两日后新的一周始,周一,视频事件又卷起了巨浪。 这回被卷进去的,是时栩,和时栩的父亲时教授。 嘉海市幼儿园门口,幼儿园临放学前的半小时,就有很多家长在门口等待。 江凌坐在江准车里,聊起:“没想到我们越压这件事,越激起某些人群的逆反心理。”江凌说的是视频传谣的人。在江家努力压下这件事热度并发出声明和律师函之后,有些人居然变本加厉,最后把视频女主角扒了出来,时栩,被拉下水。 “那女孩,还好吗?你联系过她吗?”江凌问江准。 “没联系上。” 江凌很久没看见江准情绪中流露出这种失落了。 江凌靠在椅背上,语气软绵绵的:“听说那位时小姐的父亲是嘉大的教授,蛮有名气,现在因为受这件事情的影响,处境很不好。” 学术界站在金字塔顶端,光风霁月,最最忌讳的就是人间烟火。但凡染上一点,再细微,也经不起。现在,光光嘉海大学,就很多人在讨论时栩这件事,时栩是时教授的女儿,子不教父之过,你一言我一语三人成虎,关于时教授的学术问题已经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了。 因为江准,时栩和家人的生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准联系过她,但连续两天时栩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他开始慌了。 也就是为什么,今天他会出现在这儿。今天周一江凌要接江星星,江准便赶来了。 “听妈说,之前她建议过你,让你们结婚?” 江凌偶然提起。 经江凌一提醒,江准记忆里两天前那个夜晚的画面渐渐清晰。电话里,时栩对江准说了一句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话。 ——可以试试。结婚。 然而当时江准震惊过后,不痛不痒地一笑,告诉时栩:“时小姐,从来没和你提过,我没对婚姻没有打算。” 时小白兔在对面那头愣了好久,好久之后她反问江准:“江律师,您是恐婚?” 江准否认,他不是恐婚,而是在他认知中,婚姻没有必要。江准还解释了,即使不因为主观因素,他也不会因为客观形势所迫去勉强一段婚姻,如果那样的话,那婚姻真的成为了坟墓,断送的是两个人的生活。 第24页 那之后,他们就没有继续关于婚姻这个话题,互相说了晚安,就挂了。 这时,江准的回忆断了。 幼儿园大门开了,放学了,家长们鱼贯而入。 江凌和江准到了国际小班门前,今天是班主任汪老师在教室。 江准跟江凌打了个招呼后,自己先离开,往国际班老师办公室走去。 到了办公室,只有一位老师在。 那老师恰好是上回给时栩领了一盒“十全大补”的老师。 “时老师,被叫去了主任办公室。” 于是江准又向三楼走去。 到达主任办公室,江准瞧见办公室门没关好,留着一条缝。透过缝隙,看见时栩站在办公桌面前,重重地低下头。 “时老师,我们挺认可你的专业能力,但你也知道我们幼儿园,家长参与度一向很高,所以我们得尊重家长的建议。” “视频事情出来后,小朋友家长对你意见有些大,所以,我们必须要拿出让家长满意的处理结果,希望你能理解园方。” 主任的声音从办公室中传出来。 接着,江准听到一段轻语。 时栩依旧低着头:“主任,那段视频是因为我那天喝醉了,对方江律师也被人陷害了……” 时栩的语气平平淡淡,声音没有底气,忽然让旁观的江准明白了什么叫“所以解释都会变得苍白”。 也忽然回想起时栩那晚在电话里说的,往往看热闹的人并不会在意你的解释。 就像眼前的主任,只是敷衍着略带同情的眼神看着时栩,然而并不在意她在解释什么。 过了会儿,时栩出来了。 江准在拐角没有出声,注视着她下楼的背影,小姑娘本来就瘦,今天看着她的身影,觉得格外单薄。 时栩走回办公室,江准一路跟着她。 回到办公室,已经没人了。 时栩走进办公室,顺手习惯性把顶灯打开,光亮起的那一瞬间,晃晕了眼,时栩抿了抿嘴唇,突如其来一股酸意涌上鼻尖。 重新把灯关了。 现在,她不需要光亮。 只想躲在黑暗里。 时栩走到自己位置,开始收拾东西,得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通通带走。 咚咚—— 有人轻轻敲起办公室门。 “请进。”时栩低下头抹了抹眼睛,以为是哪个小朋友的家长。 等她抬起头时,看见人还在门口。 男人一套黑色西装,从头到脚依然精致地不像话,但细看,似乎有没有平时那么精致地过分,譬如眼底有些淤青,眼睛里没了傲气骄矜,接了点地气,看上去居然顺眼很多。 “你、江律师怎么来了?” “找你,谈点事。” “谈事?”时栩疑惑了一秒,明白过来,“是视频的事?” “不是。”江准垂下眸子看着时栩,对上她干净美好的眼睛,他说,“谈,谈结婚的事。” “?” “时栩,我们结婚。” 第12章 江准仍然记得江凌在离婚诉讼结束后对他的忠告,结婚不能靠头脑发热。 最终,他还是败给了头脑一热。 三天后,江准来时栩家接她,去民政局。 ** 车开在去民政局的道路上,车内两个人安静了一路。 江准忍不住瞧了几眼副驾驶座,时栩坐得端端正正目视前方, “昨天我走后,阿姨和叔叔有说什么吗?”江准问起。 在两人决定结婚后,江准正式拜访了时父时母,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江家的两位长辈为表诚意亲自上门到时栩家,商量了一些结婚的事情。 从时栩和江准的角度出发,两人突然的婚姻很大程度是为了缓解当下的窘境,但老一辈父母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既然是要把红本本领到手,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更何况,江准和时栩统一了口径,分别告诉过双方父母,他们两个对彼此的确产生了好感,在一起是迟早的。 所以昨天在时家,双方家长碰面之后谈了整整一天。 时栩旁边看着,似乎,还挺,愉快。 愉快地出人意料。 到了晚饭时间,两家人兴致勃勃找了家饭店围坐一桌,相谈甚欢。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 江准问的这个问题,时栩怎么觉得像是未过门的女婿异常在意岳父岳母的看法似的。 时栩想了想,老实说:“我爸妈没说什么,就简单嘱咐了我几句。” 江准有点好奇:“嘱咐什么?” 时栩犹豫了一下,用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嘱咐我,别忘记带户口本。” “扑哧——”江准没忍住笑了出来。 害得时栩两边脸蛋涨了通红,赶紧闭上嘴。 午休时间到达民政局,江准带着时栩直接上楼,走了几步停在一间办公室前。 第25页 江准敲开门,朝里面叫了声:“李主任。” “江准来了?快进来。”李主任大概五十岁上下,但精神状态很不错,加上常年保养,看起来不过四十几岁。 李主任立即迎上去:“你这孩子怎么叫得这么见外。” 江准笑笑,敷衍过去。 李主任客套后,笑眯眯说起:“江董已经让人跟我找过招呼了,说你想低调一点。” “你们现在年轻人的思想,我们是跟不上咯!”李主任热络地打趣道,“办个结婚证,怎么还藏着掖着,放我们以前,巴不得买个鞭炮在家门口放呢。” 李主任一副跟你很熟的样子,开起玩笑,江准听着不痛不痒,除了有点不爽快。于是,他淡淡笑着接了句嘴,说:“李叔这主意不错,可惜没办法,现在禁烟花爆竹。” 李主任一愣,没法接续接话茬了,只能尴尬一笑,说带他们走程序去。 时栩在旁边看戏似的看在眼里,莫名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不由扬起唇角。江准瞥见,问她:“笑什么?” 时栩笑容一收:“没。” 江准眼里多了几分兴致,逼近几步反问小白兔:“笑我?” “我没有,我,我笑我自己,”时小白兔又被逼急了,慌忙间她随口一说,“我,我今天把自己嫁出去,我开心,我笑不行吗?” 听听,时栩又讲了什么触目惊心的鬼话。 说完后,时栩把自己说懵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了。 这下江准眉欢眼笑,真的被逗笑了。他算是明白了,逼急的兔子会咬人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实际上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急慌了的时候原来如此语出惊人。 缓了会儿,江准微微弯了弯身子凑近时栩通红的耳垂边,他说:“笑,挺好的,比哭好。来之前我还担心,你会在这儿被吓哭。” 时栩脸色一变,奶凶奶凶地瞪了江准一眼。 被瞪这一下,江准这回倒是没有不痛不痒,相反,心痒痒的。 ** 因为午休时间民政局人少,再加上有李主任的各方安排,江准和时栩的结婚证流程进展地很顺利,十分钟不到就走完了流程。 负责敲章的阿姨也是老员工了,她接过两本结婚证后,匆匆看了两眼,不禁对照片上两人的颜值啧啧两声,然后惊叹道。 “真有夫妻相嘞!” 江准还很配合地,说了声:“谢谢。” 愣是没管身边死死揪着衬衫衣袖,想随便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栩。 在民政局待了将近半小时,终于挨过去了。 时栩出来后呼吸了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感觉溺水前得到了拯救。 “给。”一本红本本出现在时栩眼前。 江准把时栩的那本结婚证递给她,刚刚她只想着逃出来,居然忘记拿了。 时栩木木地接过:“谢谢。” 但“谢谢”两个字说出口,时栩又觉得不太对劲,似乎以她和江准现在的关系,说句谢都显得分外见外,字里行间都在提醒自己,这段婚姻只是缓兵之计,他们的关系也只是超出了陌生人而已。 时栩打开结婚证,盯着看了会儿。 上面有她持证人的名字,有她和江准的照片,下面还有江准的姓名和个人信息。 她因为这本法律意义上的小本子,成了有夫之妇。 她结婚了? 时栩并没有感觉到几分真实。 “一起吃饭?”江准已经走出几步,回过头见时栩呆在原地,特地走回来问她。 “哦哦。”时栩没听清江准说什么就乖乖点了头。 等时栩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准已经把她带到了某家浪漫主题的情人餐厅,江大律师的说辞是,既然今天是结婚纪念日,该有的形式还是得有的。 “第一次结婚,挺难得的。”江准似笑非笑着。 “……” 于是时栩又煎熬了半个多小时。 从餐厅出来,江准去把车开过来,时栩在路边等的时候,猛然间飘忽的视线被抓住。 “陈术学长?” 陈术侧过头,看到了时栩,他现在认得这个学妹了。 “好巧,学妹在这儿吃饭?” 陈术边说边看了眼餐厅名字——嘉海市知名的高档情人餐厅,随即想起今天早上去拜访时教授听说的事情,陈术温和的神情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听说,你结婚了?”陈术问。 时栩很意外陈术知道消息知道得这么快,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低下头。 陈术喉咙里像是有小石子堵住一样,在喉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问道:“是那天见过的,江律师?” 时栩:“嗯。”她似乎听出陈术语气不对劲,忍不住抬起眼看了几眼他。 陈术脸色微沉,不经意叹了口气。 第26页 这时,路边一辆车缓慢驶来,在时栩跟前停下。 驾驶位的车窗慢慢降下来,江准往车窗外带了几眼,心中了然。 他问时栩:“有事?” 时栩摇摇头:“没。”说完转头向陈术道别,准备上车。 忽的,陈术拉住时栩手腕,让时栩吓了一跳,满眼讶异转过头看看陈术,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 陈术的手掌心发凉。 紧紧握着时栩纤细的手腕。 坐在驾驶座里的江准右眼皮不由自主地一跳,潜意识告诉他这副场面对他不是很友好。按照他与时栩目前法律层面的关系来说,所以,他头顶是不是得冒出几颗新鲜的嫩草来。 “咳咳。”江准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理,清了清嗓子。 陈术立即松开手,保持镇定,对时栩说:“学妹,我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和我?”时栩指了指自己,不明白。 “对。”陈术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莫名其妙,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解释,“虽然我与学妹初相识,见了不过三面,但有些话出于学长的身份、出于你与时教授的关系,我觉得我有必要与你谈一谈。” 陈术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段,时栩只听到了“初相识”“见了不过三面”这几个字眼。 她回想起,对于陈术而言,这只不过是他们第三次碰面,他认识时栩的第二次见面。 一想到这儿,时栩的心凉了半截,声音低到了尘埃:“学长与我,有什么可说吗?” 江准看着小姑娘气闷闷又委屈的模样,大概又脑补了一出戏。片刻后,他拍了拍方向盘说:“那你们好好聊,我先走了?” 这话是对时栩说的。 时栩脸一红,莫名觉得自己对不起江律师,结婚第一天就为了其他男人“抛弃”他…… “对了,”江准想起什么,他对上时栩眼睛随口提到:“明天记得收拾好行李搬我家来,我来接你。” “还有明天下午有份婚前协议要签,今晚我发你,先看看。” 时栩愣愣的点点头:“好。” 见时栩答应地爽快,江准轻扬唇角,心里轻快许多。离开前,他意识到一直有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江准顺着看去,看到陈术。 “有个问题,陈?先生,”江准话头转向陈术。 “江律师请问。”陈术努力保持着读书人的风度。 “我想问,我和陈先生之前见过?” “没有。”陈术回答得很肯定。 江准点头:“那就好。” 陈术:“?” “差点以为,我的记性与陈先生一般——”差。 第13章 江准讽刺完陈术的记性后便淡定地把车窗升回去,感觉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从容地把车开走了。车扬长而去,时栩忍不住回头瞧了眼陈术的反应,江律师的嘴,表面看是一回事,一说话就像淬了毒一样,直接让你七窍流血。 可是莫名的,时栩怎么觉得江律师在帮她说话? 时栩忽然被自己这种自恋的想法弄得浑身不自在,还是身后的陈术把她叫回神。 “学妹?”陈术稍稍调节了情绪,脸色好了许多,“我们坐下聊聊?” “啊?好。” 陈术刚才从这条街的书店出来,书店还经营了下午茶生意,在街边提供露天的空间给人坐下喝杯下午茶。可时栩才吃完中饭…… 陈术给她又叫了个餐后小点,时栩也不好意思拒绝。 “学长,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时栩说话的声音很小心,小心试探着。 陈术郑重点点头:“上午我去拜访时教授,教授谈起你结婚了,本来我应当恭喜你才对。” 时栩不太理解陈术话中的“本来”是什么含义。 陈术继续:“不过,当我听说你的结婚对象是江律师的时候,祝福的话从我口里说出就太违心了。” 时栩瞪大了眼睛:“学长?您与江律……江准?”时栩连忙改口,怕当着别人的面表现出她与江准不太熟会导致露馅。 “您与江准,之前有发生什么吗?”时栩想不通,她也不是没有感受出从陈术每回见到江准都会变得很奇怪,奇怪的不太像她记忆中气质超然的陈术。 可是明明,刚刚江准也问过他,他们之前是否见过,陈术答了没了,这些时栩分明听得一清二楚。 “我与江律师?”陈术语气很平和,但透过不薄不厚的镜片,发现他眼底的光骤然消失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陈术的故事讲完了,他的语速始终很慢,平平淡淡娓娓道来,很神奇的是,他的每一个字都深入时栩的脑海中。讲到最后,陈术忍不住送给时栩一句忠告:“学妹,江律师也许是名天赋异禀异于常人出色的律师,但他,没有感情。” 第27页 陈术站起身:“很抱歉,在你结婚第一天就与你讲了这些,但我不想违背自己良心,我讨厌江准,这是事实我不想否认。但同时,我也清楚他是个怎么无情的人,所以出于学妹你与时教授的关系,我认为我有必要把这些话告诉你。” “请你见谅,是我自私了。” 话音落下,陈术温谦地向时栩鞠了一躬,以表歉意,然后去买了单,与时栩说了声再见。 在陈术说完有关于他和江准之间的故事后,陈术的情绪明显经不住他控制了,所以此时此刻他急于离开,时栩可以理解。陈术离开后,时栩一个人坐在原地的遮阳伞下若有所思。 陈术所讲的故事,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他与江准之间发生的故事,而是陈术的父母亲与江准之间。陈术说,在他高考完成为一名大学生的那年,他父亲对他母亲提出了离婚,关于这一点陈术是万万没想到,在他印象中他的父母亲的感情一直很好,被提出离婚的陈术母亲也做梦都没想到,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二十多年的婚姻幸福美满,无懈可击。 一切不敢相信被陈父的诉讼书打破了。 他来真的,而且他要离婚的态度很坚决。 很快陈母得知陈父外面有人了,这是陈母作为一个高知分子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变故,没有意料到道德败坏的闹剧闹到自己的家庭。 陈术边上大学边关心父母亲这边的离婚官司,陈母态度也变得很坚决,这婚她死也不离。后来,离婚诉讼结束了,陈术父亲得偿所愿,离了婚,分到财产,不过家里大部分财产被身为证券投资师的陈父早早有目的地转移到第三方,没有纳入共同财产。 最后陈母崩溃了,她在陈术大二的时候选择了割腕。那天陈术恰好回家给陈母带了点补品,看到鲜红鲜红的血从门缝里流出的时候,他的眼睛瞬间模糊了,视网膜受到剧烈的冲击,周遭全是血淋淋的红色包围着他。 不幸中的万幸是,陈母被及时救下,只不过心死了没救下,所以一直到现在陈母都养在疗养院中,因为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陈术告诉时栩,后来他仔细调查过,明明是婚内过错方的陈父为什么能赢,是因为陈父的辩护律师团队,在他们处于劣势方的阶段选择剑走偏锋主动出击,发现陈母长期无止尽地将男方占多数的夫妻共有财产拿给女方原生家庭,去填补女方亲弟欠下的巨额债务为由,提出此举侵害了男方长期的知情权和经济利益。而且据陈术后来得知,他舅舅欠下债务是事实,甚至有违法的嫌疑,不能够深究,所以陈母无奈之下,最后同意离婚。 “这场离婚,和江准有什么关系?”时栩听到这已经产生了第六感,但推算江准的年龄,应该不至于是他当辩护律师的年纪,于是她问陈术。 陈术脸色像是浸到了冰窟窿,他说:“当时我父亲的辩护律师团队里,江律师是名实习律师。” “虽然不能上庭作为辩护律师,但那时的主意是江律师提出,辩词是江律师准备,辩护律师完全听取了他的高见,按照他的步调,赢了诉讼。” 入夜,时栩趴在家里卧室的窗台上,在脑海里又回想起陈术说的这段故事,除了这段震撼了时小白兔半天的故事外,还回想起陈术对她说的几句忠告。 ——时教授说你们在赶时髦结的闪婚,我听刚才你和江律师的对话,作为男人我很清楚,他的心不在你身上。 ——江律师是个出色的律师,但他没有感情。 ——学妹,你得为你们的未来认认真真做一个规划。 她和江准的未来,时栩思考了很久,从下午思考到现在。望着浩瀚的夜空,时栩看不到一点星光,乌漆嘛黑。她和江律师的未来,大概就是离婚吧。 时栩想到这儿,心揪了一下。但是很快,明白了该怎么为这个未来认真规划规划。 ** 第二天,江准请了下午的假去公证处做婚前协议的公证,但上午,还是得按时上班,堆了很多天的案子。 江准刚进律师所,有人迎面撞见后习惯性恭恭敬敬喊了声:“江律师早。” 只听江准,异常十分意外地回了句:“早。” 跟他打招呼的实习生头顶砸下一个焦雷,差点把手里帮组长倒的咖啡给洒了。 江律师,看起来,春风得意? 江准回了自己办公室。 律师事务所在往常的快节奏下度过了无聊又有序的半个上午,十点左右,办公区里发出一小声惊呼。平时比较闹腾的小叶摸鱼的时候,浏览到网上一则声明,实在没忍住嗷呜出声,波及了坐在她身边一小圈范围的人围了过来。 第28页 “怎么?”围过来的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小叶捂住嘴,眼里又惊又喜,眼神瞟去了二楼的办公间,小声哔哔:“江大佬,是已婚人士??!” “what?骗人的吧?” “啊啊啊啊?江大佬结婚了?什么时候?” “不是前两天还,传闻,约……” 有人立马反驳:“约约你个头啊,我早就说江大佬肯定不至于是那种人。” 大家纷纷转头看了眼刚来不久、还是江准颜粉迷妹的妹纸,眼里充满着“年轻啊”“太幼稚”的同情目光。 “江大佬居然有老婆了。”小叶倒在座位上很遗憾。 “怎么?你还跟刚进来的小姑娘一样?怅然若失?”同时期进来的小高笑话她,毕竟她们都曾年轻过,然后不久后齐齐在江律师的毒舌下栽过跟头。 小叶摇摇头:“才不是,害,我还以为江大佬是,基佬。” 众人:“……” “所以,江老爷子叫人发了声明,称江律师已婚!”有人重复了一遍重点,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引起更大范围的轰动。 “声明?” “江律师已婚?” 办公室更多人朝八卦中心聚集了。 江准是已婚,视频里的女主角是他老婆,是法律上写在一本本上的老婆! 这件事一出律师所轰动了,应该说是炸了窝了。 办公室内,江准看着电脑里的声明,内心毫无波澜,江老爷子急于“宣告天下”,就随他老人家便吧,也顺便帮他省事了。 就是这律师声明,警告停止造谣的律师声明,居然是他们全意律师所的竞争对方家出的,真是肥水流外人田,江准无奈摇摇头,很可惜这笔没宰到手的律师费。 江准办公室和外头办公区的画风截然不同,两个世界一样。 这股讨论的热潮一直持续到中饭期间,饭桌上同事们还一直在讨论个不停。总而言之,现在大家的风暴中心已经不是那段香艳画面的视频了,而是矛头转向了“江大佬终于有人要了”“江大佬终于打破自己的毒舌娶不到老婆的魔咒”等等诸如此类话题。 小叶吃完饭还有个材料要赶,她先从餐厅回到事务所,前台的妹子正在拨电话,看到小叶后叫住她。 “叶叶,可以帮忙把这份文件送到江律师那儿吧。” 小叶凑上前:“什么文件?” 前台摇摇头:“一个姑娘前脚刚送进来,你后脚就来了,她说帮忙转交给江律师。诶叶叶可惜了你没看到,那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大美女一个!你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江大佬桃花朵朵开啊?” “难道是,结婚后的男人,”小叶揣摩一下用词,“格外有魅力?” “……” 前台把文件递给小叶,小叶急忙把手里糯米糕塞嘴里好腾出手,但还是没接稳,文件夹掉到了地上。 文件夹就这么神奇的,自己展开在地上。 小叶懵了。 晴天霹雳。 她弯下腰去捡的时候看到了文件夹里的纸质内容。 看到内容后,小叶的老腰就这么卡在了弯下去150度的姿势,感觉闪到了。 纸上写着几个字: 离婚协议书。 第14章 小叶,一个被命运选中的无辜路人,抱着这份文件颤颤巍巍走到二楼江准的办公室门前,没有立刻进去,她在门外盘算待会进去后,该怎么规划路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文件就逃,她感觉现在的自己活脱脱像一只报信的乌鸦。 办公室内,陆祺正坐在沙发上,双手一摊展靠在沙发背。 江准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埋汰他:“我办公室,你第二个家?” 陆祺探出头,好死不死:“放屁,我第二个家明明是‘人间烟火’。”一家著名夜店的名字。 江准呵呵一笑而过,很遗憾地告诉陆祺:“我办公室有录音,或许你刚刚的话可以让陆伯母听听。” “……”陆祺连忙收起痞样,换成一脸讨好样,“别别别,我,我才不是没地方去来寻你麻烦好吧,别着急赶我走啊,我只不过是想关心关心刚办完终身大事的兄弟!” 陆祺笑得臭屁:“听说你下午要去公证处,我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公证人。” 江准放下笔,稀奇了:“陆祺,你是丐帮的?” “?” “消息来那么快?” 江准要做婚前协议公证的事情没有和旁人说过,除了江凌,今天早上问他下午有没有空帮她接小孩的时候江准提了一嘴。 “我……”陆祺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为什么感觉自己又被讽刺了。 “你怎么老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真的是好心好意诚心诚意来关心你一下,”陆祺非常不服气,非要给自己证明清白不可。他说,“听说你要去做婚前协议的公证,我一想,难道你忽然发现那姑娘有点问题,然后签个协议防防歹心?对方冲着你家家产来?还是冲着你□□来的?” 第29页 江准看智障的眼神慢悠悠的落到陆祺身上。 陆祺辩解:“不然好好的,签什么协议、做什么公证?” 江准转转笔:“是法盲,就给你个机会学学法。”江准手里的笔指向办公室的书柜方向。 陆祺来劲了,自顾自猜疑到:“不是你防她贪图你财产和你人的话,难道是她防你?” “我去,江大佬啊江大佬,你果然还是逃不了被姑娘嫌弃的命。” 江准把笔拍在桌上,指了指门外:“自己滚出去。” 陆祺非但没滚出去,还兴致勃勃凑上前来,两手撑在江准的办公桌上,俯下身拿出审问的目光:“这么激动干嘛?老实说你是不是认真了打算假戏真做,结果人姑娘没想认真,准备挨过这一段时间就跟你离咯?” 江准不由自主地一笑,带着嘲讽的眼神看向陆祺:“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胆跟个兔子似的有多小,离婚她是不会好意思开口的。所以我让她签份婚前协议,等到合适的时间我会提出离婚,离婚后她能得到协议上所约定的补偿。” “毕竟,不能耽误她一辈子。” 听完这一通话,陆祺惊掉了下巴。他盯着江准看了很久,最后憋出一句:“你这狗什么时候学会人话的?” “滚。” 滚就滚,陆祺甩甩头滚了,把办公室门一打开。 门口的小叶被吓一跳。 “我找江律师送份文件。” 陆祺点点头:“去吧他在里面生气呢,小心别惹他哦。” 小叶脸色一沉,硬着头皮进去了。 ** 江准让进来的小叶把文件放桌上,小叶迅速放下文件夹匆匆打了声招呼,一股脑儿溜走了,江准抬头只带了一眼,莫名其妙。 把婚前协议再次确认一遍后,发给公证处的熟人叫他直接打印好,等着他过来签。关上电脑,江准才不紧不慢地把桌角的文件夹拿起来。 展开一看,江准的眉梢瞬间皱起。 离婚协议书? ?? 江准迅速翻到最后一页,时栩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签在女方签名后边。离婚协议书一式三份,每一份上都有时栩的签字。 江准把文件夹扔到桌上,下一秒拨了电话。 没一会儿,通了。 “解释一下?时小姐。”江准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时小姐这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电话对面的时栩一虚:“啊?” 江准飘过去几个字:“离婚协议书?” 时栩才恍然大悟:“噢!你已经拿到了?” “不然呢?”江准反问。 时栩中午送文件夹来的时候,听前台接待说江律师正忙,吩咐过今天不接受任何见面或预约,所以她才把文件夹扔在前台,让她们等江准有空了再交给他。时栩以为很忙的江律师,没这么快看到这份“文件”。 “所以呢?” 那边时栩迟迟不说话,江准追问她,这回的语气严肃了很多。 时栩连忙解释:“我,我不是现在跟你离婚,我只是想着以后我们迟早会、迟早会离婚的,先准备好签好字存放在你那儿而已。等江律师你觉得哪天离婚合适,签起字来方便些。” “我只是,提早为我们未来做个规划。” 时栩担心江准作为男人,到时候因为抹不开面子与她提离婚,害怕因此白白耽误了江大律师的姻缘,所以她昨晚考虑了挺久,决定自己主动把离婚协议书提早准备好交给他,到时候他只需要在他认为恰当的时间签上他的名就行。 和江准的婚前协议书一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方的未来做了考虑。 殊途同归,离婚成为了他们考虑范围内的相交点。 窗外一阵温柔的风吹了进来,磨平江准莫名生出的躁动不安,沉默了半晌,他放低声音问时栩:“那么,你觉得哪天合适?” “嗯?”时栩不知道,胡诌了一句:“等这阵风言风语真正过去的时候?或者是等江律师遇到真正适合结婚的人吧。” 江准发出一声笑:“行,这份文件夹我先放办公室。等下我来接你去前另一份文件,昨天说好的。” “嗯嗯我记得。” “还有,别忘了把你行李整理好,今天搬我家去,昨天也说好的。” “啊!好我马上收拾好。” 这倒是被时栩给忘了,为了瞒两边长辈的耳目,表明结婚是出于认真,时栩和江准约定过做戏做全套,暂时搬到江准家住去。 挂了电话后,时栩连忙拎出衣柜的行李箱,收拾点必需品。 ** 下午签好婚前协议,在公证处做完公证,江准开车把时栩带回自己家。 之前江准提起过,他不住在江宅,一个人住在外面。 第30页 车停入嘉海市江南区某高档小区的地库,江准帮时栩行李箱从车后备箱拿出,问:“我帮你推?” 时栩客气客气:“没事儿,挺小的箱子,都是衣服,不重。” 江准眼里含着笑,把行李箱手柄递到时栩手上,故意很遗憾的模样:“好,听你的,你自己推,我在前面给你带路。” 时栩努力保持微笑:“哦。” 不免回想起陈术说过的话,于是时栩心沉到了海底,撅了噘嘴,果然没有感情。 地库的电梯直达12层,出了电梯厅,一副精美的墙画最先映入眼中,就挂在正对电梯的墙上,旁边就是家门口。门打开,像是在时栩面前打开一个未知却又有点小期待的盒子,打开之后,眼前的光线忽然间变得强烈耀眼,时栩眨了眨眼,适应光线后终于看清了盒子的景象。 这就是江大律师的家呀。 从进门的门厅开始,就彰显着“水准”这两个是怎么写的,时栩跟在江准后边,换了鞋进去后,客厅餐厅和开放式厨房三者并联着一个超大的空间,加之北欧风装修,更显得这一平层的宽敞。简约北欧风的硬装也称作性冷淡风,这格调倒是和江准蛮搭调。配上稍有色彩但恰到好处的软装,再从墙上的书画到桌柜上不同摆饰,居然没有一点显得累赘,江大佬式处女座精益求精的审美水准,令人震撼。 “有两间卧室,挑一间?” 江准忽然转过身,差点让时栩撞到他怀里。 时栩往后撤了一小步,摸着行李箱手柄不知所措:“都可以。” 于是江准帮她把行李箱搬进朝南的客房,虽然说是客房,但这面积要比时栩老城区家的客厅还大,空间大到即使有小沙发和小书桌摆放在里边还很敞亮。江准走到窗边的飘窗,将雪白的纱帘拉开,打开窗透透风,窗外,就是碧蓝的天与不远处的江景。 “江律师,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时栩坐到飘窗台上,趴在窗栏上吹了吹飘来高处的江风,江风迷了眼,还迷了她的脑子,一时间由衷感叹了句——傻话。 江准站靠在窗户边的墙上,低头看着时栩,说:“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时栩背对着江准,小脸一红,不敢出声了。 过了会儿时栩觉得有点尴尬,刚来江准家,按照人情世故总得吹捧一下“房东”江律师,想了想,时栩提起:“江律师,当律师很挣钱吧,不然那么大的房子……”如果是时栩的工资,那她恐怕还承担不起一个电梯厅的公摊面积。 “嗯。”江大佬丝毫不谦虚,眼神里还有些得意?只听他说:“一场离婚官司,假如争议的财产数量可观的话,大约六位数。” “咳咳。”时栩一个没忍住呛着了。几十万?? 猛地,时栩回想起什么。 她不禁有些好奇陈术的父亲到底给了他们律师团队多少钱,那可不单纯是财产的分割问题。 当然,只是想想,时栩不敢问。 想到这儿,陈术的有些话缓缓从记忆中浮现出,他说过,江准是为极其有天赋的律师,但没有感情。 “江律师,你为什么选择律师这个行业呀?” 江准自然回答:“大学读的法律。” 时栩:“你是从小喜欢这个职业才选的法律专业吗?” 江准眼里起了趣味,今天这兔子胆的小姑娘竟然这么多问题,他想了想才说:“不是,我从小比较喜欢骂骂人。” “嗯?”时栩信了,但她想不通,“骂人?骂人和这专业有关系?吗?” “我本来以为有,以为读了法律可以在法律的保护下正当地骂人,就和辩论一样。”江准一本正经开始胡诌,“但读了发现,这两者没有关系,读法律真的没什么意思。” “所以?为什么不转行呀?”时栩也是大学过来的,她很理解大学专业和工作的区别,她包括她身边的人就没几个人,找的是自己对口专业的工作。 “既然没意思,为什么还坚持这一行啊?” 时栩问出来的时候,猜想了一下,是江大律师对律师的职业有什么执念?渊源?还是责任? 结果江准冷不丁回了句:“因为我发现自己在这行,还蛮有天赋。” “……” 第15章 “因为我发现自己在这行,蛮有天赋。” “……” 时栩呆呆看着江大律师分外自信地吐出这句话,看着看着,趴在窗栏上的手不知不觉滑下来,时栩终于缓过神来。 她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江准:“确实。” “江律师要是没有天赋,也不会佼佼出众,在实习期就脱颖而出。” 话音刚落,时栩猛然发觉自己似乎说多了,说得太具体了点。 第31页 果然,江准迅速察觉到时栩话中的细节,饶有兴趣问她:“听起来,时小姐好像见过我实习期是怎么个出众的样子似的?” “我没见过,”时栩声音弱了下去,头也低下了,“我听人说起过,江律师你的光辉事迹。” “光辉?”江准语气没了玩笑,有些低哑发出这两个字。 “嗯,嘉海市好多人都知道江律师你经手的第一个官司,都说你一战成名嘛。” 这个案子就是陈术父母亲的离婚案,时栩没有说假话,的确很多人知道,只是时栩在陈术告诉她之前没有关心过所以她是个意外而已,后来时栩问起过时父,他说他知道,再问赵湘湘,连她一个只关心娱乐圈大事的人都依稀有印象。 因此这场官司的知名度算不小的,当时由此引起的争议也不少,局外人没有几个清楚陈术父亲是怎么全身而退,嘉海市很多人都在议论这场官司的权威性,直到征求当事人同意公布开庭记录,陈父这方的全意律师团队的辩护诉讼思路严谨缜密,无懈可击的同时,又一针见血提出对方过失,相比之下,陈母那方根本无法与之抗击。 后来有知情人透出消息,这次陈父方律师团队的核心,是名实习生。 江准。 江氏集团的继承人,在这样一个轰动的事件中,以这样一个身份,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 这下,仅存的风言风语都没有了。站在法理和律师义务的角度,全意律师团队为陈术父亲诉讼本没有对错,抛去情理,可以说这次结果是一场绝对出色和成功的例子,而江准成为了这次事件后最为耀眼的珍珠。 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光芒。 “你说的没错,”江准从回忆里逃离出来,面向时栩眼里平淡无光,“那场离婚案的确光辉,永生难忘。” 太过于光辉,四周光芒万丈,使他根本睁不开眼,闭上眼便是一片黑暗。 时栩盯着江准的脸,感觉他情绪不大对,怎么这个时候不自我吹捧了? “晚上想吃什么?” 没等时栩明白过来江准是个什么情绪,他倒自己破了功,问起三个小时后的晚饭安排。 时栩:“都行。” 江准反问:“没什么想吃的菜?” 时·佛系·小白兔:“都行……” 江准站直身从墙上挪开,径直往门外走去:“行,我看着烧了。” “嗯?”时栩猛地反应过来,江准要亲自下厨。 她连忙追上去,跟在他后边说:“江律师不用麻烦了,我们可以出去吃。” 时栩是万万没想到江准的待客之道这么客气。 江准停下脚步,困惑的转过身:“我习惯在家自己做饭吃,麻烦什么?是你吃的很多吗?” “啊?” “时小姐饭量很大?怕麻烦我?”江准唇角扬起一抹笑,调戏的味道。 “我……”并没有。时栩恼羞成怒涨红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江准继续“开解”她:“没事儿,饭量大的话,麻烦的是电饭煲,不是我。” 时栩有点,想,咬人。 ** 大约五点左右,夕阳余晖红彤彤地从西北角的落地窗透进来。 餐桌上已经摆好四五道菜了。 “平时我不太烧中餐,”江准把最后一道西红柿蛋花汤捧过来,时栩以为他要谦虚一下让她多多包涵今天的菜,结果,江准的下一句脱口而出。 “不过味道肯定比你吃过的都好。” “……”时栩刚拿起筷子,愣在空中不知道怎么用平和的语气回应他这句欠揍的话,只好冲他尬尬的一微笑。 你行,你神仙,你做的菜,我等凡人消受不起。 “吃吧。” 得到江大律师的首肯后,时栩让停在手里的筷子动了动,夹了面前的葡萄鱼,嘉海市的特色菜,时栩印象里他爸爸烧这道菜烧得很不错。 时栩小小夹了一块,青鱼鱼肉炸的刚刚好,入口鲜嫩伴随着葡萄汁勾芡的汤汁,时栩真是开了眼,明明江律师看着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居然会做菜,做的还真够水准。 边想着,时栩咬着筷子视线往坐在对面的江准看了眼,不自觉多看了几眼他的手,骨节分明,白净修长,每个指头的指甲盖都像是精心修理过的,夹筷子的时候,还有几根青筋在掌骨若隐若现。 “怎么了?”江准忽的发现小姑娘呆住了。 时栩瞬间收回神,连忙否认:“没事儿。” 江准看她视线落在她面前的葡萄鱼上,忽然懂了:“太好吃了是吧。” “……”时栩咬着筷子,“像我父亲的味道。” 小声不大不小刚好飘进江准的耳朵里,江准面不改色放下筷子,起身去后面盛饭。 第32页 再回来的时候,他往自己面前放了一小碗饭,然后走过来走到时栩身边,一盆米饭落在时栩视线正下方,小山似的堆满了盛汤的盆。 江准满脸笑意,眼中写着“不客气”三个字,还对时栩说了声: “吃吧,你父亲的关照。” ** 吃完饭,憋了一肚子气,时栩感觉住到江房东家的第一天就异常地失败。趁江准在收拾餐桌的时候,时栩先去洗澡了。 时栩洗澡在女生里面一向算快,过了半个小时她就洗完头洗完澡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江准刚把碗筷扔进洗碗机。 慢条斯理的动作,让时栩看到大早上公园打太极的大爷。 “那么快?”江准讶异了一下。 时栩看着他目光里的怀疑,很想回他句“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洗澡这么磨蹭吗”,当然,她没胆。 江准启动完洗碗机,走了过来,瞧了眼出水芙蓉似的小白兔,几根湿漉漉的头发丝从她自己带来的粉粉的干发帽里挂出来,水珠一滴滴垂落下。 “啊,我没在浴室找到吹风机。”时栩解释。 “应该有,镜子后面的柜子找过了吗?” “好像没有……” “那我帮你去拿?” “不用不用,不用麻烦。”时栩连忙自己跑回浴室。 江准回过头,看着落荒逃走的小白兔,忍不住又笑了,他有那么可怕吗?都认识快三个礼拜了,连婚都结了,还是那么谨慎胆小。 这时,浴室里传来一阵响。 什么东西摔了。 江准赶过去,敲了敲门:“怎么了?” 里面的时栩忍着痛没叫出声,发出虚弱的一声回应:“没没事,摔了一下。” 江准连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时栩迟疑了会儿才说:“嗯。” 浴室门打开,江准看到时栩已经站了起来,两只手撑在洗手池边,艰难地站立着。 “怎么回事?”江准问她怎么摔的。 “水,滑了一下。”时栩极小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在江准面前低下头,完全不敢看他。 江准注意到地上有点湿,时栩脚上穿的还是他的拖鞋,码数过大,十分不合脚。江准大概推断出是因为踩到水滑了一下,鞋又不称脚没站稳,才摔的。 时栩膝盖磨出血了,一片红。 看起来是“跪地式”的摔法。 江准微微弯下腰,皱起眉头,他用手轻轻碰了碰时栩的膝盖。 “嘶。”时栩没忍住,吃痛。 “很疼?” “还,还好。” 然后江准稍微用了点力道,往时栩膝盖的骨头部位揉了揉:“痛吗?” 时栩摇摇头,膝盖骨没伤。 骨头没事就行,江准无声地松了口气站直腰杆,看了眼小姑娘的可怜样,问她:“能走吗?” 时栩顿了一下,本来想试试能不能走,稍微挪了两步就跳了起来。然后,对上江准看她逞强的看戏脸,尴尬一笑。 下一秒,有所预感一般,时栩腰间多出一只手,然后双腿一轻,身子不由自主地贴进江准的怀里。 江准把她横抱起来,抱出浴室。 从浴室到客厅总共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时栩的心跟着江准的脚步起起伏伏,怦然跃动,心跳声大到自己听得一清二楚,只好拼命屏住呼吸,抑制住跳出来的心。 江准一路把她抱到了沙发,放下。放下后去拿医药箱里的创口贴,折回来时,手里还多了瓶碘伏。 “自己擦?还是帮你?”江准举着两样东西,俯视着时栩。 时栩纠结了一下:“帮我吧,江律师。” 她怕痛,下不去手。 伤口破了皮还沾了地上的水,创口贴贴上去得先消毒。江准拿起铺了碘酒的棉签,凑近时栩的膝盖伤口,轻轻擦拭着。动作幅度很小,力道很轻,慢慢慢慢让棉签温柔地抚过伤口的边边角角。 时栩抿着嘴唇,仅仅感受到丝丝的痛。江准低着头认真给她处理伤口,时栩趁机盯着他,偷偷将江准看在眼里。 现在他的一举一动,让时栩觉得江律师也不是没有感情嘛,甚至涌入一股暖意,感知到了体贴。 “江律师,你以前也给女生处理过伤口吗?”时栩飘了,意外地调侃起江准来。 江准抬起头:“怎么?觉得我的动作似曾相识勾起你回忆了?” “嗯?”时栩迷惑盖过了笑容。 “是你的那位陈学长?” “?” 时栩没反应过来,明明是她先开口调侃的他,怎么局势陡然变了?跟陈术学长有什么关系? 还是,江准误会了她跟陈术的关系。 “不是,没有,”时栩立即否认道,“我和陈术学长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之前根本不认识我!” 小姑娘又气急了,白皙的脸骤然浮起两团红云。 第33页 江准置之一笑,帮她贴好创口贴,然后,倾身凑近了她。 时栩看着江准离自己越靠越近,时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可是耐不住江准的手直接越过安全距离将她锁在沙发中,无路可退。 看着时栩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江准笑了。 “你这脸皮,还真跟你身上皮肤一样薄,一蹭就红。” 第16章 时栩懵了,眼巴巴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律师由人变成狗,上一秒还因为他意外的细腻体贴而怦然心动,这一秒的心,石化了。 连带着她的伤口讽刺她脸皮薄,可还行。 时栩恼羞成怒之间,脑子一热,居然一把推开江准。然后把贴好创口贴的腿从沙发上拿下来,坐得端端正正,用实际行动不想理他。 江准见状,就配合着小姑娘暂且不找惹她,气头上的兔子万一咬人就麻烦了。于是他随手拿了本书,靠在沙发上看起书来,陪着时栩生气。 安静了五分钟后,时栩气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悔、非常后悔,后悔到无地自容。 时栩往沙发的边角缩了缩,难以想象自己刚刚对江准是个什么态度和举动,她悄悄抬起自己两只手,就是这两只手在刚刚一把将江准推开了。 “江律师,”时栩揣摩着江准的表情,小心翼翼说,“对不起,我刚刚……”失态了。 说完,时栩闭上眼不敢再看江准,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回顾刚才自己兔急了要咬人的架势。 江准听了她软绵绵的道歉,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淡淡笑着:“没关系,可以理解。”江准的理解,大概就是把陈术和时栩绑成了一对颇有故事的鸳鸯,而他就是那根棒。 时栩轻咬着唇瓣,挤出几个字:“我和陈术学长,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承认,我对他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依赖,但从来没有考虑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何况两周前他回国,我才意识到原来他根本不认识我。” 江准看着时栩垂下去的眼眸,若有所思。 他的直觉越来越强烈,告诉江准,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背后或许真的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她的性格太奇怪了,江准从未见过像她这样软弱,感觉谁都能轻易欺负她一样,但真的逼急了,反而会跳起来咬人。 这个故事,也许不是江准一开始猜测的,是她与陈术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故事里一定有关于陈术的部分。 所以陈术,到底为什么对他充满敌意,江准不明白。起先他还一直以为是因为时栩,因为他棒打了鸳鸯。 “我困了。”时栩察觉到自己说多了,连忙猫着身子要起来回房间。 “晚安,江律师。” “晚安。” ** 接下来的几周,时栩住在江大律师这位房东的家里,渐渐地开始习惯这诡异的“婚后”生活。偶尔和江准坐下来吃个饭、看看电视外,交流仅限于她被江准打趣,日子久了时栩看开了,发现自己心态被江大律师调.教地异常好。赵湘湘都奇怪她最近能经得起开玩笑了。 这几周的时间里,相比起六月初的兵荒马乱,平静安生了不少。时栩所在的幼儿园也放暑假了,她每周除了定时培训,其他时间都尽量在剧组陪赵湘湘,充当她的助理。因为赵湘湘在自己的经纪公司完全算只虾米,经纪人顾不到她,配来的助理也懒懒散散不把她当回事,所以她才说,只有暑期拍戏她才能享受到几天巨星拍戏的待遇,因为有时栩陪她。 七月的尾巴,嘉海市受台风影响气象台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台风会在嘉海东部新区登陆。东部影视城提早接到通知,里面的大大小小剧组都通知放假,赵湘湘今天下午起就没通告了,她在休息间伸了伸懒腰。 “太累了,终于可以回家窝一天咯!” 时栩给她削了个苹果,递给她:“前几天是谁朝流星许了愿,说什么来着,好像是希望接到一部女一号的剧,即使是每天几十场戏不眠不休也绝不喊累!” 赵湘湘狠狠地咬了口苹果,把愤怒发泄在苹果上:“我怎么知道,当女一号那么累,我之前可是从没演过女八号以内的角色。” 这回赵湘湘接到的是一部女主角的古装剧,虽然是没有什么名气的网剧,虽然剧组从道具到服装都肉眼可见的穷,但好歹是个女一号,而且剧本足够沙雕有趣,赵湘湘也算知足了。只是大热天穿着厚厚的古装戏服,出外景要被太阳火烤,到了室内戏份更加闷热,真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所以啊,欲带皇冠必承其重,既然流星给了你实现愿望的机会,就好好把握吧,反正我还能陪你几天。” 距离幼儿园开学还有一个月。一周后,时栩就得回去上班,准备开学前的工作事项,每天开会、做教学安排和学期规划,没时间随时陪赵湘湘在剧组了。 第34页 “好吧。”赵湘湘一阵可惜,然后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沉,招招手让时栩凑近点,“栩,我跟你说个事情。” “嗯?”时栩把耳朵凑过去。 “其实,我能上这个戏不完全靠的是流星许愿成功。”赵湘湘把声音压到最低。 时栩哭笑不得:“我知道,还靠你的汗水你的努力,对吧。” 赵湘湘没应和,反倒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时栩注意到她的眼底闪过无限的愧疚。 “难道,还有其他因素?”时栩试探着。 “嗯,”赵湘湘虽然为难,但不想对时栩隐瞒下去,“多亏了一个认识的人帮忙,我才有试镜的机会。” “认识的人?”时栩不记得赵湘湘在圈内认识这种能耐的人,直接给了她女一的机会,“是谁啊?” 赵湘湘本来就是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时栩的,但话到嘴边又不忍心说了。她忽然间握住时栩的双手,眼中包含着千万种复杂的情绪,对她说:“栩,我说了,你,别怪我啊。” “啊?”时栩更加困惑了,“这人,我认识?” 能让赵湘湘用这种口吻说话,只能说明她和时栩都认识这人。 “是熊强。” “……” 时栩听到这个名字后,明亮的鹿眼顿时被蒙上一层灰霾,瞳孔里所有晶莹的光都瞬间消散,没有留下一点光斑。 赵湘湘看到时栩的变化,有点急了,她连忙解释:“我当时,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是熊强,他们只跟我说熊老板熊老板的,我还以为我被哪个经纪公司看上了,试了镜才知道是熊强。” “他现在不比当年我们一起在福利院的时候了,他已经是个新能源公司的大老板,听人说是做煤矿生意发的财,后来转变了发展方向。这两年他往影视业里钻了钻,投了几部剧都挺成功,今年他投了我这部剧,组里人都说他其实眼光蛮毒,没准我们这剧就能火。” “哦。”时栩憋出一个字来回应她,但实际上湘湘说的话她都没听进去,她脑海里只留下一张脸,那张脸笑得猖狂,脸上一点都没有七八岁应有的孩子气,可怖狰狞。 “栩栩?” “啊?”时栩抽回神,浑身一抖。 赵湘湘把椅子一拉,拉近时栩,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忏悔:“对不起啊栩栩,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我也想过要不就干脆辞演,老娘才不需要那狗熊的帮忙,但……” “别,你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别因为这件事辞演拖垮你圈内的口碑。”时栩缓过劲来了,这下轮到她来宽慰赵湘湘。 “其实湘湘你不用有负担,我和熊强过往的恩恩怨怨都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你不用因此对我抱有愧欠。” 赵湘湘点点头,看着时栩情绪变好了,她正好提起:“栩栩,狗熊毕竟是狗熊,他以前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比同龄小孩里高出一截来,就老是欺负你,”赵湘湘一顿,改口说,“老是欺负乖巧的老实人,所以他现在遭报应了!” “栩栩你都没看见,他那个子,好像八岁之后就没长高似的,又矮又壮。”一边描述着,赵湘湘一边想起上回撞见熊强看到他那副人模狗样的挫样,配上他彰显自己是大老板的金链子就更搞笑了,想着想着,赵湘湘倒在时栩腿上笑了起来。 笑到快岔气,赵湘湘才停下,抹了抹挂在眼角笑哭出来的眼泪,重重叹了口气。 “栩栩,以前福利院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还小不懂事,我那回碰见狗熊跟他聊了几句,没聊几句就提起你来,听他的意思他也挺后悔,后悔年纪太小看你好欺负才时常欺负你。” “都过去了栩栩!”赵湘湘拍了拍时栩的背,凑到她眼下给她做了个鬼脸,想逗她开心。 时栩尽力挤出一个笑容,她明白赵湘湘是为她好,更何况很多过去的故事赵湘湘并不是完全清楚。 她不清楚,埋在时栩的内心深处的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年少轻狂”的借口就可以解释过去。 年纪小不懂事的小男生整天胡闹,上树下河疯疯癫癫,巴不得整个世界都被他们闹翻才算够。他们喜欢捉弄女生,尤其捉弄那些长得像花儿似的又乖乖的女孩,但大多数都仅限于揪揪女孩的马尾辫、往女孩铅笔盒里塞他们画的虫子或者小鬼,不至于太过分。 但在时栩的记忆里,福利院的那群男孩子,以熊强为首,并不是年少轻狂的小捣蛋鬼,而是恶魔,阴魂不散的噩梦。 第17章 因为台风天赵湘湘剧组放半天假,时栩在休息室待的顿觉不舒服,就先打的回了家,回她老城区自己家。 一回家,时栩和时父时母打了声招呼,把刚买来的新鲜河鲜拎到厨房。路上的时候时栩打电话给时母问晚上吃什么,她可以顺道带回来。从厨房出来,时栩对时母说自己有点累想睡一下,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第35页 “老时,栩栩怎么了?”时母看房间门关上后,解了围裙到客厅来,轻声问沙发上的时父。 “孩子在外面奔波当然累了,让她休息一下呗。”时父朝房间望了眼,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也觉得有点奇怪,奇怪今天怎么突然打电话说要回家一趟。 “该不会,”时母皱眉,“是和小江闹别扭了?” “别多想了,让孩子休息会儿。”时父低声劝她,怕把时栩吵醒。 房间内,时栩并没有睡。她蜷缩在自己床上,坐靠着墙壁,双手抱腿将头埋在膝盖当中。 房间里的视线昏暗,在她进来的时候就把窗帘给拉上了。时栩房间的窗帘和其他房间的不同,足足有两层遮光布,一旦拉上,外面的光再强烈也透不进来,从小到大,黑暗对于时栩来说并不可怕,反而天光大亮的时候让她没有安全感。 这时,一缕光线从门缝透出,随着房门打开,光线的侵入,时栩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而后缓缓睁开眼。 只见是时母进来了。 “妈。”时栩唤了声,声音透着疲累。 “栩,怎么了吗?”时母在外面还是放心不下,担心时栩有什么事情瞒着不说,担心到根本没心思做饭,于是狠狠心还是进来搅醒她。 时栩松开抱腿的手,试图让自己身体放松不让时母看出异样。 “妈,我没事,只是累了。” 时母显然不信,她轻手轻脚走到时栩床边坐下来,微声叹了气:“栩栩,你是我的女儿啊,有什么话不能憋在心里,得说出来,我们是你的家人,家人就是要替彼此分担不是吗。” 时母拉过时栩的手,轻柔地在她手背抚摸。这一幕,让时母不禁回想起十几年前,第一次把小时栩接回家的场景。 刚七岁的小女孩,模样生得十分俊俏,只是太瘦,瘦弱得与五六岁的女孩似的。接回家后小时栩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几乎都是问她什么才回答什么,乖巧的状态像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唯唯诺诺,没有自我。 其余的时间,小时栩一个人缩在房间里,不吭一声,但凡屋外有多小的动静,都能吓到她。 时母想起小时栩的模样,心颤了一下,她当时去福利院打听过,但老师院长都只是说因为时栩的性格比较软,乖巧的很,可能到了一个新环境没有完全适应,时间久了就好了。 时间久了,时母和时教授将时栩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养,渐渐的,时母也看到了时栩的变化,她会朝他们笑,会说好听的话哄他们,会主动与他们亲近,光有这些,时母已经很满足。 唯独一直到现在,时栩从来不会朝他们哭,与他们诉苦,像其他人家缠人的小妖精一样让父母为孩子牵肠挂肚。 “是不是,你和小江闹别扭了?”时母说出她心里的猜想。 “没有,妈。”时栩否认得很快。 “那是?”时母没想明白。 忽然,时母感觉到时栩的身子往这儿挪了挪,紧接着多出一双手轻轻抱住了她,时栩的脑袋乖乖地伏在她的肩上。时母愣了一下,这大概是时栩第一次主动地抱她,很快时母从惊喜中反应过来,紧紧地回抱住时栩。 “怎么了,栩?”时母的手温柔抚摸着时栩的后脑勺。 视线依旧昏暗的房间内,时栩低哑着嗓子:“谢谢你,妈。谢谢你和爸爸从福利院,把我接到了家里。” “傻孩子。” ** 晚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门铃响了。 时父正放下筷子要去开门,结果被时母拦了下来。 “让栩栩去开。” 时栩愣了片刻快速搁下筷子,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是江准。 时栩一阵吃惊,呆在原地。 江准拎起手上两大盒看起来很重东西,眉尾微挑示意时栩:“怎么不欢迎我进去?” 时栩连忙让开道,给他拿了鞋。 “你怎么来了?”时栩问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耳尖的时母听到了。 时母起身迎上来:“我让小江来的,快快快进来进来,吃过了吗?” “刚下班。”江准微微笑道,没有直接回答。 时母一听,心疼浮上表情:“哎呦你说你这孩子,太辛苦,饭点都快过去了,进来进来,妈给你重新弄点菜。” “不用麻烦了,妈。”江准客气道,这一声妈喊的旁边的时栩起鸡皮疙瘩。 不过的确是,时栩也觉得太麻烦了,她对时母说:“妈您别麻烦,我来就行。” “也行。”时母点点头。 然而江律师还在客气,他当着时母的面,对时栩说:“那我也不能麻烦你,不太忍心。” 时栩:“?” 时栩看鬼似的抬起头看向江准,眼里似乎在说,江律师你不去开拓演戏这个副业都可惜了整个影视业。 第36页 江准眉目含情,捉弄时栩,回了她一眼:过奖了。 时栩已经慢慢地摸清了与江准的相处模式,于是她见招拆招,拽了把江大律师的西装袖子,把他往厨房拉:“那劳烦,帮我打下手。” 江准急忙把手里给时父时母带的礼物放在地上,并对时母施以抱歉失陪了的眼神,被拽进了厨房。 “我妈怎么叫你来了?来做什么?”时栩边切西红柿边问江准。 江准给她洗好葱送过来,告诉她事情原委。 原来时母见时栩情绪不对就给江准打了个电话询问,但江准也不清楚。过了半个小时,江准回拨电话问时母时栩的状况,那时候时栩的情绪已经缓过来,时母还特意邀请江准来家里吃个晚饭,但江准今天加班赶不上饭点,为了不耽误时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他就和时母说,等晚饭后他来接时栩回家。 “所以,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江准特地强调了最后一句,用来回答时栩之前的问题,引得时栩拿菜刀的手一愣,心中有点酥痒。 时栩强忍淡定:“哦。” 一碗色香味俱全仁至义尽的面煮好,时栩正要帮江准把热腾腾的面端去餐桌,江准倒是很自觉地抢过,自己端到餐桌上。时父时母在旁看着,瞧见两个人的确没有闹什么矛盾,双双放宽心。 江准回厨房拿筷子,时栩笑他:“江律师,你怎么每回在我爸妈面前都表现异常好。”异常地做人。 江准面不改色,微微笑着反问:“在岳父岳母前表现好一点,有问题?” 时栩:“没。”你开心就好。 吃过饭,献过殷勤,时父时母很满意,江准也很满意,准备回家。 坐在车上,江准一直观察着小姑娘的情绪,虽然不大清楚今天发生了什么,但下午听时母电话里的语气,显然事情不小,所以这一路上江准规矩了很多,没再开时栩的玩笑。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打破车内的沉寂。 是时栩的手机。 时栩接起:“怎么了?湘湘。” 赵湘湘的来电。 电话另一头的赵湘湘没有立即接话,迟钝了几秒,才一字一字地回应:“栩,我,好像,有点,晕。” “啊?”时栩明显感觉出赵湘湘的声音不对劲,轻飘飘的,“你在哪呢?” “我,朝晖饭店。” 赵湘湘剧组今天放半天假,前脚时栩刚离开,赵湘湘后脚正准备离开,就有人通知她今晚剧组聚餐,几个主角都得去,导演制片投资方都在,听说还拉了个大咖,是位娱乐产业的老总。 赵湘湘本来对一群老男人的饭局没什么兴致,但人在圈内身不由己,场面工作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做。 到饭店之后,大家坐在一起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传说中的大咖。 什么老男人!赵湘湘真想打自己的脸。 来人是嘉海娱乐巨头公司的贵少爷,顾风堂,人称顾少。 一个不在娱乐圈,但长着一张娱乐圈艺人脸的男人,更别提有关他的新闻、有关他的花边新闻,隔三差五都能在热搜上见到。 关于顾风堂的风言风语,说的最多的无非,一是他身世,二是他风流韵事。 赵湘湘怎么都没想到能见到,传说中玩弄娱乐圈的顾少,这咖位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对于赵湘湘来说,这是宇宙,是黑洞啊。 顾少到了后,场面的热度收敛不少,在座除了熊强外,大家压根没见过顾少,都不敢多嘴生怕破坏这个局。 慢慢地,熊强作为牵线人,让顾少和导演聊了几句,场面渐渐热络开。赵湘湘作为女主角被拉来活跃场面,被劝了不少酒,一杯又一杯,给导演制片和熊强敬了自己都数不清的杯数。 最后,赵湘湘撑不住,去洗手间给时栩打了电话求救。 十五分钟后,等时栩赶到朝晖酒店。 达到赵湘湘电话里说的包厢号,时栩一把推开门。 看见偌大的包厢里十几个男男女女纠缠在一起,有人吞云吐雾,有人一杯复一杯闹嗨了,还有人已经醉倒在边上的沙发上,倒得横七竖八。 时栩的忽然闯入让包厢里的人齐齐停下手头的动作,转过头看向门口。 “时栩?”人群中,居然有人快速认出了时栩。 时栩顺着这道粗狂的声音望过去,一个留胡茬的男人戴着大金链子,在人群中尤其扎眼。 男人举着酒杯兴致高昂走过来,赵湘湘描述地一点都没错,他看起来八岁后就没再长过个子,越来越像狗熊。 “我是熊强,还记得吗?” 时栩的声音微微打颤:“嗯,记得。” 熊强:“你是来找湘湘的?” 时栩:“嗯。” “那你来迟一步,她和顾少一块走了。” 第37页 “啊?” 时栩连忙掏出手机,拨打赵湘湘的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秒,没人接。忽然,有人凑过来直接把时栩的电话给挂断了。 时栩讶异地看着熊强这一毫无礼貌的举动,只听他说:“赵湘湘喝醉了,别管了。” !!醉了就更不能不管了,时栩转身要走。 没想到,熊强一个侧步,再次无礼地挡住时栩的去路。 “好歹是认识的老朋友,不坐下来喝一杯就走,太不够意思了吧。” 熊强身上的酒味向时栩越靠越近,挤满肥肉的眼睛明目张胆打量着时栩,把时栩活活逼退了一大步。 下一步,熊强招呼大家告诉大家来新朋友了,正打算关门,门被抵住了? 熊强揉了揉微红的眼,以为门阻出问题了,转过去看了眼,看到一身与他们酒局格格不入的商务西装。 “你是谁?”熊强不认识门口的男人,只知道他莫名其妙冒出来阻拦他关门,熊强的语气极度不满,“你来干嘛的?” 江准手扶门边,另一只手插着裤袋,不痛不痒的模样回答熊强:“来找我老婆。” 熊强往里面一瞧,挠了挠头:“你老婆?哪位?” 江准扬了扬下巴,越过他指向时栩。 “差点被你关里面的那个。” 熊强脸色大变,原本装成醉醺醺的模样瞬间变得清醒,一双肉眼直直盯着江准。 江准被盯着不是很爽,肃肃眉,沉声问道:“所以,我能把我老婆接走了吗?” 明明是句询问的话,却让熊强感受到了死神来了的错觉。 “时栩,他?是你老公?”熊强不信。 时栩掠过个子不高的熊强,视线落在江准眼中,四眸对视了两秒,时栩肯定地回答:“是。” ** 回到车里,时栩因为联系不上赵湘湘而着急。熊强说湘湘醉了,还和一个男人走了,时栩不由想起那回她在酒吧买醉,喝醉后遇上江准的场景。 时栩看了眼江准,想想自己还算幸运,醉酒后遇到的桃花是株十分有自制力的处女座桃花,才没把她吃了。 但赵湘湘,时栩可不敢赌。 忽然,时栩想起熊强话里的男人,她连忙问江准:“你知道,顾少?是谁吗?” 江准一愣:“顾少?你怎么知道他?” 时栩听他这意思:“你认识他?” 江准没有言语回答,但以实际行动回答了时栩,他直接拨通了顾少的电话。 “顾风堂?”江准开口。 “嗯?”对面传来慵懒的一声应答。 “你在哪?”江准问。 “一个女孩的家。”懒洋洋的声音让人浮想联翩。 江准大概猜到了什么情况,他叹了口气:“那女孩是我夫人的朋友,你适可而止。” 时栩一惊,什么叫适可而止,她拼命摇了摇头示意江准。 江准改口:“错了。你,放下就走。” 对面扑哧一笑,笑得很招摇,顾风堂说:“赵湘湘是吧?她已经酒醒了,现在估计在洗澡?” 时栩:! 江准:…… “不过让你夫人放心,我已经从她家离开了,”顾风堂解释,“我只逗留了十分钟。” “所以你们小夫妻应该懂的,自然什么都没发生。” 时栩:? 江准:…… “挂了。” 江准不留情面地把电话挂了。 等江准挂了顾少的电话,时栩这边恰好打通了赵湘湘的电话,赵湘湘说她刚被人送到家洗好了澡,头已经不晕了,还吹嘘了一下自己的酒量顺带贬低了一番时栩的酒品。 “没事就行,早点休息吧。” 两人道了晚安,时栩总算放下心。 这边江准注意到车玻璃上开始有细雨落下,想到台风预警,他问时栩:“放心了?” 时栩点点头,露出笑容。 江准问:“那,回家?” 时栩躲开视线,但唇角忍不住微扬。 “嗯,回家吧。” 第18章 “今年第18号台风玫瑰将于夜里登陆我市东南部,气象台已于今天下午五点发布暴雨红色预警,预计我市新城区与江南区波及影响较大,除带来强降水外,还有较大可能雷暴天气,请市民尽量减少外出,做好防护工作。” 车载广播里传来婉转的女播音声,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反反复复,雨势肉眼可见渐渐变大。时栩坐在副驾的位置,脑袋倾向窗户那侧,睡着了。 江准悄悄将空调风调小,顺手关了广播。 十多分钟后达到地库,江准停好车从驾驶座下来,走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 小姑娘睡得有点熟。 江准看着时栩的睫毛又长又密,躺在闭着的眼睛下方微微翘起,仿佛蒲公英的羽毛,江准不敢靠的太近,怕靠近之后即使是细微的呼吸也会将她吹散。 第38页 “时栩?”江准低声细语,果然没能叫醒。 看她睡得沉,江准就没忍心再叫第二声。 江准微微低下头钻入车厢内,悄无声息靠近,越过时栩将扣在她座位内侧的安全带给解开。安全带从身上撤去的瞬间,像是顿时没了安全感的包裹,时栩脑内的弦紧张地绷起,太阳穴随之一紧,时栩醒了。 “唔。”时栩揉了揉眼,昏沉沉的。 睁开眼,时栩发现江准正单手支撑在副驾座的一边,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势把她圈在其中。对上江准快贴到自己脸上的眼睛的刹那,时栩吓呆了。 “你?做什么?”时栩往后缩了缩,但后头是座椅靠背,并没有多少空间让她后退。 江准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小姑娘误会了,他顿了顿,随后在时栩眼前晃了晃手里的安全带,安全带收回,江准上手揉了把时栩的脑袋,笑话她:“想什么呢。” 时栩一阵尴尬,愣在车里没动。 还是江准催促她,她才反应过来下车,往电梯间走去。 出电梯之后,刚进家门。 忽然,电闪雷鸣,一道刺眼的闪电在夜幕中劈下,径直劈入江水中。江准家能望见江景的客厅落地窗,把这一景象尽收其中。 灯还没开,周遭黑漆漆一片,闪电的光毫无征兆地劈进时栩的眼中。 下意识之间,时栩的脚软了一下,正换鞋的时候差点崴脚了。幸好江准反应及时,一把托住她手臂。 “怎么了?” “没事,脚麻了。” 江准扶住她,给她拿来拖鞋,这双鞋前段时间新买的,为了防止刚住进来第一天浴室滑倒事件再次发生,江准特地添了双码数合时栩脚的女士拖鞋。 粉白.粉白,还有双立体的猫耳朵竖在鞋头。 家里还是第一次出现那么少女心的物品。 江准把拖鞋拿到时栩脚边,等她换上。时栩偷偷看了眼江大律师,其实说心里话,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她越来越觉得江准,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可怕那么讨厌,生活的小细节,总能给时栩带来时不时的小感动。 时栩换好拖鞋,江准扶住她的手才松开,松开后给她来了一句:“笨死了。” 说完,挂着笑容,留给时栩一个嚣张的背影。 时栩:? 千万别对狗忽然有人性抱以任何的期待! 时栩收回她刚刚的感动。 晚上洗完澡,大约快11点光景。 江准看了眼手机备忘录,今天的工作安排已经一项一项如数完成,于是他关掉电脑,起身。 路过窗边的时候,江准看见外头的闪电划破暗黑的天空,一道又一道,持续了很久。 江准靠在书桌边,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看着闪电破竹之势钻云而来,俯冲入江水中。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闪电过后雷霆大震,广播里说的雷暴天气也如约而至。 强降水前的电闪雷鸣来势汹汹,排山倒海之势让待在室内的人都不免心慌。门窗随着外面与室内的空气对流小幅度震荡着,越在高层,震动的感觉越显著。 江准看过了,转身走出书房,往自己房间走去。 这时,一声闷响传进他耳中,像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 江准耳朵动了动,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时栩房间传来的声响。 他走过去敲门:“时栩?没事吗?” 里面没有回应。 江准想时栩应该睡了,刚才的异响大概听错了。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外面又一声轰然的雷声砸下来,这下,江准清楚地听到时栩房间里一声闷哼。 江准试着推门进去,房门没锁。 进门后,灯没开。江准第一眼往床上看去,居然没人,连带着被子也不见了,他迅速打开顶灯。 发现时栩一个人缩在床边靠衣柜的角落里。 江准快步走过去,看见时栩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整个身子不停颤抖。 时栩这副样子把江准吓得不轻,他下意识打开手机锁屏,打开拨号界面。 1、2、0,手指快速在这三个数字划过。 “时栩?”江准蹲下身,想单手把时栩捞起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但时栩反应很激烈,扭过身躲开了江准的手,继续一个人紧紧抱住自己。 突然,闪电透过纱做的窗帘闪过时栩的眼角,窗外又一道巨雷,时栩的身体一下抽搐。 江准似乎意识到什么。 “时栩?”江准放下手机,换了个方向蹲下来替时栩挡住窗户,小声问她:“你怕闪电?怕雷?” “唔。”时栩捂住耳朵,紧闭眼睛,发出一声细碎的嘤咛。 江准明白了,小姑娘是因为怕雷怕成了这幅样子,他险些以为是什么急病,差点120就拨出去。江准稍稍放宽了点心,俯下.身拍了拍时栩的后背。 第39页 江准告诉她:“放心,这房子倒不了。” 窗外的雷鸣电闪依然在大作,没有要停的样子,每一道闪电雷鸣劈下,时栩都会把头埋得更深。 江准环顾这房间,窗帘太透没有遮蔽的效果,想了片刻,他对时栩说:“去客厅怎么样?客厅窗帘遮光。” 和其他房间不一样,客厅的窗户朝西边,夏日夕阳太盛所以特意买的遮光窗帘,为了降暑气。 时栩一听,点点头。 但没有要起来的动作。 暗自挣扎了一下,时栩抬起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看向江准求助:“江准,我脚麻了。” 江准笑了笑,小姑娘能出声了,说明情绪缓和了一些。于是他没有犹豫,连被子一起,把时栩从地板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从房间里抱了出去。 客厅的窗帘刚好是合上的状态,漆黑一片。江准刚要开灯,时栩揪了揪他的袖子:“能不能,不开灯?” “能。” 江准绕顶灯开关,摸着黑,一步一步慢悠悠往沙发挪动。好不容易终于踢到沙发脚,江准找到沙发方位,把时栩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他的手刚开松开,这时候外边的雷声又一次炸开。 客厅比房间宽敞了几倍,雷声在空旷的环境下收音异常好,还伴随着回音,在时栩耳畔炸开不算,还久久回荡。 时栩一个措手不及,有什么抓什么,什么离得近抓什么,于是她抓住了江准,欺身上前,紧紧圈住江准的脖子,闭着眼紧抱不放。 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没时间让江准反应,下一秒他感受到小姑娘的身体贴上了他,两只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冰冰凉的,冰得脖子酥痒。 江准愣住了,迷茫间微微侧头,唇瓣不小心从时栩的耳垂擦过,灼热感瞬时间涌入嘴唇,江准心慌了几拍,舔了舔干涸的唇瓣。 这一瞬间的小插曲没有引起时栩的注意,她陷在极度恐慌中根本没有察觉。闪电、雷鸣纷杂在脑海里,勾起时栩很多压藏的记忆,她根本记不清在福利院,在那所噩梦般的孤儿院,在里面经历了多少雷雨夜。有人疯狂撕扯她的头发,有人把她的头按到排水口下任凭管道里又丑又脏的雨水肆虐,她太想求救了,可是没人听得到,听到的人也压根不会搭理,孤立无援。 当下,意识混沌的时栩紧紧抱住江准,她只知道她抱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她要死死抱住这颗稻草,不能撒手。 耳边的雷声频次渐渐减少,时栩感觉脑袋中紧绷的弦慢慢松弛下来,意识开始放松,困意卷来。迷迷糊糊之中,时栩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呢喃,断断续续地。 “别怕。”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不是在吗。” 台风登陆,外头的电闪雷鸣告一段落,暴雨哗哗倾盆倒下。时栩睡着了,江准停下安抚,以免把她吵醒。 江准本来打算把时栩抱回床上,但又怕把她弄醒,毕竟是好不容易才睡着,想了想决定让她在沙发上凑合一夜。江准轻手轻脚地,想将时栩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挪开,好让她舒服地躺下,结果,用了一点小劲没能把她的手掰开,被她箍得死死的。 江准没法子,只好认命,坐靠在沙发上任时栩抱着。 在黑暗中待久后,江准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看见时栩的睡颜,看清她眼角还残留着泪痕,额头边的发丝被汗浸湿了,湿哒哒的顺着鬓角流到脸颊。 看到这,江准忍不住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替她把汗珠擦干,擦干几颗汗珠,手指不由控制地顺着游离而下,落在时栩煞白的脸颊上方。 突然,他的手指像触电一般迅速弹开,顿在空中一动不动,江准被自己的冲动愣住了,愣了很久。 第19章 第二天清晨,台风从嘉海市离开,经历一晚上肆虐的天际东边露出鱼肚白,晨光熹微,混在清爽的风中穿堂而过。 客厅的窗帘遮光,光线只能从其他房间透光的窗户中钻进来,掠过走道,几缕光落在沙发上。这时时栩房间里的闹铃响了。 听到熟悉的闹铃声,客厅里,时栩脑中的条件反射催促她醒过来,意识从睡梦中拉出来,但眼睛还没睁开,眼皮太沉重睁不开。 时栩的睡意还没散,闭着眼试图伸展伸展手脚,手微微一动,像是碰到什么…… 猛的,时栩睁开眼。 映入瞳孔的是一张脸,这张脸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帅的惨绝人寰。 江准的五官样样都很精致,没有任何可以挑出的不足,时栩在心底默默勾画了一遍江准的脸庞轮廓,棱角分明,从下颌线往下,让人无法忽视的喉结突出地很明显。再往下,藏青色的睡衣下每一粒纽扣都扭得很规整,连最上面的纽扣一起,锁骨在宽松的睡衣领口若隐若现,不免浮想联翩。 第40页 “看够了?” 头顶慵懒的声音淡淡飘来,时栩头皮一麻。 刚刚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陷了进去,全然没去想江准为什么会在自己眼前睡着。现在他醒了,时栩也反应过来。 她居然,睡在他的怀里,一双手宛如没销毁的罪证一样还搭在江准的脖子上。 时栩立刻撤开手,伸到自己背后藏起来。 与此同时唰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低头站着不知所措。 江准也是差不多时候被闹钟吵醒的,意识醒来的时候也没有立即睁眼,他本来还想再睡一阵。正准备入睡的时候,江准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小姑娘不安分地动了动,像是在伸懒腰,这个时候,江准的意识清醒了,但故意没睁眼,他着实想看看这只小白兔醒来后的反应。 是找个沙发缝钻进去? 还是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原地“装死”? 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江准没有等到他想象中时栩应该有的反应,除了刚醒时候那一下紧张,小姑娘就没动静了,两只手依旧抱在他的脖子上。此时江准好奇了,他微微眯开眼缝,瞧见时栩竟然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视线慢慢而下,小姑娘眼里闪着那股灵动没有掺杂任何慌乱与恐惧,完全把他当作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在欣赏,渐渐的,脸颊还浮上两团红晕,耐人寻味。 然后,江准睁开了眼,眼角嬉笑问她:“看够了吗?” 把时小白兔吓得不轻。 时栩退到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还没缓过神,又羞又恼不敢抬头。 关于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忘记。从窗外雷鸣大作开始一幕一幕浮现到她的脑海里,越到后面因为困倦的原因记忆渐渐模糊,但她还是多多少少记得。 记得自己被江准抱到客厅,记得自己一把将江准拉到沙发上死死抱紧他的脖子,还依稀记得临睡去前江准哄了她好几句,虽然具体什么内容记得不真切。 所以,一直到刚刚醒来,她抱着江准的脖子睡了整整一个晚上。 太、太丢人了。 时栩的脸像被开水烫了一样,体会了一遍被火烤的感觉。 江准看小姑娘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明白过来:“看来没有失忆?” 听听这看热闹的语气,时栩要不是看在他昨晚难得做了回人照顾她的份上,真想给他一个臭脸。 不过最终时栩还是怂了,说了声:“谢谢。” 江准也不客气:“嗯。” 话音一落,时栩打算开溜。 刚迈出一步,江准叫住了她。 “小姑娘,帮我抽屉里拿瓶药酒来。” “?” 时栩把注意力放在“小姑娘”三个字眼,这是在叫她?可是房间里除了她一个人,也没人了。 “我二十三。”时栩报出自己年龄,提醒江准她不是什么小姑娘。 江准一笑,反问:“我知道,结婚证上有你的出生日期。” 时栩噎住。 时栩脑袋周围散有怨气,头一扭往储物柜拿药酒去了。没一会儿,时栩返回,手上多了瓶江准要的药酒。 “呐。”时栩递向沙发上的江准。 江准没接,一只手捂着脖子后边,抬起一双桃花眼笑着看向时栩。 “帮我涂上。” “?” 时栩站着没动,看神经病的眼神盯着江准,眼中打了两个问号。 江准揉了揉自己脖子,表情演的很痛苦,说到:“小细胳膊,力气倒蛮大。” “……” 昨晚时栩抱着江准的脖子,勒了一个后半夜没放手,江准坐在沙发上任时栩抱着保持这个状态足足六个多小时,脖子承受了太久的重量,今早起来发现后果过于酸痛,转头稍微一用力都疼。 时栩凑近瞧了眼,真的有点红。 想起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心里羞愧。 “不好意思啊。”时栩拿着药酒蹲在沙发上,扶着江准侧过身,好让她把药酒涂抹上去。 擦了药酒到脖子上,时栩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替江准稍微按摩了一下,绕过红肿的边缘,用了一点力气反复揉.搓。 刚开始没觉得什么,但慢慢的,在这一过程当中肌肤的反复触碰犹如有道电流,从时栩的指尖钻入,一直要流到心尖,麻了一下。 “怎么了?”江准感觉时栩的手往回缩了一下。 “没,事。” 接下来的五分钟的按摩,时栩努力把自己的这一举动想象成——揉面。 于是“揉面”的劲变得大了些,江准“嘶”地一声有点吃痛。 “你这小姑娘,力气真不小。”江准捂了捂被按痛的地方。 时栩停下来,往沙发上愤愤一坐,纠正他:“我不是什么小姑娘。”江准也没大她多少岁,他现在这种叫法,让时栩莫名觉得自己嫁了一个大自己十几或者几十的老头。 第41页 江准见时栩来了脾气,就和她理论理论:“只有小孩才怕雷,怕闪电。” “……” “所以,你不小,谁小?” 时栩侧过头,明知自己理亏,但不蒸馒头争口气脱口而出:“你才小。”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 江准眼皮一跳:“?” ** 今天是周末,之前时栩和陈术约好今天去一趟疗养院,所以才在早上定了闹钟。 出门前,时栩问江准,今天出门吗? 话问出口时栩奇怪了好一阵,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江大律师出不出门或者待不待家里,跟她有什么关系。 江准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回答她,不出。 时栩“哦”了句,转头出了门。 心里泛起一丝丝的失落? 时栩没再多想,出门坐了车,在约定的时间到达嘉海市一家私人疗养院。 陈术的母亲,就住在这。 先前时栩听陈术讲了他家里的事,后来时栩回家的时候也听时父提过几嘴,有关于陈术的家庭。时教授深深感叹,陈术这孩子真不容易。他嘱咐时栩,如果跟陈术学长聊得来的话,在生活方面多帮帮他。 时栩想着以她的经济条件,大概没办法在钱上面帮助,于是她想起陈术的母亲,听说重度抑郁的病人最好的治愈方式,就是有人多陪陪她。 陈术这几年在国外读书,回国后又有各大学术论坛讲座邀请他,而他在研究所的本职工作也不轻松,所以一直都是护工在照顾他母亲,他只有抽空才能过来。 时栩不一样,她的职业相对来说业余时间宽松,来疗养院跑几趟与陈母说说话的时间和耐心,她有的是。 和陈术提了好几个月,陈术终于不再纠结于怕麻烦时栩,答应带她来。 在疗养院待了一个下午,陈母看陈术头一回带了女孩子来,格外兴奋。时栩与陈母说话的几个小时内,都没怎么让她感觉出陈母的抑郁情绪。 临近傍晚,时栩和陈术并肩走出陈母的房间。 “谢谢你,学妹。”陈术由衷的感激,“刚刚医生对我说,我母亲今天的状态格外好,我看也是,你今天与她说话的时候,她时不时能回你几句。” 往常,陈母病情严重的状态下,谁的话都听不进,听了也不回答。一个人痴痴地看着窗外,连陈术都不例外。 时栩低下头:“不客气的学长。” 她其实想说,这都是她应该做的,这都是她应该报答他为他做的,可是时栩没有勇气说出来。 时栩咽回想说的话,与陈术继续一路走去院门口。 经过一楼电梯口的时候,电梯刚好开了。 叮—— 陈术侧目瞥过,突然瞳孔一缩,猛的转过头盯向电梯里出来的人。 “你怎么在这儿?”陈术语气有些着急,话出口反应过来不太礼貌,于是添了句,“江律师。” 时栩听到“江律师”三个字一顿惊讶,歪了歪头看过去,真的是江准。 江准按捺住吃惊,先和送他下楼的人道了别,然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陈术认出和江准道别的人似乎是院长助理。 “怎么在这儿?”江准选择无视掉陈术,径直走到时栩面前。 时栩老实说:“来探望学长的母亲。” 江准:“母亲?”随即看向陈术,若有所思。 陈术嘴角冷哼了一声,对时栩说了再见,为了保持风度对江准说:“学妹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再会。”江准回了句。 陈术走后,时栩问江准,怎么会在疗养院。 江准却反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时栩明白了,江准有意避开这个问题。 可能是见客户吧,时栩想着。 关于晚饭吃什么的问题,时栩也想了想,灵光一现说:“小龙虾怎么样?” 她这个夏季都还没吃过。 “我不吃这些。”江准淡淡然说。 “!” 时栩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不吃小龙虾的怪类! 时栩不甘心:“为什么?”坐在大排档边吹江边晚风边吃小龙虾配冰饮,神仙日子呀。 江准不吃的理由很简单,小龙虾,够不上他的水准,而且剥龙虾会把手弄油,甚至于把衣服溅脏,他不可。 不过,此时此刻,江准看着面前小姑娘眼巴巴的样子,于心不忍。他问她:“你真想吃?” “唔。”时栩想吃。 “行,走吧。” ** 找了家江边的龙虾馆,时栩带着江准在外边找了张桌子坐下。江准坐下前,拿纸擦了擦椅子,坐下后又拿纸擦了整张方桌。 时栩看呆了…… 不过想到这男人愿意陪她来,就不与他计较其他。 五斤小龙虾端上来。 时栩摩拳擦掌,带好了手套抓起来剥。 第42页 她剥了一只后,瞟见江准无动于衷。 “怎么?不剥?” 江准看了眼她,说:“太油。” 时栩无语了,又问他:“那你不吃了?”单纯陪她来看着她吃?时栩面对即将全属于她的五斤龙虾,对江准有点感动。 谁知江准歪了歪头,理直气壮反问她:“你不帮我剥,我怎么吃?” “?” 第20章 剥了五斤的小龙虾后,时栩觉得她要成龙虾精了,头发衣服手,全是龙虾味。江大律师倒是怡然自得,吃饱后放下筷子,拍了拍衣服上沾染了丁点烟火气,而已。 回到家时栩先冲进了浴室。 半个小时后洗完澡出来,时栩回房间拿了条干毛巾把头发擦干,把毛巾从衣柜里抽出来的时候,猛然察觉到房间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时栩回过头,意外发现窗帘换了。 走过去凑近看了几眼新窗帘,不再单单是原本透光的薄纱,而是在里面多加了一层厚实的遮光帘。 时栩一边纳闷,一边心怀期待慢悠悠走出去,走到餐厅,江准正在厨房里切水果。 “我房间窗帘?”时栩试探着问出口。 “我叫人换的,中午你走的时候。”江准没有掩饰。 江准还深深记得昨晚雷雨夜,时栩那副绝望崩溃的样子,也无法忘记黑暗中小姑娘像是被逼到了绝境,死死抱着他不放手。时栩沉睡后,挂在眼角的泪滚进了江准的心尖萦绕反复,促使他总想做点什么帮帮她。 后来,江准想到窗帘,把时栩房间的窗帘换成遮光的,于是连夜给人发了消息,最快速度定制出一块,第二天好装上。 时栩内心涌入一股暖流,用擦头发的动作掩饰神情中跃起的小确幸,对江准说:“谢谢。” 江准对上时栩的眼睛,美好干净,小姑娘的眼睛掩饰不了真实情绪,叫人一看便知,比如现下眼里的喜悦和感动。 “坐沙发去擦,别把水溅我果盘里。”江准垂眼。 一瞬间煞了风景…… 时栩把擦头发的毛巾甩下来,不擦了,扭头往客厅走去。 她算是明白了,江准这条狗说不了人话,一说话就把他人模狗样全暴露。刚刚心底积攒的一些感动又化成乌云,四处飘散了。 回到客厅,时栩往沙发上一坐,一肚子气全涌上脑袋,于是她随手打开电视,转移一下注意力好把怒火暂时压一压。 看了没到五分钟的电视剧,时栩连剧情都没看懂,这时,江大律师悠哉悠哉地往客厅沙发走来,手上端着一盘水果。 苹果、西瓜、橙子和火龙果,都被他一一切成块,四种不同颜色的水果被整齐地摆在碟子上,各占四分之一碟子的面积,每块水果上还都插了一根签子。 时栩看呆了,一路看着他捧着果盘走到自己面前,把水果搁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那么讲究?”时栩实在忍不住佩服。 江准挑了一块橙子递给时栩,刚刚还在生闷气的小姑娘这会儿大概是气消了,正满眼惊奇地盯着他的果盘。 “吃不吃?”江准见时栩迟迟不接,问她。 时栩没应,她陷进了惊叹江大律师把他精致处女座怪癖发挥到水果上来,久久缓不过神。 时栩不搭话,傻傻看着水果发呆,江准忍俊不禁,往她身边走近了几步,手里的橙子凑到了她嘴边,再次问:“吃吗?还是,要我喂你?” 闻声,时栩侧过头,嘴角擦过江准递过来的橙子,霎时间一股清甜的橙子味从唇边飘进舌尖,时栩看着水果,或者准确地说,是看着江准举着水果要喂她吃的动作,心口的跳动失去原本的节奏,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下一秒,她拼命接过签子,把橙子塞进嘴里。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说完扭回头,紧紧盯着电视的方向。 从始至终时栩保持着目不斜视,仿佛只要她不看,就能压抑住心里的悸动。 在沙发坐了一晚上,两集电视剧结束,茶几上的水果也空了,时栩依稀感觉到江准一直坐在她身边,一边吃水果,一边靠在沙发上翻阅几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厚厚一打纸。 电视剧结束,电视里出现了晚间新闻,时栩打算关电视。她摸了摸沙发上的遥控器在哪,刚从旁边沙发缝里找出遥控器的时候,时栩转过身,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强行压上一股力。 把她刚要站起来的身体,压坐回沙发。 这股力尽数泄在时栩的肩头,不禁让她瘦弱的身体往那边倾斜了些。 江准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着睡着,脑袋倒在了身边的时栩肩上。 时栩僵硬地扭过头,想看看江准这是真睡还是假寐逗她的,结果,她看见江准安然的睡相,双眼处于放松轻合的状态,凑这么近时栩才发现,江准的眼底泛着乌青。 第43页 真的累了?累到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睡美男这种生物。时栩心底想的是,江大律师,果然还是不开口比较讨人喜欢。 江准大约真的是累了,手里的文件夹还没放下。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时栩见识到作为一个名声在外的律师,江准每天的生活是怎样的。 认识之初时栩总以为江准的成功必然和他家庭背景的因素加持,然而事实上,并没有。从早起到晚睡,江准的时间像是被硬拆成48个小时,在他密密麻麻的时间安排和自律到可怕的作息习惯之中度过,有条不紊。 有几回,时栩路过书房,看见江准晚间认真工作的模样,就在想,这样一个男人,居然和自己写在同一本结婚证上,经营着一段婚姻,虽然她明白这段婚姻注定会有终点。 回想到这里,时栩忽然有些恍惚。 她无法否认的是,自己的心底生出一股越来越强烈的期望。 期望,这段婚姻或许没有终点呢。 ** 两周后,幼儿园准备开学前工作。 这两周时间里时栩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主要原因在于赵湘湘那边忽然说公司给她配了几个助理,不用麻烦时栩每天跑去陪她拍戏了。时栩替她高兴的同时,发现不再跑影视基地后,每天生活居然乏味了很多。 所以这两周,时栩跑疗养院跑得勤快了一些。 但进入幼儿园开学前工作后,各种计划表课程安排和大大小小的会议或是动员连轴转,没有时间再去疗养院陪陈母唠嗑,已经将近四五天没去看望。 今天清晨,时栩接到陈术的电话,说陈母病情有些许恶化,护工说连带昨晚已经两餐饭没好好吃,只盯着窗外,说要等时栩来看她。 陈术实在没辙,只好答应母亲,万分不好意思打电话让时栩过来一趟。 家里出门前,时栩把这件事和江准说了。 下意识说出口后才发现,有点像报备行程为了防止误会。 江准听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说了句:“应该的。” 还问时栩要不要送她去。 时栩说,不用。 一个人出门后,时栩在心里反复回味那句“应该的”,江准似乎对于她经常性地去探望陈术母亲,从来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甚至觉得因为对方是陈术的家人,时栩做出这样的行为很理所当然。 时栩需要他有什么情绪?大概是不停追问细节的态势,或者是冷嘲热讽也行,但绝对不是这种,把她往外往陈术那儿推的感觉。 一整个早上,时栩待在疗养院,眼睁睁看着陈术母亲的精神状态从病恹恹到瞳孔有了聚焦。中午从病房出来,陈术边走边感慨,放在以前他怎么也不敢想象他那个争强好胜的母亲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只是因为一桩离婚,变了一个人。 性格再要强的人,一旦变成弱势方,被贴上弱者的标签,就只能被有钱有势的强者随便揉捏。 这是陈术的原话。 乘车回幼儿园的路上,时栩走在窗口吹着风。脑海里回荡着陈术说的那番话,说话时的他,很无助,虽然他没有提到江准,但时栩心底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话里掩藏的意味。 是江准帮了有钱有势的陈父,帮了有钱有势的一方。 陈术提到的弱者言论,“弱者”这两个字眼深深刺进了时栩的心里,迎着窗外吹来的风,她抬起手轻轻抹了抹眼角流出的泪。 时栩也不记得有多少次,在福利院被人踩着头发揪着衣领的同时,被笑话,她太弱了,因为太弱所以太容易欺负。 回到幼儿园,早上因为请了假,有一堆的任务没完成。 时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有几个人抬眼看了她一下,然后走出去。 感觉上是要特意避开她说什么似的。 时栩没再多想,坐回自己办公桌整理了桌面上杂物。 “时栩?”有人小声叫了她一下。 时栩闻声瞧过去,是袁媛在叫她。隔了两张办公桌,袁媛朝时栩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但看她动作小心翼翼,怕被别人注意一样。 时栩刚坐下又站起来,走到袁媛那儿去。 袁媛先是交给她一沓纸,今天早上开会下达的几个通知,其中与她们有关的是要对新学期国际班的教材进行调整。 “谢谢啊。”时栩接过通知,以为袁媛只有这件事找她,正打算走。 “诶等一下时栩。”袁媛叫住她。 时栩回过身,看见袁媛的表情难以言述。 “怎么了?”袁媛分明有什么话要和她说,但碍于什么原因纠结着。 想了会儿,袁媛还是问了:“你知道咱们主任的事儿吗?” 时栩不知:“嗯?” 第44页 袁媛看了看周围,办公室暂时只有她们两个人。 “主任今天没来上班,还把这星期的假都给请了。” “出什么事了?” “她离婚了!” 话一出,袁媛又改口:“哦不对,是快要离婚了。” “听说主任的老公在外边生活不检点,两个人分居很久了,因为小孩抚养权问题迟迟没有离婚成功。这个月她老公回嘉海,主任提出诉讼了。” 袁媛讲的头头是道,听上去是了解来了不少内幕。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聊这个事。反正我是不懂,有人说什么即使是婚内出轨一方,他依然有争取小孩抚养权的权利,就看这官司律师怎么打了。” “哦。”时栩对人家家里的家事其实没多大兴趣,听完她还是礼貌性地迎合了一下袁媛。 袁媛见时栩还是没什么反应,于是她追问:“时栩,所以,你知道你家江律师会这场官司吗?” “啊?”时栩如梦初醒,抬起眼满眼疑惑。 “你原来真不知道?”袁媛嘴巴惊成了圆形,她起先还以为时栩是装作不知道,现在看她反应,不太像知情的样子。 时栩缓缓神,问袁媛:“江律…江准,是哪方的?” 袁媛哭笑不得:“当然是男方啊,主任老公是个大老板,有钱有势。不然你以为你家江律师的咖位,是我们主任这种相对没钱没势的“弱势群体”请得起的吗?” 袁媛的话说出来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抖个机灵调侃一下江准在律师圈的地位有多大,但话一脱出口,她也觉得当着人家老婆的面这么开玩笑不太好。 “不好意思时栩,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律师嘛,这都是他们本职工作。” “没事。”时栩的声音变得疲软。 此时此刻,时栩没有想去计较别的,只是“弱势群体”这几个字让她想起陈术说的弱者,无形中让她的心,堵得慌。 第21章 好多年前,福利院的刘院长曾经在时教授夫妇来福利院办收养流程的时候,提到过时栩的身世。 时栩是志愿者在福利院外捡到的,捡到的时候还只是个几个月光景的婴孩。 当时监控设备不像现在发达,谁在半夜偷偷扔个孩子在墙角,根本无迹可寻。 从那时起时栩住在了福利院。 福利院老师喜欢给福利院的小孩取叠字,把小时栩取名叫,许许。 期许的许。 因为刚出生的时候没有被照顾好,小时栩体质弱,有过一些收养小孩意向的家庭最终都因为这点放弃了,毕竟不图其他的,健康是首要前提。 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小时栩,因为身体弱,长得比同龄小孩都慢,明明五六岁的年纪,在体型上居然跟三四岁的小孩没差,所以她成了同龄或者比她大一两岁男孩子欺负的对象。 以熊强为首的一群男孩子,有的长得比小时栩高出一大截,在当时看来,完全可以用人高马大来形容。在他们面前,小时栩根棵豆芽菜一般瘦弱。 这群男生到了一定年纪,受不了只拘泥于福利院一小方天地中,起初他们会结伴翻墙出去,后来本发现了,福利院的围墙足足叠高了一倍。男孩想虎想闹的劲无法发泄,于是他们盯上了长得水灵灵的小时栩。 福利院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多,基本上都被领养家庭抱走了,剩下的女孩要比她大上许多,不容易欺负,所以,时栩成了最佳目标。 刚开始熊强他们只是抢她吃的玩的东西、揪她的辫子或是弄花她为数不多的几条裙子,慢慢的,他们不满足于此,学会借助外力。譬如小池塘抓一只癞□□上来放在时栩的桌肚里,再譬如从厕所里接水注入水枪里,把小时栩滋得一身湿。 这期间,小时栩第一时间就是向福利院的老师告状,但老师也只是口头警告几个熊孩子,没有很当回事儿,告完状,最惨的还是小时栩。熊强他们把被老师批评的火全发在时栩身上,变本加厉。 有一回,熊强几个又萌生“逃出福利院”的计划,让时栩帮他们刨狗洞,一个小女孩跪在脏兮兮的泥巴上,没有工具,只能用两只瘦弱成柴骨样的小手一点一点挖开,把浑身上下衣服和指甲都弄脏后,看护他们生活起居的老师将时栩臭骂了一顿,罚她打扫了好几天的厕所。 刨狗洞事件后,熊强一伙儿人成功从洞逃了出去。 出去疯了一天回来,第二天就有三四个人找上门来。 说他们几个在外面扔石头,把人家车子都砸了。 那个年代车子的价值不比现在,福利院赔了好大一笔钱才把这件事解决。 赔完钱,刘胡子把所有人召集到饭堂,兴师问罪。 第45页 熊强几个被罚的很重,非常重。那一整天他们几个哭的鬼哭狼嚎的声音,久久飘荡在饭堂,不仅不让他们吃饭,还罚他们洗半个月所有的碗筷,不洗干净就继续往上叠加,一个月,两个月。理所当然,熊强几个被当做笑柄让大家笑了足足半个月,每天三餐。 自从那次之后,熊强和几个男孩的自尊心受到极度侮辱,他们表面上收敛了,但背地里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们把所有的责任推卸到时栩帮他们挖的狗洞上,甚至觉得时栩在刘胡子身边趁机煽风点火,才害得他们被人当作笑话半个月。 他们开始报复,疯狂报复。 小时栩吃饭的时候,忽然蹿出来给她碗里扔了条毛毛虫; 小时栩晚上上厕所的时候,直接从外面把门锁上,关了一夜; 上床睡觉的时候,小时栩总能发现她的被子湿透了,尤其在冬天,她只能在全身裹几件棉衣睡,冻得根本睡不着。 有人帮她吗? 有的。 老师帮她训斥过警告过几个男孩,但雪上加霜,事不过三,时栩再告多少状也没用,后果还得她自己咽。 几个小女生看不过去想帮她,但害怕自己也被男生针对,只好多得远远地。 还有赵湘湘,在她被自己亲生父母找回之前,以她的脾气在福利院每天大闹天宫一般,只有她才能跟那些男孩一较高下,她真实护了小时栩很多很多次。 狗洞事件之前,赵湘湘的亲生父母匹配到了dna将她找了回去,走之前她还给熊强几个放过狠话,说她会经常回来视察,不许绝对不许欺负时栩。 但小时栩天真了,赵湘湘走后,熊强他们像是压抑了很久,把她欺负惨了。 尤其在雷雨夜,电闪雷鸣,所有声音都能被噼里啪啦的雷声给遮住,所有一切都能变得悄无声息。 小时栩品尝过暴雨下泥地的苦涩,感受过树枝擦破皮肤的尖锐,也明白头皮被撕扯是什么滋味。 不知不觉,大概连熊强他们也没发觉,自己的这些行为,自己认为只是好玩的行为,从什么时候起变为了暴力。 小时栩不止一次问过他们,为什么。 他们从始至终只有想同的理由,因为你太弱了,你太弱了就该被欺负。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因为你太弱了,活该被我们比你强的人欺负。 ** 时栩坐在酒吧吧台,喝得微醺了。 小时候,被带到时家前的事情,桩桩件件在脑内过了一遍,回忆起这一遭过后,头痛欲裂。 要不是后来那道光的出现,时栩大概永远也抬不起头。 时栩的眼皮渐渐变沉,眼前的灯红酒绿慢慢变成五彩缤纷的光斑,在视野中开始模糊。 在眼皮彻底合上前,时栩被人忽然扶住,使得她的脑袋顺势倒在了那人的肩上。 时栩努力睁开眼,眼瞳中出现了江准。 “你怎么来了?”时栩眼睛一睁一合,显然喝多了困意上头。 江准扶住她给她看了眼他的手机。 时栩傻傻地凑近,视野模糊,于是她一把推开江准的手机:“什么嘛,什么都看不清。” 手机上的内容是江凌给江准发的微信,这酒吧还是上次那家,江凌开的。江家认识时栩的人认出了她,告诉了江凌,江凌再转告了江准。 【小栩好像心情不好,你快去看看。】 江准结婚后带时栩回过几趟江宅,江凌刚好都在,她对时栩的印象很不错,在她看来,时栩是个完全意义的乖乖女,不会无缘无故来酒吧买醉。 江凌发给江准的微信还跟着一条。 【女孩的心都很敏感,你记得先反省一下自己,再好好问问发生了什么】 【……】江准无从反省啊。 江准见眼下的时栩不太清醒,当机立断,决定什么都不问,先把她抱出酒吧抱上副驾座。 安全带系好,江准正准备关门去驾驶位,猛然之间出乎意料地,时栩一把拉住江准的西装领。 也不知道小姑娘拿来的力气,江准差点没扶住差点扑到她身上。 扶住座位两端,江准用劲撑住,等着喝醉后的小姑娘要给他耍什么花招。 “江律师,”时栩揪着他的领子没放手,为了看清他还贴近了几分,“你是不是又帮人打官司欺负弱势群体了呀?” “嗯?” “你帮,出轨的人,争抚养权。”时栩重复了一遍袁媛告诉她的话,口齿不太清,但江准听懂了。 一时之间,江准没有言语。 “江律师,”小姑娘睁着醉意浓浓的眼,变得迷离,“你说,弱者是不是活该被欺负啊。” “你在说我吗?”说他欺负人。 江准的声线很柔和,问时栩:“你觉得我帮错了?” 第46页 时栩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是律师,没有对错……” 很难得,在律师圈外听到这样的话。江准不由自主笑了笑,手抚了抚小姑娘的后脑勺。 时栩又添了一句:“不过,除了法,没有情,让人心里,过不去。” “嗯,是这样。”江准明知时栩醉着,还是耐心回着她的话。 “那你觉得,我弱吗?” “弱。”江准没有犹豫。 “……”时栩愣了一下,心沉了下去,“那说明我活该被……” “不会。”江准打断了她,“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绝对不会。” 第22章 时栩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对她说——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好熟悉的话。 循环往复不停在脑海中回放。 在浮浮沉沉的记忆里搜寻了很久,忽然间,找到了相对应的契合之处。 曾经在小时栩的生命中出现过一道光,逆光中的少年朝她伸出手,对她说:“起来吧,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 那是某年仲夏,格外热。 炎炎烈日笼罩整座福利院,即使是有遮天的树木养在后院,依旧无济于事。地面被太阳烤了一天烤的奇热无比,人隔着鞋走在路上都觉得烫脚,仿佛任何一切东西在地上都能瞬间融化。 期间,一天再平凡不过的日子,小时栩刚起床就听说今天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似乎是要给福利院捐一大笔钱。 人由刘胡子刘院长亲自迎接接待,所有老师都被叫去了会议室,整个上午福利院的小朋友都处于没人管束的状态。 时栩和几个小女孩在房间窗户偷偷瞄过几眼,远远的只能看见有一行人经过走廊,中间簇拥了一位女人,女人走路的背影颇为优雅。 中饭过后,大家围在一起探讨这位富太太会捐多少钱,谈着谈着沉浸在自己设想的喜悦当中出不来了。 “我觉得我们肯定有漂亮的新衣服了!”有个年龄大一点的小女孩猜测。 “还有新玩具!”男孩子不在乎什么新衣服,他们更想要好玩的东西。 “太好啦太好啦,我想要吃好吃的。”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拍拍小手连声附和。 大家哄堂大笑。 说话的人是福利院的小幺,平时除了吃就没其他心思。 难得融洽的氛围中,十几个福利院的孩子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坐在一起,交谈甚欢。坐在时栩旁边比她大几岁的小女孩,见她一直不说话,主动问她:“许许,如果有钱你想要什么呀。” 小时栩想说,如果有钱,她想离开这儿。 当然她不可能说出口,而是平平淡淡地回答了句:“都行。” 回答的声音很低,低入尘埃。 “出事了!出事了!”突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闯入。 迎面跑来的男孩跌跌撞撞,莽撞地冲进人群。 时栩当然认识他,是熊强的跟班,小瘦猴。跟着熊强的那堆人里,年纪最小体型最瘦胆子最小的一个。 有人问小瘦猴:“怎么了?” “我老大,本来想摸有钱太太的钱包,结果被发现了现在被刘胡子关在办公室里,刘胡子说要打电话给警察叔叔!” 他喘着气说话说不利索,也不知道是跑累了还是被吓着了。 大家听完他讲的话,纷纷目瞪口呆。 最先反应过来的女孩,就是刚刚问时栩问题,年纪相对较大的一个,她问到:“那有钱太太是什么反应啊?她会不会不给咱们福利院捐钱了?” “啊?” “是啊是啊!” 其余人接连反应过最重要的关键,熊强偷人家钱包惹恼了别人,没准人就扭头一走,捐助的事情全然泡汤。 “这狗熊怎么这样啊!”有人开始责怪罪魁祸首熊强,反正他不在,而且现在事情闹大了连警察叔叔都要来,想着熊强也没法作威作福了。 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熊强平时欺压大家惯了,现在他惹出大事情,大家不约而同统一战线一齐怪他。 “偷谁的不好,偏要去摸有钱太太的钱包。” “他是不是成心的?” 大家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吵闹着,浑然不知后边多出一个人。 几个小孩子骂熊强“老鼠屎”骂的正津津有味,忽然,一个人被一脚踹到地上,跌倒在他们眼前。 围成圆圈的大家伙懵了,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被莫名其妙踹到地上的小时栩,比谁都懵,她趴在地上揉了揉被踢痛的后背,站不起来。 这个时候,没有人敢上来扶她一把,小时栩只能靠自己努力挣扎,但依然痛到起不来。 “熊强,你怎么还踢人啊!”福利院年纪最大的女生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第47页 熊强理直气壮:“谁让你们背后说我坏话!” 小时栩趴在地上委屈极了,明明她站在最外围,里边的人热闹地说些什么她都没参与。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 “你自己偷东西做错事情,不反悔,还踢人,小心警察叔叔把你抓走。”女生嘴上不依不饶,但心底还是惧怕熊强这个又壮又高的男生,不然也不会看着小时栩爬不起来还不帮一手。 熊强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砸在时栩衣服上。 “我没有偷东西,也没有什么警察!” “怎么回事?”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看向最先来报信的小瘦猴。 小瘦猴也很疑惑,胆怯怯的问熊强:“没有吗?” 熊强给了他一个头皮,骂他:“蠢货。” 事实上,他被抓包后,刘胡子直接把他拎到了办公室关起来,任熊强怎么认怂怎么哭嚎都没用,当着那位有钱太太的面,刘胡子把他臭骂一大顿,准备拨110。然后,有钱太太居然拦住了刘胡子,说小孩子不懂事而已,她不计较。 刘胡子听后,一面说有钱太太慈悲心肠不跟小泼皮计较,一面坚持报警,告诉她这件事他会来狠狠处理。有钱太太大概不想看到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生出这么多事情,于是她好好劝慰了刘胡子,谈到最后她说钱还是照捐不误,再多捐一部分拿来让福利院的小孩子受良好的学前教育。 刘胡子一听,感动得眼泪鼻涕一并流下。 才放过熊强。 熊强一想到被刘胡子当着满屋子的人骂,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到刚刚自己听到这群人背后骂他,各种他们能想到的骂人词汇都用上了,愤怒至极。 他低头,看见趴在地上的小时栩缓了过来,正奋力挣扎站起来,于是他沸腾的血液冲上脑袋,大跨步上前,又是一脚踹。 “你!”怎么这样!周围的小孩子捂住嘴,想说又不敢说全。 熊强瞪了一圈,威胁道:“你们想一人来一脚?” 这话一出,人群一下子全散了。 落荒而逃地很默契。 滚烫的烈日下,刚刚还吵吵闹闹的场面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熊强和他几个跟班,站在时栩面前趾高气昂。熊强问她:“刚刚是不是你带头骂我的?” 小时栩接连被踹了两脚,瘫在地上起不来,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更何况说话的力气。 她不说话,熊强当她默认。 熊强抬脚,准备踹第三回以泄愤。 “啊——” 惨叫声从熊强嘴里发出。 小时栩本来都蜷缩成一团,感觉到背后一阵脚风,已经做好又有一脚要落在自己后背的心里准备,然后没有。 她听到惨叫声,带着疑惑,勉强扭头往后看去,看到熊强被踹到了后边的灌木丛里,脸一瞬间被树丛的枝条划破了几道口。 福利院中谁有那么大力气?小时栩想。 当她转回头想看看是谁的时候,抬起眼,头顶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从眼缝中,时栩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少年逆光而来。 走到小时栩跟前,替她遮住了刺目的阳光。 少年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宽松的白衬衫,白色看上去很柔和很清爽,能够让人放下心里所有戒备。 少年的脸逆着光,小时栩看不清楚,大约知道是个俊气的男生。 但她听到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落在她耳畔。 “你们怂不怂?”少年冲着熊强他们的方向,“几个男的欺负一个女孩,还那么小?”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熊强被几个跟班扶起来,脸气得通红,但又不敢靠近这个少年,虽然少年瘦,但他长得要比熊强高很多,还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气,熊强被震慑到了。 “我路人。”少年介绍自己,“恰好路过看见一群虾兵蟹将在欺负一条小美人鱼,看不过去而已。” “嗯?”熊强反应了一下,发现他们被这个盛气凌人的少年比喻成了虾蟹小喽啰。 少年继续说:“以后别干这么丢人的事情,否则,保不准我下次又恰好路过。踩死几只小虾米还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费劲。” “你!!”熊强一时找不到话对付他。 少年轻轻一笑,击退了盛夏暑气,他这回面向小时栩,对她说大声告诉她:“小姑娘,下回他们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把地址给你。” “我保证,随叫随到。” 小时栩呆呆地看着她头顶的这道光,这道柔和的光,久久挪不开眼。 少年的话是说给熊强一行人听的,他们听过后,光速开溜。 庭院里剩下时栩和少年两个人。 “起来吧,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少年伸出手,微笑着看着小时栩。 第48页 就是这句话,时栩记了很久,很久。 ** 那次事情过后,熊强找时栩麻烦的次数明显变少,因为少年真的给时栩留了一个地址。 地址是嘉海外国语初级中学,离福利院几百米。 少年告诉她,去保安亭说找中学里最帅的那个,就会有人带她找到他。 出福利院是不太可能的事,但小时栩很想感谢他,于是她想到写信的方式。福利院老师没教过他们几个字,只教了些基础的拼音,其余的就靠他们自己领悟课外书。 信很简单,“谢谢你”三个字,时栩不想用拼音写,找老师问了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然后一笔一划练了很久,才写上。 包括地址在内,都是依样画葫芦学了很久才写上去的。 老师问她要寄给谁,小时栩想了想,也不知道名字,只能写“最帅的人”。 信寄出去,等了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任何回音。 小时栩每天都会定时早起,在信箱边等着邮递员,可惜送来的都是报纸和偶尔几封给刘胡子的信。 直到某一天时栩起晚了,老师叫她起床的时候顺便给她带上来一封信。 小时栩从床上冲下来,夺过信。 信封上是几个秀气的字体,写着: 嘉海市第一福利院,最漂亮的小姑娘,收 老师问她:“是你的吗?”老师知道时栩寄了封信,还每天等在邮箱边。 小时栩点点头,眼里笑出了光。 她展开信,就像展开了一道属于她、单纯属于她照耀她的光,这道光不刺眼、不惊心,很温亮很柔和。 信上的文字不多,少年问她有没有再被欺负了,还告诉她以后遇上这种事不要怕,最后还提到——她的字。 他说小时栩的字,太丑,了。 多练练。 害得小时栩看到这句话,又气又笑。 这是小时栩与她这道光之间的第一次通信。 后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好多好多次。 一直到某个暑假,时栩和她那道光断了联系。 那年的暑假,她被时教授夫妇领回了家,换了新地址,许许拥有了姓名叫时栩,但她弄丢了那道光。 在时家待了半个月,全市中小学开学。时栩被送进小学,每天时父时母定时接送生怕她出什么岔子,将她看护得极为小心。 还是某天中午时栩偷偷溜出去,来到嘉海外国语初中。她看见保安亭里的保安个个人高马大不敢靠近,选择一个人默默蹲守。 正赶上初中午饭时间,她就在校门口看着一个又一个初中生往外走。 眼睛一秒都不敢眨,生怕错过。 蹲了十五分钟,人慢慢少了。 小时栩的心情渐渐开始变得低落。 这时,从她身边经过了几个女生,她们的声音从时栩耳边飘过。 “我今天见到陈术了。” “好帅对吧。” “是啊,不愧校草。” 校草?小时栩知道,这好像就是最帅的意思。 她眼中顿时起了光亮。 陈术?原来是这个名字。 几个初中女生走远了,她们还在谈论关于校草的话题,不过声音已经不在小时栩能听见的范围。 “陈术帅是帅,但没有上一位帅,可惜人家毕业了。” “我也觉得。还是咱们嘉海的水土养人,外地来的总归没有本地大帅哥帅。” “我说你们,不能光看脸吧,上一位?上一位的嘴放过过谁?” “就是就是,你俩没被怼过?” 声音随风飘远了。在她们讲这些话的同时,小时栩的心思也飘走了,默默在心底记下了一个名字,陈术。 …… ** 时栩坐在副驾驶座,因为听到江准的一句“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回忆卷来,接二连三的片段记忆不间断地闯进她的脑海,让时栩陷入其中。 最终,睡着了。 松开了江准的衣领。 江准轻轻关上车门,返回驾驶座,带上车门后把所有车门上了锁。 车发动,回家。 第23章 半夜将近1点,江准把醉醺醺的时栩拎回家,小白兔已经熟睡。 江准将时栩放到她自己房间的床上,打开空调拉上窗帘,替她盖好被子后走了出去,回房间的浴室冲澡。 实在过于困倦,江准顾不上什么往日的精致,随便冲了十分钟,裹上睡衣出来,关灯钻被窝里睡觉。 刚沾上枕头没一会儿,江准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沌,疲惫了一整天,身子轻飘飘地如同漂浮在湖面的一叶扁舟,很快,接近梦乡。 啪嗒——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江准浅眠中,游离进梦境的意识一瞬间拉了回来。 在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这一艰难的过程中,一个软软的枕头落在了他的脑袋上,扔的很准。 第49页 江准被砸醒了,抓过扔到他头上的枕头低头迷茫了片刻,抬起头,看见昏暗光线中一个娇瘦的身影往他床边走来,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姑娘径直倒在他床上。 江准:? 时栩侧躺在江准身边,把自己带过来的枕头正了正位置,舒舒服服枕在头下。 江准被这套忽如其来猝不及防的操作弄懵了,呆坐在床角,靠着床头柜,不知所措。 所以,到底是他做梦?还是时栩梦游? “时栩?”江准尝试着叫了她一下。 “唔?”时栩应了。 原来没睡着?不是梦游。 江准靠近她,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你睡错地方了,小姑娘。” 时栩慢悠悠转过身,面朝江准的方向侧躺着:“哦。” 眼睛没睁开,半梦半醒的状态。 江准愣了,他不太明白哦表达了什么意思。 ?特意,来睡他床的意思。 “时栩,我带你回自己房间。”江准起身,走到床的另一侧,打算把这只兔子重新拎回去。 他刚一碰到时栩的手腕,时栩反手就挣脱开,还往床中心挪了几下。 “我不走。” “?” 时栩抱着被子,赖着不走。 太反常了。 江准拿她没办法,干脆站直身子认真思索了一番。想着想着,想到了什么。 “时栩,”江准叫她,“你睁开眼看看这是几?” 江准给她比了五个手指。 时栩很听话地睁开眼,认真盯着江准摆出的“五”瞧了一会儿,突然紧紧合上双眼,顺手把江准的手挡开,嘴里委屈:“你走开,你想打我555。” “?”江准大概搞清楚时栩一反常态的原因了,他问:“是不是酒没醒?难受吗?” 结果江准刚一凑近,时栩抬起手在空中乱挠了几下,一巴掌胡过江准的脖子。 “你走开,我不喝酒,你要灌醉我555。” “……”还真的是,因为喝醉了,在耍酒疯。 窗外透进来几分月色,月华洒落在侧睡床上的时栩,仿佛天赐的尤物。星星点点的月光照进她半睁半合的鹿眼中,熠熠生光。江准摸了摸自己脖子被兔爪子挠过的地方,脖子不痛不痒,但心里有些痒。 “为什么跑来这儿睡?”江准问。 “因为,我房间,太黑了。”醉意倦浓,时栩断断续续解释着。 江准听到这个理由,哭笑不得。上个月还因为窗帘不够遮光,怕光怕闪电,怕得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怎么现在又变成怕黑了。 相比起时栩房间新装了遮光窗帘,江准的房间依旧是薄薄的一层纱,他比较喜欢早上自然光叫醒的感觉。现下,窗外的月光和江景对面的霓虹互相映衬,淡淡地透着几缕微光进来,室内的视线不至于黑漆漆一片。 江准:“你不是不喜欢光吗?” 时栩垂下红红的眼帘:“我,需要,光,淡一点。” 一个字一个字的,被时栩讲的无比恳切,讲给别人听,大概并不能明白时栩这一无厘头的回答,但江准懂了。 “好,那你睡这儿。”江准替她盖好被子,把空调风量调小。 坐在她床头看了一会儿,心底的理智,呼唤江准叫他睡外边去。 理智战胜了心底泛开的波澜,江准起了身。 “唔。”时栩的手忽的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江准的手腕。 江准回过身:“怎么了?” 话音刚落,时栩就把他拉回来,坐回到床边。 “江律师,你不知道,那所孤儿院它很黑很黑,每天都很黑。”时栩拉着江准的手,眼睛低垂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她告诉江准:“在黑暗里,生活太久了,偶尔被拉出来晒晒太阳,就觉得光很刺眼。” 那所孤儿院里,连头顶太阳都是火辣辣钻心的疼,在刻意针对小时栩。 “没有光,没有一道光,关照过我。” 醉醺醺的时栩眼睛本来就红,说着说着,整个眼眶充盈起红血丝,眼睑下微微红肿,几颗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 江准低下眼,注视着时栩,静静听她诉说。 良久,他温声一句:“我知道。” 声音很小,没有落进时栩的耳朵。 “江律师,”时栩抬起眼,朦胧了一圈的眼睛看着江准,“你犯过错吗?” 江准不明白时栩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他还是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回答她:“专业领域,没有。” “但,其他方面,错过。”江准紧跟了一句,眸光随之黯淡下去。 时栩听后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连江律师你都犯过错呀。” 然后,苦笑一声:“可是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为什么,所有那些黑暗都要缠住我不放。” 第50页 “我也想拥有,一道照在我身上的光。” 江准默了,他的心口受到了剧烈的震荡,震荡过后在心上出现了断崖,万丈深渊上的崖头,就这么站在悬崖边,跳了下去。 一阵可怕的失重感,让江准感受到什么叫窒息,呼吸变得局促不安。 “时栩。”江准眼底晶莹,叫了她一声,想说些安慰她的话。 “啊?”时栩对上江准的眼神,目光如水,要是时栩清醒还记得江准这个目光,一定会怀疑江大律师是不是中什么蛊了,居然还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你……”江准卡壳了,又换了个开头,“其实我……” 还是卡了。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时栩,那晚雷雨夜后,他找人详细搜寻了时栩的过去,他已经知道时栩过去在福利院的故事,甚至于他想起他曾经,见证过一段。 初中时候他跟妈妈去福利院,救过一个被男生踢到地上的小姑娘,是时栩。 那个狗爬一样字体给他寄信,信封上还写着“最帅的人”收的小姑娘,许许,原来是时栩。 后来他毕业了,当时暑假家里出了些变故,他一门心思全在赌气,忘记了初中信箱里还躺着一封“最帅的人”收的信。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是高一开学,他试着用高中新地址寄了一封信到福利院,结果再也没有回信。 江准的思绪拉回,他看着醉的什么话都跟他说了的时栩,一时不太清楚到底应不应该这个时候把事情告诉她。 或者,还是选择等她清醒后? “你哭了?”时栩忽然冒出一句,指着江准的眼睛。 江准一震,才发现有颗泪挂在眼睛下。 他迅速擦去,莞尔一笑。 时栩被他的笑感染了,她也笑了:“江律师,你不用哭,别被我说哭。” “嗯。” “因为,之后,在我面前出现了一道光。” “嗯?” 江准起了兴致,心中有个几分猜想,这道光会不会就是英雄救美的他? “那道光出现的很突然,”时栩绘声绘色开始描述,“特别威风。” 时栩模糊不清的脑子回忆起那天的场景,突然出现的少年就这么逆光而来,仿佛浑身镶了光,一脚把熊强踹到灌木丛,踹完不算,还警告了熊强一行人。 一边想着,时栩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小姑娘来了劲头。 江准听她描述当时的场景,唇角上扬,是他没错。 时栩还提到,后边信来信往的事情。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有温暖的阳光普照到我。” 很好。 江准嘴角的弧度又抬高了几分。 小姑娘,原来一直惦记着他。 冥冥之中,他与时栩的缘分真的妙不可言。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江准打算趁此机会告诉时栩,于是他轻飘飘地引出一个问题,问时栩:“你知道这道光是谁吗?” “知道。” “你……知道?” “对啊,陈术,陈术学长啊。” “?” 江准瞳孔地震,绞尽脑汁也想不通陈术与他有什么关系,平白无故地占了他做的好事? 江准静默了,仿佛时间停止一般。陈术与他有什么关系?不如说陈术的家人与他有什么交集。 江准产生了一丝不好的猜想:“是陈术告诉你的?” 告诉时栩这道光,是他自己? “不是。”时栩说,“他大概已经忘记了我了,不然不会连认都不认识我。” “我考进他那所大学,只想当面跟他说声谢谢,但一直没有机会。后来他出国了,更加没有机会。现在他回来了,他完全不认识我,根本无从可说。” 江准松了口气,原来认错是巧合,跟那件事没关系,险些以为陈术想利用时栩在意的这道光的身份,来报复他? 都是巧合罢了。 江准一口气松下去,紧接着一口气又提上来。 这小姑娘居然把他认错了。 随随便便就把他认错成别人。 这么重要的地位,他莫名其妙被陈术顶替了,江大律师心里从没如此挫败过。 这边,时栩呆坐在江准身边,自顾自说起:“为什么,陈术学长完全认不出我呢?” “大概因为,你长大后,变丑了。”江准闷气中,随口一怼。 这一怼,心里松快了一点。 嗯,江准果然还是喜欢不做人的感觉。 “嘶——” 江准眉心一抽,瞬间脖子处吃痛。 歪过头,居然看见时栩扑在自己脖子上,猝不及防…… 咬了他一口…… 江准捂着脖子:“?” 留下不深不浅的一道牙印,时栩咬完擦了擦嘴角,很满意。 江准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平日温顺的小白兔,喝醉后还有这种能耐。 第51页 时栩被他盯着看了很久,看得脸上渐渐发烫,顿时心痒难抑,头脑一热,再次扑了上去。 这回,江准的唇角被轻啄了一下。 …… 空气凝固了。 半晌,江准来了一句:“你在考验我吗?” 大半夜的,又是咬又是亲的,他是个正常男人,自然会有该有的正常反应。 江准把时栩醉后这一系列撩拨又不自知的举动,只能归类到,考验他? 时栩摇摇头:“我不讨厌你。” 得,把考验听成了讨厌。 随即,时栩把脸凑近了几公分,一双鹿眼紧紧盯着江准,四目而对,江准在她眼中看见了盛放世上最干净最美好的光。 “我不讨厌你,”时栩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江律师。” 第24章 “我不讨厌你。” “我喜欢你,江律师。” 月光落在小姑娘晶亮的眸子中,如同浩瀚星辰在眼中闪烁,江准盯着,不知不觉心跳错了几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时栩没有给他反应时间,继续说下去,像自言自语一般。 “为什么我会因为你给我切水果、给我换窗帘、给我买新的拖鞋,因为这些,我会心跳加速。” “为什么我会看着结婚证,看着结婚证上我们两个的照片,看着你的名字,光看着就能开心很久。” “为什么我会越来越想跟你,继续住一起。” 小姑娘这番话一字一句通通落入江准耳中,她是在无比真诚地向他,表白? 江准活了快三十年,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虽说从小到大,从校园到职场,并不缺胆大的亦或是害羞的女孩子对他表达过喜欢,但通常都是见过江准的第一面,被他的脸给瞬间俘获的那群人。 “江准,你缺女朋友吗?” 或者是。 “学长你好帅啊,我能做你女朋友吗?” 目的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表白。 而时栩的这段话,真实打动了他。 如果说刚刚那句“我喜欢你”宛如风掠过湖面,荡起他心中的涟漪,那么这番话落下,这道令人心痒的春风拂尽漫山枝头,遍野的花儿全开了。 心跳错拍后,分明感受到了怦然心动的滋味。 江准抬眼,再度对上小姑娘的眼睛,怦怦的心好像成了一个棉花糖遇上一滩温水,化了。 他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几分,目光落在时栩软绵绵的唇瓣上,直直将他吸引过去。 靠到不能再近的距离,江准停下,眼帘低垂,灼灼的眸光在时栩的睫毛、眼睛、唇,自上而下细细打量。 他微微侧了侧头,往两片唇贴近。 近在咫尺的一瞬间,时栩肩膀一榻,无意识地垂下头。 江准的动作一顿,看着小姑娘莫名失望的脸色。 只听她说:“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时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陷入新的疑问,低着头掰起自己手指头。 “明明,你这个人,年纪大。” “……” “性格古怪,经常不说人话。” “……” “对我时好时坏,坏的时候更多。” “比如?”江准忍不住了,他怎么就对时栩坏了。 时栩抬起头,争辩样:“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二次见面,你都在误会我的职业。” “……”这是事实,江准认了。 “再比如,你还让我剥了五斤龙虾壳。” “这五斤里,有多少是你自己吃的?”江准双手抱臂,笑着反驳她。 那晚在江边的龙虾店,时栩一个人战斗了一盆的小龙虾,江准吃了也就没几只。 “可是,哪有让女生剥给你吃的。”时栩小声嘀咕,闷闷不乐很憋屈。 “行,”江准忍俊不禁宽慰她,“下回,我专门雇个人剥壳的人,你想吃多少剥多少。” 时栩没仔细听,而是很苦恼地纠结为什么会喜欢江准的问题,自顾自往下说:“还有,你一口一个小姑娘叫我,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 江准不太明白,小姑娘不喜欢“小姑娘”这个称呼?这不禁让他想到,小屁孩也不喜欢大人叫他们小屁孩,相同的道理。 说到最后,时栩说累了。 她摇了摇脑袋,闭上沉重的眼皮来了句。 “算了,我还是……” “还是不喜欢你好了。” 说完,倒头睡了。 “?” 江准看着时栩重新倒回自己床上,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周边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被头,胡乱盖到自己身上。 真睡了。 ? 江准坐靠在床头,茫然了,有朝一日他居然会被一个小姑娘,玩弄了? 甚至于,他开始怀疑时栩到底是真醉还是故意的,但左右想想以小白兔的胆子,如果不是真醉,哪里敢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举动。 第52页 一句两句,一咬一亲,把他所有的理智撩拨得一干二净。 到底这些话小姑娘的酒后真言,还是胡言,此刻的江大律师居然一点判断力也没有了。 ** 第二天,时栩是被阳光吵醒的。 她稍稍睁开了一条缝,眼睛里出现了透光的窗帘和一面大窗户。 时栩有点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现实,明明自己房间的窗帘已经被江准换成遮光帘了呀? 边想着,身体忍不住边舒展舒展。时栩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伴随这两条腿动了动,伸到一半,动作戛然而止。 时栩又踢到了什么东西。 ? 这熟悉的感觉? 时栩身体顿时一僵,无比僵硬地转过身子,看到了更熟悉的一幕。 回到了她和江准认识的第一天,那家小破旅馆,床上。 时栩脑袋中一阵轰鸣,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意料之外的场景,眼睛偷偷地转了一圈环顾四周,原来这不是她房间。 她昨晚,睡在江准的房间? 身边的江准被时栩一脚踢后,渐渐转醒,昏昏沉沉醒来第一句就是:“你这小姑娘,睡觉怎么这么不安分。” 时栩一听,不由自主抓紧了被头,往上拉了点,遮住她通红的脸颊。 根本无言以对。 时栩依稀记得她昨天晚上去酒吧,喝了不少。 喝多了后,模糊中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把小时候在孤儿院的记忆翻涌了过来,睡得异常沉重。 唯独不记得,她为什么会睡到江准的房间,还…… 时栩的一双眼睛无辜又委屈地眨了眨,看向江准,江准直接被她看慌。 “什么意思?”江准坐起身,把时栩捂脸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时栩连忙坐起来退到角落里。 缓了缓神,时栩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怎么会?” “睡我床上?”江准帮她的话接完。 时栩背过身,脸涨的通红:“唔。”的确,是她想问的。 江准云淡风轻的模样靠在床头,飘来一句:“你忘了?你昨晚自己抱了个枕头过来的。” 时栩身体一震,转过头来,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顺着江准的视线,时栩往下看,哦,还真是她的枕头。 当即,时栩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懵了。 “昨晚,我……喝醉了。” “嗯。” “对不起啊,给您添麻烦了江律师。” “哦。” 看来,小姑娘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江准在想,如果让她知道昨天晚上自己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的话,那反应应该很精彩。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江准还是打算放过时栩,他长叹一口气,准备下床洗漱。 “江律师!”时栩忽然叫住他,江准回过头疑惑看着她。 “除此以外,我还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了吗?” “嗯?”主动问起。 “如果有,您可以告诉我,我向你道歉。”时栩生怕他酒后乱…做了点日有所思的事情。 江准思索了一下,点点头:“有。” 时栩苦笑,还真有。 江准提到:“你说了些话。” 时栩松了口气,只是说了点话而已。于是她问:“什么话?” 江准放出挑事的眼神,“你真的想听?” “嗯。”时栩觉得言语的程度总比行动来得轻,她还是能够承受。 江准穿好拖鞋,绕过床尾,缓缓向时栩靠近。 “昨晚,你,说我老。” “?” “说我性格奇怪,不说人话。” “?” “还埋怨我,那天让你给我剥了几只虾壳。” “明明十五只。”时栩咬牙争辩。 “记得挺牢。”江准被逗笑,“行,埋怨我让你给我剥了十五只虾壳。” 江准不知不觉逼近了时栩,缩在床角的时栩看到目光所及的地面出现一双拖鞋后,心头怦然,心跳瞬间没了节奏。 “我是因为,喝醉了,我酒后胡言,都是反话。” 言外之意,江律师您年纪一点都不大年轻气盛年少有为,您性格也不怪,好得很,还有不说人话,您是神仙当然不说人话。 至于剥虾壳,为您这样的大律师剥虾壳算什么,剔鱼刺都行。 一大段彩虹屁在时栩喉间滚动,正当她要说出来的时候,江准忽然俯下身,将她圈在床角,身后是床头板,没有丝毫退路。 “全都是胡言乱语?都是反话?”江准问她。 时栩下意识乖乖点头。 “那么,”江准凑近她,“你昨晚先说你喜欢我,又说不喜欢我算了,我该听哪句?” “……” 第25章 时栩从江准的上一句话中大概提取出两个信息,一个是她昨晚说了“她喜欢他”,还有一个是说完后反悔了,变成“她还是不喜欢好了”。 第53页 无论是哪句话,终究是把喜欢说出口了? 她完了。 如同一道焦雷砸在时栩头顶,她真想把自己脑子拆下来看看昨晚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下,时栩被圈在床角,紧紧抿住嘴,羞愧到无地自容。 “不回答吗?”江准追问她,眉眼里显得他很有兴致。 “没有。”时栩声音轻的跟蚊子嗡嗡飞过。 江准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而时栩,在很认真地等着时机开溜。悄悄抬眼几回,发现江准的注意力在一瞬间飘忽开,于是她立刻从他的禁锢圈中钻了出去,掀开被子,往反方向逃了。 从床上匆忙逃下来,直奔房门。时栩的手刚抓住门把手,往下一用力,门开了的一刹那,又被堵了回去。 江准从容地走过来已然按住了门。 “不错有进步,”江大律师开始嘲讽模式,“现在不装死,学会逃逸了。” 时栩别过脑袋,铆足了劲摇摇头。 她不是她没有,别瞎说。 见小姑娘的脸烧得跟辣椒一样,江准终于放过她,温下声:“时栩,我有话对你说,认真的。” “嗯?”时栩抬起头,对上江准的眼,眼中的的确确让她看到了诚恳。 江准说:“是关于你小时候的事情。” 时栩一愣:“我连这个都说了?”时栩以为自己昨晚酒后做的梦仅仅是梦而已,没想到连孤儿院的事情也告诉江准了。 “说了一部分。”江准实话实说,毕竟还有一部分也是他的亲身经历。 “哦。”时栩靠在门上,躲开江准的目光。 江准注视着眼前畏手畏脚的小姑娘,想把关于他小时候见过她,与她彼此写过信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时栩,告诉她,她认错“光”了。 陈术不是她的光,他是。 江准开口:“时栩,我想说的是关于……” 一道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江准的话,时栩顺着铃声看过去,是床头柜上江准的手机在响。 她戳了戳他的手臂,指向床头柜的方向提醒江准。 “你电话。” 江准想讲的话、这段酝酿了半个晚上的话还没说完,一时被铃声强行咽了肚子里,顿觉得闷得慌。他无奈走去接电话,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江凌。 “喂?”接起电话的声音略显沉闷。 但电话对面的江凌没有察觉到,她此时的情绪比江准更加糟糕。 “阿准,回家一趟,妈晕倒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才把星星送去学钢琴就接到周姨的电话,我正往家赶,具体情况我只知道李医师已经过去了。”李医师是江宅的私人医生之一,一般的小毛病不需要请他,他过去了说明这问题有点严重。 “行,我知道了。” 江准挂了电话。 “有事?”门口的时栩好奇地问了句,听江准通话的语气事情仿佛不小。 “嗯,有点家事。”江准顺口一说,“我回家一趟,早餐你自己吃。” “哦。”时栩牵动了一下嘴角,转身开门走出去。 家事,外人不便掺和。 ** 半个小时后江准赶回江宅。 还没进门,就看到江凌在门口庭院等他。 “阿准你来了。”江凌迎上去,看她的状态想必妈没有大碍了。 “妈如何?”江准问了句。 “李叔叔说大早上没吃早饭先受了点刺激,大脑供血不足才导致晕厥,现在已经醒了,也稳定下来了。”江凌把情况细细讲了一遍。 “受刺激?”江准皱起眉。 “嗯,具体什么情况我们进去说吧。妈刚刚醒来,我也不好多问。” “好。” 进门后,江准环视了家里一圈,空荡荡,没有点人气。 江凌瞥见他眼中闪过的暗光,提起:“爸有早会,一大早就走了。今天周六爷爷约了老友也出门了。” 江准“嗯”了声,很淡漠。 江凌看着他的情绪,边走边问起:“小栩呢?昨晚我不是叫你去酒吧接她,后面怎么样了?” 江准回答:“有点喝醉,带她回家了。” 江凌点点头:“那你今天怎么没带她来?你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家里了吧。” 听到这江准有了点不一样的反应,他停下脚步问江凌:“我应该带她来这?” 江凌宛如看一个傻的:“当然,你们都结婚了。这里是你家是小栩的婆家,妈生病难道不应该让小栩探望一下吗?” 江准沉默了。 江凌继续:“你什么都不告诉她,不让她参与江家的事情,会让人家姑娘觉得你没有在意她,没有把她当作家里的一份子,懂不懂?” 原来是这样的吗? 江准回想起家里那个落寞的背影,他还奇怪,为什么当他说完“家里有事,早餐自己吃”之后,小姑娘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第54页 “懂了。”江准依言。 江凌反倒觉得有点意外,今天的江准格外听她话。 没多想,走到了江母卧室门前。 李医师已经走了,江母刚进了点食,服了药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陪在房间的周姨最先看见门口的江准和江凌,她轻手轻脚走出来,正好江凌先江准一步走进房间,急于到江母面前看看情况。 江准正要跟上去,却听到周姨经过他小声说:“少爷。”这句话里囊括了很多情绪。 江准很快嗅到不对劲,停下脚步退了出去与周姨到走廊。 “怎么回事,周姨?我妈她大清晨受到什么刺激?” 周姨难以启齿,皱着眉头犹豫了半天,说:“是因为,亲子鉴定书。” “什么亲子鉴定?谁的?”江准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尽量压低音量。 周姨埋下头,无奈至极:“就是,江总,外面那个家,少爷你知道的那个。” 一瞬间,江准脑内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所有宏景悉数坍塌,天崩地裂之后,脑海中留下一片废墟。 “所以那个孩子,不是什么前夫的。” “是。那孩子就是江总的。” 周姨的眼眶渐渐湿润,侧过脸瞧见房间里躺着的江母,心就像绞痛。 江准冷哼一声,表面还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他问到:“妈打算怎么样,还是不打算跟姐说吗?” “不能说。”周姨传达了江母的意思。 “继续一个人扛着?”江准问。 周姨点点头,泪水从沟壑纵横的眼底流下。 江准无可奈何,可不是一个人扛着吗,如果不是他初中毕业那年撞见那一遭,他估计也被江母蒙在鼓里。 年少气盛的时候,江准容不得自己父母的婚姻有一丝丝的瑕缺,他试图去质问过自己父亲为什么不忠,但被江父当着外面家人的面,没有给他任何面子把他轰走了,还告诉他大人的事情小孩管不着。 江母从那以后,回回都会劝他,说日子还是要过,说婚姻不就是彼此包容,说她已经离不开江准的父亲,这辈子注定和江家绑在一起了。 对于外面那个家,江母吵过闹过,可惜没有什么实质作用。吵的凶的时候,江老爷子就会来过问,劝慰江母,放在旧年代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给江母灌输一堆的封建思想,最后,都是江母归于妥协。 “互相折磨,真的有必要吗?”江准苦笑着,感慨了一句。 周姨连忙嘘声:“少爷,小点声。” 江准望卧室看了眼,簇拥在江母身边照顾的人不少,江凌握着她的手,她还没什么力气,说些什么外面都听不见。 看过后,江准转身对周姨说:“这回来得急,没给妈带礼物,下回再带过。” “少爷,不进去吗?”周姨急忙挽留。 “周姨麻烦你了,照顾好妈。”说完,江准便走了。 走出家门,回到庭院。 江准回头看了眼这座城堡一样大小的别墅,江宅,太像婚姻中的坟墓了。 看着看着,江准微微仰起头,把在眼眶里旋转不歇的温热逼退回去。 第26章 早上江准接完电话匆匆出门回家处理家事,留时栩一个人在家,拌了点沙拉随便应付了一下早饭和中饭,心事重重了整个上午,没有胃口。 挨到下午,江准还没回来,时栩介于昨晚发生的事情也不好意思主动发消息询问他怎么样了,只好一个人郁闷地在家等着。 快到饭点的时候,时栩正在研究菜谱,看看做些什么好吃的给江律师赔罪,赔她昨晚酒后言语上对他冒失的罪。 就在这时,微信消息叮地一声。 时栩以为是江准发来的,连忙跑去餐桌拿起手机。 一瞧,是赵湘湘。 赵湘湘发来一条语音。 “栩,晚上出来吃个饭吧!我杀青啦!”语气中足以显露出赵湘湘的激动之情。 盛情难却,时栩当然没理由推辞,对她说:“好啊。” 下一秒赵湘湘又发来一条语音,说:“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哈!” 时栩给她回了个ok的表情包。 既然晚上不能在家吃饭,时栩想着出于礼貌总应该和江准报备一声,于是她给自己找了这个充分的理由,很有底气地给江准发了条微信。 【时栩】:江律师,晚上我出去和朋友吃饭 江准没有秒回的习惯,时栩发完消息权当任务完成,放下手机去卧室换一身衣服。 ** 半个小时后,赵湘湘来得很准时,时栩在小区门口站了没一会而就等到她。 “什么时候换车了。”时栩钻进赵湘湘的副驾,时栩记得之前是一辆灰色的polo,赵湘湘也不怎么开。 而现在居然开起了两人座的银灰色mini,这车少说也二十来万,刚才远远开来,时栩差点没认出来。 第55页 赵湘湘手放在方向盘上,墨镜从鼻梁上微微滑下,露出她一双小得意的眼睛。 她说:“演了一部女一,身价当然不一样咯。” 时栩笑了:“美得你。” 赵湘湘扭了扭身子,重新扶好墨镜,问时栩:“想吃什么,姐们请客。” 时栩认真琢磨了一下问:“小龙虾怎么样?” 赵湘湘:“……” 赵湘湘摆出一副“就不该问你”的表情,油门一踩,直奔她规划好的地方去。 五点一刻,扬屋。 停车场出来后,赵湘湘径直把时栩往这家人均□□百的火锅店带,站在店门口,时栩惊了。 “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我是不是眼花了?” 赵湘湘挽住时栩的手臂,拍拍她的后背:“栩,咱们能有点出息吗?” 一路走进门,服务生引导赵湘湘去往预定好的包厢,一直到坐在包厢位置上,时栩还是觉得像做梦。 她和赵湘湘大学的时候就提过不止一次想吃扬屋,但被价格吓退好几次。上次来还是毕业后第一次发工资的那回,两个人扣扣搜搜点了一些,还没塞饱肚子,直接上交了半个月工资。 这回,赵湘湘预定了包厢,还定了个宽敞的大包,闹哪样? 赵湘湘再次强调,她刚杀青拿到女一的片酬,让时栩权当她中彩票了吧,放心大胆的点,放心大胆的吃。 让时栩点完后,赵湘湘又往菜单里加了几样招牌涮料。 时栩相信她是真撞上财神了…… 演了一个女主角 “你们演员圈子还缺人吗?”时栩故意的。 “别,”赵湘湘笑眯眯合上菜单,“别来和我抢饭碗。” 论长相论身材,赵湘湘绝对服气时栩,放在圈子里都是数一数二,唯独她兔子胆儿的性格,要是进了这个圈子还不让人欺负到家。 赵湘湘虽然知道时栩只是在开她玩笑,但还是忍不住多想了一通。 猪骨浓汤底摆上后,没一会儿,咕噜咕噜翻滚起泡。赵湘湘二话不说先把最想吃的神户级雪花牛肉下了进去。 几秒后捞出,全部夹给了时栩。 时栩真是受宠若惊。 赵湘湘解释:“超级万分感谢我的栩栩,牺牲了这个假期当我的助理。” 时栩还当有什么大事呢,一听是因为这个,笑了:“行吧,那就让你好好表现。”说完很欣慰地把赵湘湘孝敬她的牛肉送进嘴里。 人民币的味道,就是不赖。 吃着吃着,赵湘湘感到气氛有些奇怪。 按理说,时栩虽然性子软在外人面前不怎么多话,但在她面前不至于那么沉闷。 要是赵湘湘不抛给时栩话题,时栩多半不会开口。 是火锅吃的太感人了?赵湘湘明白铁定不是这个原因。 等两个人把涮菜消灭得差不多的时候,赵湘湘抬起眼,试探着问起:“栩栩,你今天不舒服吗?” “嗯?”时栩咬住筷子,顿了一下摇摇头。 分明在掩饰。 赵湘湘了解她,果然有心事憋在心里,如果她不问,怕是要憋死在自己肚子里。 时栩总是这样,受什么委屈有什么糟心事向来都不说,只自己扛。 赵湘湘脑子飞快地转了转,手上把空盘子收拾到一边去,假装无意地调侃:“今天周末,你家江律师休息,怎么舍得放你出来呀。” “湘湘,你明知道我和他…”关系没有那么亲密。 时栩的眸光暗淡下去,在暖色灯光下烘托得格外明显。 看到时栩的反应,赵湘湘明白了。 时栩今天藏着的心事与那位江大律师脱不了干系。 马上,赵湘湘把椅子拉到时栩身边,表情认真起来。 “栩栩,你说过的,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有什么烦心事不能跟最好的朋友说说吗?” 时栩愣住了,良久,才放下筷子,蚊呐般的声音从喉间发出:“湘湘,我发现我出不来了。” 陷进去,陷进这段无厘头开始的婚姻,出不去了。 “害!猜到了。”赵湘湘倒在椅背上。 “这么明显吗?”听赵湘湘这语气,时栩以为她的喜欢已经写在了脸上,不由联想到江准会不会也看出来,心跳快蹦到了嗓子眼。 赵湘湘只说:“也不是很明显,但我太了解你了。” 虽然时栩嘴上没说什么,不过,单单上个月时栩陪她在剧组,江准这个名字反复被提起,比如“律师怎么那么忙”,“感觉江准每天有42小时”,再比如“我问问江律师晚饭吃什么”,“湘湘你都不知道,江准这个人居然会亲自下厨,做的菜还都不赖”。 诸如此类的话每天不定时会在赵湘湘耳边响起,她想大概说话的人自己都没有发觉,不知不觉的潜意识里,这口吻越来越像新婚小媳妇那般,如数家珍。 第56页 时栩得知并不是因为自己显露出心事,稍稍松口气。 过了没一会儿,她坦言:“我这几天的心态的确没有调节好,我想将这段婚姻继续下去,但总觉得有很多因素在阻挠着我这个想法。” “譬如?”赵湘湘问。 “比如,他好像从来没有真的把我当做过家人。”时栩垂眸,“从结婚到现在,他对我的态度始终保持不变,像朋友,或者说不是特别熟的朋友。” 江准把这段婚姻的界线把控得很牢,这点,时栩承认,她一开始很认同江准的把控。 既然是因为摆脱麻烦而匆忙结的婚,既然是注定会有终点的婚姻,那么“假戏”这个度江准始终拿捏得很准。 对时栩,就像是借住他家的朋友,暂时的。他为朋友的住宿体验考虑得很周到,买拖鞋又换窗帘,有空的时候给你置备三餐。 尽管他时不时嘴里说出的狗话会打破一切和谐的气氛,但总体来说,江大律师,算是个很不错的,房东。 除了这些之外,江准从来没有将他工作上的事、他家里的事主动对时栩提起过。永远有一条鸿沟,暗暗告诉时栩,她和江准的夫妻关系只是普通的社交关系,是假的。 她发现她压根没法走近他。 就像今早,江准只是跟她提了一嘴,他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再次提醒了时栩,江准的家事与她无关,她之于江准,依旧是个外人。 “栩,你确定你真的,喜欢上江准了?” 赵湘湘轻轻握住了时栩的手背,这点很重要,在为她排忧解难之前,赵湘湘必须确认这一点。 时栩埋下头,很不自信:“是。” 她不是相信一见钟情的人,虽然也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候起,但就是这么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地让时栩渐渐认清自己的心声。 她越来越不想,结束这段婚姻。 “好!”赵湘湘一副包在她身上的骄傲脸,“既然确定了,那我一定支持你。” “可是,问题是,”时栩一下子变得紧张,“昨晚我喝醉了,似乎说漏嘴了。” 她也不知道喝醉后的自己着了什么魔,把不该说的说了个干净。 吐槽江准年纪大,性格怪,翻让她剥虾的旧账,这些都算了。 居然还提了孤儿院的事情。 最糟糕的莫过于,把深藏心底的那句关于“喜欢”说了出来。 赵湘湘撑大眼珠:“你表白了?那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时栩猜测江准可能没把它当作表白吧。 “栩栩,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在担心江律师对你没那意思?” 时栩老实回答:“嗯。” 赵湘湘笑了:“没那必要。” “我告诉你,要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意思,绝对不会允许这个女人每天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走来走去,何况,你还是在江律师住的家里走来走去。” 很浅显易懂的道理。 不过时栩还是不太敢信,谁叫江准经常一副不痛不痒的狗样,让人根本没法捕捉他的真实情绪。 “你听我的,首先,江律师一定不讨厌你,甚至对你一定有好感。” “至于你都把喜欢说出口了,而你俩关系还没有丝毫进展,我想,突破口八成在一个人身上。” 时栩听她分析地头头是道,忍不住被她带过去,于是时栩追问:“谁?” “陈术,你的那位陈术学长。” “嗯?” 赵湘湘展开说:“之前我不太了解你和陈术之间的故事,还以为他是你的初恋未果的朱砂痣喂!” “你想,连我,这个你最好的朋友都差点误会你和陈术的关系,你觉得江律师会不误会?” “所以我觉得,江律师原本也以为你牵挂着陈术,想着这段避难婚姻过去后怎么成全你们呢。” “但你忽然表了态,说你喜欢他,因而,他现在必然进入一个纠结期。” “你要跟他解释清楚,”赵湘湘拍拍时栩肩膀,变得跟个教导主任似的,“栩,你该和江律师好好谈谈了。” 第27章 吃完火锅后时栩连忙赶回家,回家的路上,时栩脑中反复回荡着赵湘湘的话。 火锅店里赵湘湘给时栩仔细分析了一通,总结下来就是,时栩有必要和江准坐下来好好谈谈,关于她和陈术的事情,让江准明白,对于陈术,时栩从未抱有那种感情。 可是,江准真的会如赵湘湘所分析的那样,对陈术和她的关系产生误会? 如果没有,岂不是很尴尬? 时栩已经走到江准家门口,一想到这个问题,猛地止住脚步,停在家门口。 内心开始纠结。 一旦开口解释了她和陈术的关系,那就是赤裸裸的暗示,暗示江准她与别的男人没有特殊的关系,那不就是明示她很在意他,另一种方式的表白。 第57页 手指停在门上的密码锁界面,时栩犹豫着。 忽然,时栩想起半个小时前赵湘湘跟她说的一段话。她告诉时栩,既然已经确定了心意,就要变得勇敢一些。感情的事情,只能靠自己,唯有自己勇敢才能争的来自己想要的。 时栩深呼吸,输入密码,门打开了。 家里没有灯光,幽黑一片。 时栩的心沉了下去,原来江准还没回来。 她换好鞋,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发现她下午发出的消息,江准到现在都没回。 就着手机屏幕的光,时栩慢悠悠地往客厅走去,边走边盯着聊天界面,一连设想了许多江准没空回她消息的可能。 忽然,餐厅方向有点小动静。 时栩停下朝那边看过去,居然看到吧台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江准在家? 时栩注视着他的背影,没有开灯,微弱的自然光混在窗外别家的灯火照在江准的衬衫上,这是时栩第一次从江大律师身上看到颓丧的影子。 吧台上,摆着一瓶红酒。 与江准在一起几个月,时栩倒是没有他喝过酒的印象。 “江准?”时栩远远地叫了他一声。 背影稍稍动了动,没转过身也没回头,只传来一声闷闷的“嗯”作为回应。 时栩轻步走过去,路过灯的开关下意识把灯打开。 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别、别开灯。”急促又低哑的声线进到时栩耳朵。 时栩感到一刹那的意外,之后连忙照做把灯关上。 黑暗重新包裹住眼前的空间,时栩往吧台走,绕到江准的侧后方停住。不知道是不是时栩的错觉,从这个角度看去,她似乎看见江准的眼眶有什么在闪着晶莹。 “江律师,你,你没事吧?”时栩小心翼翼问着。 江准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可是分明,时栩感觉出靠近他的地方充斥着低气压,她也不好意思多问,左思右想只能想到早上的时候他被一通电话叫回家,说有家事要处理。 所以,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这么一想,时顿时栩觉得可能性很大。 “江律师,今天早上的事情都解决了吗?”时栩不好意思直接问江准的家事,只好另辟蹊径。 江准晃了晃酒杯,说:“没什么事情。” “哦。”时栩很轻易地察觉出江准并不想跟她提起具体的事情。 原本她还打算与江准坐下来面对面,好好谈谈,但目前这个状况,时栩觉得不太合适。 于是她说:“那你早点休息,我回房间了。” 江准没说什么,时栩失落地转了身。 刚迈出一步,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时栩,我们结婚挺久了。” 时栩愣在原地,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寒意,让她下意识打了个颤,浑身上下像是被冻住一样。 足足过了一分钟,时栩才呆呆地问了句:“怎么了?” 江准放下酒杯,动作很轻,但与吧台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让时栩的心不由自主咯噔了一下,涌上不好的预感。 “太久了,会耽误你。”江准顿了顿,又说,“其实已经耽误你了。” 时栩怔住:“所以,江律师的意思是…” “意思是,最近有空的话,我们去趟民政局吧。”江准沉声道出了他的想法。 那一瞬间让时栩感受到了被宣判死刑的惘然,天崩地裂,脑海里正历经一场世界末日,将她之前所有的信心顷刻摧毁。 明明刚才在家门口,她都想好了怎样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一次。 “你放心,除了婚前协议里的约定,我会另加额外的补偿条目。实在抱歉,时栩,耽误了你几个月。” 江准的声音放得很低,从未出现过的低微。 甚至在内心深处,时栩渴望的是江准喝多了酒,因而说出的话过于偏激。 时栩轻扬起头,勉强抬了抬嘴角:“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当初结婚虽然迫于压力,但完全是,你情我愿的。所以,江律师你对我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也不需要什么补偿,我不需要。” “我不要。”时栩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她不需要补偿,更不要、不想要离婚。 “晚安。”时栩忍住夺眶而出的泪,径直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快步离去。 空阔的餐厅又恢复了平静,昏暗的环境下,江准重新拿起那杯酒,微醺的眼睛盯着酒杯内晃动的液体左右漂浮。 最后,他反手将酒泼进水池。 他真的很不喜欢酒,从小到大在他的记忆里总少不了觥筹交错的场面,他的那位大忙人父亲几乎每天都在酒局里,如鱼得水。毕竟几乎都是江总坐主位,只有他叫别人喝不情愿的酒,而他自己从来都是尽兴。 第58页 酒局多了,自然少不了酒肉局。 所以说酒这个东西,总是能被某些坏东西当作干坏事的借口,酒壮人胆,也壮花花肠子。 ** 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时栩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睡着。 昨晚睡的时候,耳朵一直侧着外边,生怕漏掉一点动静,但好像一直都没听见江准回房间的动静。 早上闹钟响起,时栩缓缓睁眼。 今天周日,照理江准应该也不上班。 她起床后先去了餐厅,吧台都收拾干净了,酒杯什么的也归置原位,昨晚的红酒瓶不见了踪影,餐厅还是那么整洁,仿佛昨晚并没有人坐过这儿一样。 时栩返回房间,停在江准的房间门口,发现房门大敞,里边正有晨光照射在雪白的床单上,床上被子叠的齐平,没有人在房间里。 时栩挠了挠刚睡起蓬松的头发,才反应过来江准不在家。 周末大早上,又去哪了? 果真没把她当家人,时栩想到昨晚,兴许她在江准心底已经是“前妻”了吧。 时栩情绪低落地晃荡到客厅,在沙发上傻傻坐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餐厅,想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吃的。 走近冰箱,时栩意外发现冰箱上的留言板有了新的内容。 ——有个案子着急了结,中饭不回来吃。剩几片吐司和果酱,还给你拌了沙拉在厨房,你自己对付过去这两餐,小姑娘。 时栩的眼前随之一亮,江准的笔迹,还新鲜热乎着。 摘下留言板,照着上面的指示找到了冰箱里的吐司片和果酱,再去厨房,果然看到办好的沙拉在碗里被保鲜膜封着。 时栩举着留言板,仔细盯着末尾“小姑娘”三个字发呆,良久,会心一笑。 今天早晨的阳光格外明媚,照散聚集了一整晚的阴霾。 当天晚上江准回来后,时栩假装无意地提起昨晚的事,总算确认江准对昨晚的记忆不太清晰,所以,时栩得出结论,江准昨晚的话多半在胡言乱语。 而且,他的酒量也不太好。 确认了这一点后,时栩的心情更多了些愉悦。 关于离婚的事情当做翻篇了。 ** 隔天周一上班。 离幼儿园正式开学就剩这一周的准备时间。 时栩早早地到了办公室准备好上报的课程调整。 正把文件打印出来的时候,袁媛凑过来找她闲聊。 “时栩你听说了吗?”袁媛神秘兮兮的,仿佛要告诉时栩一些机密大事,她说,“主任的官司输了。” 时栩反应了一下,想起上周五袁媛跟她提起的八卦,关于主任和她老公争夺小孩抚养权的离婚官司。 江准的案子。 就是因为这件事,时栩那天才像受了刺激一样跑到酒吧买醉。 现在又提起这件事,时栩的心还是不免揪了一下。江准能赢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但结果还是值得让她唏嘘。 毕竟在时栩眼里,她们主任算是弱者。 因为请不到更好的律师,丢了小孩抚养权?时栩挺好奇,江准这回又是怎么力挽狂澜的。 “你又不知道吗?”袁媛先她一步惊叹了声。 在袁媛的认知里,江准是时栩丈夫,怎么他经手的案子,时栩怎么永远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呃…最近我这边也忙,就没过问。”时栩偷偷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这样啊,”袁媛信了,然后画风语气一转,“天哪时栩,不得不说你家江律师真厉害。” “嗯?” “都说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你家江律师不一样,分分钟将人家家里事摸的门清,有理有据地搬到台面上。” 原来主任对她小孩从来没有怎么上心过,她老公也没有什么不检点出轨的过失,与她分居两地完全是因为性格问题。 “反而她老公对他们孩子很好,从小就很好,后面跟主任闹不和分居了,主任把孩子放在了娘家不让她老公见孩子。” 袁媛啧啧称奇:“听说主任为了藏好那小孩,现在到了适龄年纪连幼儿园都没去上。” 第28章 所以现在看来,这场离婚官司的双方并不是像之前流传的那个版本,说主任处于弱势方被欺压方,说男方婚内不检点有出轨过失,以谣传谣,让大家都偏信了从主任嘴里说的这一版本。 “主任输了官司,丢了面子,早上群里还有人说她请了长假,”袁媛叹了口气,“哎,咱们国际班现在少个领头人,估计有的乱了。” 说完,她拍了拍时栩的肩膀互相勉励,回自己位置去整理早会材料。 时栩站在原地,把这件事从头到尾顺了一遍,在得知主任并不是任人欺压的“弱者”后,侥幸的心理让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第59页 至少说明,江准这回帮的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时栩明知道律师职业的特殊性,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对此抱有偏见,但对方是江准,无形之中让她格外在意。 “走了,时栩。”袁媛拿好材料在背后催促她,该去开会了。 时栩连忙抽回神,拿上刚打印好的表格,走了出去。 ** 下午的时候,时栩先收到江准的消息说晚上回不去吃饭。 紧接着,时栩又接到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江凌姐。 电话里江凌说她在酒吧查账走不开,能不能麻烦时栩下班后接一下江星星。 虽然还没开学,但江星星小朋友的兴趣班一天都没得空。 今天刚好是下午的钢琴课,琴行恰好在幼儿园隔壁的一条街。 时栩当然乐意。 四点多下班之后,时栩去琴行接到了星星。 “舅妈!”江星星甜糯糯的声音跟着她活蹦乱跳的小身板冲过来,扑倒时栩腿边。 小星星自从知道时老师成了自己舅妈之后,开心的不得了,有一种从今外后自己在幼儿园有人罩着的感觉。时栩去江家的次数不多,但每回去刚好小星星都在,两三趟后,小丫头就黏得她不行。 “星星,今天我来接你回家。”时栩蹲下身说明了来意。 小星星点点头,牵起时栩的手乐开花,大摇大摆地领着时栩往门外走。 时栩跟琴行老师说了声再见,跟上小丫头威风的脚步。 的士已经叫好在门外等着。 一路上江星星的嘴就没停过,距离上次见到时栩已经过了半个月,她不止每天一次问妈妈什么时候可以找舅妈玩,在她简简单单的小世界里,时栩是整个家最有耐心陪她说话陪她玩的人。 抵达江家,时栩刚把江星星带进大门,就听见后边车驶来的声音。 “小栩。”江凌停车摇下车窗。 “江凌姐。”时栩转过身微微笑着。 小星星也喊了声妈妈,趴到了车门边上。 江凌揉了揉星星毛茸茸的脑袋,说:“跟舅妈先进去,妈妈去停个车。” “好。” 牵着江星星的小手走到家里,一进门周姨刚好路过,看到时栩进来后,又吃惊又惊喜,热情地引她进门。 听到门厅的动静,江母从客厅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走得很优雅。 直到看见门口在帮星星换鞋的时栩,眼睛当中霎时间换了种颜色的光,快步走上前。 “小栩怎么来了?”江母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转言又责怪到江准:“阿准也不提前说一声,今晚家里都没怎么准备好菜。” “对了,阿准呢?”江母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她想当然以为是江准带时栩来的,还在想这小子难得开窍。 时栩终于找到空隙回答江母,她说:“是江凌姐。星星没人接,我刚好有空,送星星回来。” 江母恍然大悟:“啊,这样啊。” “叫什么江凌姐啊,”门口多出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江凌甩着车钥匙走过来,“小栩,把前两个字去掉,直接叫姐,知道了吧。” 时栩含笑点了点头,内心不好意思。 感觉自己还算个外人,直接称呼江凌为姐姐,不太真实。 “凌凌你怎么回事啊?”这回插话的是江母,她拍了拍江凌的手腕问她,“接星星你叫我就是了,怎么还麻烦小栩?” 江母表面在责怪江凌也是出于心疼时栩的缘故,但她心底多少在庆幸,得亏因为接星星,不然她也太久没看到时栩了,对于这个媳妇,打从第一面见到起,江母就满意。 江母真心觉得,江准这兔崽子能娶到这样温顺的媳妇,真是她多年捐款慈善积的德。 时栩摆摆手:“没事的,星星的琴行刚好在幼儿园边上,很方便,一点都不麻烦。” “啊不麻烦就好,”江母很欣慰地点点头,“不过,凌凌你以后少麻烦小栩,人家也是有工作要忙的。” “唉妈,这就是你不懂了。”江凌申辩。 “我不懂?不懂什么?” 这时,周姨走到江母身侧,附在耳边小声说了点什么。 江母听后先是一愣,又无奈地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 随后她转过身对时栩说:“小栩,今天老爷子在家呢,要不你上去跟他说说话?” 江凌听到江老爷子的名字,开玩笑的表情瞬间收敛住。 腿边上的江星星一听,紧紧闭上嘴,嘴角没了弧度,抱住江凌的腰躲到她身后去。 时栩说:“好的。” 周姨在前给她带路,江母正要跟上去,江凌拉住了她。 “妈。”江凌神色紧张,“爷爷忽然找小栩聊天做什么?” 江母放低声音:“估计只是聊聊吧,太久没见老人家也免不了记挂,毕竟上回小栩来老爷子刚好不在。” 第60页 江凌不置可否撅了撅嘴,她这位还活在旧社会的爷爷是什么脾性她还真不好说,印象中江老爷子对她和江准只有管教和说嘴,这不合规矩,那不符礼数的, “但愿吧。”江凌替时栩捏了一把汗。 江凌把星星送回房间,就立刻跟上江母的脚步,楼梯上,江母问起:“凌凌你刚才说我不懂什么?” “就是…您不是觉得让小栩接星星麻烦人家吗?” “哦,”江母回忆过来,刚才的确是在讨论这个话题,“难道不麻烦吗?接孩子这点小事你下回跟我说就是了。” 江凌哭笑不得:“妈,我这是故意的。” 江母停在楼梯最后一级,对江凌的话感到十分稀奇,听着她怎么解释。 “难道您没发现,阿准都不怎么让小栩参与咱们家里的事吗?”除了结婚前两家人见了一面,刚结婚后带来过一次,江准就再没有刻意带时栩回江家。 和江准约定好的一周一次回家探访,他倒还是听话,但每回都不记得把时栩带回来。 “前天您晕倒了,他回来看您,我问他怎么不见小栩,您猜猜他说什么?” “什么?” 江凌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他反问我,应该带小栩来?” “女人的心思最敏感,阿准不让小栩参与咱们家家事,会让小姑娘觉得他在排外,咱们家在排外,这多委屈,您说是不是,妈。” 江母明白了,所以江凌今天才会主动提出让时栩帮忙接一下星星回来。接孩子这件事是门学问,看起来会麻烦人家,但实际上是一种信任,相信对方才会把孩子交到她手上,而这种信任除了家人之间也没谁了。江凌的这一做法是想让时栩知道,她是把她当作一家人。 江母理解了江凌的用心,很感动。反观江准,江母顾不上仪态,忍不住骂了句:“这小兔崽子。” 第29章 骂归骂,江母在心底细细盘算得找机会好好提醒那兔崽子,耳提面命,好叫他以后多长几个心眼,把时栩多往家里带带。 江母不知道时栩和江准结婚是为了应付形势,她只知道她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有多招姑娘嫌,只知道她好不容易能有个各方面都那么优秀的儿媳妇,所以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赶紧叫厨房多做点好吃的,或者直接打电话给酒店。”江母心里有了主意,晚饭得留时栩在家吃一顿满汉全席不可,顺便让江凌把江准叫回来。 江凌拦住江母:“妈,不用不用。” 江母疑惑:“什么不用?” “不用留小栩在家吃饭。”江凌说,“我问过阿准,今天他加班晚饭没空回家,所以我让小栩接星星回来,还有第二层意思。” 江凌贴在江母的耳边讲的神秘兮兮,露出一个尽在掌握,得意的笑容。 十分钟后时栩和周姨一块出来了,周姨跟在时栩后边,看到门外等着的江母和江凌,周姨朝江母点点头,示意没事儿。 江母安心了,江凌松了口气。 看来刻板的江老爷子没为难时栩。 “小栩,快到饭点了,有件事又得麻烦你。”开口的是江母。 “妈,您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与我说。”时栩任江母亲热地牵着她的手,欣欣然挂着笑意。 江母偷偷与江凌对视一眼,说道:“我给你和阿准亲手做了两个爱心便当,今晚阿准在加班我怕他没空吃饭,能不能麻烦你给他送去,陪他一起吃。” “当然可以啊。” 江母的笑容更深了,江凌看着这剧情的走向十分满意。 这就是她的第二层意思。 江凌太知道自己亲弟弟的状况,平日里工作和生活几乎分不开,工作上和生活上都一样得理不饶人,从来不乐于去看别人的脸色。而婚姻太需要经营,以江准这个性子,但凡时栩不是这样一个柔和的性格,都无法忍受与他共处一室超过三天。 所以江凌才要给小两口创造机会,创造一个平凡中浪漫的契机。 爱心便当。 试想,夜黑风高,律师事务所人都走空了,只剩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吃着便当,你夹一筷,我夹一筷,你再给我夹一筷,我又给你夹一筷,最后你喂我,我喂你,来来去去,你侬我侬。 江凌刚才可是绘声绘色地给江母描述了一遍这样的场景,江母当即觉得颇有画面,主动要求她来出面,和时栩说。 时栩答应了,厨房也准备好了便当。 之前江凌早打过招呼要求备下的。 然后,江母亲自把时栩送到庭院,司机已经等着了。 江母拍了拍时栩的手,依依不舍:“小栩,有空多来来。” “嗯会的,妈。” 第61页 “好好好。”江母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莫过于儿媳叫她的这声妈。 时栩提着便当盒钻进车里,车驶离江宅,往江北方向去。 下班高峰期,路上稍微堵了一会儿,到达全意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接近6点。 时栩向司机说了声谢谢后,下车,站到了事务所门前。 在江北区能拥有一块独门独户的地儿,全意事务所绝对是奇迹。 难怪号称嘉海市律师界的领军。 “您好,请问您找谁?我们事务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啦。”前台妹妹的声音很甜美,时栩一进门她便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紧接着询问时栩的来意。 原来下班了,怪不得只开了侧门。 “我来找江律师,”时栩说明来意,补充了句,“江准,江律师。” 前台妹妹快速打量了一遍时栩,目光停留在她手上拎的便当盒。 以她识人的水平来看,时栩不太像来找律师的客户,于是前台妹妹依旧微笑着,问:“请问,您是江律师的…” 时栩顿了顿,念出心底的两个字: “爱人。” 前台妹妹的脸闪过一瞬间的震惊,不过良好的职业素质让她冷静下来。 “江律师的爱人…”前台小妹忽然回忆起什么,她记起江律师婚讯公布的当天,中午的时候好像有个人来给送过一份文件夹,当时她放在前台让转交的。 “啊!原来你是江律师的爱人。”前台小妹全部想了起来,当时她对来送文件夹的女人印象还蛮深,毕竟颜值太高很难让人没有记忆点,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时栩就是江准的妻子,还和办公室的小叶调侃了一通,关于江律师的桃花。 “江律师应该还在开会,要不我带你先上去,去他办公室等一下?” “好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嘻嘻。” 前台小妹妹在前面引路,从前台进门去时栩猛然发现开阔的格子间里还有不少人,室内光线很亮,电脑键盘的敲击声和打印机运作的声音相交。 真的下班了? 刚刚时栩就感到奇怪,既然过了下班时间,前台居然还有人,进来后发现,哪里是前台,明明每张办公桌上都是人。 前台妹妹把时栩领到江准办公室门前,时栩推门而入,里面没有人。 “我去和江律师说一声,您先坐。” 时栩连忙说:“不用,不用打扰他,我在这等着就行。” “麻烦你了。” “江太太客气了。” 前台小妹关上门,时栩转过身将江准办公室的全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这布置,嗯,有水准。 黑白主调,简约又高级。 时栩看了会儿才挪开步子,往他的办公桌靠近,桌子上正放着一份文件,纸张像是刚印好还没来得及装订。 封面的几个字,映入时栩眼睛,刺痛感扑面而来。 ——离婚协议书 地板上仿佛生出无形的藤蔓缠住时栩的脚踝,将她锁在原地,迈不动步子。 时栩愣在原地犹疑了一会儿,心底冒出一个想法,设想,这也许不是针对她的呢? 是啊,几个月前刚结婚的时候,时栩头脑一热给过江准一份离婚协议书,没道理又印一份。这份刚印好的八成不是她的。 兴许是他最近又负责了什么离婚案。 嗯,从这个角度想,时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咚咚咚—— 有人扣门。 “进来吧。”时栩看向门外。 应声进来的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长得很机灵,年纪看上去不大,估计也和时栩一般刚毕业不久。 小叶送来了招待的茶水。 刚刚她在办公室接到前台的电话,说江大佬的老婆来了,让她好生接待一下。 “江太太好。”小叶腆着笑脸,把茶水放在茶几上。 “谢谢你呀,麻烦了。”时栩柔声道。 小叶捧着茶托悄悄看了时栩两眼,人如其声,看着平和好相处。小叶瞬间多出几分好感来。 “哇,江大佬的爱人这么漂亮,天仙吧。” 小叶痴痴地说完,才反应过来,拼命捂住嘴,她怎么把心声说了出来。 “呃……”小叶一阵尴尬。 时栩却捕捉到不寻常的三个字,她忍俊不禁问道:“江大佬?江准吗?” 小叶像是背后给人取外号被抓包了一样,摸了摸后颈,说:“是的。” “不过,可不是我取的。”急于撇清她不是始作俑者。 “嗯?”时栩有些好奇,“那谁取的?为什么要叫这个?” 小叶来了劲头,给她一一解释:“具体也不知道是哪位有才的前辈取的,不过嘛,每回见到江律师,每回听他讲话,都不由自主的想给江律师配一首bgm~” 第62页 “什么?” “就是那首,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 哇哦,江大佬的名号是这么来的。 时栩觉得她没吃晚饭正确的。 一旦接受了这首歌的设定,好像很难不把晚饭笑喷出来。 第30章 小叶给时栩解答了江大佬外号的来源后,发现时栩不仅没有任何介意,反而看上去被逗笑了。以小叶胆子肥自来熟的性格,不意外地端详起江大佬的结婚对象。 自带仙气的小仙女。小叶心底缓缓冒出这样一个形容。 外貌是这样,气质也如出一辙,温柔不染尘埃。 看着看着,小叶忽然将时栩的相貌与记忆中一个模糊的美人脸重合到一块去。 “呀!”小叶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有一回中午饭点,你是不是来过我们律所,给江大佬送过文件夹?” 和前台小妹一样,小叶也是当时在场的人之一。 时栩点点头,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小叶难以平静了,微微皱起眉头,不太好意思地问了句:“想冒昧地问一下,你当时为什么和江律师提出离婚呀?” “啊?” “哦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那份文件夹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我才看见里面内容的。”小叶急忙解释,眼里掩饰不掉闪着八卦的光。 时栩明白过来,原来是看到文件夹里的离婚协议书了。 她急忙想了想该怎么回答,然后她有了说辞。 “呃…其实那天我是来给江准送文件夹的,他落家里了,里面什么东西我也没看见。”时栩撒谎了,内心深处,她已经不想承认那份她送来并且还签了她大名的离婚协议书。 当时果真是头脑一热,听了陈术学长的话后受到了刺激,以为江律师没有感情,觉得她与江准的婚姻注定不会有未来,现在回头想想,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真打脸。 小叶得到了答案,想都不想就信了,心满意足。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么问很唐突,但就是忍受不了心中八卦的痒痒虫作祟,有了时栩肯定的回答,小叶当即觉得时栩不仅仅是仙女,还是个平易近人的仙女。 肚子里一串彩虹屁如离弦之箭。 “我就说嘛,那天江大佬的婚讯才公布,怎么会分开。” “你和江律师真的好配,我说的是颜值哦,简直郎才女貌俊男靓女天造地设举世无双。” “都说江大佬这么多年半点桃花不沾身不容易,”小叶的潜台词其实想说,江大佬这么大年纪把身边的桃花吓跑到一朵都不剩真是人间奇迹。 “等了这么多年,可不就等来了你这朵完美无瑕的花。” 时栩要被说的不好意思了,耳根子肉眼可见变红,可惜小叶粗枝大叶一时间没发现,嘴上说得正兴起停不下来。 “唔,”小叶说到最后终于口干舌燥了,语速放慢,“江大佬,真的,好有福气。” 推门声不合时宜地打破局面,下一秒,局面变得无比尴尬。 江准靠在门边上,双手交叉抱臂在胸前,眼神扫过拎着茶托的小叶。 小叶感觉到侧边有一股莫名的杀气,脖子一卡一卡地转了过去。 “江,江律师?”小叶笑嘻嘻,一副背后说人被当场抓包的怂样,就差顶着茶盘,溜走。 “江律师您开好会啦,太好了,时小姐等您有一会儿了,你们聊。” 客客气气地说完,小叶在江准的注视下,挺直腰板强装若无其事走出了办公室,两只脚都跨出门后,立即健步逃走。 江准见怪不怪,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反手关上门。 “怎么过来了?”江准问时栩。 “妈给你做了晚饭,怕你没空吃顿好的,我顺便送过来了。”时栩指着放在茶几上便当盒,站起身抬眼看他。 江准却捕捉到她话里其他的,他又问:“顺便?” 时栩说:“下午星星琴行下课,江凌姐临时有事走不开,我就去接了送回家。” 江准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紧接着走到时栩身边,坐下来。 “那抓紧吃吧。”江准看便当盒的大小,不像是一人份,合理猜测时栩也没吃,等着跟他一起吃。 时栩坐回沙发,看江准打开便当盒顶上的盖子,拆出四五个菜和两盒米饭,最底下还有一小罐的汤。 时栩也没闲着,从袋子里拿出两双筷子和勺子,嗯?只有一只勺子? 这是,疏忽还是,故意的? 时栩回想今天傍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难免不多想。 总觉得江凌在帮她,创造什么机会。 时栩把一双筷子递给江准后,看着手里的一只勺子发呆,视线飘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不至于,共用吧。 第63页 嘴角浮起一抹难以让旁人察觉的笑。 江准看到时栩盯着勺子发愣,夺过勺子放到那罐汤里,然后捧着这罐汤放到时栩跟前,说:“你喝吧,我不喝。” 时栩一激灵,看向江准一本正经的目光,鼓了鼓嘴里的气,哦了声:“谢谢啊。” 江准敏锐的感觉告诉他,小姑娘的这声谢谢,怎么含着火。 一时有些茫然。 时栩拿起米饭,夹了几筷子菜,闷闷地开吃。 虽然是几道家常菜,看上去没有江准做的那么讲究和精细,但味道意外地不错。 “江准,你母亲做的菜还蛮好吃的。”时栩本来想借此缓和缓和吃饭尴尬的气氛。 江准咽下嘴里的菜,居然笑了,说:“我妈不会烧饭。” 时栩的手停在空中,空气中更冷了。 “啊,原来这不是妈做的呀,明明妈是这么和我说的。”时栩用筷子捣了捣盒子里的饭,掩盖尴尬。 江准习惯性拆台:“估计只是找个你无法推脱的借口,给我送饭,陪我吃饭。” 时栩一筷子戳到了饭盒底,长叹一口气,没想法了。 周边空气被江大佬的几句话冻得死死的,她现在只想快点扒完这几口饭,逃离这个连空调都不需要的地方。 一顿饭快速吃完,时栩放下筷子,稍微收拾了一下茶几桌面。 江准又被人叫了出去,有事情。 临走前他让时栩在他办公室再坐会儿,坐不住的话四处逛逛看看,等他处理好事情一起回家。 时栩坐在沙发上,给赵湘湘发了几条微信,但竟然没得到回复。 今天明明没通告的赵湘湘没有秒回,时栩不禁惊奇。 沙发上坐了五分钟,时栩实在太过无聊,想起江准的话,她就很听话地站起来在他办公室四周逛逛,看看。 江准的办公室跟他卧室差不多大,一张办公桌和两张椅子,一张小沙发和茶几,入眼面积最大的还要数办公桌后边的书柜,足足占了一整面墙。 书柜的左边大多是牛皮袋和文件夹,每一本都厚厚的。 右边则是书,满满当当的专业书,书名几乎都这个法那个法,这个通则那个通则的,一本本整整齐齐排开,侧边没有书名的还被贴上了小标签,上面的字锋厉清晰,按条目分类归纳得极有秩序。 时栩不由点点头,的确是江准这个处女座的作风。 在一众书里,时栩发现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是个白色的收纳盒,盒子上印着蒲公英的图案,在偌大的黑色书柜中显得尤为扎眼,像是原本并不是摆放在这儿,临时搁这儿的。 好奇心驱引,时栩拉开书柜玻璃门,与盒子面对面,无缘无故生出莫名的心灵感应。 与一个普通盒子,有了感应? 时栩伸出手,愣愣地碰到盒子边缘,用手指轻轻抵住盒子的盖,往上慢慢地顶开,打开了一条缝。 ** 全意律师事务所的灯开始一盏一盏关上,格子间已经快没人了。 江准握着一沓材料走回办公室,推开门,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微妙。 “时栩?”江准本能地叫了声。 “嗯。”时栩背对着他,坐在他办公桌另一头的客椅上,没有回头,只是很简单地回应了他。 这回不是感觉了,是明显发现时栩情绪不对。江准带了一眼办公桌上,猛地看见就在时栩手边,躺着几张纸。 他记得,这几张纸是他在下班时间前刚打印出来,随手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装订。 离婚协议书,经他润色后,全新的一份,离婚协议书。 “时栩,那个……”江准头一次体会到语言的苍白,好像容不得他解释。 他要走上前,跟时栩细细说明。 “先别过来,”时栩憋出一句,声音很轻,但分量很重,江准听后感觉脚重千斤,迈不动步子。 时栩仍旧背对着江准,看不见她的神情。 只听她发出低微的一句问:“我那晚上喝醉后跟你讲了我小时候福利院的事情……对吧。” 江准不太明白为什么忽然话题转到了这上面,来不及多思,他点头:“是。” “那我,提到陈术了吗?”时栩又问。 江准的心开始怦怦乱跳,眉梢浅浅皱起,但还是实话实说:“提了。” “你听后,有什么感想吗?” “嗯?” 时栩重复了一遍:“听完我小时候的故事和与陈术学长之前的交集,有什么感想吗?” 江准脑袋当机了…… 时栩很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许久,江准的心沉到湖底:“你看到了?” 江准的视线落到正对面的书柜当中,其中少了一样醒目的盒子。 因为被时栩的身子挡住了,他刚才没看见盒子被拿了出来,现下正被时栩放在膝盖上。盒子里的东西,尽数摊在时栩眼前的书桌上。 第64页 时栩看到了,十几封泛了黄斑的信封纸。 每一张信封封头都写着: 最帅的人,收 字很蹩脚,一笔一划写的很艰难,就如当年那个少年在回信里吐槽的一样,你的字太丑了。 “江律师别告诉我,这些信,是你从别人那儿拿来的。”时栩把几个信封和从信封里抽出的几张信纸挪到边上,让江准看清楚。 江准无言以对:“是我的。” 时栩微微仰起头,抬眼时天花板上的灯刺了眼,眼底有丝丝滚烫。 “你不想让我知道,我认错了人?” “我……” “你知道我就是你小时候救过的小女孩,是和你写过信的人,你知道了这些后,不愿意告诉我吗?” “……” “我明知道我把你认错成陈术后,也没想过纠正我吗?” “我……”想过。 此刻,任由江准内心多想解释,都说不出口。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他哑口无言的时候。 “新的这份离婚协议,所有要我签字的地方,我已经签好字了。” 时栩站了起来,把盒子放回书桌上。 她转过身看着江准:“既然都这样了,我们就离婚吧。” 时栩背上包,从江准的身边擦肩而过。 走到门口,她又低下声说了句:“对不起啊江律师,随意动了你的东西。”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为自己擅动他的收纳盒抱歉。 江准低哑着声:“没事儿,那里面都是你的东西。” 是小时候的她写给他的信。 第31章 嘉海某小区楼下,赵湘湘急匆匆刷了门禁卡进楼。 半个小时前,她忽然接到时栩的电话,电话那头时栩的声音显得尤其低落,说想到赵湘湘家借住一晚,问她方不方便。 当时赵湘湘还在外面,一接到电话连忙赶回来。 之前赵湘湘就给过时栩她家的门禁卡和钥匙,等她转开钥匙打开家门,看见客厅的灯亮着,时栩果然已经在里面了。 “栩栩,”赵湘湘踹掉碍脚的高跟鞋,把包甩到鞋柜上方,直奔客厅。 赵湘湘赤着脚走到时栩身边,瞧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内心不禁咯噔一下,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栩栩,你别吓我啊。”赵湘湘关切道,“有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传来一声微弱的气音。 “我要离婚了。”时栩的目光盯着地板,双眼无神。 赵湘湘听到“离婚”两个字脑子瞬间嗡嗡作响,两边太阳穴一紧:“为,为什么啊?” “发生,什么啦?”赵湘湘的声音都在颤。 两天前的周末她和时栩才坐在一起吃火锅,饭桌上,时栩跟她坦白了对江准的假戏真做的感情,以及她给时栩分析江准的心理,还给她支了招。 局势不应当这么发展的! “为什么要离婚啊?”赵湘湘忍不住重复问了遍。 时栩把不久之前在江准办公室看见的,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赵湘湘。从她打算来找赵湘湘起,时栩就没打算对赵湘湘有所隐瞒,因为在跑出全意事务所的刹那,时栩意外发现她无处可去,这剩下赵湘湘这一个地方可以暂时遮蔽。 赵湘湘坐在地上耐心地听时栩倾诉的话,听完后,她肩膀一塌,浑身的力气都在这瞬间垮掉似的,长叹一口气百般无奈:“居然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赵湘湘苦恼地皱起眉,“这个江律师还真是让人难以看透。” “我还以为他,他对你有意思的呀。” “竟然,我分析错了?”太不可思议了。 赵湘湘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时栩看着她,弱弱地问了句:“湘湘,你觉得我那时当着他的面提出离婚,会不会太过分?” “过分什么?”赵湘湘反问,“过分的是他好吗!” 赵湘湘从初步的震惊中脱离出来,现在进入了火力全开的模式。她双手叉腰,鼻子里出气,说道:“从一开始,他如果对你没有意思为什么不说清楚,三番两次调戏你,明知道你这个人性子软,经不起这么拨弄。” “哦,现在怎么样,原来暗地里准备好了一份离婚协议,还新修版,稀了奇了。” 时栩听后沉默不语,比起江准细化后新的离婚协议,其实对她而言触动更深的还是小时候福利院的事情,在江准明知道时栩将陈术错认成真正救过小时栩的他,而他闭口不言。 赵湘湘骂完关于离婚协议的事情后,也将矛头对准了这件事。 “他故意不告诉你真相,究竟什么意思?想当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 “我呸,我猜他这种心理必然是不想让你觉得你欠了他,不想让你感激他,这样他能轻松点,不用承受一个姑娘对他英雄救美的感动。” 第65页 赵湘湘概括了一下这种心理,简称之为——对你没有意思,不想两个人有所亏欠,最好假结婚的事情过去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自安好互不亏欠。 “对不起啊栩栩,之前都是我片面了才给你分析一大通有的没的,才让你对江准抱有希望。”赵湘湘趴在沙发上,仰起头愧疚地看着时栩,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眨巴眨巴眼。 时栩摇摇头:“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多想。” “唔,”赵湘湘见时栩脸上毫无颜色,连眨眼都透着乏力,心底更加愧意,“栩栩你别太难过了。” 事到如今,赵湘湘也不知道自己言语的劝慰能起到什么程度的作用,但她想,有总比什么没有好。 “早点认清也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还年轻地很,不像某位大律师,对吧。” 时栩叹了口气,现在她的脑子一团乱,感觉眼里的世界都模糊成斑驳的一点点光圈。 “湘湘,我可能要在你这儿住一段时间了。” “嗯嗯当然可以。”赵湘湘想都没想,不过转念:“栩栩,你不打算和叔叔阿姨说吗?” 赵湘湘作为时栩的闺蜜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与江准是迫于形势结婚,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但双方家长并不是完全知情。时父时母那边,一直以为时栩和江准只是认识的时间短,但感情深厚,闪婚罢了。 “暂时,先不说吧。”时栩犹豫着,“有点太突然了。” “是太突然了,对于叔叔阿姨只会更突然。”赵湘湘瘫在地上自言自语。 两个人无言呆坐了几分钟后,赵湘湘站起来,对时栩说:“你先安心在我家住着吧,不过,我这两天通告单有些满,可能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了。” 时栩吃力地抬了抬嘴角:“没事,你忙你的,千万别被我影响。” 赵湘湘笑了笑:“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咱俩谁和谁啊,那所冷冰冰的孤儿院我们都能一起过来,还怕眼前这点小事?” “哼,不过一个老男人嘛。” 与此同时,全意律师事务所,唯一的一盏灯还没熄。 不知道被空调偶然冻着了还是怎么的,静坐在办公桌前的江准猛地打了个喷嚏。 ** 第二天早晨,时栩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赵湘湘已经早早开工,不在家。 手机闹钟还在响,时栩跟着铃声摸到客厅,看见自己的手机居然落在茶几上。 时栩关闭闹铃。 然后看到十几条未接来电。 时栩点开通话记录,第一条最近通话显示的是拨出号码,拨给了江准。 第一条之后的,下面都是未接通电话,号码也是江准。 时栩打开微信,又立刻看到赵湘湘给她的留言。 她说,昨晚凌晨江准打了时栩这个手机好多电话,赵湘湘故意调成静音没接,直到第15个,她才接起来,告诉江准,时栩睡在她家。 赵湘湘还带了一个得意的表情,时栩真是又无奈又想笑,可惜嘴角太沉,扬不上去。 在赵湘湘家洗漱后,时栩上班去。 今天幼儿园事情不多,时栩索性请了一个下午的假,趁江准上班时间,回趟江准家,把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出来。 重新踩在陌生又熟悉的地板,时栩进门后,映入眼帘一双摆放得很规整的粉□□耳拖鞋,鼻尖一酸。 看了一会儿,选择性无视,光着脚往房间走去。 时栩的生活用品不算多,主要都是橱柜里之前带来的衣服为主,再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装,差不多打包齐全。 时栩把行李箱扣好,竖起来。 一转身,忽然,被吓了一大跳。 房间门边正站着一个人。 时栩吓得连退几步,被床板一绊,跌坐在柔软的床上。 “江,江,”差点被吓到失声,“江律师?” 江准站在门口一时迈不动步子,原本他没想吓她,都是意外。 “你怎么在家?” “你打算走?” 时栩和江准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时栩愣了一下。 江准解释:“请了假。” 时栩心底苦笑,连请假都是同步,险些要被这该死的缘分给诓骗了。 缘分什么的,大多是自作多情。 江准盯着时栩的行李箱,不再明知故问,而是换了个问题:“你,没什么想与我说的?” 时栩想了想:“离婚的手续我不太懂,可能还得麻烦江律师多指点。” 江准:“……” 江准:“没有其他问题了?” 时栩对他的话感到几分疑惑,这话不像是从江大律师嘴里说出来的,他想要她问什么呢? “没了。”时栩站起来,拉起行李箱的把手,作势要走。 时栩拖着行李,走到门口,江准却堵在门口,垂眸不知道是在看地板还是在看行李箱,或者是出神了。 第66页 “江律师?” “嗯?” “我过不去。” “嗯?哦。”江准反应过来,侧身让出路来。 时栩怪异地瞧了眼江准的神情,怎么感觉今天的江准痴痴傻傻的,问出的话做出的举动,心不在焉魂不附体似的。 走到门厅,时栩穿上板鞋,打开鞋柜里她带来的几双鞋子,抱着鞋盒垒在行李箱上。 收拾好一切东西后,时栩打开门。 要走了。 “栩……时栩。”江准又出现在时栩背后,叫住了她。 时栩转过身,问他怎么了。 她发现江准的视线直勾勾地对上她的眼睛,竟无比炽热。 “你忘了一样东西。” 江准朝时栩走过来。 与其说走过来,不如说迎上来。 时栩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怦然的心跳像是死灰复燃,潜意识里在期待些什么。 江准走过来,突然,极速刹车般定住。 停在离时栩两三步远的地方。 他暗暗叹了口长气,眼里的炽热眼里的冲动在这一瞬间熄灭。在抑制住之后,江准的面色恢复如初。 他指了指地上的拖鞋,那双他买的猫耳朵粉色拖鞋。 “你忘了把它带上。” 江准如是说。 时栩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心堵得慌。 “不用了,”时栩再次转身,“江律师还是丢了吧。” 门关上了。 第32章 周五中午,嘉海市婚姻登记处。 午休非办公时间,偌大的婚姻登记处显得空荡荡,稍微一丁点响声就会被安静的空间放大,落在耳朵里,此时任何声音都异常刺耳。 登记处唯一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接过递来的证件和离婚材料,按照流程询问了姓名、出生日期和离婚意愿。 “自愿离婚。”时栩说。 工作人员看向旁边的江准,可他半天没开口。 “江先生,您是,自愿的吗?”工作人员紧紧盯着他的脸色发问。他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刚准备下班去吃饭就被科长安排了这一出,看江准脸色不妙,他心里不由得跟着慌乱。 空气凝固了几秒,江准发出一声:“哦。” 实习生忍不住擦了擦汗,这语气,大概也许,可以当作自愿吧? 接下来,给出一份离婚登记审查处理表,让时栩和江准在上面签子和按指纹,结束这项流程后,实习生把两个人的结婚证加盖上条型印章,注明:双方离婚,证件失效。 又把注销后的结婚证复印存档,原件退还给时栩和江准。 最后,拿到离婚证。 得到江准眼神给出的释放许可,实习生收拾好东西飞速撤离办公室。 狭小的办公室内,剩下时栩和江准两个人。 刚才一起进来的时候,还是法律保护的夫妻双方。 现在,变成了陌路人。 时栩坐在椅子上没起来,看手里的两本证发呆,她需要缓一下。 “什么时候还有空?”这时候,江准打破了沉寂。 “嗯?”时栩抬起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问。 江准提醒她:“过户。” 新修的离婚协议书中,在婚前协议补偿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套房产,作为离婚后的弥补。 房子在江南区一处高档小区,离时栩上班的幼儿园不远。 “不用了,太麻烦。”时栩苦笑。 “不麻烦。”江准看向她,眼神很坚定。 僵持了一会儿,时栩站起来叹了口气:“你不麻烦,但我嫌麻烦。江律师,没有这个必要。” 江准皱起眉,沉声:“时栩…” 时栩打断:“我们好聚好散,谁也不欠谁的。” 说完,时栩强迫自己深呼吸。 “再见了,江律师。”话音落下,时栩往门外走去,不再留恋。 只留下江准一个人坐在办公室。 他略显木讷的翻开手里这本离婚证,和结婚证不同,离婚证上只剩他一个人的照片。 再见。 总比再也不见好。 ** 今年嘉海市的秋老虎来的很凶,整整逗留了快半个月,才堪堪离开。 恢复到秋高气爽的十月,大家纷纷抓住小长假的尾巴,走出家门。 时栩整个国庆都没怎么出门,在家忙一件正经重要的事。 但时父时母并不这么想,他们自从得知时栩离婚的消息之后,每天都要担心时栩的心理会不会产生负面情绪,一天要担心好几回,但回回不敢当面提起,生怕一提,情况更糟。 好不容易到了国庆七天假,时母本来都计划好一家人去外地旅游散散心,但时栩借口说有事情要忙,实在没有精力游山玩水。 于是一连六天,时栩都窝在家,出门也就是早起买趟菜或者吃完饭陪时父时母散步消食。 时母睡觉的时候还和时父说起,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害怕时栩这个反应是因为受刺激过度,心如死灰提前进入老年生活。 第67页 时父心底虽然也很担心,但他没这么悲观,笑话时母,少看点虐心的肥皂剧。 第七天,晨起就是扑面几阵爽朗的秋风。 习习秋风吹过,顺道来带来了庭院里的秋海棠香,香气在鼻尖跃动。 时栩洗漱好从房间里出来,今天她要去个地方。 出来的时候,时父正在靠庭院的阳台上看书,时母在厨房准备早饭。 时父看书看得正入迷,还是远在厨房的时母听到时栩出来的动静,拿着锅铲走出厨房:“栩栩?” “怎么,要出去吗?”时母看时栩换掉了家居服,穿了身正经要外出的衣服。 时栩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并回答:“对,去趟疗养院,妈,早饭你和爸吃吧,中饭的菜我买回来。” “啊?怎么不吃早饭?”时父后知后觉从书中的世界回过神,摘下眼镜。 时母白了他一眼,替时栩回答:“没听见栩栩说要去疗养院吗?听人讲话听半句。” 时父被怼得不敢吱声,耸了耸鼻子重新戴上眼镜。 时母回厨房先关了火,放下锅铲,然后走到客厅低声问时栩:“栩栩,早饭去疗养院吃吗?” “嗯,之前约好的,陪陈术妈妈一块。” 时栩时不时抽空去疗养院看陈术的母亲,这事时母时父都知道,时栩也从来没避讳。以前是觉得陈术好歹也是时父手底下的学生,现在在研究所,研究的方向与时父相近,所以他多跟时父来往顺便和时栩交朋友,时母觉得挺好的,毕竟多个朋友,对时栩也是多份关照。 不过现在,时母免不了要多考虑一点了。 “栩栩,你和妈妈说说,你对陈术有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时栩收拾挎包的手一愣,疑惑道:“妈,你怎么这么问?” “害,这不是我觉得陈术这孩子其实条件也挺不错的嘛,当时,你们不是也差点相成亲了吗。不瞒你说,他要登门拜访的那天,本来妈就是有意叫你回来,给你俩相互介绍介绍的。” 时母提起三个月前的事情,回想到正是那天,还碰上了送时栩回家的江准。 怎么就,唉。 时母一想到这里,难免心里堵得慌,可惜也有,唏嘘也不少。 时栩听明白时母的意思,她实话实说告诉时母:“妈,我和陈术就是普通的关系,从前他是我学长,现在是朋友,未来也是朋友,而已。” “那你,怎么经常……” 时母知道时栩这孩子心地善良,内心最软不过她,但平白无故的见时栩一老往疗养院跑,陪陈术母亲唠嗑、做恢复,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也不太说得过去。 时母转念想到时栩和江准分开后这几个月的状态,也就刚开始回家来的几趟显得怅然若失,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但幼儿园一开学,时栩先是申请去了老城区的分部,然后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的低落情绪。 状态恢复到了寻常,甚至要比结婚前显得更加轻快。 很多时候在家里,也不再拘谨,时不时还和时父时母开起玩笑,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被时母看在眼里,她总是担心会不会因为受什么刺激,生怕时栩把松快的情绪尽力演在脸上好不叫他们忧心,但实际上掩藏在内心太多忧愁,把自己憋坏了。 “栩栩呀,你别不好意思跟妈说,你是不是还没放下啊?” 时栩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妈,真的没有这么夸张,我真的没有这么脆弱的。” “是啊是啊,咱们栩栩强大着呢,也不瞧是谁女儿。”阳台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时父又摘下眼镜,插话进来。 时母喝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揽什么功啊!”习惯性地怼完,心里又是气又是好笑。 这时,时栩见时母的表情稍微好转了点,连忙说:“妈,我得走了,中午你和爸想吃什么微信发我哦。” “好啊好啊,我女儿就是贴心。” “又瞎掺和什么?”时母又把时父的话堵住。 转头对时栩一番叮嘱:“着急啊,路上小心。”边说,边送时栩到家门口。 时栩出门后,门刚关上,时母手叉着腰脚步愤愤不平冲到时父的阳台。 “你在这打什么马虎眼呢?” 时父放下报刊,一脸委屈:“啊?” 时母开始算账:“我刚刚在跟栩栩讲话呢,你插什么嘴。本来栩栩快把憋在心里的那些话吐出来了,你倒好,一添乱,栩栩又咽回去了。” 时父:“这…我……” 时母意难平:“算了算了别解释了,你们男的就是心大,什么事都不挂心,盲目乐观。” 这还顺便把天下男的都影射了。 时父真的很委屈:“你也不能一概论之,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 第68页 “我是觉得,咱们没必要把栩栩想得这么脆弱,她自己也说了呀,你还想让她说些什么嘛。” 时母埋怨他不懂:“栩栩从小是那个环境长大的,这么多年我们带她过来你还不清楚她的性格?一有事情就藏着,憋着。” 时母一说,眼睛鼻子一块酸了,又立马想到离婚这件事,心里更加酸涩,不禁抽抽搭搭起来。 “诶呦喂,”时父吓一跳,连忙给她抽了几张纸递过去,“没这么严重没这么严重。” “离婚了还不严重?”时母反驳。 时父看着时母,看着看着不由笑出声。 “老时,你笑什么??” 时父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我看啊,这件事没有放下的不是小栩,而是你。” “什么啊。”时母转过头,眼神躲闪。 “难道不是吗?”时父反问,“我这么跟你说吧,栩栩能做下离婚这个决定,就说明孩子内心深处真的不脆弱。” “我们做父母的就是支持她,我,无条件支持我的女儿做出的决定。” 时母嘲笑:“那要是做错了,也支持?” 时父耸耸肩膀:“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当然都支持啊。” “孩子大了,我们不能一味教她走那条路是对那条路是错,因为有些路我们自己都没走过,哪里知道什么对错。” 时母默然。 时父揽了揽时母的肩:“错了,大不了改,栩栩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第33章 “小时啊,你真是我见过心地最好的姑娘了。” 疗养院的花园中,陈术母亲坐在长椅上由衷发出感叹。 坐在身边的时栩不好意思:“阿姨您别这么说,我不敢当。” “得当得当。”坐在陈母另外一侧的护工忍不住帮腔夸时栩。她和陈母年纪差不多大,是这回陈术回国后新请来照顾陈母的护工,除了医生护士,陈母的状态她最清楚。 只要每回时栩来了,陈母的状况总能好转很多,不得不说,时栩是她碰见过的年轻人里边脾气最好也最有耐心的一个。 陈母看着时栩,每次都这样,越看越顺心。 她嘴角挂着很深的笑意,对她说:“真的难为你了小时,我这个病秧子还有人记挂,真的真的麻烦你了。” “阿姨您又客气了,”时栩说,“我工作时间相对宽松,能和您聊聊天我也挺开心的。” “唉,有心了。陈术能认识你,是他更是我的福气。”陈母和蔼地拍拍时栩手背。 时栩浅浅笑着:“我和学长是好朋友,难得我父亲和学长又是师生,大家都在一个城市,互相照应都是举手之劳。” 陈母点点头,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时栩说了,是好朋友。看来两个人之间的缘分还差点火候。 陈母真的很喜欢时栩这个姑娘,她原先是教师,在嘉海最顶尖的高中任教过一段时日,这么几十年的教龄,让她具备很高的识人辨人本领。几千多个学生教过去识过去,很少遇见过时栩这样,保持着赤子之心纯真又炽热,从她的眼里看不见一点污浊,能望尽所有美好。 之前听到她离婚的消息,陈母颇为震惊,印象中,陈术跟她刚提过时栩新婚,怎么这么快又离了。在她看来,如同一块璞玉的时栩为何会离婚,原因一定出在对方身上。 结合自己离婚的经历,陈母气了好几天,郁闷了好几天,那几天每天都要跟护工念叨,关于男人的本性。 后边时栩来看她的时候,见时栩神色不错,感染之下,陈母的心思慢慢地有了变化。她不再郁郁寡欢些陈年旧事和臭男人的问题,而是开始考虑陈术和时栩是否有可能性更进一步。 小长假前陈术抽空来疗养院看望,陈母跟他提起。 让她惊喜的是,陈术的态度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算是个好苗头。 但今天旁敲侧击了时栩几回,陈母发现很可惜,时栩未必做的了她的儿媳妇。 感情的事,她也不能强求。 顺其自然吧。 来电铃声在安静的花园中心响起,时栩走到树荫下接起。 “栩!在哪呢?”赵湘湘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听上去格外激动。 “在疗养院。”时栩回答。 电话对面的赵湘湘“啊”了一声,尾音拉长很震惊似的:“你怎么还往那儿跑呀?” 时栩奇怪了,被赵湘湘的语气逗笑:“我不能来吗?” 赵湘湘说:“你不是都知道陈术并不是小时候帮助你的人了吗?” 换而言之,赵湘湘知道之前时栩因为感念陈术的这层原因对疗养院养病的陈母异常上心,但如今没有这层关系了,让她困惑的是,时栩依旧去疗养院陪陈母。 “栩栩,你不会对陈术有什么……”真情实感? 第69页 “想什么呢?”时栩无语了,怎么她认为很稀疏平常的事情放在每个人眼里都那么地别有用意。早晨时母是这样想,刚才陈术母亲也提起,现在连赵湘湘都往那个方向想。 难道非要认为她与陈术有什么特殊关系,才能让这些解释得通? 时栩叹气:“真的没有,我只是,闲来无事。” 赵湘湘虽然不信依然觉得一定有什么原因,但她嘴上还是饶了时栩:“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才对嘛。” 赵湘湘笑时栩都学会得便宜卖乖了:“不错,看来这两个月,我们栩栩调整地不错,这样吧,傍晚你出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时栩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很闲,于是她果断答应:“行!我也很久没见你这个大忙人,哦不大红人了。” “行啊栩,你还学会损我咯!”赵湘湘调侃她,“明明上周末我还陪我拍过广告,咱们才见过吧。” 赵湘湘自从演了一个女主角,紧接着又换了团队,接到的通告比起以往不知道翻了几倍,时栩想约她都得过问“你下周什么行程呀”“预约逛街安排一下”之类的话。 赵湘湘对面那边有人催她了,今天依旧是拍摄工作。 她挂电话前跟时栩强调了一遍:“一定要来啊,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待会地点发你,不准迟到,拜!” “介绍?”什么人………… 还没等时栩问完,赵湘湘匆匆挂了电话,看来是故意要给时栩卖关子。 时栩又无奈又好笑,放下手机重新往长椅走回去。 转过身,发现她刚刚的位置被一个人占了。 “学长?”时栩走过去打了招呼。原来在时栩方才打电话的时候,陈术来了。 陈术应声抬起头,暖秋温柔的阳光洒在他秀气的脸庞上,迷了眼。待陈术适应光线,看清走到跟前的时栩,略微吃惊的模样,而后阵阵喜悦浮上心头。 陈母在一旁看自己孩子不说话,只盯着时栩看,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提醒他:“术术,我正要跟你说呢,今天我和小时约好的,她来陪我聊聊天,你来之前已经陪了我好一阵了,还一起吃了早饭。” “是啊是啊,这小姑娘够用心的。”护工阿姨一唱一和的。 陈术听后内心更是激荡起层层涟漪,看向时栩的目光被微光晕染地更为柔和,他说道:“麻烦你了。”带着温暖的笑意。 时栩莞尔:“没什么。” 这时,陈母和护工很默契地站了起来,离开长椅。 陈母说,她在外边晒得久了,想回去躺躺,叫陈术和时栩“你们聊,我先回去”。 话音未落,陈母给时栩招招手示意给她腾了位置,然后在护工的陪同下脚步轻浅地往回走。 早晨的小花园空气清新,人挺多,现在将日上三竿,人淡去很多。 长椅这边,只有时栩和江准两个人。 “坐下来吧。”陈术看时栩还站着。 时栩重新坐下来,坐的离陈术不近也不远,大大方方地盈盈笑着。 陈术不禁看了几眼,说出心底话来:“不知道是我的错觉吗,学妹有点小小的变化。” 时栩疑惑不已:“嗯?” 陈术想了想:“说不上具体,单纯感受来讲,以前我总觉得你小心翼翼,现在好一些了。” “是这样吗?”时栩笑了笑,搞文学研究的就是不一样。大概是陈术和她爸时教授研究的领域不完全一样,陈术这种浪漫主义流派的观察点异于常人。 两人迷之静默了两分钟,树枝上的鸟鸣变得尤为响亮。 又坐了一会儿,时栩看了看手机屏幕,屏幕上刚亮起,显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收到一条消息。 时父发来了中午想吃什么的愿望菜单。 时母跟在下面回了一句【就你屁事多】。 随后时栩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回老城区需要点时间,再晚得赶不上买菜。 “学长,既然你来了,那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陈术忽然问她:“那,还来吗?” 时栩站起身的动作顿了顿,笑着很坦然:“来呀,阿姨的病症好不容易好了很多,我也不希望半途而废。” 陈术得到了时栩肯定的回答,不由松了口气。 大石刚落下,又一口气被提了上来。 “学妹,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对我母亲的事情那么上心?”这个问题才是埋藏在陈术内心最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时栩此时已经站了起来,问题一出,她愣了。 关于这个问题,相类似的话,她今天明里暗里已经听过三遍,但这个最直白,也最不容易搪塞过去。 时栩没回答,陈术问她:“允许我猜一下,你是因为那位江大律师?” 第70页 “因为江准吗?” 时栩眼皮忍不住一抖,眨眼的频率加快,睫毛扑闪着,掩饰不住紧张。 陈术觉得他大概猜对了。 “是因为我告诉过你江准在我母亲离婚案上发挥的作用,你替他愧疚?在替他还债吗?” 文学研究人员的逻辑实在缜密。 时栩沉默不语,是因为他说对了又没有完全正确。 来探望陈术母亲,最开始是出于对陈术的感激,感激他当时是时栩误以为的那道光,即使他不记得她,时栩依然感恩他在幼年时期照亮过的她黑暗的小世界。 听说了陈术母亲离婚的故事后,同情,震撼,愧疚,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也说不清楚到底哪个占的多。 但慢慢地,来的次数渐渐多起来,时栩发现她真正的情绪的确是愧疚,站在江准立场上,对陈母遭遇的愧疚。 “不是替谁还债,”时栩开口纠正,“江准是名律师,职业素质使然,所有他不欠任何人的债。” 虽然不论对错,但内心有愧。 这是时栩情难自抑的结果。 难以抑制自己不融入江准妻子这个身份,理所当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多来探望受过心灵创伤的陈母。因为这道口子被撕开,终究有江准的一份力。 ** 告别了陈术,时栩觉得头晕乎乎的,可能刚才事情多想多思了点。 她返回疗养院,去洗手间朝脸上泼了泼冷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面朝镜子深呼吸,平息后才离开。 经过电梯间门口,叮地一声,电梯门开启,与一份熟悉的气息擦肩而过。 时栩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停下脚步。 电梯出来的男人,隔着三两穿流的人群,紧紧盯着时栩的背影。 半晌,唇角上扬的嘴中挤出一声百味杂陈的—— “好久不见,时栩。” 第34章 背后的声音打破了时栩心底的沉寂,原来一秒钟前匆匆瞥过电梯里边的一眼不是错觉。 足足停顿静止了半分钟,时栩才回过头。 隔着来往的过路人,在尽头看见了快两个月没见的江准。 他喊住她,说好久不见。 可是时栩却觉得,也没有很久。 江准走过来,走到时栩跟前。 眼底无声地透露出许许多多的情绪,如果这时候时栩抬头看,或许能发现,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已经不是当初那么无所谓、不痛不痒。 然而时栩在刻意躲开眼神交流。 “江律师,那么巧?”时栩的语气就像碰见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客气而生疏。 “嗯,”江准心理稍作调整,问她:“来看陈术的母亲?” 时栩大大方方承认:“是啊。” 没必要隐瞒什么,之前没离婚的时候江准就应该知道,时栩常有到疗养院探望陈母的习惯。 “你和陈术?”江准的问话里掺杂着别样的意味。 时栩听出来了,才半天时间已经第四个人这么问了。 “陈术学长和我父亲是师生关系,常来我家看望我父亲陪他读读书交流交流心得,于理于情,我来看望学长的母亲,很奇怪吗?”时栩反问。 分开两个月,江准竟然觉得这小姑娘的嘴巴变得厉害了一些,在他面前能言善辩,以前,只有把她逼急了才会用这种语气,对他说出这些话。 时栩亲口说了她与陈术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后,江准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他就在顶楼院长办,站在靠窗口恰好看见楼下花园有个熟悉的面孔,江准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看着时栩坐在长椅上与一位病人聊天,又注视着她走到一边的树荫下接了电话,视线一路跟随着时栩,最后眼睁睁看见她与陈术碰上,两个人似乎别扭了一阵,坐下来聊天。 江准内心快速地计数,办完离婚证那天后,已经五十多天没有与时栩见过,甚至连联系都断了。 在时栩明确提出不需要他任何补偿后,江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借口什么与她联系。后来幼儿园开学,江准主动去接星星,没见到时栩。 一次没碰见,就两次,三次,直到有一回星星说起,时老师不给他们上课了。 时栩调去了老城区。 今天在疗养院偶然看见她,就在眼皮底下的花园。 虽然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让江准冲下去,面对面打个招呼也好。 但理智尚在,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与院长心不在焉地谈完这个月的捐助项目,江准在文件上签下江母的名字,终于结束了。 乘电梯的时候,江准想到这两个月他自己过得并不算好,还故作轻松装作若无其事地应付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愈来愈发现被压抑地喘不过气。 直到刚才,从窗户望出去看见阳光下明媚的时栩,莫名的,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第71页 只可惜,时栩走了。江准的心跟着电梯一起直直下坠。 走出电梯的时候,江准再次明白,缘分真的妙不可言。 “江律师?江准?”时栩在他面前挥挥手,她正奇怪话说得好好的江准怎么忽然发起呆来,眼神飘忽像是在想什么似的不说,嘴角还微微上扬。 什么毛病? 几个月不见,律师界的精英大佬居然变得有点呆呆傻傻? “江准!”时栩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路过的几个人回过头看热闹。 江准的心神终于被叫了回来。 “啊?叫我?” 时栩无语了。 “你发什么呆呀?”她抱怨道。 “没有。”江准不出意料,赖皮否认。 时栩不想跟他多计较,看了眼手机时间对他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有急事?”江准敏锐察觉到,问她,“我送你?” 时栩一愣,有点不适应江大律师那么主动又热情,她客气地摇摇手:“不用不用,我回家买菜而已,打车就行。”时栩本来是要坐地铁的,但想了想,好像说打车比较适合拒绝江准载她。 江准内心很快计算了一下,来了句:“郊区回老城区?那你打车的钱足够你买两天各两餐的菜了。” “…………” 好久没见,江大律师堵人嘴的功力,依旧炉火纯青! 时栩咬了咬牙,微笑回应:“那就麻烦江律师了。” ** 坐在车里两相无言,安静了一路。 时栩看着窗外,车开到了老城区附近。经过一个红绿灯,时栩说:“就这儿。” 江准看了眼路边,心底疑惑这是哪,但还是找了个停车位停下来。 “谢谢了,”时栩解下安全带,下车关上车门。 正准备留给江律师一个潇洒背影的时候,忽然手腕一紧,有人从背后拉住了她。 江准也从车上下来,追上她的脚步拉住她手腕:“等一下。”他说。 “啊?”时栩困惑地转过身,视线下移,落在她手腕上的一只手。 江准松开,时栩手腕间留存着一股温热。 只听他说:“你不是买菜吗?刚好,我也要买。” 时栩眨眨眼,反问他:“你确定?” 江准歪了歪头,盯着她看,眼里好像在说,为什么不确定? 于是时栩点点头,带他往前走。 老城区某个菜市场。 江准的脚步在菜市场进口处戛然而止,有点懵。 时栩停下来等他,见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得,还想把菜市场看出朵花来不成。 “怎么了,江律师?” 江准视线飘过湿漉漉的地面和丢在地上的几片青菜叶子,缓缓拧起眉心。 “在这买菜吗?” 时栩一愣,这叫什么问题。 她嘴角一抽,哭笑不得:“菜市场,不就是用来买菜的吗?” “哦。”江准假装明白,重新迈开脚步向时栩走来。 时栩站在原地,看着江大律师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褶皱的西装缓缓混入前来买菜个个穿的宽松简朴的人群里,看着江大律师锃亮的皮鞋踏在满地碎渣的地上,这违和感,时栩憋笑憋出内伤。 她知道江准平时做的菜偏西式料理,一般超市的进口专区都有得卖,偶尔换换口味做中餐,像西红柿胡萝卜土豆什么的,也都能在超市的生鲜柜找到。 想必,咱们江大律师没怎么去过实打实的菜市场。 时栩憋笑憋到肝疼,想起刚刚下车的时候,她还反复提醒问过江准,确定要跟她进来买菜。 现在时栩看他这副反应,更加确认,江准不是很少来过菜市场,而是,压根没有来过。 “江律师,菜市场都比较接地气,食材不如超市给你洗过又包好来得精致,”时栩努力告诉自己憋住憋笑,“要不,你还是……” “没事。”江准打断她,再次环顾菜场四周嘈杂的环境,咽了口口水,说,“还行,挺热闹。” “走吧。”江准走到时栩身侧,主动要往前走去,害得时栩颇为震惊。 快到中午时分,相比起早晨,菜场里来买菜的人少了至少一半,有些出摊早的商贩也卖空了收摊,所以人不算很多。 只是菜场终究比不上超市,面积本身不大,摊位之前挨得紧,每个摊位上的菜又堆的多,所以总体看上去空间较为局促,每条道上有这么七八个人就显得很拥堵。 时栩挑了几样家常菜,然后带江准去了另一边较为宽敞的主干道。 这条主干道的一侧是开着的小店铺,卖的多是卤味烤鸭什么的。 时父在群里说,他想吃卤牛肉了。 这家私房小厨的卤牛肉味道还不错,最合时父的口味,所以每回都是这家。 时栩称了两大块,牛肉从卤水里捞起来的瞬间,卤香浓郁,馋的人想流口水。 第72页 “闻上去香吧。”时栩回头问了下江大律师的意见。 江准点点头:“香,真的香。” 时栩笑了,让江准接触这些接地气的东西还能有这么好玩的化学反应,不虚此行。 时栩付完钱接过牛肉,看了看手里几袋东西,内心盘算了一下应该都齐全了。 时栩满意地挪开目光看向江准,他手里还空荡荡的呢。 “你不买吗?”时栩问他。刚刚进来之前是谁说恰好他也要买菜来着? “我…”江准顿住,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 时栩试图给他找个理由:“江律师觉得,这里的菜不够好?” “没有。” “那,是因为环境吗?”让江大律师没了买菜的欲望。 “不是。”江准立即否认,他不想让时栩对他产生这种方面的误解。 僵持了一会儿,江准叹了口气,说:“我对斤两数,不是特别有概念。” 他进来后,听不管买菜还是卖菜,彼此交流的话都是这个来几斤,那个来几斤几两,或者是这个卖多少钱一斤,那个又卖多少钱三两。 江准对这个,不太熟悉。 “噗——”时栩没忍住笑出声,连忙捂住嘴背过身去,调整了一下。 “你早说啊。”时栩转回来,教他,“也不用明白几斤几两,你就直接说这个葱来几根,那肉给我切一小块,这鱼给我挑条中个儿的。” “就行啦。” 时栩也对斤两计数没那么敏锐,一般她都是模棱两可,把算数抛给卖的人。 “江律师,懂了吗?” “懂了,时老师。” 时栩见他还有脸调侃她,迅速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实践一下吧,我刚好可以再买点猪肉,你帮我去买块肥瘦相间的。” 江准看向前面挂着猪头的摊位,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走过去。 “要滴什么?”摊贩操着一口方言味的普通话,看江准的打扮和气质,有点意外。 时栩跟在江准身后,静看他怎么买。 江准从容淡定地指了指眼前的一块肉:“要这个,来一块。” “多大?”摊贩搓搓手,拿起刀。 江准犹豫了一会儿,说:“15乘15的大小。” 摊贩拿着刀,茫然:“……” 时栩:“……” 江准见摊贩愣着,特地补充了一句:“长度单位,厘米。” 时栩张着嘴,说不出来:“……” 第35章 在菜场转悠了半小时,终于出来了。 时栩买菜向来会在买之前拟一个菜单,具体到每道菜需要什么食材和调料,所以有了这样一个清单,买起菜来不超过十分钟。 而刚刚过去的半小时内,不堪回首。 时栩才意识到,烹饪技能满点的江大律师居然很多菜都不认识。 “这是什么菜?有点眼熟。” “菠菜。” “这又是什么,没见过?” “葫芦瓜。” “这是葱?” “……是韭菜。” 至少二十分钟里,时栩跟在江准后边陪他认菜。 今天的江大律师好像格外有求知欲,也就时栩脾气好,耐心地帮他辨认。 从菜场的巷子里拐出来,时栩长叹一口气:“江律师,今天收获颇丰吧。” 江准明知时栩在调侃他,不恼,反而笑了笑:“确实。” 认识了这么多菜,可不是收获满满吗?虽然实际上逛了半天,也没见江准买。 走回到停车的地方,时栩想接过江准手里替她拎着的菜,可江准没如她意。 “我送你回去。”江准拿出车钥匙。 时栩连忙挡在他前面说:“不用,只剩没几步路,我走回去就行。开车反而麻烦。” 这话是真的,时栩没客气。 江准往马路延伸的方向带了眼,也想起过了前面的红绿灯就是时栩家的那条里弄,走过去不超过五分钟路程,于是他点点头,把车钥匙塞回去。 “那行,我陪你走过去。”江准拎着菜,迈开脚步。 时栩愣在原地,惊讶到不知道用言语说什么。 江准在前面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没人跟上,他又转回身,疑惑地问时栩:“我走错方向了?” “啊?没。”时栩的声音轻了很多。 江准听到她说方向没错,欣然一笑,说:“走吧。” 时栩这才动了动步子,此刻她感觉自己的脚像是不由自己控制,呆呆地跟上江准的脚步,全然不知自己心神大乱。 红绿灯的地方重新停下来。短短的一条马路,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老城区的红灯格外长,与这周围的历史感略显格格不入。 红灯还有一分多钟,时栩和江准并肩站在等候区等待绿灯。 时栩平视对面的红灯秒数,但其实心思不在上面,而是想着什么心事。 第73页 很奇怪,难道是隔了几个月没见,她竟然觉得今天的江律师,浑身上下透着怪异。 明明衣着打扮还是这副精英模样,精致高贵,明明长相也如以往一样帅的让别人忍不住神魂颠倒,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时栩暂时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她太敏感还是她太太太敏感。 这时,红灯还有半分多钟,时栩听到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陈术跟你提起过我,是吗?” 在车水马龙的嘈杂声当中,江准这个问题忽然变得很突兀,让时栩心里一震。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提过。”时栩习惯了实话实说。 江准不再说话了,与时栩一问一答的时间,红灯只剩下十秒。 时栩完全不清楚江准突然挑起这个话题,思考之间,她盯住了红灯秒数,看着倒计时,十,九,八…… “你问过我,有没有做错过事情。”江准猝不及防的开口,“我说,专业领域没有,但其他方面,有。” 红灯还有四,三…… “陈术母亲的离婚案,我错过。” 绿灯行。 行人如织,从时栩和江准的身侧两旁穿梭而过,有几个手上也提着菜的老年人经过,见两个年轻人绿灯了不走,还特意回过头诧异的眼神看了两眼。 直到一个年轻妈妈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经过,小女孩拉着她妈妈停下来,戳了戳时栩的手指,抬起她天真无邪的小脑袋:“姐姐,绿灯了,你和旁边的帅叔叔怎么不走?” 时栩被童趣的声音吸引过去,低下头说:“这就走,谢谢你啊。” 小女孩的妈妈不好意思地朝两个人说了声:“抱歉,小孩子打扰你们啦。”说完就把小女孩一把抱起,走了。 被叫了叔叔的江准回过神:“走吧,小姑娘。” 时栩额角黑线,不情不愿这个称呼,但还是跟着过了马路。 走到人行道上,头顶灿烂的太阳被高大茂盛的行道树遮挡住,只渗出屡屡淡淡的柔光。 时栩边走,心里边思忖着江准刚才的话。 想来想去,她最终问了个想打自己嘴巴的问题。 “我什么时候问过你,做错事的问题?”这个问题,跟江准的后半句比起来,根本不算问题,根本不知道计较,时栩说完就后悔了。 “上一回,你喝醉的时候问的。”江准居然,很耐心地回答了她。 时栩酒量差,酒品更差,喝完酒后的忘性又是前所未有地差,她根本不记得她还问过江准“你有没有做错什么事”这种傻缺问题。 不过江准既然说了,那证明确有其实,毕竟这种问题上他没必要开她玩笑。 “哦,”时栩假装记了起来,“是啊。” 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时栩注定要面对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了,绕不过。关于陈术母亲的离婚案,在时栩心中算是一根小小的刺吧。 心底明知道江准是名律师,律师有律师行业内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和职业操守,明面上的官司不应该将它与道德想挂钩,试想,最简单的道理,就算是犯了重罪的人也有权利让律师为自己辩护,而旁人可以指责犯罪的人,但没有必要指责为其辩护的律师。 陈术的父亲,有婚内的过失。但没有任何一条规定,不允许他找一位有能力的律师去帮自己赢得官司的胜利。更没有一条规定,可以让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谴责以正当手段正当谈判筹码而打赢官司的律师。 然而,这个人是江准。 他利用一些手段和证据帮陈术父亲打赢了官司。与此同时,这个结果让陈母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和希望,企图用自杀来结束一切。 虽然江准没有错,但倘若没有江准,或许陈父会输官司,会净身出户,会有所报应,最重要的是陈母不会因为这个结果而奔溃。 但江准在整个环节内,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而且因为这场离婚官司,还是实习律师的江准即使没有出庭,但名声大噪。 ——江律师是个出色的律师,但他没有感情。 这是陈术告诉时栩他父母离婚案时,扎到时栩心坎里的一句话。 也是她在与江准日渐相处下,逐渐认识到自己心意时,几度迟疑怯步的根源。 “陈术与我说过,他父母的离婚案有你的参与。”时栩缓缓提起。 江准不太意外。在他发现陈术就是当年“成就”他的那场离婚案中当事人的孩子后,江准便明了为什么陈术对他百般敌意,为什么陈术好像认识他但江准并不记得见过他,也猜测出陈术大概率把这些告诉了时栩。 “当时我是实习生,我父亲极力反对我在律师行业,爷爷给了我一个月的期限,除非有所成绩不然他会动用自己的势力让我离开全意滚回集团。” 第74页 一个月,不可能的事情,江老爷子自然也知道,所以他完全是在给江准下最后通牒。 任何的行业都有成长的阶段和时间,没有人能在复杂的圈子里一蹴而就,何况还是实习律师的江准,纵然再有天赋,没有开庭的资格,都白搭。 “很巧,也不巧,全意接到一个富商陈伟的离婚案,陈伟就是陈术的父亲。” “几个前辈说这案子太难,没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但当时我的想法是,我的机会来了。” 于是,江准在这个案子上磨了好几天,好几个通宵,逻辑线密密麻麻废了许多纸,来回反复听陈伟提供的录音材料,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反向切入点,给团队提供了思路。 婚内财产的资金流向有异。 顺藤摸瓜,团队替陈伟发现了陈母多年偷用陈父的钱去弥补小舅子一个填不上的金钱窟窿,摸出高利贷,至于更深的也许涉及到民事刑事,但他们停止再挖下去,然后赌对了,陈母选择妥协。 “陈术母亲的情况我后来听说了。”江准的声音低了几分,听起来情绪斗转。 时栩听到陈术母亲,不禁想起陈术形容的那个画面,大学期间的陈术原本欢欢喜喜回家给陈母带了他用奖学金钱买的补品,但回家看到的是满眼的鲜血,那时陈母手腕的血还在往外冒。 “你,去看过陈术母亲?”时栩猛然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联想起几次在疗养院碰见江准,起先她以为江准是在和谁谈什么工作,但今天又…… 又碰见了。 “你今天为什么去疗养院?” 江准一时哑然,没想到时栩会揪出这个点。 思虑了片刻,他娓娓道来:“我妈有个基金会,福利院疗养院都有涉及,今天,有笔新的捐助需要签字过批。” “捐助?”时栩小声默念。 陈术提过,陈母出事后能住上这个私人高级的疗养院,因为有个爱心人士定期捐助,不然他在外上学也没有太多的积蓄能供起这样的治疗条件。 院长跟陈术说过,那个爱心人士是位姓张的女士,不希望留名,只是说恰好听说陈母的遭遇,期望陈母早日康复。 这位张女士,是张嫣女士?江准母亲? “妈她……”时栩脱口而出,才发现现在的身份不能这么称呼,于是立马改口,“阿姨她,做慈善的事情,你不是向来不插手吗?” 据时栩了解,是这样。 江母有自己的慈善事业,亲力亲为,江准也没这个闲工夫替她管过。 只有一个解释,这个爱心人士的幕后并非江母本人。 是江准吗?时栩冒出又一个想法。 至少江准现在的态度情绪,让时栩坚定了这个想法。 他不说时栩也就不点破。 一步一步走到一个熟悉的巷口,时栩家的里弄到了。她接过江准拎了一路的菜,说:“谢谢你,江准。” “不用谢。”江准看着时栩贴近,从自己手上接过菜。 时栩转身往巷子里走去,转身的瞬间,时栩忽然感知到心尖上一根小刺不翼而飞,很久没那么敞快释然。 不知不觉,笑容逐渐浮现在唇角。 “时栩,”江准突然间叫住她,这一声,异常地温和。 他问:“如果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许还会有机会可以弥补,对吗?” 时栩回过身,看着巷口的江准,不同以往,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趾高气昂,相反,是真诚。 时栩以为他还在说陈术母亲的事情,她莞尔一笑笑容拉伸,点点头宽慰他:“对。” 江准对视上时栩的鹿眼,这双眼从他第一次遇见起,眼神里盛满的美好和纯粹无一变过,很庆幸,还有机会弥补。 “好。” 第36章 回家后时栩把菜拎到厨房,时母吵着嚷着叫时栩坐沙发上休息,中饭她来弄。时母性格执拗,时栩争不过她,只好去客厅找时父。 “来来来,好好休息休息。”时父拍拍沙发让时栩坐下,“早上起这么早,跑那么远的地方去,累坏了吧。” 时栩捧着一杯水坐过来:“没有没有。” 时父笑盈盈地把电视打开,时栩看着,却心不在焉。 厨房里有时母热火朝天忙碌着,电视机前,时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时栩聊着天,时父善于引导,还是那种润物细无声地牵引,没聊一会儿,时栩一团乱麻的心绪渐渐被牵了出来。 “爸爸,”时栩轻声唤他,“人,是不是最好别回头看啊。” 时教授研究过大大小小的文学,对生而为人这一范畴的问题涉猎很广,时栩觉得她或许能在时父口中获取什么答案未可知呢。 “是有这个论点,没错。”时父端起茶杯吹吹气。 第75页 “啊,是吧。”时栩感慨了一声,语气里略有遗憾和失落。 时父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杯,又说:“论点嘛,向来百家争鸣,你说一他说二。有些人说人这辈子往前走别回头,但也有的说想回头就回头,否则做了违心的事情错过了什么,那就有的后悔了。” “哦。”时栩一知半解。 时教授扶了扶眼镜,把沙发边的书拿起,好似无意地讲起:“这些大道理都是用来研究的,是对是错还是要看自己经历。” 看自己,别偏信他人纸上谈兵的内容。 吃过中饭,时栩回房间抽空把所有报名材料都准备齐全,十月中旬有一项支教活动,她之前考的小教资格证恰好能用上,去嘉海市旁边一个小县城的乡下,为期半个学期的支教活动。 这件事她和时父时母提过,也和幼儿园老城区的上级打过报告,一切就等国庆后提交材料和审核通过。 刚开始和时母说的时候,她还以为时栩是受了离婚的刺激。但时栩清清楚楚与时母说了原因,她一直以来想做这件事情,想去给教育缺失的孩子带去一点光亮,与离婚没有关系,更没有受刺激,只是刚好出现了这么一个机会而已。 时母还是不信,不放心她,时栩只好说明,就算与离婚有关系,受到了刺激,那也是因为离婚这件事让时栩发现原来自己是有勇气的,离婚是她提出来、先行签好字,整个过程几乎由她在主导,正好刺激到她内心的小宇宙。 “哪有人因为离婚长了胆子的?”时母听她解释后,才破涕为笑。 “现在有了。”时栩安慰时母。 这两句对话发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和时母一对一答的声音像旁白一样萦绕在时栩耳边。 时栩点进邮箱把所有材料传送上,点击了发送,发送成功。 时栩对着电脑屏幕笑了笑,笑得很坦然。 虽然她现在还是不知道,人,到底该不该回头看,但至少这一阶段,她有勇气为自己设定了一个前行的目标,那就先,别回头。 提交完报名审核材料,时栩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准备收拾收拾自己再次出门,赴赵湘湘小明星难得的约了。 稍微在脸上画了个淡妆,套上新裙子,再度拿起手机看时间。 忽然看见手机悬浮窗刚好进来微信消息。 赵湘湘发来的信息。 时栩还以为是她发来的吃饭位置,打开一看,居然是赵湘湘爽约了。 【对不起啊栩栩,出了点意外,今晚约不成了,下次找机会我一定赔罪。】 时栩对约不成饭倒没什么想法,她奇怪的是赵湘湘的语气,直觉告诉时栩,这句话的沉重感和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赵湘湘的语气明显不符。 时栩关心问了她。 【没事吧?】 过了大约五分钟,赵湘湘才回了句【没事,别担心。】 时栩想,大概是赵湘湘突然间多了个通告? 紧接着又想到,早上赵湘湘电话里口口声声说要给她介绍一个人,搞得神秘兮兮,这倒是让时栩蛮好奇。 ** 两天后,又一个平平淡淡的周二。 江准正在办公室接待一位“贵宾”,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阿准,你可两周没回家了。”江凌刚坐下,发出一声情绪复杂的叹息。 江准没答话,心虚倒不至于,只是理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把咖啡亲手送到江凌面前。 江凌的目光全程盯着江准,没有偏移给咖啡一眼,她一肚子气一肚子感慨没处排解,又是一声语重心长的叹气:“当时,可是你跟爷爷和爸妈定的规矩,他们不干涉你的生活工作,但你,得每周回一趟家,对吧。” “嗯,我定的。”江准承认得倒痛快,看他脸上不痛不痒的表情,江凌更愁了。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几周你为什么不回家。”江凌不顾形象挠挠头,抓狂,“你倒好,不回就不回,妈天天24小时催我叫你回家看看,爷爷专门把我叫过去把你骂的狗血淋头的,可那些话你又听不见,脏的全是我耳朵。” 江凌抱怨起她这两周的遭遇,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她每回打电话给江准他好声好气地接听,又好言好语地答应,就是没行动,依旧不回家。 看江凌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江准眸中飘忽着愧疚,但嘴上说出来的却是: “姐,优雅一点。” 江凌:…… 她感觉自己这一瞬间要被气得心跳骤停了。 “真是我好弟弟,看我受灾受难还说风凉话。” 江准垂眸一笑,妥协:“行,我这两天安排出时间,回家一趟。” “不行。”江凌很坚决。 “啊?” “你以为我今天跑你办公室,是来喝咖啡的?我告诉你,我今天必然押着你回江家大宅去。”江凌站起来,甩了甩栗色的大波浪,展示她言出必行的决心。 第76页 江准:…… “服了你了,姐姐。”江准转身关掉了桌上的电脑,从衣架上拿下他的西装外套,披上。 “走吧。” 江凌有点意外:“这就走?”今天的江准变得那么好说话?江凌以为她还得和他磨很久。 江准已经走到门口:“过了这村没这店,还走不走。” “走走走。” 第37章 为了防止江准中途开溜故意鸽她,江凌特意让江准上她的车,她亲自载他回家。 江准无奈摇摇头,笑了笑,没想到他的形象在江凌心中那么有意思。 上班时间,路上不算堵。 半个小时不到,车子停在了庭院前。 江准开门下车,回头一瞧,江凌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我去接星星。”江凌笑眯眯的,送给江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话音刚落,江凌倒车快速掉了个头,溜走了。 江准无语死了,江凌逃离速度之快更加印证了他近几周选择不回家的正确性。 和时栩离婚后的一周,江准才正式把消息告诉了江家人。 那天家里只有江母和江凌在,江母听到离婚的事情后,仿佛遭受晴天霹雳直接倒在了沙发上,不顾平时的任何仪态。 在周姨和江凌的反复拍背顺气下,江母才勉强缓过来。 缓过来后,连问了十几遍“真的假的?你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从江准口中得到一遍又一遍“是真的”“没有开玩笑”的话后,江母声泪俱下。 抓着手绢边抹泪,边骂江准。 那天晚上,江凌告诉了江准江父和江老爷子知道他离婚之后的情况,用“天翻地覆”来形容那晚的江家都不为过。 江老爷子冲到江准住过的房间,二话不说把东西砸了个干净。 老爷子向来动口不动手,江母和江凌都没见过这副场面,吓傻了。 要知道,江凌当时闹着要和王成离婚的时候,江老爷子连骂了江凌好几天,张口闭口什么“伤风败俗”“叫外人笑话”这种话,当时江凌还委屈,怪江老爷子刻板迂腐,但对比一下他现在对江准的态度,江凌简直是松了口气。 这就是江准,宁愿破坏自己定下“一周回趟家”的规矩,连续好几周每回江家的原因。 也不是因为害怕而逃避,主要是,嫌烦。 “阿准!” 江准刚打开门,迎面碰上江母。 江准叫了声:“妈。” 江母扑上来对着江准的肩一顿捶:“小兔崽子,终于知道回来了。” 热泪从江母眼眶底下滚出来,江准一阵心悸,连忙说:“妈,您这样我可不敢回来。” 江母立马擦掉眼泪:“好好好,你有理你说了算。” “快进来坐下。”江母拉着江准的手臂不肯放,生怕他不声不响溜走。 到客厅坐下,江母嘘寒问暖了一遍,没提关于离婚的事情,这倒是江准有点意外,心底稍稍庆幸了点,看来几周的沉淀,让江母想开了。 果然,江母关心完他的近况后,说:“妈也不求你什么了。和小栩分开,可惜太可惜,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做决定吧,如果真的过不下去也没意思,你自己过好就行。” 这段话居然是从张嫣女士嘴里讲出来的,江准听后蹙起了眉,难以置信。 以他对江母的了解,不闹几出戏给他看才不正常。 “妈?”江准忍不住问,“近几天还好吗?” “好。” 听上去,并不好,语气疲惫又沉重。 来不及江准多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这时,楼梯上下来一个人。 “你还知道回来?”一道低沉压抑的声音打破了客厅的安静,跟着他咚咚咚的脚步慢慢靠近。 江准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他礼节性站起身,打了声招呼:“江总。” 江父走到跟前,冷笑两声:“我可担不起。叫你回来一趟还得全家人来请,我江耀才经不起江大律师这声江总。” “好了,”江母憋不住出来打断他们,叹声,“你们父子两个难得见面都要这副样子吗?” “哼,还不都是你养出来的儿子。”江耀甩头,坐到沙发上去,鼻子里出气。 江准瞟了眼江母瞬间变白的脸色,苦笑一声:“的确,江总在养家方面顾此失彼,难为你没空教养我。” “江准!”江耀猛地弹起身,怒目而视,指着江准的手指狠狠地发颤。 把江父气成了这副样子,江准居然没有感觉到心底有什么愧疚,反而想笑,想想都好笑,他说的都是真话,是事实。 江母走到江准身边,拉了拉他:“好了阿准,别太过分了,他是你父亲。” 四周的空气降到冰点,凝固了整整一分钟。 突然听到楼上地板震动了两下,客厅里的三人抬头看去,江老爷子出现在楼上的走廊,手里拿着一根木雕拐杖,刚刚的声响就是这玩意弄出来的。 第77页 “吵什么。”江老爷子高高在上,发话了。 瞬间,江父江母不敢出一声。 江准看看江老爷子的脸色,再看看爸妈的神色,感觉不像是针对他,他心底有了一点猜测,刚才他进门前,家里发生什么了吗。 “爷爷,是我回来了。”江准主动揽话,几周不回,他还没心没肺地挂着笑容。 “哼哼。”江老爷子鼻子里出气的习惯大概是和江父最像的地方。 江准习惯了,任由老爷子发泄不满。 这下轮到四个人之间的气氛凝固,鸦雀无声。又过了一会儿,江耀悄悄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动作很小,怕惹人注意似的,不过一举一动落在江准的眼里,微微眯起眼。 “爸,我还有事,先走了。”江耀仰着头,客客气气地对江老爷子报备,“晚上我也不回来吃了,反正江准刚好回来,让他陪您吃,趁机好好念叨念叨这孩子。” “哼。”江老爷子又是轻讽,撇过头不想看江耀。 江耀略微尴尬了一阵,转头要走。 江母叫住他,压低声音问:“几点回来?” 江父稍作思考:“不一定,你要困了先睡,不用等我。”眼神分明在躲闪。 江准看在眼里,奇怪问道:“江总又去哪儿应酬?” 江父八成是因为心虚总觉得江准话里有话,他没好气脱口而出:“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江准:“嗯?” 江耀忽然反应过来他这话说顺嘴说错了,江准哪里还是小孩子。 不仅说错了,而且说漏嘴了。 这句话江耀以前时常挂在嘴边,不过都是用在特定场面。比如,小时候的江准撞见他和外面的女人私会。 “呵。”江准笑了,他瞬间领悟江总要去做什么应酬了。 外面另一个家。 巧不巧,刚好印证了江准前面说的,江耀在养家方面向来顾此失彼,因为要养两个,没有□□,可不是不能兼得。 江父经过江准,听他冷冷笑出声,仿佛有根冰刺钻入他脑袋中,惹得他头脑发胀,怒火澎湃。 “你什么态度?”江父扭头盯着江准,作为父亲,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威严受到一次又一次挑战。 江准丝毫不慌,转过身,正面向江耀:“我的态度,您不是早就知道吗?初中毕业那年,我已经表过态了,您忘了?” 初中毕业那年,江准偶然间撞到他的爸爸,跟一个陌生女人在外面缠缠绵绵,无比亲热的样子,他当即跑上去质问,年少气盛时候的江准冒着火气和自己爸爸要理论一场,结果,被胡了一巴掌,当着那个女人的面。 后面,他得知江母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江准不甘心,几次三番跟江父对着干,企图劝说他知错认错改错,江父回回都用“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的借口把他打发,父子关系本来也没多亲近,经过一次次的摧残,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刚上高中时候,江准和江耀宣战,扬言,他没有一个不知法不知廉耻的父亲。 从此再也没叫过“父亲”。 “好好好,”江耀气到咬牙切齿,双手插上盯着啤酒肚的腰,左右张望开始寻找客厅就近有什么顺手的工具,满心的“江准欠揍”。 江母发觉不对劲,眼疾手快拉住他。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别闹了,爷爷还在上边看呢。” 上边的江老爷子冷哼:“让他们俩闹,闹得够,传出去叫别人好好笑话笑话。” 江母一边着急地看着祖孙三辈,三个爷们一台戏,一边心跳渐渐紊乱。 江耀甩开江母牵制他的手,抬起手腕,两个指头点着江准:“出息了,真出息,明里暗里敢教训起老子来,有空多管管自己!少管老子!” “管不好自己,离婚!离个婚,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江耀的话一出,江准的理智刹那间溃散。 “离婚?”江准的眼神里铺上一层戾气,“我为什么离婚。” “还不是有您江总这么一个好榜样在前。” “什么?” “你不觉得你和妈的婚姻真像一座坟墓吗?我每回一趟家,这座坟墓就在提醒我祭拜,提醒我看看你们吧,看看你们不幸的婚姻,不停争吵,互相折磨,无休无止。” “所以,婚姻有什么好?” 江母的瞳孔在这瞬间猛地放大,她第一次听到江准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不是一针见血,而是万箭穿心。原来,这才是他心里话吗? “阿准,你是这么想的?”江母的唇颤抖着开开合合。 “嗯。”江准眼里红血丝充盈,紧紧盯着江耀。 他对婚姻有恐惧,更多的是源于父母的阴影。江凌至今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整天忙于应酬的父亲,其实有的是时间去陪他在外面安置的另一个家。 第78页 上回的亲子鉴定书结果告诉他和江母,甚至他还和别的女人孕育了一个孩子。 已经长到高中了。 多可笑,他一个擅长离婚官司的律师,对自己家的情况束手无策。 江耀和张嫣不能离婚,这是江老爷子发的话。 这不是简单的个人婚姻,关乎江氏集团和他们江家的名声。 从那时起,江准心底默默种下一个声音,婚姻是个黑洞。所以一直到这个天天被催婚的年纪,他也不急,因为他没有打算结婚。 直到和时栩的际遇。 在日渐相处中,他好像感受到了美好,一度迷失过,与时栩不正常的婚姻关系里,一度产生过微妙的心理变化。 结果,一次次,回到江家总有个警报在他头顶拉响,打破美好的泡沫,陷入深深的怀疑。 “你和小栩匆忙离婚,是因为,那天的,亲子鉴定书?”江母推开江父径直走到江准面前,一字一句颤巍巍地问他。 “什么亲子鉴定?”江父不合时宜发问,没人理他。 江准垂眸,不能说“完全是”也不能说“不是”,沉默之间,江母捂住心口,当着他的面,轰然晕厥,直直地栽倒下去。 第38章 市医院的夜晚,不安静。 急诊科传来断断续续的120急救音,伴随着匆忙又纷杂的脚步声,令人莫名不安。 江准和江凌等在急诊抢救室门口,等了十几分钟,门从里边打开。 “病人张嫣的家属?”医生走出来。 江准靠在门边闻声转过头,江凌也从椅子上瞬间站起来小跑过来。 “怎么样了医生。”江凌着急地往抢救室内张望。 “送来及时,现在没大碍了。”医生在护士递来的板子上签了个字,然后把笔插回白大褂的口袋里,边说,“病人现在各项体征已经恢复到正常阈值,你们不用太担心,不过建议留院观察两天,稳定下来后再出院。” 江凌问:“我母亲这个心脏的问题,还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医生说:“目前的检查范围内没有发现很大的问题,这回心律失常主要因为受刺激过度。说句通俗题外的话,病人的年纪毕竟到了这个岁数,你们做儿女的要体谅,不能让她受过大刺激。” “嗯,明白了,谢谢医生。” 医生走后,江准和江凌依旧等在门口等着江母被推出来。 “我去办住院手续。”江准沉声,情绪低落。 江凌点点头,说:“那,我给爸打个电话报平安。” 江耀半小时前和救护车一并来过,在抢救室门口踱步了一阵,看到江凌来了后,就说有应酬得走了,这里有任何消息让江凌给他打电话。 虽然江凌心底不满,但在她的印象中她这个父亲一直都是忙于应酬,生意大于家庭,不然也撑不起江氏集团,所以再多不满也不好说出口,她只好乖乖答应。 江准去办住院手续,火速定了个vip,打电话告诉江凌办好了,可以直接送妈去住院大楼,他去买点住院要用的东西。 挂了电话,江准正要离开交费大厅,余光却被一处吸引了过去。 江准望过去,发现对面的缴费队伍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时栩刚交完费,手里拿着三四张单子、开的药,还有医保卡,手忙脚乱地正要把卡往包里塞,结果被身后急忙上前缴费的大叔一挤,重心一偏,手心的东西往外倒去。 配来的药剂眼见着就要跌到地上。 忽然,眼前出现一只手,手掌心牢牢地接住药瓶。 “谢谢,谢……”时栩边感谢边抬起眼,看见面前帮她接住药瓶的不是别人,是江准。 时栩不禁讶异:“怎么是你?”换而言之,江准怎么在这儿,这么巧怎么在医院碰上了。 江准把药瓶递到时栩手心,然后才解释:“来给我妈办住院手续。” 时栩一听,眼睛瞬时放大:“妈,哦不是,阿姨她怎么了?” “受到过度刺激,心率紊乱,晕厥了过去。”江准形容着江母刚送来时的情形,声音有点哑然。 “那现在?” “现在情况好转了,医生说没有大碍,不过需要留院观察以防万一。” 时栩松了口气:“那就好。” 江准看了眼时栩手上的处方单和药瓶,问起:“你呢?” 时栩一愣:“嗯?” 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缓和过神。 江准:“你怎么在这?谁生病了吗?” 时栩终于反应过来,她还得赶时间去给赵湘湘送药瓶,好早点挂上盐水。 “是湘湘,”时栩快速解释,又说,“我先不跟你聊了,不能耽误她挂水的时间。” 时栩匆忙要走:“先走了。” 江准还没回应她,时栩便走了,只留下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第79页 江准回望时栩的背影,一时有些发痴。 什么时候起,小姑娘也能头也不回,如此坦然地离开他。 ** 时栩从缴费大厅赶回急诊科的输液室,把开来的药瓶交给护士,护士将药剂注射到盐水瓶中,赵湘湘看着点滴一滴一滴地坠下来,心更沉了。 “湘湘,你到底怎么回事?”时栩坐到她身旁,神色凝重地质问。 刚刚一路上因为看赵湘湘的表情太痛苦,时栩就没好意思问前因后果。平白无故地,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在家暴饮暴食,吃到肚子撑爆才给她打电话求救。 “你不是这个月都在饮食管理吗?” 赵湘湘自从稍微有点翻身的苗头后,就给自己规划了减肥大计,这个月都在用健身食谱,每天坚持锻炼,为了在镜头面前呈现最佳的状态。 时栩傍晚吃完晚饭在家,忽然接到赵湘湘的求救电话,完全懵了。 吓得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把她送到医院,急诊医生快速诊断后,得出结论,吃多了而且还吃坏了。 赵湘湘现在的痛苦感减少了一些,她靠在时栩的肩上,委屈巴巴。 隔了好久,她才挤出几个字:“我,失恋了。” 时栩:?? “你,什么时候恋过?”时栩目瞪口呆,“你的经纪约里不是规定,不能谈恋爱吗?” 时栩不会记错的啊,当时赵湘湘可是边骂边签的合约,尤其针对这条,不知道被赵湘湘翻来覆去鞭.尸了几回。 “所以?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时栩一连两问。 赵湘湘一向都是对时栩无话不说的,这回没告诉她本来应该心虚死,但她现在的情绪全沉浸在失恋的阴影中。 “我,就是,七月份拍那部戏的时候,”赵湘湘支支吾吾,“我承认,我刚开始不敢告诉你,但我上周末约你吃饭,其实就是想告诉你跟你宣布这件事情的!顺带赔礼道歉,瞒了你这么久。” “上周末?” 时栩猛然想起来,是她大早上去疗养院、是她遇到江准的那天。本来赵湘湘和她约好请她吃饭,还神秘兮兮的样子要给她介绍一个人来着,结果临到约定时间突然爽约了。 结合赵湘湘说的恋爱事情,时栩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难道那天你本来要给我介绍的人,就是?” 赵湘湘承认。 “是啊。” 赵湘湘那天是想把男朋友介绍给时栩,她赵湘湘这辈子最好的朋友,认识的。 然而那天他男朋友百般推脱,事实上真正爽约的不是她,而是她男朋友。 “奇怪了,”时栩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赵湘湘恋爱的事情虽然合约上写着禁止,但时栩又不是她经纪人,是她闺蜜诶,最亲的闺蜜,有什么不敢说的。 “那人,叫什么?”时栩问。 赵湘湘迟疑了两秒,说出一个名字来。 “顾,风,堂。” “…………” 时栩震惊到身体往后缩了缩,难以置信。 她想起暑假台风天那次,赵湘湘剧组聚餐,她喝醉后被一个名叫顾少顾风堂的男人送回家去,起先时栩只觉得这名字耳熟,但记不起是谁。 之后时栩隐隐约约记起一些幼儿园办公室里,几个老师传播的八卦。 顾少,顾风堂,有名的嘉海富豪圈浪子。 背靠顾家的娱乐帝国,混在商界、娱圈,花边新闻比明星还多。 从一线到十八线,好像报道里被他潜规则过的女明星可以把嘉海大桥排一条。 “你和他?”时栩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没受到什么伤害吧?” 时栩最担心的是,赵湘湘没经住诱惑也被顾风堂给,潜了…… “没没没,”赵湘湘半举起一只手,“我发誓。” 时栩松口气,没有就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时栩不明白:“你和他为什么会在一起?就因为那天他送你回家?” “一见,钟情。”赵湘湘垂丧着头。 “你信吗?”时栩反问她。 “当时信了,现在……”觉得自己好傻。 赵湘湘现如今回过头想想,果然恋爱能让人智商变低,顾风堂和她,哪里都不配,怎么可能真情实感,这趟栽到他手上只能怪自己。 时栩见她情绪又沮丧又愤懑,手轻轻抚上她的背,宽慰她:“好了好了,气也气过了,庆幸的是你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别难过了啊,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可是我心受伤了,呜。”赵湘湘还是走不出来,在时栩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她腿上委屈至极。 这时,时栩的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 赵湘湘听见后提醒时栩。 第80页 拿出手机,时栩看到微信提示消息。 【急诊大楼的天台,能见一面吗?】 ——江准。 “咦?江大律师?”赵湘湘正巧这个视角看到这则消息。 “他怎么也在医院?不对,他怎么知道你在医院?”赵湘湘疑惑,“你们还有联系?” 时栩连忙否认:“不是,刚才取药碰到了。他妈妈住院了。” “啊?”赵湘湘惋惜了一下,然后又活了回来,咋咋呼呼说:“栩,你跟他这缘分,可真是……” “什么?” “剪不断。” 嘉海这么多医院,医院这么大面积,偏偏在这家医院的缴费处,偏偏在今天,和他碰见。 赵湘湘躺回自己的靠椅,潇洒地挥挥手:“去吧去吧,你们是该见个面好好聊聊。” “什么意思?” 赵湘湘却反问:“这几个月,你放下他了吗?” 第39章 时栩来到急诊大楼的最顶楼,有道门出去就是片宽阔的平台。 楼层不高的缘故,这处的天台四围尽是些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出去,只有仰起头,能看到头顶一片深沉的夜空,寥寥星光,才没有显得那么压抑。 见到时栩的出现,等候已久的江准向她走过来。 “手续都办好了?”时栩询问的是江母的住院手续。 “嗯,已经安排好住进去了。” 江准刚从住院大楼过来,看江母安然入睡才到这边来。 “那今晚,你在这陪夜吗?” “嗯。” 江凌本来坚持也要在医院守着,但家里还有江星星,于是江准好说歹说跟她再三保证,江凌才决定不留夜,待会过了探视时间就走。 时栩偷偷瞧了江准几眼,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即使在天台,灯光昏暗的情况下,也能辨认出他脸上的疲惫。 还有声音,江大律师的语气很少会那么地低微,向来都是上扬的。 时栩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阿姨她,受什么刺激了?会弄得这么严重?” 刚才在缴费处听江准提起,时栩就感到很疑惑,无奈要赶着给湘湘送药,才没问。 究竟是什么刺激,让江母直接晕厥?那得是多大的打击。 “因为我。” “……” 江准的低语飘入时栩的耳朵里,这声音轻到让时栩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晚风的沙沙声灌入,引起她幻听。 时栩下意识想要确认是不是江准在说话:“你说什么?” “我说,”江准一字一字,“是我刺激了她。” 江母在江家晕倒的那一刹那,江准的理智才找回来,脑子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只知道迅速做出反应接住江母,才没让她摔倒地上。 随救护车来的路上,江准把自己说过的话一一回想起来。 当着江母的面,他都说了什么?! 他把自己这么多年不愿意结婚,不愿意走入婚姻的原因都归结到父母失败的教训中。 当着原本就心绪不定的江母的面,他在变相地怪他们二人。 从头到尾,张嫣女士有什么错? 江准反复地问自己。 她错在一开始?不该嫁给江耀?可是故事开始总是那么美好,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如何意料到后续的故事呢。 江母没有富裕家庭背景,她只是江南普通书香家庭出身的女人,遇到了江耀,日久生情。 当时两人要结婚的时候,两边长辈都有要拆散的想法。江家这边就不说了,门不当户不对是江老爷子刻在脑子的旧规矩,而江母娘家那边更多的是考虑到江家太复杂,怕自己女儿嫁过去应付不过来。 年轻的江母却说,我是嫁给江耀,不是江家。 最后还是结婚了。 她不是嫁给江家,是嫁给江耀这个人,所以,江母把所有对爱情对婚姻的希望和未来都寄托在江耀一个人身上。 第一次发现江耀在外面有女人的时候,江母大哭一场,质问江父。 江父沉默不语,江老爷子被吵闹声引了过来,说了句,大户人家的家母要有气度。 江母的世界观崩塌了。 之后第二次第三次,江母忍了。连周姨都开解她,江耀是生意人,难免在外面有花花草草主动要惹上身,逢场作戏。 但后来,江准刚上初中,江凌考上高中的那年,江耀开始夜不归宿,江母叫人盯了他半年多,发现他和同一个女人,在外面安了个家。 趁两个孩子不在家的时候,江母把这些事情抖了出来和江父又是一场爆发性的争吵。 甚至吵到后面,已经把“离婚”两个字说出口。 那个时候,江老爷子再度发话。 在老爷子封建的头脑里,绝对不允许江家、不允许江氏集团产生任何□□落人口舌,他江家的儿子不允许离婚,不然他的脸没地方搁。 第81页 江老爷子把两人结婚前的婚前协议摆出来,里面有草草提到,要是闹到不得已分开的结果,江母需要净身出户,孩子、财产,一样捞不着。 江母抱着婚前协议倒坐到沙发上,她根本没仔细看过那么长的婚前协议。 财产她不在乎,但江凌和江准她一个不能少。 往后的日子江母心死了,凑合过吧。 全身心投入到对两个孩子的照顾当中,由于内心压抑的东西太多,情绪逐渐变得阴晴不定。 尤其在江准这个青春期孩子眼里,他母亲时而对他无微不至关怀备至到连他掉根头发丝都要分析他最近的营养问题,时而他在学校皮了皮譬如逞嘴皮子伶俐把女生说哭,老师告状到江母面前,她就会对江准格外严肃,把他拎过来教育个几个小时都不歇。 有一度江准还挺反感。 持续到他初中那年,江准忽然撞见自己父亲和别的女人亲热,跑上去质问还被江父打了出去。 他回到家又气又委屈地告诉江母,才知道原来江母一直知情,才知道那外面的女人不是什么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花花草草,是和江耀纠缠了好多年的情.妇。 江准脑中的小世界崩塌了。 他气急败坏质问江母,为什么要忍。 江母摸摸他的头,不说话。 ——爸爸不回头,你就跟他离婚啊! ——离了婚,妈妈就要跟你和凌凌分开了啊。 ——不会的,我们会跟你的,而且是爸爸的错。 小江准据理力争。 江母苦笑,她说 ——你们不会判给我,这个官司不会有律师能帮我打赢的。 和江家比,她哪来的胜算。 时至今日,当时的场景尤在江准的脑海中,烙印的很深刻,所以每每回想起,江母和年少时候他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历历在目。 张嫣女士这些年,过得很压抑。 而自己却因为情绪和言语的双重失控,把不婚归因到她的身上,江准现在再回想,还是心悸。 要是救护车晚来一步?要是路上堵住了?要是…… 那么他,将会犯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 “时栩,如你所见,我又犯错了。” 时栩抬起头,仿佛听错了,江准这话居然在讽刺他自己。骄傲的江律师,在自嘲。 时栩一时找不到话来如何安慰他,因为她还没从江准向她娓娓道来的家事缓过神。 以上这些话,这些记忆,江准从没和别人提过,连江凌,目前还被蒙在鼓里,对自己父亲婚外情的真相一无所知。 江准第一次,像找到一个心安的人倾诉一样,全部说给了时栩听。 “不是你的错。”时栩终于缓过来,“我知道,我这个话你现在听感觉是在安慰你,很苍白也无力,但我还是想对你说……” “在你刚刚讲的故事里,阿姨没有错,造成今天这个意外,错也不应该在你。” 时栩的声音一一如既往地柔软,但此时此刻却意外地坚韧掷地有声。 江准看着时栩,她毫不躲避,也看着他的眼睛,真诚澄澈的眼睛在告诉江准,不是你的错。 江准陷了进去,忽然,他抬起双手,上前一步,紧紧圈住时栩。 被抱住的时栩一愣,身体僵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随之,她清楚感觉到江准的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依稀感觉到有几颗温热的水珠渗入她单薄的衬衫表层,锁骨处湿了一小片。 江准,哭了。 时栩惊讶得合不拢嘴,手足无措之间轻抬起手拍了拍江准的后背,像哄幼儿园小孩一般。 时栩任由江准静静抱着,没有多言,毕竟不是所有情绪都能用言语安抚。 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身高差的原因,时栩仰着头偶然抬起眼,看见头顶夜空的明净,没有月亮,倒是露出繁星点点。 在嘉海这座大都市里,今晚的夜空还蛮难得一见。 “江准,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要学法律了。”时栩突然开口。 刚结婚的时候,时栩问过江准这个问题。 现在回头看,真正原因才不是什么“骂人厉害吵架厉害”或是什么“觉得自己太有天赋”,时栩竟然被他不正经的回答骗了这么久。 第40章 “是为了阿姨吗?”时栩问,“你选择学法律专业是因为你的母亲,对吗?” 江准不言,趴在时栩肩头。 这副样子的江大律师,真的很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憋屈太久,需要老师安慰的抱抱。 时栩忍俊不禁。 渐渐的,在温柔的晚风中静立许久,时栩的笑容稍微收了一些,有些意味深长的念头钻入脑中。 比如,哪来什么生来无情的人,江律师,是有血有肉的人。 第82页 ** 江母住院观察的两天里,时栩来了两趟。 第一次来的时候,江母看见时栩的瞬间,没控制住情绪,激动地落下泪。 临出院的那天,时栩来了第二趟,江母拉着她的手,看着自己的前儿媳,突然萌生不想那么快出院的念头。 但各项指标都正常,江母也不好在医院赖着平白让江准和江凌担心,依依不舍地跟时栩道了别。 ——小栩,要是方便的话,你多来家里看看我,陪我聊聊天也行 ——江准那兔崽子,你不必理会他,单纯来看我 ——记得要来啊,阿姨等你 分开前,江母嘴里不停重复这几句话,颠来倒去,也不在意已经说过一遍,总之她千方百计想时栩多来江宅看看,没准还有机会。 江母和江凌与时栩说了再见先上车,江准站在时栩旁边停留了一会儿。 “谢谢你,”江准看着她说,“这两天特地来看望我妈。” “江律师客气了。”时栩坦然笑了笑,“阿姨是长辈,我和阿姨曾经也是……” 时栩顿了顿,脸色凝重了几分,但很快转变过来:“曾经也算当过一家人,来看望是应该的。” 一家人。 曾经。 江准的眸色黯淡了点,内心怅然。 “哪天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临走前,江大律师发出邀约。 “好。”时栩脱口而出,答应了。 医院门口分开之后,时栩一直在回想江准说要请她吃饭的事情,反复思考自己是不是答应得也太快了点,不停回忆那时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显得过于迫不及待? 江准只是为了感谢她,礼貌性地提出请她吃饭而已,为什么她要一直记在心上,连续几天心不在焉。 时栩很气,气自己。 不过过了几天,江准没有再联系过她,时栩居然松了口气,这口气松下后,她的日子恢复了平静,过于平静,静的仿佛一潭死水。 慢慢的,也把吃饭的事情淡忘了。 接到江准电话的那天周六,时栩正和赵湘湘视频聊天。 视频对面的赵湘湘“声泪俱下”绘声绘色,无所不用其极地向时栩控诉了她的前男友,那位嘉海富二代圈子里最浪的顾少,控诉了整整一个上午。 早上7点就把时栩弄醒。 时栩插着耳机,赵湘湘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伴随着她从被窝到卫生间,洗漱完吃早饭期间,也没停。时栩这一个上午魂不守舍也干不了其他的事情,干脆全部贡献给赵湘湘同学,任由她吐槽个够。 “总之,顾风堂就是个渣渣。” 这是时栩第n遍听到赵湘湘用到“总之”相类似的总结词汇,也不知道是第几回的结尾,是不是最终回。 “栩栩,怎么光我说了,你听完我说的这些没有什么感想吗?” 赵湘湘突然问起“听众”的意见。 时栩揉揉太阳穴,尽力想了想,问:“我觉得你应该跟江准去学法,口才不错。” 骂到现在,没有一个词是重复的。 赵湘湘听出时栩在开她玩笑,一阵哭天抢地:“栩,你变了!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嘲笑我。” 时栩连忙解释:“我没有。好了好了,要不要我帮你一起骂,骂那谁?顾少?” “是!顾风堂!”赵湘湘纠正时栩。顾少是顾风堂在圈内的尊称,半尊重半畏惧,但其实因为他身世的缘故,一般叫他的人多少掺杂着不屑。 时栩从办公室老师讨论的八卦中对顾风堂这个人稍微多了些了解,至今都不理解赵湘湘怎么会跟他好,又怎么会相信那样的人会对她认真。 “湘湘,说点严肃的。”时栩看向手机屏,盯着赵湘湘,“下回你不能这么任性了。” “我知道你们圈子复杂,很多身不由己,但你不是一直宣扬不会同流合污吗?以后再遇到顾风堂这种人,场面上功夫做足就行,别再让自己陷进去。” 赵湘湘双手抱头坐在床头,叹了口气:“我以为他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 时栩哭笑不得:“他是怎么给你的错觉?” 关于顾风堂在外界的传言,大概就是他的身世和风流韵事。 顾风堂是母亲是顾家掌中宝,结果怀孕期间丈夫出差遇上意外车祸,不幸去世,顾大小姐早产生下顾风堂,顾老爷子不惜动用最好的关系最好的资源,让大家一定要保住顾大小姐和顾风堂。 一个大出血还受了巨大刺激,一个早产儿各项生命体征都有变数。 不幸中万幸,撑过来了。 然而,顾老爷子去医院看小外孙的那天,顾大小姐自尽了。 有人说,顾风堂命太硬。 把自己亲生父母都给克了,这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说法渐渐传开。家族商圈对这类东西还是很相信的,所以亲人朋友纷纷劝顾老爷子早点想开,把顾风堂送走。 第83页 但顾老爷子没肯。 从小,顾风堂被顾老爷子捧在手心里宠溺,要比寻常的溺爱更胜一筹。顾风堂想要什么,顾老爷子不仅给还加倍。 想要星星,简单,买一颗用小外孙的名字命名。 喜欢这个动漫人物,简单,把创造动漫人物的画家请到家里来,专门画一个独一无二的番外送小外孙。 总而言之,顾风堂想要往东走,顾老爷子不仅给他保驾护航,而且一定把东边方向这条路上的一切障碍扫除干净,铺上繁花似锦。 一切来不及给他女儿的爱,顾老爷子全部倾注给了顾风堂。 这种程度的溺爱,自然理所当然,让顾风堂,长大后的顾少为所欲为。 都说他根本无心接手家族企业,整天纵情声色犬马、灯红酒绿,花边新闻层出不穷,起先对于他和某某某女星有什么纠葛,大家都不耻,总要谈论谈论。 到现在,就算顾少和哪个男人不清不楚,舆论也懒得再谈了,多谈无益,反正见惯不惯。 赵湘湘在圈子里混了这些年,不可能不知道顾风堂的风评,居然还是义无反顾陷进去,还说,以为他不是传言里那样的。 而如今,看赵湘湘“失恋”的反应,传言可信。 时栩不解:“顾风堂是给你下了什么药?让你对他产生了幻觉。” 赵湘湘一言难尽的样子,显然不想再提,扔下一句:“算老娘倒霉。”腮帮子气成河豚。 聊着聊着,时栩接到江准的电话。 他问,有空吗。 时栩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江准说,请吃饭的约定,有空让他履行承诺吗。 时栩这才记起,医院分开前江准邀请她请她吃饭感谢她的这回事。 时栩张望了一下家里,暂时没人,时父时母出门买菜还没回来,踌躇了一会儿,时栩才说,有空。 江准的声音很轻快,说:“我等你。” ** 江准把饭点位置发给时栩,时栩看到定位后略微迟疑了一下。 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时栩打的过去,站到这家餐厅门口,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熟悉的感觉。 这地方,嘉海一家高档的,情人餐厅。 是她和江准领结婚证那天,江准带她来的。 时栩还记得那天江准解释来这的原因——第一次领证,挺难得的。 “时栩。” 身后有人叫她。 时栩蓦然回头,从刚刚的游离中回过神,江准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 时栩看着向她走来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咦,这人是,江准? 并不是她记忆出现什么差错,也不是江准几天没见变了个脸,而是他的打扮。从头到脚,竟然没有西装革履。 迎面走来的人,穿了件海蓝色宽松的休闲衬衫,里面白色内搭,西装裤变成了牛仔裤,皮鞋变成了一双白色aj…… 时栩一脸错愕,完全不敢认。 没有人能够体会到这种反差吧,西装不离身的精英人士,摇身一变,换上日常清新风的装扮,风格大变,气场变得柔和。 “愣着做什么?”江准走到跟前,问时栩。 虽然这么问,但他心底明白时栩愣住的原因,他不说,因为很满意时栩的反应。 陆祺给他的招数,第一步,算是成功。 小姑娘看到他的变化了。 正心里泛着小得意,时栩忽然一句:“江律师你,找谁借的衣服?” “?”江准噎住,勉力支撑着回答,“我自己的。” “哦~”时栩尴尬笑笑,想要挽回局面,“挺好的,居然,挺合适。” 江准笑而不语,暗自窃喜。 时栩补充:“挺显小的,完全看不出江律师你快三十了,说返老还童都不为过。” “………………” 小姑娘每回一本正经、眼底纯真地说出这种话来,还真是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 江准笑容凝固了两秒,转了个身,说:“走吧,进去吃饭。” 第41章 “前几天医院的事情谢谢你,麻烦你来看我妈,不然她心情也没那么快恢复。” 刚坐下点好菜,江准先跟时栩客气起来。 一本正经感谢她,反倒让时栩不太适应这么风度翩翩的江律师,按照以往对他的了解,越礼数周全的背后,越憋着坏挖了坑等她掉进去。 “客气了,我那天就跟你说过,阿姨是我的长辈,她住院我来探望都是应该的。” 江准跟她客气,时栩就比他更客气。 总不会有错。 于是,事态走向十分怪异的发展方向。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准都在跟时栩客气,问她近况,问候时父时母身体,问她换工作地点是否还适应…… 一顿饭的时间,江准慢条斯理地跟她客气了半个小时。 第84页 时栩间断性抬起眼,反复确认眼前的人是江准没错,只是换了身行头而已,没有西装革履加持的江准,为什么给时栩一副他脱胎换骨的错觉。 “江准,”时栩不自觉倾身往前了些,凑近放低声音问他,“这几天你还好吗?” “嗯?”江准不明白时栩怎么突然这么问他,“还好。” 不过一会儿他又添了一句:“挺好的。” 时栩听他这么说了,点点头。 快速想了想,寻思着他转变成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也许是江母的原因吧。 毕竟江准把江母受刺激这件事归到是自己犯的错中,现在江母身体好转,他也算松一口气,也算有所经历和教训。 “栩栩,”江准叫她。 时栩像是被电麻了一下,她没听错吧。 江准叫她什么?栩栩? 江准之前可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 不是直呼其名,就是叫时小姐,过分的时候叫她“小姑娘”。 唯独,没有叫过“栩栩”。 这个称呼向来都是赵湘湘和时父时母叫的多,而且更多时候,他们也只叫一个单字“栩”。 从江准嘴里叫出这两个叠字,竟然让时栩感觉到这个称呼不曾有过的—— 肉麻! “嗯?怎,怎么了?”时栩莫名开始紧张,努力掩饰不自在。 “有句话我想对你说。” “啊?” 江准没有迟疑,直截了当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对不起,我对我之前对你的态度,对你的各种让你不舒服的言语和做法,感到抱歉。” “对不起。”江准着重重复了一遍。 时栩傻眼了,愣坐着不知道说什么。 她没答话,江准便继续说:“很抱歉,我对你隐瞒了小时候福利院遇见你的事。” 江准解释,他之前是真的不记得时栩就是小时候跟她写信的小女孩,那么多年过去,大家的样貌大变,何况小时候的那丁点对彼此长相的印象难免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去。 江准没认出时栩。 时栩也没认出江准,非但没认出,还认错成陈术。 时栩听到这个,心情有了点不一样的波动。这件事是她心底永远的珍藏。 小时候福利院期间的那道光,她到底难以释怀。 于是时栩忍不住问:“其实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雨夜。”江准说。 时栩抬起疑惑的眼,跟着念了一遍:“雨夜?” 江准点头:“台风天那晚,你害怕闪电和雷,缩成了一团,还记得吗?” “啊!”记得。 时栩嘴角抽动了一下,无比尴尬。每每都不敢回想的那一夜,羞耻到家的那一夜,时栩自然印象很深刻。 那晚,时栩缩在角落里的样子,让江准产生一瞬间的熟悉感。曾几何时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个小女孩就是这样蜷缩成一团,抱着头浑身颤抖,她害怕极了,再害怕还是要面对即将有一只腿砸到她单薄的后背。 而那时,江准撞见了整个过程,他义无反顾冲出去,把欺负她的男孩一脚踹飞,让对方栽进了灌木丛中。 熟悉感一闪而过,江准第二天白天再度想起来时,总觉得时栩害怕时的样子和记忆深处被勾起的那个小女孩的身影,慢慢重合。 江准想起,时栩跟她提过,她在孤儿院生活过一段时间,现在的父母是她的养父母。 因此,江准急于去证实某种猜测,很快,顺藤摸瓜,他拿到了时栩小时候的照片。 小时栩在福利院的大合影,那时候,她还叫许许。 是她,曾经被他萍水相逢救过的小女孩。 也是她,曾经在一段时间中定期给他写信,倾诉她烦恼,分享她快乐的小女孩。 江准记得,刚开始通信的时候,小女孩快乐很少,烦恼很多,但到了后面,信里很少提到不开心的事,全是她“昨天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今天想要吃到什么喜欢吃的菜”之类日常。 “哦,原来如此。” 时栩默默低下头,脸上泛起桃红。 抛开江准瞒着她没有告诉她真相这件事外,得知江准才是她小时候出现在她黑暗世界里的那道光,这个事本身对时栩而言,真的有别样的悸动。 明明,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呀。 这道光倘若是陈术,那么时栩对他只是单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感激感恩。 但是这道光是江准,时栩对江准…… 个中情绪,不是简简单单感激感恩能说尽。 “总而言之,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甚至一度刻意隐瞒。” “我现在明白小时候这件事对于你的意义有多重,多珍贵,也知道了我当时的隐瞒对于你而言是多么不公平,不尊重。” 第85页 “所以,对不起,栩栩。” 时栩缓缓抬起眼,难以置信江准这番话。 他居然明白。 一语中的,道出她那天如此生气,生气到直接提离婚的真正原因。 不尊重,不公平。 更直白点说,不尊重时栩对他的感情,这对她喜欢他不公平。 那天,让时栩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卑微,江准不告诉她真相难道还怕她更加深陷对他的感情,无法自拔吗。 她软弱的性格可以忍受很多,但受不了喜欢的太过卑微。 这些,江准都明白了。 “江准,”时栩这回抬起眼的时候,注视着他,眼底含着笑意闪着泪光,笃定地说,“谢谢,谢谢你的理解。” “我不怪你了。” 第42章 “从前的事情让它都过去,”时栩指的是那段离谱的婚姻,“从现在起,我真的不怪你了江准。” 倘若说这顿饭之前时栩说出这样的话,心底或许还有一丝芥蒂是真的,不过此时此刻,时栩发自内心原谅了江准,原谅了他们过去草率的婚姻关系。 “那你对我?”江准问。 “什么?”时栩没懂这个问题。 江准换了个说法:“往后,你我的关系……” 时栩笑了笑:“江律师依然是我的朋友。” 时栩还真单纯地把江准这顿饭当成冰释前嫌,跟她修复友情来了。 闻声,江准沉默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时栩正想打破奇怪的氛围,突然,听江准说:“不够。” “不够。”江准抬眼,加重了语气。 不够?什么不够? 时栩眼里充斥着问号,问他:“什么,什么意思?” 江准的手指在手心摩挲,指甲轻陷皮肉里,很快,他下定决心。 他解释:“朋友关系,不够。” 时栩的心随之咯噔一下,再迟钝也该察觉到江准话里的微妙含义。紧接着,江准又说:“我想和你修复的不只是朋友关系。” 头顶欧式的小吊灯微微晃动,餐厅内刻意调节的昏暗光线中,柔光的光影拂过时栩的脸庞,忽明忽暗看不清情绪。法式熏香在鼻尖跃动,若有若无地为暧昧的气氛增添一缕香调。 江准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他今天来不单单是道歉,更不单单为了修补两个人之前的朋友关系,他想的是破镜重圆。 这分明在变相告诉时栩,他的心意。 “你,是突发奇想,还是……”早有预谋? 时栩一边躲着江准的视线,一边问。 江准告诉她:“我想了有一段时间,但真正确定是在两天前。” 离婚后的两个月,江准每每回到家都会陷入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被各种感情包裹,有焦躁,有失落,有自我否定,还有自我宽慰。 稀里糊涂地过了两个月,工作上他姑且能尽力保持住往日的严谨,一旦回到生活上,一旦空闲下来,就变得一团糟。 这期间,江准试图寻找他复杂情绪的源头,于是为了确认这一点,他跟江凌提出他去接江星星,只是为了去幼儿园碰碰运气能不能见到时栩,去了几趟,小星星却告诉他时老师不在那儿工作了。 不安的情绪持续到上周,江准去疗养院签字新一笔爱心捐助,在那,他意外地碰见了时栩,意外地在那一刻确认了自己一个多月来复杂情绪的源头,产生这些情绪,的确是,因为时栩。 而几天前在医院跟时栩再度遇见,天台上他克制不住向时栩倾诉了隐藏内心太久的话,跟从内心,他抱住她,在她面前落下泪。 医院分别后,江准发现心底的复杂情绪升级了。 他已经没法在家里平静地待下去,所以他去了陆祺家。 在陆祺家,江准喝了酒。 “喂,你可是从来不喝酒。”陆祺印象里,江准不喜欢自己父亲,连带着极度厌恶他父亲江耀的各种习性,这之中就有喝酒。因此,江准很少喝酒,反正陆祺没见过他喝酒过。 江准的酒量属于正常人范畴,喝多了,顶多有点上头但不至于神志不清。 陆祺看江准借酒浇愁的这副样子,一边惊叹这百年难见的奇观,一边站在真朋友的立场上劝他少喝点。 “江大佬喂,你这个样子好矫情啊,别吧,别再喝了。” 陆祺企图用激将法让江准停下。 然而,江准听到“矫情”两个字,先是停下来看了陆祺两眼,然后,干脆拿起酒瓶子,往自己嘴里倒。 “喂喂,哥哥哥,这是红酒,不是啤的。”陆祺吓坏了,以为自己刺激江准过头了,连忙说,“不是不是,没有矫情,你快点放下酒瓶。” 谁知江准把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说:“就是矫情,你没说错。” 第86页 陆祺嘴角僵笑,一抽一抽的,他无法相信这是江准,从粗鲁的行为动作到他讲出的话,什么叫就是矫情?江准说自己矫情?他听错了? “所以我不想再矫情了,”江准说,“我要追回时栩。” “认真了?”陆祺问他。 “认真。” “没喝醉胡言?” “没醉,醒着。” 江准放下红酒杯,背靠在吧台面向陆祺,给陆祺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 “行,既然如此,我给你支支招。” 于是,在陆祺这位自诩老手的经验支招下,给江准策划了好几出戏码。首先让江准定一个有纪念意义的餐厅,能让时栩一走进就能回想起两个人的点滴。 江准选了领证那天来的情人餐厅,时栩一看到这,果然回想起—— 那天草率的不能再草率的领证。 然后,陆祺让江准赶紧把他衣柜里的西装扔了,去商场给他拎了一堆新衣服,风格各异,穿在衣架子江准身上各有风姿,共通点就在于,很有水准。 来之前,江准选了一身蔚蓝清新日系风的搭配,上身后,一鸣惊人,让损友陆祺都忍不住点了个赞,而时栩第一眼看到之后,想到了返老还童四个字。 最后,陆祺告诉江准,前面所有铺垫的关键之重,在于态度,所以才会有饭桌上刚坐下那段迷之客气的开场,客气了半小时,差点让时栩起鸡皮疙瘩。 最后的最后,便是主动出击,提出破镜重圆。 按部就班走到这一步,江准在说出口的霎时间产生了惶恐。 在等待时栩回复的时间里,像是沧海桑田那么漫长难熬,愈渐加深的患得患失的感觉如同一座巨山压在喉间喘不过气。 终于,时栩开口了。 她问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 她在确认他的心意。 江准内心的深谷中燃起幽幽火苗,他实话实话,并油然而生满心的期待。 江准不知道的是,此刻时栩的心中很乱,无比地乱。 要是这句来之不易的变相告白,发生在两个月前,时栩能毫不犹豫开始雀跃。 可惜,江律师后知后觉。 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之后。 这回轮到她“矫情”了。 到底该不该义无反顾地回头,去搭乘一列晚点迟到的列车,按照原来自己理想规划的路线去往过去设定的目标地? 也就是意味着,她要放弃现在时栩为自己新规划的未来。 “我…………”时栩反复挣扎。 突然,有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闯入。 “江准!” 声音的主人穿了件夸张的皮衣,几缕头发做了蓝的灰的挑染,浑身饰物走的都是暗黑朋克风,空有张帅的略微惊人的脸,才没让人把他认成是什么夜店混混。 “不理人啊?江准。”不速之客已经走了过来,把与他一起进来的女伴晾在一边,走到时栩和江准这桌前,目光放肆张狂地投向江准。 很快,又瞥向颜值难以忽视的时栩,正要细细打量起来。 听到一声不善的声音。 “看什么?” 顾风堂连忙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江准,故作委屈起来:“哟,我哪知道不能看,叫你不理我,不先提醒我。” “顾风堂,三秒时间,滚远点。”江准礼貌性的笑意中略带杀气,能把人直接看虚。 可是顾风堂不是人啊。 “你个离婚人士怎么还这副样子,我看你这嘴毒的没救了,别想二婚。” “你也不差。”江准回怼。 顾风堂笑得张扬,拍拍他的肩:“我俩好歹也是兄弟,别每回一交流都让别人觉得我们是仇人好吗。” “顾风堂?和你是……”兄弟? 久不出声的时栩意外地插话进来,她这话问的是江准。 刚才江准叫起顾风堂名字的时候时栩就想问他俩到底什么关系了,回想起那天台风天,赵湘湘被一个叫顾少的带走,时栩正愁没处找人,一提顾少,江准立马反应过来不仅叫出顾风堂的名字,还给他拨了电话。 现在看来,两个不只简单的认识。 江准正要解释,却见时栩噌地站了起来,脸色不妙。 “顾风堂是吗?”这回时栩的话锋对向的是顾风堂。 “是啊。”顾风堂很意外,也蛮好奇江准的女人怎么对他感兴趣起来,语气里透着玩味。 时栩说:“你好,我叫时栩。或许不认识我,但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好朋友叫赵湘湘。” 听到赵湘湘三个字,顾风堂的脸色凝固了一秒,但很快恢复如常。 “湘湘是个好女孩,是个正经女孩,很感谢你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我看得出她没有放下你,所以烦请您,要是她日后再联系你再透露出一点想要和你复合的意愿,请你认真严肃地拒绝她,可以吗?” 第87页 “她……”顾风堂神色有所恍惚,“最近还好吗?” 声音低了好多。 时栩不明白顾风堂突然转变的画风是作秀还是什么,愣了两秒,她说:“不好过,但也还行,等她彻底断了对你的牵绊,她会更好。” 在赵湘湘这件事情上,时栩的语气居然硬气得不像她。 “江律师,”时栩的称呼忽然变回生疏,江准心料不妙。 果然她说:“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我不怪你的话依旧作数,其他的,我暂时不考虑。” “实话说,我报名了一项志愿活动,为期两个半月,下周离开嘉海。所以这以外的事情,我暂时,不想考虑。” “再见。”时栩离开的时候还带着火气。 江准明白,他是被!迁怒了! “顾风堂,你怎么回事?”江准瞪向正在看戏的罪魁祸首。 “我……”顾风堂轻描淡写,“桃花多,烦恼也多,你,体会不来的。” “哦?那你这桃枝儿小心别散架了。” “……” “江准,你是要跟我吵的意思?今天陆祺不在,吵起来可没人和稀泥,你不怕餐厅老板报警?” “我与人吵架,是按小时收费的,顾少打算斥资多少?” “吼,江大佬仗着身价高,欺负我这个凡人?” “你居然是个人?”江准疑问。 临近的几桌纷纷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一时只顾看热闹完全不知道劝架,两个长得都惊为天人的帅,帮谁? 第43章 晚些时候时栩回到家,冷静过后给江准发了一条消息。 【江准,中午的事是我态度不好,抱歉。】 【不过我今年余下的日子会去支教,所以有些事情暂时还是不考虑了,抱歉。】 没过一会儿,江准回了。 【去哪?】 他总得知道时栩去哪支教。 时栩敲下几个字,不过没发出,稍作犹豫之后,她删去了那行字,换成—— 【离嘉海不远,一个小村子】 发送后,时栩把手机放到桌上,深呼吸一口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不告诉江准具体地名,难道还怕他过来找她不成? 时栩甩了甩脑袋,叫自己清醒一点。 起身,把书桌上的灯关上。 ** 时栩是周五动身出发的,时母从十月初就开始给她准备大大小小的东西,从生活用品到吃的,生怕时栩去那吃不饱穿不暖。 时栩不止告诉时母一两回,她支教那个地方的条件没有她想象的这么夸张。 就是普通三线城市下的小乡村。 正常的生活环境,唯独经济发展较为缓慢。不会吃不饱穿不暖,更不会住桥洞,风餐露宿。 在嘉海市的东边,有个背靠山岭面朝大海的小乡村安慈村,因为山峦的阻隔,村子和外面城市镇子的来往并不是特别方便,限制了这个沿海小乡村的发展,相对比其他沿海乡镇要落后很多。 尽管是这样,安慈村该有的生活物品都会有,该有的生活条件也不会差到哪去。 时栩好不容易成功劝说时母,答应让她少带点行李过去。 送到车站时,时母坚持把手里的糕点交到时栩手里。 她是真的担心时栩在那边,没饭吃。 “爸妈,我走了,到了我会给你们拍照片,环境真的没有那么差。”时栩拎着承载母爱的糕点,拿手上虽然有些碍事,但没也办法。 同一时间,在嘉海市全意律师事务所中,周总结会议正在进行。 主持会议工作的人滚动幻灯片,到了布置下周主要任务的一个环节。 他强调,为了响应上面号召,全意最近接了几个特殊的案子。 案子需要出差,到当事人所在的地方实地分析情况,并且解决。 “什么稀奇的案子?” “要出差?。” “出差好啊,顺便出去玩玩。” 大会议室中,有几个老油条已经交头接耳起来,资历浅的几个小年轻也在自己建的微信群里聊起。 听这意思,这案子来头不小。 “是这样,这几个案子都是乡镇地方的民事纠纷,地点不远,都在嘉海市附近,所以大家放心路途不会很辛苦。” “啊?” “乡镇?” “咱们全意什么时候接过……” 底下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听我说,先不要交头接耳,”台上的人控制场面,“这也是为了响应‘送法下乡’的项目。” “我们全意,是嘉海市甚至华东圈数一数二的律师所,你们应该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既难得又有意义,我们全意应当做个表率带头作用。” 一套官.话把大家的嘴都闭上了,聪明点的人已经能意会出,全意做这些事出必然,不得不做。 第88页 “好了,现在我把这几个案子简单地在幻灯片上展示一下。” “大家都粗略看看涉及的专业范围,如果有意向的,立马举手提出。” 下一页幻灯片出现了两个案子的大致情况。 一个是家庭纠纷,当事人要告自己妻子在家无所事事,上下老小都照顾不好,提出离婚女方不肯。 底下人一看,天,太简单的离婚纠纷。 一个是邻里纠纷,当事人家的白菜被邻居家逃出的猪给拱了,对方不认不赔,两家人打了起来把当事人打伤较严重,村委会报过警给出的鉴定结果是轻伤。但在赔偿金方面,争执不下。 众人浏览过后,对案件本身没什么感觉,很无聊,相反,案子发生的起因倒是让几个人笑喷。 五分钟过去,会场叽叽喳喳,但无一人举手。 台上的人在话筒面前清了清嗓子,看了手腕的表,说:“有人有意向吗?” 鸦雀无声。 “好,既然如此,我会让把两个案子交给民事组组长,让组长自行安排选人。” “散会。” 会议一结束,底下的人三五成群团在会议室讨论这件事。 小叶在其中一个小群体里最为活跃。 “这下,你们几个实习生可得小心咯。” 小叶把目光投向民事方向的几个实习生,实习生摸不着头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同看向小叶。 小叶说:“这两个案子肯定安排你们去。” 他们疑问:“为什么?” 小叶搭上同办公室同事的肩,两人相视一笑,说:“乖,你们自己意会吧。” 小叶和几个同事走了,留下实习生们面面相觑。 回到格子间没一会儿,果然,组长来了,向他们走来了。 几个实习生“如临大敌”,尴尬不失礼貌微笑地迎接组长的到来。 “这两个案子,你们四个分一下。” “两个两个,两人一组。” 组长把文件夹交到其中两个男生的手里,莫名有点庄重。 有个女实习生忍不住问:“组长,就两个人负责一个案子,能,行,吗?” 组长立马说:“足够了,我本来觉得一个人就行,但想到你们四个刚好借此机会都能锻炼一下,不能厚此薄彼。” 干这行,脸皮也是能锻炼出厚度的。 组长把话说的面不红心不跳,让四个小白菜完全没法推脱他的好意,他的用心良苦。 组长走后,一个把文件夹抱在心口的男实习生叹了口气:“我意会过来了,为什么小叶姐能猜到一定会分配给我们去。” “为什么?”其他三人异口同声。 “因为,比起所里其他人,派我们去,才勉勉强强不算大材小用。” “……” 这两个案子中的任何一个,能进全意的律师里没有一个会放在眼里,实在,太小儿科。让实习生去,姑且不浪费所里资源。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接受命运。 十分钟后,那个最先悟出原因的实习生正在整理资料,虽然这桩“送法下乡”的案子很简单,但除此以外还有其他任务。 比如村委会组织的普法讲座,还有义务咨询活动,他得把相关材料理出来。 这时,投在桌面上的灯光当中出现一片阴影。有人站到了他身后,不声不响。 他回过头,一看,吓了一跳,座椅的轮子往旁边蹿了蹿。 “江律师。”小伙有点发懵。他还以为是组长转来视察。 江准盯着他电脑屏,“嗯”了声。 紧接着,江准对他说:“把文件夹给我看看。” “啊?” “宋威给你的那份。” 宋威就是他们组长的名字。 江准要看“送法下乡”的案子?实习生立马把桌上最上面的文件夹递过去。 江准打开看了眼,跳过主体,视线直接落在地点上。 地点:安慈村。 “这件案子现在你负责?”江准把文件夹递回。 实习生点点头。 “嗯,”江准说,“出发的时候叫上我。” !! !!! “啊…啊?”实习生的语气有些颤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江准反问他:“很难理解吗?这个案子你们负责,我监督。” 实习生瞠目结舌,但江大佬的气场摆在这,只能使得他下意识点头,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头顶一片问号。 江准走了,实习生瘫坐回座椅上,反应了好一阵,最后他在四人微信群里发了两条消息。 【江大佬跟我们的案子!】 【江大佬要带我们下乡!】 群里爆发出一连串感叹号和问号,然后是很久的沉默。 四个人连手机都拿不稳了,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有人问了句。 第89页 【要把江律师拉进群里吗?】 【你疯了?】 【……】 【你有微信?】 【你们谁有?】 【谁敢有?】 【……】 第44章 周二上午,时栩一个人在办公室备课。 说是教师办公室,但其实还有着集医务室、器材室和会议室为一体的作用。 安慈小学建在村子口的小山坡上,站在唯一一栋两层的教学楼楼顶,可以轻松眺望到村子的全貌和石滩大海。 小学是当年慈善机构捐建而成,围在学校里的仅仅是简单的一栋教学楼、办公平房和水泥小操场。过去十多年期间没有多少进步,所以各方面条件当然不能跟村子外边的城市比,至于为什么不扩建不修缮,一来村子和外界交通不便发展慢,二来但凡有作为的人都出了村子不再回来,自然不会把自己孩子还寄托在这所小学里。 小学里六个年级六个班,一个年级每个班十几个学生,都是村子里的小孩。 学校的校长是上个世纪的村主任,退任后担起校长一职。学校老师每科两名,但英语学科只有一名,因为五六年级的学生才给他们教英语。 那唯一一个英语老师的名额,还是来来回回不断变动产生的。 时栩来之前的上一个英语老师,和她一样,志愿支教来的,再上一个,青年教师下乡活动来的,大家也记不清来去了多少位英语老师。 “时老师,时老师。”突然,有个小女孩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叫了时栩两声。 第二声才叫时栩听见,她抬起头起身迎上去,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身露出笑脸,问她:“怎么了?有事情和老师说?” 现在是上课时间,平白无故跑出一个学生来,一定有什么事情。 “时老师,牛牛和轩轩打起来了。”小女孩趴在门边上,小心翼翼地打了小报告。 “啊?”时栩一惊,“现在吗?有同学打起来了?” “嗯,还在打,打得凶,我才来找时老师。” 时栩牵起小女孩的手,往她班里急匆匆走去。 是五年级的班,昨天时栩在这个班里刚上过两节英语课。这个来打小报告的小女孩,时栩对她隐约有些印象,坐在第一排,上课坐得端端正正,全神贯注听她在上面讲课。 赶去的路上,小女孩说这节课本来是数学课,但数学老师临时接到电话有事情,叫班长组织自习。结果五分钟不到,两个皮孩子为了争抢数学老师遗忘的三角尺玩,吵了起来。 五年级的小男生胜负欲极强,一点小事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 时栩赶到班里的时候,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两个小男生倒在讲台边的地面上,两相扭打成一团,他揪着他的头发,他掐着他的脖子,一把破旧的三角尺躺在两个人的身边,已经不再是争抢的对象。 班上其余几个同学,有几个围上来想劝架但无从劝起,这种情况下怕被殃及,还有几个同学根本没离开座位,只是探着头看热闹,像是见惯不惯似的。 “老师来啦!”打小报告的小女孩喊了一句。 班上看热闹的同学一听,纷纷钻回自己位置。 扭打一起的两个皮孩儿熄了火,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看了眼老师,看到老师是新来一天的时栩后,又不管不顾开始抓对方耳挠对方腮。 时栩:…… 长得太面善也有弊端,威慑小屁孩的能力不够。 时栩连忙上前,想要用蛮力拉开两个孩子,没想到两个小家伙的力气还挺大,作用力一反弹到时栩身上,让她重心没站稳往后仰。 时栩心想:完了,要出糗。 非得一屁股摔坐到地上不可。 “小心。” 声音出现在时栩背后的同时,她被声音的主人及时接住。 时栩倒靠在身后闯入班级的人胸前,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男士香水味。 和他的声音一样令时栩熟悉。 回过头之前,时栩心底做出一个大胆的心理准备,回头,时栩愣住了。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又如何,看到江准的瞬间,时栩的心像暴风雨前的乌云压城,压得她喘不过气。 没在做梦吧?时栩甚至怀疑自己水土不服生出幻觉。 “没事吧?”江准见她躺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看着他的眼神也变得呆滞,以为伤到了哪儿,看了看她的脚踝,又看了看手腕,这些容易扭到伤到的部位。 “栩栩?”江准又唤了一声。 时栩信了,眼前的的的确确是江准本人没错,没有幻觉,不是做梦。 这一刻,心里的乌云吹散,掀起一阵狂风骤雨,豆大的雨滴拍打在内心柔软的深处,渗入那处干涸已久的花花草草,尽数滋润。风卷过湖面,如同泛起涟漪的波纹,心潮澎湃。 第90页 “你怎么来了?” 时栩压制住心情的巨大起伏,问江准。 江准说:“有事。” 时栩呆呆地又问:“公事?还是,私事?” 江准笑了笑,故意说:“你猜。” 时栩:“……” 这时,最先打报告的小女孩拉了拉时栩的衬衫下摆,小声提醒:“时老师,他们还在打。” 啊!时栩猛地反应过来,她还在拉架,差点给忘了。 她从江准怀里离开,重新走上前要拉开两个男生,结果被江准拦了下来。 “能动嘴的事,少动手。”他信誓旦旦地说。 随后,时栩看到江大律师越过她,走到两个孩子扭打的“案发现场”跟前,蹲了下来。 “两位,累不累?” 江准的声音很有磁性也很好听,落在两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耳中格外稀奇,纷纷停下来扭过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长了张比声音还好悦耳,震撼人心的脸。 比他们两个更早注意到的是班里身后的一群小孩子,江准进来接住要摔倒的时栩的时候,便引起他们注意,牢牢地把他们目光吸住了。 村里的小孩子,平时见得多的男人不是家里人就是学校男老师,从没看见过这种水准的,小孩子对美对丑要比旁人更敏感,他们都以为昨天看见时栩,已经是绝无仅有。 “累吗?”江准对两个小孩重复问了一遍。 两小孩老实点点头,异口同声:“累。”打架花费的体力可比操场上跑来得累,费力又伤肝。 “嗯,”江准点点头,紧接着说,“所以记住,下回能不打架就别打,有什么气,骂出来,骂到对方气得说不出话,抬不起手,才算厉害。” 俩小孩面面相觑。 “打架,不厉害也不光彩,别人看你们就跟看动物园猴子打架一样,自己打得气喘吁吁,还让别人觉得津津有味。” 俩小孩再度对视,看了看对方撕烂的衣服和自己身上一身灰尘,灰头土脸的样子,确实很难看,于是马上,两个人从对方身上起来,站起来溜回自己的座位。 江准跟着站起身,看向时栩,唇角微微上扬,居然有种邀功的得意。 时栩:…… 江准起身后,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尘,走回时栩跟前。 时栩这才注意到,江准今天又没穿他的西装,皮鞋更没有。 上回是日系清新风,这回的江准又换了种风格,大概是休闲运动风。 从运动板鞋到宽松的运动裤,再到上半身拉链拉到头的尼龙运动外套,差点以为江准是来运动会场走秀的。 时栩正想问江准到底来干嘛。 那个小女孩再度打断了她:“时老师,牛牛额头上流血了。” 时栩一震,连忙走过去查看。 刚刚打架的其中一个,牛牛,额头上小小地划破了皮,但边上,似乎有根刺陷进皮肤里。 争夺三角尺的时候,扎进去的。 那把三角尺本来就老旧,边缘的木头都不同程度劈出刺儿尖,很容易一个不当心扎进皮肤里。 “走,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就在办公室往里走,时栩带牛牛过去,江准跟在她身后。 医务室幸好有人在,是某个村委的媳妇,刚好学过点护理,年纪大了就来学校医务室看点小病症。 时栩把孩子交给医务室的人,转身出门,和江准撞个满怀。 “你吓死我了。” 时栩连退一步,她正要去找他,没想到他就在这等着她。 “抱歉。”江准笑着,丝毫看不出他的抱歉持续过三秒钟。 时栩把他拉到离医务室远了点的空地,在她办公桌面前,随手拉了把凳子请他坐下。 江准瞟了眼凳脚长短不太一致的板凳,说:“我站着就行。” “……哦。”时栩随便他。 都来这了,还娇气。 然而下一秒,江准像是读懂了时栩的内心潜台词,把凳子搬过来,坐了上去。 “咳咳,”时栩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被看穿了一样,清了清嗓子掩盖尴尬,然后,第三次问江准,“你来这,到底什么事?” “律所接了个案子,在这。” “?” 时栩觉得江大律师没必要编这种鬼才信的谎话吧,当她三岁小孩糊弄? “在这儿?全意的案子?” “嗯,要看文件吗?” 边说着,江准拿出手机想要电子文件给时栩看。 “不用不用,我知道了。” 话都到这份上,时栩不信也信了。但还是太过震惊,全意律师事务所会接一个小村子的案子,还亲自跑过来接洽? “送法下乡,响应号召。”江准解释。 “哦~”这回时栩的困惑少了几分,不过转念一想,江准为什么会被派来接这种案子,就算是普法,以他的地位,来这儿就像被发配了一样。 第91页 “你?为什么会被派来?” 江准毫不掩饰:“我主动申请来的。” 时栩:“啊?” 江准抬眼,注视着时栩:“你不是在这儿吗。” 第45章 ——你到底为什么来? ——你不是在这吗。 等于,我是为你而来。 时栩心跳加快,虽然之前有过这个大胆且自恋的猜想,但江准亲口说出之后,还是有点承受不住。 她慌了。 自己已经明确告诉江准,她现阶段没有复合的意思,关于他们两个的关系,甚至都称不上复合,因为之前的婚姻也不是因为“合”而形成。 所以,更准确地说,目前的时栩没有准备好接受江准向她表达的心意。 即使这份心意,她在婚姻存在的阶段也产生过,但很可惜,如今她不太想回头。 “你……”时栩想说的是,你不必这样。 不必为了她追到安慈村来。 不必把话说到这份上。 更不必让她现在做这个选择。 时栩明白最好的方式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但她说不出口,看着江准,她无计可施。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 江准看了眼屏幕,来电人是同行的一位实习生胡明。 他接起:“喂?” 对面着急地叫了声“江律师”,求救一般的语气。 然后胡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对面周边的声音本来嘈杂,还得加上另一个女实习生在一旁帮腔补充,吵得江准脑壳痛。 连时栩都听到动静挺大。 胡明说完,江准无奈地回他,却是反问他们:“你们几岁了?” “啊?”“咦?”两个实习生不懂江准突然问他们年龄是什么操作。 但还是乖乖回答。 “我二十六。”“我周岁二十四。” 两个人都是研究生刚毕业今年刚考进全意律所。 “哦。”江准不痛不痒地对他们说,“快奔三的年纪,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 “……” 电话对面一阵静默,感觉连心跳音都要听不着了。 而江准身侧的时栩一挑眉:“……” 同样无语。 联想对面打电话来求救的人怕是要气成心电图一条直线。 那头的胡明最先从挫败中反应出来,说:“好的江律师,我们明白了,我们会解决好这回小小的考验。” 听上去有种英勇就义的悲伉。 挂掉电话,江准对上时栩欲言又止的目光,询问她:“怎么了?” 语气斗转,竟然很温沉,不仅和通话时派若两然,而且和时栩印象里江大律师的做派也不太一样。 时栩对他说:“要不然,你还是过去看看吧,万一真有什么麻烦,帮一下也好。” 说出这话的时候时栩也没底气,原本以为江准会不以为然坚持自我,然而,他立刻换了口风。 “行,听你的,我过去看看。” “?”时栩微怔。 尤其在“听你的”三个字眼上,心跳再度怦然加速。 江准这时已经站了起来,走之前,他问时栩:“傍晚放学后,我请你吃饭,有空吗?” “有空是有空。”时栩答。 村子里的小学一般下午上完两节课后就放学,学生放学后,老师也没有什么全体教师例会或者课题组会议,所以,确实很空。 可是,时栩有点迟疑。 她还没想好怎么问,又听江准说:“行,傍晚见,别忘记了。” 话音刚落,江准从办公室门走了出去,一下子没了踪影。 其实,时栩想问的是,江准请她吃饭,吃什么?在哪吃呢? 据她所知,安慈村里没有任何餐馆和饭店,他们教师的三餐还是老校长媳妇承包的,而小学里六十多个学生的中餐,是每天定时有人从外面乡镇送来的。 属于爱心捐助。 江准要请她吃饭,只能到山外面的乡镇。而这段路程,必须要经过三个隧道和几条蜿蜒的山路,开车来回也得两个小时左右。 江准前脚离开,医务室的门便开了,额头上被木刺扎进去的牛牛安然无恙出来。 “好了,没事了。”送他出来的医务室张婶拍拍牛牛的脑门,叫时栩放心。 时栩蹲下身,替牛牛整理了一下打架后皱巴巴的领口:“行,没事就好,快回去上课吧。” 牛牛这小皮孩面对两个大人,学乖了,甚至因为时栩的关心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头一低飞快溜走了。 “这熊孩子。”张婶哭笑不得,并叫时栩别介意。 时栩笑笑,没有放在心上。 办公室里剩下时栩和张婶两人,见牛牛走了,张婶凑上前问时栩:“刚才那人是谁啊?你男人吗?” 时栩一口气差点噎住,喘不上气来,迅速咳嗽了起来。张婶这问法未免太直白了。 第92页 “不是。”时栩否认,否认得有些心虚。 毕竟曾经,从法律层面来看,江准是她男人不错。 时栩补充:“朋友,是朋友。” 这一补充倒让张婶觉得她欲盖弥彰,时栩眼神从这个话题被挑起时,就没正视过她。张婶心底发笑,但知道城里来的小姑娘容易难为情,便不再多问。 ** 下午的小插曲过后,时栩内心百味杂陈,乱成一团,熬到三点多正式放学之后,时栩目送走学校最后一名学生的时候,她也正好把办公室打扫完成。 这时候,其他老师早走了。 时栩从办公室出来,正在给门上锁的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时栩搭上锁扣,把钥匙拔下收好,然后接起电话。 “忙完了吗?”江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时栩说:“嗯,准备出学校了。” 江准听后,心情明显变得松快,语气放缓,柔和了几分:“行,我在村口等你。” 时栩紧跟着问他:“我们去哪吃?”真去乡镇的话,她得带个充电宝,手机一天没充电。 然而江准告诉她:“待会你就知道了,挂了啊,等你出来。” “……”时栩听到一串忙音。 江大律师还跟她搞起神秘来?时栩边无语,边怀疑自己是不是接了个假的电话。 经过校门口的保安亭,时栩往里面看了眼,发现保安大爷不在,估计没到点就回家吃饭去了。于是她自己把里面桌上的一张纸拿出来,在上面签了个名字。 这就是该所小学上下班考勤打卡的方式。 从窄小的校门走出后,眼前是一段下坡路。 由于安慈小学建在一个坡上,唯一一条通下面村口的路就是这条。这条路准确地来说不算路,完全是人日积月累踩出来的一条道。没有台阶,没有扶手,走到坡度大的地方得侧着身慢慢探下去,才能保证不摔倒。 时栩慢悠悠往下走着,想起前两天她刚到的那天,下了雨,这条通向学校的道全是湿泥,泥泞难走,她走了足足十分钟,冒着几次三番要摔倒的风险,勉勉强强把行李和自己安全地运到坡上。 庆幸今天没有下雨,路上的泥虽然不算干燥,好歹没有那天那么难走。 走到陡坡的地方,时栩小心翼翼挪下来,视线全部放在自己脚下和眼前的路,不敢一点马虎。 忽然,她手臂一紧。 时栩警觉地抬起眼,下意识挣脱开手臂之前,她看清了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是江准。 “小心。”江准对着她脚下说。 刚才他一直在村口等着,直到看见时栩从校门口走出来,又看到她一步一步万分谨慎走下来,江准才想起他下午走这条的路的时候,心底嫌弃了好久,于是,此时此刻他眼见着时栩即将走到最陡最难走的地方时,他连忙跑过去。 腿长步子大的优势体现出来,几个跨步,江准便跑上来,及时稳稳地接住了时栩。 时栩注意到,江准雪白的球鞋边大约是因为跑得急,沾上异常突兀的泥土,跟他浑身上下极有水准的气质格格不入。 但意外的是,这种违和居然还蛮有趣的。 时栩嫣然笑道:“谢谢。” 江准扶她走完余下的那段坡,这一过程当中,时栩抛开一切胡思乱想,只留下一个想法——她很安心。 走到村口,时栩以为会看到江准的车,但没有。 江准继续领着时栩往里面走,往村子里的方向走去。 村子里,更加没有餐馆了吧。 时栩疑惑了一路,究竟江准要带她去哪吃饭,莫非神通广大的江大律师还能在一天之内造出一家符合他气质地位的饭店来。 走着走着,在村子里七拐八拐之后,终于,江准带她停在一处门口。 大门口望进去,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农家屋舍。 两层楼高的平房,顶层还支着显眼的晾衣杆。 时栩心里更加迷茫。 “进来吧。”江准在前面给她引路,推开了只是掩着的大门。 门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两边种了点果树和花,院子里,正摆放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塑料桌子,桌子上摆满了菜碟。 “江律师。” “江律师,你回来了。” 两道声音很整齐地传来。 时栩这才发现桌子两边还有两个人,两个陌生又年轻的面孔,看样子和她差不多大。 两个人,一男一女,见到江准进来后,迅速地站起与他打了招呼,两个人的架势出奇的一致,仿佛让时栩看到,学生时代在教室干什么坏事被班主任发现被点名后,站得那叫一个笔直和心虚。 可是,明明他俩什么也没干。 时栩不由往江准的方向看了眼,只有一个解释,他俩很怕江准。 第93页 江大佬在律所的名声,还真是不负所望。 时栩暗暗笑着,低下头掩饰。 “笑什么?快过来坐吧。”江准望向身侧看热闹的时栩,带着笑意。时栩一怔,连忙走过去坐下。 时栩一坐下,两个实习生不约而同对视,然后用八卦的眼神看了看时栩,他们可从没听过江准用那么温和的语气对一个人。 “看什么?你们也坐下。”江准瞟了两人一眼。 “……”“……”两个人快哭了,这也双标的有点忒明显。 这时,时栩为了缓解尴尬,先介绍起自己:“你们好,我叫时栩,现在在安慈小学做支教活动,和江律师……” “……是朋友。”时栩顿了顿,说出这句话。 两个实习生也迅速自我介绍。 “我叫胡明。”“我叫罗萌。” “嗯,”江准意外开了口,对时栩更细致地介绍道:“我们全意的两个实习律师。” 言简意赅,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叫罗萌的女生有对甜甜的酒窝,说起话来就会露出,但从刚刚进门起,时栩就已经目睹两次酒窝瞬间凝固消失的场景。 江大律师说话,真是,一言难尽。 时栩只好说:“我听江律师说起过,你们要负责这次送法下乡活动。” 罗萌眨了眨眼睛:“是啊,江律师连这都说了。” 言语中透着时栩和江准关系匪浅的意思。 江准来了句:“这是什么机密吗?不能说?” 罗萌的酒窝第三次消失,还是另一个叫胡明的男生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快吃吧,菜都要被海风吹凉了。” “嗯,吃吧。”江准一声如令,让两个实习生松了口气,拿起筷子。 时栩看向眼前的菜,满满一桌子的海鲜,一碟碟互相挤在小小的方桌上,挤不下了就往两碟菜的缝隙里往上叠,可以称得上海鲜饕餮。 时栩夹了离她最近的蛤蜊,送入嘴中。辣椒的辛香将海腥味全然包裹掉,余下的蒜葱爆香,无比鲜美。 “哇,绝了!”一旁的罗萌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叹,她刚嚼完嘴里的黄鱼。 “江律师,没想到你厨艺那么好。”她说。 “是啊是啊!”胡明也帮腔。 两个人一唱一和,真没想拍马屁,是发自真心的。 唯独时栩愣住了。 什么意思?两个人的意思是,这些菜,是江准烧的。 时栩呆呆地看向江准,似乎是在向他寻求答案,目光炽热地相撞,江准唇角微微上扬,却反问时栩:“你没吃出来?” 咦?罗萌和胡明再次对视一眼。 他们学法律的,在言语用词上格外敏感,江准问时栩,你没吃出来,换而言之,是她应该吃出来。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暧昧。 两个人这回很识趣,默默低下头剥虾,假装自己不存在。 “我……”时栩还真没吃出来。她的嘴又没有开过光,哪能这么刁。 “也许,是因为我用了别人家的调味料和烹饪器皿。”江准给自己找到一个借口。 他用的是现成的材料,现成的调味和大锅。 他还从没用过这么一大口锅,足足能装下两个猪崽子。锅嵌在灶台里,灶台底下的火还是用柴火,人工现生的火。 幸好他悟性高。 时栩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江大律师举着配合大锅用的大铲,一手叉腰一手铲菜,时不时还要腾出手扇扇眼前冒出的油烟,画面感太强,时栩竟然有点想笑。 平息了一会儿,忍下想笑的冲动,时栩问他:“这户人家,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平白无故,借给一个陌生人厨房和院子,不可思议。 这回,罗萌抢先回答:“是我们委托人。” 这户人家就是他们在安慈村的委托人,下午胡明和罗萌来敲门,结果人家看他俩长得太嫩,死活不相信,不让他们进门,所以他们才给江准打电话求助。 “江律师真的厉害,三言两语,三下五除二就让委托人相信了我们,还顺带答应借给我们厨房和院子。” 下午江准赶来后,马上化解了窘境。 江准听了彩虹屁,不痛不痒,说:“不是我厉害,是这件事本身很简单。” 罗萌欲哭无泪。 胡明想说她长点心吧,没事接什么话。 时栩在旁边剥虾,终于,把一只皮皮虾肉剥离出来,正要塞进口里的时候,她面前多出一只碗。 江准递过来的一只碗。 碗里,满满一碗的皮皮虾肉。 时栩:? 捏着手里自己剥的虾肉,不知所措。 原来江准刚刚一直在给她剥虾肉…… 皮皮虾的肉,她自己一向掌握不好技巧,十分难剥。 见时栩傻傻愣住,江准问她:“不喜欢吃吗?我以为你喜欢吃龙虾肉,其他虾肉也会喜欢。” 第94页 这话问的,居然有点委屈。 罗萌和胡明埋头啃螃蟹腿,此时只想心疼紧紧地抱住自己。 “不是,我喜欢,喜欢的。”时栩放下手里的虾肉,把那碗江准给她剥的皮皮虾拿到跟前,表示自己真的喜欢。 海风穿堂过巷,吹起薄薄的一层塑料桌布的边角。 到底是海边的风,比起那晚龙虾大排档的江风,更加令人心旷神怡,也更加挠人,不知不觉,时栩的耳边被海风蹭红了一大片。 第46章 晚饭过后,江准问时栩要不要去海边走走,消消食。 时栩回应得很快,果断说不用了。 快八点了,时间已经不早,她要回宿舍理一下明天的讲义,为明天上课做准备。 这话说出来,时栩自己都快不信了。 她明天上课的内容,只要用到两页的教材,把有关家庭成员例如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之类的单词教一下就行。 至于上课的趣味方式,都有套路照搬,所以并不需要很大的功夫去准备。 时栩这么说,完全是在逃避。 晚饭席间,已经被一碗虾肉搞得耳根通红,那个时候幸好有披下来的头发遮挡,要是真跟江准去海边,脸上非得变成火烧云不可。 “那好,我送你回宿舍。”江准退而求其次。 “哦,行,麻烦你了。”时栩紧张地不知所云,偏开视线不敢看他。 时栩说的宿舍位于正对小学的地方,一栋三层高的建筑,墙面简单地糊了层水泥,没有任何墙砖和墙漆,从外面看,造了没几年的房子又斑驳又陈旧。 “你住这儿?”江准眉目中情绪复杂。 时栩点点头,解释着:“别看它外观不怎么样,里面还是挺清爽的。” 是挺清爽的,分给安慈小学教师的宿舍在这栋楼的第三层,单间,每间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扇窗户,从房门口一览无遗,的确清爽。 周末时栩刚到的时候,把里面的灰扫了扫,再从楼下闲置的村子活动室搬来一把椅子放桌子面前,再加上时栩一个行李箱,房间里再没了多余的空间。 尽管时栩这么说,江准还是叹了口气。 “江律师,”时栩用开玩笑的语气,逗趣他,“我是来支教的,又不是旅游,有地方能住就行,我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那么娇气,所以你不用这样。” “嗯,要多久?” “啊?” 江准沉声:“在这支教,具体多久时间?” 原来问的是这个,时栩回忆了一下,说:“到期末,大概有两个多月。” 江准听后,暗叹,好久。 两个多月到年底,将近七十多天,七十多个日和夜。 见江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时栩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准?” 没有反应。 “江律师?江准!” “嗯?” 可算回过神,时栩看他痴痴地望着这栋灰不溜秋的建筑,魔怔了一样。 “哦,我在想你一个人住在这栋楼里,会不会害怕。” 这栋楼一层是活动室,二层是村委办公室,三层是安排给像时栩这样外来支教的老师当作宿舍,不过目前不是暑期,外面来安慈小学支教的老师只有时栩一个人,三层只有时栩一个人,所以晚上,这栋楼只有时栩一个人。 说不怕是假的。 时栩刚来的那两天灯都不敢关了睡,门上锁后还刻意把桌子椅子挪过去堵住。夜里躺在床上,听隔音不好的窗户外传来各种声音,连续好几天浅眠。 不过,慢慢适应了。 “还好,没那么夸张。”时栩回答,一方面也是不想让江准过多地为自己担心,不然总觉得良心不安。 江准没有说话,微微低下头,更加看不出情绪。 两个人就这么在昏暗的路灯下站着,时栩站了会儿觉得有点累,于是她开口:“我先上去了?” “嗯,好。”江准沉默了半天,回答倒是很迅速。 时栩对他的状态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看不穿他忽明忽暗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往楼里走去。 “栩栩。”江准突然又叫住她。 时栩回过头。 然后,江准顿住,到嘴边的话第一次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句:“晚安。” 时栩神色恍惚了片刻,回之一笑:“你也是。” ** 第二天清晨,时栩隐隐约约听到村口的公鸡打鸣声,慢悠悠从梦中醒过来。 但闹钟没响,她还正困着。 昨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有江准的画面,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几点睡着的。 外边天色还早,时栩眯眼瞟过一眼后,又重新合上。 大约过了五分钟,时栩的意识刚进入混沌中,再度转醒。 第95页 这回,是听到隔壁有动静。 因为床是挨着墙壁,而一墙之隔,隔壁房间的开锁声和脚步声在时栩耳边一清二楚。 时栩疑惑了,据她所知,她边上的房间没有住人。 耐不住好奇心,时栩磨磨蹭蹭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开门探出一个脑袋。 早起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导致她眼前有点模糊,揉了揉眼,看见旁边房间的门正开着。 时栩穿着拖鞋,挠了挠睡乱的头发,一摇一晃地走过去。 停在隔壁的房间门口,时栩敲了敲门想打个招呼,结果,熟悉的背影转过身来,时栩懵了。 “醒了?”江准又惊又喜。 时栩靠在房门边反应了整整两分钟,彻底清醒过来,确认了自己没有在做梦。 她走进房间,全然不解:“你怎么在这?” 江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昨晚申请了,来这住。” 时栩:“为什么啊?” 江准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这栋房子只住了一个人,很清静,我住的那处民宅,人太多太挤。” 时栩一阵语塞。 沉默了半晌,她长叹一口气:“你真的,不必……”江准的借口找的未免太苍白,有种当时栩幼儿园小孩似的糊弄,真实原因,时栩很难不多想。 江准假装没听见,岔开话题。 “我给你带了早餐,坐下吃?” 江准刚才背对着门,在桌上一直捣鼓的东西原来是早餐,他把保温罐里的几个肉包拎出来,递给时栩,装肉包的塑料袋上沾着余温作用下的蒸汽水珠,看起来很早就买好了。 罐子的底层盛了豆浆,江准把它倒出到杯子里,再次递过去。 “谢谢。”时栩提着一手豆浆,一手包子,不知所措只能想到先道谢。 不明不白吃完了江准带来的“爱心早餐”,之后,时栩房间的闹钟响了起来,她条件反射赶紧站起来,说了声:“我,上课去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因为跑得急绊了一下,险些把拖鞋甩飞。 “当心。”江准提醒她。 从这天起,江准,江大律师就这么“名正言顺”搬进了教师宿舍。 和时栩的房间只隔了一面墙,一面隔音效果极差的墙。 夜里躺在狭小的密闭空间时,时栩甚至能听清隔壁江准做的一举一动。比如敲击键盘的声音,合上笔记本的声音,打开文件夹的声音,离开椅子的声音,以及躺在床上翻身的声音。 一墙之隔,两张床恰好是靠在同一面墙。 有时夜深人静,由于心理作用,时栩仿佛像是能听见躺在这面墙之后的江准,他睡着时平缓的心跳声。 在时栩心间不停放大。 过了几天,转眼间,一周快要过去。 江准监督实习生们送法下乡的这一周期间,每天都很忙碌。 首先是来的主要目的,那个关于猪拱白菜引发的民事案,以江准为主要输出,在两个实习生的辅助下,调解成功。猪家同意大额赔款,白菜家也答应撤诉,免去因为造成轻伤而有几率实现的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对方看江准这个律师来头不小,特地托人打听了一下,知道江准在律师圈里的作用和地位后,很快申求和解,态度放得很低,什么条件都答应。和解程序走完,总算松了口气,好像有江准在他就铁定要被判刑似的。 案子结束,皆大欢喜。 接下来普法讲座和咨询活动当中,江准本来只是友情到场,主场交给两个实习生,结果村子里一大堆人涌向他,问这问那,还有个别邻里问题、家庭矛盾全部抛给了他。 让胡明和罗萌大跌眼镜的是,他们的江律师居然没有推拒,耐心解答困惑,空闲的时候顺带解决了几个纠纷。 当然,这些空闲时间是相对应于时栩的上课时间。 这段日子里,但凡时栩不在课堂,江准总能以各种方式各种借口出现在她眼前。 送饭,这是必备的,每天三餐餐餐不落。 送零食水果,说是怕时栩上课教这群皮孩消耗过大,补充能量和维生素。 时不时送伞送充电宝。 小学的其他老师已经纷纷眼熟他了,就连老校长也认识了江准,见他就打招呼。 门口保安大爷更别提,每回看见江准从坡下走上来,都热情地招呼起他来。 这叱咤嘉海律师圈的江大律师,让人退避三分不敢与之多言的江大佬,居然在这个小小的小渔村,受欢迎到这种程度,时栩也是服了。 江准的变化,她看在眼里,并反复在心底琢磨,这些日子过来,压在心底的某个声音愈来愈亢动,某种心思呼之欲出。 这天傍晚放学后,时栩靠在办公室的窗边,静心思考些什么。 第96页 恰好,撞见窗外,江准又来了。 不过这回略有不同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时栩好像见过,是她班上牛牛的妈妈,上回打架额头受伤的那个小孩。 果然,牛牛跟在她身后。 “哎呦,时老师是吗?”女人很热情地迎上来,越过江准。 时栩猝不及防:“啊,是啊,我是。” 女人上来便握住时栩的手:“哎呀真的要谢谢时老师,我们家牛牛顽皮居然在课堂上打架,这小子那天回家还骗我摔了一跤,要不是江律师讲起,我还不知道。” “谢谢时老师给牛牛及时拔了刺,我听说,扎进额头的刺不拔会进到脑袋里,你说这孩子又不聪明,要是脑子也坏了,就糟了。” 时栩应付着牛牛妈的热情,脑门上冒着几个问号。 谁说木刺扎进额头会有这么可怕的后果,未免过于骇人听闻。 时栩的视线不禁挪到一旁的江准,目光匆匆对视,时栩在他眼底看到了“求表扬”。 …… 她明白了,是谁在吓人。 “为了表示感谢,时老师能不能让我们请你吃顿饭啊,我们今晚刚好布了两桌晚饭,就在海边。” “啊?”时栩惊于这排场的隆重,她去像是蹭饭的,于是时栩问了句,“我去合适吗?” “合适合适啊!”牛牛妈说,“你和江律师都是造福咱们安慈村的大好人。” “江律师教我们什么七法八法,时老师你又给咱们村子小学教英语,都辛苦,应该犒劳。” 换句话说,江准给牛牛他们家,也就是猪拱白菜案子的委托人家争取回巨额赔偿款,而时栩现在在牛牛妈的印象中,成了挽救她孩子脑袋的人,应当好好感谢。 所以,海边的两桌本来是为了感谢江律师一行人排的,现在,多一个时栩更好了。 时栩不好推辞人家的一番美意,答应下来,即使她依然觉得受之有愧。 她只好把这种愧疚化为一记眼刀,劈向江准。 江准倒也不慌,朝她挑了挑眉梢,示意她跟上。 第47章 村子最外围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天色渐晚暗,夕阳早已落进地平线,蔚蓝的天和深蓝的大海在深重的夜色里慢慢连为一体。 两席大圆桌摆在石滩的上边,坐在这,耳畔就是海水退潮时拍击石滩的泠泠声,混着海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海水边静谧安详,而石滩上边欢闹一团。 牛牛家做东请客,摆了两桌,让江准和时栩一行人坐在上宾,老校长作为最长的一辈坐在主位,还请了村子里稍微有点地位的几家代表,刚好凑齐两桌。 老校长曾经当过村长,开吃前大家让他说点,于是他滔滔不绝说了十多分钟,感谢了江准一行人和时栩对村子科教事业的付出,感谢了十多分钟,没有一句是重复。 实习生罗萌忍不住和胡明交头接耳起来,悄悄问他:“你觉得,这老爷爷和江大佬谁嘴皮子更厉害?” 胡明思考了一下,压低声音:“还是江大佬吧。” 罗萌追问他理由:“为什么?” “老校长只是说话温吞,辞藻过于华丽,让人听得犯困而已。” “哦?那江大佬呢?” “一针见血,让人怀疑人生,嘘。”胡明嘘声,提醒罗萌别说出去。 罗萌自然不会说出去,但她现在憋笑憋地腹部作疼。 略微尴尬的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 桌上的菜都解决差不多的时候,时栩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时栩把手机从牛仔裤兜里拿了出来,看到来电显示后,对江准知会了声便离席了。 顺着石滩边的台阶走下来,时栩走到海边,这里有一片很小的沙滩。 “喂,湘湘怎么了?”时栩按下接听键接起,来电人正是赵湘湘。 赵湘湘激动的声音传来:“栩栩!有个超级好笑的消息,要不要听,要不要听!” 时栩哭笑不得:“那你说不说啊?” 明明都吊起了她的好奇心,还故意这么问她。 赵湘湘煞有其事的叫时栩做好心理准备,别听了之后太过开心激动。 她说:“我今天得到一个惊天大消息,熊强,他破产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里一阵爆笑。 “栩,你说这是不是印证了报应不爽啊。” 赵湘湘现在对熊强这个厌恶的态度,不单单因为他小时候欺负霸凌小时栩的事情,很大原因在于上回他做牵头人的饭局里,把赵湘湘灌醉,送到顾风堂的手上,虽然说她和顾风堂的确因此契机发展了一段,但且不说现在已经崩了,何况赵湘湘一直没能原谅熊强把她灌醉这件事。 “真的假的?”时栩问了句。 第97页 “剧组制片说的,假不了。”赵湘湘回答得倒是春风得意,不过时栩想到的却是,熊强不是投资了赵湘湘担任女一的那部戏吗。 “你的那部戏,怎么办?”资方出了问题,后续资金跟不上,这部剧不就有麻烦了吗? 赵湘湘笑了笑:“不要紧,制片说已经找到新的资方,而且对方居然没有任何过分要求。听制片说,新的投资方要比熊强更有来头。” “是谁啊?” “这个,不太清楚。”赵湘湘粗枝大叶的,压根不关心这些,“反正,我听说狗熊在嘉海的几栋房子都被收走,准备拍卖了,看来这趟真的凉凉了。” “所以,要我说,搞投资你也别太自以为是。熊强一个从小惹是生非偶然挖了个煤起家的,非要要什么新能源,新能源没弄明白就要掺和娱乐圈的事,这下栽的彻底。” 赵湘湘打听来的消息还不止这些,还有消息说熊强在外闯荡这么多年,其实惹了不少道上的人,这下他栽了大跟头,新账旧账一堆账等着跟他清算,人已经灰溜溜地跑离了嘉海。 不过都是小道消息,真假难辨,赵湘湘索性就不提,反正事情本身已经足够她跟时栩分享了。 石滩上的饭桌,江准远远望着时栩边在海边踱步,边跟人打着电话,聊着聊着,时栩走出了他的视野圈,被眼前的几颗树挡住了视线。 江准不做犹豫,果断起身,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几个村民已经聊上头了,还有几个拼酒的拼酒,划拳的划拳,没有注意到江准忽然离席,只有相邻的两个实习生默默注视着江准的背影渐行渐远。 胡明见江准去的方向正是时栩五分钟之前去接电话的地方。 他忍不住跟身旁的罗萌提起:“江大佬,最近好像特别特别黏时老师哦。” 边说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罗萌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嘴角一抽动:“那依你看,为什么?” 胡明摇摇头。 罗萌:“你?谈过恋爱吗?” 胡明:“还没。” 研究生毕业的年纪,还没机会谈过恋爱。 罗萌同情了他一秒钟,立马变成冷漠脸:“你活该单身。” “?”胡明的心被生生揪了一下,“你有话说话,别学得跟江大佬一样扎心。” 吐槽完罗萌,胡明瞬间收住,紧紧抿住嘴,仿佛背后有双眼睛正看着他似的。 罗萌送给他一对白眼,反问胡明:“你难道看不出来,咱们江大佬,在追人家吗?” ** “栩栩,你在小村里过得还适应吗?” “现在适应很多了,别担心。” “那就好,”赵湘湘打了个哈欠,“栩栩,我先睡了哦,晚上还有夜戏,我抓紧时间眯一会儿。” “嗯嗯,拜拜。” 挂断电话,时栩抬眼望向远方,无垠的海面被岸边的渺渺灯火照衬得波光粼粼。 沿岸站得久,时栩感到几阵凉飕飕的海风钻入衬衫外套里,有点冷,起了鸡皮疙瘩,不自觉抱起双手给自己取取暖。 突然间,有层温暖的触感从她的背后盖了上来。 时栩偏过头,看见一件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男士的休闲外套,很宽大。那股温暖的触感大抵是来自刚脱下来时尚且留存的体温。 “看什么呢那么好看?站在这挨冻?” 身后的人走到时栩身侧,问她。 时栩知道江准的言外之意在嘲笑她站在凉风里发愣,所以懒得回,笑了笑撇过头去,不理他。 江准受到冷落,抿了抿两片唇,暗笑。 偶尔耍点小脾气的时栩,对于他来说弥足珍贵。 两个人并肩安安静静地站在小沙滩上,脚边时不时会拍上几朵小浪花。 “栩栩,”江准的声音伴随在海水声中,悠扬地飘进时栩的耳中,“明天,我要回嘉海了。” 时栩的身子微微一动,脚差点没站稳。 江准反应快,扶住她的肩膀。 “我没事,”时栩缓缓离开他扶住她的手,不知所措之间理了理吹到眼前的发丝,拢到耳朵后,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声:“是啊,你来安慈快一周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第48章 “明天,几点走啊?” 感慨过时间过得太快之后,时栩才把真正想说的问了出来。 江准看着海面,眸中倒映着闪闪波光,看不分明他的情绪,只听他低沉着声回答:“定的是下午的车票,三点四十分。” 三点四十。 时栩在心中默念了几遍。 先得从安慈村开车到乡镇,起码要开一个多小时,路过乡镇到县级市又需要一小时,高铁站在市里。所以这样盘算下来,江准他们至少中午吃完饭就得出发离开村子了。 第98页 时栩想了想明天自己的课程安排,似乎只有早上一节课,幸好,给她告别的时间勉强算宽裕。 “在想什么?”江准见时栩低头一边踢着脚边的贝壳玩,又一边若有所思的模样。 “啊?没什么。”一副心虚的表现。 江准的视线重新挪回前方,似乎是在看海,但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目光落在了何处。 “你还问我?”时栩忽然看向他,揶揄江准,“你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吧。” 好多天了,时栩这种心思敏感的人,一直觉得江准这几天在村子里每天每时每刻都藏有心事,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江准的心事与她有关。 不然怎么解释,这几天每每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出现欲言又止的场面。 “嗯,我确实有。”江准承认的很干脆,他的确有心事。 时栩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说说看?” 江准却说:“你,猜猜看?” “……” 哪有这样的? 时栩忍不住想翻个白眼,江大律师终于恢复了本性,这些天没膈应她反倒叫她不适应,刚刚这句欠嗖嗖的话果然让他露出狐狸尾巴。 “我并不想猜,江律师爱说不说吧。”比起以前,时栩的胆子真的有了质的进步。 这点,江准已然见识过她的改变。 小姑娘耍耍小脾气,反而叫他更安心。 江准欣然笑了笑,目光平直地落回海平面上。 爱说不说,还真的不说了,时栩心里气得半死。 寂静的海边又站了一会儿,时栩的心境重新被这片宁静所感染,放松心态,不知不觉把心底话抖了出来。 “江准,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为什么来安慈支教啊?” 江准怔了一下,瞳孔霎时间放大。 与此同时,时栩也发觉自己怎么把藏在心里的猜想说了出来,可是话都说出来了,总不能收回,只好硬着头皮假装淡定说下去。 “你,这些天对我百依百顺,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歉疚?” “你是觉得,我是因为要逃离嘉海、逃离你,才来的安慈,是吗?” 时栩的直觉,一向,很准。 是,江准最开始来的原因,确实如此,如时栩猜测的一样。 这些天憋在心里,欲言又止想问的话,也是关乎于此。 江准在嘉海情人餐厅第一次听到时栩要来支教这个消息的时天,也是江准第一次在时栩面前开诚布公,坦然自己的心意。 而当时的情况,顾风堂的出现让时栩生了气并迁怒了他,最后以她愤愤离开而告终。 江准在那一瞬间得知了时栩要离开嘉海,去往一个陌生又贫苦的小村子去支教,很难不多想,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他一度以为在那段婚姻里给时栩造成的伤害,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伤害到她想要逃离这座有他的城市。 “上周的这个时候,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江准对时栩实话实说。 来安慈的路上,在安慈小学见到时栩之前,江准一直抱有这种想法。 “上周?”时栩抓住他话里的侧重点,问他,“那现在呢?” 江准凝视着时栩的眼睛,说:“现在,这种想法越来越淡了,虽然依然有一点。” 那天江准在安慈村村口下了车,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小学找时栩,他在教室看到时栩拉开两个小孩打架的时候,她眼神里藏不住的紧张和关心,江准在那一瞬间恍惚了。 或许支教这件事,时栩是用心在做的。 这些天,江准总去学校,没事儿就去溜达,有时候甚至专门挑了时栩上课的点,悄悄在教室门外听一节课。 时栩平常说话的声音向来很软,对小学生上课时的交流更加柔软,在其中还让江准感知到时栩的放松。 对小孩子说话时,格外地放松,没有任何平日里的戒备。 慢慢的,江准开始否定自己。 一开始自己的认知也许太过狭隘,时栩离开嘉海,来安慈村支教的初衷,也许根本不是为了逃离,躲避。 但一开始的认定往往异常强烈,即使经过这几天有所冲淡,但仍旧存在于心底成为某个没能过去的心坎。 这也是江准这周时间几度想问时栩,却犹豫再三没能说出口的原因。 时栩明白了,明白了江准的纠结。 她对上江准的目光,没有躲闪,很真诚,很炙热。 “江准,我来安慈小学的初衷,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我喜欢支教这个活动,我热爱它,我把它作为现阶段的一个可以实现达成的目标和方向,并没有掺杂其余任何因素。” 换而言之,她没有想过因为要逃离嘉海,逃离江准而定下支教这个计划。 第99页 “你知道的,我小时候在福利院的经历,让我觉得教育、教育事业真的很重要。如果当时福利院有专业的老师把良好的品德教育素质教育一并教给我们,或许大家的日子能过得更好。” 福利院里,除了生活老师外并没有一个合格的老师告诉那群小孩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果有人对熊强一行人有合适的教育,他们也不会变本加厉,时栩和其他受霸凌的孩子也不会有童年阴影。 小孩子都是纯粹的,单纯地去用自己的理解认知这个世界,稍有不慎走了歧路,而从小没有教育约束,那么这条路只会越走越远,没法回头。 “江准,”时栩眼里含着安然的笑意,“你真的不用觉得那段婚姻里,你给我造成了什么伤害。实话告诉你,真的没有,反而,给了我一段成长经历。” 回顾这段婚姻,时栩收获最大的莫过于,勇敢。 能够在一段感情里勇敢地掌握主动权。爱过就是爱过想过去争取,爱得太卑微那就放手离婚。这些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会发生在她身上,会是她做的出的事情。 “所以,明白了吗?江律师。”时栩歪了歪头,对着他的眼睛俏皮一笑。 江准明白了。 望进时栩的眼睛,这双从初见起就没变过的,装着世上最干净最美好一切的眼睛,此时此刻,多了几分坚定和自信。 两人彼此凝望了一阵,时栩收回略有些发酸的眼睛,再看就得感伤了。 她指了指旁边不远的石滩:“江准,我们上那边去,坐着看看海。” “好。” 江准跟上时栩的脚步,走到石滩,扶着时栩爬上去,找了块较宽的岩石一齐坐下来。 但此刻,两个人当中并没有一个人在看海。 “栩栩,你知道,我来这的第一天是抱着什么决心吗?”江准忽然问她。 “江律师,我不想猜了,您要不直接说吧。”时栩笑意盎然,心情很放松。 江准明言:“第一天的时候,我想,给自己一周的时间、用一周的时间,必须把你,追回来。” 时栩眸色动了动,两眼的睫毛不停打颤。 “那,那现在呢?”时栩愣愣地,下意识问。 江准抬起唇角,释然:“一周,两周,不管几周,都可以。” “我可以一直等着你。不是追回,是等你回来。” 第49章 来安慈前,江准给自己定下的决心是在安慈的一周有限时间内,追回时栩。 决心很强烈,也很迫切。 但在时栩身边待了这些日子,江准的心境产生了变化。 他已经不在乎是否能在短暂的时间里达成所愿,他可以等。 当一个人,心态从索求变成等待,其实是一个情感升温的过程。 在海边坐了够久了,石滩上边热火朝天的喧闹声不知不觉消散,刚才饭桌上的人散的差不多,夜渐渐深了,时栩和江准走回到宿舍楼。 临分开前,时栩对他说,给她一晚上的时间,边冷静边认真考虑。 江准同意了,他还是那番心意,愿意等。 时栩回到自己房间起,一直坐在床沿,静坐了会儿,她起身打开行李箱。从行李箱中,她拿出一个小铁盒,是她小时候装饼干的小铁盒,上面印着毛绒绒的小熊已经模糊看不清。 打开小铁盒,里面装了满满的一叠信。 这是属于小时栩和她那道光、那个少年江准的信。 她寄出去的在江准那儿,而江准给她的全部收在这儿。本来一直放在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这趟出发来安慈之前,时栩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左思右想居然把它带了过来。 能陪着她就挺好,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会太孤单。 叮—— 手机在身旁,消息提示音打断了时栩的思绪。 【早点睡。】 江准给她发来的消息。 时栩回了句“嗯”,重新放下手机。 抱着手里的铁盒子依旧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时栩脑袋里在不停回放海边的场景和对话。 听到江准说,会一直等她的那刻,时栩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内心如雨后天晴,庆幸自己遇见了一轮彩虹。 但她如今并不确定,到底是方才的一时感动还是真实地念念不忘。 墙壁传来“空空”两声敲击。 时栩下意识转过头,看着这面隔了她与江准的墙。 敲击声是这些天江准跟她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晚安。 “晚安。”时栩暗自轻语。 ** 第二天,江准起得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在楼下洗漱好,并买好早餐,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时栩醒来的点,回到三楼宿舍,敲响了时栩的房门。 敲了几声,时栩都没回应。 第100页 江准重新低头确认了一遍时间,确认无误,已经快七点一刻了,比往常时栩起来的点还晚了那么十几分钟。 睡得那么沉? 再度扣了几次门,这回加重了力道,江准怕时栩睡过头错过上课。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依旧无人回应。 江准二话不说拨了时栩的电话,拨通后,倾身凑在她房门边仔细,发现隔音不好的房间里没有手机铃声传来,就连震动声都没有。 江准心想,难道时栩已经出门了? 为了确认这一想法,江准蹲下身,朝门缝里看了看,从缝隙里不难看见房间里光线很足,日光从窗户照在里面,然而江准知道时栩不喜欢太强的光,晚上睡觉不可能不拉窗帘。 时栩真的不在里面。 于是江准迅速赶到十几米远的小学,他赶到的时候,保安大爷才慢悠悠地踱步上坡来,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准备开校门。 “江律师怎么来了?”大爷认识江准,热络地跟他问好。 “爷爷,问一下,您来的时候见到时老师了吗?”江准直入主题。 “没有啊,我才刚来,时老师一般都七点半来,你不是知道的吗?”大爷奇了怪了,明明每天都能看见江准在那个点送时栩来学校,今天怎么问起他来了,还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怎么?和时老师吵架了?”大爷是过来人,看江准着急忙慌来找人的模样立马想到“小夫妻”闹了矛盾。 江准摇摇头:“不是,早上起来发现她不在房间,以为来了学校。” 大爷惊叹了一下,帮江准想了想:“会不会去买早点了。” 江准皱起眉,不太可能,村口只有一个早点摊,去那也只有一条路,要是时栩下来买早点,两人能刚好碰见。 “我再去找找。”江准转身离开,跑着的同时第五次拨了时栩的手机。 拨出去几秒,江准听到一则语音提示。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江准的脚步猛地停住,手机久久地放在耳朵边,站在原地发愣。 半小时后,江准拿到了老校长提供的备用钥匙,成功打开时栩的宿舍房门。 进去后,房间内的确空无一人,手机自然也不在。 江准最先看到了被挪到床边的行李箱,床头位置摆着一个显眼的铁盒子。床上的枕头被子很整齐,连床单都很平整,只有床边的一角有点折痕,像是昨晚并没有人在这睡过一样。 “江律师,还是打不通,关机状态。”外边的罗萌走了进来,跟在江准身后的胡明示意她小点声,他看江准的面色不太好看。 他俩得知时栩不见踪影后跟着江准一块赶来,罗萌一直在拨打时栩的电话,可是一直关机。 “究竟怎么回事?”罗萌凑在胡明的耳边,怯怯地问他。 “我也……不知道。”胡明也很懵。 江准听见罗萌说还是关机状态之后,心头有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然后,一起坠落到谷底。他随之坐了下来,坐到唯一有块褶皱的床沿处,低着头,无比落寞。 罗萌往后小小地撤了一步,又压低声量问胡明:“难道,昨晚江大佬说了什么把人气走了?” 胡明不太相信:“那得多生气?行李箱都不拿?”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江准拿起床边的那个小铁盒,在整间狭窄的屋子里,数它看上去年岁最大,表面的一层印花都快磨没了。 江准轻轻打开盒子,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后,只那一眼,只一刹那,他的眸子重新点起了光亮。 是信啊,是他小时候写给小时栩的信。 这些十多年前的信,时栩与他一样都珍藏在尘封在一块地方,甚至,时栩还带到了这儿。 江准瞬间推翻了时栩是因为躲他而消失的想法。 她对他,根本没有断念! “胡明,问一下村里负责人员,我要查这栋楼附近的监控。” 胡明一愣,江准像是忽然恢复了原样,恢复了公事公办雷厉风行的语气。 但这突然的一下转变,让敏感的两位实习律师察觉到事态的变化走向了严肃的方向。 “好,我马上联系。”胡明走出去打电话。 罗萌站在距离江准几米远的地方,有点担心:“江律师,是不是出什么事?我怕这个小村子没有装监控的意识……” 江准说:“我看见有一个。” 在二楼村委第一个办公室的门前,辐射范围应该能把楼梯通道包进去,他需要知道时栩什么时候下了楼梯,怎么,下的楼梯。 “有一个!江律师有一个!”胡明这时在门外大喊,他联系到了人得知二楼有一个监控。 江准告诉他:“和他们说,我想马上调取。” 第101页 胡明转述了江准的话,两秒过后,他夸张地“啊?”了一声,罗萌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江律师,情况有点棘手。”胡明挂掉电话,走了进来,“他们说那个监控早坏了。” “嘶……”罗萌咬咬牙,心跳砰砰砰加快。 两人等待江准告诉他们下一步该做点什么,很默契地严阵以待,因为他们已经预料到江准的表情意味着时栩莫名其妙的不见,没那么简单。 “村口,”江准猛然抬起眼,“村口大道上的交通监控。” 这栋楼就在村口大道边,或许能拍到时栩下楼后的画面,不过要看运气。 “哦好,我去联系。” “找村书记出面,这片地我们毕竟不算熟,找他们会快点。” “嗯!” 胡明走后,罗萌有点害怕,完全没了她平时的胆子,她犹豫着问江准:“江律师,问题大吗?” “我不知。”江准脑子里很乱。 这时,江准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抬起手,扫了眼手机屏幕,瞳孔一震。 是时栩。 “喂?”他连忙接起,“你去哪了?” 对面没有说话,很安静,安静地甚至有些诡异,仿佛置身于一个密封的铁桶,静到空气流动都能产生回音。 “栩栩?”江准觉得不对劲。 “栩栩你说句话?” “喂,江律师。” 这一句话,犹如鬼魅魍魉的叫声灌入江准耳朵,使他的瞳孔极速收缩,说话的声音低哑,说话的人是个男人。声音被处理过,产生了电音的音效,故意掩盖了声音。 江准手指微微挪动,悄无声息,按开了通话录音。 对面的男人再次开口:“江律师,请保证你周围没有其他人,可以吗?” 江准很快做出反应,对房间里的罗萌说:“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待在这休息一下。” 罗萌不明所以,但下意识选择听江准的话:“好。” 从房间出去走到走廊,江准觉得这几步路走的从未如此艰难,宛如跨越了一沧海桑田,仅仅几步路,他的脑内设想了十几种可能和与之有关的解决方案。 “时栩在哪?”江准语气平直。 对面男人回答也很干脆说:“在我手里。” 江准努力克制住涌动的情绪,压制怒火告诉他:“保证她毫发无损,有什么要求你提。” 男人粗粗笑了笑:“江律师是识趣的人,不报警,时栩自然安全,甚至我碰都不会碰一下。” “否则,江律师你懂的。” □□裸的要挟。 江准现在完全可以确认,时栩被绑架了。而且以电话里的人的语气,似乎对他和时栩都有一定了解,那么,不是陌生人。 是有备而来。 “多少钱?”江准直截了当。 “五百万。”对方直接地不甘示弱,“对江律师而言,小意思吧。” “现金?” “当然。” “地点呢?” “什么时候筹到,什么时候告诉你。” “行,半天时间。” “可以,傍晚时候我会告诉你地点,三十分钟内不来,江律师可就错过机会了。” 半个小时内,江准揣摩着,看来就在附近不远。 “你听着,时栩,必须毫发无损。”江准重复了一遍。 “懂,原则我们是有的。”这句说完,电话挂断了。 江准还在回味最后一句,对方说我们,那就说明不是单枪匹马。 “江律师?”罗萌踩着点恰好出来,她颤巍巍地拿着手机告诉江准,“刚刚我打时栩的电话,通了,但是在通话中……” “嗯,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萌在江准的眼角看到一丝从没见过的戾气。江大佬虽然嘴巴毒了点,行为却没有过乖张,一言一行都是有格调和气质端着,从不会做过度的表情,更不会把内心深处想法流露出来。 但刚才,罗萌居然能看到他眉目中汹涌着沸腾着怒火。 稍过片刻,江准匆匆下楼。 “陆祺,日落前你能凑到多少现金?最大程度。” 第50章 男人粗糙的手指狠狠挂掉电话,把手里时栩的手机一扔。手机重重砸在地上的一滩积水当中,瞬间支离破碎。 他把变声器收好,扬起头从楼道走回地下室。 这里是一处无人会问津的烂尾楼。 地下室长年积水,又阴潮又湿冷,总有一股股凉风时不时灌入其中。 男人走回其中一间地下室,没有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角落里被他同伙看惯起来的女人。 时栩被他们用头套盖着脑袋,嘴巴也有封条堵上,手脚都被他们用结实的绳子给牢牢捆住,像头待宰的羔羊,弱不禁风无力抵抗。 “还是这副德行。”走进来的男人点了根烟,边打量时栩边讥笑。 第102页 时栩手脚软绵绵地挣扎着,嘴里被封条包着只能含糊不清说着什么,听不清楚。 又矮又壮的男人用烟头指了指她,对时栩身侧的另一个男人说:“让她说话。” 另一个男人长得十分精瘦,很听他话,话音一落,便伸手去把封条一下扯掉。 “嘶拉”一声,毫不留情地撕掉了封条。 时栩嘴边被封条贴过的地方不由分说红肿了起来。 手被捆着没法动弹,时栩使劲抿住了嘴唇,咬牙熬过这段皮肉撕扯后的痛苦。 与封条一块揭下的还有蒙在头上的黑袋子,时栩猛地睁开眼,地下室里的光线不比头套里亮多少,很快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以及,很快认出了绑她来这的人。 果然是他。 时栩还说呢,这声音极为耳熟。 “熊强,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旧德行。”时栩脱口而出,此时此刻心底居然没有几分惧怕。 熊强对她无所畏惧的模样的感到十分意外:“我还以为你看到是我绑的你,会和小时候一样抱着头缩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只有你还活在过去,与小时候比起来没有长进。”时栩反驳他,脸上没有任何好脸色,甚至看都不想看熊强这熊样一眼。 她回想起赵湘湘昨晚还跟她提起,熊强破产了,资产都被清算,人也从嘉海逃了出去,没想到沦落到这副境地,还不忘以前偷鸡摸狗的老本行,哦不,应该说变本加厉,从偷鸡摸狗变为了绑票勒索。 熊强的表情冷了下来,眼里对时栩说的话充满了不屑。在他的认知里,小时候怎么了?小时候的他在孤儿院里称王称霸,好不威风。 而进入社会后,他辛辛苦苦摸爬滚打,从一开始桀骜不驯到处得罪人,到后来不得已低下头颅弯下腰杆,甚至于卑躬屈膝,受够了别人对他是个孤儿、没有文化各种缺陷之处的冷嘲热讽,终于有一天,他被幸运眷顾,偶然跟了一个老大哥进入到煤矿生意,由此有了些家底再去闯荡这些年发展迅猛的新能源,事实证明他闯对了,再后来跨足投资影视圈,这种只要眼光毒辣又来钱快的盘子,他这些年在里面混得意外还不错。 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人搞到今天这个局面。 “小时候,我觉得挺好的。”熊强念念有词,像是想到了什么还笑了起来,笑得脸颊上的两团肥肉往上把眼睛挤成缝隙。 “你说是吧,猴子?” 熊强把话抛给另一个瘦成电线杆的男人,从头到尾他默不作声,没有说一句话,但一直很听熊强的吩咐。时栩手脚的绳子是他绑死的,嘴上封条和头套也是他弄的。 熊强问他问题,他才说了一句话,回答:“是。” 猴子?时栩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外号。 没过一会儿,她想了起来。福利院的小瘦猴,老是跟在熊强身后,是熊强一众跟班里最小最瘦的一个,平时胆子挺小。时栩又记起来,那年熊强偷了有钱太太,也就是江准母亲的钱包后,正是小瘦猴着急忙慌跑到大家面前,把这个消息捅出来告诉了大家。 时栩悄悄打量了猴子几眼,他和小时候的身材没多大变化,无非长高了很多,比熊强高出半个头,但还是瘦的跟一根筷子似的,没有一两肉。尤其是脸,瘦到脱相,根本看不出是跟时栩同龄的年纪,快要像个小老头,干瘪瘪的,眼里没有一点色彩和光亮。 只见猴子答完熊强的话,低头沉思了片刻,又说了一句:“小时候,是挺好。” 小时候,他们是好。 作威作福没人管,整个福利院都是他们的天下。 他们好的同时,其他人过得并不好。 在地下室站得久了,不知不觉过了上午,熊强和猴子两个人看了眼时栩被绑成这副模样,一动都动不了,于是放下心走出这间地下室去外头找水泡面去。 ** 日薄西山,江准在下午三点凑够了现金。 傍晚五点,他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就是交赎金的地址。 江准快速钻入车里驾驶位,开启导航,正要发车之时,副驾座上来一个人。 江准:…… 顾风堂反问:“你这什么眼神?什么表情?我不能来吗?” 江准懒得跟他多说,油门踩下,车轮卷起一片尘土。 路上,顾风堂在和陆祺打电话告知他们现在的动态,临了,他说道:“我知道了,会小心再小心的。” “行了,定位会一直开着,你怎么这么啰嗦。” “你能不能安安心心地,给警察叔叔带路啊,我要挂了。” 顾风堂火速把电话挂了。 他们现在兵分两路,一路是江准与他,不过本来没有他。这一路先按绑匪所说,把赎金放到指定地点,然后离开,得到时栩位置后,同便衣警察同时出发解救时栩。 第103页 另一路,是陆祺和警察,在江准他们交完赎金离开后,继续用无人机勘察绑匪出来后的动向,追踪并抓捕。 从一开始,江准最重要的决心是救人,但是,压根没有打算放过绑架时栩的人。 “诶,那个监控你看过了?心里有底吗?到底是谁绑的你女人?” 顾风堂手搭在窗边,一连几个问题。 他口中说的监控,是安慈村口的交通监控。上午调出来后,模糊地看到昨晚时栩被绑走的片段。昨晚时栩睡不着半夜出来散散心,只是在楼底转了转,结果冲出来一辆面包车,时栩被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从后面袭击,打晕后带上了车,从一条小路开走了。 江准没理顾风堂的连环发问。 顾风堂便继续给他分析:“你平时有得罪什么人吗?哦不对,那有点多,排查起来的确困难。” 江准冷哼:“不该让你跟来。” 顾风堂这下不乐意了,他好心帮他事先做好分析准备,也是为了尽量掌握绑匪信息,最好能推断出究竟是谁,这样也能减少危险。 “好心当驴肝肺,”顾风堂叹了口气,“我不来,能放心我的钱?” 赎金里的三分之二可都是他的现金。 江准知道这人口是心非,堂堂帝国产业顾少会在乎这点钱,就算没了还怕江准还不起不成,但这人非要在这种时候跟他抬杠,江准也没给他台阶下,一如既然发挥了他嘴上的厉害:“谢谢你的现金,不然你早就被我扔下车了。” “……” 江准满脸不耐烦,车里的气压低得让顾风堂感觉头顶乌云密布,随时随刻都会有一场灭顶的狂暴雨降落下来。顾风堂算是看清了,时栩对江准真的很重要了,江大律师为了她着急地已经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沉闷了十几分钟。 “到了?”顾风堂直起身。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被江准飙车缩短了快一半的时间,车停了下来。 江准立马下车,环顾了四周一圈,这里是一片滨海的烂尾楼,沿着安慈村的海岸线过来,大概是某个更偏远乡镇的边缘。 顾风堂也下了车,两手叉腰看了看这栋烂尾楼,看起来烂在这蛮久了,风吹雨淋的,很多地方已经烂成了残垣,楼不高,造了大约十几层,还没封顶。 “什么鬼地方。”顾风堂靠在车门摇了摇头。 江准拿着手机,等绑匪下一步指示,如果没猜错,人一定在某个他们看不到的角落,盯着他们一举一动。 果然,下一秒,来了电话。 隔壁的顾风堂瞬间打起精神,站直身。 江准接起:“喂。” 未知号码里传来熟悉的电音,压抑万分:“怎么还有个人?” 和江准预料的不错,对方果然正看着他们,他说的应该是顾风堂为什么跟着他来。 江准回答:“你放心,他只是一个来帮我搬箱子的人。” 顾风堂:“……” 江准继续解释:“你要的现金足足装满了两个行李箱,六十多公斤,我一个人搬不动。” 江大律师说话向来很有底气,即使胡言乱语,也能做到让别人在某个瞬间轻易信服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观察四周动向。随后,在确认了方圆一公里只有江准和他雇来搬行李的人之后,对方终于说:“把钱放到海边,那棵正对烂尾楼的树下,放下立马走,走了之后,我会告诉你,她在哪。” “你怎么保证时栩现在是安全的?” 对方说:“我只要钱,并不想背上人命官司。” 江准步步紧逼:“不行,你先让她跟我说句话。” 电话里的电音烦躁起来:“哪来那么多要求,要么你照我说的做,要么就滚!” 这下,江准像是被他唬住了一般,沉下声,答应:“好好,你别急,我照你说的做。” 电话挂断。 江准开启车后备箱,顾风堂跟了上来,帮他拎了一箱沉甸甸的现金。 “怎么样?” “我猜测,这个主谋的人现在没有跟栩栩在一块。” 要不然,江准只是提出让时栩吱一声证明安全这么简单的要求,不至于果断拒绝,除非,时栩不在他身边。 “团伙作案?”顾风堂思忖着。 “监控显示面包车里只有两个人。”江准仔仔细细把像素不高的监控画面颠来倒去看了不百遍,虽然不看清人像,但可以确认的是车打开时显露出来的后座没有人,只有高瘦的男子和被绑的时栩被拖了进去,而副驾座也没有人。 那么只剩下驾驶座一人,和绑架者,一共两人。 “所以,”顾风堂拎着箱子跟在江准后边,“说明时栩身边现在只有一个人,那我们要不要?” 第104页 “别。” 只是确认了面包车有两个人,难保有没有其他没有上车的同伙,更何况目前来说,他们那行人还在暗处,连面都没露,江准不能赌,坚决不能用时栩的安全作赌。 两个人按照绑匪所说,把箱子提到海边的树下。 折回,回到车前。 突然!一道清脆而响亮的声音打破周围只有海风海浪的平静。 什么东西打碎的声响。 顾风堂和江准对视了一眼,先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慢悠悠走回到了车里。 ** 半小时之前,烂尾楼的地下室。 时栩又饿又困,手脚又被束缚得麻木酸痛的地步,恹恹地靠在墙壁边半合上眼。 模糊间,时栩听到了熊强和瘦猴在外面过道交谈的回声。 ——五百万能用多久? ——能挨过一阵。 ——现在,钱不是钱,五百万很快能花完。 熊强沉默了一阵。 ——猴子,你什么意思? ——要不临时提价?或者来不及的话,我们这次假装放人,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转移,再要五百万。 ——嘶…… 熊强开始犹豫。 再然后,时栩没有听到接下来的对话,没一会儿熊强便出去了。 江准刚到的时候,车声传到了地下室。 那时,猴子拿着玻璃杯,边嘬了口水边踱步进来视察时栩的状况。 皱巴巴而无神的双目里,看起来挺愉快。 时栩猜到,他们真的打算再次勒索一次。 五分钟后,时栩用三言两语激怒了瘦猴。这些年在社会的风吹雨打,给猴子养成了一颗无比脆弱,易燥易怒的心。 他听见时栩讽刺他,是熊强的走狗,瞬间气急攻心,把手里的玻璃杯摔向时栩,玻璃狠狠地碎在地上,细小的碎渣溅到时栩手腕上,扎了进去,鲜血淌出。 瘦猴看见了血,有点慌。 压抑住愤恨,拐出去找止血的东西。 时栩见他走了,又瞟了眼地上的玻璃片,如她所愿。她蹭了蹭身子,用绑在一起的双手抓到了一片玻璃。 ** 顾风堂和江准一前一后分别坐回副驾座和驾驶座,坐定后,江准慢腾腾启动车子。 “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像是地底发出的声。” 江准点点头,他同意顾风堂的感觉。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顾风堂往眼前这栋烂尾楼瞟了几眼。 江准不紧不慢地在倒车,故意倒了几遍,才倒掉转好车头。 拖延时间的目的,是想看看究竟楼里有没有人。 就在这时,车前挡风玻璃外,视线范围里窜出一个身影。 “喂!江准!!那是!!!”顾风堂朝前指着。 江准已经开了车门,直奔向前方。 是时栩!!时栩啊!!! 时栩用玻璃片割掉了绳子,趁猴子没注意,看见楼梯就飞奔过去,等猴子反应过来,她已经往上爬了好几级。 时栩成功逃了出来。 “栩栩!”江准拼尽全力向她跑去。 时栩回过头,看到了江准,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放。 她快哭了。 看到江准的这一刻,泪水在她眼底不停打转。 马上要落下来的时候,泪珠戛然而止。 时栩的喉间被一个利器抵住了。 江准停在离时栩五步远外,对时栩身后瘦巴巴的男人怒吼:“你别动!” 猴子双手打颤,死死扣住时栩,说:“你也,也,也别动。” 时栩脚力总归比不上吃饱喝足有力气的男人,在她跑上来的时候,猴子追上了她的脚步,快速拿下皮带上的钥匙扣,用钥匙扣中的一把小刀抵住了时栩的脖子。 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别动!”猴子再次强调,刀尖紧贴时栩大动脉的皮肉。 这时顾风堂也赶了过来,和江准并肩站着,事态发展太过出乎意料,根本来不及反应。 江准试图安抚他:“我们不动,我们不动。” 猴子让他们两个后退,江准和顾风堂照做,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猴子也拉着时栩往烂尾楼方向退了一连好几步。 僵持了五分多钟,猛地,耳边响起尖厉的警笛声,江准内心一震,看向顾风堂。 顾风堂被看得心虚,只好说:“我看事情失控,所以通知了陆祺。” “你有病啊!”江准朝他怒骂,然后立马看向猴子的反应,死死盯住他拿着刀的手。 在听到越来越近的警笛后,猴子的大脑由一片空白瞬间被涌入的血液灌满,连眼眶都在刹那间肉眼可见地通红。 红血丝爬满了双眼,他快没有理智了。 就在他失智的一瞬间,江准捕捉到猴子的手腕一紧,刀尖不受控制地往时栩脖子皮肉里扎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江准两步飞冲上前,把时栩往外一推,脖子离开了刀尖。 第105页 时栩被推到了地上,抬起头,看见江准抓住了猴子的手腕,却一下子,被暴走的他挣脱,手乱挥舞,划破了江准手掌的虎口,趁江准下意识去捂伤口而分了神的霎时间,猴子拿刀的手往前一伸。 刀子捅了进去。 “江准!!”时栩的眼里倒映出一股涌动的鲜血,从江准的腹中流出来,先是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上,很快,血汹涌迸出,脚下的地面腥红了一片。 顾风堂狂奔过来赶到的时候,也只是堪堪接住了即将站不稳的江准,而此时,警察从四面八方跑来,几个身手好的不消两下便制住了猴子。 猴子看见警服,主动扔下血淋淋的刀,像疯了一样,抱头蹲下,嘴里念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主谋。我交代,我交代,熊强熊强在上面。” 一直躲在烂尾楼顶楼的熊强被警察抓了下来。 顾风堂替江准捂住腹部伤口,却看见江准没了血色的唇瓣轻启轻合。 叫着:“栩栩,栩,栩。” 快没力气了。 “别叫了,省点力气,她过来了。”顾风堂托住他,叫他赶紧闭嘴,别牵动伤口。 时栩眼睁睁看着刀全数没入腹中起,就再也没了意识,感觉自己成了架失魂的躯体,站都站不起来。 直到听见江准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时栩才支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向他走来。 时栩蹲下身,却不知她现在已经是泪流满面的狼狈。 她不敢看江准的伤口,直直地盯着他的脸,问了句:“不要,命了吗?” 江准尽力扬了扬唇角,却笑:“你也是我的命啊。” 第51章 意识模糊的一段时间里,江准做了一个梦,一个不长不短的梦,却十分真实。 时光的表针逆时针打圈,倒退回时栩被绑架的那晚。 梦里的江准躺在时栩隔壁的房间,发完微信后,在墙壁上轻轻敲了两下。 “晚安。”江准默念。 尽管说了晚安,江准没能很快入睡。 一闭上眼,就感觉方才海边的风轻拂他耳畔,闹得他睡不着。 时栩在海边对他说,给她一晚上的时间认真思考, 第二天给他答复。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答复?江准反复设想可能性,设想了几十种,内心越来越不安。 江准久久难以入睡,干脆起身。 披了件外套打开房门走出去,散散心。 双手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江准望向远方。远方连绵的山头一座座像是黑夜的影子,比黑夜更黑,映入眼帘。 看了会儿,视线慢慢挪回,从远方的深黑落在楼下村口。路边仅有一盏微弱的路灯,但因为和远方的光线有了对比,显得尤其明亮。 路灯下,江准看到一个身影,徘徊不停,漫无目的地绕着路灯柱走来走去。 是时栩。 梦里的江准,看到了半夜睡不去,而出来到楼下散步打发时间的时栩。 他下了楼。 时栩依旧是那件海边的衬衫,看上去轻飘飘地很薄一层。 江准把外套脱了下来,走到她身后,披在她身上。 时栩在他梦里惊讶地转过头,目光从她身上多出的外套往上移,直到看见了江准,惊讶之余,浮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喜色。 “很晚了,怎么不睡?” “你不是也没睡?” 小姑娘现在变得都不会好好回答他问题了,反倒把问题抛还给他。 江准笑了,又问:“在想什么?” 他见时栩在楼下低着头来回走着,显然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时栩不答,只是低头浅浅一笑。 夜里陆面的风不比海风,一阵阵风吹来,带来一路的温热,吹得人心痒。时栩靠在路灯柱子边,站得有些慵懒,多了江准陪在她身边,放松了很多。 两人在浓重的夜色里站了不知道多久,耳边吹过了不知几阵风,这时,时栩的声音缓缓传来。 “江准。” “嗯?” 江准打起精神看向身侧的她。 只见时栩讲了几句话,垂着眼帘,眼波流转情意缱绻,但声音很轻,江准听的不是很清楚。 “什么?”江准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越来越轻的声音。 可是,梦里的声音愈来愈淡,江准只能听到很细碎的声音,慢慢的,连声音都听不到一丝一毫,看着时栩启启合合的嘴唇,他也读不出唇形,一时间着急又无可奈何。 渐渐,江准的意识开始模糊,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梦里的自己,他这是在梦境里,快醒过来。 一晃神,眼前的时栩随着越来越弱的晚风,身影渐渐变得黯淡,再然后,消失了。 江准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栩栩。” 江准惊醒了。 他这一声低吟还吵醒了趴在他身旁的时栩。 第106页 时栩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是太困了没撑住眼皮打架,坐着坐着不知不觉之间,便趴了下去,睡着了。 “你醒了?”时栩揉了揉疲倦的眼睛。 “栩栩,这是哪儿?”江准刚转醒,粗粗扫了眼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医院。”时栩说。 江准微微低头看见身上的住院服,是了,的确在医院。 在安慈,江准受了刀伤后,立即被一起来的救护车送往了最近的医院,大致处理了伤口,脱离危险后,江家叫了一架直升机飞速送回嘉海。 伤情完全控制住,江准睡了一夜后,终于醒了过来。 这一夜,时栩没睡,一直坐在病床前,等着江准苏醒。 原本江母和江凌也在边上守着,但江母上回住院后身体才康复不久,在时栩和江凌两个人百般相劝后,江母才答应回去先休息,等江准醒后第一时间告诉她。 “我马上给妈打电话,你等我一下。”现在江准刚刚醒来,时栩立马想起自己对江母的承诺,着急忙慌地拿起手机,连自己对江母的称呼叫回了以前也没反应过来。 江准心中微动,扬起沉重的嘴角,此时此刻内心是高兴的。 时栩拿起了手机,正要拨电话,江准忽然打断了她,伸出手猛地抓住时栩手腕。 这一动作太突然,导致他一时没注意,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江准吃痛,咬住嘴唇低下头。 时栩一惊,立刻按了呼叫铃。 医生和护士一齐赶了进来,替江准检查了伤口。处理结束后,医生说,放心,是因为刚才动作幅度过大使得缝合好的伤口隐隐裂开,没有大碍。 “切记要静养。”医生走之前特意嘱咐时栩。 “谢谢我们会注意的,麻烦了。” 时栩送走了医生和护士,重新走回来,目光落在江准腹部,病号服下边的腹部缠着厚厚的纱布,猴子的那一刀虽然刀小,但扎的很深,整个刀体几乎没入腹中,时栩回想起昨天傍晚的场景,夕阳通红的余晖下,血红的刀子和止不住的鲜血。 时栩站在病床边,不敢走近,闭上眼也挥之不去昨日的场面,懊悔和自责在心底反复缠绕。 这时,她的手被温柔地牵起。 时栩突然感受到手心温热的触感,多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握进那只手的掌心。 江准动作缓慢地牵起时栩的手,并入自己的手掌心,他抬起她的手细细端详着,半晌,才问她:“你手上,怎么了?” 他说的是时栩手上,从手指到腕部好几处,有纱布包着。方才,江准就是因为注意到了这,才情急之下慌忙坐起,牵动了伤口裂开。 时栩手上,是玻璃扎的伤口。 为了逃出来,时栩激怒猴子使他砸了玻璃杯。玻璃杯狠狠地砸在时栩身边,一些碎渣刺进了时栩的皮肉里,后来时栩又利用玻璃碎片割开了她手脚的绳子,因为时间紧迫割得急,全然不顾玻璃碎片的锋利反作用于她的手指。 时栩逃出来的时候,手上血迹斑斑,之后江准为了救她而受了重伤,她更是对手上的这点玻璃划伤没有一丁点痛觉。 来了嘉海,还是被江母最先注意到,时栩也受了伤,赶紧叫她去处理包扎。 “不要紧,一点小擦伤。”时栩对江准解释。 时栩不动声色抽回手,眼睛心虚地飘向别处,动了动手腕表示自己的伤真的只是小问题,不叫江准白白担心。 “江准,对不起啊,我拖累你了。” 时栩视线回到他的腹部,隔着住院服和纱布虽然看不到伤口,但可以想见,时刻提醒着她,是她让江准受的这个伤、留下的这道疤。 江准听到这句话,沉默不语。 他不希望时栩那么见外的。 “不过你也是,”时栩画风一转,“不要命了吗?傻不愣登地扑上来。” 这语气,有些嗔怪,说着说着,时栩眼眶里不争气的泪水慢慢打转。 江准抬起手,帮她擦了擦落下的泪。 “当时没想那么多。”那个时候,江准满眼都是那把刀,那把架在时栩脖子上,随时危急时栩性命的那把刀,根本顾及不上其他的,一心只想让那把刀离开时栩就好。 “你是没想什么多,”时栩红着眼,抽泣了几下,“也根本不想,我,我会有多担心。” 这句话说出口后,时栩绷不住了。 积攒了很久的情绪迸发出来,眼泪如串成一条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江准愣了一下,紧紧皱起眉头。 有一个冲动,他想立刻抱住时栩,抱着她的脑袋,轻吻她的耳畔,告诉她,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 和伤口做了一会儿斗争,江准挣扎着缓缓挪动身子坐到床边,为了离时栩近一些。 第107页 突然,柔软的身子贴上了他。 时栩凑身上前,抱住了他,紧紧抱住了江准。 她把脸埋在江准的颈窝,江准能清楚的感觉到眼泪落在他的脖子,流进衣服里,淌过最贴近心尖的胸口,怦怦乱跳。 江准抬起手,在时栩后背轻抚,以作安慰。 有些时候,尤其和时栩待在一起之后,江准越发觉得言语显得很苍白,他愿意默不作声地等待,而现在的他愿意安静无言地守护。 病房里一度安静下来。 过了几分钟,时栩平息下来,离开了江准的怀抱,正视着他,很严肃的样子,做了深呼吸。 “江准,”时栩开口,她说到,“有些话我知道现在说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但是我……” 但是我忍不了,想在你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对你说。 “没关系,栩栩,你说吧。” 时栩再次深呼吸,下定决心:“我喜欢你,江准。” “这句话我说过两次,一次我喝醉的时候,还有一次在我们要离婚的时候。而这次,你又因为我受伤。” 这句话说的,好像每一次都不合时宜。 时栩情不自禁瞟了眼江准的伤口,然后移回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江准的眼睛,说:“你也许会觉得,我现在说这个是因为感恩,因为愧疚,因为同情。但是都没有,一分一毫也没有。我喜欢你,单纯地喜欢你,没有一点杂质。” “前段时间,我骗过自己,也劝过自己,让自己不要想你,不要再回头看,但,没有用。” “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内心告诉我还是喜欢你。” 时栩说着说着又垂下了眼眸,本质上,她还是那个脆弱,胆小的时栩。 “栩栩,”江准缓过神来,叫了她,时栩重新抬起眼,鹿眼纯真,盛放了世间万般美好。 江准笑了,他说:“栩栩,我爱你。” 第52章 十一月初,江准出院的第二天。 嘉海市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接连几天挤满了人。 “估计是想在光棍节前秀一下红本本。” 婚姻登记处的蔡阿姨如是说。 蔡阿姨是民政局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员工,基层处最有阅历的一个,工作的间隙,她喘了口气跟刚来的小姑娘聊起最近这个登记结婚高峰期的现象。 她喝完两口水,才不紧不慢让系统叫了下一个号。 很快,她面前坐下了一对男女。 蔡阿姨本来只是抬头,礼貌性点头问好,谁知匆匆的一眼,牢牢吸引住她的目光。 “哎哟,这么俊哦。”蔡阿姨笑得很开心。 他们这种做婚姻登记工作的,职业礼仪要求他们要时刻保持微笑,给前来办理结婚登记的夫妻一个良好的视觉心情,久而久之,也会疲倦。像蔡阿姨这种老油条已经形成了规程化的笑容,大多时候并不是出于真心实意。 但她此时此刻,是发自内心的赏心悦目。 这对年轻夫妻的长相双双异于常人,男俊女俏,坐在一起可以称得上天作之合。 蔡阿姨这么发自内心地一声感叹,让姑娘害羞地低了低头,而小伙子倒是很大气,笑了笑对蔡阿姨说了句“谢谢”。 时栩抬起头,偷偷和身侧的江准对视一眼,没憋住笑了出来。 江大律师在说谢谢的时候,可不可以别满脸写着“你说的真对”“谢谢你说了实话”,一脸很受吹捧的骄傲脸。 随后,江准把复婚的材料交给蔡阿姨。 蔡阿姨大吃一惊,确认是复婚申请资料后,连续抬眼看了这对天作之合好几眼,掩饰不住的讶异。 “哎呦,你们结过婚了嘞?又离婚啦?”蔡阿姨的口吻很亲切,听上去像是关心晚辈的家里长辈,让人听着没有任何的不适。 时栩也没避讳,直言:“嗯是的,分开过一段时间,现在想要重新开始。” 边说着,时栩感觉到有只手轻轻握住了她。 江准朝她会心一笑。 蔡阿姨点点头,从抽屉里抽出两份表:“好好好,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反正结婚都是好事情,你们复婚,叫好事多磨哦。先把这张声明填一下哦。” 时栩江准各填写一份申请复婚登记声明书,填好后,蔡阿姨让他们在声明人一栏签名。 时栩率先签好了名。 转头看向江准,只见他拿着笔,停在纸张上一公分的地方,眼睛盯着签名的空白处,似乎在发呆。 时栩:? 她戳了戳江准的手肘,问:“想什么呢?” 江准回神,低声道:“在想,如果几个月前我坚持不在离婚手续上签下名字……” “是不是就省了今天很多事。” 时栩心头触动,但没有从表情中流露出来,故作开玩笑的轻松模样对江准说:“江律师,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 第108页 言外之意,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而眼前的事… “所以,你还要不要签字?”时栩装作赌气的样子,手指点了点江准手下的复婚声明人一栏。 江准笑了:“当然。” 洋洋洒洒签下了他的名字。 声明书递了上去,蔡阿姨洋溢着姨母笑,边笑边走流程,时不时再看看坐在她面前的两个,虽然蔡阿姨不知道两个郎才女貌的人经历了什么结婚又离婚,现在又复婚,但是,单单看这两人在她面前忍不住的眼电波的交流,生涩朦胧,同时又暧昧。 看得她这个在婚姻登记二十来年的人,不禁被他们感染,有了想问他们讨喜糖的冲动。 像是在参加他们婚宴似的。 赶紧送洞房。 “好了。”蔡阿姨很快把手续走完。 最后,把他们的离婚证收回,将一本新的结婚证交到时栩和江准的手里。 “江准,没有后悔药咯。”时栩紧紧握着红本本,笑盈盈地看着江准。 “不会了。”江准握住时栩拿着结婚证的手,两只手的温度相互传递,从手掌很快传入心脏,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 晚上,江准给时栩坐了满满一桌的料理。 为了庆祝,特意开了一瓶红酒。 江准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转头给时栩,倒了杯——果汁。 时栩郁闷了。 原因是江准怕酒量奇差的时栩一旦沾了酒,万一再失控,会给他们复婚第一天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么浪漫的一天,还是清醒着好。 吃饭的过程中,江准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这次复婚实在太仓促了。 他本意并非如此。 起码,在此之前,得给时栩一个隆重的求婚,把之前没有做到的一一补回来。毕竟这回结婚的性质和第一次截然不同。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这一次,他们真情实感地念出了结婚前的宣誓誓词。 今天,江准出院的第二天,迅速领证。 实际上是时栩的坚持。 在江准住院的几周里,她每天都在他耳边嘀咕,削苹果的时候提过,陪他到花园散步的时候也提过,医生来换药的时候也没放过,明示暗示几十次,最后江母和江凌也加入了她的阵营,成功让江准绞尽脑汁想好安排好的求婚泡汤了。 小姑娘的兔子脾性,一旦认真起来,比谁都执拗。 江准自然以她为主,答应了马上领证。 饭吃的差不多了,时栩捂了捂肚子往座椅靠背一躺。 “好饱。” “下去散散步?”江准建议。 时栩摇摇头:“不想去,我想待家里。” 她现在只想跟江大律师窝在一个屋檐下。 时栩站起身,绕着餐桌走动了半圈,偷偷绕到江准那侧,趁他不注意,拿起江准手边的酒杯。 正要喝一口。 江准手疾眼快夺了下来。 “嗯?”江准像逮住偷灯油的小老鼠一样,眼里含着嘲笑,充满玩味地看着时栩,等她解释。 “我尝尝而已。”时栩欲盖弥彰,“算了,不给拉倒。” 江准举起酒杯帮她尝了口,然后捂住酒杯口,对时栩说:“要不,你尝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上边残留着一丁点的红酒余味。 尝这,这样大抵不会喝醉。 时栩知道江准在调.戏她,恼羞成怒,扭头走去了客厅,不理他。 饭后,江准在厨房忙碌。 时栩坐在沙发上跟赵湘湘通话中。 “你也太猴急了!!!”对面的赵湘湘上来就是一通嚎叫。 “又不是第一次结婚,第二次还闪婚,还和同一个人闪??” 吐槽的功力,时栩扪心自问永远比不上赵湘湘。 一阵无语之后,时栩对赵湘湘说到:“和上次完全不一样的好嘛,这回,再认真不过了。” 时栩边说着,边往厨房瞟了一眼,心底的美滋滋都快酸到电话另一头去。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赵湘湘替她打抱不平,“求婚有了吗?戒指有了吗?婚礼有计划吗?江大律师怎么是个那么没准备的人。” “不是他,”时栩辩解,“是我,催他快点领证,越快越好。” “瓦特??”赵湘湘懵了。 然后,电话对面瞬间安静下来。 第109页 过了好一会儿,赵湘湘缓了过来,这一过程中她大概是体悟了时栩有多认真,而现阶段的时栩已经不是以往畏畏缩缩,毫无自信的时栩,她变得勇敢,变得会去掌握主动权,主动去争取。 这一切的改变,少不了江准的作用。 “好吧,”赵湘湘笑了笑,“栩栩,作为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伴你,祝福你呀!” “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自己藏着,不能瞒我,一定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了呀,我这不才领了证,就告诉你了嘛!” “明明晚了半天!” “那,我错了,不过也没有下次改正了。” “行!没有最好,祝你和江律师长长久久,干脆把结婚证烧了吧。” “……” 之后,时栩和赵湘湘又聊了几句,她突然说有点事情。 时栩关心问她,怎么了?大晚上有什么急事。 赵湘湘支支吾吾的,只说,有个朋友最近遇到了困难,很难很难的困境。 时栩听得出赵湘湘有事情瞒她,想起这货刚刚还说叫她不能有事情瞒着,结果自己转头先带了个“好头”。 行吧,既然赵湘湘不想说,时栩暂且先不多问。 “事情办完就早点休息吧。” “好的,栩栩,晚安!祝你和江律师,好眠哦。” 一副挑逗的语气。 时栩听的鸡皮疙瘩掉一地,连忙挂了电话。 抬起头,时栩看见隔着玻璃之后的江准,在厨房低着头,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切水果。 时栩莫名其妙看入了迷。 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拿起了手机,手指情不自禁挪到了相机,然后,偷偷举起,对准焦,最后按下快门。 “咔嚓——” 伴随着响亮的快门声的同时,还有忘记关掉的闪光灯。 时栩沉默了。 拿着“作案工具”的时栩久久沉默了。 怎么解释呢?快门声还能解释是在截屏,但是闪光灯…… “啊!”时栩眼见江准捧着水果,脸上笑意放肆,朝客厅走来。 她急忙弯下腰,匆匆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在沙发底下,做出一副找东西的模样,念念有词:“咦?掉哪去了?怎么找不到了?” “找什么呢?”江准把水果放在时栩眼前茶几,坐到她身侧的沙发,紧挨着她,问。 “呃……就是,呃……”时栩一时没编全,随口一说,“找发圈。” “哦?”江准指了指她的头发背后,“发圈不是在你头发上绑着?” “……” “哦,好吧。”时栩坐直身子,插了一个牙签的水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想盖过这件事情。 江准内心笑得已经不行了,这小姑娘欲盖弥彰的演技也太不入流了。 于是他说:“手机拿出来,我看看。” 时栩愣住,没有动作。 江准追问:“不是在拍我吗?我看看拍的怎么样。” 时栩二话不说,装聋作哑,拿起手机作势要溜走。 江准一把抓住她手腕。 上手夺她手机。 时栩有多大的力气啊,没两秒的坚持,就被江准轻松拿到她的手机。 江准悠闲地靠在沙发上,正要打开手机相册。 忽的。 他的脸颊一温。 两片温热的唇瓣贴上他一侧的脸颊,很快,瞬息之间而已,时栩只是轻轻,啄了一下,江准的侧脸。 轮到江准愣住了。 “你……喝酒了吗?”江准愣愣地问。 时栩涨红了脸,没答话。 趁江准不注意,连忙把她的手机抢了回去,再度溜走。 溜回了房间。 然而…… 溜得太急,溜的是江准的房间。 还坐在客厅的江准,愣了好久,直到看到时栩横冲直撞误打误撞逃到自己的房间,他反应了过来。 边笑,边往自己房间走去。 一手堵住了发现走错门赶紧想逃离的时栩。 “栩栩小姑娘,你三番两次这样,我真的,承受不住。” “……” 三番两次的撩拨,前两次可以因为怕雷醉酒失去了意识,但这次。 必须得管教一下。 第53章 大半个月后,接近年末的一个周末。 时栩从床上醒来,先摸了摸旁边,床上空荡荡,居然没有人。 随后,时栩伸了个懒腰,舒展开的时候腰背隐隐酸痛。 还处在睡眼惺忪的状态下,时栩揉开了眼睛,厚实的窗帘将外头的光尽数遮挡住,只有房门底缝隙里透出一缕光,让她明白时间不早了。 看了眼床头的手机,果然,已经快九点了。 时栩也不知道江准什么时候起的,明明今天是周末,难得有时间睡个懒觉。 下床后,时栩光着脚走了出去。 第110页 外面光线很足,看上去今天天气不错。 时栩路过书房,注意到书房的房门被轻轻掩着,只露一条缝。时栩推门进去。 果然看见江准坐在书桌前。 他难得带了副银边眼镜,时栩记得江准的近视度数并不高,有一只眼睛用的还是平光镜片。 江大律师似乎在工作,神色还异常严肃认真。不仅带起了眼镜,就连时栩悄悄进来都没察觉。 时栩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 猛地!江准肩膀下沉。 两只爪子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江准很快反应过来,微微笑着,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时栩伸过来的手。 时栩就这么趴在江准的背上,两手绕过他的肩头挂在半空,视线落在江准的电脑上。 “算了,”时栩收回爪子从江准身上起来,“你先工作吧。” 时栩瞄了几眼电脑屏,发现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挤在一块,像蚂蚁一样。 看了几行,时栩大概知道是些法律条文和案例框架,她也看不太懂,索性先不打扰江准工作。 见她要走,江准连忙拉住时栩手腕。 用力一带,带入自己的怀里。 时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坐到了他的腿上,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两腿瞬间变得僵直,昨夜遗留下来的酸麻感觉袭来。 “干嘛?”时栩警惕地盯住江准眼睛,看起来也不像是憋着什么坏,于是她语气软下来,“我还刚起床……” “嗯?”江准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误会了,他本来没什么其他心思,只是想让时栩别走。 但现在,江准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你在做什么呢?周末起这么早?难道江大律师碰上什么难解决的事了?”时栩感受到自己处境“危险”,连忙转过身指着江准的电脑屏,扯开话题。 她问的没错,有什么事情能难住江准,让他休息天大清早地起来坐到电脑前工作。时栩刚进来时候看江准的神色,微微蹙眉,一手握拳,紧紧盯住屏幕,分明像是被难住的模样。 江准为难了一阵,欲言又止。 “算了,你不能说就算了。”时栩以为有什么特殊保密机制,江准不便告知,自然,不为难他。 趁江准分了神,时栩从他腿上起来,准备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 突然,江准再度握住了时栩的手腕。 这次,力道很轻,有种央求她别走的含义。 时栩转过身,看见江准视线有些躲闪,犹豫了一会儿,才听他说到。 “我还是告诉你好了。” 江准叹了口气,他说:“是顾风堂的案子。” 时栩听后,重新看了眼江准的电脑屏幕,反应过来,江准的意思是说他在处理顾风堂的案子。 “替他辩护吗?” “嗯,是。” “栩栩,你,能理解我吗?”江准轻握住时栩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心,抬起眼,眸中满是期盼和渴求,当然,还有一丝担忧。 时栩又反应了一阵,明白过来。 原来,江准从她进门起就透露出的心虚和掩饰,是因为顾风堂。之前,复婚前,她和江准在情人餐厅吃饭,就是因为顾风堂的出现,让时栩迁怒了江准。 江准知道,时栩是因为赵湘湘的缘故,对顾风堂抱有很大的敌意,所以他担忧这回时栩还会因为他帮顾风堂,而有些想法。 “栩栩……”江准还要解释。 “我理解。”时栩打断他,“我当然理解啊。” 时栩强调了一遍,说:“这是你的工作嘛,你是律师,你有自己的职业要求和素养。” 时栩顿了顿,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带着一点羞涩:“我是你的妻子,我会永远支持你的工作,会永远理解你的作为。” “栩栩,谢谢你。”江准握住她的手更紧了几分,目光炽热而温柔,笑意更深注视着时栩,他说,“其实,顾风堂这个人的确很荒唐。” “但他心不坏。” 时栩点点头,说:“好吧,我相信,我相信你说的。” “真的?”江准的心底难免有些意外,同时还弥漫着窃喜,时栩相信他的说的,时栩能因为他的话而迁就他去改变对别人的看法。这种对他的信任,让他无比满足。 时栩回答:“真的。”很笃定。 时栩发现,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的过程中,会让她不知不觉地在喜欢和爱里面倾注很多,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喜欢和爱,还有譬如,理解和信任。 从前,时栩口头上对自己说,要理解江准的职业,但心底,还是会介意。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多了更深的信任,她学会无条件地理解他。 时栩望进他的眼眸,深陷其中。 两人就这么彼此看着,都能觉得很美好。 第111页 “哦对了,”时栩忽然想到什么,“江律师啊,你最近工作那么忙,真的不考虑把婚礼的一些事情交给我办?让我帮你分担一下嘛。” 前段时间,婚礼已经被双方家长催上了日程,江准在几位长辈面前做了保证,早早地有了准备,让他们放心,他会安排。 江准早就有了准备,时栩怎么不知道。 时栩问了好几回,也不见江准松口关于婚礼的准备。江准只让她这段时间,好好休息,负责和设计师交接婚纱定制的事宜,即可。 其他的,他会办。 时栩知道江准不想让她操心,但她也不想让江准操心过多,尤其是现在顾风堂的案子在手。 时栩听赵湘湘提起过,原来赵湘湘前段时间说的那位遇上一点麻烦的朋友,就是顾风堂。 顾风堂从小没了父母,是由顾老爷子,也就是顾风堂的外祖父带大,顾老爷子把对自己女儿所有来不及的爱全部倾注在他这个外孙头上,千般万般宠爱下长大的顾风堂,也只对顾老爷子一个人有敬畏之心。 然而,前不久,顾老爷子故去了。 除了顾风堂的母亲外,顾老爷子还有一个儿子,顾少爷娶了个厉害的媳妇向来被顾老爷子不喜,所以不多亲近。 这次顾老爷子故去,留下一个最大的问题。 继承遗产。 按理,顾风堂的份额不高。 他也没想争。 但顾老爷子几年前做过秘密公证,将他将近三分之二的遗产都给了顾风堂。 这下,顾风堂的舅舅不干了,舅妈更加。直接指控顾风堂作风荒唐、没有尽到义务,要求剥夺他的继承权。 这件事闹大后,圈子里的风向慢慢变了。 毕竟,之前顾风堂的荒唐都被别人看在眼里,要不是碍于顾老爷子的面子,谁也看不下去他胡作非为,而现在,顾老爷子不在了。 江准接了一个舆论导向巨大的遗产继承案,处理稍有不当,他江律师甚至江家的名声也会被殃及。 时栩的担心不无道理。 “不是相信我吗?”江准站起来,将她圈入怀里,“那我现在告诉你,婚礼的事情我能办好,同时这个案子我也能兼顾并处理妥当,别担心,好吗,我的新娘子。” 时栩听到最后三个字,脸微微一红,埋进江准肩窝笑了。 趴在江准肩膀里缓了缓神,很快,时栩直起身,问他说:“你饿了吗,我先去弄点早餐。” 江准点点头:“饿了。” 时栩松开他:“那我去做早餐。” 时栩要走,可是江准不放,牢牢地圈住她的腰。 “我太饿了,等不及。”江准略作委屈地看着时栩的眼睛。 “啊?”时栩疑惑了。 江准说:“我想吃现成的。” 时栩微微眯起眼,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还没让她完全反应过来,下一秒,她瞬间被横抱起,被江准抱回了卧室。 “江准!” 卧室门关上,时栩的声音也随之被堵住。 ** 新年伊始,似乎所以事情都变得异常顺心。 赵湘湘打来电话,告诉时栩,她打算和顾风堂和好。 顾风堂这个人身边女人无数,传闻里被他搞上的女明星数不胜数,但实际上,顾风堂在对每一个花边新闻的女主角过从来没有主动。没有主动招惹,但来者不拒,也没有主动提过分手。 因为他也知道,这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没有几个与他有真情实意,所以当然不会认真,索性听之任之,她们开心就好。故而,说出来可笑,顾风堂每一段七七八八的感情经历,他都是被分手方。 但赵湘湘,是他主动提的分手。 这半个月,赵湘湘陪在顾风堂身边,认真思考了与他关系,渐渐的明白,他为什么要主动提出与她分开。他的家世、他的过往都太复杂了,而赵湘湘宛如一颗珍珠,在纷纭的名利场中显得很天真很傻。 顾风堂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但,没有遇上过赵湘湘这种。 他认真了。 而他认真的方式,是保护这颗珍珠,所以只能是退步。 不是赵湘湘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赵湘湘。 时栩听到赵湘湘做出这个决定,只说了一句:“湘湘,我是你的好朋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伴你,祝福你。” 这句话,是赵湘湘说过的,时栩原封不动送给了她。 除了赵湘湘与顾风堂和好的事情,顾老爷子的遗产案进展也算顺利。 而且很快,快到了时栩和江准婚礼的日子。 时栩把写邀请函的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地点就定在嘉海城郊的某处私人庄园,陆祺友情提供的场地。 因为顾及到江家在嘉海商圈的地位,婚礼免不了很盛大。 第112页 虽然江准说了他会操办,但这期间,江母和江凌忍不住关心,列出一长串的建议,提供给江准。 在她们眼里,时栩已经委屈过一次,这一次必不能草率。 江准眼里,何尝不是。 元旦过后的某天工作日,时栩按时到幼儿园上班,顺便把喜糖和邀请函分发给同事。 一整个上午,时栩耳边的恭喜声就没有停过。 在她们之中,事实上许多人还不知道时栩离了婚又复婚,只知道终于要办婚礼了。 中午开始,时栩被布置了一项任务。 新到任的主任让本来下午没课的时栩,整理一份详细的人事档案给他。 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时栩也不明白档案整理为什么要找她做,左思右想大概是看她下午太闲了,所以时栩也没多说什么,埋头做事。 这一做就是在办公室坐了一个下午。 临近放学,时栩把打印出来的档案整理到一个文件夹中,然后准备送到主任办公室。 刚起身,时栩看见两个小孩子闯了进来。 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稀奇的是,两个孩子一个穿了小西服人小鬼大的样子,一个穿了蓬蓬的小纱裙,毛茸茸的斗篷披在肩上。 时栩不太明白怎么两个小家伙穿成这样,元旦晚会不都过去了吗? “时老师,时老师!”两个小奶音齐齐地朝时栩跑来。 “怎么了?”时栩蹲下身,询问他俩。 小男孩和小女孩没有回答她,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捂着嘴笑了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时栩的手,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把时栩往外拉去。 时栩:?? 虽然疑惑,但还是任由他们牵她过去。 刚跨出办公室,暖冬的夕阳迷离了眼睛,也仅仅是两秒,时栩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在她走出的顷刻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雷动的掌声,时栩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仔细听,没有听错,甚至还夹杂着起哄声。 时栩看到,在她眼前,铺了一条毛绒绒的白毯,铺成长长的一条路,从办公室一直延绵至幼儿园的大草坪。 白毯两边摆着满满的薰衣草和白玫瑰,紫白相间,这之间还绑了数不清的气球,同样以紫的与白色为主色调,将这条路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一条属于时栩的路。 两个小朋友牵着时栩的手,继续往前走,踏上软软的毛绒白毯,穿过花香和气球,一路走过去。 一直走到尽头,幼儿园的那片大草坪。 草坪上的滑滑梯和旋转木马被一一装点成紫色,平时这些都是供幼儿园小朋友玩乐的设施,此时此刻,像是置入进童话王国,童真与浪漫,从来不是反义词。 有不少人聚集在草坪这头,好多小朋友们穿着西装和小纱裙站在两边,小花童们手里拎着花篮,看见时栩走出来的刹那间,纷纷涌了上来。 一窝蜂地将时栩引导前方。 而此时,时栩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江准在她面前,已经好久没有穿成这样正式的模样,西装革履,每一根头发丝都梳理有致,如初见时,浑身上下透着贵气和精致。 时栩不由笑了笑,想到了第一次和江准结下的误会。 “笑什么?”江准问。 “开心啊。”因为很庆幸,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变。 江准把手里一大捧白玫瑰送到时栩怀中,然后从胸口的口袋拿出一个小盒子,看着时栩,单膝而跪。 盒子同时被打开,是个戒指盒,戒指上的钻衬在金黄的余晖下,更加熠熠生光。 “栩栩,我欠你的。”江准说。 他一直记得,他还欠她一个求婚。 如果说结婚典礼因为种种原因,因为长辈的期许,需要盛大需要场面,那么求婚,一定只能属于他和时栩两个人。按照时栩的心意,江准打通幼儿园各方关系筹备了许久,一定要给时栩一个完完全全符合她心意的仪式。 亦如初见时,江准对时栩的印象,她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世间一切的美好和纯真。 “嫁给他,嫁给他!” 周围响起又一阵哄闹声,大家都很配合地在走着求婚的流程。 但多数人,是被此情此景代入了进去,几乎忘了时栩早就和江准领了证。 热闹中,时栩掉了一滴眼泪。 “我愿意。” **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会因为很多人很多事而心动,这样的人,往往很感性很随和。而我,大概是开窍太晚了,人群中,万物里,从头到尾,只因为你而心动。心动的不是很多人,没有很多事,而是许多你。 此花至此生唯爱,我的小姑娘。 ——江准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