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心》 第一章 初至异世 慕紫从来没有想过睁开眼睛还会再看见天光,她只记得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边打电话边过马路,然后就很不幸的被一辆车撞开了好几米远,弥留之际是痛觉最为明显,震得大脑几乎没有办法思考。 当然,她本来以为再也不用思考了。却没想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她头上,她十分赶时髦的穿越了。当她看着周围来往的人们身着电视剧里才会穿的服装行色匆匆时,她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了现下自己的状况。 身上还穿着车祸时的衣服,那应该就不是借尸还魂,这样看来脸蛋用的也还是自己的。慕紫在现代时虽然生活忙碌,但一两本穿越小说也还是看过的。这点常识她有。 她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观察起周边的环境来,她本来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走出角落才发现这里是一户大户人家,到处张灯结彩的,应该是有什么喜事了。她本想随便抓住一个作仆人打扮的,问问现在是什么朝代,她文科出身的,历史没那么差,大致方向还是把握得了的,这样至少应该可以保命。可她手还没抬起来,脚倒是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了一步,使自己完全站在了背阴处。 现在的这身打扮,要是就这么冒冒失失拉了一个问东问西,一定会被当成什么不法分子送到官府,初来乍到的什么关系网都没有,那肯定就得这么枉死在牢里了。不行,慕紫暗自摇头,好不容易有了再活一次的机会,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嘛?”慕紫正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冷不防的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她吓得赶忙回过神,转头看向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看打扮应该是丫鬟,梳了两个发髻,两个眼睛水灵灵的,十分讨人喜爱。 “我…。小妹妹,我绝对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我只是……。你能帮帮我么?”慕紫有点无措的组织着语句,眼睛却瞟向了小丫鬟身后,原来她待的角落并不是死角,右边有一条小弄堂,小丫鬟就是从那里头出来的。 “什么忙?你到底是什么人?”小丫鬟明显没有相信慕紫,说话间更是提高了几分音调,慕紫心里大叫不好,寻思着绕过她身后逃跑能有几分胜算,突然小丫鬟身后多了个人。 “小桃,你在这里做什么?爹爹那里去过了么?” 慕紫几乎不怀疑这回来的一定是这家的小姐,光是听声音就优雅至极,只是语气里说不出的疲惫。声音的主人一身上好质地的琉璃蓝色织锦,身形高挑,秀眉下一双清澈的眼眸,面如白璧无瑕,气如幽兰优雅,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出尘的清冷,但又将距离感把握的恰到好处,让人感觉不到疏离,总之,是一个十足的大美人。 只是这位大美人现下心情似乎不太好,她秀气的眉头微蹙,神色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飘渺黯淡。 本着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慕紫决定搏一搏,扮一回看相的江湖道士。 “这位姑娘,可是有烦心事?” 她这才将目光转移到慕紫身上,只是并没有在慕紫脸上多做逗留,倒是在她的衣服上绕了良久。慕紫从她的眼神中可以肯定,这位美人绝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瓶。于是她决定干脆更进一步。“或许,我可以为姑娘排忧解难。” 这下美人的眼光完全在慕紫脸上了,她的眼神中交织着好几种情绪,有几分困惑,几分犹疑,更多的是戒备。 “小姐,我刚才发现她鬼鬼祟祟的站在这里,一身奇怪打扮,还叫我帮忙,我们要不要告诉陈管事?” 美人抬手制止了小丫鬟的话,还是直直的看着慕紫,“你说下去。” “诚如姑娘您所见,我现下遇到了点麻烦,但请姑娘相信,我绝非什么歹人,只是希望姑娘您能暂且收留我,我一定会报答姑娘的。”慕紫学着古人的模样对着她作了一揖,抬头与她对视,以显清白。 “小桃,给她拿身衣服换上,然后带她来见我,不准告诉任何人。”美人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小桃嘟着嘴站在原地对慕紫干瞪眼。 慕紫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对着小桃赔笑。心想,这位小姐似乎还是个挺有威信的主。 慕紫换好衣服,跟着小桃去找那位美人小姐,虽然小桃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但是还是打听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这里是林府,林老爷在朝廷当官,任兵部尚书,是个官拜一品的大官,年轻时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也是先帝定下的辅佐皇帝的元老级人物。膝下有林茗落一个女儿和一个在边关镇守的儿子林清晏。而这个时代也不是任何一个慕紫有印象的朝代,可惜了慕紫那些历史知识无用武之地。现下是天禧三十年,新帝刚登基五个月,还处于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的阶段呢。而眼下这么张灯结彩的正是因为再过一段时间,林茗落就要进宫为妃,看着小桃两眼放光的样子,慕紫却只能在心里暗叹,看来她知道为何这大小姐面色不善了。 林茗落坐在屋里品茶,看见慕紫走进来之后,她对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就带上门出去了。 “坐,尝尝上好的雨前龙井。”她神色自然的招呼着慕紫,慕紫也只好乖乖的依言坐下。 “姑娘刚刚说,能为茗落解忧?” “叫我慕紫就可以了。羡慕的慕,紫色的紫。”慕紫装作气定神闲的放下茶杯,抱着扮作神棍的心态,准备好好利用她前世从那些电视剧里学来的知识逢凶化吉。 “林小姐恐怕是在为进宫为妃的事烦忧吧。” 林茗落斜睨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那让我来猜一猜,林小姐已经心有所许,所以不愿?” 林茗落啜了一口上很好的龙井,听见慕紫的话,摇了摇头,“不算是。” “那就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怕深闺寂寞,恐宫闱斗争?” 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并未回答慕紫的问题,将手随意的搭在桌上。 “我们来说说慕…慕紫?”慕紫对她点点头。 “慕紫,我们来说说你吧。”她神色不变的将话题转换到慕紫身上。 “你是从哪里来的?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慕紫指指天上,“从天上来的。”并不算是撒谎。 林茗落眼中震惊一扫而过,接下来就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了,她笑了笑,慕紫没看错的话,那笑中带了点讥诮。 “慕紫你莫要开玩笑,天上来的?莫不是爹爹从那九天玄女庙里把你给求来的,好助我一臂之力,早登后位?”她嗤笑了一声,“那倒也劳烦他费了那么多心思。” 这下慕紫听明白了,敢情这位林小姐入宫还身兼重任,现在她是怕有负重托。 “当皇后不好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那万一要是那一人不高兴了,一脚把你踹到万人之下呢?” 林茗落语气里虽还带着点淡淡的自嘲,脸上的笑容却舒展开来了。淡淡光色在她身上流转,衬得她如琉璃一般晶莹剔透。慕紫听她这么一说,心下一笑,觉得这林小姐倒也有点意思。 “那就只好先下手为强,把那一人给踢下去喽。” 林茗落听完慕紫的话,脸上笑意尽失,也不再摆弄桌上的茶盏了,她眉头几不可闻的聚了聚,“你与我爹爹倒是同道中人啊。” “哪条道?” “偷天换日。” 这哑谜打得一来一往的,慕紫心里却已经有谱了。 行了,自己也真是背运背到家了,到哪里不好,偏偏到了个密谋造反的地儿来了。现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想拍拍走人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更何况刚才自己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什么帮她解忧的话,慕紫也真是没想到这里头水这么深,本来还以为充其量也就是帮个忙私个奔什么的。 “你真是从天上来助我一臂之力的?”慕紫本来正垂眸想着退路,被林茗落这么一问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半真半假的问题。 “我只能说,我与小姐你,决没有半点不利的地方。” “好,那我便信你,你也该累了,小桃会给你打点房间歇息的。” 这么一说便是要送客了,慕紫正准备推门而出却又听后头人道。 “女孩子家,学别人作什么揖啊,下回要作,也先换身男装。” 慕紫笑着回过身,对她点了点头,对这位林小姐的好感可不是一星半点。 第二章 不知深浅 林茗落自刚才从父亲房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坐着没动过,她似是看着虚空中一个点,又似乎是什么也没看,良久,她展开手中慕紫的画像,对着那一身奇装异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或者真是天命不可违。” 慕紫自从三天前与林茗落进行过一番惊心动魄的交谈之后就再也没出过房门,林茗落也没召见过她,三餐都由小桃送进房里来。小桃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却像是突然机灵起来一样,不再那么容易被慕紫套出话来了。唉,一定是被有关人士提醒过了。慕紫想,自己到底还是不被美人信任呢。 这时小桃推门进来,“慕紫姑娘,夫人有请。” 慕紫本来以为夫人住的地方怎么也要比小姐的华丽点,却不想跟着来到了佛堂。小桃把慕紫带到房门口,向里头说了声“夫人,慕紫姑娘来了。”之后就退下了。本来跪在地上对着观音像念经诵佛的夫人站起身,回过头来,对着慕紫一脸慈悲为怀的笑意盈盈。 是个极有风韵的女子,估计有三十几岁了,眉目间与林茗落有些相似,却比她要更有风韵,一双丹凤眼波光潋滟,看不出岁月在上面爬走的痕迹。一身素衣也给她穿得风情万种,总之,是与这佛堂极为不相称的女人。 “慕紫姑娘,来,坐吧,先喝点茶。”林夫人招呼慕紫坐下。 慕紫想,这母女俩的开场白倒是有点像,就挨着林夫人坐下。 “慕紫姑娘今年多大了?”对方似乎是想要先闲话家常一下再进入主题。 “双十。”慕紫实际上二十三岁,但保养得也还算不错,又长着一张女圭女圭脸,一时虚荣心作祟往年轻里说了几岁也不算欺名盗世。 “倒是比我们家茗落大了两岁。”美人今年十八,看上去也就和慕紫差不多年纪,慕紫一笑,果然保养得当。慕紫正偷着乐呢,不想对方已经进入主题了。 “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天我请姑娘来,主要是想问问姑娘之前对茗落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她替慕紫斟满了茶,仍旧一脸和善。 “不知夫人所说的是什么事。”这茶慕紫没敢喝,天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若是茗落收留你,你就替她排忧解难。” 在这里等着她呢,慕紫心道,我可不知道你家女儿的难是想当皇后的难! “自然是算话的,只是兹事体大,还是要从长计议,毕竟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我就听茗落说,姑娘你是个明事理,有主意的人,今日一见,果真是这样的。” 林夫人看慕紫不动茶水,脸上笑意收了收,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慕紫只是看着没做声,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我是罪臣之女,幸得夫君庇护,才勉强逃过一死,只是从那以后,就再没出过林府,一直在这佛堂为夫君,为圣上,为这大佑国祈福。” 慕紫的思路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佑是这个国家的国号。 “是什么罪?” 林夫人灵动的双眸黯了黯,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慕紫: “谋逆。” 慕紫细细听着,这可是个大罪,也难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应该是恨不得全天下都忘了她才好。 “就连行刑那天,我也在这里。”她把茶杯朝慕紫的方向推了推。 “我那个时候心里想,不去看也没关系,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全部都讨回来的。” 慕紫打心底里敬佩这位林夫人能把这野心说得像秋风扫落叶般自然,听到自己耳朵里简直就是惊涛骇浪,慕紫暗暗摇头,自己果然是功夫还没到家。 “慕紫你觉得,当皇后的好处在哪里?”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慕紫知趣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兀自笑出了声,笑声中带着赞赏。“那坏处呢?”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茶的味道不差,清香中带着甘爽。 “那慕紫可否帮茗落一起下这盘棋?”她笑意不变,似是肯定会听到满意的答案。 “呵。”慕紫也笑出了声。 “林夫人您啊,诵经念佛这么多年,却是一点慧根也没有,更别提佛心了,尽被凡尘俗世蒙了眼。” 她倒也不恼,一双丹凤眼里像是呈着一片澄澈的湖。 “慕紫姑娘说的是。我一介俗妇还妄想参透佛法,真是不知深浅。” 慕紫不以为意的撇撇嘴,这湖面下只怕是暗涌难避啊。 “这茶不错,”目光流转间两人相视俱是一笑。 这贼船,是不上也只能上了。 日光慵懒的洒在佛堂里,照的四下光亮一片,佛堂之中的观音像周围却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薄雾,佛像的面目掩映在迷蒙之中,模糊一片。 慕紫早就料到林夫人对自己语出试探之后,接下来就该正主登场了,所以看到林茗落在自己房里时她一点都不惊讶。 “我们现在是一伙的了,未来的皇后娘娘。”慕紫合上门,在她对面坐下。 林茗落目光在慕紫身上随意扫了下,“看来慕紫你真是天女下凡了。” 慕紫心思转了十八弯,面上却也是一片云淡风轻,“哦,何出此言啊?” “爹爹派人查了你整整三天三夜。” “结果呢?”查得出才有鬼,慕紫虽然心里比谁都清楚,可这戏总不能只演一半。 “查无此人。” 林茗落淡淡笑着,伸出手来覆盖住慕紫放在桌上的手。 怪不得把我晾了三天,今天却突然把我叫去招降,还主动剖白了这家子的宏图大志,原来是早已派人模清自己没底细了。这一家子可真是不可小觑,只是这样一来说不定赢面还不小。慕紫心里这么想着,面上懒散一笑,也反握住林茗落的手。 只是还有一人也该登场了吧。 第三章 引蛇出洞 慕紫上辈子是学法律的,口头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她还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口说无凭。 “我们来约法三章。”慕紫胡乱抓着毛笔,朝正在摆弄琴弦的林茗落说。 她轻轻弹奏了一个音,“那你可得立两份。” 慕紫一听,合着这贼船上的人还不是一条心,这不是得翻船么。 “两份?不是三份?”慕紫朝她比了个手势问道。 林茗落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慕紫,“二老倒是很齐心协力的。” 她将琴推过一边,“你倒是真该为自己好好想想,就算这盘棋下赢了,我这皇后也当不长。” 慕紫不得不佩服这家人,总有本事把抄家灭九族的事说得像请客吃饭一般自然。看样子这林家二老是想让女儿先上位,再找个名目换了皇帝。 “当公主也不差嘛,可要比那皇后轻松多了。”无论是老爷子自己上还是留给他儿子,林茗落也总能弄个公主当当。 慕紫忙活了半天,总算把条约写完了,拿起宣纸吹了又吹。 “和慕紫你说话也真是有趣,不必说得太直白,倒也不怕隔墙有耳了。” 慕紫眨巴着眼睛,试图参透这话中的玄机。“你身边没有自己的人?” 茗落纤细白皙的手指捏住青瓷的茶盖,轻轻刮了两下杯沿,袅袅的茶香伴着水雾弥散开来,她淡淡瞟了一眼慕紫,点了点头。 慕紫换上了一身男装,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回想起林茗落那句点评,“这么一看,倒也是个佳人。”不由皱了皱眉。自己现在扮得可是男人,说什么佳人,不过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变相夸自己长得好么,又不可抑制的笑出了声。把身边的小桃看得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慕紫表情怎么转换的如此迅速。 “慕紫小姐是有什么要买的么?”小桃的态度恭敬了很多。 “没,总之你就带我出去逛逛。”慕紫看着面前这位被林茗落口中称为勉强还算可以信任的人,展开手中的折扇,颇为潇洒的大跨步起来。“小桃,还不快跟上公子我。” 帝京很是繁华,街道两旁行人摩肩擦踵,房屋鳞次栉比,小贩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倒是真让慕紫有身在电视剧中的感觉了。直到来到了一座十分热闹的楼房下,慕紫才真有了身在古代的实感。这楼房匾额上写着三个字,“花满楼。” “慕紫小……公子,你真要进去?”小桃表情颇为有趣,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恐的看着慕紫。 “当然了,你不必跟着进去,就在对面那茶楼里等着我就行了。”废话,来古代怎能不逛青楼呢。慕紫模着身上厚实的银票,心里喜滋滋的。林家倒也大方,不过估计的确也是不差钱。慕紫朝小桃挥了挥手之后就径直走了进去,一路上被送了不少飞吻,也被不少袖子擦过脸,慕紫抹了把脸,吸了吸被胭脂水粉味道呛到的鼻子,对迎面而来的老鸨笑了笑: “你给公子我找个机灵点的。” 老鸨的嘴都笑到了耳朵旁,手里攥着银票,“公子你真是大方,这个包公子你满意!” 慕紫边笑着打发她边推开门进去,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站在门边候着慕紫,见慕紫进来了,也换上了一脸职业笑容准备开工。可她笑意还没达眼底,整个人就像瘪了的气球,“妈妈也真是的,为了赚钱,连女人都送进来了。” 慕紫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识破了,看来这女扮男装扮得也着实失败,面前的女子面容姣好,五官端正,脂粉气虽重了点,也算的上是一位美人。 “敢问姑娘,我这扮得真有这么不像么?”慕紫决定取取经。 “叫我非烟就行了。”她对慕紫指了指椅子,待慕紫坐下后,她又替慕紫倒了杯茶。 “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我干这行这么久,是男是女还是分得清的。” 非烟完全不像慕紫刚进门时那样笑的一脸春情荡漾,此刻身子斜靠着桌子,手肘撑着头,一派潇洒肆意。慕紫想,来到这里以后见到的女子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厉害得很呢,是谁说古时候女子遵从三从四德,被封建礼制束缚了天性的,这天性长得很好嘛。 “在下想问非烟姑娘要一个人。”慕紫把银票往桌子中央一推 “什么人?”非烟时而看看慕紫,时而看看银票。 “你的贴身丫鬟。” 非烟听完偏头一笑,说不尽的妖娆,把银票一抽,“香菱你进来。” 的确是个非常机灵的,慕紫心里对这位非烟姑娘喜欢得紧。转头看向来人,跟小桃差不多的年纪,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畏惧,五官还没长开,说不上多漂亮,却也让人看了舒心。 “非烟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慕紫见她全身上下都是十足的唯唯诺诺,看来在这里的日子不是太好过。不过这样正好,有畏惧之心的人才好驾驭。 “从此以后你就跟着这位姑娘,妈妈那里我会去说的。”这话是对香菱说的,非烟却看着慕紫,慕紫对她点头致意,起身走到香菱面前,感受到她浑身上下都紧张起来了,慕紫把手放到她肩膀上,她抖得越发厉害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总比在这里的日子好过。” 向非烟表达了谢意之后,慕紫带着香菱走出了花满楼,刚出门就看见等在门口的小桃,慕紫安抚性的模模小桃的头后就把香菱介绍给她,小桃涨红了脸,一双眼睛不停地瞟向香菱,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直视,“公子你怎么青楼里的人也往府里带呢?老爷知道了……”慕紫抬手制止了小桃的话,心想你们家这位林老爷这么沉得住气,我也只好来招引蛇出洞。 “行了,人家和你一样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年纪也差不多,回府之后带香菱好好熟悉一下。”慕紫回头看向香菱,还是低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慕紫笑笑,茗落应该会喜欢的。 慕紫在回林府的路上问香菱,“可知我是男是女?”她抬起头,声音懦懦的,“公子别开玩笑了。”本来慕紫女扮男装的自信心已经被香菱提升了一点,谁想刚进林府就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 “慕紫姑娘,老夫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蛇出洞了。 第四章 从中斡旋 是个精明世故的狠角色。慕紫第一眼看到这位林大人脑袋里就跳出来这么一行字幕。年轻时领过兵,身上带有戾气很正常,只是很少有人能将戾气与书卷气结合的这么自然贴合的,一身青色锦袍服帖的穿在身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长相很是英挺,年轻时想必也是一身风流债,一家三口都长的这么出众,让慕紫不得不期待一下那位在外带兵的林清晏,林大公子的尊容了。 “林大人,慕紫也等候您多时了。”慕紫向后摆摆手,让小桃带着香菱先走。林远扬目光只在香菱身上逗留了一秒,就转回到慕紫身上。他微微侧过头,避过斜阳,眯了眯眼,喜怒难辨。 慕紫发现这家人倒各有各的特点,林夫人永远都笑意盈盈的,林茗落多是面无表情,这位林大人则是喜怒不形于色,慕紫嘴角微勾,倒是个玩弄权术的个中好手。 “内人和小女都对慕紫姑娘大加赞赏,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大人您客气了,慕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双手负在身后,向慕紫的方向走了几步,“姑娘的约法三章我已经收到了,要求并不过分,我想以慕紫姑娘你的才智,只要尽了人事,这天命也就掌握在我们手上了。毕竟姑娘不是专程从天上来助我林家成大事的么,一旦大事得成,姑娘自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林大人谬赞了,有林大人这番话,慕紫定当尽心尽力。”两人打太极的本事都不差,一来二去已把各自的立场和目的说得一清二楚。 “对了,茗落虽然伶俐,但很多地方还是天真了点,需要慕紫姑娘在她身边多加提点,很多事也需要姑娘你从中斡旋。”他一句话就点明了茗落的弱点,慕紫也觉得茗落虽然聪慧通透,但行事间总少了份杀伐决断。 “这是自然,刚才我从外头带进来的人,就是这从中斡旋的第一步。想必大人您也发现茗落心思未定,在成大事这条路上走得不够坚定,这样很容易就被有心人占得先机。所以大人才会对茗落如此上心,一言一行都关心入微。只是大人,茗落这么高傲的性子,您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您总得让她觉得有施展的空间才行,况且茗落身边的人我都看过了,没有适合带进宫的,再者你给她的人,她也未必肯用。我只好自己从外头找了个机灵又听话的。”话说到这,慕紫停顿了下,脸上浮现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关键是外头的人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既不心疼也不碍事。” 听慕紫这么头头是道的分析下来,许是林远扬也对慕紫的主动投诚十分满意,他脸色稍稍舒缓了些,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严肃。 “慕紫姑娘果然是深谋远虑,我林家有姑娘你从旁相助,想必事半功倍。慕紫姑娘知道为什么老夫不问你的来历么?” “没有来历就是最好的来历,不是么,林大人。” 慕紫语气里虽然带着笑意,但她心里却在盘算着,按照眼下的情况只能见招拆招,想在这人才济济的林府里玩无间道,就必须走一步之前想好十步。 “姑娘到底是明白人。”林远扬退开几步,准备结束这场对话,转身的一瞬间,他又抛下一句令慕紫目瞪口呆的话来,“不过下次见面,可得改口叫爹了。” 来古代的第五天,慕紫成了林家失踪已久失而复得的大小姐,虽然是个庶出的。据说每当有人问起林远扬有关与慕紫生母的那段风流往事的时候,他总会摆摆手,感叹的说一句,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慕紫冷哼一声,这么个演技派不去演电影着实可惜了。看来早在林夫人问及慕紫年纪的时候就计划好了,慕紫还只当她是闲话家常,现在想来这家人还真是没一句废话。不过有了这么一个身份,想要卷钱跑路是彻底不可能了,自己只要一跑,全天下都会来搜捕自己这个林家大小姐了。 慕紫拖着腮帮子看着小桃在面前忙前忙后,想想自己多了个密谋造反胆大包天的爹,一个拿菩萨当幌子,吃斋念佛十几年的娘,一个说不定将来是皇后的妹妹,还有个在外领兵就等着回来上位的哥哥,真是既精彩又刺激。 “你说得对,小桃的确是派不上用场。”等到小桃退出去之后慕紫看着她的背影对林茗落来了这么一句。 茗落抬头看了一眼慕紫,“她跟了我这么久,她的性子我还能不清楚么,胆子又小,经不起盘问,撒个谎还能哆嗦,将来进了宫,还不让人当靶子打。”她停顿了一下,“那香菱挺懂事的,话也不多,到底是从那地方出来的,通晓人情世故。” “这就好,本来就是放在你身边给你用的。你之前不知道你爹要把我弄成林家女儿的事?”慕紫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对香菱自然也很是放心。 “就算不知道,猜都猜得出爹爹的用意,无非就是必要时……” “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慕紫替茗落说完了接下来的话,来历不明的自己最好用了,毕竟上了贼船谁也没规定不准把她推下去。 茗落点点头,“还有一点,如果我在争夺后位的过程中失败了,那就还有一个林家大小姐也就是你可以用,爹爹这是一个棋子做两用,倒也算是物尽其用。”她语带嘲讽的说道。 看来这正牌小姐被踢下船的可能性也不小,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她们两人另起炉灶,省的被人过河拆桥。 “茗落,当初收留我的人是你,自然我也只会为你周旋,我求得不多,人在财在就行了,那么你呢,你求什么?”慕紫心里清楚,茗落这么个心比天高的人,自是不愿意被人当棋子摆弄。 茗落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白皙的脸快要隐没在日光中,她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只是风吹动了她的发梢,“我在等一个变数,或许你就是我等来的变数。” 慕紫对茗落的坦诚相待颇为满意,轻哼着小曲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却被茗落的话困住了脚步,“爹爹今早在朝上,似乎被裴相气得不轻。” “裴相?”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号人物。 “裴征,我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帝京头号青年才俊。”茗落稍稍转了个方向,光线正好透过她眼睛,像是穿透过最璀璨的宝石。 “也是将来我们的头号对手。”她语气沉静如常,慕紫却把这名字记在了心上。 第九章 弥足深陷 茗落进宫的那天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可是等到茗落一切都打点好,香菱搀着她出门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下来,慕紫没有跟着府内众人一起去送她,她甚至连房门都没有跨出过一步,她呆呆的坐在房里,四下一片昏暗,她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时辰,外头好似起了风,唰唰的吹在窗户上。 她有点僵硬的顺着风声抬了抬头,外面不再人头攒动,茗落应该是已经走了。她想站起来把窗子关关好,起身的一刹那膝盖突然一软,人也使不出力气,她靠撑住桌子才勉强没有摔倒。她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也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些什么,明明事情只是往既定好的方向发展,可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只剩牙齿一直异常有力的咬住嘴唇,甚至舌尖上都尝到了丝丝血腥味。 昨晚茗落在慕紫房里呆了一宿,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出声。慕紫正琢磨着要开口,问今后两人怎么传递消息时,屋内响起了茗落稍显悲凉的声音。 “我连嫁衣都没有,可这就要出嫁了。”她的表情迷蒙中又带着几分自嘲,慕紫没法从她的神色来猜测她的情绪,甚至不知道她此刻要的是倾听还是回馈。 “呵,也对,我怎么糊涂了,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穿嫁衣的。”她似乎是笑了一下的,可慕紫却只觉得比哭还难看。 “茗落……。”慕紫身子往前倾,握住了她交叠在桌上的手,茗落的手冰冷得一丝温度也没有,她抬起头来朝慕紫摆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她的声音也像是要融在这落寞的夜色里。 “那一天宫里派了人来宣旨,听说还是颇讨皇上喜欢的江公公,爹爹后来告诉我今后进了宫,要和他搞好关系,他是在皇上面上说得上话的人。府里的人跪了一地,连娘都从佛堂里出来了,我那个时候跪在爹爹后头,心里想,这就是了,可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呢?然后那位江公公宣完旨,爹爹赶忙起来接,也把我拉到江公公面前,让他以后在宫里多多关照我。那位公公一看就是个人精,他对我客气的笑,说我一看就是富贵之人,然后一连道了好几声恭喜,呵呵。”说道最后,茗落是真的笑出了声,她转过眼来用一种凄凉的语调问道,仿佛是真的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一样。 “那个时候我真想问一句,喜从何来啊?” 慕紫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刺眼得很,不知为何她想到了戏台子上涂着一脸油彩,身着五彩斑斓的戏服,却悲伤地唱着戏词的青衣,她把脸藏在宽大的袖子后头,露出一汪泉水般的眉目,唱得却是声嘶力竭的戏。 回想到这里,慕紫突然发现自己昨晚也是一样,明明浑身都乏力,手指却一直非常用力的抠着桌角。回忆的最后,是慕紫伏到了茗落跟前,她趴在茗落膝盖上,抬起头,望进那汪泉眼里。 “我会帮你的,以后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的。” 和上辈子一样,慕紫一旦心情烦躁,就会去血拼购物,于是她揣着装满银子的袋子,随便逛进了一间成衣铺子,她噘着嘴有一搭没一搭的挑选着布匹,挑中了一款浅蓝色的,正好老板说这款布匹有一件现成做好的衣服,慕紫就拿进试衣间试穿,她刚撩开帘子就被吓了一跳。 试衣间里有个一身华服的男人捂着月复部靠坐在地上,他脸色惨白,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慕紫攥着衣服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的向四下扫了几眼之后,她走了进去,拉上帘子。 慕紫和男子站成并排,她蹲子,转头看向男子,压低声音问道,“受伤了?” 男子只在慕紫掀开帘子的瞬间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了一眼,随后就再没正眼看过慕紫,他呼吸有些急促,待到缓慢平复呼吸之后,他略微点了点头。 慕紫笑意盈盈的揉了揉膝盖,直起身子。 “看在举头三尺的神明份儿上,我今天就帮你一把吧。” 说完,慕紫拿着衣服撩起帘子走出去,将衣服往柜台上一放,“老板,这件我要了。”说着就低下头掏银子,谁知她突然猛地抬起头,一拍桌子,声音也高了八度,“好你个黑心老板,竟敢偷本姑娘的银子,走,跟我见官府去!”她气势汹汹的拉起老板的衣袖子就往店外走,被慕紫这么一闹腾,四周的客人都跟着慕紫走到了店外,老板更是急得满头大汗,百口莫辩,只好可怜兮兮的不停说,“我冤枉啊,冤枉啊!” 慕紫拉着老板走到店外,回头瞄到试衣间的帘子掀开了。她嘴角微勾,放开了紧张到语无伦次的老板,还装模作样的拍拍老板的肩膀,“一场误会啊,真不好意思,来来,这点银子您收着啊。” 这出戏这么一唱,慕紫也没心思买衣服了,正准备抄小路回当铺的时候,突然在巷子里看见了个熟人。慕紫偏头一笑,今天跟这位仁兄还真是有缘。 刚才在试衣间里的那个男人眼下低着头倚靠着墙,坐在地上,头发垂下来遮住眼,手还是捂着月复部,在慕紫走近的时候还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他湖蓝色的衣袍在月复部周围的颜色不规则的深了一圈,血迹渗了出来,慕紫撩开他的头发,只能看到他光洁的额头。 “今天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慕紫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蓝晞从屋里出来了。慕紫低头扫了一眼他沾了血的手,递了块手帕给他,朝屋里抬了抬下巴,“他怎么样了?” “伤口已经缝合好了,好好休息几天就能痊愈了。”蓝晞接过手帕擦拭起手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慕紫,“这是刚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慕紫疑惑的看了蓝晞一眼,从他手上接过那物件,那是一枚龙形环佩。 慕紫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时看见那男子靠坐在床上,神色平静的望着窗外,听见声音后向慕紫看了过来。慕紫对他扯了扯嘴角,坐到椅子上替自己倒了杯茶。 “你醒了啊,伤口还痛么?” 他长得极为俊秀,如果要找个词语来形容的话,貌若潘安他是绝对担得起的。刚才披散着的头发现在被他绑了起来,发尾随意的垂落在肩头,还有几缕头发没有被绑进去,顺着他光滑的脸颊而下,妥帖的勾画出他姣好的轮廓。然而他的俊美却暗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柔和的五官温润中却不露痕迹的隐含着锐利的锋芒,随着他的表情动作在慕紫眼前一闪而过。 他在逆光中微微阖眼,轻轻的点了点头。“多谢姑娘相救。”声音好似玉器相击发出的脆响,好听却清冷至极。 慕紫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姓王,单名一个华字。” 慕紫听到这里,差点冷笑出声,这里的人还真是有趣,那个裴征喜欢凑字,到了他这儿呢,他就喜欢拆字。如果说本来慕紫对他的身份还有怀疑的话,现在一听这名字,是半点怀疑也没有了。将璟烨两字拆分开来,各取半边,不就成了王华么。 “王华兄今日可是遇到了仇家?” 他听到慕紫的问题并没有马上回答,略微蹙了蹙秀眉,表情还是一贯的隐忍冷漠。 “我和兄长为了家产的事,处的不太愉快。” 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这句话的潜台词就一点都不难听懂,解读出来就是他皇兄的残余势力没消除干净,找上门来了。慕紫挑了挑眉,这位皇帝做的还真不容易,朝堂上要在林游两家的压制下争取主权独立,后宫里又尽是些虚情假意手段百出的嫔妃,暗处还要防范自家兄弟的围追堵截。 “今天姑娘的救命之恩他日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的。” 他看向慕紫,表情虽然仍旧冷清,但眼神却是一片诚恳。慕紫逼自己忽略掉他眼里的诚恳,她给自己打气般握紧了双手。“王华兄先听我讲一个故事,说不定听完就有这个报恩的机会了。” 他疑惑的扬了扬眉梢,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照得他整张脸半明半暗,他的眉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成了咖啡色。光线闪烁在他的眉眼里,映不出任何情绪。慕紫清了清喉咙,“我是庶出,在家里备受冷落,从小到大,只有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真心待我,我们感情很好。可是现在她出嫁了,夫家是名门望族,她不经允许不能出门,我也进不去,我们姐妹两就这样被分开了,我只是想能经常见到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慕紫起身,走到床头,将他放在被子上的手展开,把那块龙形环佩放进他的手掌心里。 “我应该没有求错人吧,王华兄。” 慕紫敢肯定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杀意,要不是他现在重伤未愈,慕紫恐怕早就小命不保了。可是慕紫绝不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好好利用。 他若有似无的瞟了一眼那枚环佩,收起手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知姑娘贵姓?” “姓林,我叫林慕紫。” 在慕紫擅自给自己加了这么个姓之后,突然一个成语凭空出现在脑海里,它用它矫健的身姿踢开了慕紫脑中其余所有的纷繁杂绪,它坚硬的躯干将慕紫的脑袋撑得隐隐生痛。 那个成语是,弥足深陷。 这时蓝晞突然来敲门,说外头有人找王华,他听了之后,对慕紫淡淡一笑道,“我的人来接我了。今日多谢姑娘了。”然后他支起身子,慕紫本想搀扶,但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合适。他慢慢的走到门口,每个步子都被他走得不温不火,开门之际他回过头来看向慕紫。 “我也一定替姑娘达成心愿。”语气是置身于冰天雪地的寒冷。 慕紫撑住桌角,对他点头微笑,此时那个成语的弦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两天之后,慕紫也见到了那位大红人江公公,慕紫伏在地上,听那江公公尖细的声音说道,“贤妃娘娘知书达理,深受恩宠,皇上念及贤妃娘娘与她姐姐感情深厚,故特封林慕紫为郡主,可经常出入皇宫,探望贤妃。” 慕紫恭敬的接旨谢恩,她看着手上的圣旨,觉得像是举着一柄锋利的宝剑,从那晶莹透亮的剑身上,她看到自己嘴角边笑出一个惨淡的弧度。 上路了。 第十章 情愫暗生 和想象中的一样。 慕紫看着宫门在她面前缓缓的打开,像是一只沉睡了许久的怪物,不疾不徐的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四周金光灿灿的宫墙都掩不住它沉重的喘息声和泛着戾气的目光。 怪物在一步步向慕紫走来。 给慕紫带路的公公姓华,听说是那江公公的徒弟。慕紫走在华公公身侧,微低着头,视线盘踞在脚下,她似乎是随着某种规律在眨着眼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用影子在她鼻梁上起着舞。 “郡主不必如此拘谨,今天是郡主第一次进宫探望贤妃娘娘吧。” 慕紫本来正低着头想心事,听到华公公的话,她抬起头来看向身侧的人,本能的对他展开笑颜。“是,我从来没想过这宫里这么漂亮。” 慕紫说着转头四处张望起来,这粉墙黛瓦的金丝笼子困住了多少想飞的金丝雀。 “贤妃娘娘的毓秀宫就在前头,郡主以后来得多了啊,也就不需要奴才带路了。” 慕紫欣然一笑,“我就是一个不认路的,来多少回也还得麻烦公公您给我带路呢。” 两人走到毓秀宫门口时,突然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慕紫抬眼看见向致轩身着官服,神态仍旧潇洒不羁,肩膀上随意的搭着一个医药箱,迈着闲散的步子从石阶而下,他看到慕紫,双眸中闪过光彩,习惯性上翘的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他把医药箱递给身后的小太监,上前两步,走到慕紫跟前。 慕紫与向致轩对视一眼,偏头笑了笑,阳光下的她凝眸皓齿,一头青丝松散的挽起,仪态自然,丝毫不见造作之态,令人心旷神怡从而心生向往。 “劳烦公公带路了。” 慕紫向那华公公道谢,待他走远之后,就双手抱臂笑意盈盈的瞅着向致轩。 “是不是茗落身体不适,所以向太医才会在此?” 向致轩摆摆手,“贤妃娘娘身体很好,只是惜妃娘娘最近贵体抱恙,略感风寒,我刚替她诊治完,就顺道来替贤妃娘娘请脉。” 观世音转世生病了啊,慕紫笑吟吟的点点头,扫了一眼周围,华公公和向致轩身后的小太监都走远了,她朝向致轩抱拳鞠了一躬,“多谢向太医愿意屈尊教导蓝晞医术。” 向致轩神色自然,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大礼,他回头望了一眼毓秀宫。 “我倒不知道你家世如此显赫,既是个郡主,又是林家的千金,嫔妃的姐妹。”他对待慕紫一如往常般自然,说起郡主嫔妃来也没半点敬畏之意,似乎在他眼里人人都是平等的,这些头衔身份都只是终会成为过眼云烟的称谓罢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可还是平民。” “呵呵。”他笑声爽朗,如同春风过耳。 “蓝晞很有天分,千万不要埋没了才好,多一个为人治病的大夫是好事,我替他领路,何乐而不为呢。” 慕紫觉得向致轩是自己来到这里来之后最为欣赏喜爱的一个异性了,医术精湛,没有等级观念,又生得风流倜傥,要不是身处宫闱,隔墙有耳,她差点就想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向太医,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你把酒言欢,对饮至天明。” “好,我们约定好了。福寿在前头等我了,你也快进去吧,别让贤妃娘娘久等。” 慕紫看着向致轩悠然而去的背影,只觉得前几天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周围都仿佛忽然一片鸟语花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撩起裙子,拾阶而上。 茗落一身浅蓝色镂金雕空羽衣,搭配纯白色的镶边琵琶裙,坐在红木雕花几旁品茶看书,香菱候在一旁,她看见慕紫后便向慕紫屈膝请安,茗落循着声音抬起头来,对慕紫露出一个好久不见的笑容来。 “坐吧,要不要喝点茶,这茶里可放了香菱一大清早去摘的玫瑰清露,清香得很呢。” 慕紫笑着点点头,香菱给慕紫沏上茶之后就退了出去。 “你好像瘦了点。”慕紫看着茗落略显削瘦的脸颊,心疼的说道。 “怎么能不瘦呢,这里的每一份膳食都要先验上一验。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真不幸中招了,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茗落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谈论着她的生死,神色淡薄的像是一戳即破的薄纱。 慕紫轻轻将玫瑰茶摇匀,略微沉思了一会儿,“现在皇帝应该还不想你死,你死了,后宫不就她游惜若独大了么。” “也对,这样一来我至少知道该找谁去索命了。”茗落似乎越说越起劲,她双手托腮,脑袋像是和着某种节奏一般一摇一摆的,光洁的额头在空中划出柔软的弧度。 慕紫斜睨了她一眼,觉得茗落今天心情似乎格外的好,慕紫嘴角微勾,只当是因为自己今日进宫来看她的原因,“皇帝待你怎样?” “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虽是处处以礼相待,只是从未让我近过身。” 慕紫抬起头吃惊的望向一脸坦然的茗落,“还未召你侍寝?”这皇帝莫非是柳下惠不成? “游惜若那边估计也是同等待遇,皇上一直借称政事繁忙,无暇分身后宫,呵,其实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给任何人怀上龙种的机会呢。” “可这样也拖不了多久的。”慕紫咽了咽口水,从旁细致的观察着茗落的表情变化,她畏缩着开口问道,“茗落,你怕么?” 茗落一脸的大义凛然,语气间却多了几分认真,“这有什么好怕的,一副臭皮囊罢了。” “茗落你行事千万小心,从上回我和他交手来看,他绝不是个简单人物。”慕紫深知侍寝实在是避无可避之事,只求茗落性命无忧。 慕紫刚说完外头就传来太监的通报声,一声“皇上驾到”把慕紫吓出一身冷汗。茗落刹那间表情也有点呆愣,反应过来之后用口型对慕紫说,“冲着你来的。”然后就赶忙拉起慕紫到门口接驾。 璟烨一身明黄色龙袍,英气逼人的走了进来,完全不似上回见到时的落魄相,慕紫弯着身子,低着头思忖道,身上的伤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吧。 “这么巧,郡主也来探望贤妃啊。” 璟烨的眼神在房内扫过一圈之后就定在了慕紫身上。 慕紫点头答是,只听身旁的茗落声音里含着幸灾乐祸的笑意问道: “皇上,臣妾做了不少桂花糕,要不要臣妾去端来给您尝尝?” 璟烨施施然在桌旁坐下,似是很期待的说道,“好啊,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茗落如蒙大赦的去端桂花糕了,于是房内就自然而然的只剩下璟烨与慕紫两人,慕紫没敢坐,她半靠着身后的墙,视线放在桌上的莲花型灯台上,淡淡的光晕从里面荡漾开来,把璟烨的五官衬得越发迷离温柔。 “朕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璟烨一改方才茗落在场时的和颜悦色,从表情到语气都透着寒气。 慕紫知道璟烨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自己,她双手抱臂,叹了口气,仍旧没有挪开视线。“我在救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身份,直到看到了你的玉佩,我才猜到了你的身份。” 慕紫说完低头局促的一笑,几缕头发自然垂落下来,发梢晃荡出一个上翘的弧度。 “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敢用龙形饰物,你不是密谋造反,就是身在其位。” 璟烨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线,他冷哼一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嘲弄。 “你倒是挺聪明,知道利用朕的身份来替林家增加筹码。” 慕紫颇有些无奈的一摊手,身体干脆整个靠在了墙上。 “看来慕紫是惹王华兄生气了,既然这样,不如慕紫就大义灭亲一回,替你出个主意。” 璟烨对慕紫大不敬的称呼并未在意,只是看见慕紫懒散的样子,戏谑的神情,皱了皱眉头,神情却有些松动,“哦?郡主不妨说来听听。” “王华兄何不利用林游两家来解决您兄长呢,敢问您兄长可有后人?” “兄长已经不幸过世,现在对朕穷追猛打的,正是他的遗孤。” 慕紫看着璟烨,笑得十分优雅,“您只要传达出欲将您兄长的遗孤,也就是您的侄子定为皇位继承人的想法就可以了,剩下的,林大人和游太傅自然会替您解决。” 慕紫从来不是任何一方的,她从头至尾只想保住自己和茗落的命,这局势越乱,焦点越模糊,她和茗落也就越安全。林远扬和游天放是断然不会准许平白无故又多出一个皇位继承人的,于是他们一定会将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解决掉,这样一来也就解决了璟烨的心头大患。 璟烨听完慕紫的话之后一直没有出声,他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的看着慕紫,眼前的女子样貌虽算不得很美,神态却是落落大方,那眼神里有着自信坚定的光芒,笑容里又带着几丝戏谑,她似乎没有低眉顺目的时候,就算面上说着阿谀奉承的话,她心里却是绝对不服的,一双灵动的眼睛一定在算计些什么,举手投足间大气又不失狡黠,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下一步又会做什么,但她自己似乎是一清二楚的,行事间有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心计和成算。 璟烨站起身直视慕紫,微微一笑道,“你跟茗落说,朕下次再来尝她的手艺。” 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慕紫也直起身子,朝着璟烨的背影,笑容不变道,“王华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好听,皇上下回还是换一个吧。” 璟烨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慕紫,脸上绽放出一个带着些暖意的笑容来。 “我叫璟烨,我们今天重新认识一下吧。”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剩下慕紫一脸震惊的站在原地,璟烨对慕紫从未笑得如此真心实意过,以往在他脸上出现的表情总是带着负性的,没有温度的,既隐忍又冰冷,可方才的笑容却让慕紫感受到了一丝真诚。 或者这么说,那笑容让慕紫产生了一种错觉,方才有一瞬,璟烨是卸下心防的。 “他走了啊?”茗落端着盘子十分准时的出现。 “恩,他说下次再来尝你的手艺。” 茗落拿了一块糕点递给慕紫,“一定是知道你来了,特意来找你的,平日里他可绝对不会踏进这里半步。” 慕紫咬了一口桂花糕,口感松软香脆,她含混的点头表示赞同,心思却全被这桂花糕给勾走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手艺这么好!你什么时候学的呀?” “是向太医看我整天无所事事,心神不宁的样子,就让我自己下厨做点吃的,他说,若是嫌宫里的东西不干净,就自己做,也好消磨时光。” 茗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慕紫从未见过的神情,像是向往又像是喜悦。这样的茗落让慕紫觉得十分陌生。慕紫缓缓地靠向椅背,桂花糕清香的味道四散在口腔里。慕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很清楚一定有什么发生了,心里有什么在不断的往下沉,她只觉得似乎有什么自己始料未及却也无从阻止的情愫在暗处疯狂滋生着。 她分不清这是好是坏。 第十一章 金风玉露 慕紫走出毓秀宫的时候,看见华公公正候在门口等着她,她走上前,朝华公公欣然一笑。 “华公公,您怎么在这儿?” “奴才看天色不早了,想着郡主还在贤妃娘娘这儿呢,就特意等在这里,郡主您出来呢,奴才好给您领路出宫。” “是啊,这宫里这么大,要是没有您给我带路啊,我还真得迷路。” 两人边说边走,经过御花园时,华公公突然停住了脚步,慕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片花团锦簇间有一男一女相伴而行,女的慕紫认识,就是那位楚楚可怜的游惜若,她仍旧是那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双目晶莹剔透,睫毛长到都看得到上面沾着露珠,一袭玉色镂空雕花裙装,衬得她体态苗条轻盈,身姿翩若惊鸿。 至于身旁那一身白衣的男子,慕紫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子,五官比女子还要精致,却又不显女相,他洁白的衣袂被风吹起,上面未沾半点风尘,仙风清骨,像是随时会飞升的谪仙,他微微侧着头,侧脸的轮廓勾勒出完美的弧度,黑发髻得一丝不苟,细长的眉眼下似是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溪水,唇边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周身散发出雍容自若的神采,简直惊为天人,用风华绝代和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 “华公公,敢问惜妃娘娘身边那位男子是谁?”慕紫凑到华公公身边低声问道。 “郡主您不知道么?就是名满帝京的裴相啊。” 果然是他,慕紫暗自叹道,还真是生了一副祸国殃民的好皮囊。 “可是这后宫之中怎么能有男子呢?” “惜妃娘娘近来身体不适,裴相又与惜妃娘娘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圣上昨日特意恩准裴相进宫探望惜妃娘娘。” 华公公带着慕紫绕过御花园,慕紫回头望了一眼园中的两人,裴征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但慕紫却透过他颀长的背影看见了微笑着的游惜若,她双颊闪着红晕,一双眸子像是剔透的琥珀,她未施脂粉,但慕紫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她就这么专注的注视着裴征,像是坠进了一片耀眼的金泽里。 慕紫和华公公道别后,独自走出宫门,她回想起方才在游惜若脸上看到的神情,停下了脚步。 她见过这种神情。桂花糕清香的味道还残存在口腔里。 和茗落的一模一样。 城中新开了一家名叫金玉堂的酒楼,慕紫闲来无事便带着蓝晞去尝一尝鲜。这家酒楼从装潢到品味都属上等之列,不过慕紫可顾不上观赏这些,俩人上到二楼,慕紫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一坐下就喊小二把菜单拿来。蓝晞看着慕紫这副好像几百年没吃过饭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转头却发现其他几桌上摆放着的都不是饭菜,而是笔墨纸砚,而其他客人们也都正忙着研磨讨论,书写着什么,似乎这里不是酒楼而是书院。 “给我上一份蒜香芋泥,红烧狮子头,再来份冬瓜排骨汤……。” “怎么其他客人都不吃饭?他们在写什么?”蓝晞打断正在点菜的慕紫,向面前的小二问道。 小二憨憨一笑,“客人您还不知道吧,本店新开张,门口还缺副对联,掌柜就让上门的客人帮忙想想,谁写的对联最好,合我们掌柜的心意,就可以免费吃饭。” 本来注意力全在菜单上的慕紫一听到免费二字,就双目炯炯的看向小二,一双眼里藏着一只狡黠的兔子。 “拿纸笔来,你们这儿,是叫金玉堂没错吧?”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蓝晞照着慕紫写的念了出来,转过脸看向慕紫,却只能看到一个侧脸,她的头微微低着,视线落在纸上,纤长的睫毛伴随着她的呼吸氤氲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慕紫写完“金玉满堂”这四字横批之后,抬起头,朝蓝晞巧然一笑,放下笔,将墨迹吹干,把纸递给了小二。果然过了片刻,小二便和掌柜一起出现,宣布慕紫当选为最佳对联,可以免费饱餐一顿了。慕紫在其他客人的赞美和老板的致谢声中点头微笑,心里也不忘感叹一下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以及感谢秦观这个原作者。当然她忘不了的事儿还有一件。 “小二,再把菜单拿来一下,蓝晞,你还要吃什么?别客气啊,不要钱的!” 正当慕紫对着一桌子的菜大快朵颐之时,却被一个极有磁性的声音坏了她的胃口。 “没想到郡主的才情和胃口一样好啊。” 慕紫闻声,本能的没有转头看来人,而是先看向坐在对面的蓝晞,他表情有点复杂,视线在慕紫和来人身上打转,直到来人在身旁落座,慕紫的视线触及他的月牙白衣袖,她才偏头看向来人。 她咬紧了嘴唇。 “裴相好兴致啊,也来吃饭啊。” 裴征十分自然的在慕紫身旁坐下,他一身上好的月牙白丝绸长衫,绣着淡绿色竹叶花纹,腰系玉带,头发以一支羊脂玉簪随意束起,泼墨般的发色映得他肌肤通透似玉,清俊逼人。他面带笑意,那笑容里颇有点风流雅达的轻佻,下巴稍稍抬起,勾勒出迷人的轮廓,他侧眼看着慕紫,蜜色的阳光从双眼之间流泻至嘴角,似一幅流光溢彩的图景。 “哦,郡主居然认识我,裴某倒是小看了郡主呢。” 裴征收回视线,就连话里也带着点玩世的笑意,他状似随意的拨弄着袖口的烫金镶边。 慕紫咬着牙深呼吸了几下,朝蓝晞笑笑,示意没事,她扫了一眼裴征身后,左右两边站着佩剑的一男一女,应该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用不着认识,我只要看在场的,谁最面目可憎就行了。” 话音刚落,那佩剑女子虽然面上没什么波动,手上却以极快的速度拔剑,蓝晞也赶忙起身想护住慕紫,慕紫朝那女子淡淡一瞥,按下了蓝晞的身体。 唯独裴征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拿起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顺势抬手制止了身后女子的动作,“琳琅,不得无礼。” 回过头来对慕紫纤尘不染的笑了笑,那笑意里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含义。 “郡主不要见怪,是家里的下人不懂事。” 他拿起杯子,凑到唇边,唇色淡淡的,透着醉人的意味,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启薄唇。 “不过倒是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形容我。”他轻轻摇了摇头,笑意未减半分。 “我还没说完呢。”慕紫凑近裴征,正对上那副夺人心魄的眼眸,她用手指在裴征的额头上轻点了四下。 “认出你一点都不难,因为你额头上就刻了四个字。”慕紫略微停顿了下,然后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大,奸,大,恶。” 裴征似乎是有一秒的呆愣的,慕紫的身影就这么映在裴征的瞳孔里,像是两片晃动着的剪影,轻轻的契合的贴在他的眼眶上。而后他低头短促的笑了一下,抬眸看着眼前得意洋洋好似在言辞上占了上风就是赢了全世界的女子,唇边泛起涟漪。 他一点都不觉得讨厌。 “哦?这么巧啊,莫非郡主也认识那个威胁高僧,篡改签文的大奸大恶之徒?” 裴征单手支额,懒懒笑道,然后他很满意的看到刚才还踌躇满志的女子在一瞬之间面色骤然阴沉下来,她抿紧了嘴唇,满脸的不服气,像是一只被人踩到了命门的猫,浑身的毛竖起长成了倒刺。 他疏忽间觉得心情大好,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 “那就不打扰郡主用餐了,裴某先告辞了。” “裴相的确是该早点回去,别让璟馨公主久候了。” 裴征转过身,面前的女子端着酒杯,声音像是被从水里刚捞起来一般,透着凉意,她淡淡的眉梢挑起,神色间的挑衅一览无余。裴征凝视了她一会儿,他轻轻的笑了。 “我还在想近来璟馨公主怎的如此积极,原来是有郡主您这位高人从旁指导啊。” “提一点建议罢了,算不上指导。” 裴征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角,光彩流离的眼眸仿似灿烂的星辰在漆黑的夜里熠熠生光,他精致的轮廓浸泡在阳光里,晕染出柔软的浅黄。 “郡主,我们后会有期。” 慕紫看着裴征一行三人潇洒的走下楼,气鼓鼓的把筷子一丢,她虽然料到裴征一定知道是自己在签文上做了手脚,但却没想到被他接了话茬反用这个来讽刺自己,一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 “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慕紫咬牙切齿的说道。 蓝晞看着面前表情变化十分丰富的慕紫,深知此刻还是不要惹她为好,起身准备走人,却不想又被慕紫叫住。 “哎,你上哪儿去?” “不是你说饱了的么?”蓝晞表示很无辜。 “那是现在饱了,我过会儿回去后就有胃口了啊,这些菜可不能浪费,不吃白不吃,小二,这里打包!” 裴征一袭墨色绸缎衣袍,凭栏远眺,微寒的夜风轻拂着面容,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窗外一弯弦月携裹着清辉,独自一人泅渡过一片片无垠的星海,落寞的悬挂在夜空之上,凄美的像是一个沧海桑田的梦境。 他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指尖轻抚额头,他轻轻吟诵出声。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声音是掷地有声的玉。 第十二章 神女有意 虽然在意料之内,但慕紫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茗落被召去侍寝了。 “从那天回来之后娘娘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里,也不肯吃东西。” 身旁的香菱很是焦急,从慕紫进宫以来就没有停过一直在来回踱步。慕紫偏头看向茗落的房门,沉重的乌木门像是被钉死了一样。慕紫走到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 “茗落,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还是要先吃点东西啊,你开开门好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郡主,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香菱的声音里都带上了点哭腔,慕紫转过身看向香菱,安抚道: “你先别急,要是皇上来了,你就推月兑说娘娘身体不适。” 慕紫将身体向后靠在房门上,她不明白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无意义的动作,她只是想让自己离茗落近一点,再近一点,她想要去了解,去感同身受茗落的心情,即使她永远无法替她承受哪怕一星半点。 她的喜怒,她的哀乐,她的痛苦。 苍白的阳光如同清冽的水晶,浮动在宫阙中重重的红玉瓦上,慕紫的身影被光线笼罩成一抹寂寥的灰白。 慕紫朝香菱缓缓绽开出一个笑容,“我会去想办法的。” 还有她的爱。 慕紫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房里向致轩在给蓝晞讲解穴脉,她看了向致轩一会儿,他的嘴唇很薄,看来是个薄情的,看他这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应该身边也有不少红颜知己。慕紫就这么漫无边际的想着,她想,茗落和他站在一起,倒也是十分般配的一对璧人。 这副图景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就马上被另一幅画面覆盖了。 对,就像那天在御花园里看到的游惜若和裴征一样。 “呵。”慕紫自嘲的笑笑,抬手挥开眼前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支起身子,走到桌旁,本来正低头讲学的向致轩和认真听课的蓝晞全都抬起头来看向她。 “怎么了么?”向致轩率先问道,身旁的蓝晞也是一脸的疑惑。 “向太医,我能叫你向兄么?” 向致轩温和的笑了,“叫我致轩就可以,不必那么客气。” “好,致轩,我之前说过,希望有一天能和你把酒言欢对吧。” “对,可是现在……”他笑着看了一眼蓝晞,“现在不太合适吧。” “当然不是现在。”慕紫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上一杯茶,她举起杯子,朝向致轩微微拱了拱手。“我今日就先以茶代酒,敬致轩你一杯。”慕紫说完,盈盈一笑,一饮而尽。 向致轩像是被慕紫的举动弄得有点手足无措,“慕紫你这是做什么?” “帮我一个忙可好?” “你说。” 慕紫抿紧嘴唇,她其实有些害怕,她知道她正在承认一个或许会让茗落万劫不复的事实。 但她还是开口了。她还是承认了。 “茗落她……她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你去看看她可好?” 茗落知道慕紫来过,甚至那天慕紫靠在房门上的时候,茗落就靠在门的另一头。她自然也听到了慕紫说的话,她说,她会去想办法的。于是,她的办法来了。 茗落呆呆的看着坐在对面替自己把脉的向致轩,她其实隐隐猜到慕紫会把他找来,她其实也在隐隐期待着。只是当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坐在了面前,他英挺的轮廓一如记忆里那般熟悉。 茗落突然不忍心了。她突然觉得,那些放肆的念头该收一收了。 “娘娘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忧思过多,积郁成疾,娘娘千万不要想太多,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向致轩收回手,朝茗落微微一笑,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茗落神色木然的点了点头,她看着桌上向致轩修长的手指,再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恩,不配。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配呢? “我知道了,多谢太医。”茗落站起身,本来准备喊香菱来送客,她刚跨出一个步子,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向致轩。 她决定再放任自己最后一次。 “向太医,要不要尝尝我做的糕点?” 向致轩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马上就转为欣然,“好啊,那多谢娘娘了。” 茗落会心一笑,“那太医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拿。” 她朝门外走了出去,她走得很慢,她想,这就够了。 这已经足够了。 慕紫走进毓秀宫的时候,看见香菱正在擦拭花瓶,香菱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郡主你来了啊,娘娘在内堂看书呢。”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慕紫“恩”了一声,朝香菱淡淡一笑,迈进内堂的时候,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茗落,她右手撑着额头,左手上拿着一本书。 “在看什么呢?”慕紫走近茗落,在她对面坐下。 “没什么,就是乱翻翻。”茗落合上手上的书,抬眸看向慕紫,她平静的说。 “向太医来过了。” 慕紫点了几下头,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点。“恩,他怎么说?” “他说,我是忧思过多,积郁成疾。” 茗落说完将书随手往桌上一扔,随后朝慕紫潦草的笑了笑。 “他说的对,可是他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成疾。” “茗落……” “因为我忧思的内容错了,所以我病了,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茗落……” 茗落平淡无波的神情缠绕成一枚黑色的钉子,扎在了慕紫的喉咙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觉痛。 “不过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不会再想一些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了。” 慕紫惊讶的抬头看向茗落,她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想通了,但慕紫并不在意这些繁琐的过程,她微笑着伸过手去握住茗落的手。 “你想通了就好,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她望进茗落的眼睛里,脸上浮现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你先好好休息,你也不一定就不能和他在一起,来日方长,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 茗落抬起头来看向慕紫,慕紫正想说些别的转移一下话题时,却听见茗落叹了一口气。 “他说很好吃。” “什么?” “他吃了我做的糕点,他说很好吃。” 慕紫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本来就做的很好吃。” “你也知道,不会这么简单的对吧。”茗落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语气像是披着一层薄薄的霜。“就算我们取得了天下,这世上的事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她像是看着慕紫,又好像是透过慕紫在看别处。 角落里似乎洒满了细碎的光屑,它们又明亮又锋利,一不当心踩着了,便会被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来。 “人心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收买的。” 窗外的风像是融进了沼泽里,吹在身上沉淀出了粘腻的重。 慕紫微微抿了抿嘴,她说不出半个字来。 慕紫这回走出毓秀宫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华公公,她叹了口气,撇撇嘴角,决定靠自己的力量,按着记忆走出去。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皇宫的大小,所谓什么叫大得像迷宫一样,慕紫今天才算领教到,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可她却连宫门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反而身边的景致越走越陌生。 又随意凭直觉瞎逛了几下,直到确定是完全迷路了之后,慕紫也干脆不走了,她打量起四周来,她现在走到了一块十分偏僻的地方,周围看不见半个人影,僻静的连树叶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眼光扫了扫,她发现左前方有一有座破败的宫殿,她不知道有谁会住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但此刻也顾不得多想了,她只想找个人问问路。 这地方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已经废弃不久了,朱红色的宫门已经有点掉漆,两边灰色的粉墙上方悬挂着被蜘蛛网缠绕满,看不清字迹的匾额,门前屋后都长满了杂草,门是虚掩着的。 “有人在么?”慕紫推开满是灰尘的大门,里面空无一人,她又向里面走了些,突然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 慕紫慌了神,正想退出去,却看到一个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是一个极美的女子,拥有着沉鱼落雁之姿,虽然从她的眼角眉梢可以看出她已不再年轻,可她美丽的容貌还是让慕紫转不开眼,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即使衣着朴素,未施脂粉,仍旧美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额……我是……我是想问个路……”慕紫支支吾吾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从身后一拉,把她拉出了门外。 “郡主,你怎么跑到冷宫里来了啊?” 慕紫转过身看到是香菱,她松了一口气,但她回过神却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你说这里是冷宫?” “是啊。” 香菱凑到慕紫耳边,压低了声音,“里面住着前朝妃子。” 慕紫任由香菱拉着自己越走越远,她的思绪却顺着香菱的话在走。 “前朝的妃子为什么还住在皇宫里?不是应该搬去寺庙或者陪葬么?” 香菱仍旧压低着声音,还不停注意四周有没有旁人,“听说是太后不许她搬出冷宫的。” 慕紫明白了,笑着点了点头,估计这又是一出宫闱争风吃醋的戏码,那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想必也曾掀起过不少腥风血雨吧。 香菱带着慕紫走回大道上,“娘娘说郡主没人带路一定走不出去,叫我赶忙跟出来,还好您走的也不是太快,总算被我跟上了。” “茗落还真了解我,我真是怎么都走不出去。”慕紫抱怨道,她看着前方带路的香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停住了脚步。 “香菱,你有家人在宫外吧?” 香菱听到慕紫的话以后,转过身来面向慕紫。“是,有我娘和我弟弟。” “那你下次把他们的住址给我,我替你去看看他们。” “谢谢郡主,其实在进宫之前我已经去看过他们了,娘娘还给了我不少银两叫我带给他们呢。” 想到茗落,慕紫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她一直知道,茗落虽然表面冷漠,但内心却非常温暖。她朝香菱微笑道,“恩,那就麻烦你多多照顾茗落了。” “这是香菱应该做的,哎呀,对了,忘记问娘娘讨要跌打损伤的膏药了。” “怎么,你哪里受伤了么?”慕紫把香菱全身上下看了个遍。 “不是的,是茉云,她是瑞澜阁的宫女,专门替惜妃娘娘梳头的,前几天挨了板子。” 慕紫一听说是游惜若那儿的人,就来了兴致。 “那她怎么会被打的呢?头梳的不好?” “不是,是她弄断了惜妃娘娘的一支木簪,惜妃娘娘就打了她三十大板。” 慕紫弄不明白了,这皇宫里什么贵重的首饰没有啊,有必要为了一支木簪就打人么,游惜若看着也不像是这么难伺候的人啊。 “那支木簪很贵重么?” 香菱再度凑到慕紫跟前,压低了声音说道。 “听茉云说,那支木簪是裴相亲手刻了送给惜妃娘娘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连了起来一样,慕紫终于找到了那块遗失的拼图,配合之前在御花园里游惜若看裴征的表情,她只觉得一切解释起来再通顺不过,青梅竹马却因为宏图霸业被迫分开。 这神女有意,只是不知对这襄王来说,青梅竹马和宏图霸业哪个更重要了。 树荫摇摇晃晃的,细碎的太阳光斑不时移动到慕紫的脸上,睫毛的阴影在她的在脸颊上渐次抬升起鲜明的轮廓。 慕紫抬起手揉了揉被风吹得发痒的鼻尖儿,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你把那茉云带来,我想见见她。” 阳光有一半照在慕紫脸上,令她另外的半边面容,沉浸在略显阴暗的影子里。 第十七章 心字成灰 慕紫在出宫的路上,遇到了背着医箱的向致轩,慕紫低头自嘲的撇撇嘴,抬眸迎了上去。 “向太医,刚出完诊啊?” 向致轩见是慕紫,扶了扶肩膀上医箱的肩带,朝慕紫笑道,“恩,太后身子有些不适,就叫我来看看,对了,你呢,身体好些了么?” 慕紫脸上的笑容滞了滞,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眨了眨眼睛,想起了之前自己教茗落说的话。 “啊?哦,好多了,真是对不起,那天晚上我没能去赴约。” “那就好。”向致轩和慕紫并肩走着,阳光的阴影在他俊朗的眉眼上渐次渲染出炫目的光彩,“我还在担心你呢,想着要不要去林府看看你。” 慕紫仍旧是礼貌的笑着,心上却像是覆盖着一张磨砂的纸,一直反复磨蹭着,让慕紫心痒难耐,她摩挲着,好几次张嘴想问,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力气像是全数变成汗水,蒸发到空气中去了。 她侧过眼朝向致轩看去,从他的额角看到他的眉骨,从他的眉骨看到他的瞳孔,再从他的瞳孔看到他的鼻梁,最后是鼻梁到唇角。她想要找到一点迹象。 想要找到曾在茗落脸上看到的迹象。 那大概是名为喜欢的迹象。 “那天我拜托茗落去赴约了……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他们此时正走在长廊上,就快要走到尽头了,向致轩踏下最后一阶台阶,从廊檐的阴影下跨到室外的阳光里,就在这片扑面而来的光亮里,慕紫听到他这么回答道。 “她是她,真是可惜了。” 他的声音像是一块质地结实表面空白的硬纸板,一瞬之间被刺穿了洞,色彩流淌了出来。慕紫在这片五颜六色之间得到了答案。 茗落成功了。 只可惜这段感情,它生不逢时。 慕紫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听到身旁向致轩略有些惊讶的声音,“那边假山旁好像躺着一个人。” 慕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假山旁的草地上果然蜷躺这一个女人。等到他们小跑到那女子身边,向致轩把她的身子翻转过来,慕紫一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向致轩模了模她的脉搏,又探了探她的鼻息,“她只是晕过去了,她是什么人,怎么会倒在这里?” “她是前朝妃子,住在冷宫里。”慕紫不再蹲在地上,她站起身,四下张望着,想找到几个宫女或者太监可以帮他们指指路,把这女的送回冷宫去。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她看到了两个宫女,“哎,你们过来一下。” 向致轩抱起那女子,慕紫接过他的医箱,朝那两个宫女说道,“你们知道冷宫怎么走么?” 慕紫在冷宫外等了一会儿,向致轩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姿态甚为优雅,慕紫不得不再次佩服起茗落的眼光来。 “她醒了,是因为气血不足才晕倒的,好好补补气血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我过两天再过来给她开几副药。” “好,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我本来就是大夫,替人治病是我的职责所在。”他说着便跨出了宫门,慕紫仍旧留在原地,她看着向致轩利落潇洒的背影,一阵风吹来,吹落下一地花瓣,其中一片掉落在慕紫手上,她揉捻着手指上那片不知是什么花的花瓣,柔软的质感渗出的水分润泽了她的指尖。她想起了茗落。 “我没有生病。” 向致轩转过身来,他秀气的眉峰扬了扬,深邃的轮廓在逆光里折射出锐利的弧度,像是一道空旷的山谷,慕紫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响在这道山谷里。 “因为茗落她很想见你,所以我才帮她约了你。” 裴征站在书桌旁,他扫了几眼展开在桌上的书信,神色之间透着轻薄的冷意,他双手负于身后,宽大的衣袍显出几分落拓,几分不羁。萧瑟的秋风打在窗户上,经过好几天连绵的秋雨的洗礼,树叶早已凋零了大半,此时更是经受不住寒风的侵袭,纷纷掉落。 裴征面无表情的拿起那封书信,将其一角凑到书案一侧的烛火上,跳动的火苗瞬间吞噬了书信的大半边,浓重的火红沿着纸张飞速蔓延开来。 连带书信最后那行娟秀的字迹一起燃烧殆尽。 “惜若亲笔。” 裴征的样子略带了点散漫,他随意的甩了甩手,幻化成微尘融于空气中的书信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凛冽气势,弥散在四周;又像是窗外深秋的落叶一般,无力地飘落到地上,散落成片片飞灰。 再怎么样深刻的爱恨都好,最后余留下的不过是一片薄凉的灰烬。 蓝晞此刻安然的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像是一推即倒的瓷女圭女圭,慕紫连碰都不敢碰他;又像是一戳即破的泡沫,在阳光下折射出近乎透明的柔弱来。 然而这份近乎寂静的安然也无法让慕紫忘记那掩盖在棉被下面的伤疤。 是的,蓝晞受伤了,伤在月复部,一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伤疤。 总之是绝对无法让人忽视的长度。 两天前林远扬遇刺了,就在慕紫的当铺门口,那些杀手们在砍倒林远扬之后全都当场服毒自杀。慕紫呆滞的坐在蓝晞床边,回忆的路走得有些杂乱无章,她深呼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回想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天前林远扬也许是出于模清慕紫底细的目的,来到了慕紫盘下的当铺找蓝晞问话,没有防备刺杀的缘故,林远扬身边只带了一个驾车的车夫,谁知一下马车就从暗处蹿出好几个蒙面人,把林远扬团团围住,当铺里的蓝晞听到动静冲出来和那群杀手缠斗,本来就双拳难敌四腿,又不是那帮杀手的对手,打斗之间还要顾着林远扬的安危,替林远扬硬生生的挨了一刀。陆掌柜描述到这里,对慕紫说道,“当时蓝晞替林大人挡刀之后就晕过去了,唉,蓝晞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至于林远扬,虽说武功高超,但毕竟上了年纪,又是以一敌五,自然也就撑不了几个回合,待到他也被砍倒之后,那几个蒙面人就都服毒自尽了,于是那天慕紫的当铺门口很是热闹,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个人。 听说林远扬已经清醒了,虽然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却都不致命,好好调理几天也就可以恢复了。慕紫稍稍起身,屈膝替蓝晞掖了掖被角。她继续顺着思路走,安排刺杀的都是些死士,任务结束直接自杀,这样既死无对证又了却后患,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游天放及裴征,但又没有证据,嫌疑再大也只是猜测,皇帝虽然降旨彻查,但又能从何查起?那帮杀手明显已经跟了林远扬好久,特意等到林远扬只身一人到了城西这样偏僻的地方再下手,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慕紫手肘撑在床沿上,单手托腮,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那帮人不干脆杀了林远扬,而只是把他砍伤,这样的伤势顶多也就让他卧床半月的程度而已,费了那么多周折却又不杀他,有了这次的经验之后,以后林远扬肯定会加强防备,就更不可能杀他了啊,难道只是为了警告他?或者说林远扬除了游天放和裴征之外还有别的仇家?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慕紫的思绪,慕紫打开门,却意外的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是犯罪嫌疑人。 夕阳依旧残留着最后一口气,垂在天幕边缘撑出一蓬软淡的光。裴征一身白衣站在夕阳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昏黄的浅淡,他朝慕紫微微笑着,一如往常那般温文尔雅却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 “我们还是出来谈吧,不要打扰到病人休息。” 慕紫点点头,带上门跟着裴征走到院子里,她和裴征相对而立,相距不远却也绝对不近。 “这是从云南带回来的金创药,给蓝晞用的。” 裴征递了一个白玉药瓶过来,慕紫接过,不咸不淡的道谢,“谢谢。” “他的伤势如何?” “向太医来看过了,说卧床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慕紫将药瓶塞进袖子里,她不明白裴征现在来这儿的用意,但是与其揣测,还不如单刀直入的问。 “是你派人做的对吧,死无对证什么的倒是很有你心狠手辣的风格。” 裴征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树叶随风吹动,一点花瓣碎屑落在他的肩膀上,眼眸倒映着夕阳的光晕,像是潺潺浮动在空气中的流水,荡漾出淡淡的波纹。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想再得手可就难了。” 裴征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定定的盯视了一会儿慕紫,随后像是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 “杀人可不在我和皇上约定好的事项里。” “什么?!这件事他也有份?”慕紫这下是彻底糊涂了,难道说璟烨要把林家一脚踢开,投靠裴征他们了么? 裴征似是对慕紫惊讶的模样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走向前两步,举止十分自然的拍掉散落在慕紫肩头的花叶碎屑。他突然回忆起自己那个关于她的表情游戏,或许就连裴征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喜欢观察慕紫的表情了,他知道的,平日里对着任何人,她都喜欢摆出那副习惯性的敷衍式假笑来。 于是裴征煞有介事的环起双手,观察起慕紫来。慕紫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甩甩头继续问道: “他要收拾林家了?他站在你们这边了?” “我和皇上只是需要林大人暂时休息一会儿,好解决凉州免除赋税的事,你也知道你爹有时候非常的碍事。”他停顿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瞧你想的,你真以为皇上是这么容易妥协和收买的人么?” “所以你只是派人伤了他,好让他暂时不参与朝政。”慕紫撇过头去冷笑一声,“那你们可真会挑地方,可怜了蓝晞,白白挨了一刀。” 裴征听出了慕紫话里的冷嘲热讽,看着她有些愠怒的神色,裴征想,果然是这样,一提及有关那个蓝晞的事,她的表情总是真实的,甚至于对蓝晞的关心程度远远超过了对她自己的父亲。 “你倒是挺关心他的,对自己父亲倒是不闻不问的。”话一出口,裴征才发现语气里竟然掺杂着些许赌气的意味,他蹙了蹙眉,心下疑惑自己今日异于常日的态度。 慕紫可没有心思来细致的观察裴征,被他这么一点明,慕紫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儿的角色扮演的有多么不上道,她干咳了两声,“我自然也是关心我爹的啊,这还用你说。” “那既然药我也送到了,今天就先告辞了,希望蓝晞和林大人都能早日康复。” 裴征早已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淡漠模样,他朝慕紫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朝院外走去。他走了几步,脑海中却突然闪现过慕紫刚才提到蓝晞时恼怒又有点担忧的神情,恩,那是真实的表情。 裴征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眉目舒朗的像是最亮的星辰,他的声音醇厚而又低沉。 “慕紫,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会伤到蓝晞。” 慕紫刹那间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眼前的裴征干净澄澈的像是一幅泼墨山水画,于是在这幅似是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画面前,慕紫的心上也像是被踩踏出一条柔软的山间小道来,自深处升腾起阵阵温热的风。 “恩,林远……我…我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也要小心。” 第十八章 自求多福 蓝晞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慕紫扒睡在他的床头,头发散乱的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在日光照射下,泛出一层光亮的浅褐色来,垂在她的眉目间,伴着她的呼吸起伏出一种和谐的韵律,阳光笼罩着她,光影交错间,慕紫像是披上了一件由光芒绣制而成的晶莹剔透的羽织。 蓝晞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动作小心翼翼的,害怕把慕紫吵醒,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开慕紫的头发,把它们拢到耳边,慕紫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就要醒过来了,蓝晞赶忙收回手,看见慕紫迷迷糊糊的撑起身子,毫无形象可言的伸了一个懒腰,蓝晞避过目光,掩饰性的干咳了几声。 “你醒了啊,伤口还痛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慕紫看蓝晞在咳嗽,就立马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来,先喝口水吧。” 蓝晞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他朝慕紫温软一笑道,“我没事了,伤口已经不痛了。” 慕紫安心的松了一口气,随后她似乎又想到什么很严重的问题一样,朝后退一步,将身子倚靠在桌子上,她双手抱臂,正色道,“你完全不把我和你说的话当回事。” 蓝晞诧异于慕紫突然之间的变化,他扬起好看的眉梢,一边试图思考慕紫这句话的涵义,一边筛选着措辞,试探的问道:“是…什么话?” 慕紫一脸“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斜睨着蓝晞,“才不过是上个月的事情,就在这个房间里,你答应过我,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首先会考虑的是自己的安危,可这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你就忘了啊,这么着急的就要去逞英雄了啊。” 慕紫说到最后,音调不可抑制的上扬,语气里也带上了点火药味,她看着蓝晞那副无辜又好像有点受伤的表情,心下不忍,但她实在不想蓝晞再因为她的缘故而受伤,她以为上回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没想到蓝晞还是义不容辞的见义勇为了,她胸口闷得很,又无法纾解,只好“哼”了一声,把视线移到了别处。 蓝晞双手握住水杯,注视了一会儿杯子里的水,水面晃荡出细小的波纹,他的眼神落寞中又带了点黯然,他似是在对那杯水说,声音越说越小,墨色的瞳仁中映不出半点情绪。 “可他是你爹。” 就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却把慕紫震动的一下子没了反应,她的思维也像是突然被这五个字震得短路了一样,她转过头看向坐在床上的蓝晞,一个眉目清秀却身世凄惨的少年,不过十七岁而已,在这个世上却已经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了,要以何处为家呢? 要以何人为家人呢? 慕紫握紧拳头,她想,家人之间是不应该有欺骗或隐瞒的。 她缓缓地走到床边,坐在蓝晞身边,她缓慢却异常坚定的说,“蓝晞,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蓝晞抬起头疑惑的看向慕紫,手指有些不安的绞动着床单,他隐约知道,这似乎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至少于慕紫而言。 “我并不是林远扬的女儿,更不是林家人,我只是为了帮助茗落才以林家女儿的身份留在这里的。” 慕紫在蓝晞越来越惊讶的眼神里更加坚定了说下去的决心。 “我和你一样,在这个世上是孤身一人的,所以我们俩就是彼此的家人,再也没有别人了,你以后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请先想一想我这个你唯一的家人,你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慕紫扶住蓝晞的肩膀,把头埋进双臂间,声音闷闷的,带着恳求的意味。 “不要再受伤了。” 裴征似乎甚为悠然自得的静立于养心殿中,殿内虽是一片光亮却也是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璟烨批改奏章时毛笔与纸张的摩擦声。裴征嘴角微翘,他挽起金丝镶边的宽大袖口,双手交握负于身后,一身藏青色的朝服将他衬得比平日里要沉稳深邃得多,他的视线似乎胶着在地上,白色绸布衬底的鞋子在明黄色的地面上显得尤为显眼,璟烨在翻页的间隙抬眸瞥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旁若无人的批改起奏折来。 看璟烨没有开口的意思,裴征却也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就连视线都没有转移一下,仍旧是甚为怡然的凝视着地面。璟烨合上奏折,把它往边上一扔,慢条斯理的开口褒奖道: “裴相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这么简单就摆平了林尚书。” 裴征微笑着抬起头,笑容仿佛是三月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 “若是没有陛下您的相助,微臣又怎么能够这么畅通无阻呢。” 裴征不动声色的回击道,心里却在冷笑,这皇帝做得倒是挺轻松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动两下嘴皮子,剩下的全让自己去做,临到头来倒好,还想把脏水全往别人头上泼,他自己只需要置身事外的看戏就行了,这如意算盘简直打的叮当响。于是裴征不得不话里有话的把他也拉下水,毕竟刺杀林远扬这事,大家都有份。 璟烨听出了话外音,他冷冷的挑起秀眉,嘴角的笑容也带上几分森然的意味,他向后往椅背上一靠,像是完全放松了一样,既不开口接话,也不让裴征走。 裴征等了一会儿,心下叹了一口气,心想也没什么好争的,陪他在这儿负气,大眼瞪小眼的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于是他抬起头来看向璟烨,从容不迫的开口道: “微臣已经做好了皇上您交代的事儿,希望皇上也不要忘记答应微臣的事儿才好。” 璟烨这下倒也痛快,像是不准备再为难裴征似的,他拍了两下手,江公公便从帷帐后走了出来。 “江福德,接下来三天朕都要去惜妃娘娘那里,知道了么?” “是,奴才知道了。” 璟烨点了点头,朝裴征转过头来,“这样可以了吧,裴相。” 裴征微微俯身,“是,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裴征便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准备走出养心殿,还没走几步,却听到身后璟烨有些戏谑的声音。 “朕前几日陪太后看戏时,看到了一出特别有趣的戏,所以朕还特意去翻了那出戏的戏本,裴相可想听听是出怎样有趣的戏啊?” 裴征停下了脚步,心想今日果然没这么简单就可以月兑身,他转过身来应道: “微臣愿闻其详。” 似是早就料到裴征的反应,璟烨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笑容,他摆弄起桌上的毛笔来,随意拿在手上把玩着,少顷,懒洋洋的开口道:“有一个秀才和某家的小姐是一对青梅竹马,谁知当地的知县看上了那位小姐,就把她强娶进家门,那位秀才为了报夺妻之仇,就乔装打扮,混进了知县府中,并且趁其不备杀了那个知县,当然最后那个秀才也被抓起来处斩了,不过他也算是报仇成功了。裴相觉得这个故事有趣么?” 裴征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站在原地,听到璟烨这么一个含沙射影的问题,他先是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璟烨不再靠着椅背,将身子凑近桌面,他细细的观察着裴征的一举一动。裴征语气平缓的问道,“不知陛下觉得这故事有趣在哪里?因为在臣看来,不过是两个蠢人做的蠢事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外头似乎下起了大雨,唰唰的打在窗户上,风也刮得有了形状似的,呼啸声灌入殿内,使得殿内两人的交锋更透出几分刺骨的寒意来。 “哦?朕还以为裴相会有共鸣的呢,还特意讲给你听,那裴相认为这两人蠢在哪里啊?” 裴征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细听了一会儿雨声,听见外头的雨势似乎小了点,他勾起嘴角,估模着是时候该回去了。 “臣若是那个秀才,绝不会将大好时光浪费在所谓的报仇上,缘分断了就是断了,往日既然不可追,何不大度一点放手?既不会苦了自己,也不会伤及他人。若皇上您是那位知县,那臣想根本就不会有这么一个故事,依臣对您的了解,陛下绝不是会因为七情六欲或者美色当前而放弃大好河山的无知之辈。” 璟烨轻轻抚模着手上的玉扳指,玉器被打磨的光滑无比,他支着头,状似无意的问道: “那你的青梅竹马可怎么办呢?”语气里是无限惋惜。 裴征笑得越发轻巧起来,“那她只好自求多福了,谁又不是如此呢?” 随后他侧过头瞥了一眼殿外,回过头来朝璟烨说道,“雨停了,臣该回去了。” 璟烨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看着裴征的身影一步步朝外面走去,快走到尽头的时候,裴征突然回过头来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皇上可千万不要忘记答应臣的事啊,惜妃娘娘可是要等的。” 慕紫走出长廊看到假山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调转方向,朝冷宫走去。 她扫了一眼周围有些荒凉的景致,推开了积满灰尘的宫门,放眼望去没有看到那位大美人的踪影,她绕到了屋后,看见美人蹲在地上,似乎正在除草,慕紫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身体还没有好就好好休息吧。” 美人抬起头来看见是慕紫,便朝她笑了笑,那笑当真是颠倒众生,就连慕紫看得都心花怒放。 “我身子已经好了,向太医前两日还来看过我呢,对了,还得多谢郡主您的救命之恩呢。”美人站起身擦了擦手,朝屋内走去,慕紫也跟了上去。 “我根本就没帮上什么忙,你要谢还是去谢向太医吧,他才是真正的医者父母心。” 慕紫跟着她走进了屋里,屋里的摆设也是十分简单朴素,一瞬间让慕紫产生了置身于平常人家而不是奢华皇宫的错觉。美人在桌旁坐下,替慕紫倒了一杯茶。 “不是什么好茶,希望郡主不要介意。” 慕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甘甜的味道散布于舌尖,她含笑摇头道,“哪有,我觉得这茶好喝得很呢。” 美人清浅的笑了笑,两颊的酒窝像是陷在了日光里,随着她浅笑的弧度摇摆出一片光晕来。 “我和你也真算是有缘,要不然这么大个皇宫,我怎么就偏偏三番四次都到了你这儿来呢。”慕紫回想起自己和她的几次相遇,不由感叹道。 “是啊,也许这就是我和郡主你的缘分吧。” 慕紫放下茶杯,隔着一片晃荡的光影看向对面的人,她嘴角上翘起细微的弧度。 “其实都是你这张脸惹的祸,要不然太后怎么会直到现在还惦记着你,不放你出宫呢。” 她仍是那样浅淡的笑着,眼角眉梢依稀可以辨认出细密的纹路,那是岁月的痕迹。 “也没什么祸不祸的,这世上的事不都是这样么,福祸相依的。” “你和先帝一定很相爱。” 慕紫只是随意一推测,谁知这回她的眼神却避了避,“郡主你婚配了么?” “还没有,怎么,你想给我做媒啊?”慕紫不知她怎么生硬的转到了这么一个话题上,却也不甚在意,调笑着回应道。 “呵”她轻笑了一声,“人家说山中只数日,世上已千年,更何况我都在这儿呆了五年了,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是真的半点都不知道了,又上哪里去给郡主说媒呢?” 慕紫眨了眨眼,语气里带上了点不可置信,“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五年了?那这么说先帝在位时你就已经被贬入冷宫了?” 难怪太后不好放她出去了,毕竟人是先帝关的,自然也就只有先帝才能放,可惜先帝早已经驾鹤西游去了。可是这么说来,这位美人也不是那么受宠,看来后宫风云还真是波涌诡谲,光靠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也不一定就能混得好。 “郡主你有秘密么?” “有不少呢,我这人一天不说谎就憋得慌,于是秘密就日积月累的越来越多了。” “我只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也是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希望。” 慕紫疑惑的望向她,不太明白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郡主你还尚未成婚,也许不会明白,其实对一个女子来说,一生中就是为了等两个相逢,第一个便是等你的夫君,与你相伴一生的人,至于第二个相逢,就是与你的孩子,你等待他的降生,等待他长大成人,等待他来寻找你。”她的眼神此刻像是会放光,语气虽然仍旧恬淡却带着向往与生生不息的希望。 然而慕紫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却是莫非璟烨的工作没做到位?怎么还有皇子活着? “你有孩子?他还活着?” 这问题问出口了慕紫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现在连自身都难保。还担心别人做什么,难道理想的情况不正是裴征或者璟烨随便哪个阵亡,当然最好一起阵亡,那自己才可以带上银子功成身退么。 美人并没有作声,只是眉目含笑的看了一眼慕紫,此刻的她柔软的像是一段浸泡在水里的胶片,阳光细碎的落在上头,点缀成一条璀璨的河。 慕紫有些不忍心破坏她这份像是水晶般晶莹透彻的坚定和执着,可也不希望她空抱着一个梦过活。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直到你死,他都没有来呢?” 她笑的像是一朵盛开在深夜里的曼陀罗,而那朵曼陀罗里掩藏着一个散发着暗香的秘密。 “那他一定是在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