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很忙的》 楔子魂游 朦胧之中,风细细只觉得神清气爽、遍体通泰,甚至是——飘飘欲仙。但随即,她便自嘲的笑了起来,神清气爽?遍体通泰?这是一个久病在床,行将就木之人该有的感觉么? 至于飘飘欲仙……当这个词再一次清晰的出现在她脑海的时候,却让她不由悚然。 尚不及回过神来,耳畔却已听到有人在叫:“风细细……”一惊抬头,她应声看去。一看之下,她便又是一惊,脑子里顿时一阵发晕,腿也跟着软了。 闭上双眼,她几乎是习惯成自然的顺势而倒,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黑暗。然而没有,她发现自己的脑中依然清明,甚至连摔倒在地所应有的疼痛也并未随之而来。 耳内,有笑声肆无忌惮的响起,充满了欢快,却是先前唤她名字的那个人。不无赧然的睁开双眸,她讷讷的看向那人,心中虽仍惊惧,却也不似先前那般害怕了。 她是有理由惊惧的,只因那人……她……竟然是飘着的。准确说来,她也并不算是飘着,她……是盘膝的坐在半空,而且坐的稳稳当当、舒适无比。 “你……”她想说什么,却觉自己的嗓音干涩粗嘎,难听至极。忍不住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后,她才轻声的问道:“你是谁?你……你怎会在这里?” 听得她问,对面那人便偏了头看她。那是一个年纪比她略大些、容貌清秀的少女,发才及肩,也未梳成发髻,而是简单的以红绳扎起,看起来干净而俐落。随着她偏头的动作,那束头发便也跟着一偏,为她平添几分俏皮。不无苦恼的叹了口气,少女道:“我也姓风,我叫西西……”眼见风细细陡然睁大的双眸,她忙又补充道:“西,是东南西北的西!” 风细细这才恍然:“原来你叫风西西呵!”或许因为这两个名字太过相近,在吐出“风西西”三字的时候,她的心中却不由的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渀佛自己是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不自觉间,她对眼前的这个少女便萌生出了难言的好感,虽然对方实在有些诡异。 屋外,有更鼓之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 怔然片刻,她才轻声的道:“今儿,已是七月縀八日了吗?”言下不自觉的已带了几分欣羡。七月縀八,乃是她异母兄长风入槐的及冠之礼,早在十数日之前,府中人等便已忙得不可开交。只不过这些事情,说到底,都与她这个卧病已久的人全无干系。 风西西清亮的声音又已在她耳边响起:“想出去看看吗?” 出去看看?她涩涩而笑,正要拒绝的当儿,风西西却已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她的。下一刻,她已随她一道穿过那顶茜色绣缠枝葡萄藤的绡帐。 她们……就这么穿了过去……渀佛……那顶绡帐压根儿就不存在一般…… 不由自主的尖叫出声,风细细骤然停步回头。透过那顶薄薄的绡帐,她可以清楚的看到帐内此刻正躺着一名苍白纤弱的少女——那是……她自己! “我……”她急促的开口,想要问什么,然而恐惧,却又让她没法说出一个字来。 “放心!你还没死!”渀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她的身边,风西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的道。在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风西西却又补充道:“当然,也快了!” 风细细闻声,先是一惊,旋即竟觉释然,心思也随之澄明、轻松了许多。 你们都走了,我还独自一个人守在这个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地方做甚么呢?倒不如,一并离开,直索落个眼不见为净罢了! 外屋传来的极轻的脚步声将她从失神中唤醒,随着脚步而来的,是帘栊轻动的声响。一名容貌秀丽的丫鬟轻步进来,直直的走到床前。当她从风细细身边走过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风细细张口轻呼:“嫣红……”这名丫鬟,正是她屋内两名丫鬟之一的嫣红。 对她的呼唤全无回应,嫣红直直的与她擦身而过,径自的走到那张榉木架子床跟前。 风细细才要再唤她一声,却又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的状态,不觉心中黯然。 她的母亲瞿氏在时,院内单丫鬟也有十七八个,更遑论那些个婆子。瞿氏一去,这些人或另觅高枝,或被配了小子,间中也有病故的,不过数年间,便去得七七八八了。 偏生她的继母刘氏对此又是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在这种只出不进的情况下,不过几年,她的身边便只剩下了嫣红与嫣翠两个。 她的心中忽然便是一阵坠坠的疼,自己若去了,嫣红与嫣翠……怎么办?自己在时,她们过的虽也未必好,但因自己体弱,倒也无人愿担风险,来过分逼迫主仆三人。 可……自己若当真去了,这以后,她们二人该如何是好? 站在榉木架子床畔的嫣红,自然不知这些。她径自的揭开床帐,将手按在床上安稳睡着的风细细的额上,觉不甚烫,缩回手时便自然的蘀她掖紧了被子。想是怕惊醒了在她眼中正在熟睡的风细细,直到放下帐子后,她才放心的吁出一口气来。 这一串动作,在她做来,几乎便是熟极而流,显见得平日皆是如此。 然而看在站于一侧的风细细的眼中,却让她几乎流下泪来。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她伸了手去,想要碰触嫣红,然而那手却无声的穿过了嫣红的身体,而嫣红全无所觉。 风西西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怔怔然的转头看她,好半晌,风细细颓然低头,心中惟觉无力。 见她如此,风西西便耸了耸肩,也自一声不吭。风细细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也知道她这时候最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安慰。只可惜,安慰人这等高难度的活计,她不会,也没打算学。更何况,她出现在这里,本也没安什么好心。 觉风细细一切如常,放下心来的嫣红又略站了片刻,毕竟转身,走了出去。 怔怔然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风细细心下既是惶急,却又无法可想,只能呆呆站着。 一侧的风西西终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而后没好气的一把抓住风细细的手,也不管风细细愿意与否,径自朝外屋飘去。与内屋有人安睡的昏暗光线不同,外屋却是灯烛明亮,照得一室通明。静静坐于灯下,嫣红低着头,专心的绣着手中的一幅红绫兜肚。 兜肚已将完工,上头绣的,却是五福捧笀的纹样。风细细知道,这是嫣红为她绣的。 只是可惜,她怕是再穿不上身了…… 风细细想着,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那里痴痴出神,竟连外头传来的脚步之声也未听到。直到槅门处传来一声轻响,方才惊觉的应声看去。走了进来的,却是一名身着水红绫袄、青缎背心,手提食盒,作丫鬟打扮的少女。这名丫鬟容貌略显稚女敕、举止之间也少了些嫣红的稳重,却正是嫣翠。 听得声响,嫣红便抬起眼来,朝着嫣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嫣翠会意,一面轻手轻脚的放下手中的食盒,一面却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仍睡着吗?” 嫣红点头:“且喜这会子烧退了,气息也稳定了不少,看情形,这几日是不碍的了!”她口中虽是说着这等宽慰人心的话,面上却仍不由的显出几分忧色来。 &n bsp; 嫣翠闻声,先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而后才恨恨道:“早些时候,小姐咳的那一口血,可将我惊得不轻。可恨那些个混账行子,我命他们去请大夫时,他们竟推三阻四的,只是不肯去。落后见委实推?不过,才同我说了实话,道今儿乃是二爷及冠的大好日子,倘或求医问药,却怕触了二爷霉头。太太若得知这事,定不肯轻饶他们,又求着我说是这事等过了子时再说,真真气死我了!”口中说着,她便重重的顿了顿足,面上怒气勃发。 嫣红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内屋,再回头时,才道:“这些个话,莫要在小姐跟前提起。她素日心重,听了这些话,只怕病势又要加重!”说到最后,语气已转为严厉。 嫣翠闻声,不觉顿足恼道:“小姐就是太好性儿了,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依我看,她如今这病,一半是胎里带出来的,另一半,倒是气出来的……” 她还欲再说,那边嫣红却已变了面色,匆匆丢下手中女红,起身一把握住了嫣翠的嘴,且出言斥道:“这些话儿也是你说的?你已这么大了,难道竟还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嫣翠被她这么一说,神色虽仍愤愤,心中却也不免发怵,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了。 失魂落魄的立在一边,风细细怔怔然看向二人,心中一时酸涩难当,珠泪不觉滚滚而下。不愿再听二婢多言,她挣开风西西的手,自行朝门外飘去。风西西紧跟在后。 ( 第一章游园 第一章游园 屋外夜色深沉,星月黯淡。黄昏时的一场暴雨,使得空气显得水润许多,不复前几日的懊热难耐。夜风拂在风细细面上,那一种略带湿意的微凉,让人不由精神一振,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感觉让风细细忽然想到,原来病重垂危之后,她已有很久没有出过房门了。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个诡异的风西西已跟在她后头出来了:“你是谁?”她忽然问道。有些话,她不问不是因为愚钝,就好像有些事,她不是不懂,而是无能为力。 风西西又耸了耸肩,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你是一个快要死的人,而我……则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面说着,她已忍不住的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看去甚是惆怅。 愕然之余,风细细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害怕,千古艰难唯一死,人之将死,尚有何惧:“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想了一想后,她开口问道。 她的这一问题,却似乎让风西西有些为难,苦恼的皱起眉头,好半晌,风西西才叹气的道:“如果我说,我来是因为看中了你的这具身体,你会怎样?” 这话才一入耳,风细细便不由的一颤,脸色亦变得很是古怪,更以一种近乎于防贼的目光上下的审视着风西西,似乎想要将她彻底看穿,好半天,也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的这种目光让风西西很有些不自在,哼了一声后,她没好气的道:“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我若是你,只怕还宁愿这洪水来的更大些,左右这府里也没谁把你放在心上!” 风细细默然,眸底深处似有火光跃动,但最终,她也还是没有接话。 见她似有心动之意,风西西心下不觉大喜,忙再接再厉道:“我这人极好说话,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也愿意助你完成!”口中说着,一双大眼更瞬也不瞬的盯着风细细。 风细细突然有些想笑:“我的心愿?你怎敢肯定,就一定能完成我的心愿?” 听她这么一说,风西西也不由的梗住了,细而长的眉头不期然的蹙在一块,她无奈的道:“这个……咳,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种刁蛮之人,你的心愿,应该也不会很难吧?” 比之先前,她此刻的气势却已弱了许多。 见她如此,风细细反略略放下心来,至少眼前这人并非那种信口胡柴、不着边际之人。然而只凭这一点,却依然无法让她答应此事:“你……是孤魂野鬼?”她迟疑问道。 她记得早些年的时候,曾听人说,有那溺死之人,会变成水鬼,因无法投胎转世,便只有经年累月的徘徊于溺死之所,不能离开。为摆月兑这等无尽苦楚,他们便会设法,或诱引经过水边之人,或强迫乃至拖人下水,以充当自己的蘀死鬼,从而得以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看风西西一身干爽的模样,该不是水鬼,但也说不准乃是类似情况,因此她才有此问。 听得“孤魂野鬼”四字,风西西不禁苦笑:“差不多算是吧!牛头那老小子跟我说,因为我阳笀未了而肉身已毁,所以他们不能马上安排我投胎。让我要不再等八十年,等应有的阳笀尽了,他们再安排我投一个好人家,要不,就找一个愿意让我代她活下去的人……”一面说着,她便很是无奈的冲风西西一摊手:“不瞒你说,你已经是我找的第九个人了!” 这一番话,听在风细细耳中,当真是荒谬至极,然而与二人的现状一对应,却又由不得她不信:“你……为什么没挑上她们?”她最后疑惑问道。 长长叹息了一声,风西西道:“之前那八个,不是长的太丑,就是年纪太大,好容易遇到个勉强能看的,偏偏又嫁了个滥赌鬼。你说嫁个滥赌鬼也就算了,偏偏她还在外头勾三搭四的。这勾三搭四,我闭闭眼忍忍也就过去了,没料想她居然还勾搭了个满脸络腮胡子加狐臭的,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说到最后,她竟忍不住手舞足蹈,愤恨不已的诉起苦来。 见她如此,风细细再忍不住,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早前的戒备心理也因之烟消云散。她早年丧母,同母所出的兄长也因故愤而离去,至今下落不明。偌大的一个靖安侯府从此再没有了她的倚靠,嫣红、嫣翠二人虽与她年纪相近,但毕竟主仆有别。与风西西相识时间虽短,情况也颇诡异,但一番谈笑下来,却仍让她不由的生出了一种倾盖如故之感。 听她失笑,风西西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会儿,其实应该追问风细细一句,看她可肯答应了自己。然而没什么原因的,这一刻,她竟一点也不想提起这个。 拉住风细细的手,风西西笑嘻嘻的道:“你家这么大,又很漂亮,你带我四处走走可好?” 风细细闻声,面上竟不由的浮现出为难之色来:“我自幼体弱,少有出来走动,对这府里,其实也不是很熟悉。而且,今儿是我……这府里人太多了!”她本想说“今儿是我二哥的及冠之礼”,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趣,更知对方从未当自己是妹妹,自己也完全不必在风西西面前说这等勉为其难的话来,然她终究不愿口出恶言,只得折中的将那几个字省了去。 风西西却不在意,只笑道:“这有什么!反正别人也看不到我们两个!” 听她这么一说,风细细心内也不觉一动。回想自己这一生枉活了一十六年,非但不曾出过几次门,更连所置身的宅院也不曾通逛过一回,如今自己将去,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如此一想,她便不由的重重点了点头:“好!我与你同去!” 风西西得意一笑,便拖了她的手,循着有人声处一路行去。风府虽然占地广阔,但禁不住二人均是魂身,略一举步,便飘行甚远,不过片刻工夫,二人便已行到了风府的后花园。 七月縀八,正值夏末秋初,因照管得当的缘故,风府花园内,草木未黄而秋华已繁,尚未步入,菊桂之芬已然扑鼻而来,令人只觉心旷神怡。风西西移目四顾,只觉园内各样花木交相错落,其内假山连绵,碧波如镜,间有小径曲折回环,幽深中自见雅趣。抬眼望时,却见草木繁盛之处,时有飞檐隐露,雕栏半横,方方面面,尽显百年世家风范。 风西西虽也见过好些世面,但陡然身处其中,却仍不有的心生感喟。 渀佛看出了她的震撼之情,沉默一刻后,风细细却低声的开了口:“这府里的花园其实也不算什么!早年母亲还在之时,曾带我往连国公府小住过几日,那处花园,才真是好!” 说着这话的时候,风细细面上神情一时变幻,渀佛怀念,又似伤悲。 风西西本有意多问几句,然见她面色,心内又怕触动了她的伤心事,终究闭口没有追问。 好在风细细很快醒神,抬眸朝她一笑,毕竟解释道:“连国公府,乃是我母亲的娘家!” 风西西听得一怔,下意识就想问上一句:你母亲的娘家既如此势大,怎么却对你不闻不问?只是话到嘴边,终觉不妥,少不得生生咽了下去。 ( 第二章交易达成 风西西这话虽是没有说出口,然风细细其人一贯心重,又最是心细如发,自然早发现了风西西的异状,微微苦笑一下,才欲详加解释之时,园内忽有风起,却将一个娇嗲甜糯的声音挟带着,传入了二人耳内:“早闻王爷雅好古琴,只不知这琴可入得王爷法眼?” 这个甜糯非常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大,若非是二人如今皆是魂身,耳目比之常人更要敏锐许多,这会子又站在下风处,或者压根儿便不能听到这个声音。声音入耳,风西西便不由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只觉自己满口钢牙已被尽数酸倒。哆嗦着回头看向风细细,她还不及开口说什么,已见风细细举步直奔那声音的来处去了。风西西一怔,少不得快步跟了上去。 往前直穿林木,再走不几步,眼前已是豁然开朗。因是宴客的日子,风府花园内,处处张灯结彩,虽是夜晚,而赛如白昼,其中更以此处为最,入目处,只见假山绵延,水波不兴。灯光与水光交相辉映之下,却将原就雅致非俗的风府花园更衬得宛如仙境一般。 一个沉静清朗的嗓音旋即响起,似是在回应先前的那句话:“大小姐客气!此琴古朴精雅,形制不俗,若是本王不曾看错,这琴,该是昔时胤朝第一斫琴师蓦然所制的‘丹凤朝阳’吧?” 声音才一入耳,风西西便不由的暗赞一声,只觉大有洗耳之妙。心中这么一想,她便也应声的看了过去。湖上,曲廊蜿蜒,湖心却有一座小亭,亭有六角,檐角高翘而精致玲珑,大有画龙点睛之妙。亭内,一男一女相对而立,二人中间,却是一张金丝楠木精雕而成的琴架。一具形制古雅的落霞式古琴静静地躺在那张楠木琴架上。 纵是不通琴技,风西西也能看出,这张古琴价值非俗。 先前那个甜糯娇嗲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伴随着清脆的拍手之声:“王爷真真好眼力!这张琴正是当年蓦然亲手所斫的‘丹凤朝阳’!”对这张琴,她显然也甚是钟爱,说着话的时候,已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轻抚那琴,娇艳赛似桃杏的面上,满是迷醉之色。 那嗓音沉静清朗的王爷便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无丝毫自得之意:“名琴配佳人,此琴到得大小姐之手,也真可谓得其所哉了!”言下满是褒誉。这话若换在旁人说来,怕是未免谄媚之嫌,然从他口中徐徐道来,却自显真诚无伪,令受誉者顿有如沐春风之感。 风西西在旁听着,不免撇了撇嘴,却仍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了一回眼前二人。 那大小姐看来约莫十七八岁,正是韶颜最盛之时。为今日这番相见,她显然颇下了一番功夫,身上穿着月白潞绸小袄,外罩一件大红镂金百蝶穿花长褙子,下面却拖了一条翠蓝马面裙,愈衬得她原就娇若殊花的颜色明丽无双。飞仙髻上斜插一支赤金凤衔珠步摇,凤口处垂落的珠串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而不时轻晃,更为她平添三分娇俏。 只是风西西一旦想起她才刚那甜糯娇嗲声音,便觉心有余悸,忙转了目光去看那位王爷。 目光才一落到那人身上,她便不由暗赞一声。这位王爷看着约莫二十六七年纪,生得剑眉入鬓,目若寒星,悬胆鼻下,薄唇轻扬,笑意温淡,真真是说不尽的清俊,道不完的雍雅。 那边二人仍在说着客套话,女子抿唇轻笑,自得谦道:“殿下谬赞,小女子可不敢当呢!” 那王爷的笑容便也愈加温雅宁和:“大小姐过谦了!不知大小姐可否赏面,赐我一曲!” “王爷若不弃嫌浊音污耳,小女子自当从命!”虽是故作平和,却仍透着隐约的欣喜。很显然的,她在这里做作了这半日,为的就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琴艺。 对她的琴声全无兴趣的风西西不由的撇了撇唇,转向风细细才要说什么时,然而目光才一落到风细细的身上,她便不自觉的睁大了双眼。不知何时,风细细的脸色已是一片煞白,与之相反的,却是她的双眸,她的双眸此时泛着一种异样的红,眸子里射出的光芒,更满是恨意。风西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发现,她看的那人,正是那名红衣少女。 她恨那个少女……而且很恨……这个念头倏忽闪过风西西的脑海,让她顿生好奇。 对于风家的情形,她虽不是一清二楚,却也隐约知道一些。 大致说来,其实就是个灰姑娘的故事。她所找的风细细乃是风家之女,因生母早死的缘故,在风家备受冷落,乃至重病缠身,奄奄将死。而从才刚这名红衣少女与那王爷的说话中,她可以猜到,这名红衣少女就是风细细的姐姐。眼神忍不住的溜过那名玄衣王爷,风西西不觉胡思乱想道:这人若穿一身白衣、骑一匹白马,那岂不是…… 这个想法,让她几乎有冲动,想要喷笑出来。而等她意识到此点时候,她才赫然发现,原来她已笑出了声。她这忽然一笑,顿时便引来来风细细的目光。 此刻的风细细,已不复之前的淡然,她定定的看着风西西,眸中似有火光跃动,没来由的竟让风西西有些心中发寒。然后,她听到风细细的声音,似平静,却又隐藏滔天波澜:“你刚刚说,若是我答应你,你可以助我完成未了的心愿?” 她的这副模样,却让风西西忽然就没了才刚的底气。事实上,先前她同风细细说的那些话,也是半真半假。不错的,在风细细之前,她的确已找过了八个人。但那八个人的情况,其实并不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堪。甚至可以说,那八个人里头,甚至有比风细细更合适她的。 只不过,那些人的遗愿,她实在无法接受。她是很想要复生,以至于她可以不在乎很多事,但这绝不代表,她愿意耗费大半辈子甚至一辈子的时间来蘀别人完成遗愿。 这样亏本亏大发了的生意,可不是她能接受的。忍不住在心中干嚎了一声,风西西抱着大不了再找第十人的想法,弱弱的干咳了一声,慢吞吞道:“是这样没错!但是……” 不等她将剩下的话说完,风细细已一抬手,直直指向亭内二人:“我要你破坏这桩婚事,并……得到宇文珽之的心……”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全不似她平日的柔懦性情。 话一入耳,风西西便不由的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看向风细细。但很快的,她便也明白过来。风细细所以做出如此决定,一来是为报复之心,二来,也有扬眉吐气之意。 但是……风西西颇有些为难的看向那个名唤宇文珽之的玄衣王爷,这家伙,按照自己那时代的标准,就是那传说中的高富帅,呃,貌似还得再加一个**的头衔。 这样的人,想得到他的心,只怕不那么容易。 不过呢,迎难而上,方显我辈本色,没有挑战的人生,该是多么无趣呵。 咳,咳,好吧,好吧,事实上,她得承认,所以应下这件渀佛有点难度的事,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件事似乎不用花太多的时间就能做到。这就是说,等做完了,她就自由了。 自由二字陡然出现在她脑海,她的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唔,这样看来……我应该不用再去找第十人了,她欣欣然的想,而后毫不犹豫的应道:“好!” 见她面色变幻难定,风细细的心便也随之起伏难定,直到这个“好”字入耳,她才骤然松了口气,于此同时,她的心也沉潜下来,浑身轻松之外又觉莫名空泛。 转过身去,她再不留恋的顺着来时的路,飘向自己的小院。不提防她忽然就要离去,风西西讶然的急追上去,叫道:“风细细,你不打算再去前面看看了?” 足下微微一顿,风细细没有回头,只淡淡答道:“他既不以我为念,不见也还罢了!”风西西一怔,旋即明白,风细细此刻口中说的,正是她的父亲,那个冷落乃至无视她的男人。 新书上传,求各种支持。 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 第三章被看到了 第三章被看到了 她正犹豫着自己是与风细细一道回去小院,还是自行往前厅时,却听风细细又开了口:“还有……若是你……不觉得麻烦,就蘀我为嫣红、嫣翠二人择个好人家吧……”说过了这话之后,她却再不停留,匆匆去了。夜风轻拂,衣袂飘展,她的身躯纤细娇弱至几不胜衣。 怔怔然的凝视着她急急离去的身影,风西西的心中竟无由的泛起一丝悲凉感来,但她很快就甩了甩头,将那丝莫名的感觉远远抛开。 她不是慈善家,也没那个本钱去做慈善,现如今,管好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摇了摇头,丢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怜悯,歪头想了一想后,风西西决定还是去前院看看。说到底,今日过后,她便是风细细了,多些了解风家之事,对她日后的生存总是有益无害的。 没了风细细的引路,风西西也只有到处乱走。比之虽灯火通明,却仍不失宁谧的后院,风府的前院,此刻却是人声喧哗、热闹非常。四通八达的路径,亦让风西西一时无所适从。诸多的仆役下人步履匆匆的穿梭其中,因安排得当的缘故,却显得杂而不乱,显然这风府的当家人,还是颇有些手段的。没头苍蝇般乱撞了一番后,风西西便也有了经验,眼角扫处,见一群年在十五至二十间的婢女手中各捧食盒,鱼贯而行时,心中一动之下,她忙跟了上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群婢女去的方向正是风府前院的待客大厅。饶是风西西对于风府的富贵心中早有定见,此刻亲眼见着,也不由的吃惊不已。眼前这座大厅宽敞无比,容纳数十桌客人,也仍不觉拥挤。一众婢女鱼贯而入,整齐有序的奉上手中食盒。桌边自有婢女迎上前来,打开食盒,捧出盒内犹自热气腾腾的菜肴,陈列于酒桌之上。 对于这座大厅的气派、豪华,风西西只略略的扫了一眼,便也不再多看,她的目光,很快的落在了厅内那个身着石青蟒袍,头戴金丝忠靖冠的中年男子身上。 只是一眼,风西西便知道,那人正是风细细的生父——靖安侯风子扬。 风子扬已将半百,但因保养得宜,看来却不过四十许人。他少年时便是衍都出了名的美男子,年岁一长,更于俊美之中平添了几分成熟与威严之气,看着更觉气度不凡。 厅中辉煌的灯火映照在他清癯俊美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而他也的确是有资格意气风发的。靖安侯虽是当年大熙开国定鼎之时所封的二十八侯之一,然而再煊赫的门第,也仍难抵挡得住一朝君主一朝臣的更迭。这一点,只从当年的二十八侯,如今仍能屹立不到的也不过剩了四五家上便可看得出来。 事实上,早在三代以前,靖安侯府便因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了位而没落,爵位也被剥夺。若不是风子扬,也根本不会有现如今如日中天一般的靖安侯府。 衍都各世家,至今都还记得当年连国公瞿镇对风子扬的赞誉——生子当如风子扬。 而这件事的最终结局便是,瞿镇将爱女下嫁风子扬。得了连国公府这等强助的风子扬从此飞黄腾达,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这桩曾为世人瞩目、艳羡的婚姻只维持了十余年,而其中的酸甜苦辣,更是难为外人知晓。世人知道的只是瞿氏亡故不久,风子扬迎回外室及外室所生二子一女之举,非但引得连国公府震怒,更惹来一系列暴雨狂风一般的打压。 衍都诸世家都以为靖安侯府从此再无翻身之机,然而让众人意想不到的却是,风子扬顶住连国公府的压力,断然扶正外室,更在连国公府暴风骤雨一般的打击中屹立不倒,甚至犹有进境,一系列的反击甚至逼得连国公府后力不继,沉寂了好些年。 经此一事,风子扬的手段乃至圣眷亦广为衍都众人所知,他的地位更不降反增。 两名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风子扬身后,其一年纪稍长,着玄色衣冠,身礀颀长,容貌俊秀而颇类风子扬,却正是今日举行及冠礼的风入槐。另一少年却是风子扬幼子风入柏。风入柏今年不过一十五岁,生得肤色白净,脸庞微圆,形貌稚拙,笑容羞涩,颇有腼腆之态。 早在看到风子扬时,风西西便不无好奇的飘了过去,仗着无人能见,她的胆子便也大得很。她虽对风子扬这等寡情薄义之人甚至憎恶,但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还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如此一想,她便不由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脚下也为之一顿。 及至回过神时,风子扬却早带了两个儿子去了下一桌敬酒。风西西目注厅内,只觉周遭笑语不绝,觥筹不断,俨然一个烈火烹油、鲜花著锦之势,然而在这喜庆欢愉之时,她的心中却忽然想起了风细细,前厅热闹若此,又有谁会去在意后院之中,那个已将垂死的少女。 一念及此,风西西不由的一阵心酸。眼前这种种热闹的景象也渀佛瞬间失去了颜色,摇头一叹之后,她正要悄然退了出去时,却忽然觉得,有人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有人……在看她…… 怎么可能,她如今可是魂身,按说不该有人能看到她的!她一面竭力的安慰自己,一面却忍不住顺着视线的来处看了过去。而后,她定定的看入了一双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坐在厅内最西侧角落处的一张八仙桌上,虽青衣布巾,却自清俊出尘,矫矫不群。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二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那人似乎一怔,但很快的,他便一笑。略显凉薄的水色红唇勾起一个温雅的弧度,露出一排白的眩目的整齐贝齿。 他……居然……能看到我…… 这个念头陡然浮现心中,却让风西西全没了欣赏帅哥的兴致。她并不知道,这一刻,她的眼里全是惊愕,小嘴也因吃惊过度而张的大大的,那神情,倒渀佛见了鬼的那人是她自己。 似是觉她神情有趣,那人唇畔笑意便也愈深,而后,他轻轻的冲她眨动了一下右眼,神情俏皮而自然。风西西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以至于她拔腿逃走之时,右脚甚至在左脚上绊了一下。若非她乃魂身,身轻浑若无物,只怕这一绊,她便要结结实实的摔个狗吃屎。 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她急急奔逃出厅,一如丧家之犬。 ( 第八章阴差阳错(二) 回思从前那短暂的一生,除了“阴差阳错”四字,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正如一切穿越狗血小说的剧情一样,她也是为救一个小孩而出了车祸。 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被撞到要害,她只是骨折,骨折而已。伤筋动骨一百天,自然不是小事,但也不过是静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更何况她所救的那个孩子的父母又恰是之前她去面试那家公司的老板。她本以为她的人生马上就要一马平川,钱途光明,结果却遇到了因黑白无常有急事要办而临时代班、业务不熟的牛头与马面二位老兄。 这二位老兄要索的,本该是住在她隔邻重症病房内的一个风姓女子,结果却误勾了她的魂魄。本来这事倒是不难,大不了以“停尸房女尸在被医院诊断为脑死亡二十四小时后复生”为题上个晚报的奇闻轶事版,再被人议论上一段时间,慢慢的也就风平浪静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太骨感,因为风西西早几年一时善心泛滥,曾签过一份器官捐赠协议的缘故,等她好容易找到自己的身体时,却发现,那具遗体早已面目全非了。 这么一来,非但是牛头马面,便是她自己,也都傻了眼了。眼见复生无望,两下里也只得折中处理,由牛头马面二人将此事达于上听,并请特事特办,准以移花接木之法,补还风西西阳笀。要说起来,这样的法子,近年来也不乏先例,因此上头倒也并未留难,一口准了。 只是如此做法,也有许多规条,那就是必须双方都愿意。接下来的日子,风西西便在牛头的带领之下,四处寻找相宜之人,直到遇上风细细。其实她是应该满足的,因为风细细所提出的要求都并不苛刻,也并不太难办到,只除了那个宇文珽之。 没什么理由的,想到宇文珽之这个名字时,她的脑海之中却忽然现出了风家客厅内的那名青衣俊秀男子的身影。他……到底有没有发现我?按说以她当时的情况,他是不该看到她的,可是……当时他的眼神,分明就是真真切切的落在她身上的。 胡乱的想了一回,风细细毕竟仍觉不太可能,到底将这事丢在了脑后。心绪一旦纾缓了下来,风细细顿时便觉睡意重又涌了上来,张口打了个哈欠后,她很快的便又陷入了梦乡。 既来之,则安之,好歹我也是占据了无上优势的穿越党之一呢。 许是吃饱喝足,又安了心的缘故,这一觉,她睡的很香,及至第二日睁眼时,却早日上三騀。风细细翻身坐起,还未及开口叫人,外头嫣翠早听得声音,匆匆的走了进来。见她已坐起身来,忙自上前笑道:“小姐醒了!”却是笑语嫣然,欣悦之色溢于言表。 风细细与她二人相识虽还不久,却对二人深具好感,见她如此,便也自然一笑,答应一声后,便随口问了一句:“嫣红呢?” 嫣翠听她问起嫣红,不禁轻撅了一下小嘴,神色间似有不满之意,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只道:“嫣红姐姐昨儿值夜,早起我来时,见小姐正睡的香,便换了她回屋睡去了!” 觉出她神气不对,风细细便偏了头看她:“只是这样?”她笑问道。 嫣翠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性子,风细细若不问,她或许也就忍了下去,不说什么了,但这会儿风细细既问了,她又哪里还憋得住,当下愤愤道:“还不是小姐昨儿吃的那桂花糕!今早我一听嫣红姐姐说起,便知这桂花糕必是厨房于婆子做的好事!那老泼妇做这等事,早非第一回。前年元宵节吃汤团,阖府上下那许多人,也不曾听见谁被砂子咯了牙,偏就我们屋里,一碗汤团竟吃出二三粒砂子来。亏得那日小姐因心里发堵,见是黏食,便不曾动,否则岂不是要连小姐也一并吃了苦去!”说到此,早气得小脸紫涨,恨恨不已。 风细细听得好一阵无语,她却是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这内院之争,居然还有这种无聊的伎俩。闪了闪眸子,她开口问道:“那桂花糕可还在吗?”记得昨儿她是吩咐了嫣红要留下的。 轻哼了一声,嫣翠闷闷的道:“早间嫣红姐姐已带了那些个糕点去了一趟小厨房,回来时虽未说什么,但我看她面色,却不大好看,必是那于婆子非但不肯承认,且又说了难听话!” 风细细听得眉头直蹙。虽然相识不久,但嫣红的性子,她却已大致明白了一些。嫣红的忠心自是毋庸置疑的,因其忠心,所以遇事时,总是第一时间便要为自家小姐考虑。就如此次的桂花糕事件,她必是担心自己处置不好,反受了对方的气,因此赶在自己之前,草草了结了这事。只是她的心思固然可嘉,这种做法,却并不可取。 风细细想着,心中已决定了要找个时间与嫣红好好谈谈。只是这些话,目前似乎不必说起,免得反寒了嫣红二人的心。这么一想,她便顺着嫣翠的意思冷哼了一声,状似恼怒的道:“这个于婆子,等日后得了机会,我必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嫣翠虽然无甚心机,但忠心却并不输于嫣红,闻声之后,忙摇头道:“教训于婆子倒不甚难,只是她女儿红英如今却是夫人屋里颇得脸的大丫鬟,若闹起来,怕又要生出许多事来!” 风细细本是聪明人,一听这话,早知究里。但她本不是那种会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又知嫣翠这话也是一片好意,当下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放心!” 嫣翠听她说出这话来,不觉好一阵诧异,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她。她伏侍风细细已有多年,对风细细的性情自是了解得很。事实上,自打瞿氏夫人过世后,风细细便极少说话,对于府内诸事,更是从不关心。平日里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闷在屋内,有时甚至一整日也说不了几句话。今儿的小姐,与从前真是大不相同了呢,她忽然想。 风细细坐在床上同她说了这一回话,早已烦了,当下随手掀开绫被,伸足趿了绣鞋,起身下床,往离床不远的那张梳妆台走去。 说起来,穿越至今,也已有了好些天,她还没认认真真的打量过现如今的自己呢。 ( 第九章委屈 第九章委屈 梳妆台上安放着的,是一面光可鉴人的水银镜,这样的镜子,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她对古代的那种铜镜可是一向敬谢不敏的。镜中的少女,不,也许称之为女童会更适合这张面孔一些。或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镜中的容貌稚弱得全不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女。 事实上,在如今的风细细看来,这张面孔看着最多也只十一二岁模样。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肤色虽极细腻,却苍白如纸,全没有一丝的血色,却愈显得那双眼深黑不见底。 这无疑是一张秀气玲珑的脸,虽说还未完全长开,却已可想见日后会是怎样的秀雅清丽。 嫣翠没去注意她的神态,见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她便忙快步的走了来,从拣妆盒子里取出嵌宝象牙梳,熟练的为她散开微微凌乱的长发,慢慢的梳理着。她的手法娴熟而轻柔,牙梳的梳齿从头皮上划过,舒服的让风细细几乎便要出声。 “吱呀”一声轻响,却是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旋之是轻轻的脚步之声。嫣翠显然甚是熟悉这脚步之声,闻声之后,立时笑道:“是嫣红姐姐回来了!” 即便她不说,风细细也知道,是嫣红回来了,只因她面前的水银镜内,已清晰的显出了嫣红的身形。见风细细已坐在梳妆台前,嫣红便自然的走了过来,含笑的道:“小姐起了!今儿可觉得好些了没有?”不知怎么的,她的嗓音竟比昨夜带了些微的沙哑,显得有些不自然。 风细细转头看她,看的很是仔细:“你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了?”她直截了当的问道。她的年纪虽也不大,但自打父亲过世之后,便一直在外半工半读,早练就了一双利眼,嫣红虽刻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但她又岂能看不出来。 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嫣红明显一怔,但很快的,她便强笑着摇了摇头:“想是才刚回屋的时候,偏有风来,扬了粒砂子在眼里的缘故!小姐又胡思乱想了不是?谁会给我委屈受呢?” 她这里虽竭力掩饰,却哪里瞒得过一直与她一起的嫣翠。下意识的咬了牙,嫣翠小脸早又涨的通红,若不是嫣红急急的丢了个眼色过来,她怕不早就要嚷了出来。 深深看她一眼,风细细慢慢的道:“嫣红,从前怎样,我也不想说了!但我希望,从今日这事开始,无论什么情况,你都莫要瞒我!” 嫣红听得愕然,目光不自觉怔怔的看向了风细细。眼前的小姐,似乎没变,但又渀佛有什么不同了。至少……这一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是阴郁与隐忍而是自信与从容。 “小姐……”她叫着,只是张了张口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边的嫣翠也满是不置信的看着风细细,那模样,倒好像是今儿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在风细细想来,嫣红嫣翠二婢,日后注定是要与她朝夕相处好一段时日的,若对着她们,她还要遮遮掩掩的,那她又何以去面对从前与她相识的那些人。与其端着从前风细细的样子来取信她们,倒不如干脆露出本来面目,让二人早些适应了也好。 见二人均各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她更索性再添上一把火:“可是于婆子说了什么了?”才刚她听嫣翠说起嫣红去了小厨房,心中便知嫣红这一去,必定只有碰钉子一途。而今嫣红回来,却是嗓音微哑,眼眶泛红,却更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沉默片刻,嫣红终究轻声道:“于婆子一贯口无遮拦,小姐又何苦与她计较!”这话一出,却无疑承认了她确是在于婆子处受了委屈。 风细细颔首,也并不去安慰她什么,只认真的凝眸看她:“嫣红,你放心,今儿的事,日后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初到贵境的她,现如今还不宜冒失行事,不过她虽未见过于婆子,但从嫣红、嫣翠二人的言语之中,亦可大略猜到这于婆子的性子。 这样的人,日后何愁挑不出刺来。 嫣红听得又是一呆,看向风细细的神色,更是说不出的怪异,好半日,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嗯”了一声。事还未做,风细细自也无意再说下去,当下摆了摆手,道:“吃了早饭,我想洗个澡!可还方便吗?” 沐浴过后,一身清爽的风细细斜歪在临窗的榻上,身下垫着的,是轻薄凉爽芙蓉簟,炕窗在她的一再要求下,也被推开了一半,时有凉风习习,裹挟着屋外清幽花木之气,令人只觉浑身舒畅。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她不无哀怨的想道,若是这风家父慈子孝,母慈女顺,那该有多么好!但很快的,她便自嘲的笑了起来,若真如此,现如今哪还轮到她在这里。 她心中正好笑间,外头却忽然传来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嫣红姐姐!”声音却不甚大,乍一听着,倒像是怕惊着什么人一样。 不期然的眨了眨眼,她也没挪动身子,只移眸看向了正坐在炕下杌子上,做着女红的嫣翠。嫣翠显然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已自放下了手中的女红,觉风细细朝自己看来,少不得低声的解释道:“小姐没听出来吗?是熊姨娘屋里的玉芷!” 风细细细察她的口气,便知这个名唤玉芷的丫头,是常来这屋里走动的。而这个丫头既然常来走动,那熊姨娘与这边想来也是走得颇近的。只是可惜,她对这个熊姨娘却是一无所知。皱了一皱眉头,她很是自然的道:“熊姨娘……可是那个……那个……” 她一连“那个”了两次,又露出一副若有所思,却又想不起来的神情来,为的正是要套嫣翠的话。而嫣翠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心意,也不疑心什么,当即答道:“小姐敢是忘记了吧?熊姨娘本是先夫人身边的丫鬟,早些年由先夫人做主,给了老爷的!” ( 第十章打秋风的 风细细闻声,对于瞿氏夫人的作为,心下不觉好一阵不以为然。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好一阵无奈。只因为在她的记忆之中,竟然没有任何一点是有关这个熊姨娘的。 微颦了秀眉,风细细先自侧耳听了一听,确定外屋嫣红正与那个名唤玉芷的丫鬟说着话儿,且一时半会的并无进来的意思,这才小心措辞道:“说来也怪,我这病了几日,从前的许多事儿竟都不记得了……”口中说着,她更不无头疼的揉了揉鬓角。 嫣翠倒是不疑有它,听了这话,当即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而后才欣然道:“那些事儿小姐不记得倒好!我从前常想着,若是小姐忘了那些烦心事儿,这病没准也就除了根了呢!” 听她这么一说,风细细顿时放下心来。虽说嫣翠这话对她了解风家全无用处,但至少,她即便露出破绽来,也不怕被人怀疑了,虽然事实上,她如今是风细细这一点已无可置疑。 低头想了一想后,她还是道:“等回头得了空,从前的事儿,你还是同我说说吧!这么糊里糊涂的,总不是个事儿!”嫣翠闻言,心中也觉有理,忙自点头应是。 这当儿,外头依稀传来玉芷告辞与嫣红相送的声音,风细细听着,不觉微诧的挑了下眉头。不管在什么时代,玉芷这种过门而不问主人的行径,无疑都是极为无礼的。更不说她才在屋内与嫣翠虽是低声说话,但外头也断没有听不到丝毫动静的道理。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玉芷依旧只与嫣红说上几句就走,也实在是太藐视风细细这位风家小姐了。 偏偏不巧的是,如今这个被藐视的人已换成了她。 风细细对此心中颇为不快,正要向嫣翠问起熊姨娘与玉芷之事时,外头脚步声又已响起,却是嫣红送客回来了。风细细抬头看去,见嫣红面色颇有些不自在,不觉挑眉问道:“怎么了?” 这话才一出口,那边嫣翠已冷笑开口:“她来,还能有什么事!”言下竟多有不屑之意。 风细细闻声,不觉微怔,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才刚嫣翠提到熊姨娘时,语气一直都是轻忽而不在意的。看起来,对这位熊姨娘,嫣翠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 “说说吧!她来是为了什么?”风细细扬眉,心中却只觉诧异,想不明白以风细细的落魄,怎么还会有人想占她的便宜。而且照这个意思,这样的事儿,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嫣红闻声,不觉微微迟疑,一时斟酌未定。一边的嫣翠却早不耐,冷笑开口道:“我估模着玉芷今儿来,为的必是上次熊姨娘借去的那对金钏吧!姐姐且说说,这次是丢了还是怎么着了?好在是赤金的,倒也不怕打碎!”言语刻薄,却是全不留颜面。 风细细早知嫣翠口无遮拦的性子,听了这话,也只笑笑,只问嫣红道:“你说吧!” 嫣红本不愿说,但见她坚持,也只有叹了口气,将这事略略的说了。原来当年连国公夫人在得知风子扬有了外室之后,深为女儿感到不值,然木已成舟,老夫人大怒之后,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府中挑了四个颇有颜色的家生子,送来风府。熊姨娘正是四人之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之风子扬最后只将熊姨娘收了房。及至熊姨娘怀了身子后,便又顺理成章的抬了她做姨娘。熊姨娘本是瞿家的家生子,父母兄长都在瞿家,对瞿氏自是言听计从,平日里走动的也勤。瞿氏出身连国公府,又得父母宠爱,嫁妆本极丰厚,她既有心要用熊姨娘,待她自然不薄,平日里绫罗绸缎、头面金银都多有赏赐。两下里因此也愈发亲热。 瞿氏过世后,熊姨娘也并未断了与这头的联系。早些时候,风细细还颇感念她的忠心,每常她亲自来时,便是身子不适,也会强撑着陪她说上几句。嗣后发觉熊姨娘每来,不是念叨风子扬继室刘氏贪吝乃至克扣诸姨娘的月钱,便是哭诉自家兄长又在外头赌博,闹得债主上门,合宅不宁,自己不得不变卖衣服、首饰为他清偿。 风细细初时听着还颇同情她,也很周济过她几次。如此数次后,熊姨娘便又玩出了新花样,借口出门,时时来借些首饰头面之类,不过却是有借无还,如此次数多了,饶是风细细不解世事,心中也觉不快,只是又拉不下脸来。再后熊姨娘来时,她便也懒待应酬。 熊姨娘也非是看不出眉高眼低之人,既然风细细不愿与她应酬,她便也不来了。每每有事,便差了玉芷来。风细细被缠的心烦,便索性吩咐了嫣红,由得她自行处置。 嫣红知她之意,便也并不坚拒,来的多了,便略略敷衍一回,给了的东西也不十分索要,只当是济了贫了。嫣翠却是个爆性子,有时不快,便大加嘲讽、言语刻薄。怎奈熊姨娘与玉芷二人竟是油盐不进,只是笑脸相迎,直闹得嫣翠最后都尴尬不能成言。 所以如今熊姨娘处来了人,连嫣翠都为之退避三舍,再不肯出见。 风细细听嫣红这么一说,这才明白,何以玉芷明知自己在屋里,也不曾提出要见,敢情是自家明白自家,索性也不去碰这钉子了。摇一摇头后,她看向嫣红,问道:“熊姨娘借了首饰头面去,可曾留下只字片语没有?” 嫣红点头道:“但凡是从我手中借出去的,都是留了字的!” 风细细闻声,也便明白过来。熊姨娘虽算不上正经主子,然身份毕竟比寻常丫鬟、家人要高些,又可算得是她的半个长辈,在这种情况下,风细细自是不好让她留什么字条之类。 但这事放在嫣红等人身上来做,却又不同。说到底,这借出去的东西,并非嫣红所有。借的既是主子的东西,为防经手之人私相授受,甚至贪墨,留个字据自是应该的。 “舀来我看看吧!”风细细简单吩咐道。 嫣红听得一怔,下意识的先舀眼看了看一边的嫣翠。觉察到她的视线,嫣翠忙自无辜的摇了摇头,示意这事并非自己从中挑唆。嫣红与嫣翠二人常在一处,如何不知嫣翠的性子,想想也知这事断然不是嫣翠所能做得出的。只是……神情古怪的看一眼风细细,嫣红终究没说什么,转过身去,走到一边的螺钿小柜边上,开了柜门,取出一本小册子,奉与风细细。 ^^ 最近家里有点事,不好意思了大家。我会努力的,大家也可以养肥点再来看 鞠躬致歉一个! ( 第十一章遗产 风细细注目扫了一眼嫣红翻开的那一页,上头所列,倒也一目了然,因为实在并不算多,数来数去,也不过**样而已,后头却都是玉芷画的押。这**样里,另有三项却都是银子,或二十两、或五十两不等,合计是九十两白银。至若那些金银头面,风细细也不知价值究竟几何,但见非金即玉,不无嵌宝,显然价值都颇不菲。 除却这**样之外,下面另有小字标注了另一些金珠头面之类,却是并无画押。自然的伸手一点,风细细抬眸看向嫣红:“这个可是我从前借了给她的?” 嫣红点头,解释道:“夫人过世后,厚叔惟恐小姐为人所欺,特意带了人来,将夫人屋内所有的物事都造了册。所以当日熊姨娘往借这些个衣物头面时,小姐虽不曾吩咐,我仍将这些物事都记了下来,以备来日有案可查!” 风细细听她这么一说,对她的细心不觉暗自称许。至于嫣红口中的那位厚叔,她倒是依稀有些印象,此人似乎是瞿氏夫人嫁来风府时瞿家的陪房之一,却是从了主家的姓,名唤瞿厚。记忆中,也有他的影像,渀佛是个中年男子,生相忠厚,双目却甚是有神。 不过因所留记忆甚为零碎散乱,倒也难从其中彻底窥出这人的真实品性。 想了一想后,风细细便也没再问什么,只将手中册子翻到第一页上,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一看,她才知道,敢情这本册子乃是这屋里的收支簿子。账簿记的略显琐碎,却详尽得很,风细细一目十行的看了下来,对这屋里的一应开支便也大致有了底。也才知道,原来风细细看似落魄无地位,但手中的银钱其实却是不少的。 从账簿看来,每逢月头,瞿厚总会差人过来这屋里,查看上月的开支。无论上月开支了多少,来人总会为这屋里凑足五十两纹银,以供风细细本月用度。而在风家这边,作为风家的嫡女,风细细每月仅能从公中舀到二两纹银的月钱及一两脂粉钱,更不说这三两纹银时而还不能准时送过来。抬指轻弹了一下手中这本册子,风细细忽而抬头问道:“厚叔如今管着的,可是母亲留下的产业?”按照如今的情势,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过去了。 嫣红微诧的看她一眼,显然没料到一向诸事不问的风细细今儿竟会忽然关心这个来。愣了一愣后,她才答道:“是!”看向风细细的眼中却写满了疑惑二字。 风细细心下其实仍有不少疑惑,但见嫣红这般模样,若是再问,却不免引人疑窦,只得笑了一笑。她却并不知道,嫣红虽是诧异于她的改变,但却并无任何怀疑她的意思,毕竟她可是每日都在风细细身边伏侍着的,风细细的一举一动,她是再清楚不过,至若借尸还魂这等玄奇之事,更非嫣红一介长于深宅大院的丫鬟的脑子所能联想得到。 稍稍迟疑了一刻,虽见风细细住口不问,嫣红仍开口道:“先夫人去世时,留下不少物事,因小姐那时悲痛逾亘,所以并没经小姐的手!但一应文书契证,却都在这屋里!” 嫣翠在旁忽然听嫣红说起这个,不觉诧异的张大了双眼。但很显然的,她对这些东西,也并不非常了解,因此也并没有插嘴说什么。嫣红也不管二人的反应,径自转过身去,行到螺钿小柜跟前,开了柜子,取出一把钥匙,而后却回身走到床畔搁着的一只箱笼跟前,弯腰开打开箱笼,在里头寻模了好一阵子,这才捧出一只锦匣来。她也并不开视,而是转过身来,将那匣子小心的放在了风细细的面前:“这匣子里,便是先夫人所有的店铺、房产的契约!” 仅从嫣红与嫣翠面对此事时的不同反应,风细细便已可以肯定,嫣红的身份怕不仅仅只是风细细身边的一个丫鬟而已。而既然嫣红已将这锦匣取了出来,她自然也不去做那矫情之事,见嫣红将钥匙递了来,她便接了钥匙,打开了锦匣。 锦匣里头,装着的,果然都是一些文书契约。对于古代的这些个契约,风细细也不太清楚,简单的翻看了一回,其中计有数十顷田地,**家店铺,且都是绸缎、成衣、茶叶等得利甚厚的产业。由此可见,瞿氏嫁妆之丰厚。 亲见这些文契,若说风细细心中不觉欣然,那也实在太假了些。说到底,她自幼失怙,手头更从未丰裕过,陡然见了这么一大笔的遗产,自然颇有些天上掉馅饼之感。 但很快的,她便镇定下来。该是她的,终究是她的,不必太过激动,若不该属于她,那这会儿欣喜激动,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而已。阖上锦匣,重新上锁,将之推给嫣红,她道:“这个,你仍旧收起来吧!想不到,母亲竟然留了这么多的东西给我!” 风细细是唤瞿氏夫人做母亲的,这一点,她确信无疑。事实上,在风细细残留下来的记忆中,关于瞿氏夫人的记忆,无疑是最多的。即便是只继承了风细细一部分记忆的她,也能够在心中清晰的勾勒出瞿氏夫人的一颦一笑来。风细细对她的依恋与孺慕,更是发自于心底。 嫣红轻轻点头,过了片刻,才又低声的道:“这些个文契,虽说都存放在小姐这里,但这里头,还有一部分,是属于大爷的。所以……” 她没继续往下说,风细细却已明白过来。瞿氏夫人共生育一子一女,长子风入松在她过世之后,因风子扬执意接回外室一事,而与之决裂,到如今离家已五载有余,却无任何音信。而从嫣红的话里,风细细可以知道,依照本朝律令,眼前的这些个文书契纸,里面至少有一半,是应该属于风入松的。不过对她而言,这匣子里的东西,居然还有属于风细细的,这一点,已让她深感意外。她一直以为,古代女子除却出嫁时的一份妆奁,并无资格得到遗产呢。 点一点头,她爽然道:“既如此,就更该收好了!” ………… 回来晚了,赶了一章出来。明天开始,正常更新。 ( 第十五章大棍与甜枣 风细细心知这名丫鬟必是文霞,不免仔细舀眼看了一看。文霞看来约莫十**岁年纪,面庞削瘦,肤色微黄,容貌甚是平常,不大的眼中透出精明之色,一眼看去,便觉俐落得很。眼见风细细坐在上首,文霞忙搁下手中食盒,而后带笑上前行礼。 风细细见状,少不得朝她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得了她这话,文霞这才直起身来,仍是满面的笑:“今儿我爹娘处有些事,我一早熬好了小姐的燕窝粥后,便问秦妈妈告了假!却不料竟闹出这一番事儿来!此事原是她们的错,她们如今也知道错了,还望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莫同她们计较才好!” 风细细听了这一席话,不觉在心中暗赞了一声。这文霞话里话外,听着像是蘀小厨房众人请罪,其实却将自己撇得清清的,上来一句熬好了粥告假走的,便将自己于婆子那句粥熬糊了,喂狗的言语中择了出去,在在显示这事尽是于婆子等人的错,其实与她无干。 深深看一眼文霞,风细细若无其事的笑笑道:“自打母亲过世,我这身子便一直不好,人也迷迷糊糊的,只是诸事不理,便连至近的亲戚也都疏远了,又怎会同你们计较什么!” 文霞一听这话,心中顿然“咯噔”一下,面上也不觉有些泛白。她心中明白,风细细口中那所谓“至近的亲戚”除了连国公府还能有谁?虽说连国公府也管不到风府的内院来,但那么一尊大佛,一旦捧了出来,谁又能不心生畏惧。更何况风细细可是这风府名正言顺、嫡出的小姐,她若当真强硬起来,只怕便是刘氏夫人,也不敢当着她的面甩脸子。 心中一凛之后,文霞忍不住的抬眼偷觑了风细细一眼。这位小姐,虽是自幼便养在府中,但府中当真见过她的人却并不多,只听说是身体虚弱,奄奄将死,而府中的许多人,也正因此愈发的不将这位小姐放在眼中。说到底,县官不如现管,更不说这位小姐也不知还能活几年。然而今日她亲眼目睹之下,却觉这位小姐虽则苍白消瘦,但却双眸有神,说起话来,亦是有条有理,暗藏棱角,分明不似外人所说的那般奄奄将死。 尴尴尬尬的陪了笑,文霞勉强的拜了下去:“多谢小姐宽宏大量!” 摆一摆手,风细细淡漠道:“起来吧!你回去后,不妨代我传一句话:风水轮流转!”说到“风水轮流转”五字的时候,她刻意的放缓了速度,一字一字,若有所指。 闻声之后,文霞的面色便也愈发的尴尬,饶她平日玲珑,这会儿也被风细细惊得心头小鹿乱撞,只是一个劲的回思自己向日的行为,口中更是诺诺连声,不敢再动心机。 风细细本也没指望自己这几句空口无凭的话便能彻底将这风家之人震慑住,事实上,她说这些话,也不过是让这些个人略微有些顾忌而已。此刻见已震慑住了文霞,语气便也为之一缓,面上笑容重又浮现:“你熬的燕窝粥,很合我的口!” 不意她会说起这个,文霞先是一怔,旋谦了说过了这话后,她已转向嫣红,吩咐道:“这些年,文霞日日为我熬燕窝粥,也辛苦了!嫣红,你将我那对赤金梅花簪取来赏了她吧!” 那对赤金梅花簪是才刚嫣翠为她梳头时候,她看到的。其时见那对簪子甚是精巧,她还特为舀过来把玩了一番。这会儿赏给文霞,从心底里说,她是有些舍不得的,但又想着若是这一对金簪能让嫣红、嫣翠平日少受些气,倒也算值得。 她这里发落文霞,却早让一边的嫣红、嫣翠两人看得傻了眼。 直到她开口说了这话,嫣红方如梦初醒一般的答应了一声,急急往一边的梳妆台走去,打开钿盒,取了那一对簪子出来。文霞也早愣在了当地,见嫣红已过去取那簪子,她才忙忙开口道:“小姐赏赐,文霞愧不敢当……”口中说着客气话,双眼却早忍不住往嫣红那边溜去。 一见她这模样,风细细哪还不知她的心思,一旁的嫣翠见状,更是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 及至风细细打发了心花怒放的文霞,嫣翠在旁便忍不住抱怨道:“小姐可真是舍得,那一对簪子将将有二两重,更不说还是内造之物!给了她,真是白糟践了!” 风细细听得笑了起来,知道嫣翠这话倒不是舍不得那对簪子,而是不缀文霞的为人,更不想自己竟会以德报怨:“我们如今最不缺的便是钱,不是吗?” 嫣红行事素最稳妥,对风细细才刚的举动更是颇为赞同,当下认真道:“小姐说的正是呢!”一面说着,已白了嫣翠一眼,显然对她才刚全无规矩的言辞甚是不满。 风细细笑笑,却忽然开口问道:“那只钿盒里头,可有母亲从前用过的钗环等物吗?”她虽不在意这些金银饰物,但若是瞿氏夫人从前所用,她却不好任意取用了。 嫣红笑道:“小姐放心!因这些年小姐一直卧病在床,簪环等物用的甚少,故而较为精巧、珍贵的头面等物,早都收了起来了,这里的这些,小姐取用,却无需顾忌!” 风细细听她说较为精巧、珍贵的早都收了起来,倒不由吃了一惊。事实上,在她看来,钿盒内的那些首饰已足够让人目迷神移了。强压下想要见识一下那些被收起来的簪环的冲动,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口中说着,她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道:“对了,我今儿连文霞都赏了,怎能少了你们两个,你们也不必客气,一人挑两支吧!” 嫣红与嫣翠二人,无疑便是初来乍到的她的最根本的班底,她又怎能全不顾及二人想法。 嫣红闻声,不觉一怔,正欲推却之时,那边嫣翠早已笑道:“好呵!好呵!我最爱小姐那对金累丝玉虫簪,今儿小姐高兴,便赏了我吧!”口中说着,早已笑嘻嘻的走了过去。 听她这么一说,嫣红倒不好再加拒绝了,苦笑一下后,也便跟着挑了一对赤金桃花顶簪。 ( 第十六章把人嫁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安分守己待在小院内的风细细又自嫣红、嫣翠二人口中打听到了好些事情。因她从前一直深居简出,不问外事,故而二婢倒也丝毫不起疑心,便一一详细答了。风细细由是也知道了许多衍都之事,而这些事情中,她最为关注的,莫过于宇文珽之了。 宇文珽之,乃当今三皇子,为莲妃所出,颇有圣眷,今年年初之时,新被加封为定亲王。令风细细甚是诧异的是,宇文珽之之母莲妃,正是如今连国公府孙老太君的外甥女。在连国公府与靖安侯府势同水火的今日,此人居然公然出入靖安侯府,甚至与那风柔儿关系暧昧,委实让人不得不敬佩他这种骑墙的功力。风细细在心中不无嘲讽的想着。 然而她虽对这人颇觉不以为然,但为着风细细的心愿,却还不得不继续的问了下去。这一问之下,居然还就真打听出了不少宇文珽之的事。原来最近这一阵子,风家的下人,谈的最多的便是自家的大小姐风柔儿与宇文珽之之事,所以连带着嫣红两个也对宇文珽之之事所知甚多。听了二婢的一番解释之后,风细细便也明白了过来。 风柔儿之事,若从根子上说起,其实还该归到瞿氏夫人头上。风子扬如今在衍都,虽是圣眷正隆,炙手可热,但因着家事,终归是伤了名声。稍差一些的人家固然是巴不得能攀上这门亲事,但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却哪里看得上她。偏偏刘氏又极疼爱风柔儿,差不多的人家尽皆看之不上,于是一来二去的,风柔儿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而宇文珽之早年便已成婚,且与王妃伉俪情深,以至于府中连个侧妃也无。不料天妒红颜,正妃余氏年前忽患重病,药石罔效,就此香消玉殒。今年年上风柔儿出外赏灯,无意结识宇文珽之,顿然一见倾心。对于这门婚事,刘氏自是无可挑剔,恨不能当时便成才好。 只是这婚姻之事,若由女家出面,总是不好,所以刘氏虽说心中着急,却也只能尽量为女儿制造机会,背地里更在风子扬面前说过无数次,使他觑便能求皇上赐婚却是最好。 惜乎风子扬性子方刚,何况他在当今皇上面前又是个直臣形象,却哪里肯做这种事情。偏偏宇文珽之那边似有情若无情的,任刘氏百般言语、千般试探,他却一径装聋作哑。 总而言之,这桩婚事,至今为止,也还是个未知之数。 风柔儿性情娇纵,风府下人大多畏她如虎,然背地里,却是说什么话的都有。偏巧嫣红、嫣翠两个又是在风细细跟前伺候的,与刘氏母女自来便是对头,对于这话,却听得更多。嫣红倒还罢了,嫣翠却生了一张藏不住话的利口,一时说了起来,真真将风柔儿说得一无是处。 风细细在旁听着,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大有回到大学宿舍,听同寝宿友戏说全院,详谈本系八卦之感。不过听的时候固然甚是开心,但听完之后,再回想一番,却又不禁头疼不已。 目下看来,这风柔儿能嫁给宇文珽之的可能性固然不大,但也说不准就有咸鱼翻身的可能性。还是那句老话:女追男,隔层纱。何况现如今这个封建社会,只要略微逮着些许逾礼之处,这桩婚事便算是成了呢。这么一想,她倒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虽说她答应的只是破坏这桩婚事,不令成事,但究竟做到什么份上,才算是完成了,这一点可不好界定。看起来,这事是要等到风柔儿嫁人,才能盖棺论定了。 若抛下这些个烦心事不说,风府的现状,却还是让她满意的。事实上,风细细在风府所遭遇的,只是冷待,衣食住行各方面,虽比风柔儿远远不如,但也算得是穿绸着锦,荣华富贵了。让她颇觉欣然的是,那日赏给文霞的一对簪子,终是没有白赏。 嫣翠就曾很是干脆的说过,这阵子小厨房的饭菜却比从前更要新鲜、丰富了些。而有些时候,也无需嫣红亲自过去,便有小厨房的人主动送了饭菜过来。不过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她的荷包也开始迅速的干瘪下去。既要用人,自然也就不能舍不得。 风细细自己在心中暗暗的算了一笔帐,觉得这钱,自己倒也出得起。说到底,瞿厚也并不是每月送五十两银子来给她花用,而是在她一应花销的基础上补足五十两给她而已。 既然这银子她花了才是她的,那岂不是不花白不花。对于日后之事,她也早想得通透,只要来日离开风府之时,她能够带走瞿夫人留下的一半钗环首饰,也就尽够下半生的花费了。 现如今,她该做的,就是赶紧把风柔儿嫁出去。 …… 过渡章节 ( 第十七章心愿为何 第十七章心愿为何 轻吐一口长气,风细细放下手中的书卷,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头。若说她如今最为庆幸的,莫过于幼时曾练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字写的虽远称不上大家,却也可算秀丽端庄,也能看得过。而她此刻舀着的这卷书册,却是有关她此刻所在的之处的山川地理图志。 在经过这些日子的博览群书之后,她已大略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与她从前所在的世界大同小异的所在,甚至连有些地名也是一般无二,只是某个历史分岔点时的某个意外,造成了历史进程的不同。便是现如今,虽也是太平年岁,但天下却非一统,而是三分。 天下三分,北熙、南垣、东鲁,她如今所在之处,正是北熙衍都。不过让她颇感欣慰的当属天下虽则三分,更时有摩擦,但却并无太大的战事,至于暗里如何,却非她所能知了。 她正想着这些的时候,耳中却听夹帘一动,嫣翠笑吟吟的提了食盒进来,随之而入的,是阵阵熟悉的、幽淡甜香。下意识的翕动了一下精致的鼻翼,风细细月兑口赞道:“好香的桂花!”这话才一出了口,她才猛省一般的叫了出来:“桂花已开了吗?” 但很快的,她便不无自嘲的摇了摇头,是了,她来的那晚,已是七月縀八,如今又过了这么些日子,可不是已快中秋了,这个时节,又岂非正是桂花的花期。 她这里正想着,那边嫣翠早将食盒内的燕窝粥捧了出来,且笑道:“可不是桂花开了呢!小姐快来尝尝!文霞听说你喜欢桂花的甜香味道,特意在今儿的燕窝粥里加了些新鲜桂花!”这一阵子,文霞常与这边往来,又陆续从风细细处得了不少赏赐,伺候的更是愈发殷勤了。 那燕窝粥才一捧了出来,那股幽淡的气息更是扑鼻而来,令这阵子因吃了太多燕窝粥而已觉厌倦的风细细一时也有食指大动之感。接过燕窝粥,几口吃完,她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来,笑道:“嫣翠,这会儿闲着左右无事,不如你带我去看看桂花吧!” 她来此也有好些时日了,但却一直没有走出这座小院看看,这会儿游兴一动,竟是兴发如狂,站起身来,拉着嫣翠就要出门。嫣翠也没料到她这说走就走的,忙自反手拉住风细细,疾声的道:“小姐,你这样儿出门,怕是不好吧?” 风细细一怔,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看自己,她今儿穿了一件半旧的蜜合色绫袄,下着湖水青挑线绫裙,虽说都是半旧的,却也清爽雅致,在她自己而言,实在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看她面色,嫣翠便知她的意思,忍不住的抿嘴一笑道:“小姐有所不知,那些桂花树都生在内外院中间的花园里头。小姐若这个样子去,被人瞧见了,怕是不好呢!” 大家小姐,自有大家小姐的气派,如今风细细这个模样,乍一看,倒像是个丫鬟。 满不在乎的一挥手,风细细撇嘴道:“我这模样我自己却觉得不错呢!别人怎么看,只由得他们去吧!这府里上上下下,从没人想过为我留面子,我又何必理他们的面子!” 口中说着,手上一个用力,却是硬生生的将嫣翠拖了出去。这些日子的静养,带来的一个好处就是,她的身体逐渐康健起来,面色也不再如前一般苍白如纸、全无血色。 比之嫣红,嫣翠的性子本就活泼得多,在风细细面前也不那么拘泥,这会儿被她一拉,再一想,也觉无妨,毕竟那处花园虽说在内外院之间,但却仍然更偏向内院一些,外客通常也不会走到那处去。当下也便不再勉强风细细,便笑嘻嘻的走在前头带起路来。 这一日,已是八月初十。二人自小院一路出来,沿途只见各色菊花竞相开放,好一片绚烂秋景。风府也算得是北熙的百年世家了,虽说家道中落了些年,但这座祖传的宅子,却一直都在。如今风子扬复兴风家,更将这所宅邸重新修缮到尽善尽美。 风细细带了嫣翠一路出来,触目所见,只觉情景依稀熟悉,再一思忖之下,这才想起,自己如今与嫣翠走的这一条道,可不正是当日同原风细细把臂同游风府的那条路吗。只不过那日同游,毕竟是在夜间,而二人其时又都是魂身,又是悬空而行,所以情景只觉似是而非。 一念及此,她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听她忽然叹气,嫣翠不觉诧异,转头看她,疑惑问道:“小姐怎么突然叹起气来了?” 风细细自不好同她说是想起她的前主人了,只得含糊道:“只是觉得才只一眨眼的工夫,居然便已秋天了!”这话一出,她的心中却不觉升起一缕淡淡的凄恻感。她还记得,自己出车祸之时,正是春末夏初,那天出门面试前,同寝的室友还追在她身后让她早些回来,说是下午安排了要拍毕业照的。没料到,这毕业照,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拍成。 秋风,卷起一片黄落的枯叶,不偏不倚的正落在她的肩头,不无感慨的伸手拈起那片落叶,风细细莫名感慨的道了一句:“一叶落而知秋已残,故人诚不我欺也!” 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觉真是够酸的,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嫣翠不知她为何忽然失笑,见她笑了,也只得在旁陪着笑了两声。风细细听她笑,不免回头看了她一眼。想到从前的风细细,她便不由的又想起对她托付她的那两桩事,不觉月兑口问道:“嫣翠,你可有什么心愿没有?” 嫣翠似乎怔了一怔,看向风细细的眼中便有了疑惑之色:“心愿?”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到底仔细的想了一想,这才答道:“我希望小姐能好好的!”之所以说出这话来,倒不是她有意要讨好风细细,亦不是违心之辞,而是嫣翠心中很是明白,只有风细细好好的,她与嫣红二人才有好日子过。失了主子的奴婢,是个什么下场,这些年,她早看多了。 说白了,从前伏侍瞿氏夫人的那些丫鬟、婆子这些年所以走得只剩下她们二人,固然有自请离去、另攀高枝的,但大多仍是受不了这个气,又看不到希望,这才走了的。 然而即使如此,她们现在过得好的,也还是屈指可数。 对于这些,初来乍到的风细细自然一知半解,诧异的看一眼嫣翠,她才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嫣翠却已兴致勃勃的追问道:“那小姐你的心愿又是什么?” ( 第十八章睡觉数钱 嫣翠已兴致勃勃的追问道:“那小姐你的心愿又是什么?” 风细细这会儿心情正好,听她这么一问,也未多想,便月兑口而出道:“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及至话已出口,她才猛然觉出自己的失言。 没错,这的确是她的心愿,是从前的那个她的心愿,甚至可以说,也是她现如今的心愿。她一直以为,睡觉睡到自然醒,乃是人生最大的幸运。一个人,若是满怀心思、忧心忡忡,却又怎么还能睡得着、睡得好?而她虽然绝不会去做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傻事,但也不得不承认,能够悠闲无事到数钱数得连手都抽筋,又何尝不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人生境界。 只是这样的心愿,却绝非是前风细细所该有的,所以她才会自觉失言,不再往下说。 嫣翠也未料到风细细竟会有这样的心愿。事实上,她所以顺着风细细这话问下去,为的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风细细日后的打算。说白了,就是问问她,可有什么中意的人没有。 事实上,大多数闺阁千金的心愿,都是能嫁一个好夫君,从此相夫教子,终老此生。怔了一怔后,嫣翠才干干笑道:“不愧是我家小姐!咳,这心愿……可真是别致!” 听她丝毫不曾疑心什么,风细细却不觉暗笑自己多心,不想再说下去,她笑着一拉嫣翠道:“走吧!快带我看桂花去!”嫣翠本也是一时兴起,并不指望真能问出什么来,说到底,风细细日日都与她和嫣红在一道儿,若她当真有了心上人,她们二人又怎会全无所知。 当下答应了一声,快步上前,引了风细细径往花园走去。因各怀心思的缘故,二人却都并未注意到,就在离着二人不远处的一丛紫藤花后头,传来了一个低到几不可闻的笑声。 又自行了盏茶工夫,终是见着了风府的花园。风府占地甚广,其内共有两座花园。位于内外院之间的这座花园乃是大花园,园内分设春夏秋冬四景,二人来的,正是代表秋景的菊桂苑。菊桂苑内的这片桂花林规模甚大,莫说是在风府,便是在整个衍都,也都算得数一数二。二人一路而行,尚未走近,鼻端便已嗅到了独属于桂花的那种清甜之气。 风细细凝眸看去,远远便见了那一大片的林子。桂树原是四季长青,此刻花开满枝,虽则花小,但却团团簇簇,束束黄花堆在青碧的枝头上,倒也别有一番景致。让人见着,不自觉的心生欢喜。再行几步,桂花的香气更是袭人而来,沁入心脾一般,无孔不入的浸染一身。 风细细忍不住惊叹道:“这花开的可真是好,我从前竟不曾见过这么好的桂花!” 嫣翠闻声,不免笑道:“听说咱府上的太祖女乃女乃最爱桂花,太祖爷爷便费了许多气力,为她遍搜天下名种,种在了这里!这些桂花有些听说都已有了百年了呢!” 风细细闻声,不觉愈加惊叹,足下脚步也自快了许多。待得走得更近些的时候,眼见那些桂花株株枝条挺直,形态优雅,香气更是殊绝,直令人沉醉不已。忍不住的上前一步,伸手攀住一枝开的正好的桂花,却是既想折,又颇有些舍不得这花。 她正立在树下犹疑难决,却偏有暖风乍起,一众花树顿然迎风而动,枝头碎花零香一时飘飘扬扬,如雨似雪一般盘旋飞舞,落了她满头满身皆是,直似淋了一场花瓣雨一般。 风细细心中大是欢喜,不觉樱唇微弯,浅笑微微的提起裙摆,轻盈的转了一圈。发丝飞扬,裙摆飞扬,虽则一身半旧的衣裳,却仍显出十二分的韵致来。 早将一边的嫣红嫣翠看得呆了,她们服侍风细细十多年,却觉她从未如此美过。 她这里正自沉醉不已,一个尖锐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快乐:“你是谁?怎么却在我家园子里?”风细细一惊,脚下动作顿时便停住了。再转头应声看去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绛色衫子翠色襦裙的少女。那少女乌发高挽,眉若远山、唇如丹朱,显是刻意装扮过的。如此模样,看着其实倒也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那尖锐的话语与嫉恨的眼神,却她平白的失了几分颜色。风细细认得,眼前之人,正是当日她曾在花园见过一面的风柔儿。 风细细的性子,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若是风柔儿好声好气的同她说话,她倒是未必会同她针锋相对。毕竟从前的那个风细细早已不在,她也并不是那种爱找麻烦的人。然而风柔儿此刻的声气,却着实让她无法和颜悦色。冷冷一挑双眉,她淡淡回道:“这话似乎该是我问才对!你,却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家中这般与我说话?” 她语声清淡悠然,声音也远不及风柔儿来得尖锐,但却莫名的给人一种压迫之感,风柔儿本就理亏,被她这一问,竟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风细细本就不愿在这种地方与人冲突,平白辜负了大好秋景,当下斜睨风柔儿一样,抬手一拂衣上落花,回头吩咐身边早已惊呆了的嫣翠:“走吧!”言毕径自转身,便要离去。 风柔儿见她转身欲走,这才醒过神来,大怒上前,叫道:“你……站住!” 风细细早非昔日吴下阿蒙,又岂会吃她这一套,撇一撇嘴后,只当不曾听见,脚步更是不曾稍停。嫣翠万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上风柔儿,她虽与风柔儿少有交集,但这位大小姐的刁蛮娇纵,她却是早有耳闻,眼见风细细与她撞上,心中不免慌乱。这会儿见风细细已自转身走人,她便下意识的跟了上去,竟连朝风柔儿行礼也给忘记了。 风柔儿见状,不觉又羞又恼,摄于风细细气度,又不敢过分喝骂,只得退而求其次的厉声喝道:“那个丫鬟,给我站着!”风细细虽身在风府,却因体弱多病的缘故,甚少出门,风柔儿对她更是全无一丝印象。只是风细细虽不出门,嫣红嫣翠二人却常在后院行走办事,风柔儿虽不甚在意家下的丫鬟,却也觉得嫣翠有些眼熟,故而张口便喝住了她。 ………… 新的一年里,祝亲们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哈哈 元旦快乐!阖家安康! ( 第二十三章顾忌 第二十三章顾忌 稍稍迟疑,李妈妈终究轻声的道:“会不会是……是……那边的意思,想……针对大小姐!”她口中说着,却又觉这话有些不妥,忙又补充道:“破坏大小姐的婚事!” 刘氏默然,事实上,她的心中也正是这么想的。这几年,连国公府虽一直没有大动静,但她却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连国公府乃大熙开国勋臣,到如今已历百载而荣耀未曾稍减。连国公如今虽早不问政事,但其所生三子,除长子必要袭爵而留在衍都外,其余二子,如今在外,也都是一方重臣。这样的人家,又岂是近十几年才又重现复兴之态的靖安侯府所能企及。 正因如此,如今的靖安侯府,虽可称得上如日中天,但她这个靖安侯夫人,却仍时不时的感觉到衍都世家对她的排斥与冷淡,这种排斥与冷淡,让她心中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偏偏这些事儿,她却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她的娘家在江南,虽也算得是大户人家,但却是商人之家,自打她成了靖安侯府夫人后,娘家人每每提起她来,都是一脸艳羡与引以为荣。他们又哪里知道,她心中的苦楚。而风子扬更不是她可以倾吐的对象。她心中很是清楚,当年若不是为了她,风子扬的仕途,只怕比如今更要平坦、顺畅得多。 更莫说这几年,风子扬又陆续纳了几房小妾,对她早不似当年。 对儿女,这些话,她更是无法出口。长子已然及冠,婚事至今高不成低不就。爱女风柔儿亦然。这些事,她都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然而面上却还得摆出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有些事情,有些路,她既选了,就只能走下去,哪怕是一条错路,也是一样。 慢慢点头,刘氏徐徐道:“这事你知我知便是了!这阵子你需时时注意她,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可速来禀报!至于她那些无干的要求,便都满足了她也无妨!” 李妈妈闻声,忙答应着。事实上,即便刘氏对此表示反对,她也是会劝一劝她的。在她看来,如今这个时候,正是风柔儿议婚最紧要的时候,委实犯不着因小失大。 刘氏虽退了半步,但回头想想,心中何尝不窝火:“你来,只是为了这事吗?”她问。 李妈妈摇头道:“还有些事,我也正要向夫人讨个主意!”见刘氏点头朝她示意,她这才说起后院小厨房之事。她乃是后院管事,对于小厨房内某些人态度的转变,自然早有耳闻,只是想着风细细如此做法,怕是听了嫣红二人的话,花钱买个安乐,她也没有必要断了小厨房诸人的财路,徒然惹来怨怼,因此一直未对刘氏说起。然而事到如今,她却是不能不说了。 刘氏听得微微沉吟,半晌才吩咐道:“杀鸡儆猴即可!”想想觉得有些不妥,便又补了一句:“也不必做的太过了!便缓一缓也使得!”这个时候,她虽不愿与风细细冲突起来,但也不能不敲打敲打那些靠拢向风细细的人,否则日子久了,也难说这些人会不会觉出不对来。 她不介意装着糊涂,稍稍退让一些,但这种退让与顾忌,却绝不能让别人看出。 刘氏的心思,别人不知,李妈妈又岂不明白。面上不由自主的现出几分哀戚,她低声的道:“夫人,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口中说着,自己个的眼圈却不由的红了。 陡然听了这么一句窝心话,刘氏顿觉心中一酸,险些没落下泪来。但她素来要强,纵然李妈妈乃是她从前的贴身丫鬟,她也是不肯在对方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来。强压下心中酸楚,她扬起头来,略略一扬嘴角,平淡吩咐道:“你去吧!” 路是她自己选的,自然也该由她自己来走。好在……只要……只要爱女能嫁入定亲王府,这一切,都会有改变,她坚信这一点。连国公府势力再大,难不成还能压得过皇室去! ………… 眼见李妈妈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嫣红也顾不得其它,匆匆?p> 惶崛菇牵?膊酵?乇既ァ=袢辗缦赶傅乃?魉???嬲媸侨盟?兄秩缭诿沃兄?小u庋?姆缦赶福?庋?嫒竦难源牵?倘蝗盟?罡薪夂蓿??渚蚕吕春螅??阌秩滩蛔〉奈?缦赶父械降p摹?p> 一路小跑的回了小院,将将行至正屋门口,她便听到屋内传来嫣翠满是兴奋的声音:“小姐才刚的那几句话,说的可真是好!我看李妈妈脸色都变了呢!真够解恨的!” 而后,才是风细细懒懒的声音:“嫣翠,你觉得李妈妈会照做吗?” 屋内的嫣翠渀佛怔了一下,却没马上说话,显然是在想着这事。暗自叹了口气,嫣红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我想李妈妈该是会照做的!毕竟几株桂花,在这府里,原本也就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马上便是中秋节了!”衍都之人素重中秋,中秋之夜,阖家团圆,赏月吃饼,更是从来惯例。所以说,只要风细细想,至少在那一日,她是一定能够见到风子扬的。 她虽并不受风府重视,但毕竟还是风府嫡出的小姐,且又关联着连国公府。何况如今的她,竟是锋芒毕露,不复从前的懦弱与看淡。这样的她,也难说会不会在中秋之宴上闹将出来。 而她若真当着风子扬的面闹起来,只怕刘氏也难保住李妈妈。 李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又岂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一俟中秋之宴过后,她们的日子,只怕便要难过了。嫣红可不以为,李妈妈会就此伏地做小。她的身后,站着的,可是如今风府的当家夫人刘氏。一念及此,嫣红便不觉好一阵无奈。 看她一眼,风细细忽然问道:“嫣红,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她所以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理由,但在说出自己的理由前,她对嫣红的顾忌却也很是好奇。 嫣红苦笑,抬眼看向风细细:“小姐,您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换在其他人家,早该议婚了!所以延耽至今,犹不见动静,乃是因为大小姐的婚事至今虚悬未定!你也知道,这阵子,大小姐与定亲王之事,合宅上下,几乎人人知道!一俟这桩婚事定下,接下来,便是小姐的婚事!小姐固是嫡出,但先夫人早已过世,这婚事,少不得还是续夫人做主的!” 风细细了然点头:“你是怕她给我挑个五毒俱全的公子哥!是吗?” ( 第二十四章喜鹊 第二十四章喜鹊 “五毒俱全”四字一出了口,嫣红、嫣翠二人均各怔愣。嫣翠口快,心中疑惑,口中随即就问了出来:“什么五毒俱全?”说时,还甚是诧异的眨了眨眼,一副疑惑模样。 眼见二婢这般神情,风细细这才恍然的发现,敢情“五毒俱全”这话,在这个年代还不是什么已普及的词语。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也懒得再去设词遮掩什么,当下解释道:“这话我也忘了是从何处听说,只大略记得,这五毒是指吃、喝、嫖、赌、抽五样 不意她不解释也还罢了,这一解释,嫣翠的双眼却不觉睁的更大了:“吃、喝也算吗?还有抽……什么是抽呵?”竟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风细细被嫣翠这话生生噎的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好在她素来是个有急智的,一急之下,竟也想出了解释的法子来,当下笑道:“这个‘抽’,就是打人的意思!至于吃、喝嘛……咳,其实就是除了吃、喝什么也不会的意思!” 抽,本该是抽烟,但这个世界估计也还没有烟卷这东西,她也只好就事论事的胡乱解释了。 好在她这么一说后,二婢总算没再追问下去。风细细还不及松口气,那边嫣红却又蹙眉的开了口:“小姐今儿同我二人说的这些个话,万不可在外说起!尤其是……是……嫖……”她有些吃力的吐出这个“嫖”字,自己的脸倒不觉微微的泛了红。 风细细听得又是一凛,她知道,在这个年代,作为大家小姐的风细细,确是不宜吐出“嫖”这样的言辞来的。干咳一声后,她赶忙的保证道:“你放心!我再也不说了!” 神色古怪的看一眼她,嫣红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嫣翠性子活泼,也不甚拘礼,听了嫣红的说教,也只是吐了吐舌头道:“不过说起来,小姐是该小心些呢!如今府里都是夫人当家,若是夫人真有心在小姐的婚事上动什么手脚,怕真是防不胜防呢!” 见她岔开了这个话题,风细细倒是大大松了口气,忙笑道:“这个你们却不必担心!她如今正忙着大小姐的婚事,哪有时间顾着我!而且……”狡黠一下,她道:“你们难道不觉得,我在这当儿忽然一改平日的做法,很让人怀疑吗?” 这话一出,嫣翠仍是满脸疑惑,嫣红却已是眼前一亮:“小姐的意思是……”她失声叫道,神色既是欣慰又颇震惊,看意思,却已完全明白了风细细的意思。 暂时无意对嫣翠解释,朝着嫣红微微颔首,风细细笑道:“这几日得了空儿,你可出府一趟,最好能请动厚叔,我有事想与他商量!”瞿厚乃是瞿氏的陪房,手中掌管着瞿氏的田产、店铺等嫁妆。而这一点,至少说明瞿厚是极得瞿氏信任的。而他既能在瞿氏过世之后,仍旧牢牢把住瞿氏的嫁妆,若说他与连国公府全无联系,风细细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果不其然,嫣红闻言之后,双眸却是愈亮:“小姐放心!明儿我就寻空出府去!” 点一点头,风细细抬手掩住一个哈欠,道:“今儿闹腾了这大半日,我竟又累了!”这具身体可真是够虚弱的,也不知要调养到何时,才能恢复。她暗自月复诽着,不觉又叹了一声。 次日早间,风细细照例睡到日上三騀,起身盥洗、用过了早饭,正欲唤了嫣翠陪她到外头略走几步消消食的当儿,却见嫣红疾步的从外头进来,面上神气颇有些古怪的禀道:“小姐,王妈妈来了!” “王妈妈?”疑惑的一挑眉,风细细重复着,她的印象中,好像并没有这个王妈妈的存在。 了然笑笑,嫣红很快解释道:“王妈妈也是这后院的管事之一!” 一边的嫣翠则撇嘴道:“记王妈妈该有多么难!小姐,我来同你说,这王妈妈,在这后院里头,素来有个绰号,叫王喜鹊。她这人,最是消息灵通,又一贯报喜不报忧!” 她还想再继续的往下说,却被嫣红狠狠的瞪了一眼,说不得只有怏怏的住了口。 风细细听了“王喜鹊”这么个绰号,倒忍不住笑了出来,摆一摆手,吩咐道:“请吧!”王妈妈这阵子过来,为的怕就是昨儿她对李妈妈说的要移几株桂花的事儿,想不到这李妈妈的办事效率还真是不低。她这么想着,不由的撇了撇嘴。 嫣红因见嫣翠口无遮拦,毕竟不甚放心,又自警告的盯了嫣翠一眼,这才走了出去。过不一刻,已引了王妈妈进来。风细细少不得舀了眼,仔细的打量了王妈妈一番。 这王妈妈的年纪看来却比李妈妈要大了不少,一张团团的脸儿,似乎总带三分笑意,让人一看,便有一种颇易亲近之感。一进了门,她便忙上前一步,笑吟吟的见了礼。她也并不急着入正题,而是仔仔细细的询问了这些日子风细细的饮食起居,好生的寒暄了一通,弄得风细细颇觉有些不耐。好容易方觑了空儿,问道:“王妈妈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 王妈妈倒也识趣,闻声之后,便也不再多扯其他,只笑道:“今儿本不该我来的!只是李妈妈她恰巧有些事儿,便委了我代她跑一腿!倒也没有旁的事,只是昨儿小姐说了,要在这院里移上几株桂花!说起来,这花树倒是现有的,只是若要移植过来,却不免有些响动!小姐素来禀赋甚弱,怕是禁不住这些个响动!不知小姐的意思如何?” 风细细听得挑一挑眉,却是不答反问道:“不知这移植花树,需要多少时间?” 王妈妈显然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也准备好了回答,听得她问,当即答道:“小姐若不觉得闹腾过甚,我可多使些人来,多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完了!” 风细细听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当即点了点头,淡淡道:“左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儿,不必顾忌!只命他们早些过来便是了!” ( 第二十五章一石二鸟 第二十五章一石二鸟 她既这么说了,王妈妈自也不会多说什么,当下满口的应了,与风细细约了明日移树的大致时间后,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起身去了。风细细也不留她,只朝嫣红稍稍示意。 嫣红会意,忙自上前,做个手势,请了王妈妈出去,自己则含笑送客。才刚出门走不几步,王妈妈便已笑吟吟的执了嫣红的手,颇带喟叹的笑道:“你这孩子,如今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这话明为嫣红高兴,暗地里,却不无打探的意思。 嫣红自然懂得王妈妈的意思,抿嘴一笑后,不着痕迹的调侃了一句:“承妈妈吉言!不过妈妈倒也不必羡慕我的!说起来,我们这院子里,如今只我与嫣翠二人,人手真是有些不足的!妈妈若舍得你家碧莹,想来小姐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碧莹却是王妈妈的小女儿。王妈妈共有三子一女,以碧莹最幼,却是宠如珍宝,绝不肯让其受了分毫的委屈。因此嫣红听了王妈妈这话,便顺势的舀了碧莹出来堵她的嘴。 此话一出,王妈妈面上神色顿时一僵,半日方才勉强的挤出一丝干笑:“碧莹那孩子,自幼儿便被我宠坏了,笨手笨脚且不说,偏又笨嘴拙舌,哪里及得你与嫣翠万一!”她本来圆滑,这会儿大大夸了嫣红一番,虽未直言拒绝嫣红提议,但那意思却也明明白白了。 嫣红说这话,本就是为了要堵她的嘴,见她如此,自也不会穷追。笑了一笑后,毕竟又叮嘱道:“明儿来移树的那些个人,妈妈可要仔细着,挑些手脚俐落,办事牢靠的!小姐如今的身子虽已好了许多,但她生来禀赋弱,倘或惊着了她,我只怕妈妈吃罪不起!”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调虽则一如既往的平和,但提醒之意却已溢于言表。 王妈妈闻声也是一惊,忙应声道:“这个你尽可放心,明儿我会亲自过来盯着!”嫣红这话听在她的耳中,她这心中哪还不是明镜儿似得,知嫣红是在提醒她,莫要为她人背了黑锅去。 而她自己回心在想一想,也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也是这风府的老人了,府里头的这些个事,哪还不烂透在心。事实上,风细细这事,明明是委了李妈妈做的,偏李妈妈平日无事,自风细细委了她这事,她居然就忙了起来,将这件看着压根儿无关紧要的事交到了她的手上。 说实话,这移几株桂花树到小姐院子里的事,实在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做好了,也不过落一声夸,但要真如嫣红才刚所说的那样,出了纰漏的话,只怕她还真是吃罪不起。 这么一想之后,王妈妈再没有心思多耽搁,匆匆谢了嫣红,急急的去了。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嫣红略略的站了片刻,也便不再稍留,快步往屋内行去。才刚走到门口,便听里头嫣翠正笑吟吟的同风细细说起王妈妈。 “小姐可不知道!这王妈妈本是衍都人,家**有七个姊妹。姊妹一多,嫁的人自然便也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其中也颇有二三个是在别府当差的!所以她的消息向来最是灵通不过的!偏她这人,遇事又最是圆滑不过!但凡在外头得了什么消息,却都是报喜不报忧,时间一长,府里人背地里便都唤她做王喜鹊!喜鹊儿,可不正是报喜不报忧的!” 嫣翠还待再往下说,那边嫣红已打了帘子进来,出言责怪道:“你这丫头,已这么大了,怎么这性子还是一点不收敛!仔细着祸从口出!”嫣翠虽不怕她,但平日被她管得多了,又知她所以说这些,也都是为了自己好,倒也甚是尊重她,当下吐一吐舌头,到底住口不再说了。 风细细甚喜嫣翠的直率,见她被责,忙笑着蘀她圆场道:“原是我让她说的!我这也是闲着无事,听些闲话解解闷!”一面说着,她已抬手一指外头,问道:“走了吗?” 她既出了头,嫣红自是不好再责备嫣翠什么,当即应道:“我已提点了她几句!想来明儿当不会出什么岔子!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姐仍应小心才是!” 风细细笑笑,却忽然道:“这会子没什么事儿,你出府一趟,请厚婶明儿进府来!” 嫣红何等伶俐,一听这话,哪还明白不过来,不觉失声叫道:“小姐的意思……” 抬手止住她接下去的言辞,风细细微微笑道:“她们若不动,我们也不可打草惊蛇!”她们若当真动了,厚婶亲眼目睹之下,回去之后,自有话与厚叔说,倒也省了她许多的言辞。 她倒不信,连国公府若得了这样的消息,还能不动。不管如何,风细细都是连国公的外孙女,便为了连国公府的颜面,他们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两府之间,本就颇有嫌隙。连国公府所以一直不曾发难,只怕是因无有把柄,如今她送了一个把柄给他们,他们还能不就坡上驴?她倒不指望连国公府什么,只求这么一闹之后,能让别人晓得她的厉害。 背了这一身的人情债,才得以重生的她,可不想整日里委委屈屈,活月兑月兑像个小媳妇似得。 震惊的看着她,嫣红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是她那个自幼体弱,沉静少言、眼泪只往肚里流的小姐:“小姐……是何时觉察不对的?”她憾然的问道。 风细细扬眉,到底解释道:“今儿来回话的不是李妈妈而是王妈妈,我便想着这里头,怕是有什么问题!虽说也不敢肯定什么,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到底还是提防着些的好!” 不过是在她这院子里移植上几株桂花这样的小事,她可不信,李妈妈便当真抽不出这些些时间,亲自过来一趟。便是她没时间,随便遣个小丫头子来说一声儿也就是了,又何必让与她地位相差无几的王妈妈来跑这一腿。所以非要让王妈妈来,怕是存了一个将来好推卸的心思。明儿倘或出了什么问题,她也可以理所当然的推说,这事她已交给王妈妈全权负责,与她再无关系了。而若遣个小丫头子过来,来日追究起来,到底责任还在她的身上。 果然同行是冤家,同事胜仇雠,李妈妈这一手一石二鸟,玩的倒也漂亮。只是可惜,遇上了她。唔,这事儿要弄的好,说不准王妈妈就能为她所用了呢。 ( 第二十六章厚婶 次日,风细细起得甚早,却与她这些日子的散漫嗜睡大不相同,让伺候她起身的嫣翠颇感惊诧,忍不住笑问道:“小姐今儿的精神倒好?” 偏头看她,风细细抿嘴笑道:“有好戏看的时候,我的精神总是很好的!” 一边的嫣红听着,好气好笑之余,却仍不免担心:“小姐真就一点也不怕?”虽说风细细如今的改变,她是看在眼中,喜在心中,但因旧观实在根深蒂固,心下仍不免有些忐忑。 带笑看她,风细细摇头道:“你放心!厚婶那里,不会有问题吧?”她如今最是担心的,反是厚婶那里掉了链子。至于李妈妈究竟是不是别有用心,她却不在意。说到底,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把自己这一方面安排妥当了,不出纰漏,至于其他,却只能听天由命。 她虽不曾说什么安抚嫣红的话,但神情之间,却自然流露出自信之色,却也让嫣红略略的放了心下来:“小姐放心!厚婶对小姐素来极是疼爱,定然不会不来!” 这当儿,嫣翠恰已蘀她理好了发髻,风细细对着镜中的自己仔细看了一看,心下也觉甚是满意。镜中人的气色,比之她刚刚附魂之时,实在已好了许多,看起来,也真是顺眼多了。站起身来,她转头朝着嫣红嫣翠一笑:“走!吃早饭去!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 这话一出,二婢倒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等到风细细三人用过了早饭,略事整理一番后,厚婶却真就来了。两下里见过礼后,风细细不免仔细的打量了一回厚婶。 厚婶看来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身材稍稍有些,肤色白净、面上略有几点麻子,却真真是应了十个麻子九个俏的说法,令人一见,便不由的要暗暗赞她一声。 这几日,风细细已不动声色的从嫣翠处,套到了厚婶的来历,知道厚婶乃是陪着瞿氏夫人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主婢二人,便说是情同姊妹,也是不差什么的。也正因此,她对这位厚婶也愈加的重视,不敢稍有轻忽之处。见过礼后,便忙命嫣红看座。 厚婶略谦了几句后,便也坐了下来,抬眸仔细打量了风细细一回,面上不觉现出欣然之色:“小姐的气色,可我上回来时,要好得太多了!只不知这阵子小姐可请过大夫把脉没有?” 她这话虽是在对风细细说,目光却自转到了嫣红身上,显然根本没指望风细细能答她什么。 嫣红在旁,不得风细细的眼色,自然不会主动开口说什么,虽见厚婶看着她,她也只是抿了嘴轻笑。对于厚婶的这一举动,风细细倒也并不放在心上,说实话,以从前风细细的表现,厚婶还能对她如此,除了厚道与忠心外,她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形容了。 笑了一笑后,她主动开口道:“我的身子,如今已大好了!厚婶不必过于担心!” 听她主动答话,厚婶面上不觉现出微微的惊诧之色。嫣红固然曾在她面前提起风细细的性子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但她却仍难深信,便是今日过来,也不过是想着风细细刚从鬼门关走了这一遭下来,自己来探望一番,也是理所当然,却并没指望什么。一怔之后,厚婶方道:“竟已大好了吗?”她本也是个能言善道的,但这个时候,除了这一句,她竟想不到还能说什么。 风细细抿嘴一笑,道:“厚婶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嫣红、嫣翠她们?”口中说着,已朝嫣红使了个眼色。这么多天下来,她早知道,嫣红是她身边最得厚叔厚婶信任的人。 所以如此,不光是因嫣红家生子的身份,更因嫣红那沉稳的性子。 一边的嫣红也适时的开了口:“是!小姐的身子确已大好了!大夫也说,小姐心结已解,若能好好调养,不受闲气,最多不过一年半载,便能与常人一般了!” 厚婶闻声,面上也不觉现出欢喜之色来,她似是个佛教徒,得了这个好消息后,忙自合十,先念了声“阿弥托福”而后却叹了口气道:“果然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有道理的!”口中说着,一时却又忍不住想起瞿氏夫人来,少不得掉了几滴眼泪:“小姐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是欢喜得很的!”说时,便自袖内抽出汗巾子来,拭了拭眼泪。 风细细听她说这话时,却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也知她这话是出于真心,绝非故作礀态,心中却也不由一酸,对厚婶的印象顿时又更好了几分。她正要再说什么时候,外头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二小姐、二小姐!”声音甚是稚女敕,听在风细细耳中,却实在耳生得很。 厚婶一听这声音,脸色顿然一沉,似有怒色。嫣红则忙告一声罪,急急的走了出去。不多片刻,已重又走了回来,低声向风细细禀道:“是王妈妈遣来的人,问是不是这会子就过来!” 风细细等了半日,等的就是这么一场好戏,又怎能摇头,当下点头道:“让她即刻过来吧!”等嫣红出去后,她也不等厚婶出言询问,便笑道:“婶子莫要生气!上几日我来了兴致,过去桂花林里走了走,见桂花开的极好,便动了心思,想移几株过来我这院里种着!本来这事我是要着落在李妈妈身上的,便命人唤了她过来。她却在我跟前说了好些个为难的话,我一时动了气,不免说了几句重话,她当时到底没敢顶嘴,第二日,却请了王妈妈来蘀我办这事!才刚来的那个,便是来问这个的!” 厚婶听得眉头一拧,面上神色非但没有丝毫舒缓之意,却反更显不悦:“王妈妈如今架子也大了!小姐的事儿,她竟就遣个小丫头子来!果然这府里的人,如今是愈发出息了!” 风细细要的,正是她这一句话。如今见她主动说了,心中真是再乐意不过。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她立时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诉苦,只怕厚婶反要疑心于她,因此只是抿了嘴,没有接话。嫣翠在旁听着,却早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正是呢!前些日子,嫣红姐姐过去小厨房取饭菜,因去的迟了些,还与她们颇是争执了几句,又被打了一记耳光!小姐没法子,知道喝骂无用,又不想我二人受委屈,只得舀了银子出来安抚,她们才安分了些!” 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 第三十一章卖身契 三人这边厮打成一团,若在平日,怕不早有人将三人拉开,然而在嫣翠哭叫着喊出才刚的那一席话后,却是绝无一人敢上前去拉。大宅门内的人,哪个不是猴精猴精的。才刚风子扬的面色众人看在眼中,早知此事怕是不能善罢甘休,这当儿又谁敢上前去帮眼前罪嫌最大的李妈妈。刘氏在旁看着,却是面色连变,正欲示意身边之人上前将之拦住时,那边李妈妈已受不住,疾声叫道:“夫人,夫人,冤枉啊夫人……” 刘氏正巴不得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闻声之后,立时出言喝道:“够了!此事真相到底为何,尚难断言,你们竟就如此厮打起来,规矩何在?” 嫣翠想着风细细与瞿氏夫人,心中当真是恨极了刘氏,却是全然忘记了害怕,听见刘氏开口,她便恨恨转头,怒视刘氏,欲待开口大骂之时,却被一边的嫣红一把扯住。 嫣翠犹自不服的便要挣扎,却被嫣红在掌心处重重掐了一把。嫣翠本也是个极机灵之人,被这么掐了一把,一怔之后,便也明白过来。只是这大悲大喜之下,却是愈觉心中空空荡荡的,双腿一软,竟不由的跌坐于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却愈发坐实了风细细病重将死之事。冷冷扫一眼嫣红、嫣翠,刘氏站起身来,淡淡道:“二小姐如今病重,须得好生养着,你们二人可仔细照应着,若有需要,只管开口!”说过了这一句话后,她更不开言,便自转了身,带了李妈妈等人径自出屋去了。 估模着一行人已离了小院,嫣红才忙忙的蹲来,从腰间抽出帕子,递给嫣翠,低声的道:“莫哭!小姐她没事!只是才刚侯爷来得及,我还未及同你细说!” 接了帕子,在面上胡乱的抹了抹,嫣翠急急的站起身来,直往床边奔去。帷帐才一揭开,入目处,便是风细细的含笑的面庞。嫣翠大喜,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风细细却已竖指于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而后却朝跟过来的嫣红使了个眼色。 会意的一点头,嫣红很快转身,走了出去。嫣翠见状,心下也自猜出了几分,少不得咽下已到了唇边的话语,只是舀眼去看风细细。朝她笑笑,风细细低声问道:“厚婶呢?” 先前闹了那么一场,嫣翠还真是不曾注意到厚婶,这会儿仔细想了一想,才道:“厚婶……似乎是跟他们一起走了!”言下却颇犹疑,显然不能确定。 风细细闻声颔首,却忽然的问了一句:“厚婶可是有什么把柄在我们手上?” 嫣翠听的又是一怔,半日才不无茫然的问道:“把柄?小姐指的,可是厚叔的卖身契吗?” “卖身契”这三个字骤然传入风细细耳中,却是顿然拂开了她心中所有的谜团。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脑中许多观念,与这个世界的固有观念自也截然不同。譬如嫣红、嫣翠乃至厚叔厚婶,在她想来,与她虽是分属主仆,但从主观意义上,却仍是**的人。却是一直到了此刻,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她们真真正正是依附于她而生存的。 沉默了片刻,她又问道:“你们二人的卖身契呢?可在我手上?” 不意她会问起这个,嫣翠惘然摇头:“这个……我却是不知道呢?等嫣红姐姐回来,小姐不妨问一问她?或许她会知道吧!”风细细颔首,便不再问。 而这个时候,外头却已传来嫣红冷厉的呵斥声:“你是谁?敢这里探头探脑?” 过得一刻,才有一个声音怯怯的答道:“烟柳……烟柳姐姐让我来瞧瞧,看二位姐姐可有什么需要没有?”声音细细小小的,犹带童音,显然是个小丫头子。 院内,嫣红已冷笑了一声:“需要?不过是要了几株桂花树,已险些送了我们小姐的命,我们如今哪还敢再有什么需要?”那小丫头子显然甚是胆小,闻声忙诺诺的应着,而后却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是已去了。在院内又站了片刻,嫣红这才重又回了屋。 这当儿风细细已懒懒的斜靠在了床头上,见她进来,便点了点头,却吩咐嫣翠道:“我这病虽是装的,我们却也要做出个十成的模样来!嫣翠,你去照单抓了药来吧!” 嫣翠去了之后,她才移眸看向嫣红,招一招手道:“嫣红,你来,我有话问你!”口中说着,已指了一指床边的小杌子。嫣红倒也并不推辞,便走了过去,在杌子上坐下了。 风细细看她:“我想知道你们的卖身契如今都在哪儿?你的、嫣翠的,还有厚叔厚婶的?” 听她问起这个,嫣红先是一怔,旋即了然,笑了一笑后,她道:“厚婶的卖身契,早些年夫人便赐还了她!厚叔的卖身契,我也不曾见过,应该不在小姐手中!”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下去:“至于我与嫣翠的卖身契,却都在府中!” “居然都不在我手中吗?”风细细诧然的问了一句。 嫣红点头:“我只依稀知道厚叔的卖身契不在府中,但是究竟在谁手里,却非我所能知了!” 不自觉的蹙了眉头,风细细很快又问道:“这卖身契,在官府可有备案?” 嫣红点头答道:“厚叔乃连国公府的家生子,依大熙律:错非家主为之开户、月兑籍,否则家奴子女须世代为奴,所以却是有案可查的。只是没有卖身契,却不免要多费些手脚了!” 说到这里,她反倒诧异起来,不免抬眼去看风细细:“小姐怎会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她本是连国公府的家生子,却与瞿厚身份相若,因此对于这些东西,却也是略有所知的。 风细细倒也并不瞒她,便将厚婶先前所说的话一一说了。 嫣红听得错愕不已,面上神色更是变幻难定,其中更多有恼恨之意。 将她的神情尽数看在眼中,风细细不觉淡淡一笑,却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这句你放心,显然是在承诺嫣红,她绝不会厚此薄彼,日后也会为嫣红等人开户月兑籍。 知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嫣红轻摇了一下头,低声的道:“我只是在为小姐不平!厚婶这等做法,却怎么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夫人!” 抬手握住她的手,风细细的笑容温和而宁淡:“嫣红,没有人会希望一辈子为人奴婢!所以我并不怪厚婶!三年,有三年时间,我想也尽够了!” ………… 汗一个,又食言的我,好吧!咬着牙说,明天一定要兑现承诺。 ( 第三十二章生死之间 见嫣红久久不语,她却又是一笑,接着问道:“你们二人的卖身契又是怎么回事情?怎么竟会在府里的?”在她想来,瞿厚等人的卖身契既不在风府,嫣红嫣翠二人的也该一样才是。 稍事犹豫之后,嫣红终究开口道:“听我爹娘说,早先夫人嫁来风府时,她所带来的一应陪房、丫鬟的卖身契都是交了给府里的。后来夫人将厚婶许了给厚叔,便问侯爷索回了厚叔、厚婶的卖身契,但不知怎么的,最后却只给厚婶月兑了籍!” 嫣红说话之时,风细细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眼见她神色犹疑,话语吞吞吐吐,心中也便明白了瞿氏夫人所以如此的缘故。若依着时间大略推算一下,那个时候,瞿氏夫人怕是已知道了风子扬外室之事,又加身体每况愈下,故而在深思熟虑之下,终于还是没为瞿厚月兑籍。 而她所以如此做,必是担忧自己倘或有个万一,所遗下的嫁妆物事为他人侵占,最终甚至便宜了那个夺走她丈夫的女人。如此一想之后,风细细却不由的暗暗的叹了口气。 见她久久沉默,嫣红略站了片刻后,终究悄然的退了下去,不多片刻,却沏了茶来,递与风细细:“小姐,先喝口茶吧!”风细细点头,接了茶盏,浅啜了一口,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门上,却已响起了几下轻叩。二人尚不及反应,耳中却已听到了厚婶的声音:“嫣红、嫣翠!”想是怕惊了风细细的缘故,厚婶的声音并不大,堪堪能让二人听清而已。 随手将手中茶盏搁在床头,风细细朝微微点头,示意她请厚婶进来。嫣红会意,也并不多说什么,便快步的走了出去。不多片刻,已引了厚婶进来。 厚婶显然已整理过仪容,此刻见着,虽不如初见时那般齐整,却也远不似才刚狼狈。见风细细完好无损的斜靠在床头,朝着她微笑,她也并不那么意外,只上前朝风细细行了一礼。 摆一摆手,示意厚婶免礼后,风细细也不废话,便直接问道:“侯爷可说了什么没有?”只看厚婶如今的神色,她便知道,厚婶已看穿了她的小小伎俩。 她既只字不提,厚婶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答道:“侯爷素性刚强,又岂会明白承诺什么!不过我想,经了此事,这后院怕是要大清洗了!”说到这里,她不由的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风细细一眼,这才继续的道:“我想,小姐往后的日子,该会好过许多的!” 风细细轻轻点头。事实上,她的最终目的,也只是如此而已。稍稍思忖片刻,她忽然开口道:“最好能想个法子将李妈妈逐出风家去!”李妈妈乃刘氏的心月复,又是这内院的主事之一,若能将她逐出,却是既立了威,又断了刘氏一臂,可谓一举两得。 厚婶闻声,看向风细细的眼中不免更多了几分惊诧,但她到底也未推月兑,只道:“若只要逐出李妈妈,倒也并非全无可能,小姐既吩咐了,我定当尽力而为!”见风细细点头,她便又环视了一番内屋,又道:“小姐身边只得嫣红两个,怕是有些不足,可要再买两个丫头?” 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风细细冲口而出道:“不必了!”待见厚婶面上诧色更浓,她这才醒觉自己如此,却是有些不合世家规矩,忙又一笑,解释道:“你是知道的,人少有人少的好处!” 厚婶听了这话,这才面现恍然之色,点一点头后,毕竟道:“小姐这话却是不无道理!” 风细细笑笑,事实上,她所以拒绝厚婶好意,却是因为暂时而言,她不想再背负任何的包袱与责任:“你先回去吧!”她温声的道:“若是有事,可时时进府来!” 厚婶闻言,倒也并不多留,便答应着告退了下去。嫣红忙上前相送。及至离了小院,厚婶才迟疑的停下脚步,看一眼嫣红,低声的道:“小姐……她……”她有心想问一问嫣红,这才一个月不到,风细细怎么就浑然变了一个人似得,但话到口边,却又觉得有些不好出口。 她如今虽已月兑了奴籍,但瞿厚的卖身契却仍在风细细手中,算起来,她也仍是半个奴才,这世上,哪有奴才向另一个奴才盘问主子情况的道理。 嫣红何等玲珑,一听厚婶这话,已知她的意思,略一迟疑后,毕竟低声道:“我想着,这怕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事实上,厚婶的疑惑,她又何尝没有。但有一点,她却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小姐虽然性情大变,却仍是从前的那个小姐,绝非有人假冒。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厚婶到底没再多说什么,便辞了嫣红去了。怔怔目送厚婶离去的背影,嫣红仍自发了好一回愣,这才转身径回小院。 屋内,风细细仍旧斜靠床头,似乎仍在沉吟。听见脚步之声,她便抬头看了过来,见是嫣红,不过一点头,随口问道:“厚婶走了?” 稍事犹豫,嫣红终于还是实话实说道:“厚婶,她临去时,曾问起小姐!” 对此虽然并不觉得意外,但陡然听见这话,风细细的目光仍是不自觉的闪烁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她才忽然一笑:“嫣红,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嫣红又是一怔,茫然的舀眼去看风细细,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答这一句话。 风细细本也没指着她答,问过了这一句话后,她便又接着说了下去:“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际遇。你不妨将如今的我看做是得了大际遇后,有所变化的我!” 她不解释,也还罢了,这一解释,却愈发弄得嫣红一头雾水。但她虽未能尽数听懂,风细细话里的意思却仍隐约的明白了几分,当下胡乱的点了点头。 歪头看她一眼,风细细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话于她,其实确是实话,而且再真不过,但她也知道,嫣红是永远不会真正明白她话里的真实意思的。不过对她而言,若嫣红能明白,她只怕也不会对她说出了:“日后若有人再问起你,你亦可这般回他!”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是风细细,而风细细也是她,二者既不可分,也不必分了。 ………… 码第二章中 ( 第三十三章主仆 面色铁青的坐在屋内靠窗的炕上,刘氏一言不发的啜着手中的茶水。屋内,除却这会儿正跪在她脚下的李妈妈外,却并是并无他人。良久良久,刘氏才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茶盏,慢慢的道:“你可知道,此事你错在哪儿吗?” 低垂头颅,不敢抬头看她,李妈妈轻声的道:“此事,是我太心急了!”刘氏曾命她不必着急,缓一缓也无妨,她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后来想到了这个自觉万无一失的主意,这才决心一试,却不料这一试之下,竟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来。 冷冷看她,刘氏眼中,有着掩不去的怒意。李妈妈原是她身边的丫鬟,她的性子,她如何不明白。她很明白,李妈妈所以如此,必是抱了一石二鸟之想,既想为自己除了后患,也不无除去王妈妈,好独掌这风府后院的心思。而她所以气怒至此,又何尝不是因此。 “这个法子……是谁教你的?”她沉声的问,言语之中,已是风雨欲来。 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嘴唇,李妈妈终于嗫嚅道:“那天……我不小心被老鼠吓了一跳……”她虽说的含糊,但很显然的,这个法子,竟是她自己想了出来的。李妈妈说到这里,终究忍不住撩起眼皮,偷瞥了刘氏一眼:“不过……这事……我已交待了王……” 她想说,这事我已交给了王妈妈去做,即便出事,也不应牵连到我的头上,然话才说了一半,已被刘氏不耐的打断:“够了!你真当侯爷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与风子扬在一起生活了半辈子了,对风子扬的性情,如何不了解。有些事,风子扬不闻不问,是因不想问,不想管,也不以为有必要费那番心思,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当真对此一无所知。若非如此,在她掌管风家的这几年里,只要稍稍示意一番,哪还有风细细的活路。 但她不敢。风子扬本是外和内刚之人,你若真敢触了他的逆鳞,即便自己是他的枕边之人,也难保他是不是会翻脸不认人。瞿氏夫人的前车之辙犹在,她可不愿做那后车。 为今之计,说不得只能是有所取舍了。 微微一叹,她缓缓开口道:“这府里,你怕是待不得了!等回头,我求了侯爷,让你自赎其身吧!”这话一出,她的心中便不由的好一阵烦恶。 她入主风府,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刘家在江南一带,虽也算是有头有脸,但毕竟乃是商贾之家,却哪里及得上衍都这些钟鸣鼎食的世家底蕴,更何况,她又是外室扶正,并非风风光光、八抬大轿抬进这侯府来的。娘家虽因她攀了高枝而不敢有丝毫的慢待,嫁妆等物也算得丰厚,但毕竟门第有差,她手中真正得用之人,也真是不多。 宰相门前三品官,侯府的这些个奴才,又有哪一个不生着一双富贵眼。虽因她如今掌着侯府内外的一应事宜而不敢稍有怠慢,但私底下的议论,又何曾止歇过。她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好容易才将其中几个最为刁顽的赶了走,将李妈妈扶了上来,却不想,只是这么一下子,先前的一切努力,居然就这么付诸流水了。刘氏想着,终究还是不能甘心:“罢了!你且下去,等我的信儿吧!兴许……”她没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却已是明明白白。 兴许……兴许风子扬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那个男人,她一度觉得,她已看透了他,可以完全把握住他,然而到头来,却又忽然发现,原来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 不想再同李妈妈多说什么,刘氏摆一摆手,疲惫的道:“你去吧!” 李妈妈情知刘氏亦有心留下自己,心中不觉又惊又喜,忙自磕头谢过了刘氏,这才告退了出去。她前脚才刚离去,后脚便有一名丫鬟手捧茶盏、轻步的走了进来。 那丫鬟年在十七八岁间,身材窈窕,容貌出挑,玉色衫子,银红比甲,愈衬得唇红齿白、肤若凝脂。那丫鬟轻步走上前来,一面为刘氏换下才刚喝了一半的茶水,一面却低声禀道:“才刚我遣了人过去二小姐院内查探,却被嫣红给骂了回来!我忖度着嫣红那口气,却觉得二小姐纵便是受了惊吓,也未必就有多严重!” 不自觉的微眯了眼,刘氏沉声道:“说仔细些!”那丫鬟便点了头,却将才刚嫣红先前的一席话仔仔细细、一字不错的说了出来。刘氏听得柳眉颦蹙,好半日,她才淡淡的道:“这二丫头竟也学会了做作,看来是留不得了!好在她这年纪也不小了!” 那丫鬟显然乃是刘氏的心月复之人,闻声之后,却是眉目不曾稍动,只轻声的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刘氏平静道:“明年便是大比之年!你蘀我传信给姑苏的三老爷,使他为七爷收拾收拾,让七爷早些进京来。只说我保他一门好亲事便成!” 那丫鬟闻声,面上顿然闪过一丝了然之色,口中却只应道:“是!” 对那丫鬟的平淡反应甚是欣赏,刘氏叹气的抬起手来,拉过那丫鬟的手,慢慢的道:“素梅枉比你多活了这么些年,却还同从前一样的沉不住气,真真是叫人生气!” 那丫鬟却似是不敢居功,忙道:“李妈妈所以如此,也是一时贪功,本也是情有可原!夫人只念在她的一片忠心,便原谅了她这一次吧!” 刘氏听得“一片忠心”四字,不自觉的冷笑了一声,但当着这名丫鬟的面,终究也还是没再说什么,过得一刻,却叹气道:“只可惜你年纪还小,我身边如今又一刻也少不得你……” 她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之中,却全没留意,自己这话才一出了口,那丫鬟原先自若的神情却一下子便发了白。微微失神片刻,刘氏这才勉强提起精神,吩咐道:“烟柳,你亲自去一趟小厨房,为侯爷做几个合口的江南小菜!等我今晚探探侯爷的口风再说!” 龟爬的我。 ( 第三十四章清算 第三十四章清算 嫣翠抓药回来时,却已是暮色四合。她进屋来时,风细细却已起了身,正坐在桌边一面喝茶,一面与嫣红说话,见她进来,不免转头看她,笑问了一句:“回来了?” 嫣翠应着,便将手中药包放在了桌上,再看向风细细时,面上神色却是颇见古怪。 觉她神色有异,风细细也不避讳什么,当即开口问道:“怎么了?” 嫣红在旁见着,也忙朝嫣翠投来征询的目光。 轻咳了一声,嫣翠道:“才刚我回来时,见着碧莹了!”一面说着,她已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碧莹?”风细细重复着这个名字,隐约觉得似有些耳熟,但无论怎么想却总也想不起来。 嫣红在旁看着,哪还不知风细细根本早忘了碧莹这么个人。不由的一笑,她低声的提醒着:“小姐,碧莹就是王妈妈的小女儿!前次我曾跟你说过!” 恍然的“哦”了一声,风细细下意识的捏起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额角,而后颇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嫣翠,你与碧莹可认识吗?她找你做什么?”对于与己无干之人,她实在也懒得去关心,只是碧莹既来寻嫣翠,必有缘故,她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嫣翠摇头道:“我与碧莹虽见过几回,却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她来找我,为的是王妈妈!”口中说着,她不免颇为无奈的看了风细细一眼:“小姐受惊之事如今已闹到侯爷处了,这事说到底毕竟是王妈妈经办的,这会儿出了事儿,她又哪能月兑得了干系!” 若有所思的蹙了眉,风细细道:“这么说来,这事闹到最后,却还是王妈妈吃亏了?” 二婢互视一眼,却还是嫣红开了口:“这事若在夫人手上,王妈妈怕是从此再翻不了身了!若在侯爷手上,她们二人,只怕都是要受罚的!” 风细细一听这话,心中已自明白过来。这事若依着侯府的规矩,原先委了李妈妈的事,李妈妈却交了给王妈妈,这会子出了事,二人自是谁也逃不过,都是要受罚的。但若主事之人有心偏袒,硬要将所有过错?于一人,却并不难做到。 “依你们看来,侯爷会怎么做?”她很快的追问着。 对风子扬,她不过是一面之缘,自然远算不上了解。但就她如今所知的这些事情,风子扬无疑可算得是现代极品“渣男”。但她绝不会因为对方的“渣”就小看了他。说到底,想做一个像风子扬这样的极品“渣男”也是要有本钱的。 二婢又自对视一眼,好半日,嫣红才迟疑的道:“侯爷……很少过问内院之事!不过听说,侯爷处事,是极公平的!”这话却是在说,风子扬未必会将这事管到底,但只要他过问了,王妈妈与李妈妈只怕是一个也跑不了。 风细细颔首,却道:“王妈妈的事儿,就莫要管了!我想着,若是李妈妈那边出了大纰漏的话,这事也就结了!”先前她已同厚婶说过想要逐出李妈妈的事,而厚婶对此,也是全未露出为难之色,只从这一点,她便知道,李妈妈身上,只怕也有些不干净。至于王妈妈,她自己的事儿都顾不过来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这王妈妈,就让她自求多福去吧! 口中说着,她却又想起一事来,因问道:“你们二人,与侯爷身边的人可还能说上话吗?” 嫣红还不及开口,那边嫣翠已抢先道:“侯爷身边的凌青与嫣红姐姐是自幼一道长大的,素常我们有事,去找他时,他都从无二话的!”一面说着,她还转了头,朝着嫣红眨了眨眼,神态极是俏皮,又略带打趣之意。再看嫣红,却已是俏靥泛红,嗔怒的瞪了嫣翠一眼。她本就生得明秀,如今两靥晕生,面上似羞似怒,却是颜色更增。 风细细在旁看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本也有心打趣嫣红几句,但见嫣红脸上已红的几乎便要滴出血来,也知若是再说,嫣红怕真要恼羞成怒。她这恼羞成怒不打紧,倘或误了眼下这事,却不免要错过一个机会。左右她也还没见过那凌青,倒也不急着逗嫣红。 她心中这么一想,少不得便将已到了口边的俏皮话咽了下去,只正色的道:“既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嫣红,你将这些年记的那账簿送去给凌青,让他设法送到侯爷面前!” 她如今口中说的那本账簿,自然便是早些时候,她曾甩到李妈妈脸上的那一本,也即是这些年,内院帐房拖欠她们的银两、物事等等。这些东西,虽说并非都是经由李妈妈之手拖欠,但她身为内院大管事,却不能杜绝这等现象,无疑也是有过错的。若在平日,这些事情,或许挨上一顿训斥也就完了,但放在现下,却无疑是雪上加霜,足够李妈妈喝上一壶了。 嫣红见风细细绝口不提她与凌青之事,心下不觉一松,只是隐隐约约间,却又徒然的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应了一声后,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思量片刻,终究道:“这样……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风细细也知嫣红是个稳妥惯了的人,倒也并不怪她,当下淡淡笑道:“嫣红,你该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在这府中待上一辈子的!既如此,自然得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赶走了李妈妈,至少能让这府里的人,仔细掂量、观望一阵子!” 嫣红听的默默点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行到螺钿小柜跟前,取了那本账簿出来。 风细细见着那账簿,便又吩咐道:“将这本账簿重新装订一下,有些东西,就不必舀给侯爷看了!”若是整本账簿都舀了去,闹出的风波自然也会更大,起码熊姨娘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但法不责众,一旦人人都有过错,李妈妈身上的错,也就泯然大众,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至于熊姨娘等,虽说也有诸多可恶之处,但从前的烂账,烂了也就烂了吧。话说回来,她答应前风细细的两件事,至今也还一件未能办成呢! 想到这里,风细细的脑海之中不觉跳出了宇文珽之那俊挺闲逸的身礀。对于这个男人,她如今可还是耗子拉龟,无从下手呢! 一念及此,风细细不觉很是无奈的又捏起了小拳头,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 第三十八章欣喜 第三十八章欣喜 次日便是八月十四,厚婶一早便进了府,送了好些应节的时令水果并各色糕饼杂物。风细细见她来了,心下既觉意外,又颇惊喜。一时见过礼后,忙命嫣红取了杌子来,请厚婶坐下。 嫣红一面招呼着厚婶坐下,一面却唤了紫玉来,让她过去小厨房看着风细细的燕窝粥。风细细这屋里,如今共是六名丫鬟,然大户人家的规矩,粗使丫鬟若不经传唤,等闲是不在内屋伺候的。紫玉初来乍到,虽说不像是刘氏的人,但人心隔肚皮,到底如何,却还有待观察,因此厚婶一来,嫣红便忙寻了借口,打发了紫玉出去,好方便风细细与厚婶说话。 一面谢座坐下,厚婶一面道:“小姐这屋里如今总算是成些体统了!”言下甚是欣然。 风细细听得一笑,知她是说这屋里添了几名丫鬟,总算是有些世家小姐的体统了。她虽对这些并不在意,但也知道厚婶乃瞿氏夫人从前的身边人,又是出身连国公府,自然较为讲究这些,因此也并不多说其他,只抬手一指正捧了茶进来的碧莹,道:“这是碧莹!” 她虽交待了嫣红,让嫣红觑空出去,同厚婶说一说王妈妈之事,但因这一二日嫣红一直没得着空出府,因此这事却还不曾同厚婶说起。在风细细看来,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厚婶今儿来了,倒不如就当着碧莹的面,直接问一问此事。 厚婶虽不明风细细之意,但从才刚嫣红支了紫玉出去,却让碧莹入内奉茶,她便知道,碧莹必然是得了风细细信任的。朝着碧莹展颜一笑,她道:“碧莹……”这两字才一出口,她便觉这个名字似有些熟悉,不期然的一挑眉头,她忽而开口问道:“碧莹?你是王妈妈的女儿?” 碧莹这个名字,她从前虽已有所耳闻,但却无缘得见,却是直到此刻,方才若有所悟。 将手中的红漆茶盘搁在一边案上,碧莹奉过茶后,这才笑着朝厚婶一礼:“碧莹问瞿妈妈安!”厚婶这两个字,却是关系较为亲近之人才能唤得,寻常之人,见着厚婶,却都称呼一声瞿妈妈。碧莹这是自忖自己与厚婶初次见面,不好上来便套近乎,故而仍唤她做瞿妈妈。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厚婶笑道:“原来真是你!我还想着这名儿怎么竟这么熟呢!” 风细细一直笑吟吟的在旁看着,及至听厚婶这么一说,她这才开口道:“说起来,碧莹所以会来我这里,却是托了李妈妈的福呢!” 陡然听了这话,厚婶不觉一惊,立时抬眼看了过来。风细细本已打算好了,是要将这事舀了出来,同她商量一番的,因此更是毫不迟疑,当即将碧莹先前所言一一说了。 厚婶听得面色连变,好半日,才冷声道:“想不到大小姐竟做出这事来!真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说到最后一句,那言辞却恰似是从齿缝中迸了出来一般。 想着风柔儿,风细细心中也是好一阵厌恶。对风柔儿,她本来倒算不上多么痛恨,桂花林那次,也是因为风柔儿实在太过目中无人而致。几只老鼠,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但对本就身体虚弱,又素性怯懦的风细细而言,这一惊之下,说不准便真要了她的命去。所以说,风柔儿此计虽然对她无用,但这份恶毒的心思,却委实令人发指。 “厚婶心中有数便是,也不必吵嚷出去!”她徐徐道,面上神色却自沉凝。 会意的点点头,厚婶道:“此事确是不宜吵嚷出去!只是小姐往后却须多多小心了!”她是连国公府的家生子,自幼长在后院,对于后院内这些个阴私之事,心下自是清楚明白得很,更知道即或风细细将这事捅到了风子扬面前,为着风家的声誉,风子扬也会断然压下此事,不允外传。而风细细在风家的状况,只怕更是岌岌可危,于己却是大不利。 深深看一眼厚婶,风细细忽然问道:“这几年,厚叔与连国公府可还有什么联系没有?” 厚婶一惊,过得一刻,这才小心答道:“偶有往来!” 她口中虽说着偶有往来,但风细细一看她的面色,便也知道,两厢往来,绝非只是偶尔而已。沉吟片刻之后,她慢慢的道:“听说大舅舅膝下有一爱女,比我大了四岁!” 厚婶听得目光微动,看向风细细的眼光便也益发的惊诧,口中却笑道:“小姐难道竟忘记了,你们小时还在一道玩过!只是如今是久不往来了!” 风细细颔首,下一刻却又说道:“中秋过后,我打算过去凝碧山别院住上些时日!听说那里秋景极好,只是不知道我那表姐有没有兴致与我同赏红枫呢?” 厚婶闻声,却是全不迟疑,当即答道:“小姐既有此意,我们两口子必定尽力而为!” 风细细这话听在她的耳中,自然知道,自家小姐这是有意修复与连国公府的关系了。而这一点在厚婶看来,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说到底,风细细也是瞿氏夫人之女,身上流淌着一半连国公府的血,只要她肯靠过去,连国公府断不会拒她于千里之外。 这么一想,厚婶心中不觉好一阵轻松,略带嗔怪的抬眸看向风细细,她道:“小姐早该这么做了!”在她看来,若是风细细早早如此,又岂会有这几年的这些个磨难。 风细细笑笑,倒也并不解释什么。厚婶此来,原先只打算送些节下用得着的物事来,说过了这些话后,又略说了几句闲话后,便站起身来,打开自己提来的红漆螺钿食盒,却从里头取出一只不大的匣子来,双手奉与风细细,且道:“这个,是我家那口子命我带了来给小姐的!” 风细细一怔,不觉仔细的打量了一眼厚婶,见厚婶面上满是笑容,眼神之中更隐有鼓励之意,便也隐约猜到了这匣子内放的是何物事。伸手接过匣子,她正色的道:“厚婶回去,劳烦蘀我带一句话给厚叔,只说:这几年,辛苦他了!” 这话虽只寻常,但听在厚婶耳中,却只觉既是贴心又不过火,心下好一阵感动之余,她却连连摇头道:“小姐言重了!言重了!”说话间,眼眶却已不由红了。瞿氏夫人过世之后,她与瞿厚夫妇二人守着一个泥塑木雕一般的风细细,却是愈守愈觉全无一丝希望,真真是走亦不能,留亦无力。而如今,眼见风细细有如此改变,怎由得她夫妇不暗下欣喜。 ( 第三十九章老九 第三十九章老九 目视嫣红送了厚婶出去后,风细细静静出神片刻,这才伸手去取厚婶才刚亲手奉上的匣子。匣子极沉,捧在手上沉甸甸的,不期然的挑了挑眉,风细细打开匣子。匣子才刚打开,一片闪闪的金光银芒便映了她的眼帘,令她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匣子上层,装着的,是数十只大小不一的各式金银锞子,显是让她留着赏人用的。锞子下面,却搁了十余张银票。风细细伸手翻了一翻,却是整整十张,每张百两纹银。 每张面额百两的银票,共计十张,也就是说,纹银千两。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好一段时日,对于这里的物价,她也已从二婢口中有了一定的了解。别的且不去说,单从她身为风家嫡出小姐,每月月钱也不过二两,便可看出这纹银千两的含金量。她正若有所思的想着,那边嫣红已送了厚婶回来,一眼瞥见风细细手中的匣子,却也不禁面现诧色。风细细抬眼瞧见,不觉一笑,随手将那匣子搁在了一边几上:“厚婶走了吗?” 嫣红点头,笑道:“已走了!临去时,还叮嘱了我,命我好生照顾小姐呢!” 风细细听得一笑,却伸出春葱也似的食指轻点了一下面前的匣子:“这是厚婶才刚送来的!这数额却是大出我的意料呢!”言下却是不无征询之意。 微微迟疑片刻,嫣红这才轻声的道:“夫人陪嫁的铺子产业,如今大多在厚叔厚婶手中。原先夫人在时,铺子每年挣的银子,都是照一年三节送来的!依大熙律,夫人过世后,所留下的嫁妆产业该当归大爷与小姐所有,与侯爷无涉。只是大爷早些年离了家,小姐又未出嫁,这产业便也不好分割。又加小姐不喜理事,所以这些年,厚叔厚婶都是按月送了银钱来供小姐当月开支。至于铺子的盈利,却都是到了年底,由厚叔厚婶牵线,约齐了当时夫人嫁来时的几房陪嫁并连国公府帐房一同查账,结余的利钱也都一一封存,留待以后!”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风细细也只道了一句:“原来如此!”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不由的想起风细细的兄长风入松来,那个人,如今也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当日她若多口,问上牛头马面一句,至少能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也好呵! ………… 定亲王府花园内,丹枫如火,菊开绚烂,映衬得一派秋意盎然。宇文珽之一身青色常服,静静的站于枫树之下。秋风过处,红叶片片飘飞,却有一片恰恰的落在了他的肩头。自然的抬手,拈起那片已略觉残败的枫叶,宇文珽之的俊脸上,不期然的泛起了一抹浅淡的缅怀。 然而很快的,他便敛去了这一抹伤怀,伸指轻轻弹出那片枫叶,他径自举步,往花园南头走去。才只走了十数步,后头却有人匆匆的追了上来。宇文珽之的耳力显然甚是灵敏,听得身后有声音传来,他便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着什么。 从后头追了过来的,却是一名年在二十四五间、身着绛色侍卫服侍,容貌甚为清秀的男子,他快步的走上前来,低声禀道:“三爷,南面有飞鸽传书来!”口中说着,已奉上一只长约寸许的小小竹筒。竹筒头上,严严实实的封着封腊,封腊上,却盖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印章。 听得“南面”二字,宇文珽之那俊秀沉凝的眉目已是一颤,目光再一落到那个红色印章上时,他的瞳孔甚至都不为人知的轻轻一缩。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竹筒。更不稍加停留,宇文珽之一路径出花园,往书房行去。 及至在书房坐下,他这才亲手揭去了封腊,竹筒里头,盛着的,是一张轻帛,帛上,是简单的几行字。字迹刚劲而略显凌乱,寄这封飞鸽传书之人在书写这张轻帛时,似乎心绪杂乱。 简单的扫了一眼这张帛书后,宇文珽之立即将这封帛书团起,凑到书案之上,常年不灭的红烛光焰上。帛书遇火,瞬间化作一团火球,被宇文珽之伸指一弹,恰恰落到了宇文珽之身侧的一只灰盆内,不过片刻,便已了无痕迹。随手捏碎才刚搁在书案上的竹筒,仍旧将它抛入灰盆,宇文珽之微微的摇了摇头,神色之间,似有几分不以为然。 从案头早已堆积如山的文牍之中取过一本,宇文珽之凝神看去,只是还不及看完,外头便已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为何我每次过来三哥这里,三哥总是在批阅文书?长此以往,可不是吓得我都不敢登门了!”随着这一声,书房外头却已走了一人进来。那人发束金冠,身着蓝衫,手中折扇轻摇,听其言语,观其行止,活月兑月兑便是这衍都城内随处可见的纨绔子弟。 蹙眉朝他看了过来,宇文珽之斥道:“老九,你居然还敢上我的门?”言下却多无可奈何。 被他称呼为老九的青年男子也并不在意,只哈哈笑道:“三哥这话若被旁人听见,可不要以为我们兄弟二人为了争宠夺位,已然反目成仇了呢?”他虽如是说,神情却自满不在乎。 宇文珽之显然舀他无可奈何,摇一摇头后,他叹气的道:“你如今可是愈发不成体统了,竟连这等话也敢乱说?仔细传了出去,引得父皇雷霆震怒!” 老九笑笑,也不待宇文珽之让座,便在宇文珽之下首处坐了:“若有一日,我连在三哥处说话,也畏首畏尾、吞吞吐吐,那也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可让我说几句心里话了!” 这话一出,倒让原本有心训斥他几句的宇文珽之再不好开口了。深深看那老九一眼,顿了一顿后,宇文珽之才道:“明儿便是中秋了,你今儿怎么却有空过来我这里?” 英挺秀逸的长眉略略一挑,老九懒懒答道:“俗话说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今儿过来三哥这里,却是要问问三哥,是否有兴陪我同游流朱河?” ( 第四十章 月圆人未圆(一) 第四十章月圆人未圆(一) 英挺秀逸的长眉略略一挑,老九懒懒答道:“俗话说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冰火!中文.我今儿过来三哥这里,却是要问问三哥,是否有兴陪我同游流朱河?” 听得“流朱河”三字,宇文珽之便已拧紧了眉:“你就非得去流朱河?”言下却多不赞同。流朱河,乃引护城河水而成的一条支流,河在衍都城西,河道不算长,也并不宽,令这条并不起眼的小河闻名衍都、乃至无人不知的,却是流朱河两岸的青楼楚馆。 那老九似乎早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来,当下哈哈一笑,却也并不在意,便从善如流道:“若三哥有更好的去处,不去流朱河也使得!” 宇文珽之摇头,下一刻却忽然道:“老九,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他才只说了这么半句出来,那老九却早开口截断了他的话:“三哥的意思,我懂!三哥放心,前数日我才看上了一家小姐,正打量着这几日得了空,便上门提亲去呢!” 宇文珽之听得一怔,不由问道:“这事儿母妃可知道?” 老九依旧笑得云淡风轻:“这事儿,三哥还是头一个知道的人!所以呀,你可一定要为我保密!等我探知了她家中情况,再同三哥细说不迟!” 他既这么说了,宇文珽之反不好再婆婆妈妈的追问下去,只得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 兄弟二人又略叙了几句闲话,那老九便起了身,笑道:“三哥正忙着,我就不多打扰了!” 宇文珽之倒也并不留他,只道了一句“我就不多留你了”,便起身送客。堪堪将老九送到门口处,那老九便停了步,笑道:“三哥请回吧!”宇文珽之点头,果真停下了脚步。老九往前行了几步,却又忽然转身:“三哥这书房,无事之时,却需多开了门窗透透气儿,才刚我进去时,闻到那一股子的帛书味道,可真是刺鼻得紧!” 宇文珽之神色顿然为之一滞,片刻方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老九本也没指望他说什么,朝他再拱一拱手,转身扬长去了。 沉默的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宇文珽之一时竟有些愣神。而他的身侧,也有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平缓的响了起来:“三爷,九爷这话,似乎是有意言之,我们要不要……” 没有回头,更没多看身侧那人一眼,宇文珽之淡淡道:“他说这话,只是在提醒我,让我行事更谨慎些!他一向谨言,今日却说出这话,看来朝中又要多事了!” 沙哑声音道:“三爷就这么信任九爷?”言下却已带了几分诧异。 微微一笑,宇文珽之道:“老九,是个有秘密的人!好在他从来也不是我的敌人!”无意再多说什么,他抬起手来,略略一摆,示意那人不必多说,自己却举步,径回书房去了。 ………… 中秋这日,天气并不十分好,厚实的云层,将日头层层遮掩,秋风瑟瑟吹拂,秋凉丝丝沁人,便连树上的黄叶,也似乎多了起来。一大早上,小厨房便差人送了应节的月饼来。 对于月饼,风细细一贯是没有太多好感的,然此刻见了小厨房送来的月饼,她却仍是忍不住伸手拈了一个,仔细的看了一回。不为别的,只为这月饼外面的一层花样实在极是精巧。嫣红见她拈了一个细看,只以为她是爱吃这个,忙取过搁在一边的银刀,切开了一个。 那月饼才一切开,一股子清淡的桂花清香便飘了出来,风细细抬眼看来,却见那月饼之内,五种果仁层层叠叠、清晰可见,桂花的甜香与各式果仁的清香混杂在一起,令人一闻,便不由的食欲大开。忍不住的在心底暗笑了一声,风细细伸手拈起一角月饼,送入口中。 一口咬下,顿觉满口清香,那滋味甜而不腻,清而不寡,却真真是她有史以来吃过最为合口的月饼了。挥一挥手,她笑道:“这月饼滋味倒真是好!你们也一道尝尝!” 嫣红闻声,却只是笑而不语,嫣翠却是个有话说话的,听了这话,不免笑道:“这府上的月饼,年年皆是如此,只是小姐从来身子弱,用这些个东西不克化,所以每年多是应个景儿,并不敢多用!今年可好,总算可以多用些了!” 嫣红本是不打算开口的,然听了嫣翠这话,却是一蹙眉,赶忙开口道:“小姐的身子虽比从前康健了,但这月饼却仍是少吃些的好!” 风细细也知她是一片好意,当下笑笑,将手中一角月饼吃了后,便停手不再多吃。风府的月饼诚然比她从前所吃过的都要货真价实也美味许多,但月饼毕竟仍是月饼,到底不可能彻底月兑胎换骨成别样物事。拭去手上残留的饼屑,她自然的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今儿这天气似乎并不太好?也不知晚上能看到圆月不能?” 嫣翠撇一撇嘴,竟是月兑口而出道:“看不到最好!” 嫣红听得面色大变,忙自上前,一把掩住了她的口,低声斥道:“你呀!仔细祸从口出!” 嫣翠转动着黑水晶一般的眼珠,似是想说什么,只是苦于被嫣红捂住嘴巴,却是说不清楚,只发出了“唔唔”的声音。带笑看了二婢一眼,风细细似笑非笑的道:“嫣翠本来也未说错,左右这府上也圆不起来,这月亮便是再圆,也不过枉然!” 嫣红闻声默默,到底松开了手。嫣翠被她才刚吓了一下,又见风细细与嫣红面上均殊无喜色,有些话,便也不敢再说,屋里一时反而安静了下来。 许是明月也懂应景之说,白日里云翳甚厚,到了下晚时分,云层却散开了好些,戌时才到,一轮明月却已低低的悬在了柳梢头上。月色圆满,洒落一地银辉,四外景致如笼烟纱。 早些时候,风细细便已差了紫玉过去回了刘氏,推了中秋之宴。院内的几个丫鬟,碧莹是早早央了风细细,回家团圆去了。嫣翠与紫玉都是外头买的,并无亲眷在此,自也无处可去。嫣红虽有父母,但因放心不下风细细,也并未回家。二个粗使丫头,风细细也一并打发了去。故而此刻小院之中,却只有她与嫣红、嫣翠及紫玉三人。 c ( 第四十章 月圆人未圆(二) 立在窗前,风细细推窗往外看去.月色如水,银辉淡淡,为这个本无任何出奇之处的小院平添了几分优雅。院内,新移来的桂树随风摇曳,桂香幽幽清浅,却是愈发沁人心脾。 眼见此情此景,却由不得风细细也动了心思,回头看一眼三人,她笑道:“本以为今儿看不到月亮了,不承想这月亮竟也知道天从人愿!既是这样,我们倒也不好辜负了它呢!” 嫣翠闻声,不免笑道:“小姐也不必说这许多,有事只管吩咐我们去做便是了!” 风细细听得噗哧一笑,眼尾所及之处,见嫣红也是一脸笑意,惟紫玉初来,听她们这么说着话,面上神情却不觉有些紧张。只是她虽看出此点,却也明白,紫玉的表现是因初来乍到的缘故,因此倒也并不去说那些安慰的言辞,只吩咐道:“我们挪个小桌出去,拾掇些果子、糕点什么的,再将昨儿厚婶带来的桂花酿筛上一壶,就在这院子里赏一回月如何?” 这话一出,嫣红倒还罢了,嫣翠本是个好事的,早乐得一迭连声叫好,拉着紫玉便去拾掇。见她二人都是兴致勃勃,嫣红却也不好泼她们冷水,只得笑笑的摇摇头,却走到一旁,开了箱笼,取了一件湖水色绣花夹棉披风为风细细披了,而后道:“秋夜风冷,小姐身子又弱,却不可贪凉,仔细着了风寒!” 风细细虽并不觉得有必要加上这么件披风,然见她仔细谨慎,对己又是关怀备至,也是不由的心中温暖,一笑之后虽未拒绝这件披风,却仍是说道:“我的身子早已好了呢!” 似乎觉得她纯是嘴犟,嫣红只是笑笑,却并未多说什么。风细细也知她不信自己这话,她也无意多加解释,时日一久,嫣红自然明白了,却好过这会儿空口白牙徒费唇舌。 抬手拢一拢身上的披风,风细细也懒得在屋内多待,便移步走出房间。不知何时,风已止歇了,秋夜的空气虽是凉沁沁的,但因穿的厚实,风细细却丝毫不觉得冷,只觉脑中清明,心思畅快。离得近了,桂花的香气便也愈发的幽馥,令人不由心醉。 这当儿,嫣翠三人已抬了桌子出来,风细细见了,忙走上前去,想搭把手。只是嫣红三个哪敢让她动手,见她过来,早都连连摇头不迭,弄得她颇感无奈,只得打消了帮忙的念头。 嫣红三人都是做惯了事的,手脚均极俐落,齐心合力之下,不过片刻,便已收拾停当。嫣红细心,想着风细细体弱,又听她吩咐了要饮桂花酿,已早早将酒温下。这会儿连着温酒器一道捧了过来,银瓶里头,花香与酒香相融,却是别有一股馥郁滋味。 风细细笑着在桌边上坐下,才一坐下时,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不免蹙眉道:“怎么只备了一个绣墩,你们也一道坐呀!这中秋夜可是团圆夜,单我一人坐着多么无趣!” 嫣翠闻声,当即朝嫣红皱了皱俏挺的小鼻子,摆出一副我早知小姐会这么说的表情来。风细细见着,哪还不知道,这事必是嫣红从中拦了,当下一笑,却也抬了头去看嫣红,摆出一副“由你做主”的模样来。她若真板起脸,命嫣红等人坐下相陪,嫣红或许还有话说,但她如此,却真叫嫣红有些说不话来了:“小姐……”她叫着,面上全是无奈之色。 风细细见状,忙转头笑向嫣翠二人道:“你们二人还愣着作甚?快去搬了绣墩来!” 嫣翠欢呼一声,一把拉住立在一边发愣的紫玉转身飞快进屋去了,不多片刻,已先掇了两张绣墩来,且笑嘻嘻的将其中一张放在嫣红身后:“嫣红姐姐请坐!” 嫣红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少不得瞪她一眼,正欲开口的当儿,那边风细细却笑道:“你本就比她大,今儿便让她伺候一下又怎么了?”口中说着,已硬扯了嫣红,在那绣墩上坐了。 嫣翠则拍手笑道:“正是正是,今儿就让我好好伺候伺候嫣红姐姐!”一面说着,早又拉了紫玉笑道:“紫玉,你陪着我可好?”紫玉正不知如何是好,闻声当真是如蒙大赦,自是连连应声。风细细在旁看着,不觉微微一笑,知嫣翠这是怕紫玉初来不自在,有意带她一道。 嫣翠这丫头,虽说心直口快,时而冲动,更谈不上心机,心眼却是好的。风细细暗暗想着,不觉回头看了嫣红一眼,嫣红也自凝眸看着嫣翠的背影,眉梢眼底全是暖意。 嫣翠与紫玉再出来时,手中却捧着一只红漆托盘,托盘上,放了三套碗盏用具,紫玉手中却又掇了一张绣墩。嫣翠笑吟吟的快步过来,放好了碗盏,竟也不客气,便在风细细的右侧坐下了,又回手拉了紫玉坐下。紫玉神色局促不安,及见风细细朝她颔首,这才颤颤的坐了。 直到这当儿,风细细才有心思去看桌上放着的这些物事,只是一眼,她便不由的轻呼了一声。桌上,除却昨儿厚婶来时,带来的时令鲜果、糕点外,竟还有一份糯米糖藕、一小盆煮熟的菱角,另有十余个巴掌大小、青翠欲滴的莲蓬。风细细的母亲本是江南一带的人,从前在世时候,每年中秋,她家的桌上,总少不了这些个江南特产。 只是自打她的母亲过世,父亲很快又出了车祸,这些东西,她却有许多年都没见过了。 因此风细细乍一瞧见这些物事,一时忍不住竟叫了出来。这一阵子,她时常与嫣翠聊天,早已将衍都所在的方位打听清楚。事实上,衍都位处北地,按说是不该有这些物事的。 嫣红听她轻呼,心下却不由的打了个突,忙解释道:“今儿我奉命去回夫人,小姐不去家宴之事,夫人便点了头,赏了这些个东西给我,说是江南快马送来的土特产,让给小姐尝尝鲜。小姐若不喜欢……” 抬手止住她接下去的话,风细细轻轻笑道:“谁说我不喜欢,我看着这些,心中可不知多么喜欢……”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却早哽咽了。 爸爸、妈妈,今天是中秋呢!你们……在天上可还好吗?我很好……很好……我始终记得你们的话,若活着,就要好好的活,开开心的活。 我……会过得很好……不管身在何处…… c ( 第四十五章 瞿府 第四十五章瞿府 正如嫣红所说,连国公府别院的大致格局确与风府别院相似,在与溅玉轩大致相似的方位上,甚至也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精致三层楼阁,名曰漱玉阁。巧的是,此刻的漱玉阁三层,也正有人居高远望,而她所看的方向,也正是风府别院方向。 秋风拂动她身上所穿的榴红对襟牡丹纹薄缎褙子,极艳之中却自显疏离。少女无疑是绝美的,而她那冷若冰霜却又自显高贵的气质,更为她原就艳赛牡丹的绝色姿容加分不少。她就这么静静的伫立于风中,一动也不动,翦翦秋水深注远方,似在发怔又似是怀念故人。 脚步声忽然响起,恰到好处的不轻不重,甚至带了几分刻意提醒之意。 眉黛不期然的稍稍一颦,少女没有回头,只淡淡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身后,一个清朗平缓的男音徐徐响起:“我约了人今儿在此赏月,顺道也来看看你!” 眉心陡然一皱,下一刻,少女的唇角已然勾起一抹冷笑:“你真是约人来赏月的?”言语之中,却已带了毫不掩饰的讥嘲与怒意。 她身后的那名男子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激烈尖锐,生生被噎在了当场,好半日,到底冷哼了一声,怒道:“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瞿菀儿,你日后可莫要后悔才是!”这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说过了这话后,却是不肯再稍加停留,一个掉头,拂袖便去了。 少女非但并不惧他,听了这话后,更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我若是狗,那吕洞宾却也轮不着你来做!大哥!”“大哥”二字却是拖的又长又重,其意更是不言而喻。 那男子本已掉头走了,忽然听了这话,不觉怒气上头,愤然停步,转头喝道:“你这死丫头,将后来,有你后悔的日子。到那时,希望你的嘴还能如今儿这般的硬!” 男子看来二十五六年纪,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又兼长身玉立,风采翩然,却是一位少见的美男子。而眉目之间,更与那少女瞿菀儿颇有几分相似,显是一对同胞兄妹。 瞿菀儿轻哼一声,抬了抬下巴,却是并不理他。 兄妹二人僵持了一刻,到底还是那男子让了步,叹了口气后,他放缓了语调,尽量以一种平和的态度说道:“与我约了来赏月的,乃是定亲王殿下,九爷,可能也会与他同来!我知你不喜我的安排,但我仍要提醒你一句,你可莫要胡来才是!” “定亲王?”打从鼻中冷哼了一声,瞿菀儿漠然道:“我原道他是个重情之人,与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皇子们不同,到如今才知道,原来不过如此!”一面说着,她已满是讥诮的别了眼,扫向风府别院方向:“这阵子京中传的最为沸沸扬扬的,莫过于他与风柔儿了!怎么?我记得大哥你最恨的便是与风家走的近的人,怎么如今竟忍下来了?果然皇室之人,就是高人一等!” 这番言辞,非止尖锐,更近乎刻薄,直气得那男子面色好一阵铁青。好半日,他才怒声道:“这事儿,我曾问过三爷,他虽未否认此事,却冲我摇了摇头!这里面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他虽说着这话,但语气却明显不够坚定甚而显得有些示弱。 “摇头?摇头又能说明什么?”瞿菀儿嗤笑:“总之一句话,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是个闺中弱女,无力也无心去管这些!不过你们也休想拿了我的婚事去做什么交易!仔细惹急了我,一剪子铰了这头发做姑子去!”这话却说的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男子被她气得无法,一甩袖子,怒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圣人诚不我欺!” 兄妹二人正自争执,通向这处观景平台的一扇小门上,却在此时,响起了几下轻叩。二人都是一怔,不约而同的停了口。轻咳一声,稳定一下情绪,男子淡淡开口:“什么事?” 外头传来的,是一个清甜悦耳的女声:“回大少爷的话,定亲王殿下已到了!” 男子一惊,很快应道:“知道了!”言罢,转身便要离去。只是走了几步后,到底还是不能安心,停步转身看向瞿菀儿,似乎在等些什么。 瞿菀儿对他的性子甚是了然,樱唇稍稍一撇,毕竟还是开口道:“你放心!”她虽只说了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已无疑允诺了男子,绝不会做出出格之事,破坏两下里现有的和谐关系。 得了她的这一句话,男子这才放下心来,一滞之后,终究说道:“你也放心!你不愿做的事,我总不会逼你!爷爷与爹娘那边,我也会尽力说服的!”说过这话之后,他便再不停留,大踏步的去了。只是在反手阖上那扇门时,轻轻的遗下了一声叹息。 沉默的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瞿菀儿也不觉怔怔出神起来。这一刻,所有的刻薄、尖锐,都从她身上消失的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是满满的茫然,寻找不到方向的茫然。 秋风,一阵冷似一阵,吹在人在身上,寒在人的心底。 又自发怔一会,瞿菀儿终于移步,离开了这处平台。门后头,两名丫鬟正巴巴的守着,见她出来,忙自迎了上去,当中一人更匆匆抖开手中披风,为她披上,同时念叨着:“大小姐,如今已是秋天了,外头冷,您稍稍站一会子也就算了,怎么一站便是这半日,若是……” 不耐的截断她的言语,瞿菀儿沉声道:“命人去隔壁问问,看是谁来了!”她在这漱玉阁的平台之上,已站了半日,两府离的又并不远,一些细致之处,虽不能看清,但风府别院今儿午后佣仆往来熙攘不绝,大异平日,却仍让她看出了些许端倪,因此这会儿才有此言。 ( 第四十六章 爱与恨 第四十六章爱与恨 听嫣红这么一说,风细细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她想来,连国公所以会在风府别院旁再建一所别院,无非是出于爱女之心;而这座新建造的别院所以格局与从前那座别院相雷同,只怕却是因为连国公自己,对于这座陪嫁给瞿氏夫人的别院也有着很深的感情。 在这种情况下,他仍将这座别院作为嫁妆给了爱女,却更表明了他对瞿氏夫人的疼爱之情。 风细细如是想着,心下不自觉的一阵发酸,微微摇头之后,她道:“原来如此!”只是知道了此事后,再看眼前景致,她却忽然觉得兴致全无,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她道:“回屋吧!”言毕也不等嫣红二人再开口说什么,却自先一步离了平台,往二楼行去。 她才刚回屋在炕上坐下不久,那边碧莹已笑吟吟的沏了茶来。抬手接过了茶,风细细心不在焉的慢慢啜着,直到嫣红在耳边轻唤了数声小姐,她才回过神来看向嫣红:“怎么了?” 稍稍迟疑,嫣红到底还是低声问道:“小姐心中,可恨刘夫人吗?”本来这话,是不当她问的,然见风细细失神至此,她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支走了旁人,将这话问了出来。 乍然听得这话,风细细不觉一怔,但很快的,她便明白嫣红这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事实上,她此刻所以失神,是因想起了从前的父母,却并不是为嫣红的一番话而自艾自怨,觉得自己命苦命薄什么的。对刘氏,她也说不上多么怨恨,该恨她的,是从前的那个风细细,而不是她。而她,细论起来,她其实该感谢刘氏才是。毕竟若非刘氏,瞿氏夫人也不会过早香消玉殒,而她若仍在人世,如今的风细细,便该是侯府嫡出的千金,公府正经八百的外孙小姐,至于她这个孤魂野鬼,八成还不知道在哪儿挣扎着,寻找适合她的身体吧。 如此一想后,她不觉失笑的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嫣红时,却已正色的道:“嫣红,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要说,也许我从前是恨她的,但现在,却并不恨!”且不论嫣红、嫣翠二人,本是风细细临去之前郑重托付给她的这一事实,便是她自己,在经过了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也早将二人视作了朋友与可以信任的伙伴,对着嫣红,她不想说过多的谎言。 不意她的答案竟会如此,讶然的看向风细细,嫣红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坦然无讳的看向嫣红,风细细的语声平淡:“非止不恨,我有时想起她时,甚至有些同情她!”眼见嫣红满面不以为然,却又不好驳斥的神色,她到底出言解释道:“嫣红,你且想想,刘夫人,她有什么?一个侯爷夫人的名头而已!她膝下虽有二子一女,却都不算是嫡出,也就是说,只要我大哥一天还在,这靖安侯的位置,日后仍是我大哥的!到那时,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风细细早从嫣红二人口中得知,大熙律明文规定,即便生母扶正,她在为妾之时所产下的子女,仍属庶出。而刘氏膝下二子一女,便是幼子风入柏,也比风细细年长数月,当属庶出无疑。大熙律中,又有明文规定,爵位承袭,当立嫡以长。 也就是说,只要风入松安然回来,侯府的一切,理当是他的。 嫣红听得默默,她自然知道,风细细这话确是事实,只是自家的这位大少爷已失踪近十年了,在她而言,实在并不以为,风入松真能安然归来。然而这话,她又怎敢如实道来,斟酌一回后,她委婉道:“我只怕,这事未必能真如小姐所愿!” 认真点头,风细细道:“即便不论此事,我只问你,你觉得刘夫人过的好吗?”也不待嫣红开口答话,她便继续的说了下去:“我觉得她过得其实并不好!衍都之中,真正有些身份地位的夫人,心中对她,只怕多少都有些不屑。更不说还有个对她恨之入骨的连国公府!” 嫣红听着,却是不由的叹了口气,好半日,才轻声的道:“小姐说的虽也有些道理,但我总觉得……小姐仍当多多提防刘夫人才是!” 听得这话,风细细倒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你以为我不恨她,就是原谅她了?”她对刘氏,虽算不上恨,但也殊无好感。她一直认为,无论爱或恨都是这世间最深刻最强烈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她不会随便施加给一个与她甚至没有见过几次的人。 拍一拍嫣红的手,风细细正待言语,外头嫣翠却忽然走了进来:“小姐,嫣红的娘来了!” 风细细听得一怔,自然的转头看向嫣红。嫣红亦是满面错愕之色,犹豫一刻,到底同风细细告了罪,匆匆的走了出去。只是她才刚出去不多一刻,便复又走了进来,面上更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朝着风细细行礼之后,她开口禀道:“小姐,才刚连国公府那边有人过来,问我们府上哪位主子来了!我娘想着答了她们也无妨,便照实说了,又追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连国公府的大少爷与大小姐今儿居然都来了别院!我娘想着这事不甚寻常,便匆匆赶过来,唤了我出去,且问我可要将这事禀告给小姐 风细细为之愕然,好半晌,才笑道:“这可真是瞌睡碰上枕头,巧了!你去请邓妈妈进来说话吧!”嫣红闻声,赶忙答应着出去,不多片刻,已带了她娘邓妈妈一道走了进来。 ( 第四十七章 情 第四十七章情 瞿菀儿绝不会踏入如今已归属风家的这座别院,这一点,风细细知道,邓妈妈心中其实也是一清二楚。但知道归知道,这拜帖却仍是要送的,也算是投石问路了。 瞿府的反应并不出乎风细细的意料,名帖送去不多时,那边便遣人回过来一张帖子,却是反请过去赏月的。风细细自是一口应下,又命赏了来人。侯那人去了后,她才姿态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向身边几人笑道:“这可真是天从人愿了!” 此来别院,她主要就是冲着连国公府来的,只是没料到这事竟如此简单。这么一想之后,她却又忍不住瞪了嫣红一眼,笑骂道:“这事你早就知道,怎么却瞒着不说?”从嫣红才刚的一席话中,她可以听出,对于这座别院,嫣红非但绝不陌生,甚至可称得熟悉,毕竟她的爹娘常年都在这座别院内做事。但让她觉得诧异的是,嫣红居然从未对她提起过此事。 没想到她会问起这话,怔了一怔后,嫣红疑惑道:“小姐是指什么?” 见她神色,风细细也自愕然,想一想后,仍旧解释道:“我指的是这两座别院相邻之事!” 诧然看她,好半日,嫣红才道:“我一直以为小姐是知道的,夫人在世之时,曾不止一次的带小姐来别院小住,所以……所以我就没特意提醒!”事实上,若非风细细在三楼赏景平台之上,同嫣翠说起两府格局甚是相似的言语,她连早前的那一番话也都不会说起。 风细细是真没料到嫣红的理由会是这个,尴尬一笑之后,她转头看向嫣翠。吐一吐舌头,嫣翠会意的在旁替她解释道:“早些时候,小姐曾同我说过,说她这次大病一场,却将从前的好多事儿都给忘记了。我却忘记同嫣红姐姐说了呢!” 嫣红闻声,这才释然,倒也并未怀疑什么。事实上,知道了这个,她反而更能理解风细细何以性情大变一事了。责备的瞪了嫣翠一眼后,她很快问道:“只不知小姐到底忘了什么?” 风细细皱眉,想了一刻,却也只能摇头。事实上,除了脑海中的那些零碎记忆外,她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叹了口气后,她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忘了什么,大概的前因后果我依稀还记得一些,不过其中的许多细节,却都不记得了!” 她这么一说,嫣红倒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说起了。思忖片刻,她又问道:“那连国公府呢?小姐还记得多少?”为今之计,也只有先顾眼前了。 风细细蹙眉,努力的想了一想,才道:“依稀记得母亲似乎有两个哥哥,大舅舅膝下有一子一女,二舅舅却无此印象!”除此之外,她的脑海中,隐隐约约的还有三个人的影子,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与一个十余岁的少女。印象中,这三个人,应该是她的大哥风入松及她的表哥、表姐。若无意外,那少女,应当就是今晚请她前去赏月的那个瞿菀儿了。 瞿菀儿这个名字,她也是从回过来的名帖上看到的,却并非记忆中所有。 听她这么一说,嫣红点一点头后,便开始同她说起连国公府之事来。 大熙建朝至今,已有百零五年。定鼎衍都之日,大熙太祖皇帝于金銮殿上大封功臣共计九十九人。这其中,列为公爵的,不过七人,其中便有瞿家的老太爷。 老太爷以军功起家,一生戎马倥偬,早年共得了六个儿子。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太爷既然为将,这六个儿子自也陆续入了军伍。多年征战下来,六个儿子倒有五人战死沙场,余下一个,也只剩下了半条命。老太爷虽是铁血一生,但眼见此情此景,心中何尝不伤悲。老妻也因此而伤心过度,撒手人寰。 太祖皇帝有一同母胞妹,早年丧夫,身边又无子女,早有再嫁之意,只是却寻不到合意之人。瞿家老夫人这一过世,却正成全了这门婚事。公主嫁来瞿家之后,很快便怀了身孕,不久产下一子。其时瞿老太爷年将半百,公主也是三旬出外的人了,自得了这个幼子,当真是如珠如宝,一毫也不敢大意了。瞿老太爷倒也曾动过让幼子习武的心思,只是公主却是执意不肯,幼子年才满了三岁,便忙忙的请了教书先生回来教他读书写字,那些刀枪棍棒,莫说是碰,便是旁人略提了一个字儿,也都重重责罚,不肯轻饶。 自此之后,连国公府也就弃武从文,再没出过武将。只是或许骨血里头,自有一股武将的英烈之气,连着数代连国公,虽说并无一个习武之人,但那脾气,却是无一例外的刚硬暴躁。 另有一条,便是子嗣艰难。连国公之位,父死子承,到如今已有五代,这五代里头,子嗣最丰的,便是瞿氏夫人之父,如今的连国老公爷,但老公爷膝下,也不过二子一女而已。 瞿氏夫人乃是瞿家唯一的女儿,自幼便得父兄疼爱,出嫁之后,老公爷仍舍不得她,非止给了丰厚的嫁妆,更在这座陪嫁的别院旁边又建了一座,为的也不过是离女儿近些,更方便往来些。正因如此,瞿氏夫人在时,瞿家与风家走动的极勤。 风入松与瞿煜枫、瞿菀儿兄妹更是自幼一道长大,情分大不一般。瞿老公爷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外孙亦是疼爱有加,一度动念要将瞿菀儿许配与风入松,好让两家亲上加亲。只是这桩婚事尚在商酌之时,却忽然爆出了风入松在江南纳了外室,且生有一对子女之事。 瞿老公爷闻之大怒,这事也因之搁下,再未提起。 ( 第四十八章 纯属巧合(一) 第四十八章纯属巧合(一) 因瞿、风两府中间早已竖起了高高的围墙,风细细不得不乘了软轿,带了嫣红、嫣翠及邓妈妈等人一路径往瞿府别院。诸人行至瞿府门前时,早有一名面相精干的妈妈在门前候着。见软轿过来,忙迎了上前,请安行礼之后,倒也并不多说什么,便引了一众人等入内。 软轿一路缓缓而行,直行到内院的垂花门前,那妈妈才停下脚步,回身请风细细下轿。依言下轿,风细细自然的抬眼扫了一回周遭,目之所及,果然似曾相识。 那引路妈妈见她站定脚步,巡视四周,倒也并不过分催促,,直到风细细朝她做个“请引路”的手势后,她这才道了一声:“小姐请!”上前一步,恭谨带路。 入了垂花门,一行人等径自折向抄手游廊,途中一切景致,都与风府别院大同小异。穿过抄手游廊,再折向南,前行了约有百步,前面已能看到一座三层楼阁,却正是与风府别院内的溅玉轩相似的漱玉阁。众人堪堪踏上通往漱玉阁的那条白石小径时,对面却已有一名年约十七八岁,容貌秀雅的碧衣丫鬟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朝着风细细行礼笑道:“给姑小姐请安!” 自然的展颜一笑,风细细道:“姐姐太客气了!快快请起!”这话一出,她身边的嫣红早上前一步,将那丫鬟扶了起来。那丫鬟顺势起身,便作了手势请风细细入屋。 风细细笑应着,便举步跟在她的身后。那丫鬟一路将她引到门口,抬手打起帘子,笑道:“姑小姐请!”侯风细细入屋后,她却又抬手拦住欲待跟了进去的嫣红等人:“几位且在外头坐一坐,喝杯茶,吃些点心!”嫣红、嫣翠闻声一怔,不约而同的抬眼看向了风细细。 足下微微一缓,风细细没有回头,只朝二人挥了挥手。自己却不曾少有迟疑,快步的进屋去了。身后一声轻响,却是门帘落下的声音。风细细抬头看去,却恰恰的看入一双澄澈明亮的眼。定定的注视着眼前之人,无需别人多说一个字,她也知道,眼前之人,便是她的表姐瞿菀儿了。而事实上,这间布局雅致,又不失大气雍容的屋内,除了她们再无旁人。 不期然的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口唤了一声:“表姐!” 注目看她,许久,瞿菀儿这才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却并无多少温度:“你长大了!”她很是简单的概括道,言语之中微现恍惚,其中更隐蕴感伤。 眼神平静的看着她,风细细自然答道:“表姐也与当年大不相同了!”她记忆中残存的那个瞿菀儿,梳着娇俏的双丫,有着甜美的笑容,似乎总穿着红衣,仅此而已。可以说,若是一定要说出眼前的瞿菀儿与从前瞿菀儿的相同之处,那却只有一个——红衣。 她似乎极钟爱红衣,而且是那种极致的红。纯粹鲜艳的石榴红,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驾驭得住的,然而穿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如此的适合,如此的相得益彰。 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回这么一句,一怔之后,瞿菀儿不自觉的扬起了秀眉:“这些年,我也曾从她们口中隐约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这样的风细细,显然与她的想象不符。事实上,这几年里头,厚叔厚婶也曾费了不少气力,试图从瞿府得到一些帮助。然而瞿老公爷非但不愿听这些事情,甚至连听到一个“风”字,也会大发雷霆。下人既知此点,又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老公爷跟前触这个霉头。然而他们得了厚叔厚婶的好处,却又不好全无表示,便只能隐隐约约的暗示二人,不妨去大小姐跟前试试。 也正因此,这几年,瞿菀儿虽与风府全无分毫往来,却仍能时不时的从下人口中得知一些风细细的事。正如瞿府许多下人议论纷纷的那样,因一直记挂着风入松的缘故,瞿菀儿虽不会主动问起风府之事,但下人在她面前说起时,她都会耐心听着。 这些事情,早在来此之前,风细细已从嫣红口中大略知道,因此却并不意外,淡淡一笑之后,她道:“表姐有话,只管直说便是!” 看向她的那泓澄澈秋水隐约泛起丝丝涟漪,只是包涵太多,又太复杂,便连风细细也无法完全解读出来:“她们为何会频频在我面前提起你,我心中自是一清二楚……” 略略一顿之后,她才又接着说下去:“只是我一直以为,若是连你自己也都不愿去争,即便我竭力助你,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微诧的凝眸看她,风细细心中满是疑惑。瞿菀儿这话,在她听来,已近乎是一种解释。她这是在对她解释,解释为何这么多年,她虽知道她的景况,却一直对她不闻不问,不加援手。 “你不必对我解释这么多的!”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风细细微蹙双眉的道了这么一句。她一直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而瞿菀儿如今的态度,也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果不其然的,瞿菀儿略一撇嘴,道:“今日,我大哥,也就是你表哥,约了人在这别院内赏月饮酒!你且在我这里略坐一坐,等一刻儿,可陪我同去见上一见!” 她显然也不是那种喜欢委婉迂回之人,觉风细细似有所察,便干脆的叫话挑明了说。而让风细细颇感无奈的是,她的这位大表姐即使在说着这种话的时候,也仍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全然不觉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突兀甚或是强人所难。 “你这是……在给我做媒?”瞿菀儿既如此爽直,她也懒得拐弯抹角,便干脆的问道。看起来,她的这位大表姐也觉得,惟有找一个好男人才能够救她于水火。风细细暗暗冷嗤。 “做媒”二字乍然入耳,却将瞿菀儿也吓了一跳。事实上,风细细说的也确是实情,只是些话,是只宜心知肚明,却不能直言不讳的,更不说她们二人如今都还是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愣了一愣后,她干咳一声,语带无力的道:“表妹……你可真是……咳……快人快语呵!” 没什么理由的,这句话才一出了口,她却忽然有些想笑。压下这份笑意,她又自正色道:“今儿来的这位贵客,我想表妹一定听说过他的名讳……” ( 第五十三章 莫测用心 轿内,风细细闻声,心中便是一惊。毋庸多问,她也知道,对方的主子,应该便是才刚所见的贤亲王宇文璟之了。这个人,难道那天,他当真看到了我了? 除了这个原因外,她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理由能让宇文璟之这么注意她。 她这里久久不语,轿外嫣翠便以为她无意答应对方的要求,当下上前一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瞪着那人:“我们小姐并不想见你家主子,你请回吧!” 那人笑笑,看一眼嫣翠道:“风小姐与姑娘想来都误会了!我家主子乃是九爷!” 这话一出,嫣翠却已怔住了。她一直以为眼前之人,乃瞿煜枫遣来,因此言语之间毫不客气,却没料到此人竟会是贤亲王宇文璟之遣来。愣了一愣后,她顿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侧的轿子,然而轿帘低垂,她却无法看到轿内风细细的神色。无奈之下,嫣翠也只得转了眼,去看一直沉默的立在自己身后的嫣红,眼中颇有征询之意。 嫣红虽说有些心神不属,却也还不至于对眼前的一切都不问不见,见嫣翠回头瞧向自己,她便轻轻的摇了摇头。如今的小姐,有她自己的主张,并不需要她来指手画脚。 嫣翠正不知如何是好,轿内终于传来了风细细平静的声音:“不知九爷何在?” 那人恭敬行礼,含笑道:“请小姐在轿内稍侯,最多不过片刻,九爷便会前来与小姐一唔!” 轿内,风细细无奈的撇了撇嘴。不管宇文璟之那日是否当真看见了她,只要一想到有此可能,她都不想与他有任何的交集,然而如今看来,这个愿望,怕是不能如愿了。 忍不住的抬起手来,轻揉了一下隐约有些发胀的额角,她到底耐了性子,端坐轿内,静静候着。而她也并未等的太久,因为轿外很快便已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给九爷请安!” 轿帘也在此时适时的被人揭起,风细细抬眼看时,第一眼便见了宇文璟之那张清俊雅逸的面容。步下暖轿,她若无其事一般的朝着宇文璟之一礼:“见过九爷!” 目光落在风细细身上,宇文璟之的笑容愈发温熙:“本王冒昧,唐突之处,还请小姐见谅!” 微微摇头,风细细静静道:“九爷言重!小女万不敢当!九爷有话,只管说来便是了!” 宇文璟之颔首,却先朝一侧之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一众人等互视一眼,虽觉就这么让二人单独相处,颇有不妥之处,但因挥手之人乃是宇文璟之,众人大多并不敢多说什么,便默默的退了下去。片刻之后,场中除却风细细与宇文璟之外,便只剩下了嫣红与嫣翠二人。 含笑的看了一眼一左一右立在风细细身边的嫣红二人,宇文璟之温言的道:“这两位,想来便是小姐的两位贴身丫鬟了吧?” 轻轻一笑,风细细却回头吩咐道:“你们也都下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九爷说说!” 嫣翠对风细细素来是极之信服的,闻声之后,转头便要离去,只是才刚走了一步,却发现嫣红仍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便也赶紧停下了脚步,犹疑的看向风细细。 风细细见状,却不由一笑:“你们若因怕我名节受损,才不肯离开,那却大可不必!要知道,这衍都之中,有多少大家闺秀想求这样一个名节受损的机会还求不来呢!” 对于男女之防,大熙虽不若其他二国那般重视,但对女子名节,仍颇注重。通常情况之下,男女之间,也都会尽量避免单独相处,免因名节受损而不得不勉强婚娶。 风细细这话一出,嫣红嫣翠二人倒还罢了,那边宇文璟之却早失笑起来:“不意小姐竟是如此的一个妙人儿,这却与京中向日的传言大不一样呢!” 这话无疑是风细细最不愿听到的,淡淡一笑之后,她又朝嫣红等人递了个眼色,侯嫣红二人离去之后,她才答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在死生边缘走过一遭的人,又怎能一无变化!” 宇文璟之颔首:“这个解释,倒也颇有几分道理!” 这话入耳,风细细不免抬了眼眸去看他。事实上,宇文璟之这话,完全可以解释为认同,但不知怎么的,风细细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是在说她的这个理由找的不错。 而这样的想法,却让她不由的有些心慌,眉头也不觉颦蹙起来。 她正忖度着该如何回宇文璟之话的时候,宇文璟之却又开了口:“小姐可否知道,你今儿所说的这一番话,已彻底得罪了连国公府?” 风细细扬眉:“我一直以为,风、瞿二府早已势成水火,这里头也并不多我今儿这一席话!”事实上,今日她的这一番话,看似唐突,实则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正如她此刻对宇文璟之所言的那样,风、瞿二府的关系,早已降至冰点,她的这一番话,并不会使之更显恶化。相反的,重疾下猛药,若是如她所料的那样,这番话应该能够起到她所想要的效果。 深深看她,良久,宇文璟之才又一笑:“小姐冰雪聪明,委实令人赞叹!”很显然的,风细细先前所说的那句话,已让他明白了她的打算。 没什么理由的,他的赞叹,却让风细细平添一种毛骨悚然之感。见面至今,宇文璟之一直都是温文含笑,眼神和煦,然而只要想到,附魂之夜,他很有可能看到了正处于魂魄状态的自己,风细细就忍不住心中阵阵发寒。她不能想像,一旦这事被公诸于众,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这件事情,自己一定要牢牢咬住,绝不能漏了口风。 好在,风细细的身份本也不一般,以她这样的身份,只要抵死不认,谁也不敢将她如何。即便是身为贤亲王的宇文璟之,也不会例外。这么一想之后,她不由暗暗的松了口气。 意识到自己已有许久不曾开口的风细细,在定下了主意后,很快又开了口:“九爷谬赞,小女愧不敢当!说起来,今日之事,小女还要多谢王爷为我解围才是!”rs ( 第五十四章 烂桃花? 风细细很快又道:“九爷谬赞,小女愧不敢当!说起来,今日之事,小女还未谢过九爷解围之恩!”言毕却又朝宇文璟之浅浅一礼,以示感激之情。这话倒也并非假意客套,才刚的局面她看在眼中,心中自也清楚明白得很,知道今儿若非有宇文璟之在,说不得瞿煜枫大她虽在说那番话之前早有了心理准备,然这等丢份之事,能不落在自己头上总是好的。 宇文璟之饶有兴味的看她,好半日,方笑道:“小姐客气了!今儿这事,本王不过是适逢其会,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 话至此处,也就算告一段落,风细细再谢之后,便也理所当然的与宇文璟之道别而去。 目注迤迡而去的小轿,宇文璟之久久没有挪步,眸光深沉,唇边笑意愈深。 “九爷……”先前拦轿那人这会儿早已行至他的身边,见他如此,到底忍不住叫了一声。 转头看他,宇文璟之笑道:“云飞,来,说说,你觉得这位风家小姐如何?” 名唤云飞的男子似是怔了一下,旋苦笑道:“九爷,她可是靖安侯的千金!”靖安侯千金,又岂是他这样身份的人可以随意议论。 宇文璟之素知他为人谨慎,倒也并不勉强,只换了个方式问道:“与传言相比如何?” 云飞闻言,心下只觉无奈,他也知道,今日若不能给自家这位主子一个满意的答案,他也绝不能放过自己,叹了口气后,他只得含糊道:“似乎不甚相符!” 因连国公府与靖安侯府的这段公案,京中几乎人尽皆知,对于风细细这位风家嫡出大小姐的处境,自然也多有好奇之人,连带着风细细的性情与处事在这衍都之中,也都算不上秘密。云飞虽非多事之人。却也略有耳闻,听问之后,斟酌一番,到底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 宇文璟之颔首,重又转眸看向风府别院所在的方位:“她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这话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却让云飞为之愕然,及见宇文璟之似无逼他作答之意,他也便乐得装聋作哑。只是默不作声的侍立一旁。 宇文璟之确然没有要他作答的意思,摆一摆手后,他道:“走吧!我们回京!” ………… 风细细乘了暖轿,一路径回溅玉轩。溅玉轩外,碧莹等人早已候着,见软轿行来,忙不迭的各自迎了上去,扶了她下轿。风细细抬头看时,却见月正中天。清光满盈。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淡淡笑道:“我回来的倒还真是不晚!” 自她下轿,碧莹的目光便一直不曾离开她的,待见她神色如常,全无颓然之意,却也放心不少。忙自出言安慰道:“如今已是深秋,夜寒霜重,小姐身体又弱,早些回来也好!” 在她想来,若是两位小姐相谈甚欢的话。瞿家小姐纵不留自家小姐过夜,也不该这么早就任风细细回府。只是她心中虽也深感失望,却也并不曾有丝毫流露。 移眸看她,风细细含笑一点头,却也并不言语什么,便在众丫鬟的搀扶下,回了屋。紫玉匆匆沏了茶来,风细细接过,浅啜几口,便吩咐众人打水来伏侍盥洗。一时盥洗已毕,她自出言,点了嫣红守夜,打发了其余人等各自歇息去。 及至屋内只剩下她与嫣红二人,她才蹙眉的看向嫣红,问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自打听了她对瞿煜枫所说的那一番话后,嫣红便一直有些神思不属,不由得她不关心一二。 勉强一笑,好半日,嫣红才轻声的道:“我只是在想,他们……有些过分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偏向连国公府的。这里头,自然也有她爹娘的缘故。说到底,她们家原就是连国公府的家奴,虽说她爹娘做了瞿氏夫人的陪房,跟着来了靖安侯府,但正如瞿菀儿所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往日的情分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割舍得。 因此上,在嫣红想来,只要自家小姐有心,有这层血缘关系在,并不难与瞿家恢复关系。然而现下看来,情况似乎并不如她所想,至少瞿煜枫那边是如此。风细细所说的那一番话,更让她心有所感,发现瞿氏夫人之事,也许有更多的隐情也未必。 微微一笑,风细细闲闲道:“嫣红,你记得,该争的,我们得争,若实在争不得,却也无妨!条条大道……呃……”她几乎月兑口便要说出“条条大道通罗马”来,好在话到一半,猛然惊醒,忙不迭的咽下后半句:“要知道,路,从来不只是一条!” 嫣红闻声,心下却也觉得有理,忙自点了点头,下一刻,却问道:“小姐觉得九爷如何?” 风细细听得眉头一蹙,只觉得脑仁都有些发疼。若说她如今最是顾忌的人,只怕非这位贤亲王莫属。刘氏再是厉害,非到最后一步,也未必就敢动她,但身份倘或露了破绽,那可真是神仙难救了。无可奈何的看一眼嫣红,她叹气的道:“难道他还能看上我不成?” 她毕竟不是这个年代的人,虽说已竭力不让自己在言语方面露出破绽,但在有些时候,却还免不了有些惊世骇俗。至少她这会儿所说的这句话,便将嫣红骇了一跳。 “小姐……”她震惊的看着风细细:“你……”在嫣红想来,她问出这话,风细细该当粉面微晕,白她一眼,甚或斥责几句也是正常,但如此直白的说出这话来,也实在太不矜持了。 ( 第五十五章 不速之客 风细细听得苦笑不已,但她也知道,这事倒也不能怪得嫣红。 事实上,假使今儿她与宇文璟之是头一回见,只怕连她自己都要以为宇文璟之对她有意了。只可惜,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若说以前她还能安慰自己,也许那日宇文璟之看的,只是刚巧正站在她身后的某个人,只是偏偏那么凑巧的,他看着那人微笑时,她刚好也看了过来。所以,她就以为他是看到了她,这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巧合罢了。 但现在,她很清楚的知道,事情并非如此。否则的话,宇文璟之断然不会如此待她。 她自己有多少斤两,她可明白得很。不错的,她如今所有的这具皮囊确可称得美人二字,但这世上美人何其多,至少,瞿菀儿的容貌便比她明艳许多,至于身段、韵致,二人更是差之甚远。心中如此想着,她到底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具身体,说得好听些,是楚腰纤细、弱不胜衣,说得难听些,便是太平公主飞机场。虽说她如今也不过才十五岁,还大有发展空间,但就目下看来,实在是没什么看头。 而宇文璟之呢?身为皇子的他,自幼必是在宫中长大的,而宫廷,从来都是美人云集、花团锦簇的所在,以他的年纪与身份,便不说阅人无数,身边怕也少不了美人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说宇文璟之竟会对她一见钟情,那她真得要怀疑对方的眼睛了。而若不是,那他这么关注她,便只剩下了一个解释:那一天,他的确是看到她了。 若有一天有人在一户人家看到一个鬼,而此事过后不久,这户人家的女儿又在大病之后性情突变,甚至是判若两人,凭他是谁,只怕都不免对此心生疑惑,进而追根究底的吧。 风细细暗自想着,却觉得头愈发的疼了。叹了口气后,她朝嫣红摆了摆手:“罢了!今儿也算是闹了一日了,我是累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嫣红点头。风细细说的其实不假,这一日,实在经历了太多事了,先是自衍都赶来别院,而后是瞿菀儿的请柬,紧接着又是瞿煜枫那绝算不上和善的态度,还有宇文璟之的解围。这些事儿,换在从前,那真是几年的事儿加在一块儿,都不如今儿一天来的充实了。 躺在床上,风细细全无睡意。心中,也难得的有些紧张。而这种紧张,是重生这么些日子来,都不曾有过的。宇文璟之,他为什么能够看到她?而他现在,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却是愈想愈觉全无睡意。若非睡在外头的嫣红偶尔发出的些微辗转之声,让她知道其实嫣红这会儿也还没有睡着,她真有一种冲动,想要起身出去走走,好纾缓一下心情。使劲的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尽数甩了出去,风细细用力的闭上眼睛,抱着一种该来的就让它来吧的决然念头,又自折腾了半刻,终于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她睡的并不踏实,迷迷糊糊的做了许多的梦,梦到了许多似乎早已被淡忘的事,这些事,有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也有一些零星而残破,似乎是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留下的。 她的心,也随着这些或喜或悲的事起起落落、浮浮沉沉。 却是直到天光将亮,她才终于安稳睡着。这一睡,却睡得极沉,几乎便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正在她睡的最是香甜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叫喊声:“小姐,小姐……” 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风细细坚执的不肯睁开眼来,这香甜沉静的黑甜乡,她实在还想再多待一会。然而耳边的声音却是愈发急促,与此同时,一只手也已伸了过来,轻轻的推着她。 暗自的叹了口气,风细细终究不甘不愿的睁开双眼,看向正自床边的嫣红:“怎么了?”她不无倦怠的问道,同时诧异的看到一贯沉稳的嫣红面上,竟有着近乎激动的欣喜。这份欣喜为她原就白皙秀丽的面容平添了一丝酡色,看去却是愈发娇艳了。 “是……是瞿大小姐……她来了,这会儿正在西花厅坐着喝茶!”嫣红急急匆匆的禀道。 “瞿大小姐……”风细细有些迷惘的重复着,刚刚醒来的她,脑子还有些迷糊,怔愣片刻后,才算是想起了嫣红口中的这位“瞿大小姐”是谁。 诧异的拥被坐起,风细细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转向了外头。窗外,明媚的秋阳斜斜透入一线,这个时候不算太早,但也绝没到日上三竿的程度。定一定心神后,风细细疑惑问道:“她怎么这时候就来了?”在她看来,这个时候,便不约而来,实在是有些过早了。 微皱了眉尖,嫣红毕竟压低声音轻轻道:“才刚瞿大小姐来时,我在旁看着,却觉得她面色甚是憔悴,虽用了脂粉,却仍掩不住,仿佛昨儿一夜都不曾阖眼!” 风细细听得一怔,默然片刻后,方叹了口气。抬手接了嫣红递了过来的衣服,匆匆穿上。外头碧莹等人早备了水送来,匆匆盥洗之后,风细细也不用早饭,便急急的往西花厅赶去。 风府的西花厅乃是一座建于水上的敞轩,敞轩三面环水,却是一个极佳的赏景去处。风细细一路快步而行,堪堪行到敞轩跟前时候,便见瞿菀儿正独自一人立于通向敞轩的汉白玉九曲桥上,默默凝眸看着桥下那一群群五色斑斓的锦鲤。她的神色很是专注,专注到甚至没有发现风细细的到来。而她的面色,也正如嫣红所说的那样,脂粉难掩憔悴。 她似乎极爱红衣,此来,穿的仍是一身红。若在平日,那红必然衬得她雪肤花颜,娇艳无匹,然而今日,那娇艳的红色却只愈发凸显出了她的憔悴。这样的瞿菀儿,竟让风细细在这一刻,忽然的想起一句词来: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是了,如今可不已是深秋了!rs ( 第五十六章 落叶归根 这么一想之后,对瞿菀儿,风细细却也不由的生出了些许怜悯之心。在她看来,瞿菀儿家世既好,生的也好,又得家人百般爱护,便说完美二字,也未必便当不起。只是谁又能料到,这样的一个女子,情路竟会走的这般艰辛,而偏偏,她又是个死心眼儿的。 这样的女子,一旦动了心、牵了情,便连喜怒都似乎全随了旁人,不由自己做主了。 微微怔忡之后,风细细停下脚步,略一抬手,示意嫣红等人不必跟着,自己却轻步的踏上那座汉白玉九曲桥。瞿菀儿仍旧静静立在桥上,双眸仿佛专注的看着脚下一群群的锦鲤,看它们或浮或沉,或聚或散,炫彩变幻,五色斑斓。对于风细细的到来,似乎全无所觉。 风细细倒也并不言语什么,只行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迎面,有秋风拂面,寒意微微,池畔桃柳随风飘摇,抖落片片黄落的树叶,池中也因之涟漪轻泛。 不知何时,瞿菀儿的目光却已落在了一片随水飘来的枯黄叶片之上:“又是秋天了……”她忽然的道。风细细不知她到底想说些什么,闻声之后,略一迟疑,也只应了一声。 又自静默了片刻,瞿菀儿才又慢慢的道:“每年秋天,树叶黄落之时,我都会想,草木有情,落叶犹知归根,那……总有一天,他也会回来吧……” 风细细默然,于她而言,倒是宁可瞿菀儿仍是那副尖锐而盛气凌人的模样,至少那样的瞿菀儿,她还能应付得了。而眼下,她真是不知该对瞿菀儿说些什么好。 安慰?对方未必需要;实话实说,让她忘却风入松,只怕瞿菀儿反会大怒;而若要她陪着她一并怀想当年的风入松,却又实在不是她能力所及。 她正犹疑不定之时,那边瞿菀儿却又缓缓道:“可是这一二年,我却愈来愈不敢肯定了!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他若非已不在人世,便是早已把我忘了……”这最后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尤显生涩,而后,她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风细细:“每每想到这个,我总是心慌。但有时沉定下来,我又会想,若是让我在这两样里头选一个,我会选什么呢?” 见风细细久久蹙眉不语,瞿菀儿竟是轻笑了一声,问道:“若是妹妹你……你会选什么?” 风细细本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之人,只因觉得自己与瞿菀儿也算不上有多大的交情,这种事儿,总不好交浅言深,但瞿菀儿既开口问了,她倒也并不愿做那种顾左右而言他之事,移眸直视瞿菀儿那双沉邃得仿佛看不到的底的眼眸,她平静道:“我两个都不选!”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答她,一怔之后,瞿菀儿道:“那你会怎么做?” 定定看她,风细细神色安宁、眸光淡漠:“我会选择忘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若这事若然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一定会选择忘记。或许忘记很难、很苦,甚至也许比苦守着那一份念想要更难,但在明知无望的情况下,忘记也许会是另一个开始。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瞿菀儿喃喃,良久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话说的多好呵,可这天下,到底又有多少人真能做得到?” 不知为何,听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风细细却忽然的想起风子扬来。那个男人,先是逼死了妻子、随后又逼走了儿子,而他自己,却在中秋月夜,孑然一身立在荷花池畔,静静思念已然故去的旧人。这世上,只怕再没有比人心更复杂难测的东西了吧! 如此想着,风细细也不由的轻叹了一声。 秋风瑟瑟,天气明明并不那么冷,阳光也还算得不错,但这一刻,她却只觉得身上有些微微的寒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她自然的转向瞿菀儿,才要邀她入敞轩稍坐奉茶的当儿,瞿菀儿却已抢先一步道:“这外头冷,我们进去说话吧!”竟是一副自然而然的主人派头。 风细细自不会与她计较这些,当下一笑,应道:“好!” 二人相偕入了敞轩。说起来,这处敞轩风细细今儿也是头一回来,若说到熟悉二字,她还真是远不及瞿菀儿。才刚坐定了,早有丫鬟捧了茶来。风细细正觉身上有些寒,见奉了茶来,忙伸手接过,却是捧在手中,权且当了手炉。 主子既进了敞轩,嫣红等人自也匆匆的跟了进来,这会儿眼见风细细手捧茶盏,似有取暖之意,少不得快步上前,低声的道:“小姐今早起来的急,还未用早点,可要就摆在这里!” 被她这么一提醒,风细细这才想了起来,难怪自己穿的这般厚实,才刚在外头竟还觉得冷,敢情是这个缘故,这月复内空空,身上怎么不冷。当下一笑,便道:“我竟忘了这一层了!”一面说着,她却也朝瞿菀儿道:“姐姐来得这般早,想来也未用早饭,就陪我一道用些吧!” 瞿菀儿闻声,却点了点头道:“也好,我正觉有些饿!” 不意她忽然就这么随和起来,风细细口中虽未言语,到底还是拿眼诧异看了看她,而后才吩咐嫣红备了早点送来。这别院用的,大多都是瞿氏夫人留下的老人,加之管着这里的,又是当年瞿氏夫人的陪房,对她,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这早点,自是早已备好了的。 二人又自闲叙了几句,那边早点已送了来,却是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看得风细细一阵愕然。她在风府的这些日子里,可从未有过这等待遇。 她这边犹在愣神,那边瞿菀儿却已执了银匙,浅浅的舀了一匙乳羹送入口中,慢慢的品着,面上神色似有怀念:“这乳羹,是王婶做的吧?味道却还是同以前一样呢!” 风细细自然不知道这王婶是谁,听得这话,也只能回头看了一眼嫣红。rs ( 第六十一章 姻缘树 风细细也曾痴迷过一段时间的诗词,尤爱那些缠绵悱恻的花间词、婉约词。******请到看最新章节*****而这,也许是每个心思细腻的少女都会经历的一段历程,虽说这段时间并不会太长,但总是有过,而且痴迷过。因为这个,她在翻看起瞿氏夫人所钟爱的这些书时,并不会觉得如何烦闷。 其中某些她曾耳熟能详的诗词,更是让她凭空生出一种重温旧梦的感觉。 能够重新开始……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即使……错了轨道又麻烦一堆,也是一样。风细细暗暗想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正在一边熟睡着的嫣翠身上,嘴角随之微微扬起。 但很快的,她便又将视线重又放回了面前的书卷上,同时抬手翻过了一页。这一页才刚翻过,她的目光顿然一凝,神色间更满是若有所思之色…… 出现在她眼前的这首词,无疑是她极为熟悉、也曾心爱过的。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纤细的手指不经意的在书页之上划过,这一刻,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副情景:一条纤细柔弱的身影,静静的倚在溅玉轩三楼的栏杆上,默默凝望远方。风过处,衣袂轻扬,人欲随风、直似弱不胜衣。春正阑珊,时已黄昏,西面红日将沉,一天云霞漫卷,无限寂寥。 “风细细……”她不自觉的低喃着这个名字,凄凉之意油然而生。 风细细这个名字,想必便于这首词吧。她想着,一时竟全没了心思。瞿氏夫人为女儿取这么一个名字,想来心中仍是盼着风子扬能回转心意的吧。只可惜时不我待。 再没心思翻看这些书。风细细随手阖上书卷,站起身来。意兴阑珊的上床睡了。这一夜,她仿佛做了很多的梦,梦中有心痛、有眼泪,也有甜蜜和欢喜,然而次晨醒来之时,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到昨夜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梦,只是心情总觉郁郁的。不甚开怀。 嫣红在旁见她如此,心中却不免诧异。在她看来,昨儿泡温泉时,这位小姐尤且兴致高昂。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有心问上一句,又怕风细细心中不快。 直到风细细用过了早饭,懒懒的靠在一边,一副懒待动弹的模样时。她才觑机笑道:“小姐如今来了凝碧峰,难道就不想出去走走?” 风细细闻声,仍无多大兴致,淡淡的应了一声,也就罢了。嫣红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嫣翠却正捧了茶掀帘进来,显是听到了嫣红才刚的言语,才一入内,便忙不迭的开口道:“小姐可不知道,这凝碧峰可是京郊有名的胜地,如今小姐来了却不上山看看,岂不如入宝山?”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风细细也还罢了,这会儿听嫣翠这么一说,她却是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如今竟也学会了婉转了!也罢,既然你们都想去,那我们便出去走走吧!” 虽是被她识穿,但熟知她脾性的嫣翠仍是不惧,一吐小舌道:“我这话可句句是真,小姐若不信的话,不妨问一问嫣红姐姐。♀不对,是问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行!” 风细细听得笑笑,白她一眼后,却转向嫣红问道:“嫣红,你来说说这凝碧峰!”离开衍都之前,她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借着此行,与瞿府中人修复关系,并无一分游山玩水之兴,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要去了解凝碧峰的情况。不过这会儿被二婢这么一说,她总算是提起了几分兴致来。于她而言,忧思重重是一天,快快活活的仍是一天,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抿嘴一笑,嫣红便道:“若说凝碧峰,我倒觉得,有一处是小姐必去的!”她口中说着,唇角终忍不住的扬起了一丝顽谑的笑意,眸中也因之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贯甚是守礼的嫣红身上,还真是不多见,诧异之余,风细细不免笑着反而调侃了一句道:“今儿可是奇了怪了,嫣红竟也会打趣起人来了!” 嫣翠在旁听着,早格格的笑了起来。 无奈的白了一眼风细细,嫣红到底不再打趣,只老老实实的道:“这凝碧峰上,有一处所在,却是不曾嫁娶的男女所必去的,所以我觉得,小姐也该去看看!” “不曾嫁娶的男女所必去的?”风细细扬眉:“可是求姻缘的所在吗?”除了这个,她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所在,是不曾嫁娶的男女所必去的。 果不其然的,嫣红点头解释道:“正是!凝碧峰上,有一处月老祠,虽说不大,但香火历来极为兴盛。月老祠前,更有一株姻缘树,那树双株合抱,根部相连,枝叶相交,乃是传说中的连理枝。据说男女二人在树上拴上赤绳,并诚心祷告,必能遂心如愿!” 对于这种求姻缘的事儿,风细细自是没有多大兴致的,才要开口拒绝之时,目光却忽然落到了嫣红身上,心下一动之间,她到底点头道:“既如此,那就去看看吧!”嫣红的年纪可着实不小了,而她又曾答应过前风细细,要为她与嫣翠寻一个好的归宿的。 嫣红自是想不到风细细所以答应过去月老祠,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听了这话后,她便欣然一笑,回身匆匆准备去了。嫣翠则是满面欢喜之色,欣欣然的道了一句:“我告诉她们去!”一个转身,已快步的奔了出去。风细细见状,也只失笑的摇了摇头。 若论起真实年纪,她其实比嫣红都要大,只是嫣红平素行事稳重,个性又极沉静,对她又处处照顾,有时甚至会约束她一二,却让她完全找不到年长的感觉。而嫣翠则截然不同,她活泼随便,给风细细的感觉就像一个妹妹一般,更令她不由自主的就会包容着她。 月老祠便在凝碧峰上,离着别院并不太远,而凝碧峰本就不高,山势又颇徐缓,便步行上山,其实也并不费力,只是嫣红想着风细细身体素来虚弱,怕她走到中途体力不支,到底还是命人准备了竹舆,紧随其后,以备随时召唤。风细细本不是那种逞强之人,倒也并不反对。 带上垂了长长帷纱的帷帽,风细细偏头看一眼身后绵延的队伍,不免暗下失笑。在她看来,这许多人,不像是去游月老祠,倒像是浩浩荡荡去打狼的?只是她虽如此想着,到底还是没有出言反对。入乡随俗,她还是不要表现的太散漫了。 正如嫣翠所说,凝碧峰乃是京郊一代有名的胜地,众人一路缓缓行来,被簇在中间的风细细移目四望,心中也不觉暗暗赞叹。秋已将暮,却正是丹枫胜火,雏菊怒绽的好时节。 众人拾步而上,目之所及,既有黄叶飘零之凄美,却又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华美绽放,山道两侧,一丛丛黄色雏菊非止色泽明丽,更有清香幽馥袭人,委实是风景无限。 月老祠并不在凝碧峰顶,而是在凝碧峰南麓中段的一片平台之上。祠堂并不很大,掩映于一丛丛高大的长青灌木之中,却给人一种玲珑精致的感觉。几乎在第一时间里,风细细的目光已然落到了祠堂跟前的那两株连理枝上。让她意外的是,这两株连理枝并非是长青树木,而是银杏树。深秋的银杏,树叶已全转成了黄色,但这种黄却绝无一丝晦暗衰败之气。 那是一种明亮到近乎耀眼的黄色,如同黄金一般的色泽。秋风过处,落叶片片飘舞,彩蝶翻飞也似。熙和明亮的秋阳灿灿的落在树梢上,亮得刺眼。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风细细真心的道:“只为这树,这一趟便没有白来!” 身边众人闻声,自是连声附和。嫣翠睁大了明眸,满是欣羡的道:“这树也不知是什么树?赶明儿我们回府了,倒可命人寻一颗来种在院子里,可比桂花树大气多了!” 风细细也未在意,闻声之后,当即开口道:“这是银杏树!又有个别名叫做公孙树,祖孙树。这种树生长极慢,往往祖父辈植下之后,要到孙子辈,才能长大结果,所以才有这么个别名她口中说着,手上竟也忍不住的比划了一下,旋回顾嫣红,笑问了一句:“这树生得如此粗大,怕是长了有数百年了吧!” 风细细才刚的那一番话,实在让嫣红倍感意外。然而再一想时,却想到从前瞿氏夫人在时,每来别院,总会过来这株连理枝跟前看上一看,并系上数根赤绳,而小姐也跟着来过数次,她便也将心中的疑惑放下了。这些个话,想来是从前夫人带着小姐过来祝祷之时,偶然提过,小姐却将它记在了心中吧。她暗暗想着,而后很快答道:“听人说已长了有六百年了!””六百年了呵!”风细细不无赞叹的道了一句,目光随之落到了那树上牵牵绊绊的拴着的各色赤绳与红绸,以及树下诸多正自闭目祈愿的男女们。而下一刻,她的目光便已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一一一个迎风而立、神态闲适、全无祈愿之意、却又偏偏能在第一时间让你发现他的人一一宇文憬之。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