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照红妆》 第一章 北京城是正值深秋时分,几丝热气还未完全消去,一阵阵恼人的寒意已经是迫不及待地阵阵侵袭而来。站在阳光之下,感受到的不是舒心的温暖,而是从头到脚的冰凉。也许就如人生的命运一样,此刻虽然风平浪静,但是其实已经不知不觉之间置身在惊涛骇浪中,终有一天自己会被完全淹没,无能为力。 月儿在我身后轻轻替我披上了衣服,小声地说道,“小姐,这里风大,回去吧。万一病了,夫人该着急了。” 我没有说话,抬起头看着院子中满天飞舞的落叶,心想着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作主。我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转头问月儿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小姐,今天是二十七了,夫人说,老爷今晚会回来用膳。”月儿想了一下说道。 二十七号,二十七了。我心里不断念叨着这个日期。近了,一天天近了,离大事发生的时间越来越近,应该就在这三五天内。有些事情自己明明已经知道结果,却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它发生,因为谁都无法改变历史,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一转眼,我在这府中已经度过了二十七天。 差不多一个月前,我从地铁站出来,正下着大雨,隐约就看见了男友顾成亲密地搂着一个年轻女孩远远走过。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却被急着躲雨的人重重撞倒。 等我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时候,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医院,隐约听到了母亲的抽泣声和医生的说话声。我只听见“高烧不退”几个字,就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落在了这个小姐的身上,想着不知道能不能够回到未来,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绝望透顶。可是更加让我心如死灰的是,我所投身的这个府邸,竟然是康熙朝晚期的翰林院编俢,戴名世的府上,我如今已经是这位满清汉臣的独生女儿。 知道真相那一刻,我几天没有回过神来,月儿看我时常心不在焉,自顾着呆呆出神,打趣道,“小姐绊倒在门外,睡了一整天,醒来之后,倒像是换了一个人呢。” 我心里不禁苦笑道,是换了一个人,身体是十五岁的,年纪却是二十三岁的。莫名其妙地到了康熙年间,已经无所适从。却偏偏停留在了一个转眼便灰飞烟灭的家中。 男友顾成对我管理图书档案资料的工作很是不屑,认为我太安静,像一潭死水,一点情趣都没有,应该换一份活力四射的工作。因为这件事情,我们曾经闹得很僵,他认为我无趣,不解男女风情,我觉得他不尊重我,两个人关系一度有些紧张。 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后悔当初的坚持,也暗自庆幸。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图书馆的工作,让我接触到了大量的清史资料,我到现在也许除了害怕,就是懵懵懂懂,完全不会预料到原来危险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康熙朝一共发生两件惊天动地的文字狱冤案,一件是康熙朝初期的庄廷鑨《明史案》,涉及多达两千余人,处斩近千人,其余皆充军流放或者降为贱民,苟且偷生,苦不堪言。另外一件,就是眼前即将发生的,康熙五十一年的戴名世《南山集》案。 戴名世身为满清翰林院编修,对于清朝官员随意篡改明朝的历史感到十分愤慨,虽然是清臣,可是他身上流淌的依然是汉人的血液。所以,戴名世亲自编修了一部《南山集》,修正了一些明朝的历史,里面沿用的依然是南明永历的年号,并且很快流传到了全国各地,人们四处寻购,争先一睹为快。 此事被有心之人上奏到康熙跟前,康熙刚刚经历了两废太子的沉痛和九子夺嫡的心有余悸,越到后来猜忌和戒备之心日趋敏感,遂马上下令抓拿戴名世一案所有人员。此案牵连三百余人,虽然不比《明史》一案严重,可是影响同样恶劣,震惊儒林。 我料到了所有的结局,可是照样力不从心,我能够做些什么?从我现在那位慈祥的母亲嘴里知道了我现在身处的这个时间地点之后,我就一天天等待着这个日子的到来,太过于绝望,以至于到后来竟然都忘记了时间。 我只知道戴名世是被判死缓的,康熙五十三年才处死,其他的人统统分配给满清功臣为奴,但是,那终究只是史书上的一段文字记录,谁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我自己的结局又将会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偏偏让我穿越到这里来,为什么偏偏让我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我想不明白。 月儿看见我魂不守舍,在呆呆立着,很是担心,说道,“小姐,没事吧?夫人已经都备好了茶点,是小姐喜欢的兰花香糕,我们走吧。” 我默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任由月儿搀扶着我,转身往屋里走过去。秋风一下子打在我的背上,我只觉得心里越发的悲凉,一下子停了脚步,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小姐,你怎么了?”月儿看我神色有异,不禁着急地问道。 我摇摇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说道,“没事,让风迷了眼睛,走吧。” 我上了回廊,转头看着这片院中的秀色,想起了“江山犹是昔人非”这句话,不禁感同身受。 我不止一次的想要当面告诉告诉自己现在的父亲,让他早做打算。但是,我在这里那么多天,就有十余天的时间见不到他。母亲已经习以为常了,总说他替皇上做事情,很忙,有时候干脆会在翰林院里头连续呆上好多天。 后来是隔两三天回来一次,我只看见一个匆匆的身影,我还来不及准备开口,他就已经疲惫地把门关上休息,醒了又匆匆出门。听月儿说,我绊倒昏迷快醒过来的时候,父亲倒是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在我身边站了许久才回宫,但是我全不知情。 不过,就算我把事情全部告诉父亲,他会相信吗,他会怎么看待我,会认为我疯了吗?想想也是,一个从小养在深闺里面的女子,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呢?不管我怎么说,不会有人相信的,这样的封建社会,谁敢轻易妄言这样要命的事情?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不禁暗自叹息。 进了屋,看见下人刚刚把茶点摆放好,母亲走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半是责怪半是心疼地说道,“手都凉了,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快点过来坐下吧。” 我拿下了披着的衣服,坐了下来,月儿替我倒了一杯热茶,我拿在手中,稍微缓和了一下刚才的寒意,抬起头来问道,“爹他今晚会回来吗?” 母亲正把兰花香糕摆到我面前,听见我这样说,面露喜悦,说道,“是呀,你爹身边的小厮回来说,今晚你爹回来跟我们吃饭,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你们父女喜欢的菜,难得在一起吃个家常便饭,你们就高兴一点。” 我一听,喝了一口清茶,说道,“娘,爹很喜欢紫禁城,是吗?” 母亲一听我这话,有些奇怪,看了看我,说道,“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头是不是还疼着?尽说些娘听不懂的话。” 我下意识地模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娘,我已经好了。只是,想到爹一直替紫禁城劳心劳力,我是替爹感到不值得。”想到戴名世将来不久的下场,我心中的话月兑口而出。 母亲一惊,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脸色变得有些严厉,说道,“婉兮,这样的话以后娘都不许你再说了,如果传了半个字出去,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爹是皇上的臣子,一辈子都是,替皇上效力那是应该的,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听明白了吗?” 我内心想着,帝王之心最是难测,康熙虽然被称为千古一帝,功名赫赫,却也终究是个人,常人所有的心思,他也难免会有。戴名世怎么样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因为一部书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嘴巴里面却答应道,“是,我知道了。” 母亲看我如此,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你看着就让人感到担心,将来要是进了宫,可怎么办?这段时间你安静多了,也瘦多了。” “进宫?”我手中的茶差点抖了出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母亲,问道,“娘是说......” “对,明年就要选秀女了,虽然说娘也舍不得你受苦,可是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命运,娘只盼望着你能够有个好的着落。”说道最后,母亲已经开始哽咽了起来。 命运,又是命运,为什么这由不得人的命运一直在纠缠着我?我心里很疑惑,满清秀女的年纪普遍是十三岁到十七岁,皆从满清八旗、蒙古八旗、汉八旗中挑选。而我现在是十五岁的身体,那么我十三岁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进宫? “娘,那上一次,我为什么没有选上?”我越来越想不明白。 母亲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说道,“人家都说一摔就会把脑袋摔聪明了,可你呢,摔了一跤不但没有聪明起来,反而是越来越糊涂了。难道你忘记了吗,上一次选秀女的时候,你刚好就浑身高烧不退,出疹子,大夫说会传染,所以就搁下了,朝廷开恩让你等待下一届。说起来这样也好,皇宫不是个女人呆的地方,不知道多少花龄女子葬送在里面,娘私底下不想你进宫。” 我一想,我肯定是不会进宫的了,不出几天,戴名世的《南山集》就会案发,也许连我也不能幸免,而已经被判为罪臣的人,子女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的,我当然也不能够参加选秀女。可是,这对于我来说是好事吗? 我浅笑了一下,说道,“娘,我们从这里搬走吧,让爹把官辞了,我就不再是清臣的女儿,就不用选什么秀女了。”其实我是在想,让戴名世赶紧躲避起来,可是又一想,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胡闹,刚刚说了你糊涂,你就越发胆大了。你爹的官,那是他想辞就可以辞的吗?那要皇上恩准的。再说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任你走到哪里,都是皇上的地方,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母亲把刚刚拿起来的糕点放下,瞪了我一眼。 我一时间被辩驳得哑口无言。是呀,天下之大,却只属于皇帝一个人的,没有寸缕能够让自己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地方。我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却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娘,刚才着了风,我想回去休息一下。”我站了起来,月儿赶紧替我披上衣服。 母亲也站了起来,问道,“要不要大夫给你瞧瞧?东西也吃得少,娘特地替你准备的兰花糕,你一口都没有吃呢。” 我摇摇头,说道,“娘,我不碍事,就是身子突然有些乏了。兰花糕先留着吧,等爹晚上回来,大家一起吃。” 母亲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对月儿说道,“扶小姐回去,小心点,晚饭时间再过来吧。” 月儿清脆地答应了一声,扶着我走出了屋子。我闻到了院子中新鲜的气息,整个人为之一振,减少了心中许多的压抑。 “月儿,你来府上多久了?”我边走边问道。 “小姐,你又不记得了?我自小被卖到这里,已经十年了,幸亏夫人跟小姐对我一向厚爱,从来没有给我委屈,月儿心里是感激不尽。”月儿的声音里面也是充满了感激,这半大的孩子,自己还需要人关心,却已经做了十年的丫环。 我顿了一下,问道,“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月儿一听,忍不住笑了,说道,“小姐不记得的事情还真是多。小姐,我的名字是夫人起的,说是好记,打小就这样叫,小姐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月儿,月儿,我想着这个名字,不禁心酸。替别人为奴为婢已经悲哀,连名字都是由着别人高兴,随意打发,我不禁有些同情。我看着月儿眉清目秀,倒有几分像是画中人,想起了一句话,说道,“月儿,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名字可好?” 月儿吓了一跳,说道,“小姐,我这名字是夫人打小起的,现在要换,夫人会说的。” “我只是想要替你挑一个好点的名字,娘一向豁达,不会对这件事情上心的。”我停下了脚步,看着月儿,认真地说道,“月儿,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月儿一听,拼命摆手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只要小姐喜欢就好,小姐想要替我取什么名字?” 我看着她,笑了一下,说道,“以后,我就叫你青眉。” 青眉歪着头想了半天,说道,“小姐,青梅可是很酸的,再说,现在也不是长青梅的季节,为什么给我取这样的名字?” 我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个名字可比什么莺莺燕燕好多了。” 青眉模了模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老成起来,说道,“小姐,我觉得夫人说的没有错,这段时间你的确是变了很多。” 我把目光转向了别处,随意地问道,“是吗?个个都说我变了。我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沉默了一下,青眉开口说道,“以前,小姐虽然也不怎么活泼爱笑,但是一向是开朗的,时常读书,有时候会故意逗夫人开心。但是,自从小姐昏迷之后醒过来,就安静多了,神情也不大对,经常魂不守舍的,也不读书了,对夫人也不像以前那样亲近。我实在是很担心小姐,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我一听,回过头来,看见青眉的眼睛红了,心有不忍。想道,你的心思我全然理解,可是我的心思,又有谁会知道?我不想置身其中,却不得不面对即将到来的事实。我笑道,“傻丫头,我还是原来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想不明白,所以,心里放不下。” “小姐,我人笨,大字不认得几个,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我就经常丢到一边,过些时候再想,说不定就马上想明白了。小姐不妨也试试。”青眉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我倒是很想永远丢到一边,永远都不要去想那些事情,倒是造化弄人,让我怎么能够不想?但是我怎么能够跟青眉说清楚呢?于是淡淡地说道,“我不扰红尘,红尘自扰我,我是身不由己。回吧,晚上我还有话跟爹说。” 秋阳洒下的金光给树叶铺上了一层令人晕眩的色彩。一阵阵大风压过,翻滚着密集的叶子,如同波浪一样。我只抬头一看,便刺痛了眼睛,那么毫无防备,就如同落到我心底的疼痛一般。 第二章 青眉服侍我躺下,关上门出去了。我闭上了眼睛,一念之间全部是戴名世全家凄惨的情景,感叹古人命运的坎坷,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不管多么位高权重,到头来也不过是封建帝制维权的牺牲品,更何况戴名世只是区区一个翰林院编修。 想到了除十五岁以下男女外,被牵连的成年男女被分配到荒凉至极的宁古塔受苦,我满脑子都是他们蹒跚在冰天雪地中的画面,惨不忍睹,正是“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心里想着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就算不能够改变历史,也要尽力试试。如此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熟了过去。 掌灯时分,爹终于回来了。我和青眉走了过去,看见爹已经坐在了饭桌旁,看到我走了进去,和蔼地笑着点点头,我走到父亲跟前,行了一个礼。 “罢了,罢了。”他一边伸手将我扶了起来,一边笑着说道,“不必拘礼,咱们父女两个多日不见,倒是有些生分了。” 母亲赶紧张罗着下人上菜,说道,“这孩子自从那天醒过来,就一直不对劲。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再慢慢说,肚子都饿了。” “对对对,我早就饿了,来吃饭吧,今天难得有空。”父亲也接着说道,马上动起了筷子。 我顺从地坐到了父亲的旁边,看见他头发已经有了些许白丝,背已经有些佝偻,显然是长期一个姿势写字所至。如此一个鞠躬尽瘁的人,最后却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又顺带想起了我自己的亲生父母,心里很是难过。 “发什么呆呢?难道连饭也忘记了要怎么吃了吗?”母亲将菜夹到我的碗里,我答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拿起了碗筷。 “月儿,替小姐拿碗汤水过来,那是特地吩咐他们熬的,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母亲假装不满地看着我。 “夫人,小姐今天替我改了名字,从今儿起,我叫青眉了。”青眉从一旁端过来一碗浓浓的汤水,放在我面前,笑吟吟地说道。 母亲看了一眼青眉,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婉兮,你这个鬼灵精,好端端的,又在想些什么?” 我还来不及解释,父亲倒是很有兴趣,转过头看着我,说道,“哦?闺女长大了,让我也来听听,哪个青,哪个眉,为什么要这样改?”他饶有兴趣地放下了饭碗,仔细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忽然发现她眼眉清新如画,所以换了这个名字。” 我猜想,父亲饱读诗书,一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一定知道青眉的名字跟出处。果然,父亲略一沉吟了一下,就突然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真不愧是我戴某的后人,不枉费我对你自小的一番栽培。真是心思过人,名字取得极好,取得极是妙。”又对青眉说道,“小姐给你起这个名字可是花了功夫的,以后,你就叫青眉吧。” 青眉答应了一声,退到了我身后。我听着父亲的笑声,那笑声越是大,我便感觉到越煎熬,我真不想这样忠贤正直、心如明镜的人遭此厄运。 母亲一脸不解,看着我们父女两个,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父亲重新端起了碗筷,说道,“咱们女儿才华出众,可是比你强多了。” 母亲一听,不屑地看了一眼父亲,说道,“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就算读书再多,也不如找个好归宿。我只听说过女人身份尊贵而出名,却未曾听过哪个女人因为才华出众而飞上枝头。赶紧把肚子里面的学问都收起来,相夫教子才是咱们女人的命。” “娘这话,我可不爱听。”我最不愿意屈从的,就是所谓的命运,即使是身处这样的帝制社会,我还是要做一番挣扎才甘心,看着母亲说道,“就是因为女人都不念书,才会受别人的摆布,就是因为女人都不念书,所以都没有作为,只能依附于男人生活,那不是所谓的德,而是无可奈何的逆来顺受,是盲目的顺从跟忍受,我不相信那是全天底下女人的命运。”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这些话毫无保留地全部说了出来,仿佛把我已经积压了多时的抑郁情绪也舒发出来了一样。 母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对父亲说道,“老爷,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她这样迟早会闯下大祸的。” 父亲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气氛瞬间变得冰凉无比。我心里也有些后悔,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我太轻率了,完全没有顾忌到我现在的身份。 可是父亲却没有生气,只是沉甸甸地说道,“咱们女儿不仅有戴家的性子,也有汉人的骨气,才气过人,加上花容月貌,如果是过去,想要匹配一个好夫婿不是太难。可惜,现在已经是满人的天下,终究还是逃不过跟别人一般的宿命。” 我最不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不单单是我自己的命运,就连其他人的命运,我也不要如此被动,让别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主宰。我看着父亲,说道,“爹,女儿不想再呆在这里,不想再呆在紫禁城,我们一家人重新找一个地方,远离这里,平平淡淡生活吧。” 此话一出,父母亲都吓了一跳,母亲斥责道,“婉兮,忘了娘今天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了吗?说这样的话,可是要杀头的。” 我其实知道,离开这里,父亲也是逃不过这个劫数的。但是,只要父亲离开了紫禁城,不再替皇上做事情,那么跟随他的人自然会减少,这样也许会少一些人受到牵连。我真是天真,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历史就是历史,自古穿越的人或许不止我一个,如果能够轻易改变,那么早已经是天下大乱了,更何况,也没几天了。 父亲严肃地看着我,说道,“告诉爹,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抬着头,回答说道,“我不想自己成为任人左右的棋子,也不想爹娘受累。我不想跟紫禁城扯上任何关系,为什么爹要替皇上卖命呢?天子一悦,可加官进爵,可天子一怒,可取人性命。康熙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喜怒无常,爹为什么还不尽早离开这里?” “住口,大胆!”父亲勃然大怒,站了起来,看着我,气愤地说道,“你竟然敢说出这样有悖法度的话,你竟然敢直呼当今皇上的年号,你真是太无法无天了。看来你娘说的对,让你读了那么多书反而是害了你,以后都不许有这样的念头,听见没有?” 我不知道为什么,血液一下子全部冲上了头脑,就是一定要争个明明白白才痛快。我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说道,“爹教我念书没有错,爹一生替国家办事,也没有错。错就错在那是满清的朝廷,爹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他们却未必如此认为。表面上对爹信赖有加,可是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断然翻脸无情,这就是爹要效忠的朝廷吗?” “婉兮,你真是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母亲痛心疾首地说道。 是的,我也不想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会忍心破坏这样难得的天伦之乐?可是,我非说不可,宁可叫破喉咙去死,也绝对不会做个哑巴认命。 父亲的额上青筋暴突,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做了一天的臣子,就永远要对朝廷死心塌地。除非是皇上的恩典,要不然,我不会轻易退出紫禁城的。你给我好好闭门思过去,以后都不准说一句关于紫禁城或者关于朝廷的话。”说完恼怒地拂袖而去。 我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滴下来,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里不是难过和心酸,有的只是满月复的凄凉。母亲赶紧走了过来拉住我,也哭着说道,“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让你父亲生气?你父亲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虽然是汉人,可受了朝廷不少眷顾,你这样诋毁朝廷,他当然会生气。这些话会招来杀身之祸,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母亲说完,搂着我痛哭起来。可谁知道我心里的苦楚,这杀身之祸当然是谁都不愿意招惹的,可是无意之中就已经埋下了祸根,一旦来临,便是如何也躲避不掉。我想,事到如今,我已经是没有任何回天之力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得那么快,那么突然,虽然我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忐忑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已经到翰林院去了,我心里很是失落,想不明白为什么聪明人会做糊涂事情。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可是父亲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为什么就听不出来我话里有话,是刻意回避吗?为什么? 一直到中午,一切都风平浪静。过了午时,我的心就莫名其妙地跳得厉害,我猜想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吃饭,又动了气,所以有些不舒服,也没有在意,直接朝母亲的屋子走了进去。 母亲没有理会我,在摆弄着几块帕子的图案,我知道,她还在生我的气。我走了过去,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轻声地说道,“娘,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是因为心疼爹年纪大了,不想他再天天这样没日没夜地做事,才一时激动,说出那样的话。我知道自己错了,娘就原谅我吧,以后,我不会再提一个字了。” 母亲听到这里,终于心软了,把帕子放在了一边,搂过我,说道,“从今往后,要把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给彻底改了,你往后的路还长,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人。不是谁都能够像你爹一样包容你的,即使你不得罪人家,人家也会算计你,凡事尽量低调,不要太拔尖了,知道了吗?”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母亲才放心了。让我坐到旁边喝茶。还没有闲聊几句,门外就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我看见他脸色惨白,神情都走样了,两眼发直,看见母亲,他扑通一声就跪倒了下来,浑身颤抖,眼泪跟汗水一起流了下来。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约约地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还是期盼不要来得那么快。 母亲赶紧让他站起来,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问道,“这不是在翰林院当差的吕公公吗?上次在宫门见过,出什么事情了?” 那个小太监的喉咙害怕地嘶哑了几下,终于说出话来了,“夫人,大事不好了,戴大人他刚刚被皇上革职拿下,已经送到了刑部,皇上,皇上还下令,要把所有跟大人相关的人一并抓起来,族人、大人的门生子弟,还有所有接触过那本书的人,一个都不能少,统统要抓。” 我一听,浑身一震,该来的还是来了。一整杯茶自我手中滑落,碎了一地,我却全然不觉。 母亲担心地看了我一眼,继续着急地问道,“书?什么书?什么书值得皇上这样龙颜大怒?”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大人写了一本关于明朝历史的书,皇上很不高兴,一心要治大人的罪。我是冒死跑出来通知夫人的,只因平常戴大人对我礼遇有加。皇上已经下令了,让领侍卫内大臣跟八旗都统马上到府上捉人,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我要马上回去,要不然会被发现,夫人千万保重。”小太监说完马上跑了出去。 “老爷,你怎么如此糊涂啊。”母亲悲痛欲绝,掩面痛哭起来,倒在了椅子上,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我赶紧走了过去,扶着她,说道,“娘,你赶紧从后门出去吧,我来拖延时间。” “不,少了一个人,他们也会迁怒到你爹的头上,大难临头,我怎么能够抛下你爹跟你?婉兮,不要管我,事到如今,只要保住你一个人就够了。”母亲抚模着我,流着眼泪说道。 “不,娘,我不会苟活的,我要陪在娘身边,什么地方都不会去的。”我坚决地摇摇头。 母亲抓着我,说道,“婉兮,听着,你是这府里唯一的血脉,从小饱读圣贤书,与一般深闺女子不同。你一定要活下来,你爹他是冤枉的,他绝无反清之心,你一定要找机会替他平反,记住了吗?” 清史资料上只是很简单地说戴氏一门被抓,但是没有表明是由什么人经手所办。八旗都统倒也正常,自从汉人不断归入到满清统治的汉八旗里面,每个旗都设置了都统进行对本旗的管理。 但是,领侍卫内大臣就不一样了,那是皇帝身边首屈一指的侍卫调度官员,正一品,就相当于现代的北京军区总司令。抓一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居然动用了领侍卫内大臣这样的人物,康熙的用心可见一斑,这件事情不快速了断、尘埃落定,他是绝对不会彻底放心的。 “娘,我......”我使劲抓着母亲的罗裙,话刚刚说出口,便被母亲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 “不准你再多说一句。你若违抗了我的命令,就是不孝,你若不能够替你父亲平反,也是不孝。将来黄泉之下,我不会再认你这个女儿的。听娘的话,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你父亲的案子就指望你了。”母亲一把扯过了自己的罗裙,站了起来,对青眉说道,“带小姐下去重新装扮,马上替她换上丫环的衣服,不要出挑的,越简单平淡越好,快点。” 我跪着挪到了母亲跟前,哭着抱着不肯走,这生离死别之情,实在是让人肝肠寸断。若非是亲身经历,怎么能够体会这样的撕心裂肺? 母亲竟是如此狠心,将我用力推倒在一边,就走开两步,转过身去,决绝地说道,“婉兮,你的心意娘都明白。但是这件事情一天不沉冤得雪,娘就一天不会认你,不要怪娘绝情,娘是为了保护你,让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只会害了你。从今往后,就靠你自己了。”一语未尽,却又是难以压抑地呜咽了起来。 青眉哭着将我拉起来,催促着说道,“小姐,夫人是为了你好,若是相认,谁都逃月兑不掉,快点随我去准备,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该一直留在母亲身边,还是该顺从地将自己伪装起来。一边是亲情,一边是家恨,我该如何选择?从头到尾知道事情始末的只有我一个人,而我却是最没用的一个,什么都做不了,我该何去何从? 母亲看我犹犹豫豫,走到案台前将一把匕首抽了出来横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凌厉地说道,“你若再不走,娘当场死在你面前。” 我终于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一个人沉痛到极致的时候反而会唤醒已经迷茫的理性。我再一次跪倒在母亲跟前,声泪俱下,“女儿一定会按照母亲的话去做,替父平反。” 我磕了三个响头,最后看了母亲一眼,虽然不是我现代的亲生母亲,可这份作为母亲的心胸和魄力,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我忍着内心巨大的疼痛,跟青眉快步走了出去。 第三章 若教眼底无离恨 不信人间有白头 我在匆匆忙忙间刚刚换好了衣服,就听见前院里面已经是人声大作,惊恐哀嚎之音四起。不想今日便要开始承受这种离苦之恨,我无法想象外面是一种怎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间悲剧。我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要开门,青眉连忙一把从旁边拖住了我,哀求了起来,“小姐,外面危险,夫人说过小姐一定要保重的。” 我抓住她的手,镇定地说道,“青眉,为了对皇上有个清楚的交代,那些人一定会把这里全部搜查一遍,躲不是办法,如果到时候再被搜出来,就更加麻烦,我们一定要出去。” “小姐,出去说不定会被杀头的,我们还是另外想办法吧。”青眉的声音跟身体都在瑟瑟发抖,乞求般地看着我。 我陷入了矛盾的思维中。清史上记载,康熙只处决了戴名世一个人,其余的人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会不会牵连到其他无辜的生命?事到如今,我只能跟自己赌一把,于是对青眉说道,“听我说,你不是府上的族人,他们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至于我,只要我不暴露,混在人群里面,便不会有什么事情。如果我们一直呆在这里,直到被他们找到,会更加引起他们的怀疑,适得其反。我相信他们已经把整个戴府都包围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 青眉终于慌乱地点点头,跟我夹在被驱赶的人群中跑了出去,所有人都站在了前院里头,黑压压的一大片。我抬起头来,先是看到了御林军把整个戴府围了个滴水不漏,有些人还在一间间地搜索着,说不出的人心惶惶。 一个仪表堂堂的年轻男人着一身正一品绣麒麟武官朝服,风姿俊雅,气象不凡,立在当中,看着自己的部下将所有人都罗列有序,我一惊,领侍卫内大臣的官阶是正一品,朝廷赐绣麒麟武官朝服,那么这个男人一定就是这件案子的负责人了。 他脸上不但没有一丝抓人时候的严厉,朗若明星的眼眸之中甚至透出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暖,温暖得就像初春时候的一泓清水,甚至可以融化冰雪,与他现在的身份是那么格格不入。 我在孩子的哭闹声和妇人难掩的悲痛声中,看见母亲从容地走了出来,那么仪态万方,不像是在面对什么根本承受不了的事情,倒像是一个走上了金銮殿,准备接受诰命夫人封赐的朝廷贵妇人。 我在后来的时间里面,无数遍地想起了这个画面,感叹母亲怎么能够做到这样的临危不惧?要有什么样的过人之处才能够在生死关头如此从容?后来才终于想明白了,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连母亲这样常日不出大门的人也清楚不过。皇帝越是器重,就越是高处不胜寒,人生无定数,看来母亲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才会如此临阵不乱,难以想象那要有多么强的忍耐力。 母亲走过了我的身边,却由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就那么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那个领头的男人跟前行了一礼,说道,“殷泰大人。” “起吧,此次前来,我是皇命在身,望戴夫人配合。”那个男人说起话来声音不大,透着一股相当温润的书卷气息,跟他的武官身份实在是太不相衬。 我只看见母亲的侧脸,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自从跟这紫禁城打上了交道,起起伏伏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大人有何话,直说便是。”声音当中透着一股悲凉。 年轻男人看见母亲这般识体,点点头,举起了手中的皇令,提高了声音,“我是领侍卫内大臣伊尔根觉罗.殷泰,奉皇上召,翰林院编修戴名世居心叵测,擅编《南山集》一书,蓄意移心前朝,狂妄不谨,语多有悖,煽动惑乱人心不在少数,动摇大清根基,其心阴毒,其行罪不可恕。遂将戴名世立即押进刑部大牢,其族人、子弟凡成年者,及所有与书接触者,统统遣送宁古塔,其余皆为满清功臣家奴,其他不相干者如府上下人,皆遣散,自谋生路。” 他的声音依然谦谦如玉,但是却不知道将多少人脸上吓到惨白,话音刚落,四周一片哭天喊地,直接瘫坐到地上之人更是不少。我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刚刚会喊爹娘的孩子,不知道康熙是如何忍得下这样的狠心。 康熙自己也已经是个老人,他也已经儿孙满堂,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为了一些阴险小人的谗言,为了对自己的江山根本够不成什么威胁的书上的几句话,他竟然能够把这么多家庭的幸福统统粉碎掉。 一将功成万骨枯,康熙到底是背负了多少的血腥才能够将自己的皇权紧紧地握住? 领侍卫内大臣身边的八旗都统也是身穿官服,年纪比父亲略年轻,看见周围的人恸哭不止,嚎叫连连,马上厉声地指责道,“皇上有令,如有不配合者,皆斩,不必上报。谁愿意试试?” 众人一听,马上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我看见八旗都统穿着显赫的官服,耀武扬威地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一下掉进了深远的冰窟里面。 “戴夫人,事到如今,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伊尔根觉罗氏看着母亲问道,声音跟之前相比,又放轻了许多。 母亲一听,两眼茫茫地摇了摇头,说道,“多谢大人,如此一番,皇上已经是开恩,结局已经是最好的。夫妻本是一体,我没有任何怨言,只想问问我家老爷如今情况如何?” 伊尔根觉罗氏惊奇地看着母亲,我看得出来他眼里的敬佩之意,好一会,他开口说道,“戴大人现今关押在刑部,要等待皇上发落。我也是身不由己,夫人既然没有任何抗议,那我就公事公办了。” “等等。”说话的是刚才的八旗都统,他冷硬的声音让我咯噔吓了一跳。 只见他不阴不阳地走到了母亲跟前,黑着脸沉声地问道,“戴夫人,听闻戴大人府上可是有一位聪明绝顶的千金,上一次还参加过选秀女,如今人在哪里?” 我的心猛然一惊,下意识地紧紧握着拳头,这样嘴脸丑恶、逼人太甚的人,如果是在现代,我说不定真的会朝他脸上狠狠地揍一拳。 母亲却似乎一点影响都没有受到,仍然是不慌不忙地回答了一句,“瓜尔佳大人在说些什么?我不明白。” “皇上没有将你们满门抄斩已经是天大的宽容,如果你执迷不悟把人隐藏起来,万一惹怒了皇上,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瓜尔佳氏颐指气使地对着母亲说道。 伊尔根觉罗氏听八旗都统这样一说,眼光瞬间变得敏锐,平静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我悄悄地转过脸,藏在了人群之中。 “戴夫人,瓜尔佳大人说得没有错,皇上已经开恩,不要把事情变得比现在复杂,把女儿交出来,我担保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只要顺从了皇上的旨意,皇上是不会再轻易改变的。”伊尔根觉罗氏劝慰着母亲说道。 母亲这次却选择了沉默,没有再开口说话。八旗都统脾气暴躁,忍无可忍,一把抽出了腰间佩戴的长刀,顺手就用力扯过了一个年轻妇女,把寒光闪闪的刀锋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叫嚣道,“你们一个个都听着,谁能够说出戴家女儿的下落,可算功劳,会额外安排一个好去处,如果再不说,我就一个个杀了你们,直到有人愿意开口为止,不要忘了皇上已经给了先斩后奏的特权。” 那把一米多长的尖刀,光是看上两眼,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拿到手上都胆战心惊,怕万一不小心会伤到了自己。如今就那样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稍微一动弹都有可能会送命,可想而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感觉了。那个妇人已经吓到两腿发软,目光散乱无神,是八旗都统硬生生的将她提着。 有一个人扑通就从人群中跪倒出去,我认得出来那是父亲身边年轻的小妾。只见她一边不断磕头,一边就已经哭到五官变色,迫切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在哪里,如果我说了,不要让我为奴,我情愿永远离开这里,再不回来,再不跟戴家有瓜葛,望大人成全。” 八旗都统见状,将手中的女人丢到了一边,慢慢将长刀收了起来,阴冷地笑道,“只要你肯说实话,让我们对朝廷有个交代,此事我一定尽力。” 毒辣之人说的话又如何能够当真?但是这些从小生活在封建社会里面没有多少学识的女人又怎么能够明白这点?为了能够像样地生存下去,就算是一个谎言,也要冒险试试。 “是,是,谢谢大人。”父亲的小妾一边说着一边就忙不迭站起来,说道,“我知道的,我会把她找出来。” 她马上四周地找寻着,目光渐渐往我这边移了过来,我内心一阵慌张,还来不及很好地躲避,只看见她嘴巴一张,紧接着就倒了下去,背上已经沾染了一大片的血迹,挣扎了一下,她就闭上了眼睛。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局面,难以置信。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杀她的人竟然是我的母亲,那个一向慈祥的妇人,我竟不知道她的袖里还藏着利器,我一看刀柄,就认出来那是母亲之前横在手腕处的匕首。 八旗都统怒不可遏,重新想要抽出长刀来,被领侍卫内大臣轻轻一挥手止住了,淡淡地问道,“戴夫人,何意如此?” “殷泰大人,我家老爷对朝廷绝无半点异心,就算是写了明朝的历史,也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算是我家老爷心里仍然记挂着自己是明朝汉人之后,也不代表他对朝廷就会有任何想法,他所想的,所做的,只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该做的事情,难道怀念自己的先人也有错吗?皇上既然要发落,我们认命便是,请大人就此收兵吧,又何必赶尽杀绝。” 一旦牵扯到我的安危,母亲的情绪便表现得有些激动,一改刚才的淡定,语气里面多了几分急促,又像是多了几分央求,希望这些人就此打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够给我一条活路。看到母亲一个人的孤立无助,我却不能替她分担,还要她为了我如此低声下气,我的眼泪一下子簌簌流了下来。 “戴夫人,你所想的我心里都明白,但是皇命难为。再者,戴大人的做法的确不妥,既然有念祖之意,那就放在心里便可,为何一定要表现出来?难道不知道如今天下已经为一体的道理?只要国泰民安,为什么一定要计较龙椅上所坐的是何人?即便知道戴大人是清白的,皇上也会这样做的,为的是要杀一儆百,把所有不利于朝廷的苗头都扼杀掉,你明白吗?我劝戴夫人一句,还是把令千金交出来,无论对谁都好。” 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劝一个人做残忍的事情,那些如诗般的儒雅口吻,倒像是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我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他这样一个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内心。 “我家老爷对朝廷一片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殷泰大人是朝廷的栋梁,难得的明白之人。能够追随老爷到最后,我已经没有遗憾。今日,我愿意交付此命,请大人念及戴府无辜的份上,网开一面,望大人成全。” 母亲没有给所有人反应的时间,说完的同时已经走到了小妾的身边,用力拔出了匕首快速地扎向了自己的心窝,那么毫不犹豫,仿佛不会痛一般。 我看着母亲沉沉倒下,头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一般,我想要努力,却怎么样也透不过气来,仿佛呼吸跟心跳也已经停止了一般,等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流着眼泪刚刚想张开嘴巴喊出来,青眉却眼疾手快,拼命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巴。 一股强大的力量涌上了我的心头,不管此刻作为什么人,我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护我而送命,自己却还懦弱畏惧到能够无动于衷、忍气吞声。我攒足了了力气一下子狠狠地将青眉推开,就冲出人群,扑到了母亲的身上痛哭起来,青眉惊魂未定地急忙跟在我后面,可惜母亲已经气息全无。 如果说之前我还有一些恐惧、担忧和心痛,那么现在这些情绪已经统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仇恨跟愤怒,我为自己之前的胆小和犹犹豫豫感到万分地羞愧。这样一段历史,清史上只是简短的一段文字的带过,可若不是身历其境,谁能够想象和体会到这种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心情? 我一下子抬起头来,怒视着当中那个领头的年轻男人,厉声地质问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妄抓良臣,逼死贤民,是何道理?如此暴虐冷血之恶行,与强盗匪人何异!” “竟敢口出狂言,如此胆大,你是何人?”领侍卫内大臣身边另外一个副手大声喝道。 我认得出他的官服,那是一等侍卫的官阶,从一品,也不是个寻常角色,可是就算是康熙在我面前,现在我也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悲愤已经完全充斥着我整个内心。不管是问天、问地、还是问人也好,我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 “回大人,我们是夫人的丫环,她,她只是太伤心了,请大人原谅。”青眉在我身旁强打起精神,惶恐不安地说道,跪着频频磕头。 “原来只是一介丫环,竟然也敢说出如此不知分寸的大话,你不想活了吗?”八旗都统马上按住了刀柄,脸色可怕地朝我走近两步,如果不是还有官阶比他大的人在这里,恐怕他只会一刀要了我的命。 我却没有了一丝害怕,直起了身子掷地有声地说道,“当今皇上不辩忠奸,不明是非,颠倒黑白,连戴大人都遭遇如此,何况像我如此蝼蚁之辈?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倘若皇上不怕担此骂名,要杀请便。” 青眉吓得直拉我的衣服,可是要我沉默,我还有何意义和颜面再立足于世? “当今皇上是千古难觅的圣君、良君、明君,不是凡夫俗子能够理解一二的,马上住口,听见了没有?”伊尔根觉罗氏的口吻仍旧是波澜不惊,却透着让人轻易无法违抗的霸气外露。 我死都不怕,还怕威胁吗?事到如今,我早已经把母亲嘱咐过我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母亲死在了自己面前却都没有一丝感觉的话,就算将来我能够替父亲平反,也枉做人。 “自古昏君诛人命,圣君诛人心。皇上以为处理掉所谓的眼中钉、肉中刺就可以完全震慑、平定人心了吗?就算杀的人再多,倘若只是滥杀无辜,怕难以教天下人心服口服。”我站了起来,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大人,何必跟一个下人废话那么多......”八旗都统把长刀抽了出来。 “慢,今天到此为止,把所有人全部带出去,至于戴大人的女儿,我会派人尽快找到,多留此处无益。”伊尔根觉罗氏出其不意地吩咐道,眼光没有从我脸上挪开半分,那亦正亦邪的目光,仿佛能够看穿我的心底。 “大人,这个奴才实在是太大胆,居然敢直言皇上的功过,简直是死不足惜,让我了结了她。”八旗都统狰狞着眼神看着我,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活像是吃不到猎物的猛兽。 “罢了,只是一个无知之人,不必计较。今天已经送了两条人命,虽然说皇上已经发了话可以便宜行事,但是血光一多,传出去对皇上也不好。杀了一个,又出来一个,何时是尽头?”伊尔根觉罗氏一贯温文尔雅的口吻,像个秀气的书生,却让身边如狼似虎的手下一个个俯首贴耳,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来历? 我知道,满清的领侍卫内大臣都是从满清的上三旗当中挑选出来的,而且都是从接近皇帝血缘的旁支近亲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出身地位首先已经尊贵无比,可是,这是全部的原因吗? 第四章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伊尔根觉罗氏又是轻描淡泻地一抬手,八旗都统瓜尔佳氏马上将所有的人都押了出去,我看着这满目的苍凉,再静静看着母亲的遗体,刚才内心的那一番悲愤的怨气,不禁又慢慢转为了阵阵的伤悲,秋风很不合时宜地刮起,卷起了漫天的残叶,如同落幕的人生一样。不断洒到了母亲的身上。 我刚刚想挪动脚步,要替母亲拂去身上的落叶,却发现伊尔根觉罗氏正一步步朝我紧逼过来,目光里面有着复杂到让我难以看穿的东西。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如同山林水泽一般的灵秀之气,不沾半点凡尘,却为何偏偏要做这样冷酷无情的举止?是皇命难违,还是他本性如此? 我定定站着,看着他走到了我面前,青眉害怕地抓着我,躲到了后面。我刚才已经算死过了一次,现在倒是淡定了许多,就算他现在要将我怎么样,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是什么人教你说刚才那些话的?”他站在我面前,目光依然温暖如春,连带着口吻也是那么温暖绵长,让人忘记了这秋的渐凉。 我看着他身材挺拔清朗,面若冠玉,姿态高洁雅致,就那么近地站在了我的眼前,心里很不舒服,不客气月兑口说道,“没有人教我怎么说,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大胆,居然不下跪,也不自称奴才。”伊尔根觉罗氏身边的一等侍卫大声地说道。 我转眼瞪着他,不满地说道,“我是汉人,不是满人,满人才会自称奴才。就算是汉臣,在皇上面前也只称臣,而不是奴才。如果要下跪讨好,我刚才就不会说那些话。” 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大胆的丫环,一等侍卫觉得我简直就是奇葩,被我一句话呛到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拿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我。伊尔根觉罗氏仍旧是脸色温润,嘴角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看着我的眼神比先前更加明亮,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能够笑得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戴府上多久了?”伊尔根觉罗氏似乎没有理会我刚才说的话,眼神流转,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脸上还带着泪,母亲刚刚为了我而去,我痛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跟他扯这个?于是别过脸,冷冷地回答道,“我辈中人,卑若草芥,大人金口玉言,何必多此一问,既有辱视听,又自降了身份?” 伊尔根觉罗氏一听,也不生气,点点头,随意地说道,“既然不愿意说,就留着吧,我不急,你也别急,总有一天,你自然会说。” 我马上转头惊讶看着他,正在纳闷他的用意,看见他眼中的一泓清水泛起了涟漪,看了一眼我,侧头对身边的一等侍卫说道,“把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环送到我府上去听候发落,今天的面子,我会讨回来。” “是。”一等侍卫正中下怀,早就想要教训一下我,巴不得伊尔根觉罗氏下这样的命令,他马上上前,铁钳一般的手同时抓住了我跟青眉两个,我只觉得胳膊猛然生疼,不禁皱了皱眼眉。 面子?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三百多人的凄惨命运,这院子当中的两条人命,这有口难言、有心难为的沉痛冤情,竟然还比不上他那几分所谓的面子。 青眉吓得哭叫了起来。我一边激烈地反抗着,一边不顾一切地叫道,“放开我,我哪里都不会去,我要替他们收拾身后事,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跟柔弱女子过不去。” 我越是挣扎叫喊,一等侍卫手上的劲道就越大,我就越是痛,这力道如果对准了我的脖子,我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你可不是柔弱女子,说了一般男人既不敢说又不敢做的事情,那刚烈可是从你骨子里面透出来的。”伊尔根觉罗氏的眼中渗透着一丝寒意,比这深秋还要寒凉。 “不,放开我,我哪里都不会去的,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对我。”我拼命地摇着头,眼泪比之前流得更加彻底,心里终于有了一种恐惧,一种无法预知未来的恐惧,我知道了所有人的结局,可是我自己的结局呢? “大人一向周到,会妥善安排好戴夫人的后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一等侍卫一边幸灾乐祸说着,就把我跟青眉往大门外面拖去,可怜我现在是十五岁的身体,面对这样刚硬的练武之人,是力不从心,一点办法都用不上。 我眼睛一闭,心一横,就朝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下去,皮肉可不是钢筋铁骨,他料想不到我会有这一招,吃了痛,马上放开了我。我心想,无论如何不能够走出这里,母亲还在这里看着我呢。 我这样一边想着,就一边趁机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完全也没有想到有其他的状况发生。我在极度的慌乱之中,模模糊糊感觉身边的伊尔根觉罗氏向我走了过来,伸手很快在我脑后打了一下,我一阵短暂的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我在迷迷糊糊之中清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分,只觉得浑身极其煎熬,想着要醒来,却始终睁不开眼睛。满脑子全部充斥着可怕的画面,母亲时而对我微笑,时而自顾地痛哭,父亲被五花大绑地押进了刑场,周围全部是青面獠牙的邪恶面孔,忽然又看见了那些被发配到远方的人一脚深一脚浅,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万丈深渊之中,我害怕到浑身发抖,无以名状,感觉不断有热泪自我的脸庞滑落。 马上就听见了青眉着急的声音在旁边不断地喊着我,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小姐,你怎么样了,快醒醒啊。” 我听到了青眉哭泣的声音,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先是看到了一间布置精致的房间,陌生无比,接着闻到了阵阵檀木熏香的气息,自然清淡,然后是床边案台上一对明亮的烛火,似乎要灼伤了我的眼睛和内心,让我想起了刚才那些可怕的梦境。 青眉看见我睁开了眼睛,声音当中马上透着巨大的欢悦,又哭着说道,“太好了,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慢慢转过头,看见青眉眼睛都哭红哭肿了,泪流满面,有气无力地问道,“青眉,我这是在哪里?” 青眉激动地抓起我的手,说道,“小姐,已经天黑了。领侍卫内大臣把你打晕之后,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我们现在,是在他的府上。” 我一听,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好一会,才使劲抓着床单起来,马上就要翻身下床,却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头痛和晕眩,差点摔了一跤,幸好青眉用力扶住了我。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你身子还没有好呢?”青眉好不容易才稍微稳定了一下担忧的情绪,现在看见我这样,又开始不安起来。 我抓着她,在床沿坐了下来,清冷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呆在这里,同样身为人,我绝对不会任由别人摆布我的命运,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府,我要见母亲,我要去打听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我一边说着,情绪就开始上涨,马上站起来往外面走去,青眉一下子就抓着我的衣服扑通跪在了我身边,万分悲痛地哭求了起来,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小姐,求你了不要这样,眼下还是保重身体要紧,不然戴府指望谁?我从小已经没有亲人了,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能够依靠在小姐身边了。小姐就当做是可怜我,千万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我慢慢跪在了青眉的跟前,流泪抓着她的手说道,“青眉,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内心的滋味。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生存的社会,我不能够容忍一个人的生死全部由别人的喜怒来决定,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明明知道皇上君心难测,爹为什么还要偏偏往火坑里面跳?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远离这些肮脏的人和世俗。” “小姐,我是很笨,不大明白小姐所说的,但是,我看得出来,大人对小姐没有伤害之心。我听见他下令好好安葬夫人,我们离开之后,听说戴府上就已经被彻底封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小姐如果要替老爷平反,不如在这里慢慢找机会。”青眉苦口婆心,一字一句地说道。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我听到这里,内心的感受非常人能体会。颤抖着双手,在呆呆地出神,冷不止是因为从门窗灌进来的秋风,更是因为内心的极端伤怀。 “小姐,你不要这样,我求你说句话吧,哪怕你哭出来也行啊。”青眉看见我出奇地安静,不禁吓了一大跳,摇晃着我的身体哭道。 我满脸悲戚地转头看着她,开口说道,“青眉,如果有得选择,我情愿人人都不要活在君王当下,只有一支梧叶,不知多少秋声。父亲的案子,只是这君王帝制中的九牛一毛,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君王的一时起意而飞来横祸。” 青眉看我恢复了平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小姐,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现在说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小姐还是想想怎么在这里呆下去吧,不知道大人他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 我想起了那副风度翩翩下的月复黑心肠,无法原谅他逼死了母亲,不屑地“哼”了一下,冷冷地说道,“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被我当着那么多人公然拂了尊严,慢慢折磨我总比一刀杀了我要解恨得多。” 青眉一听,身子一缩,紧张地说道,“小姐,那你怎么办?他可不是一般人啊。” 我一时间无语,其实我不是感觉到害怕,只是不知道怎么跟青眉解释我不怕死的心意,于是淡定地说道,“那些人的话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他如果要杀,谁都逃不掉,顺其自然吧。以后,不准叫我小姐了,要不然我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那我叫小姐什么?”青眉忙不迭地张大眼睛问道。 我想了一下,辛弃疾的《青玉案》里面有一句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于是说道,“我们现在一样是丫环了,你叫青眉,我就叫阑珊吧。” 青眉扶着我刚刚站起来,就听见了外面清晰地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人会出现一样,孤傲地看着门口,果然是他,白天的那个催命阎罗,双手背在后面,翩翩而进,已经换了家常衣服,跟白天相比,多了几分雅致风度。他身边跟着一个态度恭谨的老者,后边是两个眼眉不俗的丫环。 他看见我醒了过来,脸上有明显的一丝喜色,嘴边含着笑意,“你醒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如果大人能放我出去,我就没有哪里感觉到不舒服了。”我没有顾忌他所谓的身份,由着性子故意气了他一句。 他是没有跟我计较,还是早就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总之,他没有一点要翻脸的迹象,只是静静地说道,“这里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既然人已经到了这里,就安分下来。”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任是多好的修养也忍不住他这番面不改色的言之凿凿,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给别人造成了伤痛之后,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难道他真的是在腥风血雨之中长大的吗?今天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当成一回事吗?那把我们抓来算什么? 我没有一丝畏惧,走到他面前,他的目光依然是那么明朗、温儒,就如同白天在戴家一样,越是这样,越是激起我内心的积聚起来的仇恨,此刻仿佛已经燃烧起了熊熊烈火,我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决绝地问道,“你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不过是两个丫环,对付了我们,就能够让大人你功成名就、平步青云了吗?” 屋子里面的气氛瞬间一变,我猜想作为领侍卫内大臣,也许连康熙也未必这样跟他说过话,连他身边的老者都惊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我,又赶紧看向他。我心想,就算所有人都忌惮你,可是起码还有我一个人不会把你放在眼里,我就是要故意刺激他,不管他是把我马上杀了,还是赶出去,我都不用再看见他。 虽然母亲不是他亲手所杀的,但是却跟他月兑不了关系,倘若不是他执意要问出我的下落,母亲也不会不惜以死来让他断了念头,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果然,伊尔根觉罗氏的脸色先是微微震了一下,那温暖如春的眼神慢慢变得寒如孤星。我不禁暗自庆幸,看来也不过是个莽夫,被我随随便便一激,便露出本色来了。 可是,还没有等我把这种庆幸延续到半刻,他的眼神只一瞬,便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萧瑟回到了如同三月遍地花开的景象。这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我极力不让自己心里的惊叹表现出来。 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平常说话,都是这样?” 我把头扭向一边,厌恶地说道,“那要看对什么人了。地位高低我从来不放在眼里,我只看人心。” “好一句只看人心。是谁告诉你,我要对付你们?”他伸手一下子卡住了我的下巴两侧,把我的脸用力转了过来。 我想要挣月兑他,可是一碰到他手上冰凉的皮肤却又立刻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来。他目光如炬,那眼光中的深邃直透我的心底。看着面色那么温暖的一个人,皮肤却这样冰冷,不会对付我们,却不放我们走,他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如果大人没有此意,那么请高抬贵手,放了我们,感激不尽。”我被他卡得酸痛,却丝毫不想认输,就那么忍痛直直站着,眼睛瞪着他,没有一丝情感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的手往上一用力,我的脸跟着一抬,只听见他的声音依然是不大,但是却比我的更冷上十倍不止,“你知道不知道,如果是平常,你已经死了不止千百回了,真的不怕死吗?”话一说完,他一拂袖,重新把手放在了身后,放开了我。 我骨子里头的倔强劲全部都上来了,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服气地说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多少忠烈明诚、高尚之人为了大义可以抛开一切,视死如归。我一无功名所累,二无情意可念,一介丫环,为了主人有什么放不下的?倘若胆小怕死,就断然不会一心如此。” 我下意识地往外走,却被他一把紧紧抓住,我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他眼中的一泓清水已经渐渐成冰,语气变得凌厉,说道,“戴家到底给了你什么恩德?让你一次次不惜以死顶撞至此。” 我使劲动了一下胳膊,没有甩开他,只得抬起头,瞪着他继续说道,“我看大人也不是胸无点墨之人,岂会不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放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皇上就可以收买人心了吗?戴家对我犹如父母生养之恩,我岂能为了保全自己而作壁上观,连句话都不敢直言?” 第九章 望长风万里,弹剑高歌;燃四房大漠,孤火绵延;开盛世鸿章,嫣染华篇;避长安共醉,汉家青天。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站在门外,抬起头看着远方高远的天空,想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心生感慨,不由得就想起了这几句话。 赫舍里氏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举杯销愁愁更愁,可我跟多罗郡王都没有再劝他,彻底地痛苦一次,也许就能够把事情想得更加明白,直到夜深,王爷没有把他送回去,而是差人到他府上传话,让赫舍里氏留在王府里面休息。现在恐怕还在呼呼大睡中。 “小姐,我,我想问你一件事情......”青眉走到我身后,小声地说道。 “青眉,今后还是叫我阑珊吧,只有王爷他知道我的身份而已,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会连累了王爷的,连赫舍里大人也不能够让他知道,明白吗?”我暗自庆幸,青眉还算机灵,昨晚在金樽亭上,没有让赫舍里氏知道我的来历。 青眉忙不迭地点点头,答应道,“我记住了。我,我是想要问道,你,你昨晚在睡梦中的时候,一直叫着老爷,还哭了,说什么,老爷去得太突然,难道,难道老爷他......”青眉越说越害怕,声音到了后面,已经快要哭了出来。 我赶紧搂着她,说道,“青眉,是我不好,我没有告诉你,就是晕倒在书房门口那天,我亲耳听见两位大人谈话,才知道原来他已经被皇上斩立决了,这种事情,我自己还没有缓过劲来,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那毕竟是我内心的痛。”我一时间语塞,只觉得喉咙似火,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青眉忍了一下,终于哭出声来,说道,“老爷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皇上他怎么会......”说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看了看四周,说道,“青眉,不要这样,我心里也很难过,可我们越是这样,就会越引起别人的注意,时间久了,别人会怀疑的。王爷待我们有心,我们不能反过来害了他。有眼泪,也要等到没人看见的时候再偷偷流,听话。” 我连忙用手绢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青眉很聪明,马上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我看见她的眼睛却还是红的,不禁心疼。说道,“青眉,你这么乖巧伶俐,如果生在一个寻常人家多好,就不用替人为奴为婢,跟着我飘零,我现在,是自身都难保,今日不知明日事。” 青眉一听,眼泪又出来了,她赶紧用手擦去,说道,“我在戴家十年,虽然说是下人,累的时候也有,但是夫人老爷从来不打骂,事情做错了,大不了就多说两句,其他人对我也好,除了老爷那两个有些刻薄的小妾,有时候会存心挑我们的不是,样样都是极好的。后来,老爷出事了,我心里也很害怕,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是要去讨饭呢,还是又被人卖来卖去?可谁知道,跟在了你身边,进了这王府里头,如同做梦一般,下人还是下人,可大部分时间,却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清闲。我对戴家,对你感激不尽,这是我的福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青眉。”我的眼泪也止不住要落下来,我赶紧别过了脸。 “你昨晚也喝了不少酒,小心身子,王爷吩咐让你好好休息。其实,你想要说的我都明白,你给我换了个连王爷都说好的名字,说明你没有拿我当成下人看待,我心里有数的。”青眉扶着我走进了屋子。 我刚刚坐下,就看见多罗王爷走了进来,我站了起来,走了过去行礼。只听他声音带着笑,轻声说道,“起吧,你是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这才是本来的你。酒醒了吗?”这温柔的声音,可以阻挡门外的风霜。 “我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没事了。”我站了起来退到旁边,看着他走到了里间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那就好,女子不同男人,往往不胜酒力,若是觉得还不舒服,可以多休息。”他看着我走了过去,淡淡地笑道。 “谢王爷。王爷今日没有公事吗?”我站在他一侧,低声地说道。 “怎么?我刚刚过来,要撵我走吗?”他仔细看着我,笑出了声来,那笑声如同弦音铮铮,甚是好听。我听他这样问,就难为情起来。 “王爷请用茶。”青眉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就退了下去。 他“嗯”了一声,拿起茶,转头看着我。我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是王爷的地方,有什么撵不撵的呢?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他一听,点点头,就着手中的茶喝一口,放了下来。却一把拉过了我的手,人前我要让他几分,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一急,就想挣月兑,他却一把将我拉到跟前。 看见我瞪着他,他也不在意,只是抓着我,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刚刚哭过吗?为什么你总是千方百计躲着我,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只因你昨晚喝得不少,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既然你真的没事了,顺便告诉你,今日我难得有空,过了午时,你到书房去吧,我想看看书,你替我收拾。” “是,我知道了。”我顺从地回答道。 他静静看着我,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冷漠,他慢慢地松开了我。说道,“我想要知道,昨天晚上你对鸿行说的那些话,是心里话吗?与其爱得凄苦,不如天各一方,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我只是,仗着读了一些书,随便说的。我看大人他那么执着,只是想要帮他减轻一点痛苦。”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明明记得上次碰到他的手是那么冰冷,可现在为什么那么温暖? “你对鸿行的事情,很在意?”他很认真地探寻着我的目光,仿佛一眼就要看到答案。 “我只是一个下人,怎么敢在意大人的事情?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昨晚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有感而发。”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窘得慌,为什么越是面对他,越是有这样的感觉?之前对他的不屑和愤怒、排斥都到哪里去了? 多罗郡王听我这样说,一下站了起来,我本来离他就很近,现在他一站起来,几乎是贴着我,我不由得退了两步,他却紧紧跟上一步。我不敢抬头,只看见他一袭象牙白的长袍,绣着丝边,质地精良。 记得少女时代喜欢读一些言情小说,每每对穿着一身白衣的男主角向往不已,形象高贵,气质抑郁,眼神迷人,笑容温情,对女主角爱得痴心不改,无怨无悔。可如今面对他,我为什么却没有当初时隐约有所期待的感觉?是因为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了吗?不得而知。 “把头转过来,看着我。”他平静地说道,我还没有抬头,就先已经领略到了他的光华气质。 我慢慢地转过头,艰难地抬了起来,直到看见了他明亮的双眼,我想要挪开视线,却没有了勇气,就那么定定看着他。 “我不喜欢你躲避我,为什么你要这样?既然对皇上的做法表示理解,为什么你还要对我心存芥蒂?这些日子我对你是怎么样的,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我并无恶意。”多罗郡王语气深沉,磁性的嗓音如同微弱的电流直击我的心房。 “王爷的苦心、用心,我理解、感激,我没有对大人耿耿于怀,只是我的心不允许我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果是王爷,能够轻易就释怀吗?”我这样问他,实在是太大胆了。只怕他会马上就翻脸。 “我没有让你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是起码要让你心里好过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你何必再给自己困扰?在这里这些天,我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你哪怕一丝笑容,为什么要折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多罗郡王的口气中多了些严厉,不满地看着我。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有事情,就会在心里藏得很久。王爷曾经说过,我的刚毅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这是对的,请王爷放心,我并不懦弱。”我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清冷地说道。 “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的并不懦弱我是早就已经领教过了。”他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告诉我,那天在雨中,鸿行跟你说了什么?” 我一下想起来,赫舍里氏那天跟我共撑着一把伞的情景,他肯定是误会什么了。我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赫舍里大人只是问我,在这王府里面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其他吗?”多罗郡王闪烁着眼神,在看着我,似乎要探测我究竟说谎了没有。 “大人他没有告诉王爷吗?”我回答了一句。 “我只想从你口中听到实话,说吧。”他在静静地听着。 “真的没有了,大人他只是奇怪,王爷为什么会把我带到这里来。”我解释道。 “那你怎么说?”多罗郡王侧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说,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低下头去。 却接着听见了他的笑声,说道,“好吧,我知道了。午时后到书房见我。”他说完将我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转身朝外走去。 我看着他走出去,赶紧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上前,说道,“王爷,我什么时候能够到王府外面去看看?” 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一动不动,好一会,才说道,“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安心在这里,我是为你好。”说完走了。 我心里是憋得难受,看着门外的天空,不知道要一直这样呆到什么时候。我该怎么办? 已经快到午时了,我走上了金樽亭,看见屏风早已经撤去,酒桌也已经不见,恢复了当初的样子。我站在亭子里面,吹着冷风,不禁心生荒凉。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困扰自己,我也不知道。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母亲不是为了保护我,也不会落的如此境地。 我自己这样想着,寒风一过,我就开始咳嗽了起来,两行热泪滑落下来,我赶紧擦去。 “我还以为是哪个美人专门在这里等我,从背后一看,可真是风姿**。”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我转过身一看,是赫舍里氏。 真不愧是个男子汉,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这么快就没事了,真是让人惊叹。我退了一步,朝他行礼,并且说道,“只是在这里看看,不想惊扰了大人。” “行了,起来吧。知道是你,我的美人梦又破碎了,我就知道,你怎么会专门在这里等我呢?”他笑了一笑,也不拘小节,一下跳上栏杆上坐下,又恢复了一身侠气。 我看着他,在想着,这个赫舍里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昨晚表现得那么伤心,是个热血男儿,现在又表现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也像个真男人,难道他的心思,竟然比多罗郡王还要深? “不要那样直直地看着我,殷泰看见了,可是会把我吃了的。”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半坏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一下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昨晚喝了不少,不打紧吗?” 赫舍里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点酒算什么?若不是殷泰劝着一两句,我喝的会更多,根本影响不了我。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似乎想通了一些,可能我的确是自私了一点。”他的声音黯淡了下去。 我走近两步,说道,“其实大人没有错,人人都想要追求美好的事物,可现实往往会让我们止步不前。希望大人早日放下心里的负担。” 赫舍里氏倚在了柱子上,感叹似地看着我,说道,“殷泰怎么有这样的福气,有你这样的红颜在身边?我问你,你是怎么到的戴家,又是怎么学到的那些学问?听殷泰说,你还写得一手好字。你可知道,就算是上书房的皇子,如果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光景,也难有你这样的地步。” 我想了一下,这下可把我难住了,我知道他跟多罗郡王一样,是难得的性情豁达,可以交心的人,我不想欺骗他,可是我若照实说,万一有什么差池,难道我要亲手让王府变成第二个戴家吗?于是说道,“我跟青眉一样,自小被卖到戴家,身世已经不记得了,老爷看我还算聪明,时常让我跟小姐一起念书,所以才有今日的学问。”我说完,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原来如此。”他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恍然大悟地说道,“怪不得你跟别的丫环不一样。我说呢,殷泰真是慧眼识珠。那你们家小姐的下落,你知道吗?” 我一听,心里更加紧张,镇定了一下,说道,“不清楚,出事的时候,我没有跟小姐在一起。当时我在后院,听见前院有动静,就跑了出去,后来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了。” 赫舍里氏严肃起来的时候,目光中的杀伤力也不比多罗郡王弱了多少。他这回不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我,那眼神像是盯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好半天,才听见他说道,“阑珊呐阑珊,真是名如其人,让人如梦似幻,难怪殷泰对你有心。如果你想起了些什么,尽管跟我们说,连你一个丫环都如此出色,相信戴家小姐一定是无以伦比的,朝廷有令,我们绝对不会伤害她。” 虽然朝廷发了话,只是把人填充为奴,但是就如你们所说的,如果真的是那么出类拔萃、无以伦比的女性,你们竟然也忍得下心肠葬送她的全部,让她悲惨地过日子吗? “是,大人。”我吃力地答应道。 “我跟殷泰都是这紫禁城中的另类,喜欢无拘无束,喜欢真性情,不喜欢逢场作戏,不喜欢受约束。虽然在朝为官,难免无可奈何,但是平常的日子,我们是难得自由的,所以才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和朋友。不过,就冲着你昨晚对我说的那些话,有情有义,我喜欢,今天我就认你这个朋友,怎么样?”赫舍里氏看着我,爽朗一笑。 “那,要不要歃血为盟呢?”我侧头看着他问道。 他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连这样的话你也知道。不用那么麻烦,三国有桃园三结义,我们算上殷泰,也是三个了,今天就来个金樽亭三结义吧。”说着朝我伸出了手掌。 我也被他的样子逗乐了,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也把手伸过去,跟他击掌三下。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以后就是朋友,我先走了。”赫舍里氏说完,看了一下我,转身要走下亭子。 “大人要去哪里?”我在他身后连忙问道。 他回头看着我,奇怪地说道,“我昨晚喝了酒,现在想要出去兜兜风,醒醒酒气,怎么了?” 我想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大人可知道戴夫人戴老爷葬在何处?” 他一听,惊了一下,说道,“原来你已经都知道了。戴夫人我是知道在哪里,但是戴老爷是殷泰暗中叫人安排的,我没有问。” 我一听,眼泪涌了上来,马上就跪在了他面前。他吓了一跳,马上将我拉了起来,看见我泪眼婆娑,慌忙说道,“起来,这是怎么了?开始见到我连理都不想理,现在倒愿意跪起我来了,说说,怎么回事?” 我站了起来,看着他,说道,“请大人体恤,戴家对我有恩,我不能置之不理,不能替戴家说话我已经无颜以对,但是不能连他们死后都不去看一眼。求大人成全,带我出去。” 赫舍里氏一听,问道,“殷泰不是个不明白事理的人,你怎么不去跟他说呢?” 我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他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了原委,说道,“殷泰不允许你出去,是不是?他是在替你着想。” “大人,如果有什么意外,大人尽可以将我抛开,我没有一句怨言。可是,恳请大人体谅我这番心意。我自知只是个下人,没有什么分量,可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我抓着他的衣袖说道。 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份心性,便是多少男儿也比不上,谁叫我当你是朋友呢,好,我带你出去,殷泰如果问起,我会替你说话的。只不过,你可太小看了我,我是那种有了危险就把女人丢一边的人吗?” 我一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禁破涕为笑,感激地说道,“谢谢大人。” 赫舍里氏看了看整个王府,说道,“光明正大出去,你肯定会被发现。不如,干脆翻墙吧。” 我一听,差点晕过去,我想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别说在现代我是个好学生,就是在这古代,一个是有身份的男人,一个是良家女子,怎么爬? 他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说道,“不用害怕,有我这样的一等侍卫在,翻墙只是如履平地,我会把你安全送回来的,走吧。” 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揽着我,凭空一跃,上了假山顶,两三下的功夫就跨到了墙上,翻到了外面。落了地,我还惊魂未定,抬起头来看着那丈八高的围墙,真是不敢相信我是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的。 “再不走,殷泰该发现了。”赫舍里氏看着我出神,提醒道。 我来不及细细看着这王府外面人来人往的景象,马上跟在了他身后,问道,“现在去哪里?”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我带你到大门边,你躲好了,等着我牵马出来,千万不要乱跑。”说着把我披风上的帽子盖起来,说道,“你这张脸,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小心点。” 我跟在他身后,走到了大门偏一些的地方,静静等着。他一跃身就翻了进去,等了十分钟左右,他终于牵了马匹走出来,拉着我上了马背,坐到了他面前。我从来没有骑过马,心里有些忐忑。 他倒是不在意,一扬鞭子落下,那马就飞奔了起来,我发现他把马匹操纵得非常好,完全没有我意料中的那么可怕,我终于不再害怕,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赫舍里氏看见我这个样子,大笑道,“今天你可有福气了,这是殷泰最喜欢的马之一,叫清风,温顺知意。” “他不会生气吗?”我转头问道。 “殷泰一向雅量高致,不会怪罪的。”他说完,又加催了几下,马儿快速地穿过了道路,朝郊外奔去。 第十章 暮秋虽然已经过去,却想不到余香还在。马匹飞奔到了郊外开阔的地方,就闻到风中阵阵传来的桂花香,清雅远溢,沁人心脾,说不出的舒服。 我正在纳闷,忽然赫舍里氏一拉缰绳,马儿转了个弯儿,眼前就看见了一江寒水,笼罩着水雾,但仍只见是无法形容的清透。沿着江边一路直走到了尽头,一片桂花林映入我的眼帘,花香便是从这里不断散发出来的。满林子的金桂明黄新女敕,我眼前一花,已近初冬,这里为何还是生机一片?难道母亲葬在了这样一个世外仙境吗? 还没有下马走到跟前,我的心便已经沉醉了。马儿停下了奔跑的脚步,慢慢朝着桂花林一步步走过去,这里渺无人烟,连马儿也仿佛怕打扰了这里的宁静一样。这景致会让人忘记了生前所有种种的痛苦,如同一切都已经化作了桂花树下的泥土,重归祥和。如果我百年之后,也能够在这样的地方长眠,离垢离俗,也是一件没有遗憾的事情。 “这里是我跟殷泰偶然发现的地方,殷泰说,唯有品格高清之人,才配得上这样的地方,他一直非常向往。我以为他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领地独享,却不曾想到,他肯把戴夫人葬于此地。看来,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永远差了他那么一截。”赫舍里氏坐在我身后,带着男人气息的嗓音在这寂静的林子中格外回响得清脆。 我一伸手,就可以触到桂花,索性张开手,一路抚模着,闻着那淡雅迷人的香气,问道,“戴夫人到底葬在哪里呢?” 赫舍里氏笑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让你如愿的,从这里慢慢走过去,还有一段路的距离。殷泰特地吩咐我找一个隐蔽点的地方,不想让人打扰了戴夫人。” “这么说,多罗郡王知道戴家是冤枉的?他一直心里都知道。”我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手中抚下的几片残瓣,黯然说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就算跟你解释了,你也未必全部都明白。这紫禁城中,就是难得的聪明跟糊涂,聪明的要装糊涂,糊涂的要懂得藏拙,这就是所谓的明哲保身。”赫舍里氏灵活地拉动着手中的缰绳,马儿非常听话。都说满人擅于骑射,亲身经历,总算是五体投地。 “难道多罗郡王所说的装聋作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这个意思吗?”我低下眼眉,没有再看眼前的美景。 赫舍里氏看我这样,停了下来,说道,“你还在生殷泰的气吗?从在戴家看到他的第一眼,你对殷泰就没有什么好感情,如今你人在他府上,虽然对他有礼,可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对他还是冷淡、排斥的,为什么?你知不知道这紫禁城中多少女人想求还求不到他多看一眼?” “我从来也没有求着他能够多看我一眼。大人也许认为我不知好歹,可就算是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好了,我现在就是无法对他完全舒心。莫以今时宠,能忘记旧日恩。我不会因为王爷他对我好,就能够轻易忘记戴家对我的一切。再说,王爷如此遥不可及,与我有云泥之别,即使我与别人有些不同,可终究只是个下人,他又何必在意我?”我不敢回头去看他,只拼命看着前方,握紧了手心,生怕眼泪一不小心就掉了下来。 “你太不理解殷泰了。他听见你这样说会上心的。他是个真性情的人,他认为你有价值,你就有价值,他肯放段亲近你,是他的风范。我们都是交人交心的,不看重身份,你这样说,岂不是连我都骂、都怨?真枉费我还拿你当朋友。难道你要我们一个个张牙舞爪才甘心吗?”赫舍里氏语气里面多了几分不满。 我没有再说话,末了,才缓缓地说道,“我没有怨命,也没有怨谁,我现在什么都不怨了,我只是不知道我自己结局会如何。不管怎么说,王爷他对我算是有恩,我不是不知冷热的人。只是造化弄人,我无可奈何,只能随波逐流。” “如果是这样,你放心,殷泰是个难得的有心人,你既然入了他的眼,他会给你一个好的结局。”赫舍里氏的声音变得轻松,两脚一蹬,马儿继续朝林子深处走去。 道路越走越远,越走越窄,景致越来越深,我下了马匹,看着身后两边,几步之外的路面,都被桂花树给遮挡住了,不单单是寂静,现在已经是静得有些可怕了。我惊恐地看看四周,心想,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怕了吗?”赫舍里氏把马儿拴在了一棵结实的桂花树上,转头看着我,笑着问道。 我看着他,摇摇头,走了过去。他轻轻拍了一下清风的头和背部,对我说道,“跟我来吧,就在附近。” 我跟在他身后,穿过了十几棵密集的桂花树,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块空地,铺满了被风吹落的花叶,厚厚一层,松软异常。他看着我,伸手往我的右手边一指着,说道,“在那边,自己过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感激地看了看他,看见叶子飘落在了他身上,我朝他行了礼,眼泪就出来了。他装作满脸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没有再看我,自顾地拍下了身上的叶子。 我马上就转身,朝他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绕过了几棵大树,赫然就看见了母亲洁白的墓碑,在这静谧的林子中更加显得庄严肃穆。我双膝一软,就跪倒下来,热泪止不住地簌簌而下,一步步地挪了过去,就如当初她为了保护我而拼命把我推开时,我一步步挪到她跟前一样,那情景至今让人历历在目。 从古至今,母爱都是伟大的,就算是我自己的亲生母亲,相信也会这样做。可眼前的这位母亲,此刻让我觉得尤为心痛和可敬,在几百年前的清代,女人的自由和思想都被深深禁锢,能够有这样的见识和胸襟,临危不惧,不失大礼,实在是不容易。 我伸手慢慢抚模着碑文,墓碑冰凉刺骨,直刺我的内心,如今风雨萧瑟,寒冬将至,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既没有草棚可以遮风挡雨,也没有谁会前来拜祭,连一杯水酒也没有,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不是当初的了。 想起在戴府上时她对我的点点滴滴,我不禁悲从中来。咬咬牙,扯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细心地缠绕在了石头上,放到了墓碑的跟前。这是她亲生女儿的头发。 “母亲,我曾经答应过你,一定会替父平反。不管多苦多难,我会做的。”我伏在母亲墓前,肝肠寸断地痛哭了起来。如此寒冷的天气,我却直哭到大汗淋漓,一丝一毫皆是由心而发。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天色已经更加阴沉了,风色也开始加剧,直刮起了这地上的落叶残花,跟从树上吹落的连成浑然一片,只觉天地刹那连在了一起。我郑重地跪着,朝母亲重重地磕头三下,起身朝外走去,一步几回头。 漫天飞舞的落花中,我看见赫舍里氏依然直挺挺地站在了原地,抬头看着这番情景,我擦了擦眼泪,走到他面前,他转头看见了我,我马上就要朝他跪下去,他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我,说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既然是朋友,感激的话就免了。心里好过些了吗?” 我点点头,说道,“好多了,起码不会觉得如先前那么愧疚。” “我真的是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重感情的人,作为一个丫环,对自己的主人都那么忠心。不过,眼光最好的还是殷泰,是他发现的你。”赫舍里氏笑了一下。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也许是看得出来我刚刚哭了许久,口气收敛了一下,说道,“回去吧。我已经从昨晚饿到现在了,既然我们是好朋友,我又帮了你的忙,现在,你也应该回报我了。填饱了肚子,我们再慢慢回去。” 我一愣,清代的女子是不可以随便抛头露面的,即使是丫环也不例外,要遭人指指点点的,何况是跟他这样一个男人。于是问道,“去哪里?” “出了这片林子不远,就是个小寺院,今天你刚刚拜祭了戴夫人,不宜酒肉,我就索性陪你吃一次清茶淡饭,咱们用斋饭去。”他说完,已经走在了面前。 我一回头,看了看母亲实在的方向,心里隐忍了一下,转身跟着他走了出去。马匹这回没有耽搁,也许是知道他真的饿得发慌了,跑得是出奇地快。出了林子,再过了江边一段路程,朝西南方向几里路,就到了一座古刹,香火袅袅不断。 我提起头一看,上书无根寺三个字,我正想不明白,赫舍里氏却已经把马匹拴好在门前,让沙弥看着,招呼我走了进去,直接就穿过了前堂,到了后堂放斋饭的地方,看来他对这里非常熟悉。 我一看,整个寺庙也是清静异常,没有半点杂音,每个人脸上都神情庄重,极为投入。与刚才林子里面的清静虽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却有着很大的不同。我正想着,没有提防,一下就朝他身上撞了过去,赫舍里氏赶紧抓着我,摇摇头,叹道,“这已经是连续两次撞到我身上来了,上一次是在殷泰的府上,再有下一次,我可就不客气了。这么个大美人,怎么就一时聪明一时迷糊,让人想不上心都难。” 我赶紧回答道,“是我不小心,刚才在想些事情,没有注意。” “天大地大没有吃饭大,有什么事情,吃饱了才有力气。佛祖面前人人平等,坐下吧。”他说完拉着我坐了下来,沙弥很快上了几样素菜。 我看见他二话没说端起了碗筷,也感觉有些饿了,跟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吃了一些。他半碗饭下去,奇怪地看着我,把碗筷放下,说道,“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吃个饭都不痛快。说吧,还有什么事情?” 他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冒险带我出来,我怎么能连饭都不让他吃饱呢?马上摇摇头,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坏毛病,吃饭就是这样爱拖拖拉拉。” 赫舍里氏一听,也没有再理会,继续动起了碗筷。不多时,就从寺院里面出来。我回头看着寺院的名字,自言自语地说道,“无根寺?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 赫舍里氏将马牵了过来,说道,“亏你还饱读诗书,岂不闻佛祖说六根清净?六根污浊乃是贪嗔痴三毒之源,无根无根,说白了就是要人人可以修炼到六根空灵,犹如无根一般,便可解月兑尘世苦恼。” 我一想,这只不过是一种痴人说梦的意境罢了,这个社会,特别是现在这个社会,是不会随着我们的想法而改变的。名字倒是不俗,可惜要求得太过于完美,反而有些落落难合。 “上来吧。”赫舍里氏一伸手,把我拉上了马,朝原路跑着。 “这就回去了吗?”我转头问道。多么难得出来解月兑自己的心一次。 “到江边去,反正也已经出来了,早回去跟晚回去有什么区别?就让殷泰先急着吧。”赫舍里氏恢复了豪放不羁的状态,将马匹驱赶到了刚才烟笼寒水的江边。 我站在了江边,看着眼前清濛的景象,转头看着身边的赫舍里氏,说道,“大人是还在为了昨天晚上提到的事情伤怀吗?” 赫舍里氏眼光淡淡地笑着,看着前方,抚模着身旁清风的脖子,好一会,才说道,“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妄想能够跟命运抗争,但是我始终都躲不过命中注定的东西,何止是女人被束缚了,男人其实更心寒。” “那个女子,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女子,是个什么人的人?”我看着他深沉的脸色,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并非是刺探他的**,只是真的心生同情和感慨。 “她是北京城景月戏楼头牌的唱戏女子,叫玉芙。听她说,也曾是高门之后,不料世事难料,大厦忽倾,明珠蒙尘,沦落风尘卖艺。许多名门贵胄一掷千金,难买她由心一笑。可初见我头一次,她却一连替我弹了一夜的曲,说了一夜的知心话,相见恨晚。”赫舍里氏说着,神色悲戚,仿佛那天晚上那个动人女子的一颦一笑、一音一鸣还在眼前。 “大人刚直、热性,与一般的酒色之徒不同。可见玉芙姑娘是个心思明透之人,才会与大人交心。”听到这里,我仿佛可以想象到那个婉约如水、我见犹怜的女子。 “我虽没有为她一掷千金,却对她逐渐怜惜,到心生爱慕,可她一再拒绝我,说身份卑贱,不想要任何名分,只想与我相处便是福分。她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带她回去,可是府上没有一个同意的。”赫舍里氏说道这里,脸色已经变得愤慨,只见他握紧了拳头。 我很想劝慰他几句,可我应该怎么劝呢?如今我自己都已经是朝不保夕。我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就算是到了现在这一刻,你对她的这番心意还是那么坚定吗?” 赫舍里氏转头看着我,半晌,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因为她的一再拒绝,甚至连我现在也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勇气。如果她能够坚定跟我在一起的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为她抗争到底的。可是,她明明知道我对她有心,她也情系于我,为什么要对我一再退缩?为什么?” 我看见他的目光中已经泛起了伤心之意,心里也跟着丝丝缕缕地痛,说道,“玉芙姑娘是个清高之人,虽身世不幸,却心若白璧,她是因为真正替你着想,才下了这番决心,我相信,她心里的痛不会比大人少。” “可我不明白,跟着我可以让她月兑离苦海,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她宁愿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男人的目光,强作欢颜,也不愿到我身边来,我是真心喜欢她,愿意为了她付出。”赫舍里氏的情绪有些激动,大声地说道。 我看他这样,也管不了那么多,总要有个人不怕死,才能够把月兑缰的马拉回来。虽然我真心希望他们可以冲破世俗在一起,可是在这满清的社会里面,即使在一起,他们又会有多少真正的欢乐可言?怕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就是因为她心里有你,喜欢你,所以她才会做这样的选择,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守得住自己的操守。她没有把你作为自己月兑离苦海的踏板,她对你的爱意是纯粹的,跟身外的一切都无关,就好像大人你对她的爱意一样,我相信也是纯粹的,跟风月无关,跟**无关,简简单单就只是爱,不是吗?”我话一说完,才发现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却仍然静静地看着他。 他听我这样一顿说辞,哑口无言,转头看着天际,等他一回头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底的泪光。轻轻说道,“你说的对,说的对。竟然是我太痴心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跟她是不可能的,莫说我还是个一等侍卫,就是我没有了这个官职,单单凭着我的家世,和她也是有缘无分,是我自己太过于强求了,伤了她,也伤了我自己。” 我看他稳定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即使是有缘无分,老天爷对你们还是很眷顾的,让你们相爱了一场。不知道多少夫妻相守着过了一生,到头来,却只有分,没有缘,一辈子都不明白什么是爱。” 他听见我这样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一个女子,怎么知道这些道理?” 我心想,我当然知道,我是生活在现代的,不如古代的女子那样封闭,而且,现在身体虽然是十五六的,可年纪已经是二十三了。 于是回答道,“我只不过,是读书读得有些多了,把书上看到的话搬出来现学现用罢了,什么都不懂。” 他一听,终于连带着泪光又开始笑了起来,说道,“你真不愧是解语之花,殷泰有你在身边,还有什么可愁的。我看得出来,殷泰对你是真的有心。” 我马上打断他,说道,“王爷是个谦谦君子,待人儒雅温厚,我也看得出来,王爷对谁都一样风度翩翩。” 不曾想赫舍里氏嘴巴居然比我还要快,接着说道,“你少跟我绕来绕去,九曲十八弯的。我是个男人,我会看不懂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异性时的目光吗?” 我一听,不禁自嘲地冷笑了一下,不要说我现在是这样的背景和身份,就算是跟他门当户对,我也不会考虑这样的事情的。我到底会什么时候回到现代?一转眼?明天?不得而知。 就像我说过的,如果两个人没有结局,我宁愿从来就没有开始过。明明知道我总要回到现代去的,我怎么能够放任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呢?我不能。 第十一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赫舍里氏看见我笑了,却没有说话,纳闷着,眼睛一瞪,故意拉长了声音,问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我正色回答道,“大人说的没有错,是我太不识趣。不过,大人既然看得起我,话也说到了这里,我还是要劝大人一句,当断则断。大人如果决心跟她在一起,那就坚持着,虽然这条路会很难走,可是,如果大人真的希望她过得好,我还是劝大人,及早放开她,不是非要把她绑在自己身边她才会幸福的。” 赫舍里氏不解地看着我,问道,“此话怎讲?难道我一个大男人还照顾不到她吗?” 我吸了一口气,都说陷入爱情中的人头脑不清醒,看来真的是这样。我看着他,幽幽地问道,“大人如果决意要跟她在一起?可曾想过彼此的退路吗?” 他眉头一皱,看着我,说道,“退路?什么意思?” “大人既然知道身为一个男人都有那么不容易的时候,怎么就不明白身为一个女人,想要替自己谋得一个落脚的地方会有多么难?不管你们到头来会不会在一起,大人你大不了就是失去一个真心爱过的女人,痛苦一场,可是玉芙姑娘她呢?如果大人你一再坚持,府上的人恐怕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找到玉芙姑娘坦白立场,而这件事情如果再闹大,被有心之人渲染,玉芙姑娘为了你,说不定会选择离开这里。你怎么忍心?你要她再到何处去谋生活呢?这些你替她想过了吗?如今虽然不能够长相厮守,但是起码可以时常见面,你又何必为了自己的想法,把她逼到绝路上?”我一口气说完,也许是同样身为女性,我的心也觉得痛痛的,玉芙姑娘的内心滋味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自古以来从不缺少品性清高的女子,而像这样沦落到社会最底层却能够始终高洁如梅的女子也不少,我真想亲眼见见这样的奇女子,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赫舍里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道,“果然是殷泰挑出来的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现在,可是如同醍醐灌顶。这些话,就连殷泰也没有跟我说过。” “干嘛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他?”我转过脸,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提起他提起谁?你别忘了待会还要回去面对他,你想躲都躲不掉。”赫舍里氏挑着眉毛说道。 “这你也听得见?你不如去做......”我惊讶地看着他,一时间口不择言,我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怕地望着他。我简直是疯了,不要命都成习惯了。怎么就忘了现代的话不能够在这里随便说? “不如去做什么?”他认真地问道。我捂着嘴巴,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看见我这样,得意了,说道,“你若不说,我回头告诉殷泰,说你对我有意思,才这么苦劝着我。我倒是很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你说呢?” 脸皮真厚,我马上松开手,冤家一样看着他。他两手抱在胸前,说道,“不说也可以啊,我在想着,是把你丢在殷泰府上门口好呢,还是把你送进去好呢。” 我急了,连忙月兑口说道,“耗子。不如去做耗子。” 他果然是马上就瞪大了两眼,对着我一下子就扬起了手,我看见他把手掌举高,心想这下肯定是完了,上次在戴家他就那么一抓,我都痛到骨头里,他这一巴掌下来,我还能活命吗?我赶紧闭着眼睛把头扭到了一边。 可等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疑惑地看过去,却看见他哈哈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有他那么好兴致,躲过了一劫,我还没有缓过神来,等我缓过来的时候,就气愤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才笑够了,他终于停了下来,说道,“你是第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人,不过,算了,既然是朋友,这次放你一马。难得就难得在你的性情,不屈卑,也不奉承,这就是我愿意跟你做朋友的地方。说是耗子,我的感知能力比耗子还要好,要不然,怎么做一等侍卫?”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午时早已经过了,青眉肯定是急得不行了吧。至于多罗郡王,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虽然逆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用心,可是如果不是出于必要,我不会这么做的。只希望这一路回去,不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我不对,口无遮拦,再怎么说这话也过分了一些,可我没有恶意的。不早了,回去吧。”我央求着赫舍里氏说道。 “好,那咱们就慢慢骑着马回去,我看你是实在舍不得外面,干脆就一次让你慢慢呆个够,免得一见面就让我带你出来,殷泰他也是男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也是会红眼的。”赫舍里氏将马头调转过来,上了马,把我一把拉了上去,马儿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 我望着远处的江岸,说道,“我跟王爷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且不说戴家的事情,如今他是我的主子,我是他的下人,他善待于我,我敬重于他,这就足够了。虽然因为会了一些学问和道理,王爷对我是特别了一些,难道男女之间,只有情爱这样一种关系吗?”我尽量说得事不关己,就好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 “殷泰其实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样,他有的时候冷淡,对我也不例外,那是因为他习惯了隐忍,但是能够替你做的,他都会去做。他心里也藏了很多事情,不愿意说出来,包括面对我也是如此。他不是个会对上心的人,但是他既然如此看待你,说明你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所以我才会对你说这些话,虽然是玩笑话,却也是真心话。”赫舍里氏在我身后静静地说着。 “我只是个下人,只盼望着能够独善其身,已经是难得,不敢奢求别的。人人都有自私的时候,我也不例外。如果说要对一个人钟情,那我希望他在遇到我之前,留着空白等我,遇到我以后,也不会再有别人。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连梦都根本不去做。”我内心一阵发抖,想起了男友顾成,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前前后后的差别根本就不大,当初既然选择跟我在一起,为什么后来我的种种反而成为他背叛的理由? 我感觉赫舍里氏很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转移了目光,说道,“就算是平民之家,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如果有这样的想法,就就要做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准备。”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以后就不要把我跟王爷扯在一起了。就算是开玩笑,也最好不要。” 赫舍里氏笑了起来,赶着马朝城里的方向走过去,不以为然地说道,“原来你会这样想,是因为殷泰他曾经被皇上指过婚,你介意?” 我知道越是辩驳,就越描越黑,于是干脆不做声。却突然咳嗽了起来,才想起自己站在金樽亭的时候就已经咳嗽了,难道是因为这两天淋了雨又吹了寒风的关系吗? “你要不要紧?”赫舍里氏马上问道。我赶紧摇摇头,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就是突然呛了一口风。”说完赶紧把披风上的帽子戴了起来,两行泪水就流了下来。 赫舍里氏没有察觉,他姿态洒月兑地拉着缰绳,继续说道,“殷泰的福晋,是满洲镶黄旗的迟佳氏瑜容,当今殿阁大学士迟佳禄海的女儿,可惜,她呆在殷泰身边的日子并不长久。你也看见了,殷泰他文武兼备,魄力非凡,因此很得皇上的恩宠,时常跟随在皇上的身边出入。十八岁的时候,皇上就想要替他指婚,可是殷泰以效忠皇上为由,冒着抗旨的风险把皇上的指婚拖延了下来。一直到他二十岁那年,也就是四年前,我们在宫外遇到了迟佳氏瑜容。” “那后来,是怎么样的情况?”我不由得问了一句。 赫舍里氏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他。那年春天暖得比往年都要早,花期来得非常快,我们当然不甘心就被困在紫禁城里面看那些千年不变的花色,于是就想要到郊外去踏青。我记得那时候正好是三月末快四月,气清景明,一派繁华景象。我们骑着马在自由驰骋,很是尽兴,却不想回去的时候,马匹却因为迎亲人家的锣鼓声而突然受了惊吓,不听使唤,乱了阵脚,冲到了另外一条路上去。” 我听得心惊肉跳,也不理会他对我的取笑,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赫舍里氏沉默了一下,说道,“殷泰很及时地勒住了那匹受惊的马,在它眼看就要冲向一辆马车之前。我们一看马车,就知道上面坐的不是寻常人物,赶紧报明了身份,上前赔礼,里面坐着的,正是从郊外返城的迟佳氏瑜容母女。那个时候我就看出来,迟佳氏瑜容对殷泰一见钟情,十分爱慕。殷泰应该也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在意,甚至是有些漠不关心。后来,皇上再度给殷泰指婚,婚配的人正是迟佳氏瑜容,真是无巧不成书。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明明连我都看得出来,他对那个女子没有意思,殷泰却一反常态,答应了皇上的指婚。” 我听到这里,忘记了自己刚才的眼泪,把帽子拿了下来,惊奇地回头看着赫舍里氏。 他看见我的目光,笑了笑,说道,“很奇怪吧,当时我虽然也感到非常奇怪,但是这种事情虽然说是兄弟朋友,我也不好问他。只觉得他一切如常,甚至是比平常冷淡了一些,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大婚之喜。我偶尔到他府上去,他们夫妇两个都是貌合神离,福晋话不多,对人是十分客气的,是个贤惠的女子,只是觉得她郁郁寡欢。后来听府上的下人说,除了有夫妻的名分,他们几乎跟陌生人一样的,好多天连话也说不上一句。再后来,大婚两年之后,福晋就得了重病,听当时服侍的人说,大夫诊断是长期的忧伤过度,加上平常疏于调养所致。她最后那些时间,殷泰时常陪着她,也常见他们一起流泪,福晋最后还是去了。一晃已经过去两年了。” 我听完这些话,整个人就已经呆住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我想不到,多罗郡王他真的也会有如此冷酷绝情的一面,面对一个一心对他的女子,就算他不爱,哪怕只是象征一般的关心,他都没有给予过,那又何必在她临死的时候用情? 他既然不爱那个女子,为什么要答应娶她?就算迟佳氏的身体单薄,可她的过早去世,跟多罗郡王的冷漠肯定月兑不了关系。为什么人间的感情总要如此折磨人,为什么?我自己的感情,难道也要卷进这样的循环里面吗?不,我绝对不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一边想着,眼泪一边就无意识地流了下来。赫舍里氏这下慌了,看着我,说道,“我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你哭什么?” “那个别人也曾经是你嫂子,你也一样无情。王爷他虽然是皇上的亲戚,可不是皇子,皇上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替他指婚?”我马上回了一句。心想道,多罗郡王原来这样表里不一,表面如此温润,心思却如此让人不寒而栗,今后要记着远离他才行。 “皇上指婚意味着一个人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是重要的,是皇上对他的恩宠,若是抗旨不尊,就是拂了皇上的龙颜,是杀头的罪过。越是亲近在皇上身边的人,婚事越是身不由己,只能由着皇上降恩。你以为我就没有难过吗?我也替他们伤心了好一阵。行了,不说了,今天我们的事情全让你给知道了,便宜都让你讨了去了。你可别告诉殷泰,要不然,我就麻烦了。”赫舍里氏感叹地说道。 “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如你所说,王爷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大人怕什么?再说了,他跟我没有关系,他的私事我不关心,我也不会拿别人的伤心事来消遣。”我重新把帽子戴了起来。 赫舍里氏大声说道,“好,就冲你这个性,昨晚的酒我可没有白喝,今晚索性再喝个痛快。” 我一听赶紧就皱起了眉头,昨晚喝到翻江倒海的情景还在眼前,于是说道,“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他好奇地问道。 我叹了叹气,说道,“原来酒量好不是怎么喝都不会醉,而是醉倒之后很快就能够振作起来,并且重新再喝。大人的酒量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你真不愧是个知心人。”赫舍里氏一扬起了马鞭,狠狠地落下,马儿就快速朝前跑去。不愧叫“清风”,这马匹长得清秀,那动作也是高雅,没有辱没了这个名字,快如疾风。 ――――――――――――――――――――――――――― 回到北京城中的时候,感觉已经是不早了,因为天色越来越黑,风虽然不算很大,但是细雨还是有一些的。我看着人渐渐多了起来,才突然意识到跟他一个男人共乘一匹马原来是这么尴尬的事情,我尽量平静地说道,“我想下来走走,我还没有真正走过北京城呢。” 赫舍里氏是个情种,怎么会觉察不到女人的心思,他只是大方笑了笑,翻身下马,牵着马继续走,可我还在马背上,这成何体统? 我赶紧看着地上的他,说道,“我要下去,我是个丫环,怎么能够让你走路?” 他笑了一下,说道,“算了吧,我乐意,你就坐着吧。难道这样你还会难为情不成?” 我更加过意不去了,今天给他添了那么多的麻烦,我怎么能够让他以为我“嫌”他呢?我于是攒足了力气,说道,“你若不拉我下去,我就自己跳。” 他一听,把马拉停,把我拉了下来,说道,“你这个小妮子,简直都要翻天了,居然敢这样命令我。也罢,离王府也不远了,就这样走回去吧。” 我笑了笑,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各式各样叫卖的,逛着的,挑东西的,很是新奇。赫舍里氏看着我这样的表情,说道,“我还以为你从来没有出过门呢,怎么就至于这样新鲜的表情?” 我心里暗想,是没有出过门呢。自从到了这里,我不过是直接从戴府上到了王爷府上罢了。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可真是很难得。只是想到要回到王爷面前,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是没有见过呢,什么东西都是一天一变的,百看不厌。”我回答说道。 两个人正一边说一边走着,忽然就看见前面人群大乱,百姓们纷纷避让到一边,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赶紧看向赫舍里氏,只见他神情马上变得严肃,我从来没有在他脸色看见过这样的表情。他一把拉着我退到了路边,说道,“等会不管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行礼,什么话都不要说。” “我知道了。”我慌忙点点头。转头一看,只见尘土飞扬,三匹高头大马朝我们这边快速地奔跑过来,领头的一匹上坐着的是个器宇轩昂的男人,有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度,坐在马匹之上竟然如同坐在平椅之上从容。后边的两匹马应该是他的侍从,也同样是霸气十足。 就在我认为他们要从我们跟前一闪而过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马匹的嘶鸣声。伴随着马蹄急促的踩踏,三匹马齐刷刷地停在我们跟前。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赫舍里氏马上就拉着我跪了下去,行礼说道,“见过四阿哥。” 四阿哥?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雍正!却不敢抬头,跟着行礼。只听见马上的人声音当中透露出天生的贵重,轻声说道,“起。” 赫舍里氏谢过之后,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在了旁边,却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只听见四阿哥对赫舍里氏说道,“殷泰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明显感觉到赫舍里氏在极力地镇定,回答道,“禀告四阿哥,领侍卫内大臣近日负责蒙古亲王进京的护卫一事,蒙古亲王刚刚离京三天不到。再过不久就是立冬,要祭天祈福,领侍卫内大臣负责皇上到郊外迎冬的事情。” “你倒是很清楚。告诉他,有时间也想想自己的事情。”四阿哥的声音当中根本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人? 我一想,四阿哥也是皇宫中人,蒙古亲王朝贡的事情他不会不知道,况且眼线一定不少,怎么会有此一问?这不是故意探赫舍里氏的口风吗? “是,一定转告。”赫舍里氏清楚地回答道。 “这是谁?”我感觉四阿哥把目光转向了我,我悄悄把头垂得更低。我记得母亲的话,永远不要出挑,越低调平淡越好,否则会惹祸上身。 赫舍里氏看了我一眼,恭敬地说道,“禀告四阿哥,这是丫环,因为需要添些东西,所以带她出来。” 马上的人没有再说话,我正感觉到窒息着,却只听见一阵喝令,马匹又快速地在路上飞奔起来。我赶紧抬起头看,却只看见烟尘,没有看清楚他的身影。雍正即位的时候是四十五岁,现在应该是三十五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难怪会老谋深算、沉得住气。 “大人似乎很怕四阿哥?”我看着赫舍里氏,问道。想刚才马匹跑得那么快,路上烟尘也多,天色又不明朗,而四阿哥居然就能够看见了站在路边的赫舍里氏,真不愧是帝王之象。 “不是怕,而是殷泰他有危险。我很替他担心。回去吧,我也正好有话要对殷泰说。”赫舍里氏说着,自己上了马,把我一把拉到马背上,朝王府走去。 第十二章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虽然只是一去一回,但是走走停停的也费了不少的时间,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现在离傍晚已经不远了。我看着已经到了王府的门口,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抗拒感,从来没有这么抗拒过,就算是第一次在戴家看见王爷的时候,比那个时候还要强烈,我说不清道不明自己这是怎么了。 赫舍里氏对门口的小厮说道,“告诉你们王爷,我还马来了。”那两个小厮一看,马上跪了一下,一个过来牵马,一个转身朝府里面跑去。 赫舍里氏随即跳下了马,把手伸到我身旁,却看见我两眼出神、魂不守舍地看着前方。他一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哪里知道,因为知道了多罗郡王的事情,我本来对王爷的敬畏之心,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恐惧,虽然我跟他并没有什么,但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却把自己伪装得如此之深藏不露的人,让我无比心寒。我是希望借他能够对戴家的事情有所帮助,但是跟这样的人周旋,我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又有几分?我仿佛能够想象得到迟佳氏瑜容的凄凉和无奈。 “我不要进去,我害怕。”我紧紧拉着缰绳,就是不肯下马。 “你放心,刚才我是跟你说着玩的,我怎么可能带你出来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我亲自跟殷泰解释。”赫舍里氏说着就拉着我的手,我却只是一味死死撑着,就是不肯下来。 “你下不下来?”赫舍里氏看见我浑身害怕到发抖,也许知道说软话是不行了,干脆来狠的。 我看着他,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拼命忍着,眼泪还是下来了。真是奇怪,在现代我难得掉一次泪,可到了这里才多久?眼泪是一波接一波,天大地大,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能不在意吗? “你若再不下来,我就用强的了。”赫舍里氏一瞪,将我两手一抓,腾出一只手马上将我抱了下来。 我又气又急,连打带骂,眼泪是流得更加凶,大声喊道,“你快点放我下来,听见没有?我再也不要跟你做什么朋友。将来若是见到玉芙姑娘,我一定要对她说你根本就是个人模人样的浪荡子、无赖,放开我。” 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往府里面走进去,一边说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干脆把你直接送到殷泰跟前,免得你动了什么心思突然跑掉,我还要费一番力气去找你。至于玉芙,你就尽管去见好了,什么样的浪荡子她没有见过?她自有看人的心思,何必要你多说?” “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动、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这是打着朋友的幌子明目张胆地欺负人,我这是上了你的贼船了,我再也不要交你这样的朋友。”虽然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他毕竟已经是成年男子,在制度森严的清代,只有丈夫能够有理由那么亲近,现在算什么事情? “少来了,我心里如果真的有这些清规戒律,就应该时刻记着猎艳是男人的天职。早知道你跟殷泰是这么回事,那我就趁早把你先要了去。你说,你是愿意跟殷泰,还是愿意跟我?”赫舍里氏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个人的脸皮到底能够厚到什么地步?虽然知道他在拿我寻开心,可是这样的话也有些过了。说到底,还是男权社会在作祟。 “做梦也轮不到你们,我谁都不会跟。”我立刻扬起手来,作势就要朝他脸上扇过去。 他却马上放我下来,退了一步,笑着对我说道,“不要这么含嗔薄怒地看着我,这里可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 “今日的恩情,就当扯平了。”我没有再理会他,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却突然发现青眉心急火燎地朝我跑了过来,脸上早已经哭花了。 “青眉。”我赶紧迎了上去,眼泪也跟着出来了。她一把紧紧地搂着我,说道,“你到哪里去了?突然就不见了,知道我有多着急多害怕吗?要是你有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办?” “对不起。我,我去拜祭夫人了。”我心痛地说道。 “什么?”青眉一下子放开了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赫舍里氏,擦了擦眼泪,朝他行礼。赫舍里氏只是看着我们笑笑,没有说话,自顾穿过了这前堂,朝里头走去。 “小姐,你真的去拜祭夫人了吗?”青眉看着赫舍里氏走远的背影,小声又急促地问道。 “对。可现在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先跟王爷请罪,过后再跟你说。”我一边说,一边硬着头皮朝里面走去。 “小姐只说要自己走走,我就没有在意,直到用膳的时候不见了你,我心里开始有些慌,悄悄找遍了能够找的地方,就是不见人。急得不行,想着你是不是在王爷那里,可又不敢去问,谁知道用过膳之后没有多久,王爷就差福管家过来让小姐到书房去,我这才完全慌了神,知道你真的不见了。我只是远远地看见王爷他跟福管家吩咐些什么,脸色不是很好。看见福管家命令了几个小厮,匆匆忙忙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可我知道王爷应该是上心了的,在寻小姐你,我才放心了,一直等到现在。”青眉一边跟在我身边急冲冲地走着,一边快速地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我一边回答着,一边就看见福管家亲自走了出来。 看见了我,他微微颔首,说道,“阑珊姑娘,王爷有请。” “有劳管家。”我对他行了一礼,跟在他后面走到了书房,叹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多罗郡王端坐在高椅上,看到我,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却很快恢复成了一泓深水,平静得根本不起一丝涟漪。赫舍里氏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拿着茶,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喝茶。 我走上前几步,到他跟前,想了想,就跪了下来,低着头,没有看他们,说道,“阑珊忤逆了王爷的命令,私自出府,目中无主,妄心妄行,乖张成性,恶劣难当,前来领罚。”对,只要做好一个下人的本分,只要做好一个下人该做的,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最好什么都不要去想。 “怎么就至于那么严重了?”赫舍里氏把茶盖上,放在桌上,转头对多罗郡王说道,“殷泰,是我带她出去的,虽然说她固执,可也是事出有因,拜祭了戴夫人,就回来了。” “不关赫舍里大人的事,是我求他带我出去的。大人只做了他觉得应该做的,错在我,明明知道不可以,还要这样坚持。王爷怎么责罚我都情愿,但是大人他没有错。”我抬起头来说道。发现多罗郡王的目光有了凌厉之色。 “有意思,明明说好了是我替你求情,怎么成了你帮我说话?殷泰,今日我跟这丫头已经结交成朋友了,这件事情我从头到尾都是跟她在一起的,人也是我亲自从后院给带出去的,你看着办吧。”赫舍里氏站了起来,看了看多罗王爷,又看了看我。 我重新低着头,没有再说话。却听见多罗郡王清淡地问道,“你想要我如何处罚你?”声音是那样波澜不惊,又是波澜不惊,我最害怕这样的声音,完全猜测不到他真正的心思。我宁愿他雷霆大怒,也不要像现在这样难以捉模,让人心里倍感毛骨悚然,之前好不容易对他仅存的好印象一扫而光。 “全凭着王爷解气,阑珊不会有一丝不甘心。”我吃力地说道。清代就有许多专门用来对付女性的酷刑,等待我的是哪一种?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了退路。 多罗郡王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我面前,虽然低着头,我还是看见了他站在我跟前。我听见赫舍里氏大声地说道,“殷泰,话先说在前面,虽然这是你府上的人,可这件事情既然跟我有关系,我就不会坐视不管。你要是罚得轻了,我话不多说,可你要罚得重了,说明她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价值了,你不如就把她让给我,在我府上,绝对不会亏待了她。” 我不敢抬头,只感觉多罗王爷似乎在想着什么,我还没有定下神来,就听见了他的声音,十分地轻,说道,“我不希望有下次,此事可大可小,起来。” 我没有动弹,心里却在想着,当初若你对迟佳氏瑜容也能这样温心,她还至于对生活没有了希望,放任自己走了绝路吗?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两年,只不过两年的功夫,你就可以这样对待另外一个女子。你这些天对我的种种,也曾这样对待过迟佳氏吗?恐怕没有,如果有那么点点滴滴,那样痴情的女子怎么会甘心以死解月兑? 看见我就那样跪着,赫舍里氏咳嗽了一声,说道,“哎呀,不识好歹的人我见过多了,却头一回见到过自己给自己罪受的。” 我一听,马上回过神来,想要站起来,却膝盖一麻,身子一歪,赫舍里氏赶紧过来抓着我,我终于没有站起来,重新跪在了地上,却看见多罗郡王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我假装看不见,只是低着头。 “你今天在外头吹了一天风,现在这是何苦呢?起来吧。”赫舍里氏担心地说道。 我慢慢推开了他,说道,“还是请王爷责罚,这样阑珊会心安一些。”心想,就是要这样,干得漂亮,我宁愿他不念一点人情地处罚我,也不要他手下留情,不要他对我有任何顾及,不要欠他任何情分。这样一来,将来我也不用对他顾及许多东西。 “你若是想跪,那就一直跪着吧。”多罗郡王的脸色应该已经变得不好看,声音明显变得冷漠无常,抬步就朝外走。 “多谢王爷。”我不疾不徐地回答了一句。感觉到多罗郡王在我身后停下了脚步,顿了一下,又朝外走去。 赫舍里氏半蹲在了我面前,叹了叹气,说道,“你是那么聪明的人,刚刚还劝着我,让我跟玉芙彼此心里都好过一些,可你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受罪?殷泰他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变通一些,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倔强跟他顶着?” 末了,他又说道,“你现在这样,我倒不好真的跟他认真起来了。你说说,你头脑里面除了学问,装的都是些什么?” 装的什么?装是是我自己的心,只有我自己才能够明白的心。就是因为多罗郡王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人温暖得忘乎所以,所以我才要这样做,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一步步掉进那个可怕的漩涡,戴家的事情,只能靠我了,只能靠我。 赫舍里氏看见我没有说话,摇摇头走了出去。青眉看见人都走了,从外面跑了进来,就扑到我身上痛哭失声起来,“你这是折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傻呢?” 我忍着痛,说道,“青眉,他是他,我是我,同为人,却不同路。只有一直这样,以后的路才会更加走的容易,我不想跟他有什么牵绊,如果越是这样,作茧自缚的越只会是我自己。” 青眉哭了一阵,见我再没有什么反应,心酸地说道,“晚些再来看你,我去找福管家跟赫舍里大人替你说说话。”说完出去了。 我听凭门外的寒风打在我已经被细雨淋湿的身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边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赶紧擦去。做的好,一开始我就应该坚持如此的,不应该对多罗郡王心软下来,他越是这样靠近,我越是要后退才是。不管他表象背后的真心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跪了多久,冷风把我的身体吹得僵硬,我的手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膝盖完全麻木,偶尔一动,便是尖锐无比的痛,直扎心底。直到书房里面完全黑暗下来,我知道掌灯时分已经过了,青眉之前把饭菜端了过来,被我拒绝了。我如果有跪着还能够吃得下的心情,那一开始就不会跪了。 “福管家说了,倘若陪你跪着,王爷说不定会更迁怒到你身上。你若不吃,我就陪着你饿。”青眉丢下了这句话,流着眼泪出去了。 我心里冷笑着,要的就是他这样。他果然跟我意料中一样,如此一来,我倒是可以彻底放心了。 冷得出奇,静得也出奇。我正跪得昏昏沉沉的,恍恍惚惚之中正见了两盏烛光移了进来,我一看,是紫鸢和紫鸾走了进来,将烛火放在了台面上。我正不解,就听见了身后温文尔雅的声音,“下去吧。” 我一惊,是他,多罗郡王。他既然亲自过来了,就没有那么好应付。紫鸢和紫鸾行了礼,走了出去。他走到了我面前,我闻到了他衣服上的淡淡熏香,清淡得如同他本人一样。 “还愿意继续跪着吗?”他居高临下地发了话,声音之中透着怜惜。 “见过王爷。”我有气无力,却仍然是倔强,咬牙说了这几个字。 “我命令你起来。”他的声音终于夹着我从来没有领教过的陌生。 “是。”我仍然是强硬地答应着。身子一动,便感觉这副身躯已经不再属于我,完全动弹不了。他弯下腰抓着我两边胳膊,想要把我拉起来,却被我推开。 “不劳王爷,只需缓一缓,我自己会起来。”我垂下眼眉说道。 “你这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他见我如此,站直了身子紧紧地追问道。 “我没有生气,家有家法,一切是我该得的。”我没有任何情绪,直直地说道。 “你这是在替我着想吗?我说过,不喜欢你一直躲着我,戒备我,为什么你一直要这样?今天看到你替鸿行求情,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样热性的一面,不止是冷冰冰的。知道你不见了之后,我有多急吗?”他的语气深沉流转,让人无法抗拒。 如果是迟佳氏瑜容,你也会这样担心吗?是,我不应该跟一个已经去世的人对比,但是身为你的福晋,你都没有关心过,对于我这样的人,你如此关心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接着回答他这句话,似乎怎么回答都是错,我干脆不说话。 “今天鸿行跟你说了什么?不但你跟他的关系一下子不同寻常,就连对我也是越发地冷淡。你心里到底有什么话不能够直接跟我说,一定要这样憋在心里?”多罗郡王继续问道。 我一听,转过脸去,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眼睛。想道,赫舍里氏跟你如同手足,待你忠诚,你如今是连自己身边的兄弟也猜忌吗?仅仅为了一个女人。 我收回看着他的目光,慢慢说道,“赫舍里大人有侠者气概,光明磊落,并没有跟我说什么。王爷一早就知道我是如此情感寡淡之人,为何现在才发问?” “已经说过的话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当你知己,当你是为数不多可以谈心的人。就这样的理由,难道还不够吗?你要一直疏远我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之中流露出不悦。 我明白他已经尽力做了,身为一个王爷,皇上身边的红人,肯屈尊降贵对我一个下人如此,已经是难得可贵。我越是后退,他越是不肯放松。倒不如以进为退。 “多谢王爷垂怜。”我看着眼前的烛光,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他突然弯子,要将我抱起来,我想起了白天赫舍里氏把我从马上抱下来那一幕,用双手抵挡着他,害怕了起来,声音开始颤抖,看着他,慌乱地说道,“不用王爷操心,我自己会起来。”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那张温致的脸靠我是如此之近,我仰头看着他,从下巴、嘴唇,到鼻子,再到那让我不敢直视的目光。我从他身上缩回了手,赶紧转过头,就开始咳嗽起来,眼泪滚滚而流。 多罗郡王没有再说话,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朝书房外走去。我饥寒交迫,只剩下说话的力气,“君子之交淡如水,放下我。” “你若再说一个字,这一刻我会让你记一辈子,劝你最好不要试。”他抱着我,穿过了园子,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和心跳,还有他的温度。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想起了男友顾成,与他偶尔的一个拥抱,也只是蜻蜓点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我觉得真正心慌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乱我心曲。 他越是这样,我的心越难受。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想起了迟佳氏瑜容,我忍不住一再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女子。我的泪水打湿了两个人的衣服,无力地靠在了他的肩膀。这样一个冷暖无常的男人,与其他一开始就对我视而不见,也不要他把我捧上云端之后,再重重把我摔下来,无论我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青眉看见多罗郡王把我抱着回到了屋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马上整理被单,刚刚想过来扶我,却听见多罗郡王淡淡说道,“先下去。” 青眉答应了一声,我看见她走了出去,急着想要下来,却对上了他的眼神,我看向了别处,说道,“放我下来吧,我觉着好多了,谢过王爷。” “婉兮,你以后就这样对我吗?”他一动不动,只是认真看着我。 “王爷何必这样问?我从未想过有一丝逾越。多谢王爷替母亲选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我心里是万般感激。只是这份恩情,我现在偿还不了。”我无奈地说道。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让谁感激。”他把我放到床边坐下,坐到了我身边,看着我,我只是低着头,别过了脸,没有再看他。 好半天没有听到动静,我忍不住转过头一看,却发现他还在看着我,我连忙要起身站起来,他却一把按住了我,轻声说道,“我走。让青眉替你敷着腿,吃些东西。明天下朝之后我就回府,午后你去书房,不要再失约了。” 我重新坐下,看着他没有说话,只点点头。他笑了一下,说道,“怎么说你也是文臣的女儿,今天我过分了,尽管是你自己要求的,可我若不做些什么,鸿行会怀疑你的身份。” “我没有怪王爷。”我低着头说道。他握了一下我的手,就伸手解开我披风的扣子,我慌忙捂着领口转向了一旁,说道,“我自己来。请王爷回吧。” 他笑着“嗯”了一下,就站起身来,没有再说话,直接朝门外走去。 第十七章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越是靠近多罗郡王,越是感觉到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朦朦胧胧不真实,也终会散去。越是靠近他,我越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未来的不可预料,让人胆寒,仿佛随时会掉进万丈深渊。 我看着眼前的一盒子簪花珠宝,把盖子盖上,用布绸包了起来,朝书房走了过去。经过昨晚与他敞开心扉,我还是没有能够解月兑自己的心。王爷说的对,情况已经是这样了,何必让自己的心再困扰?越是躲避他自己越难受,倒不如就大大方方在他跟前,但是这颗心还是我自己的。 大概是上朝还没有回来,书房空无一人,我把东西搁下,放在书桌旁边,看了一眼,走回了房去。还没有走到门口,远远就看见青眉端端正正立在了门口处,低着头,好像有些不对劲。待我走近,才发现她脸色憋着,好像心里很难受,委屈得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青眉,这么冷的风,怎么在这里干站着?你怎么了?”我拉过青眉通红的手,发现很冰凉,不禁惊诧地问道。 青眉一抬头发现是我,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着急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正想着把东西早点收拾好还给王府,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以为是你,就口没遮拦,谁知道竟是王爷...他全都知道了。” “是他让你站在这里的吗?他现在在哪里?”我连忙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青眉拼命地摇头,说道,“不是的,王爷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在这里等你回来。”说完低下头去。 我看了一眼屋子,对她说道,“青眉,你没有做错什么,到茶房去取取暖吧,我有些话要跟王爷说清楚。”青眉点点头,转过身走了。 我叹了一口气,朝屋子走去,正厅没人,我一转头,就看见多罗郡王正在偏阁里面,双手交到了后面,背对着我站着,隔着一挂珠帘,我实在是看不清楚他的神态,但是绝对不会让人轻松就是了。我放缓了步子,拨开了帘子走到他身后。他只侧了一下脸,就已经知道是我。 “王爷下朝了吗?怎么不让青眉先上茶?”我站在他身后,只一个侧脸,虽然能够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深邃,可我看不见那深邃背后到底还装满着什么。 多罗郡王慢慢转身,那眼光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平静,还荡漾着些许无法读懂的波光,看着我,开口说道,“我一下朝就直接到你这里来了。你去哪里了?” 我顿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把上次王爷送过来的饰物拿到书房了,那些东西我不需要。” “只有需要的东西你才要吗?那么你现在愿意靠近我,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多罗郡王迸发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咄咄逼人,虽然只有几分。 “王爷何必这样想?我拒绝这些东西,不代表我不领王爷的心意,就是因为觉得这份心意太重,所以把东西还回去,我可以自在一点。”我转移了视线。 多罗郡王眼神深重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如果不是我刚好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呢?难道我昨天晚上对你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是我自己在痴人说梦吗?婉兮,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要我怎么做?” 他没有说离开王府,而是说离开他,我心里已经一跳,再听到他说要怎么做,我马上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是被一层水雾隔着一般,我怎么也看不透。 “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个不知冷暖的人,王爷对我有恩情,我愿意尝试着对王爷好。至于我的心,请王爷不要再问了。”这句话的每个字说出来,都如同扎在我心里一样。 忽然就听见了他抬高的声音,说道,“你是说你愿意为了所谓的恩情对我好,可你的心却不会交给我,是吗?”这压抑的声音里面透出来的情绪,既隐忍到了最高点,也落寞到了最低处。 “王爷一早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虽然一开始对王爷有成见,可我也知道不能完全怪你,母亲当初说的对,如今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如果那天不是王爷,戴家死的人也许会更多,所以,我愿意为了这个原因对王爷好。可是,戴家的冤情我始终要想办法平反的,我不想连累了你。我不想事情变得比现在更加复杂。”明明知道是没有结局的,又何必捆绑在一起? “不想连累我,所以你还是决定了要走是吗?可我明白地告诉你,不管你走还是留,事情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你曾经在这里出现过,四阿哥的人就有借口拿着这件事情做文章,一口定我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还不明白吗?”多罗郡王伸出两手抓着我的肩膀,眼神急切。 “可是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个丫环。我离开了就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如果我再呆下去,他们迟早会知道我的身份,到时候,你在皇上面前要怎么说?”我看着他,两眼潮湿了,焦心地疼。 “你在这里,我还可以保护你。可一旦离开,他们想要控制你就太易如反掌了,难道你想落到他们手里?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放得下戴家的事情吗?再说,你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理的,到头来结果还不是一样吗?眼下大位之争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是波涛暗涌,到处是心机和眼线,整个北京城是星罗棋布,你能够去哪里?”多罗郡王压抑着痛苦的表情,走近我,温暖得炙热。 我别过脸,泪水就流了下来,再转头看着他,说道,“那你告诉我,父亲到底安葬在了什么地方?” “我不能告诉你,就算告诉你,现在你也去不了。你如果真的希望替未来大局着想,就安心听我的话,留下来。现在我要负责皇上的事情,如果你自己离开王府,会有危险,到时候我是分身乏术。知道了吗?”多罗郡王凑近我的脸,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够不让我像现在这样牵肠挂肚?” 我突然间窘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看着他,说道,“王爷只要少关心我一点就好了。” “晚了。”多罗郡王恢复了一向的温润,笑了,对我说道,“现在说这样的话已经晚了。”我看着他的眼神,他也静静看着我,伸手慢慢替我擦去眼角的泪,看着我的眼神变得灼热。 “不要再掉眼泪,我不希望你这样。我想你每天好好的待在我身边,希望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只要目前的事情有转机,我们一定会有很好的日子。”多罗郡王说着,情不自禁地朝我的脸上亲吻过来。 “王爷!”没有等他的吻落下,我一把转过了脸,害怕地央求道。耳畔却传来他让人心跳的笑声,轻轻的,问道,“你不喜欢?” 我不敢看他,下意识地点点头。他却伸手转过了我的脸,说道,“我说过不会强迫你什么。我先出去,别再让我操心了。”那声音中满是喜悦的气息。 我看着他松开我,大步走了出去,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说,却不能说,想道,却道不尽。我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下午端茶到书房的时候,看见王爷坐在书桌边写着什么东西,福管家在边上听差,我走了过去,听见他开口问道,“府上的事情要尽快打点好。我的话都吩咐下去了吗?” 福管家俯身说道,“按照王爷的意思,已经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今年从立冬开始,一直到过了明年的正月,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费尽心思送礼的。这府里上下应该安排的也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只有伙房还差两个人,正慢慢寻合适的,很快能补上。” 我一边听着,一边就把茶递到了王爷跟前,他接着茶,却连着我的手不肯放,我心里一急,脸就烧了起来。连忙看着福管家,他俯着身子,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我慢慢抽了几次,他看着我笑了笑,才放开我,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嗯,我知道了。叫几个人到离苑去,把啸儿放出来适应一下,记着,千万看住,可不许慢怠。”说着把刚才写的字交给了福管家,说道,“今年对外的帖子一般就按这个来,有什么特别的再另外说。下去吧。” 我在旁边听得一脸不解,啸儿,那是什么?只看见福管家脸上没有起什么变化,答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我看向王爷的脸上,他依然是看着我,笑了笑,继续喝茶。我虽然好奇,却也不好问。 却听见了赫舍里氏爽朗的笑声,一边说就一边走了进来,说道,“奇闻,可真是天下奇闻。殷泰,我已经差人到北边的山郊去探过情况了,你猜怎么样?居然给我们的人发现了几头香獐子,那可是非常高的山林才有的。我们年年都去,都没有发现,这次居然追踪到香獐子活动的地带,看来这次狩猎是想不去都不行,势在必得。” 所谓的香獐子是麝鹿的一种,体型轻盈小巧,行动迅速,喜欢群居,在冬季觅食和繁殖。海拔六百米的山林才开始能够寻觅到它们的踪迹,难怪他们会这样兴奋了。 “是吗?”多罗郡王一听,也有些惊喜,放下了手中的茶,说道,“今年先是雪下得早,连梅花都开了,还未立冬,却已经比往年入冬都冷,难怪香獐子会到低处活动。低处的食物是比高处的要多得多。” “殷泰,这次我可不会再让你了。”赫舍里氏一边说,一边就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一听,就转身走了出去。却被赫舍里氏叫住了,斜眉歪眼地看着我,说道,“阑珊,看见我就想走,什么意思呀?” 我一停下,转身看着他,回答道,“想出去端茶过来的。”赫舍里一听,说道,“茶先不忙着喝,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了上次他对我说的那些话,今天不会是要当着多罗郡王的面让我硬给个交代吧?我正想着,赫舍里氏看见我一动不动,朝王爷说道,“瞧瞧,你把她宠溺得现在连我的话都不理了。 我看了多罗郡王一眼,只见他嘴边含笑,朝我点点头。我看了赫舍里氏一眼,就朝他跟前走了过去。他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打量着,笑了,又看了一眼多罗郡王,对我说道,”婉兮,婉兮。“ 我看着他,吓了一跳,就往后退了两步,赫舍里氏怎么知道我本来的名字?我转头看着多罗郡王,他也一脸惊讶,站了起来,显然不是他泄露的。赫舍里氏站了起来,紧紧看着我,似笑非笑,问道,”你说,你到底是谁?“”鸿行,你今天是怎么了?“多罗郡王走到了我旁边,伸手将我往后挡了挡,看着赫舍里氏问道。”殷泰,你还怕我会伤害她不成?我只不过是有些话放在心里不舒服,一定要问个清楚,看看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赫舍里说完,转头看着我,说道,”阑珊,我把你当成朋友一般,虽然没有为你做得太多,可我亏欠过你什么没有?“ 我看着他,摇摇头,说道,”没有。“赫舍里氏一听,又继续问道,”那好,我再问你,我和殷泰当初到戴家去抓人,我知道你一开始对殷泰没有什么好感,也许连我也一样,只不过你不怎么表现出来罢了,我们理解你,也不多在意。可我问你,你现在对我和殷泰,还怨,还介意吗?“ 我一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应道,”一个人的心走到另外一个人的心,这段距离是需要时间的。我不能一下子对你们完全释怀,这是心里话,可也一步步努力去尝试,这也是我的心里话。“”既然如此,今天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戴家的小姐,戴婉兮?“赫舍里氏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我头脑瞬间空白。这紫禁城到底有多可怕,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秘密就让人统统知晓。看来多罗郡王说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鸿行,你怎么会这样问?是谁告诉你的?“王爷月兑口问了一句。”原来我也没有想着有哪里不对劲,想阑珊识文断字的,当然有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因此也没有多想。直到上次回去之后,玉芙跟我说了几句话,我才发现事情的确不对。玉芙说,一个丫环,再怎么识文断字,才气过人,但是也不会有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而阑珊举手投足、音容笑貌间的矜持端庄、温淑娴雅,显然不是一个丫环能够做到的,我这才恍然大悟,起了疑心。玉芙记得殷泰说了一句‘何为可惜,不如婉兮’,我们想来想去,觉得那后面两个字有可能是你的名字。你说,到底是不是?“”鸿行,这件事情是我不好,是我瞒着你的。“多罗郡王看着赫舍里氏,淡定地说了一句。”原来你真的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情?那么多年的兄弟,你居然信不过我?“赫舍里氏气呼呼地大声说了一句。”小声点。这件事情不宜张扬,我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局面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我想先把这件事情压着。而且这件事情不一般,你如果知道了,万一朝廷有什么风吹草动,会连你也有麻烦。“多罗郡王劝道。 我看着赫舍里氏,说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那种情况下,我凭直觉当然想着要对所有人压着这件事情。若不是王爷去了户部,翻到了我上次选秀女时候留下的记录,也许到现在王爷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多罗郡王看了我一眼。赫舍里一听,说道,”我不管,总之,我当你们两个是朋友,不管你们有意无意的,反正都是瞒着我就是了。我怎么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说完,不再看我和王爷两个,自顾坐了下来。”那依你看,这件事情你要怎么才算过去?“多罗郡王笑了笑,走到了赫舍里氏身边问道。我看见他的笑容,知道危机已经过去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殷泰,你有了美人,就忘记了兄弟,这可不像你。至于你,“赫舍里氏看着我,说道,”等我什么时候兴趣来了,再跟你讨这笔数。“ 我笑了一下,说道,”那天在金樽亭上,你说要桃园三结义的,不如这样好了,你就原谅我和王爷这次。以后,大家相互信任就是了。“ 多罗郡王听我这么一说,问道,”桃园三结义?我怎么听鸿行说,你要歃血为盟呢?“话音刚落,和赫舍里两个就笑了起来。我一听,心里直烧。”殷泰,这天底下的奇女子可都让你我给遇到了,一个是玉芙,一个是她。婉兮,婉兮,难不成,是‘清扬婉兮’吗?“赫舍里氏大大方方地问道。 我一想,这汉人的诗经看来这些八旗子弟没有少念,还没有回答,就听到了多罗郡王的声音,看着我,含笑着说道,”对,清扬婉兮。“我脸上更加窘了,却听到他们更加笑得大声。”行了,我该问的也问了。我有分寸,以后还是叫你阑珊吧。殷泰,你可要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啸儿的雄姿了。“赫舍里氏笑得意犹未尽。”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准备着,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多罗郡王看着他,笑着点点头。”这样的话,我先走了。这茶,就留着下次一块喝。“赫舍里氏说完,朝我挤挤眼睛,笑着走了出去。我看着他,心里想着,真是虚惊一场。虽然觉得对他过意不去,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没有选择。 一回头,发现多罗郡王在看着我,说道,”鸿行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好,以后就不必对他瞒着,省的大家也伤感情。“ 我点点头,看着他,轻声地问道,”啸儿?“ 他一听,笑得更加灿烂了,说道,”对,啸儿。你很感兴趣吗?想不想看看?“我一听,思索了一下,就马上点点头。 王爷答应着,说道,”好吧,你跟我来。不过,胆子可要大一点。“我一边随他走了出去,一边就想着,该不会是什么猛兽之类的吧。满人一向骁勇善战,如今虽然不用打江山,但是会经常用些办法训练自己,以保持满人这种血性。其中就包括了饲养猛兽,以征服猛兽为荣。 一路走到了王府的后门处,再一转弯,从旁边一扇不大的门进去,就是一个不大的院落,这里我从未来过,更加不知道王府上有这样的地方。多罗郡王走了进去,我跟在他身后,就看见了院落里面有几个人在拉着长绳,旁边支起了隔着距离的几个木架,几个人正把绳子往木架上拉。 王爷一走过去,几个人马上跪下行礼,多罗郡王一挥手,说道,”起来。啸儿怎么样了?“”回王爷,刚刚试了一圈,非常有力道。喂了一点肉,现在正让啸儿缓一下。“几个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个人回答道。 多罗郡王面色温和,笑了笑,看了我一眼,对那几个人说道,”先下去吧。“那些人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出去了。”这里原来是给下人备用的住所,后来用不上,就一直放着。我把啸儿养在了这里,只要天气允许我都会尽量带出去给它练练野性。跟我来。“多罗郡王说着,拉着我走到了角落的一间房中,当中用黑色的布蒙着一个非常大的鸟笼。我一纳闷,难不成是什么珍稀的观赏鸟类不成? 多罗郡王把我拉到了鸟笼面前,那里面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我正疑惑,多罗郡王就一把将蒙着的黑布掀开,眼前的景象差点让我吓倒过去。黑布一掀开,我先看到了一双犀利有神的眼睛,仿佛射出光芒,一动不动直视着我,这眼神中的神武让我震撼到了。待我看清楚时,发现那里面站着的,是一只足足有五斤左右重的白隼,浑身洁白,几乎没有一丝杂色,雄姿逼人,就那么骄傲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看来真的是野性十足。 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失声说道,”海东青?“多罗郡王扶住了我,吃惊地问道,”你竟然认得?我真是没有想到。“ 我点点头,只好对他说道,”曾经听父亲提起过,这海东青是珍稀的神鸟,是太阳和吉祥的象征,万金难求,尤其是白色的,已经是无价宝。更何况是这样几乎纯白的,异常罕见。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 多罗郡王惊喜地看着我,说道,”这是皇上当年称颂海东青的诗,没想到你居然知道。你真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我看着他,问道,”王爷是如何得到这只海东青的?“我知道像这类鸟,非常凶猛,烈性十足,难以驯服。在现代的阿拉伯地区,驯养海东青是高贵身份的象征,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多罗郡王是怎么做到的?”五年前,我随皇上出行木兰秋弥,当时皇上在木兰围场邀请了蒙古以及其他各部落的首领,进行了秋弥赛事,我射中的猎物是最多的,比各个部落的都要多。草原亲王送了一只海东青给皇上,以表示对满清大朝的敬服之意。皇上一高兴,当面把这只海东青赐给了我。我花了不少门道,好不容易才把它驯服,在每年我和鸿行狩猎的时候,啸儿是个好帮手。它每次呼啸着俯冲下来的时候快如闪电,表示攻击到了猎物,所以叫它啸儿。“多罗郡王的笑容和言辞之间,毫不吝啬对啸儿的喜爱之意。 我看着他,五年前他应该才十九岁左右,正是个翩翩少年,却已经有了那样的出色表现。难怪四阿哥要想方设法把他拉拢到自己一边。”王爷好像,也很喜欢自由?“我无意识地问了一句,看着他。多罗郡王一听,笑了,说道,”就如你所说的,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谁不喜欢呢?我身在朝廷,却不上心朝廷的事情,喜欢来去自如,不喜欢插手太多事情。若不是因为这样,也不会一直跟四阿哥这样耗着。“王爷看着我,认真地说道,”婉兮,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喜欢活得洒月兑。“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多罗郡王把黑布蒙上,说道,”立冬一过,我跟鸿行会有几天的时间,到时候会带上啸儿进山林去狩猎,你一定要去。“”我知道了。“我迎着他明亮的眼神,答应道。 第十八章 白雪纷纷扬扬密密飘落,如同哗啦啦不断被抖落的白色绒毛,一下下地遮挡了我的视线。马车出了北京城,就一路跑了起来,虽然说速度也不算慢,可赫舍里氏还是不耐烦了,丢下了一句“这样走,猴年马月才能到”,说完一挥马鞭就自己跑到了前面。 等我把马车的帘子挑起来一看时,他的身影已经被雪花给吞没,只远远听见马匹的嘶鸣声,苍劲有力。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我正看得出神,多罗郡王伸手就把帘子放了下来,我回头,看见他正看着我浅笑,说道,“风雪大,可别吹着了。” “王爷为什么不跟大人一起骑马,那样就不用浪费这么多的时间了。”我看着他穿着一身灰狐锦裘,脸色很是温和清朗。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再说,虽然名为狩猎,可散心是最主要的,这样去着也好。”多罗郡王看着我,开心地说道。 “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我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你问。”多罗郡王的眼光依然停留在我脸上,笑着点点头。 我想了想,说道,“倘若,倘若四阿哥一直不死心,你打算怎么做?”我不能不忌惮着这件事情,毕竟那是未来的雍正皇帝,所有曾经跟他作对的人统统没有一个好下场,包括他自己的兄弟。 “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你如果不问,我怕是这次的狩猎都会敞不开心,你现在问了,我倒是轻松了。”多罗郡王看着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说道,“若论权力,我不比他四阿哥大,但是这也不代表他能够随心所欲。最重要的是,皇上心里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而且,现在是很敏感的时候,所有的阿哥们尽量越平静低调越好,唯恐出了一点什么岔子入了皇上的眼,招来皇上的注意,地位不保,对于那些有心争夺帝位的阿哥们就更加如此。所以,四阿哥再怎么样,绝对不会弄出多大的动静。” “难道你就不怕他在暗中用什么方法对付你吗?而且,这样的事情他也用不着亲自出面,上次弹劾你的,不就是四阿哥底下的人吗?”我看着他,着急地说道。 多罗郡王嘴角含笑,说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四阿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冷静异常,非常顾虑大局,如果我跟他耗得久了,夜长梦多,对他也没有好处,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也会考虑放弃我这个棋子。而且,除了戴家的事情,我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顿了顿,又说道,“他底下的人都有谁,其他的阿哥们和大臣也知道一些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揭发。如果冷不丁把矛头对准了我,四阿哥他们会引来对立方的进攻,到时候是引火烧身。所以,四阿哥应该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我,把好不容易多年建立起来的势力毁掉。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我垂下眼眉,声音低了下去,说道,“不管怎么说,就算你不愿意,可你毕竟知道了他的拉拢人心的事情,他怎么能够轻易放过你?” 多罗郡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安慰道,“你不用怕,我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了,又谈何保护你呢?我虽然是知道了四阿哥拉拢人心,可如果我不为其他人所用,不跟他作对,他是不会主动对我怎么样的。这就是紫禁城中的生存之道,要张弛有度,绝不可以抓得太紧,但也不能松得太过。” “王爷是说,四阿哥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可他会密切关注你,等着你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他的网中?”我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你真不愧是伶俐,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既然你已经清楚了,往后就要听我的话,我都是为了你好。不要再任性了,好吗?”他伸手抚模着我的脸,轻声说道。 我低下头,说道,“我没有任性,我是有原因的。” 却听到王爷的笑声,说道,“好,我知道了,你有理直气壮的原因。说了这么多,你是在担心我吗?”我感觉到他越来越靠近我,我一抬头,他就抱住了我。 “王爷,放开我。”我紧张地看着他,身体在发抖。“你怎么会害怕成这个样子?婉兮,告诉我,你真的是在替我担心吗?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多罗郡王丝毫没有松手的样子。 我心底一热,不敢再看他,转过了脸,小声地说道,“对,我在担心你。” 耳边传来了他喃喃的声音,对我说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你根本不是个无情的人。虽然你说过你的心不能给我,可你既然愿意对我好,为什么想要亲近你却那么难?” “王爷是个温润君子,岂不知发乎情而止于礼的道理?婉兮终究是个未嫁之身,请王爷不要这样。”我说着,喉咙一哽,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却把我抱得更紧,说道,“我若是个容易被**和情绪控制的人,早已经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婉兮,为什么要这样折腾我的心?就是不见面的时候,我都仿佛能够清晰地看见你的样子。我知道你我之间隔着戴家的事情,这样会让我的心有多遗憾有多痛,你知道吗?” 我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动了真情,这样强烈又感伤迷茫的情感,我在任何男性身上都没有发现过,包括背叛了我的男友顾成。我终于硬了一下自己的心,颤抖着,慢慢将双手环到了他的腰上,明显感觉到他反应着愣了一下,马上把我搂得更加紧。我被他抓得骨头生疼,呼吸沉重,眼泪簌簌流下,可满心涌上来的,却是幸福的滋味。我到底要拿自己的心该怎么办? 真心希望自己能够有个温暖的依靠,可我怕那个依靠太安逸了,安逸得让我从此一蹶不振,再也坚强不起来。 王爷没有再放开我,一直到了山林边,马车停下,才愿意松开我,看见我脸上直烧,他笑了笑,替我系上了斗篷,把我扶下马车,凛冽的寒风不断袭来,灌进我的身体。多罗郡王看了看我,转身吩咐道,“留下两匹马。把马车先赶回去,三天后到这里来接人。其余的人跟我进山。” 下人们答应了一声,各自散了。王爷自己牵了一匹高大的马,让人把另外一匹马先骑上进林子里。我放眼四周一看,说是山林,其实只是一片开阔的林子,非常大,全部被积雪覆盖,但是树木非常茂盛,可以想象得出春天的郁郁葱葱,到处望不到尽头。从林子边缘开始到林子里面慢慢有了一些坡度,斜面看起来有些滑,但是不算很高。说是山林,其实也没有错。 我正在发呆,王爷却一把将我抱了起来,笑着说道,“当心冻着了,想什么呢?”把我放到了马背上,他随后上马抓住了缰绳,拉着马匹往山林里面走去。 说起来,赫舍里氏也算是美男子,可上次跟他在马上骑了几乎半天的时间,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忐忑过。天地虽然寒冷,可他贴在我身后,却让我感到无比暖心。我看着马蹄下被雪覆盖的路,显然是人工修理出来的,为的是方便进林子。有树林遮挡,这里反而没有什么雪花落下。 有些树木叶子已经掉完,可有些树上却还是青翠的绿,有白雪映衬着,绿得是那么的显眼。整个林子安静极了,连经过的风都轻缓了许多。只听见马蹄“哒哒哒”的声音。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来到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 我看着林子越走越深,坡度越来越高,不由问道,“要在这里呆三天吗?” 多罗郡王侧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对,每次我和鸿行在这里要呆个三天左右,每次都收获不少。这恐怕是鸿行一年中最高兴的时候了。”他说完,声音里面也有了笑意。 “怎么了?这样跟我在一起,不习惯吗?”他看见我没有说话,又问了一句,突然一手把我拥进了怀里。 我脸上一热,声音中有了怒气,说道,“王爷!” 他却笑得更加大声,说道,“好了,婉兮。不要把我想得跟其他男人一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要求你这样就好,心甘情愿地靠着我。” 我一听,只好随他去,若是反抗,他会抓得更紧。我倚在他肩膀,抬眼就看见了他俊朗的脸,让人心跳不止,我镇定着,说道,“大人他现在在哪里?” “他应该已经到了营帐了,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大家休息的地方,不会有兽类来骚扰,也专门有人轮守着,很安全。如果情况允许,我看今天下午就可以出动了。”多罗郡王回答道。 “我求你一件事情。”我很努力地说道。他笑了,说道,“还用得着求吗?什么事情?” 我马上说道,“你先答应我,我再说,如果不答应,就算我没有提。” 多罗郡王一听,转头温柔地贴着我的脸,说道,“你现在不但不害怕我了,反而抓到我的弱点了是吗?知道我心里有你,你竟然敢跟我提要求?”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怕你。王爷可以不答应的。”我认真地说道。“嗯。先说说吧,到底什么样的事情?”他兴致很好地问道。 “今年狩猎所得的动物,全部放生,可以吗?”我想了想,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脸上的笑容马上收敛了一下,直视着前方,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我不能答应你。若是全部放生,狩猎意义何在?再说了,你可知道,每次进山林狩猎都不带多少粮食的,全部靠捕猎到的猎物生存,也是为了体现狩猎的价值。难道这几天,你想让大家都饿死在这里吗?” 我一听,他虽然说得有理,可我总不能说赞成。光是想着那些动物被弓箭射中的时候痛苦挣扎的情景,我心里就已经很难受,怎么忍心吃那些肉?于是干脆不说话。 多罗郡王看见我沉默,反而轻松了起来,说道,“看来鸿行说得对,我把你宠溺坏了,真拿你没有办法,婉兮,你的性子怎么就那么倔强,要是肯依顺着我再多一些,不知道会多好。我答应你,只要是我出手的,只射伤,不会射死,任其逃生。至于其他的,我就没有办法了,满人捕猎一向只猎大不猎小,雌性动物一般情况下也不会伤害,这下你该满意了吧?”说完握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为了我,他变动了许多。当年在木兰围场上英姿勃发,如今却肯做这样的退步,可见他对我的用心。 我想起了什么,问道,“啸儿呢?”王爷笑道,“你想见见?”我点点说道,“想见。”海东青那迅如闪电的身姿我可从来没有领略过。 他淡淡一笑,嘴里悠然地发出了清亮的呼哨,连续几声,婉转绵长,在这样寂静的山林里面极具穿透力。我往四周看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就看见眼前不远处的枝干“咻”一下冲出一团白色的样子,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袭来,我下意识地捂着脸往后缩,感觉那东西停在了我旁边。 “婉兮,睁开眼睛,啸儿不会伤害你的。”王爷笑了,轻声地说道。 我慢慢地抬起头,转过脸,一看,啸儿就立在了王爷的手臂上,离我是那么近。我欣赏它那刚烈的野性,赞叹它那身洁白的羽毛,还有冷视天下的神态,如此不凡,却唯独害怕啸儿的眼神,凶猛异常,再看看它尖锐的利爪,让我不寒而栗。 “我可以,模一下它吗?”我看着啸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没有想到,王爷很意外,笑道,“你真是让我震撼,一个女儿身,怎么会有这样勇敢的心气?不过,啸儿的脾气可是比你好不了多少,它是名符其实的空中霸王,不想让人当成宠物看待,除非,你能够征服它,像我一样。” 我一听,有些不服气,想了想,慢慢把手指伸了过去,啸儿没有一点动静,再想了想,我直接朝啸儿的羽毛模去,还没有模到,却看见啸儿马上有了反应,似乎是准备攻击。王爷马上将手臂一扬,嘴巴里面吹了一声哨,非常短促,啸儿一离开他的手臂,就直接朝林子深处飞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你真是太大胆了,只当你是闹着玩开玩笑,谁知道你竟然真的敢伸手碰它。你知道不知道,如果被啸儿抓伤,那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王爷勒停了马,冲着我着急地说道。 “我下次不会就是了。”我看着他没有再说话,问道,“你还要再生气吗?” 他看了我半天,正色说道,“若是不想把你的心给我,就别再这么让我魂不守舍、念念不忘的,虽然你是无意的,可我是个男人,一旦动了真心,会随时把持不住的。” 王爷的话让我听得心惊肉跳,把头低着,下意识地点点头。接近他,我是不是又错了?我乱糟糟地想着。他看见我这样,笑着轻轻叹了一声,重新赶着马匹朝山上走去。 “可算等到你们上来了,我头发都要白了。殷泰,美人在怀,你是不是早已经把我忘记了?”刚刚走到营帐地前,赫舍里氏看见我们骑马过来,一脚踏在树桩上,笑着大声说道。 我一阵难为情,王爷扶我下了马,我走到赫舍里氏跟前,说道,“大人既然已经到了,为何还不开始?听王爷说,每年这个时候大人是最高兴的。” “我何尝不想开始的?正准备弓箭呢,就忽然听到声响,这过来仔细一瞧,原来是两只比翼鸟。”赫舍里氏一边看着我坏笑,一边提高了声音,生怕走在我后面的王爷不听不见。 转头却看见王爷走了过来,对赫舍里说道,“还是好好检查你的东西吧。小心今年又输给我。”说完笑着看了我一眼,把马牵了过去给底下的人。 赫舍里氏看了一眼王爷的背影,看着我,说道,“婉兮,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没有?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殷泰?” “这样在他身边就已经很好,大人为什么一定要问个明明白白?”我不再看他。 “当然要问。如果你是一般的庸脂俗粉,一心攀龙附凤的女人,我一个字也用不着说,因为我知道殷泰根本不会对那样的女人动心,可你不是那样的女人,婉兮。你是想要毁掉殷泰的幸福,还是你自己的幸福?”赫舍里氏穷追不舍地问道。 “幸福?我已经家破人亡了,什么都没有,还谈得上什么幸福?至于王爷的幸福,他本来可以很好把握的,依你所说的,他的福晋是个十分贤惠的女子,王爷一向通情达理,怎么会放在这样的女子在身边都不去爱呢?如今他的幸福却为什么要跟的扯到一起?”我想都没有想,就朝赫舍里氏说道。 他一听,一把伸手捂住我的嘴巴,看了一眼四周,说道,“怕了你这倔脾气,小声点。原来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意殷泰他曾经有过福晋。可你看看现在的男人,身边何止几个女人而已?只有殷泰他,一个都没有,我的话你还不明白吗?” 我一把扯开了他的手,说道,“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根本没有介意他是不是有过福晋,你为什么要一口咬定?王爷对我有恩,可因为戴家的事情,我跟他之间也隔着一些东西。如今我愿意接近他,只是想偿还他对我的恩情。可不管怎么样,戴家的事情我总有一天始终要平反的,而王爷他是皇上的人不是吗?你要我心里怎么有他?”我很快地说完,两眼一热,转身走掉。 身后却传来赫舍里氏的声音,“骗我不要紧,骗你自己的心才是不值得。” 是的,桥归桥,路归路,他既然对我有恩情,那么就对他好,报答他吧,以后,两不相欠。我不能够因为自己的一时间头脑发热丢下戴家的事情不管。在这样的社会,所有女人的爱情梦想都终究只会是个美丽的泡沫,连我也不例外。 我擦去眼角的泪,走到前面去,就看见王爷。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还是,鸿行跟你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就是这里的风吹得眼睛生疼,过一会就不要紧了。” 多罗郡王听我这样一说,点点头,笑道,“那就好,这次一共有三十多人,八个营帐。有两个小的,我和鸿行一个,剩下一个在我们旁边,留给你,这样以防你晚上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马上知道。” “那,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呢?”我看着山林外的天,一片灰蒙蒙,雪还在不停地下着。风是一阵比一阵更加凌厉。 “我已经派人去四周打探了,待他们回来,就知道可以什么时候出发,不过,以往年的经验,这样的天色动物极少出没,可能要等到明天早上了。”王爷回答着。 我一听,正好点头,呆呆站着。后悔应该把青眉带来的,只有我一个女子,真是不自在。王爷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别站着了,到营帐去好好休息一下,如果要出发,我再叫你,不过,今天的可能性会很少了。” 说完叫了一个侍卫,让他领着我到营帐去。我经过王爷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伸手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看了他一眼,脸一烧,本能地缩了回来,转身跟着侍卫走了,身后却传来王爷朗朗的笑声。 走出了一段距离,一回头,发现他还定定站在原地看着我。我心里一热,一转头,眼泪马上就落了下来。能够有一个人这样在背后看着自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我不能否认,王爷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可是,我跟他之间有太多的不可能,朝廷有太多的变数,也许谁都无法改变。 第十九章 整整一个下午,天色都非常地凄迷,越来越阴暗,横扫过山林间的风把雪花和残叶都漫天卷了起来。到了傍晚,雪是越下越大,几步之外已经看不清人影,看来老天爷不作美。王爷下了提前休整的命令,安排人轮流守着。 到了晚上,风还在呼呼地刮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拿着一卷书,就着昏暗的灯火,入迷地看着,丝毫也没有觉察到王爷走了进来。感觉到有人往我的身后披上了衣服,一回头,才发现是他。 “王爷不休息吗?”我两手拉着披风,站了起来,看着他问道。 他拉着我的手,重新坐了下来,伸手慢慢帮我把长发拿了出来,说道,“我还不累,天色变了,我过来看看你。”又看见我手里的书,问道,“出来狩猎,你还带着书?” 我笑了,说道,“说是狩猎,可我一点也不懂,也插不上手。带着书,有空的时候可以解解闷儿。” 他“嗯”着一声,也笑了,看着我满头长发,欢喜地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也有这样好看的头发,就如我小时候,看见我额娘的长发一样。”说完,眼神有些忧伤地拉着我的发尾。 “王爷的额娘,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我看着他,想必他额娘身上一定充满了故事,才值得他这样,只轻轻提起,便立刻伤感。我从来没有听过他提起自己的事情。 “是,额娘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温柔得像水一样,只可惜,我十岁那年,她就去世了,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时常掉眼泪。后来长大,我才了解事情的全部。额娘跟阿玛原来是相爱的,不过,为了一些所谓的名利,阿玛后来连续娶了几个女人,额娘终日郁郁寡欢,最后悲伤而去。所以,我对于女人一向非常抵触,尤其是掺杂了功名利禄心机在内的女人。这也是我至今为什么孤身的原因,除了我额娘,我再也不相信会有一心一意爱着一个人,而完全没有一点功利心思的女人。”王爷一边轻轻抚模着我的发丝,一边叹了叹气,哀伤地说道。 我心想,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拒绝了皇上的指婚,他不愿意要一桩有政治目的的婚姻,更加不想要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女人,说不定还是有心机,而不是真的爱他的女人。那么迟佳氏瑜容呢?她也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人吗?如果是那样,她怎么会舍得过早地离开这个世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爷,你额娘虽然去世早,可毕竟也曾经夫妻恩爱一场,她心里虽然有恨,但是或许已经没有遗憾了,再说,她也不希望这件事情给你留下阴影,请王爷不要多想了。王爷如今,是在恨自己的阿玛,还是打不开自己的心结?”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问道。 “我不是恨,而是,看清了一个事实,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以为只有你倔强,我的倔强也不比你少。”说完,眼神变得温和起来,笑了一下。 “那王爷,为何对我如此呢?我也不全是没有城府的。”我却没有笑,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王爷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拥着我入怀,拉着我的手,说道,“我看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跟所有我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你爱憎分明,有自己的思想,有胆识,有敢于牺牲的勇气。很多人讨好我或者怕我,可你却没有因为我而改变什么,你就是你自己,直接忽略了我的身份而跟我讨论人情高低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经过这些天,我更加确信你对我是没有任何心机的,至于你的城府,都用在如何躲避我了。所以,你的心越是不愿意给我,我越是想要得到。”他说得真挚,我却由心底烧到了脸上。 “王爷又何必这样?难道经过了大人和玉芙的事情,王爷还不清楚吗?就算我肯愿意,王爷打算把我摆放在什么位置?福晋?侍妾?还是,想起来时便可得到,不关心时却能够置之不理的一个女人?”我坐直了身体,看他有什么回答。 “婉兮,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坦白告诉你,福晋的位置就连我也不能够随心所欲地给任何一个女子,那是要皇上下旨的。我也不会让你做什么侍妾,可我不会委屈了你,这样说你明白了吗?难道你真的要我给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不可吗?”多罗郡王语气沉重地说道。 我冷笑一下,站了起来,看着他,说道,“看来王爷还不够了解我,我跟其他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她们想要的,我也不例外,也许还比她们自私一点。我可以不要任何名分,但是我要王爷除了我身边不能有任何女人,我只要求这样,王爷能够做到吗?等王爷什么时候做到了,我们再谈这件事情。”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婉兮。明着拒绝我不成,你就要用这样的话来为难我,好让我对你死心,你就可以如愿推开我了,是吗?”他一把将我抓着,情绪有些激动。说道,“就算府上摆着一个福晋,可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就可以了,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你以为我愿意做那样的人吗?跟你恩恩爱爱,却伤了另外一个女人。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推开他,说道,“我没有为难王爷,我说的是心里话,对于爱情,谁都是自私的,谁不想对方只有自己一个?我爱的人,一定是能够为了我付出的。王爷只要放弃了这高高在上的尊贵身份,以后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王爷既然对我有心,可愿意做到?”我盯着他的眼神,那里面有太多的意外,是,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婉兮,你变了,为什么?当初所见的你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那么善解人意的女子,那么温婉贤淑的一个女子,却为什么独独对我这样狠心?明明知道我所想的,你为什么要一步步试探我?”王爷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那声音里面依然充满了包容。 “试探?王爷还不理解我所想的吗?我为什么要试探?王爷说的对,我明明知道了王爷心里有我,我应该对王爷有意,我是那么一个善解人意、温婉贤淑的女子,王爷喜欢我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王爷曾经的福晋不也是个善解人意、温婉贤淑的女子吗?王爷明明知道迟佳氏瑜容爱着自己,却为什么对她那么狠心?那个女子的生死对王爷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我朝他说完,已经泪流满面,只看到王爷惊讶的脸色,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我马上跑出了营帐。 还没有几步,就重重地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马上扶着我,问道,“怎么了?” 我立刻认得是赫舍里氏的声音,抓着他,说道,“暂时带我离开这里,求你。” 也许是听出了我的声音哭得不轻,赫舍里氏二话没说,马上抓着我朝一个方向快速离去。出了一段距离,他就停了下来,四周黑漆漆的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应该是一个背风处,明显感觉到风色轻缓了不少。 黑暗中传来赫舍里氏漫不经心的声音,说道,“说说吧,你跟殷泰两个怎么了?” 我抱着双肩,看不见他的脸,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跟王爷有关系?” “这大冷的山上,又是晚上,除了他,谁能够把你弄得这么反常?他一离开营帐,我就知道他是过去看你去了。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赫舍里氏好像很淡定,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也没有什么。”我无端端地说了一句。 “婉兮,你可不是一般脆弱的人,没有什么,你会这样吗?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告诉我。刚才你可是利用我了,殷泰如果知道了,我可是会被他说的。怎么,看在我那么帮你的份上,你还不能说吗?”赫舍里氏看我不再说话,大声地说道,“好,我知道了。殷泰他毕竟是个男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都是危险的?他强迫你了对吗?我马上找他去。”说完马上要转身。 我马上拉着他,说道,“不是这样,王爷对我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只不过,我提起了迟佳氏福晋。对不起,现在想想,是我太冲动了,我有什么理由提起这件事情呢?” 赫舍里氏好半天才开口,说道,“我说呢,殷泰可不是个会强迫女人的人。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算了,从把这件事情告诉你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被抖出来。你们怎么会提起这样的事情?难道,你们还没有把彼此的心意弄明白吗?婉兮,那件事情是殷泰心里的痛,连我都从来不提,你怎么能...”他叹了一下,不再往下说。 “婉兮,你能不能什么都不要想,就好好爱着殷泰不可以吗?他需要你,只有我才能够看得出来,自从你到了他身边,他不知道改变了多少。就拿上次见玉芙这件事情来说,要是以前,我都不敢想他居然会见玉芙,可仅仅是你在金樽亭上那一席话,殷泰却提出可以大家见一面。这样还不能够证明你在殷泰心里的位置吗?”赫舍里氏苦苦地劝道。 “我是戴家的人,我不能够忘记这一点,父亲的冤情,我是要平反的。”我倔强地说了一句。 “我看,是你自己想得太复杂了,你要替你父亲平反,先不说有没有可能,但是这跟你爱不爱殷泰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和殷泰相爱,也同样可以找机会替戴大人平反,不是吗?”赫舍里氏根本不明白我的想法,直直地说道。 “可现在四阿哥已经把矛头对准了王爷,我若继续和他牵扯,对他可没有什么好处。”我干脆把话挑明了说。 “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这么在乎殷泰?你倒是回答我,婉兮。”赫舍里氏抓到了我的话柄。 “我不恨他,可,也不是喜欢他。”我转过脸,声音就低了下去。 “婉兮,我错看了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放心,以后我再不问你这件事情一句。现在跟我回去,真不该把你带出来,殷泰现在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子。”说完一把抓着我就往回走。 赫舍里氏常年在这里狩猎,对这里的地势很熟悉了。这么大的风,不可能点什么火把,但是他准确无误地把我带回了营帐前,说道,“你先进去,别再乱跑,山上是很危险的。” 我看了他的身影一眼,转身走了进去,浑身无力,瘫坐了下来。 呆呆对着灯火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一把掀开了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我回头一看,是王爷,连忙站了起来,看见他一身风雪的味道,显然是刚才出去找我了,真不敢想象他在这样漆黑的风雪夜中急成什么样子了。 “王爷,对不起,我伤害到你,我是无心的。”我看见他一步步朝我走近,语无伦次地说道,却未躲避他的眼神。 他一把抱着我,痛苦地说道,“以后不要这样了,为什么要一再让我操心?是鸿行告诉你的,对吗?” 我任他抱着,眼泪流下来,点了点头。王爷松开了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去拜祭母亲那天,大人告诉我的。”我看着他清淡的脸色,刚才一定吹了不少的寒风。 “为什么藏在心里这么久,你都没有跟我提起过?原来就因为这样事情,你才一直对我若即若离吗?”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连忙否认,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还没有说完,就让他给打断。 王爷捂住了我的嘴巴,又松开了手,说道,“听我说,瑜容的死我推不了责任,可事情不是你所想的样子。那年春天在郊外偶然遇到了瑜容,我知道她对我印象极好,可我对她却没有上心。后来,皇上给我指婚,婚配的人正是她,我当然很吃惊,因为她的阿玛,也就是殿阁大学士迟佳氏禄海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时常游走于那些争夺大位的皇子们之间,包括之前的太子党跟八爷党。我认为是瑜容跟自己的阿玛提起了我,而他的阿玛一定也考虑到了这桩婚事带来的好处,所以才跟皇上提了。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之前因为我已经拒绝过一次皇上的指婚了,既然由不得我做主,那不管什么女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就索性答应下来。后来我派人一查,事情果真是这样,是瑜容主动跟他的阿玛提起了我。” “所以,你一直冷落着她?你可知道她会伤心?”我不敢相信地看着王爷。 “对,我承认我是有意的。我认为她也是个有心机的女人。之所以接近我,不是为了她自己,就是为了他的阿玛,所以,我对她从来不亲近,我不会就那样由谁从我身上索取到任何东西。直到后来,瑜容病重,我心里也不好受,开始接近她,才慢慢发现,她是个心思很单纯的女子,眼里只有我,他的阿玛或许在打我的主意,可是瑜容她心里,真的就只是因为喜欢我,就是这样而已。可是我知道的太晚了,理解的太晚了,我想要补偿她,可已经来不及了,没有多久,因为抑郁过度,她还是去了。这件事情,让我一直痛着,甚至不准任何人提起一个字。”多罗郡王的眼眶红了,我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他如此难过。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对你说话的,我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你说的对,我太任性了。”我走近他,第一次主动握着他的手。 “婉兮,我说了那么多,只想让你知道,人有时候会被聪明所误,会有走错路的时候。因为我对额娘的事情始终不能够释怀,所以伤害了瑜容,尽管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可我对她真的充满了愧疚。因为错了一次,所以这一次,我决定不能够再错了。婉兮,我不想再放开你,知道了吗?”王爷说着,眼中就溢出了泪光,我看着他的眼睛,令人不忍。 赫舍里氏说得对,好好爱他吧,跟戴家的事情有什么联系?一样可以找机会替戴家平反的。可若是这样,一旦他被朝廷抓住把柄,我岂不是太自私?可重要的是我的心,我的心到底想要什么?我到底爱不爱他,我自己都已经迷茫。 “王爷,作为一个男人,不应该这样,把眼泪收起来吧。不要再问我的心在什么位置,我可以保证,我所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对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发自我的真心,这就够了。”我说完,伸手替他抹去眼角的潮湿。 第二十章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色缓和了不少。风已经没有那么烈了,连降雪也少了许多,放眼一片晴朗。多罗王爷非常高兴,马上就下了寻山的命令,有目的地往动物的栖息地靠近。 赫舍里氏骑在马上,这回倒是慢悠悠的,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前面的士兵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还在不紧不慢地拉着缰绳。 我看着不明白,问道,“大人,今天是难得的机会,天气那么好,你怎么反而不着急了?”说完不解地看着他。 赫舍里氏回头一看,我和王爷在同一匹马上,笑了笑,说道,“就是因为天气好,所以我才不用急,今天的猎物多的是。我是怕万一等一下又有谁一不高兴又溜了,还得我帮忙给送回来,所以索性在这里等着。婉兮,难道你想要赶我走,好跟殷泰独处?”说完自己先大笑了起来。 我听见王爷在身后轻轻的笑声,脸上窘了一下,看着赫舍里氏,说道,“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应该求王爷把玉芙带来的,总要有人管管你才行。” 赫舍里氏一听,笑声更加清亮,笑了好一会,才说道,“婉兮,原来以为你是个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没有想到你骨子里面还有这样一面,不过,这样才配做我朋友,我喜欢。” “鸿行,今天天色暖和,出没的动物应该不在少数,可要注意,不要有了漏处。”王爷在我身后突然悠悠地开口,声音里面洋溢着温和的笑意。 “你就尽管放心,我已经都让人安排好了,只要是有动物进出的地段,都已经布置好了机关,自投罗网的应该会不少。我先过去了。”赫舍里氏一说完,挥着马鞭走了。 “今年的狩猎已经开始了,我带着你过去,你可不要轻易被吓到才好。”多罗郡王看着赫舍里氏的背影,收回目光对我说道。 “王爷可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我侧头问他。 他轻抚着我的脸,在我耳边低声地说道,“当然记得,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你说过会在我身边的,即使你的心不给我,我也不要你给别人。” 在这样空寂的山林里面说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的确是让人感觉到不自然,他似乎是明白了我的反应,笑了,赶着马往林子深处跑去。 进入到搜寻地段,隐约就看见王爷的人在暗中埋伏,悄悄移动着,应该是发现了目标,我小声地问了一句,“现在去哪里?” 王爷看了看前面,又看了我一眼,说道,“他们捕获的应该会有很多。你既然不喜欢我杀生,那我跟你往另外的方向去,找单独出没的动物。”说完调转了马头,往另外一边慢慢走了过去,还好山上全部是积雪,马蹄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走到一片树木密集的地方,王爷发出了呼哨声,跟之前的都不同,只听头顶一声轻微的奇怪的声响,我抬头一看,一团白色的身影飞快地穿进了前面的密林中。王爷兴奋地说道,“只要跟着啸儿的方向,就不会错。”马上一路跟了过去。 林子越来越深,越来越寂静,一直走到了一片刺丛外,王爷停了下来,悄悄贴着我的耳畔说道,“别出声。”说完伸手往侧边的一个方向一指着。 我马上转头过去一看,好几眼,才看见了一只动物,在警觉地抬起头,十分可爱,那是跟山羊一般大小的动物,跟鹿倒是长得很像,可惜我不知道是什么。 王爷从身后慢慢抽出了弓箭,对准了那只动物,我的心在飞快地跳着,直直地盯着十米开外的那只还不知情的动物,可突然我眼光一转,就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一闪而逝,几乎还不到眨眼的功夫。难道是我出幻觉了吗? 想想不可能,王爷都没有发现,我起什么疑心呢?眼看着王爷的弓箭就要射出去,我赶紧回身抓着他的手。王爷看我一脸着急的样子,把弓箭放了下来,一把搂着我小声地问道,“你怎么了?”那温柔的语气让我的心跳得厉害。 末了,又低低地说道,“我不会伤它性命,不必担心。”说完重新拉起了弓箭,只两秒钟的时间,我就听见嗖一声,弓箭飞了出去,接着是一阵动物的哀鸣,看来已经倒地了,这下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要过去看看,让我过去。”我马上扯着王爷的手说道。 “婉兮,那样会很危险。受伤的动物比平常的攻击性要大,我不允许你去。”王爷的眼神凝重起来。 “我保证不会靠近的,就远远地看一眼。让我过去看看它的伤,求你了。”我拉着他的衣袖,眼泪就掉了下来。 王爷静静地看着我,好一会才说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好吧,你可以去,不过,山里危险,只一眼,你马上就要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我看着他,笑了一下,赶紧点点头。他小心地把我扶下了马,我就迫不及待地朝动物受伤的方向走了过去。等我看到那只动物,才发现它的后脚被弓箭射到了,虽然不会死,可伤得动不了,如果它找不到食物,跟等死没有什么区别。 我正看得出神,完全没有防备,危险却一步步朝我靠近。我只听见多罗郡王着急地大喊了一声“小心”,就突然感觉到肩膀后面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我身体一软,眼前一黑,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 我这是在做梦吗?我一定是在做梦。一下子飘飘然上到了云端,可一下子又重重地摔进了黑深的裂缝中,梦见我在痛苦地哭着,大汗淋漓,却听见不少人在我身边狂笑。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在哪里?感觉被困在了一个牢笼里面一样,异常难受,我费尽心机想要挣月兑这样的处境,可以往四周扑过去,自己却失足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我一下子惊醒。 “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只听见青眉喜极而泣的声音,马上跑到了门外喊着,“王爷,她醒过来了。” 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我所在的地方,就感觉有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接着听见了一个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对我说道,“婉兮,能听见我说话吗?好好睁开眼睛看看我,是我。” 我目光迷离,费劲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多罗郡王,和他身旁的青眉,两个人的脸都是那么地模糊,我却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泪光。我的手被王爷握着,很温暖,我想要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很久,才终于张开了嘴巴,就见王爷马上俯身贴在了我的脸上,问道,“婉兮,你没事了。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 “我这是,怎么了?”我一张嘴,就发现连说话原来都可以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那几乎说不出话的感觉,让人难过。 王爷抚模着我的脸,说道,“你受伤了,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把身体养好,我会处理一切的,明白了吗?” 好不容易,才看清楚王爷的脸,眼神焦灼地注视着我,生怕一眨眼我就会有什么变化一样。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只,动物呢?” 王爷却笑了一下,说道,“该关心的是你自己,其他的就不要想了。你能够活过来,我不知道多高兴。青眉,让福海去把大夫叫过来,说姑娘醒了。” 青眉马上走了出去。王爷看着我,说道,“我知道你心里现在有很多疑问,什么都不要问,安心等身体好起来,我再慢慢告诉你,好吗?” 我慢慢地点点头,稍微动一下,就感觉到全身酸痛到不行,我不敢再动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是白天,看见了青眉的背影,我挣扎着要起来,却差点滚到了床下。青眉听见动静,马上惊叫了一声,赶紧过来扶我。 我只觉得浑身的疼痛感不断袭来,一把拉着青眉的手,问道,“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你,中箭了。是王爷快马把你送回来的,请了最好的大夫,这都已经六七天了。”青眉一边说着,眼泪就急急地往下掉,说道,“真担心你会有什么事情,王爷都急坏了,守了你好几天,上次看见你醒了,他才放心回去休息。大夫说只要注意一下,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跟我看见的那团黑影有关系吗?那会是什么?正想着,就看见赫舍里氏走了进来,看见我坐在床上,他大声地说道,“谢天谢地,你终于是活过来了,可把我和殷泰急坏了。玉芙听说了你的事情,也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青眉,我有话跟大人说。”我看着青眉说道。青眉答应了一声,下去了。 “告诉我,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是谁的弓箭误射了我吗?”我抓着被子,外面冰天雪地,我却一身冷汗,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婉兮,你身体刚好,不要激动。”赫舍里氏走到我身边,按住了我,说道,“的确是有人射伤了你,不过,不是误射,是蓄意的。” “谁?到底是谁?我从来没有害过别人,为什么?”我抬头看着赫舍里氏,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四阿哥的人。”赫舍里氏只短短的一句话,便叫我再也发不出声音。 “每年我和殷泰都要去那里狩猎,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知道的人,稍微一打探就知道了。让我和殷泰始料不及的是,四阿哥竟然会对一个女人下手。”赫舍里氏咬牙说道。 我憋了一下,才终于说道,“他只见过我一面,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真的要对付我,为什么不干脆射死我?” “你忘记了吗?上次四阿哥见过你一次,就起了疑心,利用戴家的事情弹劾殷泰,可殷泰却没有买他的账。这一次四阿哥应该是打探到了殷泰带着你一起进山狩猎,自然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丫环,所以才派人去跟踪,还不惜射伤了你。应该就是要试探出你的真实身份,也是要进一步威胁殷泰。”赫舍里氏毫不隐瞒地说道。 “王爷他,对于四阿哥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我迷茫地问了一句。 “重要?与其说是重要,不如说是得心应手合适一点。你要知道,不管是什么人,如果皇上没有召见的,谁都不能够擅自得见天颜,包括那些皇子。可只有一些人除外,除了贴身服侍皇上的那些宫女太监,就是那些侍卫。他们长期轮流在皇上身边,只要他们肯开口,可以让有意揣摩皇上心思的人省下不少功夫,而这些侍卫,全部是殷泰一个人掌管。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赫舍里氏头头是道地说来,我直听得心惊胆战。 “婉兮,殷泰当时就跟失控了一样。我们听见了啸儿的叫声,才发现不对劲,马上跟着跑了过去,发现他抱着你骑马下山,我只看见了你背后的箭,什么都来不及问,马上跟着回来。”赫舍里氏在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你们怎么知道是四阿哥的人?”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殷秦回来之后说,当时在山上看见了可疑的人,当时等他下马追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已经被射伤,殷泰担心你,只好放跑了那个人。后来回来仔细一想,殷泰说他看过射伤你的那支箭,居然是用上等的玄铁铸造的,放眼整个紫禁城,只有四阿哥有这样特殊的爱好,用非常稀少昂贵的材料来铸造弓箭。所以,解释起这件事情就不难了。”赫舍里氏冷笑了一声,说道。 “可我不明白,四阿哥为什么要让王爷抓到把柄?”我看着他问道。 “这才是四阿哥阴毒的地方。”赫舍里氏哼了一下,继续说道,“表面上伤的只是一个丫环,如果殷泰拿这件事情跟他较真,反过来会被四阿哥恶人先告状,一旦惊动了朝廷,暴露的可是你的身份,有麻烦的是你和殷泰,所以,殷泰是不能对他轻举妄动的。再有,暴露了那支弓箭,就是要告诉殷泰,人是他所伤的,如果殷泰再不肯屈从,四阿哥随时会翻脸。” “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王爷岂不是有麻烦?我不要。”我着急地说着,就费力地掀开了被子要下床去。 却被赫舍里是一把拉住了,说道,“婉兮,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这样说做就做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不告诉你,怕你问个不停,告诉了你,你又这样不安,你要我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殷泰还可能会让你离开吗?” “可我始终会害了他。”我颤抖着身体,万分难受。 “殷泰他是个男人,有担当的。他知道该怎么样守护好属于自己的一切,你把心咽回去。殷泰他现在正在想办法如何解决这件事情,既要四阿哥以后都打不了什么主意,又要保护你,不让你暴露。你如果真的是替殷泰着想,就安心把身体养好,不要让他分心了,婉兮。”赫舍里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以为我和玉芙已经是最难的了,可看看你们,却还要比我们更加难上十倍不止。”说完,又叹了叹气,吩咐了一句“好好注意身体”就走了出去。 我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掉。这样一个对我用情至深的男人,我该怎么办? 正在呆呆出神,王爷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伸手替我擦去了脸上的泪,问道,“婉兮,你怎么了?怎么不爱惜着身体,这样会着凉的。”说着替我拉上了被子。 我抓着他的手,看着他,认真地问道,“即使是这样陷入困境,你也还是不愿意放开我吗?明明知道留着我会惹火上身,你为什么要这样?” “鸿行都告诉你了,是吗?”王爷仔细地看着我,坐直了身子拥着我,说道,“婉兮,这点伎俩我还不放在心上。我唯一在意的是你,你可知道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倒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真不该那么大意,就那么让你走过去的。四阿哥冲着我来不要紧,可伤了你,我不会坐视不管。” 我一听,赶紧摇头,拉着他,说道,“不要,我既然已经没事了,这件事情就当过去吧。我不要你再跟四阿哥作对,尤其是为了我,我不想你有危险。我怕你出什么事情,答应我,你答应我。” “婉兮。你心里一直是有我的,对不对?因为怕我有危险,所以你才会拒绝我,根本不是因为戴家的事情,对吗?”多罗郡王听我这样说,先一愣,继而惊喜地问道,我清楚地听到了来自他心底的快乐。 我看着他,郑重地点点头,说道,“你答应我,这次的事情不要再追究了,四阿哥也是人,被刺激了,是会反击的。我不想你去冒险。” 王爷拉着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我答应你,这次的事情我会算了。可是如果有下一次,我绝对不会这么退让了。” 第二十五章 到了戏楼门口,下了马车,就看见戏楼内外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两名身子矫健的高大男子上前给王爷行礼,王爷一挥手,他们就退到了两边,跟着我们进了戏楼里面。 “他们是谁?”我转头看着王爷问道。 “是我的手下。今晚既然是来高兴的,就只管高兴,其他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王爷一边说着,一边朝戏楼大堂中央最靠前的位置走了过去,我已经看见了赫舍里氏的背影。 进出的人太多,我一下不注意,被两个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满身酒气,看来已经喝了不少。我本不想计较,谁知道他们却朝我邪笑着靠过来,说道,“这可是个难得一见的**角色,比那景月楼的头牌玉芙还亮眼几分。” “就是就是,陪爷喝酒去。”另外一个人说着,就把手朝我伸了过来。 还没有伸到我跟前,王爷一把将我拉到了身边,那两个人刚要发作,王爷沉着脸亮出了腰间的令牌。那两个人怕是见过些世面,一看,是大惊失色,酒意马上醒了,失声说道,“皇...皇宫里面的人。” “快...快走,快走。” 那两个人马上退了几步,朝戏楼外跑了出去。王爷的眼光深不可测,寒光逼人,冷峻地看了一眼随行的两个手下,其中的一个人大步跟了出去。 我回过神来看着王爷,他看着我的时候已经变得温和。我不等他开口,连忙问道,“你要把那两个人怎么样?” “你没有事就好。既然打了你的主意,就要付出代价。我已经说过了。”他的眼神对我依然温和,语气却让我不寒而栗。 “你要杀了他们?”我不禁问道。 “不,我会让他们比死更加痛苦。他们应该庆幸我刚才没有亲自动手。”王爷拉着我的手更加紧,说道,“你刚才受惊了,不要想太多,我会处理的。过去吧。” 赫舍里氏看见我们,很是高兴,大家坐下,他看见我脸色有异,赶紧问是怎么回事,我只摇摇头。一看王爷的脸色也已经有些铁青,看得出来刚才的事情他已经相当隐忍,要不是在戏楼,那两个人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我看了一下他们,想缓和一下这气氛,问道,“怎么不见玉芙呢?” “今晚玉芙唱曲,等她唱罢,咱们到她阁中找她。”赫舍里氏说完,不时地看着我们两个。 我看了一眼王爷,他的脸色没有缓和多少,只定定看着我。赫舍里氏放下茶杯,凑到了王爷身边,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赫舍里氏脸色一变,看了我一眼,就朝外走去,被我叫住了。 “大人,我跟王爷刚来你就要走?”我抬头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我不想他因为我而惹上任何麻烦,何况玉芙的事情刚刚过去。 “不是,我正好想起来有件事情要做。”赫舍里氏听到我叫他,有些料不到,突然回答道。 “有什么事情比朋友重要?既然叫我们来,就是这样打发我们的吗?”我这话一出,旁边的王爷也淡淡地看着我。 赫舍里氏有些为难,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王爷伸手一边倒茶,一边说道,“鸿行,坐下。” 我装作没有听见,拿起了跟前的茶杯,赫舍里氏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本来以为能够高高兴兴地聚一聚,却没有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王爷一向有风度的人都如此,更加别提大人这样的急性子,玉芙的事情在他心里落了阴影,所以才会如此敏感。 他们有一下没一下地聊了几句,偶尔问我喜欢听什么戏,我一一回答。一杯茶的功夫,刚才出去的那个手下就回来了,俯身在王爷耳边说了几句,王爷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个人就退到了一边。 “王爷说过,要高高兴兴地来,要高高兴兴地回去,我什么事都没有,请王爷先放下。”我转头看着他轻声细语地说道。 王爷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赫舍里氏接着我的话,说道,“殷泰,婉兮是个识大体的人。说的也是,刚才我也冲动了,人既然已经来了,先高兴着,那些事情既然已经处理了,就不要多想了。” 王爷看了一眼赫舍里氏,又看着我,说道,“比起刚才的事情,我更加担心的是别的事情,婉兮,你的美丽实在是太炫目,难以掩饰。” 我正听得不明白,只听赫舍里氏说道,“殷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实话,那天四阿哥看见她,我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那天街上又是烟尘又是雨的,她又低着头,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八阿哥一党又重新崛起,四阿哥正分心呢。” 我一想,过了年就是康熙五十二年,一直到康熙五十三年的“毙鹰事件”发生,八阿哥才算是真正的失势,现在四阿哥应该是真的开始头疼了。 “四阿哥的眼线遍布整个北京城,王爷这样带我出来,万一...”我看着他,十分担心。 王爷打断了我的话,说道,“我不是在担心四阿哥,就算没有八阿哥的事情,他也威胁不到我。” “可我的下落朝廷一直没有结果不是吗?王爷要如何答复?”我开了口就停不了。 “好了。你们都消停一下,这里人多嘴杂。”赫舍里是打断了我们,说道,“玉芙要出来了。” 我看着王爷,他也看着我,那眼眸中多了几分让我感觉陌生的东西,是什么呢? 正想着,满堂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声,我一看台上,一个身段娇俏、扮相妩媚的女子缓缓走出,我一看赫舍里氏如痴如醉的眼神,就知道是玉芙。可再看一眼王爷,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突然让我感觉到冷冰冰的。 玉芙扮演的是《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唱腔哀婉缠绵,却又幽怨不尽,完全表现了一个贵族深闺女子思春不舍,渴望与梦中人在一起的伤心情怀,唱的是: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偶然间心似缱。 ......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 ...... 我一听,也已经恍恍惚惚出神了。杜丽娘渴望反抗封建礼数的压迫,想和书生柳梦梅终生厮守,这不正唱出了玉芙和赫舍里氏的心声吗?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持续不断。玉芙盈盈一拜,退了下去。赫舍里氏一笑,说道,“走吧,下去清静清静。”几个人就站了起来,朝戏楼后边走去。 上了一座别致的阁楼,看见一个婆子在门口候着,看见赫舍里氏,忙俯身说道,“姑娘正在更衣。”无妨,我们先坐坐。“赫舍里氏一面应着,一面自顾走了进去。 我跟着他们进去,发现是一间宽敞雅致的屋子,设里外间,外间甚至还设了左右两边偏厅,陈设布局品味非凡,虽不奢华,却不落一点俗气。炉子中正袅袅地熏香,清淡绵远,透过偏厅的垂帘,我看到了一架古筝。 刚刚坐下,婆子就让人把茶端了上来,跟刚才戏楼相比,这里的确是清静得出奇,让人舒服。”婉兮,玉芙要是看见你,一定会高兴坏了。“赫舍里氏看着我笑道。 我也笑了,说道,”彼此彼此,我也很想见见她呢。“”鸿行,皇上的旨意太突然,你真的没有问题吗?“王爷认真地看着赫舍里氏问道。 赫舍里氏眼光带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殷泰,你我同是皇上的臣子,又何必多此一问?能够想到的、不能够想到的,那不全是意料中的事情吗?即使不愿意,又能够怎么样?“”玉芙怎么办?“王爷看着他,表情没有变,却轻微皱了一下眉头。 我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也听得出来,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皇命真的如此难违吗?这次皇上又下了什么旨意?”她已经知道了,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难过。“赫舍里氏收敛了刚才的笑意,慢慢地说道。 一瞬间,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我想了想,问道,”大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能不能跟我说?“ 王爷看着我,欲言又止。赫舍里氏复笑了一下,说道,”婉兮,我知道你是好意,可那是皇上的旨意,你改变不了什么的。“”我从来不认为我有能力改变所有,我这样说,是因为大人拿我当朋友,我只是想替你分担一些。“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说得非常肯定。 王爷轻叹了一声,说道,”婉兮,晚一些我再告诉你,现在什么都先不要问,这次大家聚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了。“ 第二十六章 今晚的气氛是让人有些不自然的,每个人的心里都装满了事情,从脸上就可以看出来。尤其是王爷说的那番话,让我觉得震动不小,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聚到一起,是什么意思? 我很想问,可是看他们的脸色,我只怕问不出什么来,而且,我也怕事情一旦扯开了,会彻底扫了大家的兴致。如今,也只好等王爷在愿意说的时候告诉我了。我看向赫舍里氏,他的眼里依然有笑意,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有痛苦的事情。这些贵族子弟,从小就懂得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最深。 正坐了一会,玉芙笑着走了出来,说道,“玉芙失礼了,让几位久等。”说着朝王爷一拜。 “坐下吧,不必拘礼了。是我们扰了你的地方才对。”王爷浅浅一点头。 玉芙坐了下来,看着我,说道,“能够再次看到姑娘,真是特别地开心。” “我又何尝不是呢?上次,我真是特别担心,还好,事情总算过去了。”我看着玉芙的脸,略有几分清瘦和憔悴,显然不但是因为戏楼生活的累,也因为心里的确是藏了事情。 “听说她当初就想马上出来看你,被殷泰拦住了。这烈性脾气就一直没有改过。”赫舍里氏看了一眼玉芙,又看着我说道。 “上次的事情真是感谢王爷和姑娘费心了,若不是这样,大人他不知道会闯出什么事情来。”玉芙感激地说道。 “大家既然是朋友,关心是应该的。不过,费心的是王爷一个人,我其实没有做什么。”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还没有做什么?你可是把我骂得浑身一激灵,要不是你一通骂,我还醒不了那么快。”赫舍里氏笑了。 “那样也叫骂?”我一瞪他说道。 “这不叫骂叫什么?怎么没有见过你对殷泰那样?”赫舍里氏一说完,和玉芙两个人笑着。 一扯到王爷身上我就语塞。我看着王爷,他嘴边含着淡淡的笑意,没有说话,却看了我一眼。我看了看他们几个,说道,“今晚是特地拿我来消遣的吗?” “不是拿你消遣,而是拿你当自己人。我们这几个都是于世落落难合者,虽然生在这个社会,却不想受这个社会束缚。我跟鸿行是男儿身,反叛是不难理解的。可你们皆是女子,敢于有这样的性情,也委实让人钦佩,比之我跟鸿行又胜出一筹。”王爷缓缓地说道。 “却可惜,我们的反抗也没有起任何作用。这世道,该是如何还是如何,比我们好的不止一人,可比我们不好的,又何止千万?”我暗自叹了一口气。 “你又来了,你那满肚子的学问唯一的坏处就是让你动不动就愁起来。你如果书念得少一点多好。”赫舍里氏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姑娘说的是。但是即使是这样,还是要往开了想才好。”玉芙对我笑笑,说道,“戴大人高风亮节,他日一定会有机会平反。姑娘如今还是保重自己要紧。” “鸿行,今晚要如何高兴?都随你。”王爷定定看着赫舍里氏说道。 “当真?刚才我就想说了,那酒虫可是在我肚子里面挠了好半天了。既然这样,还等什么?上酒,今晚一定要痛痛快快。”赫舍里氏两眼放光地说道。 “这次你如果醉了,我不打算送你回去。”王爷笑了笑。 “大好男儿,在哪里不是一条好汉?醉了我倒头就睡便是,不用你操心。”赫舍里氏豪放地一摆手。 “早知道你们有这兴致,我已经让人都备下了,就等着你们的话呢。”玉芙说完站了起来,走到屋外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赫舍里氏先给自己倒满,举起来说道,“我先敬你们,兄弟之情,朋友之情,推心置月复之情,感激之情,统统在这酒里面了。”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玉芙也慢慢举起了酒杯,说道,“我的心思跟大人是一样的,长久以来,多蒙两位对玉芙的照顾和相知,若有机会,玉芙定当报答。”说完把酒喝完。 我看着他们两个的神情,突然浮起一种凄凉的感觉,像是离别的场景,是我自己的错觉吗?再看看王爷,他定定地看着大人和玉芙两个,眼光也有些哀伤的意思,却没有说话,拿起了面前的酒,敬了他们,也慢慢喝完。 我看着这怪异的气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呆呆出神,赫舍里氏看着我,说道,“是嫌这酒不够好吗?” 我回过神来,说道,“不是。喝酒就要喝个明明白白,才会痛痛快快。可你们说得话里有话,我根本就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酒就算喝了,有什么意义?” 我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起来。赫舍里氏笑道,“居然连殷泰这样的人都没有让你改变一点,还是那么心直口快的。” “这是她的个性,太过修饰了反而不好。”王爷看着我笑了一下。 “这么说,今晚你们是打定主意让我糊里糊涂的?”我看了他们几个一眼。 “王爷,玉芙刚才登台有些累了,不如你们先聊着。我想跟姑娘说些女儿家的贴心话,可以吗?”玉芙突然接了我的话,对王爷说道。 王爷沉默了一下,看着我们,轻声说道,“嗯,下去吧。” 玉芙道谢之后,把我拉到了里间。我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话跟我说,所以也没有多问,随她慢慢走了进去。玉芙看我走了进去,伸手把帘子放了下来。 “姑娘不会太意外吧?”玉芙看着我笑道。 “怎么会?大家已是知心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是。”我点点头。 “那我应该叫你阑珊姑娘呢,还是婉兮姑娘呢?”玉芙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很动人。 我一愣,也笑了,说道,“玉芙姑娘不是一般的人,一眼可以看出不同的地方,难怪大人对你如此特殊。想必大人都告诉你了?” “对。不过姑娘放心,玉芙绝对不会做让姑娘有损失的事情,对于姑娘的身份,我以后绝不再提。”玉芙认认真真地说道。 “大人既然告诉了你,就说明你是值得信任的人,我一点也不担心。”我平淡地笑着。 “婉兮,我虽然与你见面不多,却一见如故。王爷说得对,大家都是这社会中不愿认命的人,所以才投缘。对你和王爷所做的一切,我感激在心。如果你不嫌弃,我能不能认你这个妹妹?”玉芙的声音和眼神都透露出真诚。 我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说道,“怎么会嫌弃?有你这样难得的姐姐,是我的福气。不过,以后大人就会更加得意了,既然成了妹妹,他不更加欺负我?”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玉芙拉着我坐下,说道,“我看得出来,王爷他对你用情已深,他是个万金难求的男人,你可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心意。” 我低着头,慢慢地说道,“当初,是王爷他亲自带人到了戴家。我虽然在心里告诉过自己千千万万遍,他是身不由己,不能够怪他。但是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有点难以释怀。王爷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东西让我看不穿,也琢磨不透,如今越是靠近他,我越是感觉到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怕有一天我会发现这是一场梦。你说,王爷真的算是一个好人了吗?” 玉芙静静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婉兮,你听我一句,男人只有强弱之别,没有好坏之分,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我在这世道已经沉沦太久,见识过的男人不计其数,所谓的好坏是非常脆弱的东西,你所想象的好是根本不存在的。” 只有强弱之别,没有好坏之分,这句话重重打在我的心底。“你是说,如果王爷一旦失去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算不上是一个好男人了吗?”我迷茫地问道。 “在你的标准里面,他也许是。但是在如今世人的标准下,他如果一无所有,哪怕人再好也没有用,跟我们这样的下层人一样,是会被人冷眼对待的。况且,人一旦被压迫到一定份上,是会变的,不管原来多好,也会扭曲。现在你明白我说的了吗?”玉芙语重心长地拍拍我,说道,“不要想什么好坏了,那是不现实的。而且,用好坏来衡量王爷这样的人,也不全面,只要他肯一心对你,其他的就不要太强求了。” “你所说的,我都理解,王爷对我好,我心里是清楚的。不要再说我了,今晚看见你和大人心里有事情,我就一直不踏实。王爷虽然不说,可我也猜到了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我看着玉芙的脸,她的眼神已经伤感起来。 “婉兮,西北战事又起了,皇上从侍卫中抽调了一批本领过硬的人,遣到西北支援战事,大人他,便是其中一人。”玉芙一语未了,已经是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我一听,如同让人从头重重打了一锤,一片空白。支援西北战事,那说不定就是有去无回的结局,难怪王爷一直不说。这生离死别,连想到都痛心,怎能轻易说出口呢?我看着玉芙悲戚万分的样子,她不但是因为离别而难过,更加是因为对赫舍里氏的命运感到揪心。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安慰得下来。我心里是一阵接一阵的难受,眼泪簌簌地流着,跟她抱在了一起。 第二十七章 “玉芙,大人这一去前程未卜,剩下你一人,你可要怎么办?”我不敢再哭出来,怕外面的王爷跟大人听见,只压抑了自己的声音,低低地问道。 玉芙直起了身子,眼睛已经哭红了,看着我,说道,“玉芙微不足道,倒是大人他一世英才,如今却路途渺茫。玉芙能够做的,就是尽量不要让大人分心,不想因为我而让大人有任何的牵挂。如果真的有缘,那就乞求大人他能够早日平安回京,早日相聚。”玉芙悲伤过度,一段话断了几次。 “当日父母死去,我毫无办法挽回,甚至,连父亲的死讯都是最后才知道,这是我心里的遗憾。去世的人已经去了,可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争取才对。你相信我,我和王爷会想办法的。”我拉着她的手说道。 “不,婉兮,这是朝廷的命令,不要把你自己牵扯进来,也更加不要把王爷牵扯进来。朋友是用来理解和关心的,不是拿来冒险的,我不要你们有任何闪失。”玉芙赶紧摇摇头。 “我自有分寸的,你放心,我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如今更加比别人懂得小心。再说,王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凭他跟大人的交情,相信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说道,“姐姐,你就想开一些,俗话说,福祸总是相依的。虽然说大人他这一去结局难料,但是说不准,老天会有另外的安排也不一定。谁能够说得准未知的事情呢?” “婉兮,我这一生能够遇见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如大人,已经知足,能够遇见一个懂我的姐妹如你,也已经没有遗憾。我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大人这一去,不管将来彼此结局如何,我都一定会记住这段感情到终老。”玉芙一边说一边泪流不止。 “好姐姐,快别这样了,该出去了,要不然王爷和大人会问的。”这剩下不多的时光,我心里真是一万个舍不得,可还要强打起精神来。 玉芙整理了一下情绪,跟我走了出去。王爷和大人一看我们这样子,眼神异样了一下,谁都看的出来我们刚刚哭过,可他们都没有说话。我拿着两眼,定定地看着赫舍里氏。 他被我盯得不自然,说道,“婉兮,我难道长了三头六臂不成?值得你这样看我。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他,走到了酒桌边,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大人,婉兮这些日子多蒙你的关照,我统统记在心里。今天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就借花献佛,用这里的酒,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说完对他举起了酒杯。 大人看了王爷一眼,王爷只静静地看着我。赫舍里氏看向我,说道,“我可是记得,你说过喝酒不好,当初还不愿替我和殷泰多倒酒,如今是怎么了?再说,从你嘴巴里面听到感激的话,可真是奇闻一件。照你刚才所说的,不说明白,这酒我是万万不会喝的。”说完眼里有了笑意。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但愿大人今后无论何时,都记得我这个朋友曾经与你喝过酒,这是我对大人的一片心意。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斗酒十千恣欢虐,将进酒,杯莫停。”我一说完,眼睛复又潮湿,只控制自己千万不要哭出来,今晚一定要高高兴兴的。 赫舍里氏没有说话,只郑重地看着我,缓缓站起来,与我对酌,说道,“婉兮,我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我记住了,不管自己在何时,都会记得你今晚敬我的这样一番心意。但愿长醉不复醒,与尔同消万古愁。”说完痛快地把杯中的酒喝完。 我一饮而尽,看着他说道,“多谢大人赏脸,婉兮只希望大人一切安好。”一阵阵难过如同浪潮涌上我的心底,我镇定了一下,说道,“王爷,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我拼命抓着自己的裙裾,不敢正眼看他们的眼睛。 好一会,才听见王爷冷静的声音,说道,“鸿行,陪玉芙吧。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也该走了。”说完站了起来。 赫舍里氏看看我和王爷两个,并没有挽留,只说道,“我心里有数,不必太过于挂怀。”我回头看看玉芙,她眼光含泪,朝我和王爷深深一拜。 我心里一酸,不忍再看,快步走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马车上的,只觉得身边的一切喧闹似乎都不是真实的,疑是天外来音,那么虚无缥缈。上了马车,就朝王府赶回去,我只顾呆呆出神。 “婉兮,你怎么了?”王爷握住了我的手心,那么温暖。 我心里的痛楚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只要有人稍微那么一点开,我会完全崩溃,完全爆发出来。我艰难地说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如今风雪漫漫,前路多险,大人这一去,不知是何...”我未说完,就捂着痛哭起来。 王爷一下子把我搂紧,说道,“婉兮,不要难过了,玉芙都告诉你了对吗?不要太担心,鸿行他说不上是身经百战,却也是有勇有谋,你要相信他会没事才对。” 我的所有情绪像是开了闸门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无力地靠在王爷身上发泄着心中的难过。王爷没有再说话,只把我搂得一下比一下紧,内心如此彻底的疼痛让我感觉如同像是被一团熊熊火焰包围着。我头脑恍恍惚惚,王爷没有再放开我,直接把我抱下了马车,送回了屋子里面,放在了床上,我一下扯住了他的衣服,看着他,说道,“王爷,我从来没有真正求过你什么,连戴家的事情,我如今也已经绝口不提。可我求求你,帮帮玉芙和大人,帮帮他们,我不想看到他们这样起起落落。”我越是说,越到最后几乎都已经发不出声音,我只知道,王爷是唯一能够指望的人。 “婉兮,你千万冷静一点,就连戴家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你除了不是怨恨,就是愤怒,我从来没有看见你这样竭力地悲伤过。你以为我心里就不想帮他们吗?可这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事情。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就算是,不能够改变鸿行西北之征,但是,一定会最大程度地把他的处境变得更加容易些,相信我。”王爷坐在床边,紧紧抓着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认真地说着。 我瞬间涌上来的感激变成了情感的升华,任凭泪水流出,伸手紧紧抱住了王爷,任由着他回应着一阵阵灼热的吻落到我的脸上,再轻轻落到了唇边,倾注了所有他想要表达的东西。“婉兮,我该拿你怎么办?遇见你,我像是完全中了邪一样。”王爷煎熬地喃喃说了一声,长叹了一口气,又吩咐道“好好休息”,替我拉好了被子,看了我许久,转身走了出去。 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青眉一边服侍我洗漱,一边说道,“王爷出门的时候留话了,让转告小姐,说是昨天晚上他答应过的事情,会尽力的。” 我想起昨天晚上王爷说过的那些话,不禁惭愧起来。帮玉芙和大人完全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凭什么要强加到王爷的身上?太不会考虑他的感受了。玉芙说得对,即使是朋友,也不见得要事事都牵扯进来,毕竟人是敌不过天意的,我到底是怎么了?如果王爷有什么麻烦,我该如何才能够心安?我越想越担心。 一直到晚上,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的,担心大人和玉芙,也更加担心王爷会不会触怒了皇上。虽然王爷不是鲁莽行事的人,但是康熙可不是一般人。 掌灯的时候,听青眉说王爷终于回来了,我马上赶了过去。看见王爷正在暖阁里面坐了下来,我把茶端了过去,只听王爷开口说道,“阑珊留下,其他人下去吧。” 下人把王爷的外衣拿了下去,我静静看着他有些倦意的脸,心里实在是觉得对不起他,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些道歉的话。就一直那么站着,在旁边看着他。 王爷定定看着我,笑了,说道,“等了我一天了,难道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神,缓缓地说道,“是我不好,昨天晚上,我不应该求王爷做那样的事情,虽然,虽然我是真的想要帮大人他们,可是,我太冲动,现在,我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到王爷。”我好不容易才说完,转过了脸,就难过起来。 王爷站了起来,搂住了我,轻声说道,“就是因为你一直这样,才会让我放不下。有的时候你冷得像冰,可有的时候,你却热得似火,就像是一本引人入胜的书,让我不断地想翻开下一页,把你看个透彻。不要担心我,我如果轻易让自己有事,怎么保护你呢?” “不,原谅我,是我的错。长久以来我的想法都没有错,但是,做法上却欠妥,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我是真的不想你有事。至于大人,我,我只恨我自己不能替他做些什么。”我握紧了自己的手心。 王爷松开了我,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别多想了,今早我已经奏明了皇上,说鸿行在三年前的镇压护卫中曾经受过重伤,此行应不宜做前锋。而且,鸿行他与其他侍卫不同,颇有文墨,熟读兵法,所以,皇上权衡之下,命鸿行退出了战线,做了训兵统领和参领,负责战策部署,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这下你该高兴了吧?”语音变得温柔。 我一听,先是意外,再后来是回不过神来。我本来还担心王爷会惹上什么麻烦,却没有想到他已经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好。我赶紧行礼,说道,“多谢王爷。” “你如果要感谢我,可不要说说那么简单。”王爷不紧不慢地笑道,那声音中有了邪魅。 我一抬头,看着他正不解。他却俯到了我耳边,说道,“容易,你昨晚是怎么求我的,如今就怎么谢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昨晚那是复杂情绪的一种舒发,我不是有意跟他那么亲近。想起他落下的那些吻,我心里不自然,脸上一烧,就别过脸。 王爷却笑了,说道,“不愿意?那好,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再告诉你玉芙的事情。”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我赶紧一把拉住了他,问道,“玉芙她怎么了?” 王爷回头一笑,说道,“你不是希望他们一直在一起吗?” 我连忙点点头,说道,“对。” 王爷一步步朝我逼近,我退到了桌边,再也挪步了脚步。他靠近我,问道,“婉兮,你昨晚第一次那样抱着我,是因为鸿行和玉芙,还是因为心里一直有我?”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慢慢说道,“如果对王爷没有心,再怎么相求,又怎么会那般亲近?王爷其实心里一直有了答案,非要这样问吗?”我说完,不敢再看他。 王爷紧紧抓着我,说道,“婉兮,我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心越来越迫切。放心吧,虽然军中一直无女眷,但是鸿行兼训兵和谋策,又是谨妃娘娘的亲侄子,所以,皇上也格外开恩照顾,允许他可以带丫环随身服侍。玉芙会完全月兑离戏楼生涯,从此在北京城人间消失,跟着鸿行一路到西北去。” “真的吗?从此这北京城中就少了一对悲情鸳鸯,可在无拘无束的西北,却多了一双幸福的伴侣在自由翱翔。”我一高兴,眼泪簌簌流下。 我一想到他们无比自由的样子,真是替他们高兴。马上伸手紧紧抱住了王爷,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第二十八章 “玉芙,大人这一去前程未卜,剩下你一人,你可要怎么办?”我不敢再哭出来,怕外面的王爷跟大人听见,只压抑了自己的声音,低低地问道。 玉芙直起了身子,眼睛已经哭红了,看着我,说道,“玉芙微不足道,倒是大人他一世英才,如今却路途渺茫。玉芙能够做的,就是尽量不要让大人分心,不想因为我而让大人有任何的牵挂。如果真的有缘,那就乞求大人他能够早日平安回京,早日相聚。”玉芙悲伤过度,一段话断了几次。 “当日父母死去,我毫无办法挽回,甚至,连父亲的死讯都是最后才知道,这是我心里的遗憾。去世的人已经去了,可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争取才对。你相信我,我和王爷会想办法的。”我拉着她的手说道。 “不,婉兮,这是朝廷的命令,不要把你自己牵扯进来,也更加不要把王爷牵扯进来。朋友是用来理解和关心的,不是拿来冒险的,我不要你们有任何闪失。”玉芙赶紧摇摇头。 “我自有分寸的,你放心,我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如今更加比别人懂得小心。再说,王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凭他跟大人的交情,相信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说道,“姐姐,你就想开一些,俗话说,福祸总是相依的。虽然说大人他这一去结局难料,但是说不准,老天会有另外的安排也不一定。谁能够说得准未知的事情呢?” “婉兮,我这一生能够遇见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如大人,已经知足,能够遇见一个懂我的姐妹如你,也已经没有遗憾。我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大人这一去,不管将来彼此结局如何,我都一定会记住这段感情到终老。”玉芙一边说一边泪流不止。 “好姐姐,快别这样了,该出去了,要不然王爷和大人会问的。”这剩下不多的时光,我心里真是一万个舍不得,可还要强打起精神来。 玉芙整理了一下情绪,跟我走了出去。王爷和大人一看我们这样子,眼神异样了一下,谁都看的出来我们刚刚哭过,可他们都没有说话。我拿着两眼,定定地看着赫舍里氏。 他被我盯得不自然,说道,“婉兮,我难道长了三头六臂不成?值得你这样看我。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他,走到了酒桌边,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大人,婉兮这些日子多蒙你的关照,我统统记在心里。今天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就借花献佛,用这里的酒,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说完对他举起了酒杯。 大人看了王爷一眼,王爷只静静地看着我。赫舍里氏看向我,说道,“我可是记得,你说过喝酒不好,当初还不愿替我和殷泰多倒酒,如今是怎么了?再说,从你嘴巴里面听到感激的话,可真是奇闻一件。照你刚才所说的,不说明白,这酒我是万万不会喝的。”说完眼里有了笑意。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但愿大人今后无论何时,都记得我这个朋友曾经与你喝过酒,这是我对大人的一片心意。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斗酒十千恣欢虐,将进酒,杯莫停。”我一说完,眼睛复又潮湿,只控制自己千万不要哭出来,今晚一定要高高兴兴的。 赫舍里氏没有说话,只郑重地看着我,缓缓站起来,与我对酌,说道,“婉兮,我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我记住了,不管自己在何时,都会记得你今晚敬我的这样一番心意。但愿长醉不复醒,与尔同消万古愁。”说完痛快地把杯中的酒喝完。 我一饮而尽,看着他说道,“多谢大人赏脸,婉兮只希望大人一切安好。”一阵阵难过如同浪潮涌上我的心底,我镇定了一下,说道,“王爷,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我拼命抓着自己的裙裾,不敢正眼看他们的眼睛。 好一会,才听见王爷冷静的声音,说道,“鸿行,陪玉芙吧。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也该走了。”说完站了起来。 赫舍里氏看看我和王爷两个,并没有挽留,只说道,“我心里有数,不必太过于挂怀。”我回头看看玉芙,她眼光含泪,朝我和王爷深深一拜。 我心里一酸,不忍再看,快步走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马车上的,只觉得身边的一切喧闹似乎都不是真实的,疑是天外来音,那么虚无缥缈。上了马车,就朝王府赶回去,我只顾呆呆出神。 “婉兮,你怎么了?”王爷握住了我的手心,那么温暖。 我心里的痛楚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只要有人稍微那么一点开,我会完全崩溃,完全爆发出来。我艰难地说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如今风雪漫漫,前路多险,大人这一去,不知是何...”我未说完,就捂着痛哭起来。 王爷一下子把我搂紧,说道,“婉兮,不要难过了,玉芙都告诉你了对吗?不要太担心,鸿行他说不上是身经百战,却也是有勇有谋,你要相信他会没事才对。” 我的所有情绪像是开了闸门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无力地靠在王爷身上发泄着心中的难过。王爷没有再说话,只把我搂得一下比一下紧,内心如此彻底的疼痛让我感觉如同像是被一团熊熊火焰包围着。我头脑恍恍惚惚,王爷没有再放开我,直接把我抱下了马车,送回了屋子里面,放在了床上,我一下扯住了他的衣服,看着他,说道,“王爷,我从来没有真正求过你什么,连戴家的事情,我如今也已经绝口不提。可我求求你,帮帮玉芙和大人,帮帮他们,我不想看到他们这样起起落落。”我越是说,越到最后几乎都已经发不出声音,我只知道,王爷是唯一能够指望的人。 “婉兮,你千万冷静一点,就连戴家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你除了不是怨恨,就是愤怒,我从来没有看见你这样竭力地悲伤过。你以为我心里就不想帮他们吗?可这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事情。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就算是,不能够改变鸿行西北之征,但是,一定会最大程度地把他的处境变得更加容易些,相信我。”王爷坐在床边,紧紧抓着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认真地说着。 我瞬间涌上来的感激变成了情感的升华,任凭泪水流出,伸手紧紧抱住了王爷,任由着他回应着一阵阵灼热的吻落到我的脸上,再轻轻落到了唇边,倾注了所有他想要表达的东西。“婉兮,我该拿你怎么办?遇见你,我像是完全中了邪一样。”王爷煎熬地喃喃说了一声,长叹了一口气,又吩咐道“好好休息”,替我拉好了被子,看了我许久,转身走了出去。 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青眉一边服侍我洗漱,一边说道,“王爷出门的时候留话了,让转告小姐,说是昨天晚上他答应过的事情,会尽力的。” 我想起昨天晚上王爷说过的那些话,不禁惭愧起来。帮玉芙和大人完全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凭什么要强加到王爷的身上?太不会考虑他的感受了。玉芙说得对,即使是朋友,也不见得要事事都牵扯进来,毕竟人是敌不过天意的,我到底是怎么了?如果王爷有什么麻烦,我该如何才能够心安?我越想越担心。 一直到晚上,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的,担心大人和玉芙,也更加担心王爷会不会触怒了皇上。虽然王爷不是鲁莽行事的人,但是康熙可不是一般人。 掌灯的时候,听青眉说王爷终于回来了,我马上赶了过去。看见王爷正在暖阁里面坐了下来,我把茶端了过去,只听王爷开口说道,“阑珊留下,其他人下去吧。” 下人把王爷的外衣拿了下去,我静静看着他有些倦意的脸,心里实在是觉得对不起他,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些道歉的话。就一直那么站着,在旁边看着他。 王爷定定看着我,笑了,说道,“等了我一天了,难道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神,缓缓地说道,“是我不好,昨天晚上,我不应该求王爷做那样的事情,虽然,虽然我是真的想要帮大人他们,可是,我太冲动,现在,我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到王爷。”我好不容易才说完,转过了脸,就难过起来。 王爷站了起来,搂住了我,轻声说道,“就是因为你一直这样,才会让我放不下。有的时候你冷得像冰,可有的时候,你却热得似火,就像是一本引人入胜的书,让我不断地想翻开下一页,把你看个透彻。不要担心我,我如果轻易让自己有事,怎么保护你呢?” “不,原谅我,是我的错。长久以来我的想法都没有错,但是,做法上却欠妥,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我是真的不想你有事。至于大人,我,我只恨我自己不能替他做些什么。”我握紧了自己的手心。 王爷松开了我,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别多想了,今早我已经奏明了皇上,说鸿行在三年前的镇压护卫中曾经受过重伤,此行应不宜做前锋。而且,鸿行他与其他侍卫不同,颇有文墨,熟读兵法,所以,皇上权衡之下,命鸿行退出了战线,做了训兵统领和参领,负责战策部署,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这下你该高兴了吧?”语音变得温柔。 我一听,先是意外,再后来是回不过神来。我本来还担心王爷会惹上什么麻烦,却没有想到他已经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好。我赶紧行礼,说道,“多谢王爷。” “你如果要感谢我,可不要说说那么简单。”王爷不紧不慢地笑道,那声音中有了邪魅。 我一抬头,看着他正不解。他却俯到了我耳边,说道,“容易,你昨晚是怎么求我的,如今就怎么谢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昨晚那是复杂情绪的一种舒发,我不是有意跟他那么亲近。想起他落下的那些吻,我心里不自然,脸上一烧,就别过脸。 王爷却笑了,说道,“不愿意?那好,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再告诉你玉芙的事情。”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我赶紧一把拉住了他,问道,“玉芙她怎么了?” 王爷回头一笑,说道,“你不是希望他们一直在一起吗?” 我连忙点点头,说道,“对。” 王爷一步步朝我逼近,我退到了桌边,再也挪步了脚步。他靠近我,问道,“婉兮,你昨晚第一次那样抱着我,是因为鸿行和玉芙,还是因为心里一直有我?”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慢慢说道,“如果对王爷没有心,再怎么相求,又怎么会那般亲近?王爷其实心里一直有了答案,非要这样问吗?”我说完,不敢再看他。 王爷紧紧抓着我,说道,“婉兮,我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心越来越迫切。放心吧,虽然军中一直无女眷,但是鸿行兼训兵和谋策,又是谨妃娘娘的亲侄子,所以,皇上也格外开恩照顾,允许他可以带丫环随身服侍。玉芙会完全月兑离戏楼生涯,从此在北京城人间消失,跟着鸿行一路到西北去。” “真的吗?从此这北京城中就少了一对悲情鸳鸯,可在无拘无束的西北,却多了一双幸福的伴侣在自由翱翔。”我一高兴,眼泪簌簌流下。 我一想到他们无比自由的样子,真是替他们高兴。马上伸手紧紧抱住了王爷,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题外话------ 上传出了问题,把二十七章变成二十八章,顺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