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次相亲》 第1页 书名:108次相亲 作者:欧阳墨心 文案: 乐从心,性别:女,战绩:相亲104次全灭 新成就:在第105次相亲的餐厅卫生间里,看见顶头上司(男,绰号:玉面阎罗)被另一个男人掐住腰,按在墙上亲…… 乐从心: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假笑小职员x面瘫冷上司 * 沙雕小甜饼,全文存稿,放心跳坑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乐从心,丁步直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乐从心坐在马桶上,一脸懵逼。她被两个男人堵在了男卫生间里。 人生啊,总是处处充满惊吓。 十分钟前,乐从心还在隔壁的两岸咖啡和第105号相亲对象聊天,谁知道咖啡馆卫生间坏了,乐从心只能去隔壁的酒吧借厕所——一家著名的男□□友酒吧——只有男卫生间。 幸好酒吧尚未营业,没什么人,加上卫生间里的隔间门看起来很结实,又是电动马桶加温消毒一条龙,乐从心就安心安理得地坐了下去……下去……去…… 大约是马桶盖很温暖,或者是熏香味儿太昂贵,要么就是今晚的月色太迷人,乐从心坐在马桶上习惯性掏出了手机,刷到了一条微博话题。 #你遇到过的奇葩领导# 下面的评论,简直就是对领导的大型批判现场。 【要求上下班指纹打卡,迟到一秒就扣钱!】 【脸拉得跟长白山一样,好像我们都欠他五百万!】 【屁事不干,就知道使唤下属,懒得一逼!】 【人见人烦,花见花败!】 【一句话能把人怼得三天吃不下饭!】 【呵呵,靠后门关系进来的!】 【每天穿得搔首弄姿的,看着都眼晕!】 乐从心当时就激动了,输入了一条新评论。 【我们新来的总监,集齐了上述1234567条,是不是一条神龙奇葩啊,哈哈哈哈哈】 乐从心的评论很快被网友们淹没了,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不管有没有人看到,只要把这句话发出去,就是一种爽! 可是,乐从心万万没想到,就为了这两秒钟的爽,她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悲剧。 卫生间外传来了脚步声,是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杂乱、沉重,还有粗重的呼吸声,听起来应该是—— 两个男人? “阿紫,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放手。”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对男人没兴趣。” “你骗我!我能看出来,你也喜欢我!” “滚!” “阿紫,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咚”一声闷响,有重物撞在了乐从心隔间的门板上。 我艹艹艹?! 乐从心麻溜跳起身提裤子。 在门板下方的缝隙里,她看到了两双皮鞋。 一双黑皮鞋,一双白皮鞋,牌子logo乐从心不认识,但从色泽和造型判断,显然是高端奢侈品牌。 此时,白皮鞋在前,黑皮鞋在后,根据鞋的位置判断,应该是白皮鞋压在了黑皮鞋的身上。 乐从心有些激动,蹲下身,抱着膝盖观察。 白皮鞋的脚比较大,光着脚,穿着九分裤,裤子边是骚气的粉红色,黑皮鞋穿着长筒黑袜,标准的正装配置。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门板咯吱咯吱作响,似乎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霸总小男妻之风骚攻x闷骚受】 一排紫红色弹幕从眼前滑过,开启了乐从心的脑内小剧场。 【白皮鞋是纨绔富二代,风流不羁,从不付出真心。 可没有人知道,白皮鞋心里有一个白月光——和他同班的学霸,黑皮鞋。 黑皮鞋家里很穷,和白皮鞋是两个世界的人,可白皮鞋却像着了魔一样,对黑皮鞋魂牵梦萦。 高中毕业,黑皮鞋去留学了,白皮鞋默默藏起对黑皮鞋的暗恋,流连风月。 可是,在这一天,在这一家酒吧里,白皮鞋再次见到了他的心上人。 白皮鞋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爱恋,他把黑皮鞋逼到了卫生间里表白,然后,两个人就疯狂的……】 “砰!”一声巨响,隔间门板剧烈颤动了两下,黑皮鞋反攻,把白皮鞋狠狠推了出去,四只脚在地面上快速摩擦换位,几秒钟后,白皮鞋再次占据上风,把黑皮鞋压到了对面的墙上。 这就意味着—— 门可以打开了! 乐从心小心拉开门锁,推开一条缝,瞪着眼珠偷瞄。 柔和的灯光洒在墙角两个男人的身上。 背对着乐从心的白皮鞋男人,穿着花里胡哨的真丝衬衫,裤子果然是骚气粉,头发油乎乎的,非常符合纨绔的造型。 第2页 他左手压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右手掐住他的腰——黑皮鞋男人的西装扣子被扯开了,他的白衬衫被拉紧,下半截束在皮带里——完美的细腰窄臀! 乐从心吞了口口水,又把门缝推开了一厘米。 白皮鞋突然发力,欺身压了上去,似乎想要强吻,不料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乐从心没看清黑皮鞋的动作,不知道是拳头砸到了白皮鞋的肚子,还是膝盖撞到了白皮鞋的二弟。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乐从心终于看清了黑皮鞋的脸。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 眉骨英气,鼻骨挺拔,皮肤白得发淡,睫毛压住眼尾长长上扬,五官精致恰到好处,猛一看去,几乎美出了漫画感。 但再看第二眼,就会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这是一张没有温度的脸,仿佛一张立体完美的假面,透出森森的阴气。 他站在那里,看着趴在地上哀嚎的白皮鞋,张嘴,露出雪白的牙齿。 “滚。” 白皮鞋屁滚尿流地跑了。 乐从心吓傻了! 这个人她认识! 他就是乐从心刚刚在微博里吐槽的极品上司——丁步直! * 丁不直——咳,丁步直是一个被传说环绕的男人。 一个月前,老领导到年龄退休,他从天而降,毫无预兆成了新任总监。 有人说,他是总公司的精英特派员,有人说,他是某个董事的私生子,还有人说,他和ceo有灰暗交易,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他性向成谜。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说普通人能取“丁步直”这么基里基气的名字吗? 而此人的工作风格,几乎踩到了所有奇葩领导的雷点。 情商低、难缠、龟毛、毒舌、屁事多,可以说,除了脸,一无是处。 他的脸的确杀伤力极大,听说因为这张脸,他在公司总部还获得了一个外号:玉面阎罗。 只是在他龟毛性格的衬托下,不到一个星期大家就对他的脸形成了审美疲劳。 而今天、此时、此刻,在这个不描述的酒吧不可描述地点,乐从心居然撞到了玉面阎罗如此不可描述的一幕,只能说…… 被发现我就死定了! 门缝里的丁步直掏出湿巾擦了擦手,转身走向洗手池,可刚走了两步,他脚下一顿,慢慢转过了头。 他的瞳色非常淡,像是冰凉的琉璃石,盯人的时候,常让人有种错觉,他的瞳孔是竖起来的!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卫生间的地面,定在了最后一间隔间门前。 隔间的门紧闭着,门下有十厘米的空挡,里面的地面很干净,没有鞋也没有影子——是空的。 丁步直收回目光,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洗手。 哗哗的水声打破了卫生间的死寂。 乐从心蹲在马桶盖上,抱着膝盖长吁了一口气。 刚才,就差一点,她几乎就要暴露了,千钧一发之际,她锁上门,跳到了马桶盖上,完美闪避! 这一秒的反应速度,简直可以列入她人生的高光时刻。 流水声停了,脚步声离开了,一步、两步、三步——马上,她就要安全了—— “比卡丘——biubiu——”手机铃声大作,乐从心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关机。 铃声停了,乐从心的心跳也停了。 卫生间里死寂一片,乐从心又听到了脚步声。 “哒、哒、哒、哒——” 黑色的皮鞋站到了隔间门前,乐从心甚至看到了皮鞋尖在反光。 乐从跪在马桶盖上,一手怼住门板,一手撑住马桶水箱,想着万一丁步直破门而入,她就踏着水箱跳到隔壁去。 门外的皮鞋站了许久,或许一分钟,或许五分钟,或许一个世纪,终于,鞋尖转动,离开了。 乐从心滑坐下来,大汗淋漓。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通讯记录,原来刚才那个要命的电话是相亲105号打来的——距离乐从心离席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乐从心拨通电话解释了几句,擦了擦汗,从酒吧后门溜出去,再次跑回了相亲现场。 今天和乐从心相亲的105号,姓张,身高175,体重150,发际线有点高,但发量挺足,工作是可圈可点的公务员,在相亲市场中已经算是抢手货了。 更难得的是,被乐从心“鸽”了半个小时,还能保持良好的风度,难怪能被介绍人称之为“沧海遗珠”。 “乐小姐,您没事吗?”105号问,“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没事,遇到一个熟人……”乐从心灌了两口水。 105号有些扭捏:“那个……乐小姐,我见到你以后,觉得,我们很合适,如果你同意的话,可以进一步了解吗?” 乐从心的水哽在了喉头。 第3页 凭良心讲,105号长得还凑合,尤其是比起前面的104位相亲对象——秃头、啤酒肚、离异、疑似家暴、神经质等等——实在是个难得的正常人。 或者说,是各类指标都很平庸的普通人。 不知道为什么,乐从心突然想起了刚才的丁步直。 苍白灯光下,他的脸漂亮得让人心悸。 乐从心狠狠掐了大腿一把,把丁步直的脸逼出了脑海。 “张先生,我也觉得我们挺——嗝!” 乐从心背后汗毛竖了起来。周围很嘈杂,可她听到了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哒、哒、哒、哒”慢慢接近,犹如恶魔的步伐。 105号抬起头,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一个男人站到了桌边,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一个手机。 乐从心看着那只手拨通了通讯录中的【乐从心】,她的手机铃叫了。 “比卡丘——biubiu——” 乐从心:“嗝——!” “呵~”乐从心听到了笑声,就响在她的头顶。 她哆嗦着,抬起了头,看到了丁步直的眼瞳。 淡色,清透,琉璃般冰凉。 “丁丁、丁丁、丁丁总,好、好好好巧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哈哈哈哈哈——” 丁步直没说话,他看向了105号。 105号脸白了,站起身,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你们是什么关系?” “上下关系。”丁步直说。 “什么?!”105号怒瞪乐从心。 乐从心: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可惜,105号没有听到乐从心的心声,气呼呼走了,丁步直坐在了乐从心对面,把手机放在了桌面上。 “乐从心,你的手机铃很特别啊。” “哈哈哈哈,丁丁、丁丁总,您说笑了,这种手机铃在全国有好几亿人用呢!” “难怪我今天听到了好几次。” “好巧啊,哈哈哈哈。” 丁步直又不说话了。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光润的指甲仿佛覆了层水光。 乐从心缩着肩膀,攥紧皮包带,盯着丁步直的手,越看越觉得那上面能生出尖锐的爪子。 “乐从心,”丁步直的手停了,“记住,你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是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乐从心脱口大叫,等话出去了,才发现晚了。 我特么这就是不打自招! 丁步直笑了。 他的脸很冷,总是透出一股阴郁的气息。可他笑的时候,唇角上扬,眼尾微微下压,显得神情异常瑰丽,仿佛日落前的最后一抹霞光,美丽又遥远,能吸走全世界人的心跳。 乐从心被震撼了。 好可怕!我要回家!!! 第2章 春城老城区长春路216号,位于老城区的十字路口,三层楼,老房子,二三层是住宅,租住户大多是附近工作的社畜,一到晚饭时间就会飘出五花八门的饭味。 一层是店铺门面,左边是一家饺子馆,常年飘着韭菜羊肉香,右边是一个手机维修店,市场上打得你死我活的各大品牌在他家的门头上和谐相处。 唐氏春城策划有限公司就生存在韭菜和手机的夹缝中,为了响应街道美化改革,半年前换了灰底黑字的门头,有种贯穿阴阳两界的逼格。 别看这广告公司门面不起眼,后台可不小。 它的全称是“唐氏集团广告策划中心春城分公司”。 唐氏集团,在商界可谓是如雷贯耳,业务涉及房地产、零售业、物流、网络、教育等,尤其是两年前深入文化产业建设,一举成为娱乐圈炙手可热的大鳄,旗下艺人个个流量与实力并存,笑傲江湖。 春城分公司隶属于唐氏集团广告策划中心的第八、或者第九级,主要业务是配合唐氏总部拓展市场,具体怎么个拓展法…… 咳,不好意思,乐从心入职三年,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根据员工内部手册,乐从心推断,所谓“策划分公司”应该是唐氏集团在县级市设立的蜘蛛网式的信息收集联络站,旨在接触市场第一手基础信息,为上层制定战略规划提供数据支持,同时保证更接地气,牢牢扎根于人民群众的深厚土壤中去。 可惜,预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乐从心不知道其它分公司的情况,但就本公司而言,基本就是个咸鱼。 每日具体工作大约就是设计名片、广告传单、打字、印刷等,偶尔来个设计广告牌和海报的,那都是黄金客户,幸亏业务范围够广,虽说无法大富大贵,但混个温饱还是没问题的。 十八线城市嘛,经济背景在那放着,就算心比天高,也玩不出花来。 三年间,春城分公司就在老总监的英明带领下,朝着全民小康的道路奋发前进着,直到—— 第4页 传说中的“玉面阎罗”下凡,幸福的咸鱼生活就此结束。 * 早上8:55,乐从心提着小皮包,满头大汗冲进了公司大门,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玄关处。 玄关柜上摆着一盆茂密的文竹,隔壁有一台银白色的指纹打卡机,色调造型和公司整体风格十分水火不容。 乐从心在手指上哈了口气,小心翼翼按上指纹收集器。 机械女音:【指纹识别失败,请重试。】 又来?! 乐从心抹了抹手心的汗,手指在裤腿上擦了擦,眯眼对准指纹器,再次按下手指头。 【请重试!】 你丫的! 再按! 【请重试。】 【请重试。】 【请重试。】 “叮”时间跳到了8:56。 “迟了迟了迟了——”格子衫的眼镜男冲了进来,甩出大拇指一点。 【谢谢,打卡成功。】 “乐姐,加油。”格子衫笑了一声,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公司。 乐从心:“……” 大爷的! 抹吐沫、摩擦生热、换手指,打卡三联法用了一整套,唯一的回答只有冰冷的机械音。 【请重试。】 “叮”,8:57。 “李主任,我又打不上指纹了!”乐从心大喊。 “小乐你和这指纹机是不是八字不合啊!”办公室主任李泰平溜达出来,举着小喷壶对着柜子上的文竹吱吱吱喷水,“试试其它指头。” “十根都试过了。”乐从心哭丧着脸,“要不您帮我记一下考勤——” 李主任点头:“行——当然不行的~哟~” 他后半句话就像猴子坐上了滑滑梯,刺溜一下滑了下去,临了还拐了谄媚的弯,“丁总监,早。” “早。” 丁步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玄关里,穿着昂贵的标准西装三件套,眼睛半敛着,睫毛下闪着冰凉的光。 乐从心后退半步:“丁丁、丁丁、丁丁总,您先请!” 丁步直眼角隐隐抽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压上打卡器。他的指甲饱满粉红,还有标准的白月牙,边缘修理的润滑精致,显然是专业修甲师的技术。 【谢谢,打卡成功。】 丁步直的手指留在了打卡器上,一动不动。 乐从心:“……” 您特么倒是让开啊! 丁步直眼角余光扫过乐从心。 “你刚叫我什么?” 乐从心眨眼:“丁丁、丁丁、丁丁总啊……” 丁步直眉梢动了动,手指一动不动。 打卡器开始倒计时。 8点59分34秒,35秒,38秒…… 乐从心冷汗都下来了:“丁总,我还没打上卡!” “嗯。”丁步直纡尊降贵移开了手指头。 乐从心瞬间按上手指。 【请重试。】 【请重试。】 【请重试。】 “叮”,9:01。 【打卡成功,乐从心,迟到。】 乐从心:“……” 李主任:“……” “丁总,您也瞧见了,我早就到了,只是没打上卡,不能算迟到啊!”乐从心大叫。 “嗯,今天不算迟到。”丁步直说。 “谢谢丁丁、丁丁、丁丁总!” “上个月迟到全算。” 乐从心:“……” 算你丫的大爷! * 9:03分,乐从心身心俱疲走进了办公室。 春城分公司只有两间办公室,最内侧的单间,通体玻璃门,大窗户,大桌子,水果一体机配置,十分高大上,归于总监独享。 外间大通间办公室,两扇窗户,四张桌子,四台电脑,隶属四名员工。 没错,这个背景高大上的分公司,实际上只有五个人——其中三个为领导。 走进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左手边的财务区,财务经理罗迎梅还有两年退休,人称罗姐,正值女性的黄金年华,她今天穿着大红色的雪纺长裙,对着桌上的化妆镜描唇画眉,嘴里哼着小调,乐从心听着耳熟,大约是最时兴的广场舞音乐。 和罗姐桌对桌的是办公室主任李泰平,55岁,满头茂密黑发,喜好园艺,正拿着小剪刀对一棵文竹进行全方位立体式的美容,看他的动作和神态,大约是想剪出一盆流芳百世的艺术品。 “乐姐,早啊。” 打印机前的格子衫宅男,是新人吕光明,入职不到一年,头皮和他的名字一样闪闪发光,正举着打印机轮毂摇晃——又没墨了。 “早。”乐从心坐在工位上,摆正招财猫摆件,戳开了电脑。 电脑主机发出嗡嗡嗡的老爷车声音,一步三晃启动,需要5分钟才能开机。 乐从心抓了撮玫瑰花扔进茶杯,走到茶水台泡水。 “小乐,今儿又迟了?”罗姐摇了过来,手里端着山楂薄荷减肥茶,一脸中老年妇女的八卦劲儿。 第5页 乐从心:“罗姐,我简直六月飞雪啊。” “说真的,小乐你是不是得罪过丁总?” “天地良心,我老老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怎么可能得罪他——嘶!” 乐从心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了昨天的“偶遇”,后半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堂堂玉面阎罗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吧? “我觉得和乐姐没关系。”吕光明也挤了过来,“我看这玉面阎罗就是天生的瞅谁都不顺眼,上次他让我修图,我修了整整38遍,差点英年早逝!” “上个月的误餐补助,我改格式就改了四遍,”罗姐说,“从业三十年来第一次。” “给总部的季度报告,我改了5遍。”李泰平补充。 “这么说的话——”乐从心想了想,“好像没让我改过什么……” “那是因为咱们现在没有策划业务。”吕光明说,“乐姐你就谢天谢地吧。” 乐从心的职位是策划,具体工作就是扯淡——咳,负责活动策划、广告创意、培训课程、数据收集等等一系列的文字撰写工作,一句话总结:没有她写不了的,只有领导不想写的。 进入公司三年,乐从心策划的活动屈指可数,基本都是老总监的关系户,无非就是办派对、制作ppt的级别,主要工作还是撰写各类广告词,比如“某某火锅店开业,全场八折,欲购从速”,“某某汽车4s店开业,买车送一吨汽油”等等。 修改最多的一次文案稿,是上周的一家儿童摄影开业,把“开业优惠”改成“开业钜惠”,最后又改成了“开业回馈”,实在没啥技术含量。 这么一想,玉面阎罗对她还不错,自己应该是杞人忧天。 乐从心松了口气。 可是,十分钟后,她就被现实啪啪打脸。 * 周一早上9:30分,是公司的例行晨会时间,基本内容分成三大项。 第一,传达总部总要文件精神。 第二,本周公司工作计划。 第三,个人工作计划汇报。 可今天丁总监一上来,就打乱了例会议程。 丁步直坐在老板椅里,椅子下面堆着两坨废弃的印刷海报,灰尘肆意,整个人就仿佛精致无比的钻石摆在了菜市场里,十分的不和谐。 “今天的例会,我们先来说一下最近的出勤问题。” 乐从心:艹?! “我手上这一份,是上个月的出勤统计表。”丁步直扬起手里的表格,目光依次扫过李主任,罗姐、吕光明,还有乐从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乐从心觉得丁步直目光定在她身上的时间比别人多了0.5秒。 “李主任,5月工作日22天,出勤22天,迟到0次,早退0次。”丁步直点头,“非常好,保持。” “谢谢领导关心。”李泰平笑得像一朵波斯菊。 “罗经理,出勤22天,迟到0次,早退5次。” “那五天是因为我们广场舞社团有比赛,我要训练,我请过假了啊。”罗迎梅忙说。 丁步直:“按规定,早退一次扣50元。” “别啊,我每次都是做完工作才走的,而且才提早走了30分钟,不用这么严格……” 丁步直没说话,撩起眼皮看着罗迎梅。 此时正是一天阳光最灿烂的时候,他背靠着落地窗,双腿交叠着,露出纤细的脚踝,显得他的腿又长又撩。他的下巴微微收起,眉毛斜入鬓角,眼瞳冰凉,仿佛酒中的冰块。 罗迎梅讪讪闭嘴。 丁步直目光滑过乐从心,定在了吕光明的身上。 吕光明一下坐得笔直,下巴绷成了三层。 “吕光明,出勤20天,病假2天,迟到0次,早退0次。” “丁总,我感冒了。” “病假每天扣100。” “……是。” “乐从心,”丁步直看向乐从心,“出勤22天,迟到15次,早退0次——” “丁丁、丁丁总,我要说明一下,”乐从心举手,“我每天都是准时到岗,可是打卡机总是无法识别我的指纹,不信您可以问李主任。” “对对对,小乐的手指头老蜕皮,我在表里标注了她的打卡时间。”李泰平说。 “9:03分打卡10次,9:01分2次,9:07分3次?”丁步直问。 李泰平:“没错丁总。” “丁丁、丁丁总,您今天早上也看到了,这是不可抗力啊。”乐从心再接再厉。 “绩效考核扣两分。”丁步直说。 乐从心:艹! “还有问题吗?”丁不直问。 “没有了……”乐从心垂下脑袋。 “这个月,我不希望再看到某些人迟到。”丁不直合起文件夹。 我不是跟打卡机八字不合,我是跟这个玉面阎罗八字不合! 乐从心笔尖剁着本子,暗搓搓发送怨念视线。 第6页 “经过一个月的考察和磨合,我对大家的工作非常失望,”丁步直说,“第一,业务面太窄,第二,工作积极性不高,第三,业务能力太弱!” 乐从心暗翻白眼。 微信工作群里跳出了消息。 【国泰民安】:咱们业务挺广的啊,上个月不还接了两单超市周年庆海报设计吗? 【我与光明同在】:我改了38遍的图!那是我血泪的结晶。 【罗家大姐】:一个月就那么点钱,有个屁积极性,你给我月薪十万,我能积极死他! 【人从众】:说我们业务能力差,他行他上啊! “乐从心,你说说这三条如何改进?”丁步直突然cue人。 乐从心锁屏手机,露出十八颗小白牙。 “我没什么想法。” “直说无妨。” “……” 乐从心挂上假笑:“这个第一条吧,我作为一个小职员,实在是没有什么想法,这种战略方向的大方针大政策,当然是需要领导来把关设计的。” 丁步直:“然后呢?” “然后——关于后面两点,我们是可以改进的。” “比如?” “加强学习。” “学什么?” “学习总部的重要精神,学习专业技能,学习国家方针政策。” “具体?” “可以采取集中学习和自学相结合,定期学习、反复学习、深入学习,利用业余时间做笔记,写心得,写体会,保证学习时间和效果,不断进步!” “然后?” “然后……然后就是将学习和本职工作有机结合起来,扎实推进工作!” 二人一问一答,听得其余三人目瞪口呆。 【我与光明同在】:我第一次知道乐姐这么能扯。 【国泰民安】:市场营销高材生。 【罗家大姐】:功底深厚。 丁步直停止了询问,后背第一次离开椅背,微微挑起眉梢,漂亮的眸子一动不动看着乐从心。 乐从心后腰一寸一寸下滑,感觉马上就要腰椎间盘突出了。 良久,丁步直点了点头。 “很好,”他说,“那就从你做起吧。” 乐从心:“嗝?!” “我电脑上有五十份全国优秀活动策划案例,你下班的时候拷回去,明天早上交一万字的学习心得。” 乐从心:wtf! “丁丁、丁丁、丁丁总,这个学习量太大了吧!”乐从心大叫,“时间根本不够啊!” 丁步直站起身,系上了西装扣子:“你不是很闲吗?” 乐从心:“咦?” 丁步直走向办公室,路过乐从心的时候,脚步一顿,弯下腰,清冽的鼻息擦过乐从心的耳廓。 “免得你闲的无聊,又去相亲。” 乐从心:“……” 这货果然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感受到本兔的怨念了咩,没错,我每天都在学习、学习、学习!!!! 第3章 乐从心团在沙发上,抱着手提电脑,头晕脑胀。 现在是晚上23:30,平常这个时间,乐从心早就投入了周公的怀抱,可今天,她却还在苦哈哈的啃策划——50份策划! 从下午六点看到现在,加班加点废寝忘食,期间只上了一次厕所,才看了25份。 不是乐从心效率低,而是丁步直给的这些策划,不仅仅有创意策划,还包括宣传策划、场地策划、执行策划,甚至还有详细的分工表、倒计时等等,每看一份就相当于参与了一场大型活动,实在是让人身心俱疲。 如果是在大学时期,这种详细且前沿的策划案例,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绝密资料,是天上掉下来的鸡血馅饼。 可是,在当了六年社会咸鱼后,乐从心面对这一坨学习资料,只想问候丁步直的十八代祖宗。 “看到明年也看不完啊!”乐从心血条耗尽,瘫在了沙发上,不由自主看向沙发对面空荡荡的墙壁。 那里,缺一个电视。 是的,工作六年的乐从心,却连一台电视都买不起。 原因很简单,穷。 因为是单身女性独居,为了缩短上班时间和安全性,乐从心的租房位于市中心,治安好,步行30分钟可达公司,代价就是房租昂贵,一室一厅的房子,每月房租就用掉了工资的一大半。再除去餐饮、水电、物业等等,乐从心必然是个光溜溜的月光族。 当初,乐从心在几大电器里选择了优先购买顺序,第一位,手机,生活必需品。第二位,电脑,工作娱乐必需品。第三位,洗衣机,提高生活质量必需品。第四位,微波炉,热剩饭必需品。第五位,冰箱,保存剩饭必需品。第六位,电视,听背景音必需品。 经过六年的努力,乐从心终于达成前五位成就,电视机存款进度52.3%,且在稳定提高中。 第7页 十八线城市经济不景气,工作不好找,这种清闲稳定的工作尤其不好找,万一不小心被炒了鱿鱼,她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就会变成泡影。 以前,看到微博上的鸡汤段子,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来一场想走就走的旅行,乐从心不是没有羡慕过,可是她不敢,她没胆子,她怂。 冒险,就意味着变化,意味着不稳定——那种一睁眼世界天翻地覆的感受,乐从心不敢再体会一次。 乐从心打开手机银行,数了一遍存款数额,点开了第26份策划。 这是一个古代服装展演,主题是“梦回五代十国”,策划的亮点在于舞台设计,里面存有大量的灯光设计、舞台概念、原创音乐设计等等。 乐从心看不懂,所以只是随意翻着。 策划最后,是古代服饰复原图。 这些服装很神奇,和影视剧里的效果完全不同,有种特别的韵味——穿越千年的悠远气场。 【五代十国历经50余载,男子的服饰与唐代一样,仍以头戴幞头、身着圆领衫、腰束革带、脚穿黑靴为主流,其形制正处于唐宋之间——正所谓:神采奕奕,璀璨千年。】 乐从心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身体里涌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乐从心常常有这种感觉,似乎她忘了很重要的事——心中空空荡荡,急需被什么东西填满。 这种感觉平时并不会出现,可是如果有一个契机,比如闻到风中的花香,看到阳光下翠绿的嫩叶,望见夜空中皎洁的明月——这种感觉就会被唤醒。 比如,现在,电脑屏幕里的画面。 乐从心的目光停在了一套衣服上。 那是一套男性服装,是晚唐比较受欢迎的文武袖款式,通体都是黑色。只在袖口和衣摆部分,绣着银色的花纹,仿佛蜿蜒曲折的白色藤蔓,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乐从心的手指摸上了屏幕,屏幕很光滑,可她却似乎感觉到了绣花的触感,麻麻的——那些藤蔓浮出了屏幕,变得明亮而刺眼,带着细小的尖刺,钻进了指尖。 乐从心大惊,收回手指,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出现,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是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手腕紧紧箍在黑色的袖子里,袖口绣着银色的藤蔓。 黑红色的血浆,顺着苍白的指尖流到了乐从心的手腕上,冰凉、刺骨。 乐从心听到有人在尖叫,声音撕心裂肺,几乎就响在耳边。 是她,她自己在尖叫,她在喊:“不要!” 泪水从眼睛里涌了出来,滚烫如火。 沙发不见了,地砖也不见了,乐从心发现自己跪在光秃秃的土地上,土壤冰冷潮湿,泛出铁锈味的腥气。 是血,是很多很多的血! 血从黑色的袖子中流出,深入土壤,糊成了血泥,一点一点浸染在乐从心的膝盖上。 有人拖住乐从心向后拉扯,乐从心看到她的脚在土壤里拖出长长的深痕,她的脚指甲翻了起来,血淋淋一片。 乐从心挣扎着,尖叫着,四周回荡着刺耳的回音。 那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着,距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被血红色雾气遮掩。 “不!” 乐从心挣脱束缚,坐了起来。 客厅晕晕黄黄的灯光打在沙发上,散发着暧昧的色泽。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响着,在空寂的房间里激起涟漪般的回音。 乐从心抹了一把脸,愣住了。 脸上全是泪水。 是梦!好清晰,好真实,好…… 乐从心捂住胸口。 好悲伤的梦。 心脏突突地跳着,每一次搏动都仿佛有人用匕首挖去了一块肉,血淋淋地疼。 有多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有一年了吧。 从有记忆起,乐从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这个梦。 梦境几乎一模一样,她跪在血地里,尖叫着被人拖走。每次,都是哭着醒来。 乐从心曾经为此研究过不少心理学书籍,心理学称这类梦形成的原因是,压力太大,需要发泄。 不过,这次的梦境又多了不一样的元素。 黑色的袖子,苍白的手…… 这说明什么? 压力变大了? 乐从心目光转向电脑屏幕,黑色的文武袖唐服,和梦里几乎一模一样。 艹! 乐从心想起来了,那只修长苍白的手,分明就是丁步直的手! 绝对没错! 果然,丁步直就是压力的源头! 真是流年不利,犯小人! “我记得上次有个微商卖‘祛小人急急如律令符咒’电子版来着,公众号叫什么来着,瓜子仁还是葵花籽来着——嗝!” 乐从心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显示:2:14。 第8页 50份策划才看了26份,一万字学习心得才写了—— 乐从心打开文档看了一眼。 字数:3679。 “这是要逼死我啊啊啊啊!” “丁不直,我跟你不共戴天!” * 丁步直睁开眼,慢慢从被窝里坐起了身。 床头台灯照亮了电子闹钟。2:15。 丁步直定定坐了许久,掀开被子,赤脚下床。 羊毛地毯几乎没过脚面,柔软舒适,却无法缓解脚趾的冰凉。 丁步直走到落地窗边,推开门,走上露天凉台。 凌晨时分,整个城市都在沉睡,马路的流光刺穿低垂的天幕,向天地的尽头涌动,一排排漆黑的建筑物伫立在天穹之下,宏伟而孤寂。 夜风拂过丁步直的黑真丝睡衣,后背湿漉漉的汗气被风带走,飘散在空中,透出铁锈般的腥气。 丁步直的脸被夜色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色泽,琉璃色的瞳孔倒映着天地的空旷,深不可测。 他就这样直直站着,站在天地至高之处,看着天地万物在脚下变幻莫测。 风倏然大了,衣袂狂舞,烈烈作响。 突然,丁步直神色一动。 “阿嚏!” 吐沫星子被夜风吹散了。丁步直摸了摸鼻子,裹紧睡衣,走回了房间。 “阿嚏、阿嚏!” * 小剧场 丁步直:阿嚏阿嚏阿嚏,谁说我的坏话?!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墨兔叽会写什么小甜饼吧,咩哈哈哈哈哈 等一下!开玩笑的!真的是小甜饼!真的真的!看我真挚纯洁的眼神(正经脸) 第4章 果然不出所料,乐从心通宵了。 从2:15到7:30,乐从心以惊人的毅力和非人的魄力,看完了余下的24份策划案,在网上七拼八凑,总算弄出了一篇万字出头的学习心得。 早晨八点,乐从心洗完脸,在洗漱池里发现了一缕头发——不是几根,而是一缕! 乐从心凑到镜子前,发现她的头发缝在反光,仿佛迪迦奥特曼向宇宙发射求救信号。 什么叫做不共戴天?这就是! 乐从心怒气条瞬间蓄满80%,套上衣服,携风带煞出门,风驰电掣赶路,居然提前20分钟抵达了公司。 更神奇的是,和她八字不合的指纹打卡机,今天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谢谢,打卡成功。】 悦耳的电子女声响起,乐从心的怒气值下滑了5%。 李主任已经到了,提着小喷壶对着窗台上的盆栽呲呲呲喷水,吕光明也到了,举着一瓶喷雾剂对着他的头顶呲呲呲喷洒不明液体。 二人看到乐从心都有些惊诧,乐从心有气无力打了招呼,坐在桌边开始吃早餐。 窗边的李泰平呲呲呲,前面的吕光明呲呲呲,空气里飘荡着中草药的香气。 乐从心吸着豆浆,看着吕光明喷完了喷雾,又翻出一个小木锤对着头顶duangduangduang敲了起来,很有得道高僧的范儿。 乐从心观察了半晌,问:“小吕,你这是干嘛的?” “生发液,治疗90后的常见病,脱发。”吕光明说。 “有用吗?” “还行。”吕光明滑椅蹭到乐从心身边,拔开头发,“两个月长出了一层小绒毛。” 乐从心凑上前看了看,不由大喜,忙低头:“你看看我的,我今天早上发现掉了一大撮头发,感觉头皮都在发光。” “等等,”吕光明从抽屉里掏出梳子,小心拔开乐从心的头发,突然大叫一声,“乐姐,你这都秃了啊!” “什么!”乐从心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哪里哪里?” “这,你摸摸!” 吕光明抓着乐从心的手指放在了她太阳穴向上五厘米的头皮上。 乐从心指肚摸到了滑溜溜的头皮,大约有硬币大小,竟然连一根头发都摸不到。 艹艹艹! 一桶凉水从天而降,浇得乐从心那叫一个透心凉。 “小乐你这是鬼剃头啊!”李泰平凑过来看了一眼,得出结论。 “一晚上就这样了?”乐从心大叫。 “所以才叫鬼剃头啊,小乐你压力太大了。”李泰平一脸同情,招呼刚进门的罗迎梅,“罗姐,小乐鬼剃头了。” “啊?我看看。”罗迎梅提着菜兜子冲过来,拔开乐从心的头发瞅了一眼,“哎呀妈呀,还真是!” “乐姐还有救吗?”吕光明问。 乐从心:“我不会明天就变成秃子吧?” “放心,我有办法。”罗迎梅从菜兜子里掏出一块生姜塞到乐从心手里,“切开,每天三次在秃的地方蹭,蹭热就行,没几天就能长出来。” 乐从心:“能行吗?” “行,我姑娘中考的时候鬼剃头,就是用生姜蹭好的。”李泰平说,“老一辈都知道。” 第9页 “谢谢。”乐从心郑重收下生姜,好像捧着一块灵丹妙药。 罗姐叹气:“你说说你们现在这些孩子,才多大年纪啊,不是脱发就是鬼剃头,一天到晚都在瞎操心些什么啊?” “罗姐,你是不知道,我们压力大啊。”吕光明沉重道。 “你有啥压力,又没家又没孩子的。”李泰平问。 乐从心支起小镜子,费力扒着头发:“本人尚未暴富。” 吕光明用小锤子敲头:“本帅尚未脱单。” 乐从心:“祖国尚未统一。” 吕光明:“世界尚未和平。” 二人:“压力大啊。” 两位老同志不由喷笑。 “屁压力!”罗迎梅说。 “我看你俩是嘴太贫!”李泰平说。 罗迎梅:“要我说,压力最大的应该是丁总。” 吕光明:“就他那发量,一个头顶我两个,有啥压力?” “你们不知道?”李泰平压低声音,“丁总原来可是唐氏集团的副总裁,唐总的左右手,叱咤一方的人物!后来因为私生活问题才被下调,来了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私生活问题?”吕光明两眼放光,“不会是男女问题吧?” “这还用问吗?”罗迎梅说,“就冲他那张脸,肯定八九不离十。” 吕光明:“哦~” “切,”乐从心哼了一声,“什么男女问题,应该是男男问题才对。” 吕光明:“乐姐你有内部消息?” 乐从心:“我是亲眼所见!” 三人对视一眼,哒哒哒聚了过来,眼巴巴瞅着乐从心。 “你们难道不奇怪吗,玉面阎罗为什么突然给我布置了一堆任务?”乐从心问。 三人摇头。 “因为我撞见了他的秘密!” 三人:“哦……” “周六我去相亲——” 吕光明:“乐姐,你又去相亲了?” 李泰平:“第几次了?” 罗迎梅:“105次。” “别打岔!”乐从心打断三人,“相亲途中,我去卫生间,你们猜我碰到了谁?” 吕光明:“难道是——” 罗迎梅:“碰到——” 李泰平:“丁总?!” 乐从心疯狂点头。 “等一下,乐姐你是女的,怎么能在卫生间碰到丁总?”吕光明指出bug。 “咳,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丁总被一个男人——”乐从心吸气,脑袋向前伸,三人脑袋也不约而同凑了过去,“他被一个男人掐住腰,压在墙上——” “乐从心!” 冰块声音砸在了四个人的头顶。 “啊啊啊!” 四人轰一下散开,屁滚尿流跑回了各自的工位。 丁步直站在办公室中央,静静看着几人。 他今天穿着咖色西装,系着墨绿色的领带,绿莹莹的光反射在他冰莹莹的瞳孔里,漂亮得吓人。 吕光明脑袋塞在了水杯里,李泰平佯装喷盆栽,罗迎梅哗啦啦翻起了报表。乐从心悄无声息趴在桌上,噼里啪啦敲着键盘。 “十分钟后开会,”丁步直转身走进办公室,“乐从心,进来。” 乐从心艰难站起身。 办公室三人同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与你同在。” 乐从心:“……” 我谢谢你们啊。 * 乐从心不是第一次来丁步直的办公室,但是每次来,都感觉浑身不自在。 丁步直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坐下,打开电脑,滑动鼠标。 “坐。” “不、不用了,我站着就行。”乐从心小媳妇站姿。 丁步直连眼神都没给乐从心一个,只是沉默看着电脑屏幕。 办公室里很静,乐从心只能听到丁步直点鼠标的声音——果然是总监办公室,隔音太好了。 乐从心站了两分钟,实在是无所事事,开始四下打量。 这里还能看到老办公室的影子,文件柜、小沙发、小茶几和办公桌都是公司标配,只是桌上的小摆件都不见了,显得整个桌面光秃秃的,文件柜里花里胡哨的奖状证书都换成了砖头专业书。 乐从心眯眼看了看,几乎全是心理学的书籍。《梦的解析》、《分析心理学与梦的诠释》、《大众心理学》、《发展心理学》、《社会心理学》…… 乐从心惊了。 玉面阎罗的书单居然有三分之二和她的重合,莫非是同道中人? 但是,乐从心又看到了后面两本书。 《犯罪心理学》,《变态心理学》。 不不不,我和这个这人完全没有任何共同点! 丁步直的椅子是他自己带来的,纯白色的人体工程学电脑椅,如果没记错的话,双十一打折七千多——是乐从心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可某人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坐在上面,坐得那么舒服,那么坦然,那么——好看。 第10页 虽然乐从心对丁步直此人十分不待见,但不得不承认,“玉面阎罗”的称号还是很有群众基础的。比如现在,他只是坐着,就呈现出一种电影大片的质感。 他今天穿的依然是白衬衣,领子尖锐干净,晨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他的脸上,落下层叠的光晕。 他的皮肤略显苍白,但是很细腻,从这个方向看过去,笔直的鼻梁几乎生出了俊美感。他的睫毛纤长延伸,拉薄了眼皮,每一次转动眼珠,就会晕起一层明丽的光辉。 他的袖口挽起,手腕长而细,指骨修长,晃动鼠标的时候,犹如手模广告片。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 “乐从心。” “啊!有!” 丁步直抬起眼睫,冰凉的眸子转了过来。 “这就是你的学习心得体会?” “是的,丁总。” “查重率超过60%。” “哈?!” 乐从心愣了两秒,震惊了。 “丁丁、丁丁、丁丁总,不用这么夸张吧?” “回去重写。”丁步直的目光转回电脑屏幕,“查重超过20%,下月绩效减半。” 你大爷! 乐从心的怒气条瞬间蓄满至95%。 一个狗屁学习心得体会,你要什么查重率?!你和翟某某是亲戚吗?! 似乎是感受到了乐从心的怒气,丁步直再次看了过来。 “有问题?” 冰凉,通透的琉璃色眼珠,射出的光仿佛两道冰剑,噗嗤一声刺破了乐从心的怒气条——怒气值滑到了30%。 “没、没有,丁丁、丁丁、丁丁总。” 丁步直向后靠在椅背上,食指敲击鼠标,发出啪的一声:“还记得你那天说的话吗?” 他的声音好像一把钢梳,把乐从心背后汗毛尽数刮了起来。 “我记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乐从心大叫。 丁步直撩起眼皮,点头:“很好。” 乐从心踉跄着走回工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拉长胳膊瘫在了桌上。 “乐姐,没事吧?”吕光明问。 乐从心拽过镜子,拔开头发,发现鬼剃头区域直径俨然扩大了0.5毫米! 乐从心:“……” 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鬼剃头这事儿吧……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5555一把辛酸泪 第5章 丁步直召开了例会。 丁步直制定了新的工作方向。 丁步直要求重读策划案,写两万字学习心得。 丁步直要求所有人必须上交周工作计划,月工作计划,年工作计划。 丁步直…… 丁步直你奶奶个腿儿! 乐从心本月第101次拔开头发,目测“鬼剃头”区域以每天0.3毫米的半径扩张,欲哭无泪。 这样下去真变成“人未老,头先秃”了! 快被丁步直逼疯的,不仅仅是乐从心一个人。 李泰平的年中工作总结进入第十次修改大关,据说重写部分超过了5000字。 罗迎梅的下半年预算打回来了五次,导致这位办公室室花以可目测的速度褪去了青春靓丽,乐从心甚至发现罗姐连续三天涂了同一色号的口红,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思议事情。 第二惨,就是吕光明小朋友。 丁步直不知道从哪里接了个广告海报设计工作,客户是一家本地饮料企业,产品是一百八十线的胡萝卜饮料,名字更是三百六十线,居然叫胡萝卜素,包装简陋到让人怀疑是三无产品。 虽然产品看起来很不靠谱,但客户貌似是个土著土豪,预付款三十万签合同三小时后就到账了,让罗姐大呼小叫了好一阵。 接下来的工作,就轮到吕光明同志头秃了。 甲方要求十版海报,每版主题不同、构图不同、色调不同,务必体现亲民时尚高大上。 吕光明的地狱之旅开始了。 具体如何苦逼如何吐血如何抓狂乐从心就不具体描述了,反正吕光明从每天三次喷生发液改成了每天五次,抽屉里的水果糖换成了巧克力红牛。 乐从心某次去取生发液试用装的时候,无意间瞄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上面的文件命名触目惊心。 【胡萝卜素营养版10稿】 【营养版10稿修4】 【营养版10稿修16定稿8】 【营养版10稿修16定稿13真定稿12】 【营养版10稿修16定稿13真定稿19再特么改就辞职稿1】 【营养版10稿修16定稿13真定稿19再特么改就辞职稿5苟住我能行稿9】 【营养版10稿修16定稿13真定稿19再特么改就辞职稿5苟住我能行稿9耶稣如来救救我稿14】 充分展示了一个乙方狗被甲方按在地板上摩擦的体/位大全。 总之,一个月后,吕光明交稿、吐魂、扑街。 玉面阎罗破天荒给他放了一天假,而这天恰好是个周五,这也就意味着吕光明得到了三天小长假。 第11页 乐从心本来还有些羡慕嫉妒恨,但很快,她就平衡了。 早上十点,丁步直匆匆离开公司,临走说了一句话: “我有事外出,今天不回来,大家做好各自的工作。” 什么叫做喜大普奔! 什么叫做翻身农奴把歌唱! 什么叫做我特么站起来了! 现在,此刻,此地,就是! 李泰平掏出了《阳台百变景观培育手册》,罗姐打开了广场舞教学视频,乐从心泡好了蜂蜜茶,掏出了坚果,团着小抱枕,点开了梅花小说网。 【《宅男历险记》荣获华夏小说论坛特别金奖】 【金华火腿荣获年度最受欢迎网络作者称号】 【“日夜轨”电影下半年有望提档】 一串火热的宣传语划过页面,谭迟看到了“南瓜可以降糖”的新连载。 《社畜也要恋爱啊!》 故事更新了三章,不到两万字,描写的是一个卑微的小职员在上司的压榨下悲愤求生的故事。 简直就是乐从心,或者说所有社畜的生活写照。 闹铃响了卧槽迟到了地铁挤挤挤挤挤挤挤到单位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卧槽该吃饭了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卧槽下班了回家挤挤挤挤挤挤挤挤吃饭电话来了卧槽加班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忙卧槽一点了睡觉吧唧! 新的一天,继续,苟住! 乐从心笑出了声,飞速评论。 【人从众】:这特么就是我! 评论刚发出去,就是一长溜的跟评。 【谁偷窥我的生活?】 【这是平行空间的我。】 【笑哭】 【惨烈的人生】 【苟住,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少年人,不要年轻时就一蹶不振,你还有很大的下降空间。】 难得偷得半日闲。 乐从心自由自在地敲着键盘,和素未蒙面的沙雕网友们聊着人生,吐槽着奇葩领导,思考着晚饭——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悠闲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16:45。距离下班只有一刻钟。 李泰平提着水壶给花花草草们浇水,罗姐关了电脑,支起化妆镜,描着口红哼起了歌。乐从心洗干净杯子,摆正了桌上的招财猫,半瘫在椅子上唰着手机。 16:55,李泰平收起电脑包。 16:58,罗姐收起化妆镜。 16:59,三人同时站到了打卡机前方,盯着电子屏幕。 16:59:50、51、55、57、58、59——17:00! 【谢谢打卡,注意安全。】 【谢谢打卡,注意安全。】 两个提示音几乎同时响起,李泰平和罗姐疾风般冲出大门,留给乐从心一串销魂的尾音。 “小乐锁门啊。” “……”乐从心叹气,伸出手指头。 【指纹识别失败,请重试。】 【请重试。】 【请重试。】 【请重试。】 “你大爷啊!”乐从心怒从心起,挥出一拳敲在打卡机上。 【打卡成功,谢谢。】 乐从心:“……” “破坏公物,扣250元。”身后冒出一个声音。 “嗝!”乐从心吓得一个激灵,脚下一滑,整个骤然向后倒了下去——下去——去—— 眼前的一切变得缓慢而清晰,仿佛电影里优美的慢镜头。 乐从心看到了丁步直,他半掩着睫毛,琉璃色的眼珠冰凉剔透,端秀的五官在夕阳的晕色中,如梦如幻。 他轻轻侧过了身,伸出了手臂,眸光荡起层层波澜。 乐从心几乎能想想到,他的手臂会环住她的腰,温柔地和她对视,背景音乐响起,无数粉红泡泡飘散在空气中,她高高翘起脚尖——脚尖——尖—— “咚!” 乐从心后背砸到了地上,脚上的凉拖飞了出去,吧唧挂在了李泰平新买的多肉上。 乐从心:“……” 这特么怎么不按套路啊! 丁步直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侧目:“要帮忙吗?” 乐从心微笑:“谢谢,不用。” 滚! 丁步直大长腿迈过乐从心,走进了办公区。 乐从心闭了闭眼,翻滚身体侧躺了几秒钟,才扶着腰坐起身,从上到下摸了一圈,确定骨头啊肉啊筋啊都还在原地,才慢吞吞起身,单脚跳过去取下多肉上摇摇欲坠的凉拖,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下班。 “乐从心。” 丁步直又走了出来。 乐从心:“丁总,还有事?” 丁步直:“他们人呢?” “下班了。” “下班?”丁步直看了一眼表,“……所以,只剩你了?” 丁步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嘴丫子向两边压着,好像有人欠了他三生三世的情债。 乐从心当机立断:“丁总,周末愉快!” 说完,尥蹶子就往门口奔。 第12页 “乐从心,”丁步直说,“和我出去见客户。” 乐从心脑袋已经钻出门缝: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 “加班,时薪双倍。” 乐从心噌一下收回脑袋,转身,露出十八颗白牙:“好的,丁总。” * 乐从心对车没什么研究,但也认识丁步直的车牌——奔驰——虽然有些烂大街,但装逼绝对够格。 乐从心没坐过这么高端的车,在她看来,除了车标亮一点,座位大一点,车门上的控制按钮多一点,似乎和出租车也没啥区别。 话又说回来,为啥车门上这么多按钮?难道这车窗能变色,还是有什么特殊功能? 后座上的乐从心有些好奇,随便按了一个。 没动静。 又按了按,副驾驶的座位居然缓缓向前移动了。 驾驶位的丁步直抬眼,眸色在后视镜里闪过一道寒光。 乐从心噌一下坐好,眼观鼻,鼻观心。 丁步直的眸子转了回去。 乐从心松了口气,又东摸摸,西摸摸。 “乐从心。” “嗝!!”乐从心扶胸口,“丁丁、丁丁总,您、您说。” “一会我们见客户,我负责沟通,你负责记录,务必要把客户显性需求和隐性需求都记下来。” “咳,隐性需求是?” 丁步直的眸子又盯向了后视镜。 “明白,埋头做事,少哔哔。”乐从心连连点头。 车里静了下来。 乐从心第一次知道原来高端车的隔音这么牛逼,几乎听不到车窗外的声音——她甚至能听到丁步直的呼吸声。 他的手指细长苍白,放在黑色的方向盘上,显得触目惊心。 不知道为什么,乐从心突然有种他的血管里是空的,没有任何血液流动的错觉。 空气里飘着奇怪的香味,闻起来像是茉莉花,又参杂着皮革味,乐从心很快就发现了香味的源头,一瓶车载香水,透明的液体,随着车身运动轻轻晃动着。 乐从心胃里一阵阵翻滚。 很好,现在她知道高端车和出租车的区别了。 她坐高端车晕车! “丁丁、丁丁总,我能开窗吗?”乐从心申请。 话音未落,乐从心旁边的窗户已经退了下去。 乐从心深深吸了口气,反胃的感觉弱了。 “车座下的抽屉里有矿泉水。”丁步直说。 乐从心有点感动:“谢谢丁——” “我昨天刚洗的车。” “……” 乐从心弯腰在车坐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抽屉,抽屉里有一瓶水,还有一团黑色的连裤袜。 乐从心:“……” 这搭配,很刺激啊。 袜子是黑丝的,质地柔软丝滑,弹性极佳,重点是,这条丝袜是穿过的——上面有一条长长的划痕,乐从心展开估计了一下,位置大约是从大腿内侧一直拉到小腿。 乐从心砸吧了一下嘴巴。 【火热的一夜情】黑色弹幕从眼前飞过。 【黑皮鞋从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在夜店里遇到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黑色的丝袜包裹着她紧/致的双腿,走动的时候,黑皮鞋似乎能听到丝袜摩擦的声音。 黑皮鞋心里很痒,难以忍受的痒。 他忍不了了,他要这个女人,现在就要! 在女人离开夜店的时候,他打晕了女人,把女人拖到了车上。 他脱下了她的丝袜,圆润的指甲此时却仿佛凶猛的野兽爪牙,狠狠撕裂了丝袜。 丝袜一寸一寸褪下,露出光洁的脚踝,光滑的脚背,珍珠般的脚趾——黑皮鞋笑了,邪气涌入他的眼睛。 他压了下去,然后就疯狂的——】 “吱——碰!” 一个急刹车,乐从心撞到了副驾驶座椅背上。 “怎么了怎么了?碰瓷追尾还是车祸了?”乐从心拔出脑袋,惊恐大叫。 没有车祸,没有追尾,只是临时刹车,车稳稳停在路边。 可是,比车祸更恐怖。 丁步直正用他那双吓人的琉璃眼珠子瞪着乐从心。 他侧着身子,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缓缓探了过来——过来——来——揪住了乐从心手里的黑丝袜。 乐从心:“啊?” 丁步直:“松手!” “啊,哦哦哦!” 袜子被抢走了,黑丝在空中甩出一尾弹性十足的暧昧弧度。 “我不小心捡到的!我我我什么都没没没联想!”乐从心大叫。 丁步直把丝袜狠狠扔进车载垃圾箱,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手,转过了头。 乐从心噤声。 丁步直的车停住路边,右侧是郁郁葱葱的绿化带,应该是到了郊区,路上几乎没车,长长的马路向天地尽头延伸,挑起昏昏欲睡的夕阳。 夏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丁步直的头发翻起一层涟漪。 第13页 艹!乐从心崩溃地想,这玉面阎罗的发量好足! 丁步直的刘海有些长,轻轻扫着他的鼻梁,他的眼睛半遮半掩在刘海下,透明如冰,充分展示了两个字:凉凉。 乐从心:“我明白,我理解,我懂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很好。” 风停了,丁步直转头,车辆继续前行。 乐从心长吁一口气,往窗口蹭了蹭。 挡风玻璃迎着夕阳,光有些刺眼,丁步直放下了遮阳板。 淡淡的霞光照在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胭脂红。 乐从心偷偷瞄了一眼,不禁吞了吞口水,继续小学生坐姿。 她没有发现,后视镜里的丁步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耳朵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彩蛋了咩 第6章 里维拉别墅区,春城最昂贵的富人区,没有之一。 价值千万的四层小别墅,藏在郁郁葱葱的花园景观里,只要吸一口气,都能闻到豪气冲天的味儿。 丁步直的车停在了小区3226号门口,这栋别墅坐落在的半山腰上,前通主路,后有露天小花园,站在门口眺望,能看到华灯初上的半城旖旎风光。 有钱真好。 乐从心柠檬了。 丁步直按响门铃,不多时,有保姆引领二人到了别墅后的小花园里。 院子里的摆设很清爽,白木桌配四张木椅,旁边还有一架木质秋千,小花圃里面种着绿植,叶小而细,明显不是观赏植物,而是一种蔬菜。 一个男人正蹲在花圃边浇水,他身上穿着家居短袖短裤,表情很安详。 “我亲手种的胡萝卜,没用过任何化工肥料。”男人转头笑道,“阿直想尝尝吗?” 这是一个长得很——标准的男人——浓眉大眼,大方脸,身形修长,头发梳得很整齐,虽然穿着家居服,但有种下一秒他就要去直播新闻的错觉。 就连他提水壶的姿势,乐从心觉得拍张照都登上科学画报,标题“水壶的标准使用方法图解”。 “不必了,你家的胡萝卜素我喝够了。”丁步直说。 嗯? 难道,这个人就是折磨了吕光明一个月的胡萝卜素boss? 乐从心眨了眨眼。 大约是她脸上的八卦意味太明显,男人看了她一眼就笑了。 “我叫胡魁,美女你是谁?” “乐从心,策划师。”丁步直说,“有话快说,我们赶时间。” 胡魁似乎有些惊讶,多看了乐从心几眼,目光很诡异,乐从心有些发毛。 幸好,胡魁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三人围坐在白木桌旁,乐从心掏出了笔记本,丁步直开启手机录音。 “这么严谨啊,”胡魁眨巴着眼睛问,“放心,我不为难你们。” “人生大事,不可马虎。”丁步直说,“说你的要求。” “咳,”胡魁摸了摸鼻子,“就是个婚礼策划,也没啥要求,流程走到了就行。” “你没要求?胡董事长呢?”丁步直挑眉。 “那要求可就多了。”胡魁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富贵、大气、时尚、豪华、漂亮、高贵、浪漫,尤其不能俗气。” 乐从心:“……” 什么鬼? 胡魁:“我老爹说了,他只相信小丁。” 丁步直似乎叹了口气,看了乐从心一眼。 乐从心打了个寒颤。 “咳,胡总,这些要求太笼统了,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意见?” 胡魁摊手,耸肩。 乐从心:“时间呢?比如请多少人?地点在哪?摆多少桌?用西式还是中式?室内还是室外?婚礼现场的色调要求,需要表演吗?预算是多少?” “时间是8月6日,大约300人,地点在春城大酒店,室内,色调随便,无所谓西式中式。预算你们随便提,不差钱。”胡魁说,“重点是,要满足我老爹说的条件。” 乐从心:“……” 你那些和“五彩斑斓的黑”有啥区别? 乐从心瞅了一眼丁步直。 丁步直靠坐在木椅子上,微微侧着头,梦魇般的霞光铺满面容,半阴半晴。 他的琉璃眸子转到了乐从心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眸光冰凌凌的渗人。 乐从心突然就明白了。 客户的隐性需求! 乐从心快速在笔记本上记下一行。 【能在亲朋好友面前装逼的婚礼!】 乐从心没看到,当她写下这行字的时候,丁步直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瞬,又落了下去。 胡魁看到了,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盯着丁步直半晌,好像看到了一头怪兽。 丁步直:“怎么?” 胡魁:“你刚刚是在笑吗?” “你眼花。” “我觉得也是。” “……” 第14页 乐从心用笔杆挠了挠脑袋:“胡总,新娘子就没什么要求吗?” “她啊,没要求。”胡魁笑了笑。 “哦……”乐从心在本子上写下“新娘”两个字,犹豫半天,又加了三个问号。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嫂子。”丁步直说。 “她最近忙。”胡魁掏出手机翻了翻,“这是她照片。” 丁步直接过手机,乐从心好奇,也凑了过去。 照片上是一张生活照,没有滤镜,也没有修图,甚至没有化妆。可即便是这样,也能秒杀朋友圈的精修图。 准新娘坐在秋千上,长发,长裙,阳光铺满裙摆,她仰着头,如同油画中的精灵。 这张照片给乐从心带来了震撼心灵的美感。 “怎么样,漂亮吧?”胡魁问。 “符合你们胡家的标准。”丁步直扔回手机。 “真美。”乐从心感慨,“就是有些眼熟,是明星吗?” “不是。”胡魁说,“普通人罢了。” 可是真的好眼熟啊,乐从心想。 突然,一个画面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她! * 乐从心见过这位新娘,却不认识她。因为她是在吕光明的电脑桌面上看到的。 吕光明的电脑桌面,是一张美女照片,坐在一片花海里,笑得温柔如水,当时,她还以为是某个偶像明星。 当时,吕光明怎么说来着? 他似乎说,桌面里的美女是他暗恋了快十年的女神…… 十年前,吕光明应该还是初中生吧。 少年的暗恋,大约都是纯情而美丽的,如同春光下盛开的茉莉花,小小的,白白的,甜美而耀眼。 乐从心高中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暗恋时光。 她记得他是同班的,个子很高,头发很短,喜欢打篮球。 那天,她走在上学的路上,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应了一声,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明亮而温柔。 只是一瞬间,就够了。 现在回想起来,乐从心甚至想不起来那个男生的名字,也记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当时怦然心动的感觉。 然后,她就陷入了这种感觉。 上课时,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能浮想联翩。 课间操时,最喜欢转身运动,因为正好能看到他站在身后。 晚自习时,因为他和别的女同学多说了几句话暗自神伤。 体育课时,偷偷看着他打篮球,却不敢大声加油,生怕别人看出什么。 毕业时…… 毕业时,拍了集体照,然后……没有然后了。 没有告白情节,没有同学聚会,没有送花送情书。 那些是主角才有的情节待遇,而乐从心,只是个怂得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酱油炮灰。 乐从心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她能带着记忆重生回到过去,会不会勇敢表白一次。 想过无数次,每次的答案都一样。 不会。 就算重生,她的勇气也不会增加一毫米。 就算回到过去,她依旧是那个怂怂的配角。 配角的故事,永远都是不被人待见的。 “你笑什么?”有人问。 乐从心一个激灵回神,看到丁步直的后脑勺。 现在正是晚高峰时间,车被堵在了高架桥上,寸步难行,路灯照耀着晕晕蒸蒸的汽车尾气,夜色朦胧而嘈杂。 丁步直侧头,前车尾灯在他的鼻梁上滑过一缕金光。 “你笑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我笑了吗?”乐从心摸脸。 “笑得难看。” “……” 前一辆车蜗牛挪了几米,丁步直紧跟上去。 乐从心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车队,都市的喧嚣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眩晕、热闹、不真实。 “丁总,”乐从心说,“如果有一天,你暗恋了十年的人要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你,你会怎么做?” 丁步直的手指动了一下,良久,他说:“我没暗恋过人。” 乐从心:“……” 这人到底会不会聊天? “我是说如果——” 丁步直突然踩下急刹车,乐从心撞在了前座靠背上。 “你暗恋过人?十年?”丁步直侧目,眼中寒光扫过乐从心的头皮。 “没有没有没有,”乐从心捂着脑门大叫,“我只是好奇!” 丁步直静静看着乐从心,乐从心觉得他的睫毛几乎要刺穿她的脊背再出去三米。 “如果是我,”他说,“不惜一切代价,抢人。” 乐从心背后汗毛唰一下竖起,鼓掌:“不愧是丁总,厉害!” 丁步直收回目光,再次龟速挪动车辆。 乐从心:妈妈咪呀!这只果然是狠人中的狼太! 作者有话要说:丁步直:暗恋?十年?哼哼哼! 第7章 第15页 乐从心又做梦了。 她的耳边传来刺耳的唢呐声,一声又一声刮着脑仁,逼她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大约是个面积一平方米左右的箱子,两边开了窗户,挂了两片帘子,箱子还在有节奏地晃动。 应该是一顶轿子。 乐从心眼前挂了半张红布,半遮着视线,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服,衣袖很宽大,平铺在膝盖上,袖口绣着金色的纹样。 她的指甲呈现出绯红色,大约是植物染料,颜色淡而清雅,一看就和现代的化工颜色不同。 这是——喜服? 乐从心晃了一下脑袋,上面叮叮当当的,她觉得脖子要断了,仿佛脑袋上顶了一个面缸。 我的颈椎啊,大约要骨质增生了。 乐从心想。 突然,轿子剧烈晃动了一下,停了,唢呐声消失了,轿外响起了一片惊叫声。 “他来了!” “他来了!” “怎么办?” “快去报官——” 最后一句戛然而止,变成了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 “杀人啦!” “救命啊啊啊啊!” “快跑!”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嘈杂的脚步声乱七八糟响成一片,时不时还有重物摔落的声音。 很快,外面静了下来,或者说,死寂一片。 风卷着沙尘吹起了半扇轿帘,乐从心看到一笔黑衣慢慢走了过来。 黑色的衣摆,黑色的靴子,踩着满地的鲜血,稳稳走了过来。 风静,帘落,黑靴站到了轿前。 苍白的手撩起了轿帘,伸到了乐从心眼前。 手指修长,手掌白皙如玉,血管呈现淡青色,仿佛凝脂白玉中埋了青纹。 又是这只手! 乐从心心里又酸又胀,感觉有颗黄莲塞在喉咙里,每次呼吸吞咽,都带出苦涩的味道。 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乐从心的手腕,冰凉如水。 他说:“莫怕,我来了。” 应该是很好听的男声,可是乐从心却听不清。 他的声音仿佛被裹上了一层塑料泡沫,每个字都带着奇怪的噪点,刺刺拉拉地摩擦着耳膜。 泪水留了出来,将视线冲刷的晦暗不明。 白玉般的手指挑起了红盖头,乐从心抬起了头。 一个男人躬身站在面前,他的影子逆着阳光,轮廓惨白,黑衣如墨,他的脸—— 乐从心豁然睁开眼,看到了办公桌上招财猫。 艹!就差一点,就能看到他的脸了! 醒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乐从心脑门咚咚撞着办公桌。 “丁总通知,20分钟后开头脑风暴策划会。”李泰平吼了一嗓子。 乐从心脑袋埋在桌子上几秒,扫了眼手机。 13:00。 果然,玉面阎罗一秒都不会让人多休息。 “乐姐,你知道是什么策划会吗?”吕光明问。 乐从心爬起身,从抽屉里掏出小梳子挠了挠毛:“婚礼策划。” “谁的婚礼?” “胡萝卜素的总经理。” 吕光明的五官有些扭曲,显然是想到了不太美好的回忆。 你很快就会发现这场婚礼是噩梦的。 乐从心拔开头发,用小尺子量了量秃头的面积。 比昨天,又扩大了1毫米。 乐从心剥开生姜唰唰唰蹭头皮。 十几年都没有变化的梦境,为什么突然变了,还成了连续剧? 剧情还是十分狗血的抢亲? 难道是昨天,丁不直说的那句—— 【如果是我,不惜一切代价,抢人!】 果然,丁不直就是我压力的源头! * 头脑风暴策划会,一群人围绕特定议题召开的会议类型,特点在于没有拘束规则,尽可能的激发创造性,是一种集体开发创造性思维的方法,常用于开发创意。 乐从心以前参加过几次,总之就是一个字:扯淡会。 所谓的头脑的风暴,其实就是领导一个劲的叭叭叭瞎扯,下面人一个劲儿的刷刷刷手机,会上提出的建议,一百句有九十九句是没用的,还有半句是废话。最终的结果就是,策划师回家加班,啃案例找资料抓头发揣摩领导心思,硬攒出来一份四不像的策划上交——封面首先定要缀上领导的大名,以示领导的卓越贡献。 所以,当丁步直通知召开头脑风暴策划会的时候,乐从心的内心是拒绝的。 果然,一开场,丁步直就迫不及待提出议题。 “这次策划的主题是婚礼策划,客户是胡萝卜素的总经理胡魁,要求关键字有:富贵、大气、时尚、豪华、漂亮、高贵、浪漫,尤其不能俗气。大家有什么想法,都提一提。” 李泰平、罗姐、吕光明、乐从心四人低着脑袋,齐刷刷瞪着手机屏幕发呆。 第16页 如果不出意外,只需耐心等几秒钟,领导就会说“我有几个想法,先说一下,算是抛砖引玉”,然后,这场头脑风暴会基本就是领导的主场。 所以,四人谁都没做声。 可是足足等了十秒,丁步直也没说话,办公室的气氛愈发尴尬,四人不觉都抬起了头,看向了某领导。 丁步直翘腿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笔记本,笔杆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纸面,似乎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四人对视一眼:这特么就尴尬了吧。 丁步直:“怎么没人说话?” 李泰平:“咳,丁总,这要求太复杂了,我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罗姐:“对对对,丁总,要不您先说说?给我们打个样?” 吕光明和乐从心点头。 丁步直皱眉:“乐从心你先说。” “诶?!”乐从心愕然,“我不合适吧?” 一个办公室三个领导都在,我算那根葱? “你不是策划吗?”丁步直说,“这是你的专业,当然你先说。” “呃……”乐从心眨了眨眼,“丁总,从哪开始合适啊?” 丁步直眼睛一眯,唰一下射来冷光。 “明白明白!”乐从心翻开小本本,“额——我觉得吧,这个婚礼策划案的重点不是胡魁总经理,而是他的父亲刚刚丁总提出的要求,其实全是胡老董事长的需求。” “嗯。”丁步直说,“继续。” “这位胡老董事长是60年生人,家里也是贫苦出身,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浪潮,成立了胡萝卜素饮料工厂,虽然比不上全国性的大品牌,但在咱们春城也算是小有名气。前年,胡萝卜素做成了网红饮料,一下子火了,这才一跃成为春城知名企业家。”乐从心说,“我研究过几场他们公司的活动策划,特点就是场面大、铺张、浪费、显摆,我觉得或许可以考虑罗姐和李主任的想法。” 李泰平和罗姐诧异:“我们?为啥?” “年龄段类似,有一定的参考性。”乐从心说,“所谓市场细分嘛。” 丁步直指节敲着椅子:“罗经理,谈谈你的想法。” 罗姐:“我一个做会计的,能有啥想法,丁总您别逗了。” 丁步直:“如果你给儿子办婚礼,会提出什么要求?” “哦,那当然是要有面子啊!”罗姐说,“场子要大,席面怎么着也要几千吧,怎么着也不能输给其他亲戚姐妹吧,要不然,人家吃完回家肯定背后说闲话啊,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丁步直看了乐从心一眼。 乐从心:果然,踢给老同志是正确的决定。 “李主任,你呢?”丁步直又问。 “酒肯定要好,最差也要剑南春的标准,红酒什么的也不能缺。”李泰平说。 罗姐:“尤其是婚礼的小礼物要花心思,我上次去的一家,把咖啡豆和蜂蜜放在小礼盒里,寓意生活有苦有甜,又精巧又洋气。” 李泰平:“我上个月参加的一家,结婚照很特别,全是古装皇帝皇后的造型,好几个朝代的,在迎宾处摆了两大排,老带劲儿了!” “还有,每桌都摆了鲜花,感觉特别好。” “司仪能说会唱,还有乐队,气氛可好了。”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两个人滔滔不绝说了十来分钟,听得吕光明一头雾水。 “你们说的都是老一辈人的看法,新郎新娘没想法吗?” 罗姐:“切,他们知道个啥?” 李泰平:“还是要尊重年轻人想法的,不过结婚是家里的大事,肯定要多参考老人的意见。” 吕光明:“……” 乐从心在本上勾勾画画,悄悄打了个哈欠。 “乐从心。” “有!”乐从心抬头。 “记下来了吗?”丁步直问。 乐从心看了眼笔记本上的鬼画符:“当然。” “说说。” “……” “咳,那个……”乐从心翻了翻本子,“我觉得,必须要注重细节,因为,咳,那个,婚礼流程基本都大同小异,要想突出高端感,重点就是细节。” 丁步直:“比如?” 乐从心:“比如——礼物,桌面布置,签到处布置,婚礼照片摆放等等……” 丁步直:“其次?” 乐从心:为啥还有其次? “其次,就是氛围,给宾客的感受……要高雅、温馨,不落入俗套,但又要有亮点,还能出人意料……” “说重点。” “找专业设计师设计现场,砸钱,突出逼格!” 丁步直:“第三?” 乐从心:怎么还有第三?! “主持人的选择很重要,既要有专业性,更要多才多艺,还可增加民众喜闻乐见的演出烘托气氛,……” 第17页 “现场的高雅风格和这种演出岂不是自相矛盾?” 特么是你让我瞎扯的啊!乐从心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丁总,您参加过这种类型的婚礼吗?” 丁步直似乎僵住了,顿了顿:“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们客户的终极需求是在亲朋好友面前长脸,而宾客的终极需求就是看热闹,只有宾客的反馈和口碑上去了,客户才会满意。”乐从心说,“那么,如何能满足宾客的心理需求呢,就是要在套路中做到出其不意。” 办公室三人:“哈?” 丁步直眯眼,没说话。 “就像是狗血剧,总体都脱离不了耳熟能详的套路,但如果在具体的情节和台词上做出创新,就会给观众带来成倍的惊喜。人都是矛盾的,他们不喜欢事物脱离掌控,因为这样会产生不安全感,可是他们又贪图新鲜感,一直在追逐新奇刺激的东西,所以,您刚刚说的矛盾,恰恰是这些宾客所需要的!” 一席话说完,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 李主任三人愕然,互相交换眼神。 乐从心挺直腰杆:套路我?我可是市场营销专业的,专业扯淡选手,怕你?哼! 丁步直眨了眨眼皮,点头:“很好,按照这个思路,你先做一份策划,后天交给我。” 乐从心:“嗝!” 等一下,我刚刚说了些啥? “李主任出一份会议纪要,吕光明,我一会儿把新人的物料发到你邮箱,你做一个开场视频。” “好。” 众人四散,乐从心僵着脖子回到工位。 “乐姐,厉害啊,果然是专业的!心理分析一套一套的,把丁总听得一愣一愣的。”吕光明竖起大拇指。 “哈哈……”乐从心随手捋了捋头发,发现又掉了五根。 我原本的计划不是从网上抄一份策划吗? 怎么变成了一个大坑?工作量还翻了好几倍! 莫不是…… 乐从心突然想起之前在丁步直办公室看到的一堆心理学著作——我特么被玉面阎罗套路了! 乐从心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 对面的吕光明却是心情明朗。他哼着歌,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打开了电脑,拨弄着鼠标。 突然,他僵住了,直勾勾盯着屏幕,良久,眼眶漫上红光,整个人咚一声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六个字:“哀莫大于心死”。 完了。乐从心想,他认出了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双十一,大家都买啥了,给我抄抄作业吧 第8章 吕光明失恋了。 乐从心也失恋过,但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在家睡了两天,之后该干嘛干嘛。她本以为世界上所有人失恋大约都和她差不多,可现在看来,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超出她的想象。 吕光明的失恋症状,是间接性发病——毫无预兆的那种。 第一次发病,是在他看到新娘照片三小时后。 之前吕光明虽然反应有些迟钝,情绪有些低迷,但并没有要死要活要跳楼的症状,所以除了乐从心,其他人都没发现他的异常,可万万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出事儿了。 * 李主任每天下班前,都会例行对办公室的花花草草喷水,可今天,他发现喷水壶不见了。 “谁看到我的喷壶了?”李主任在办公室里绕了三圈,问道。 罗姐:“我刚刚看到小吕帮你去水房盛水了。” “嘿,小吕今天终于长了点眼力见儿。”李主任去水房溜达了一圈,“没看到小吕啊——” “咚!” 卫生间里传出一声巨响。 三人对视一眼,腾一下站起身,跑进了卫生间。 公司的卫生间很小,左男右女,各有一所隔间,外间就是水房,三人赶到的时候,丁步直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水房水龙头,身体绷得笔直,两只漂亮的眼睛瞪得几乎要爆出来。 李主任:“丁总,您怎么了?” 罗姐:“便秘?” 乐从心:“痴呆?” 丁步直喉结动了一下,默默转动眼珠盯着三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乐从心的错觉,似乎看到他的眼角抽了一下。 “里面,小吕……”他说了一句语意不明的话。 “小吕?”李泰平一把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啊啊啊啊啊!”三人三屁股坐在了地上。 卫生间里一片血红,吕光明坐在马桶盖上,手里握着李主任的喷壶,他的头发上、脸上全是血。血水顺着白瓷砖的墙缝流了下来,从他的发梢落了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毛骨悚然。 “死人啦,报警报警报警!”李泰平和罗姐屁滚尿流跑了,乐从心爬起两次,又两次腿软坐了回去,第三次终于爬起来身,却被丁步直揪住了脖领子。 第18页 “丁不直,你特么放手啊啊啊啊!”乐从心惨叫。 就在这个时候,马桶上的吕光明突然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鬼啊啊啊啊!丁不直,你要死自己死,别拉我一起啊啊啊啊啊!”乐从心凄厉惨叫。 “他没死。”丁歩直说。他一手扯着乐从心,另一只手在吕光明头顶的“血浆”上沾了一下,放在鼻前闻了闻,“不是血,是兑水的番茄汁。” “诶?”李泰平和罗姐从门外探进脑袋,“真的?” 乐从心:“丁丁、丁丁、丁丁总,您确定?” 丁步直没回答乐从心,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吕光明的肩膀。 仿若行尸走肉的吕光明仿若被按下了启动键,缓缓举起了喷壶,对着自己脑袋呲呲呲,嘴里嘟囔着:“长头发、长头发、长头发……” 众人沉默几秒钟。 李泰平:“艾玛,这孩子因为脱发都魔怔了啊。” 罗姐:“天可怜见的” 乐从心:“头发是第二生命啊。” 丁步直呼了口气,说:“收拾干净。” 说完,他洗了洗手,利落走了出去。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肩膀撞到门框,趔趄了一下。 吕光明十分钟后恢复了正常,据他回忆,应该是他的生发剂喷雾器坏了,所以想借用李主任的喷壶,可不知怎么的,错装成了番茄汁,才造成了如此这般的惊悚效果。 乐从心觉得没这么简单。 为什么吕光明会把生发剂换成番茄汁? 为什么要喷到卫生间墙上? 为什么要喷到脸上? 乐从心有个大胆的推测。 吕光明因为女神结婚心灰意冷,打算结束生命,可是又怕死,所以搞了个“死亡现场”体验一下,权当过干瘾了。 可惜,这个推测无法得到证实。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第二天清晨,当乐从心踩着生死线抵达公司的时候,发现丁步直、李泰平和罗姐齐刷刷站在指纹打卡机前,表情十分微妙。 “怎么了?”乐从心问。 “小乐来了,丁总,要不让她试试?”李泰平说。 丁步直没吭声。 乐从心:??? “来来来,小乐,打个卡。”罗姐抓着乐从心的手指压在了识别器上。 【许多年以后,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指纹打卡机发出诡异的歌声。 “什么鬼?!”乐从心大叫。 “果然,每个人的歌都不一样。”李主任说。 乐从心:“啊?” 罗姐按上手指。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李泰平压手指。 【二十四小时的爱情,是我一生难忘的美丽回忆~】 乐从心:“指纹打卡机中毒了?” “好像是小吕改了程序,给每个人都弄了个主题曲。”李泰平哭笑不得。 乐从心:“小吕还有这种功能?” 李泰平:“我是《广岛之恋》,表示怀旧?” 罗姐:“我是《美丽的神话》,表示唯美?” 乐从心:“我是《后来》,表示emmmm……” 三人同时看向丁步直。 丁步直:“无聊。” “丁总,您也试试呗。” “对嘛对嘛。” “丁总,您作为领导,要以身作则啊!” 三人连拖带拽硬是把丁步直的手指头按了上去。 【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想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 三秒诡异宁静。 罗姐:“噗!” 李泰平:“单身情歌啊……” 乐从心:“单身狗必备,哈哈哈哈——” 丁步直瞪了三人一眼,步履如风走进了办公室。 吕光明坐在工位上,正举着生发剂对着脑袋呲呲呲。 “吕光明,”丁步直敲桌子,“第一,立刻把打卡机恢复原状,第二,破坏公物,扣200。” 吕光明停下动作,半仰头望着丁步直,渐渐地,他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丁步直后退半步。 “对不起,我就是、就是……呜呜呜呜呜……”吕光明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李泰平和罗姐忙跑了过去,又是递纸巾又是安慰,忙成一团。 丁步直脸色青一阵黑一阵:“乐从心,跟我进来。” 乐从心:为啥又是我?! * 乐从心看着丁步直脱了外套,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噼噼啪啪敲了三分钟的鼠标。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乐从心就是从他的头顶看到了一个具象化的“烦”字。 “乐从心,这是你交的策划初稿?”丁歩直问。 “……是。” 喂喂,玉面阎罗不会是打算把火撒在我身上吧? 乐从心竖起了50%的汗毛,时刻准备迎战。 丁歩直沉默盯着屏幕几分钟:“不错,主题明确,亮点突出,完成度很高。” 第19页 乐从心:“嗝?” “只是部分细节需要完善,稍后我会给你一份修改建议。” “好,”乐从心有些受宠若惊,“谢谢丁总。那——我就先出去了?” “等一下。”丁歩直叫住了乐从心,顿了顿,“小吕——” 乐从心:“啊?” “他今天——我是不是……” “哈?” 乐从心观察着丁歩直。 他微微蹙着眉头,欲言又止,表情颇有些苦大仇深的——委屈? 乐从心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丁总,您有话不妨直说。” “咳,”丁歩直说,“小吕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乐从心:“……” 听到这里,乐从心总算明白过来,感情这个玉面阎罗是在委婉地关心小吕的健康状况。 奇怪,按照玉面阎罗一贯的人设和尿性,小吕这么作死,应该是妥妥炒鱿鱼的节奏啊。 乐从心砸吧砸吧嘴巴,从丁歩直的话里体会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么一想,老总监似乎对小吕也是另眼相看,难道,小吕和唐氏集团高层有关系? 想到这,乐从心瞬间就理解了领导的意图。 “小吕是有苦难言啊。”乐从心说,“他生病了。” 丁步直:“什么病?” “他因为丁总你,失恋了。” “什、么?!” “胡魁的未婚妻,”乐从心说,“就是小吕暗恋了十年的女神。” “……” “丁总您让他去做结婚视频,这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嘛?!” “……” “您说,是不是因为您,他才失恋的?” 丁步直盯着乐从心,喉结滚了几滚,半晌,冒出一句:“乐从心,你和你的名字完全不一样。” 乐从心:“咦?” 丁步直却没继续这个话题,他盯着电脑屏幕几秒钟。 “通知小吕,半小时后出发。” “去哪?” “去见胡魁。” “……” 这是什么骚操作?! “你也一起去。” “……” 为啥?!关我屁事! “你是策划师,必须要了解客户第一手的信息。” “……好的,丁总。” 乐从心愤愤走出办公室,坐回工位。 吕光明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正瞅着电脑屏幕发呆,造型十分颓废,可乐从心就是从他的头皮上看到了富二代的璀璨光辉。 乐从心扒开头发看了看,果然,秃头面积又增加了0.1毫米。 大爷的!丁歩直肯定是要抓我去做炮灰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歌单泄露了我的年龄。。。。 第9章 再次站在胡魁家大门前,乐从心感觉十分压力山大。 左边的丁步直,脸绷得像个□□包,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炸了。右边的吕光明,神色恍惚,眼眶通红,随时都能扑地哭倒长城。 乐从心:“……” 我想回家! “乐从心。”丁步直转头。 “丁丁、丁丁总,您说。” 丁步直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冰凉的眼珠子在吕光明身上打了个圈。 乐从心理解了,拽过吕光明。 “丁总说,一会儿别哭鼻子,太丢人!” 吕光明:“我不会哭的!” 丁步直:“……” 按响门铃,保姆开门,引领三人走到了后园,依旧是老地方,老摆设,老客户胡魁,还有—— 乐从心看到了女神! 那是一个非常仙气的女性,黑长直,白长裙,坐在白色的秋千上捧着一本书,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肤若凝脂。仿佛小时候在电视里看到的仙女,那么圣洁、那么温柔、那么美丽、那么令人向往。 莫名的悲伤从心口涌了出来,乐从心几乎热泪盈眶。 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啊。 “乐从心,”丁步直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蹙着眉头,下巴绷紧,看起来好像想打人,“口水擦擦。” 乐从心忙抹了把嘴丫子。 丁步直上前和胡魁寒暄,女神和丁步直握了握手,对着乐从心笑了一下。 哇哦! 乐从心摇手傻笑。 身后传来压抑的吸气声,乐从心这才想起来吕光明。他双眼通红,死死憋着嘴角,大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丁步直一记冷眼扫了过来,吕光明的眼泪憋了回去。 几分钟后,众人落座,围坐桌边讨论婚礼策划。 丁步直:“这是我们的策划初稿,你先看看。” “好。”胡魁接过电脑,顿了顿,看向身边的未婚妻,“苏雪,你也看看。” “你决定就好。”女神笑道。 苏雪?名字真好听。 乐从心目不转睛看着苏雪,想。 苏雪似乎感受到了乐从心灼热的目光,颔首微笑,目光又转向了吕光明——她的表情微微变了。 第20页 “这位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吕光明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苏学姐你好,我是吕光明,是春城三十五中的毕业生。” 苏雪愣了愣:“你是哪一级的?” “200*年毕业。” “那你是我的学弟啊。”苏雪笑了,“比我小两届。” “对,我上高一的时候,苏学姐是高三,当时,我们班教室就在你们楼上,我每天上楼都会路过你们班的窗口……” 吕光明泪花闪闪。 苏雪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目光看着吕光明,仿佛透过他,看着已经远去的青春岁月。 【再见了,美好的少年时光】 粉红色弹幕从乐从心眼前划过。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校门口白玉兰树上的时候,吕光明已经到了学校。他藏在树下,满怀憧憬看着马路对面。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了校门,有的人匆匆啃着早餐,有的人喃喃背着英语,有的人睡眼朦胧,无数人从吕光明身边走过去,但他从不多看一眼。 突然,吕光明的眼睛一亮。 他看到了她。 他的女神,苏雪。 她长长的黑发扎成了马尾,搅动着漫天的云霞,她的皮肤白皙透明,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走过来了! 她越来越近了! 八步,七步、五步、三步、两步、一步—— “学姐好!”吕光明鼓起勇气大叫。 苏雪停住脚步,微微笑了笑:“你好。”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明亮了,鸟儿歌唱,百花盛开,天空蔚蓝,风扫白云。 那是青春的萌动,那是少年最纯洁的暗恋……】 “乐从心!” 一个声音钻进脑海,打碎了乐从心的脑内小剧场。 乐从心怒目:谁?! 丁步直射出两道目箭:“记录。” “是,丁丁总!”乐从心端正坐好。 胡魁:“噗——” 丁步直瞪了胡魁一眼。 “咳,”胡魁说,“策划我觉得问题不大,只是我家老爷子还有几个特别的要求。” 丁步直:“说。” “现场必须由知名设计师操刀,设计师要有国民度,最好能搞一个展牌介绍设计师作品什么的。” 乐从心:“……那设计风格?” 胡魁:“金碧辉煌,浪漫唯美!” 乐从心看了一眼丁步直。 丁步直半耷拉着眼皮:“记。” 乐从心:“……哦。” 胡魁:“音乐要交响乐队现场演奏,乐队要国内得过大奖的。” “主持人要本地电视台著名主持人!” “进场的时候要走红毯,要有签名墙,要有礼仪小姐引路入座。” “要有无人机航拍车队,入场后要有五个摄像师跟拍。” “婚礼要有暖场表演,还有……” “胡总,”丁步直打断,“要不,我们按照白牡丹电视节的规格做一份?” 胡魁:“也行。” 丁步直眯眼。 “别别别,说笑的,别生气。”胡魁说,“老爷子就是好面子,你看着弄就行,其实也不用这么夸张,主要就是要让他在亲戚朋友面前长脸就行。” 丁步直压了压额角:“乐从心,记下来了吗?” “记倒是记了,但是,这能行吗?”乐从心问。 丁步直:“预算?” 胡魁:“钱不是问题,上不封顶!” 丁歩直:“很好。” 乐从心:“……” 行,领导说行,不行也行! 至始至终,都是丁步直和胡魁在说相声,乐从心充当记录员,而吕光明—— 他一直盯着苏雪。 苏雪保持着甜美的微笑,目光迷离看着天上淡紫色的云霞,从始至终,就只说了一句话。 “花该开了吧……” * “我觉得新娘子有问题。”乐从心说。 吕光明脑袋贴在的车窗上,不发一言。 这人已经废了。 乐从心摇头,又说了一遍:“丁总,我觉得新娘子有问题。” 丁步直转动方向盘,驶下高架桥出口:“有话就说。” 乐从心:“一个女人对她的婚礼漠不关心,太奇怪了。” “学姐不爱那个男人。”吕光明冒出一句。 乐从心:“哈?” 吕光明不再说话,继续用脑门顶着车窗。 乐从心戳了他好几下,也没能戳出半个字。 乐从心:“丁总……” 丁步直瞅了后视镜一眼:“不要多管闲事。” 乐从心:“……” 行,领导说啥就是啥。 车里静了下来,吕光明沉浸在失恋的悲痛中,丁步直更是毫无交流的欲望,乐从心又觉得有点晕车,只能东抓抓西抓抓转移注意力,抓着抓着,她就想起了上次的那条黑丝袜。 这次,会不会又有什么爆料呢! 第21页 乐从心屁股慢慢向下蹭,手指摸啊摸,勾住了车座下的抽屉,指甲扣住卡扣,就听咔哒一声,抽屉拉开了一个小口—— “吱——” 一个急刹车,乐从心的脑袋“咚”一声撞到了前座椅背上。 乐从心:“……” 这个丁不直肯定是故意的! “到了,下车。”丁不直跳下车,拉开了后车门。 乐从心默默从椅背上拔出脑袋,讪笑:“丁总,停车前能否通知一声?” “150元。” “哈?” “洗车费。”丁不直指着车背,上面印了一张狰狞的粉底假面。 乐从心:“……” 丁歩直号称要来吃饭,他停车的地方是春城最繁华的春水巷,街边停满了琳琅满目的车辆,路灯晃动着人群的笑脸,人声鼎沸。霓虹灯高高挂着,横在半空的电线织成蛛网,高层的空调水滴滴答答落了下来,仿佛不期而遇的夜雨。 丁步直走得很快,衣袂拂过夜色,呼呼作响。拥挤的人群到了他的身边,就神奇地生出一条路来,街头的美女帅哥们掩口惊呼,还有人用手机偷偷拍照。 乐从心和吕光明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感觉他们沦为了端茶递水的跟班——算了,反正本来也是跟班。 三人急行军般走了足足十分钟,终于,丁步直停在了一家店门前。 这是一家网红店。乐从心曾经在朋友圈转发过。 店名“蓝精灵”,装修是80年代的卡通怀旧风,里里外外贴满了蓝精灵的卡通形象,门口排号的队伍起码有五十人。 乐从心:“……” 喂喂,不会是想在这家吃饭吧?按照这个排号速度,半夜也不一定能吃上啊。 丁步直径直走向了排号台。 “大家不要急,慢慢来,都有号!”负责发号的小伙子满头大汗叫道,“大家排好队!” 丁步直站在队伍末尾:“麻烦,让一下。” “让什么让!” “没看见排队呢吗?!” “现在的人一点素质也没有!” “后面排着去!” 排队的群众回头大叫——叫——叫…… 声没了。 灯火阑珊,丁歩直冰凉的眼瞳中如夜中冷月,白衬衣的尖领,冷峻的下巴,漂亮的眉眼——简直就是漫画中走出的男主角。 空气凝滞了三秒,爆了。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就算你帅裂苍穹也要排队!” “帅有个屁用,帅能刷脸吗?!” 乐从心和吕光明大惊失色,忙冲了过去。 “丁丁、丁丁总,就算您再不食人间烟火,也要遵守人间规则啊。”乐从心压低声音,“插队是要被群殴的。” “是啊是啊!”吕光明说。 “我不用排队。”丁步直掏出一张卡,“我是vip。” 他手中银白色的卡片,在夜色中闪烁着资本主义的奢靡光华。 众人惊了。 “卧槽,限量版白金卡?” “据说超级贵!” “居然真有人办?” “是丁先生吧!”发号的小伙子满脸堆笑迎了过来,“您预订的座位早就留好了,快请。” 人群哗啦啦让开,丁步直衣袂带风进了店。 乐从心和吕光明一头雾水跟在后面,看着四周人群对他们指指点点。 吕光明:“乐姐,这应该是炫富装逼的情节吧?” 乐从心:“应该是。” “为啥我觉得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像看傻逼?” “……” 很快,两人就在门厅的宣传海报上找到了答案。 【充值3万,即可办理白金卡,无需排队。】 乐从心:“……” 吕光明:“……” 壕的——确实有点傻逼。 第10章 “我觉得这饭有问题。”乐从心说。 “我觉得这是鸿门宴。”吕光明说。 两个人看向某总监。 丁步直坐在藤椅上,脱下了西装,衬衣袖口挽起半截,露出白皙的手腕。他举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手机蓝光在长长的睫毛上流连。 他的身后是热闹的人潮,可他的周身却散发着冷气,仿佛一台自动运行的冰镇机——总而言之,不像是来吃饭,更像是来审犯人的。 为什么要带我们来吃饭?我们完全不熟吧! 为什么要在人满为患的网红店吃饭? 为什么一个餐风饮露的人会有网红店的白金卡。 处处都透出违和!处处都透出诡异! 事有反常必有妖! 乐从心抿着凉白开,心里仿佛被浇了热油,火烧火燎的。 吕光明也好不了多少,他脸色惨白,压低嗓门。 “乐姐,我是不是要被炒鱿鱼了?” 乐从心:“?” “古代的死囚行刑前不是都会吃顿好的吗?俗称断头饭……” 第22页 这么一说,还真是……emmmm…… 乐从心默默拍了拍吕光明的肩膀。 吕光明的脸更白了。 很快,服务员送餐上桌。 丁步直面前的是一大盘萨拉,颜色丰富,看起来就很有食欲。乐从心和吕光明的是两大盘炒面,面条黑乎乎的,拌菜也黑乎乎的,最惊恐的是,面条中央插着七八只炸鱼头,条条口齿大张,仰望着天空,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 乐从心:“……” 他想毒死我们!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锦鲤转运生发面’!”吕光明竖起手机大叫。 “啥?”乐从心抢过手机。 【度娘百科:锦鲤转运生发面,是国际连锁品牌“华夏舌尖”独创菜系中的招牌菜,一经推出,迅速火爆全球。据称有转运生发的特别功效,深受年轻压力人群的喜爱,连续三年被评选为网络十大美食之首。华夏舌尖代言人连续四年由金杯影帝唐甘兰担任……】 吕光明:“转运?” 乐从心:“生发?” 二人同时抬头,就见丁步直抓起筷子,撩起眼皮:“吃吧,发什么呆?” 吕光明:“丁总,想不到您——您如此关怀下属,我真的好感动!” 丁步直蹙眉:“嗯?” “丁总,您真是急员工之所急啊!”乐从心说,“您居然还专门办了白金卡……” “这张白金卡是唐氏集团的员工福利。”丁步直说, 二人:“哈?” “唐氏集团在华夏舌尖有股份。” “……” “这道菜的具体效果我没有考证过,”丁步直说,“但你们一个秃顶,一个半秃头,见客户的时候的确有些丢人。” 二人脸皮同时一抽,默默低下了脑袋,同时掏出了手机。 【光明与我同在】:他是不是在嘲笑我们? 【人从众】:不,他是在鄙视我们。 【光明与我同在】:我想打死他! 【人从众】:谁不想呢! “快吃。”丁步直说。 二人抬头,绽出谄媚的笑脸。 “谢谢丁总!” * 漫天桃花,纷飞如雨,飘飘洒洒落在了身上。 抬手,接住花瓣,柔软、湿润、芬芳,让人的心都软了。 乐从心捏起花瓣放在眼前,半面世界变成了粉红,另半面世界里,走来了一个人。 黑袍,黑靴,长长的黑发飘飞在花雨中。 他手里端着一盘点心,花瓣状,粉红色,带着桃花的香气。 乐从心跳起身。 “桃花糕,你居然真做出来了!” 男人没说话,将糕点送到了过来。 乐从心捻起一块放在嘴里,馨香甜美的滋味充满整个口腔,幸福得让人几乎要飞起来。 “谢谢……”乐从心轻轻拽住他的袖口,银色的绣花纹缕摩挲着指腹,酥酥麻麻的。 “你喜欢就好。” 男人的声音被风吹散了,零落飘在花雨之中。 * 乐从心睁开眼,看到出租房黄了吧唧的天花板。 太不容易了,这是丁歩直上任总监以来,她第一次做美梦。 乐从心笑出了声。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两小时后—— 美好的一天结束了。 乐从心站在总监办公室里,使劲搓着眉毛。 胡魁坐在丁步直桌对面,手里转着铅笔,一脸哀怨。 “阿直啊,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丁步直盯着电脑屏幕,俊颜冷冻,不动如山。 胡魁吸鼻子: “我结不了婚都是因为你!”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阿直~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这糟糕的台词哟~ 乐从心嘬了嘬牙花子。 丁步直撩起眼皮:“你未婚妻不见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因为你上次带来的那个小伙子,苏雪见了他以后,魂不守舍了好几天,昨天晚上就离家出走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急死我了哟~” 丁步直:“报警。” “那可不行,我们胡家在春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让外人知道我的未婚妻逃婚,那岂不是变成了网络小红文的那什么、什么来着……” 乐从心:“霸道总裁的小逃妻!” 胡魁:“对对对!” 丁步直瞪向乐从心。 乐从心噤声。 “所以,”丁步直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脸冷得直掉冰渣子,“你到底想干嘛?” “帮我找人啊!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家老爷子知道,否则肯定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胡魁说。 丁步直拉开抽屉,甩出一张名片扔在桌上。 胡魁:“啥?” “私家侦探裴煦,业务范围:调查婚外情、跟踪、寻人、寻宠物等。” “……” 胡魁拍案而起,“丁步直,你今天要是不帮我找到人,我、我、就就砸了你们公司!”说着,他抄起桌上的水晶摆件就要往地上摔。 第23页 这人怎么说疯就疯啊! 乐从心大惊失色,拉门大叫:“来人啊——” “那个是签名版,有市无价。”丁步直说。 一瞬间诡异沉默。 乐从心回头,看到胡魁抖着脸皮放下摆件,又气势汹汹抓起了一次性纸杯打算在地上泼水。 丁步直:“土耳其地毯,清洗一次2万。” 胡魁咚咚咚喝完了水,把纸杯揉成一团狠狠摔在了地上。 乐从心:“……” 这位胡总,您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位胡总果然很有出息,直接顺势一倒,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两眼一闭:“我不管!你不帮我,我就住在你这不走了!哼哼哼哼!” 乐从心:“……” 好嘛,居然演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丁步直掐了掐眉头,拨通了内线电话:“小吕,你进来一下。” 吕光明看着地上死猪状的胡奏,震惊了。 “这、这是怎么了?” 丁步直:“苏雪离家出走。” 吕光明:“什么?!” “她去哪了?” “啊?”吕光明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仔细想一想。”丁步直说。 “这……我真……”吕光明把脑袋抓成了狗窝,看了眼胡魁,“你不是学姐的未婚夫吗,你不知道学姐去哪了吗?!” 胡魁一只手支起脑袋,摆了个妖娆的造型:“我们相亲认识的,还不到五个月,真的不熟。” “你、你怎么能这样!” 胡魁耸肩:“结婚嘛,和谁都行,老爷子满意就好。” “太过分了!”吕光明一把把胡魁揪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学姐!她、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她应该嫁给爱情!” 胡魁怔了怔,半晌,笑出了声。 “你的意思是,你能给苏雪爱情?” “我、我……”吕光明松开胡魁,踉跄后退两步。 “结婚是苏雪的决定。”胡魁拉了拉衣服,继续平躺在地上,一只脚搭上膝盖,晃晃悠悠摇了起来,“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她,不过,”胡魁又笑了,“你们先要找到她。” “我真的不知道学姐在哪儿啊……”吕光明双手抱脑袋。 丁步直抓起手机:“报警。” 胡魁:“你要报警我以后就住在你家!” “胡魁,你先起来。” “我躺着舒服。” “苏雪的娘家问了吗?” “问了,她妈妈说不知道。” “同事?” “她研究生毕业还没工作。” “朋友?” “她朋友我不认识。” “同学?” “就是吕光明啊。” “……” 丁步直脸皮抖了一下,指尖压了压额角,看向乐从心。 我就是个打酱油的! 关我屁事! 乐从心眼珠子翻向窗外。 可丁歩直依然不依不饶盯着她,锋利的目光在她脑门上刻下一行字:【不把胡总解决了,谁也别想好过】 乐从心扛不住了,她抓耳挠腮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上次,苏雪似乎说过,什么花要开了……” “花!难道是——”吕光明大叫,“花海!” 吕光明的电脑背景画面是一片绚烂的薰衣草花海,苏雪坐在花海中,笑容灿烂,青春洋溢。 丁步直:“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应该是学姐高三毕业那一年,毕业旅行拍的照片,我记得地点是、是……”吕光明打开地图搜索,不消两分钟,就找到了照片里的地址。 淳化县,徐狗子村。 距离春城市区50公里。 第11章 乐从心坐在丁步直的奔驰车里,打了个哈欠。 隔壁座的吕光明,勾着脑袋,神色萎靡,嘴里嘀嘀咕咕:“那个男人居然不来找苏学姐,他肯定不爱学姐,学姐不应该和他结婚,他配不上学姐……那个男人居然不来找学姐,他肯定不爱学姐……” 同样的车轱辘话,吕光明已经重复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男人啰嗦起来真可怕。 乐从心如坐针毡,在座位上扭了扭:“丁总,要不咱们放点音乐?” 丁步直:“我要听导航。” “那丁总,您能把耳机借给我吗?” 丁步直撩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看了乐从心一眼:“没带。” “耳机就在你手边。” “坏了。” “……” 这个人是有多吝啬! 乐从心暗搓搓瞪了丁歩直的后脑勺一眼,只能继续忍受吕光明的碎碎念,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车刚从高速路口下来,进入省道,马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稻田,沿着大地铺展开去,仿佛一块一块毛茸茸的地毯。水渠金灿灿的,勾勒出整齐而方正的金线,马路两边长着高大的树,一团一团的绿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第24页 阳光、清风、夏光,映在眼瞳中的树影,让乐从心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流连又惆怅,悲伤又幸福。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人,陪着她看过同样的景色,吹过同样的风…… 大约,这就是夏日的忧愁吧。 吕光明的停止了碎碎念,他脑袋歪在车窗上,皱着眉头睡得很痛苦。 乐从心也闭上了眼睛,感觉飞逝的阳光在眼皮上洒下一片光影烂漫。 “乐从心。” 冰凉的声音响起。 乐从心腾一下坐直:“有!”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外面是一家小卖部,天蓝色的招牌上印着“徐狗子村便民超市”,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脚边卧着一只大黄狗。 乐从心:“丁总,有事?” 丁步直:“去问路。” 为什么要我去问路,您老没长嘴吗? 乐从心心里嘀咕着,跳下了车。 “爷爷,我问一下,您知道这附近有薰衣草花田吗?” 老爷子扒开眼皮:“嘛玩意儿?” “花田,薰衣草,紫色的,一大片的那种。” “水?一瓶三块。” “不是要买水,我是问您知不知道去薰衣草花田的路?” “两瓶六块,扫微信就行。” “……行吧,来三瓶水。” 老大爷兜里挑出一张微信支付二维码,等乐从心付款完毕,才乐呵呵道,“薰衣草这个季节不开花啊,你们去干嘛?” 乐从心:“考察。远吗?” “远倒是不远,”老爷子看了眼丁步直的车,“路很窄,车开不进去,那边的小道看见没?顺着它走到头,爬上山坡,就能看到了。” “谢谢爷爷,那我们车停在这行吗?” “啊?再买一瓶水?三块。” “……” 五分钟后,丁步直、乐从心和睡眼朦胧的吕光明踏上了村间小路。 徐狗子村并不算富裕,但也是家家户户小瓦房,偶尔能看到几家富户的二层楼。老爷爷老奶奶们坐在树荫下打牌,大花猫窝在墙头睡午觉,走地鸡咯咯哒满地遛弯,空气中飘荡着悠闲的气味。 乐从心边走边看,兴致盎然,可另外两位男性同胞明显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吕光明步履维艰,苦大仇深。 丁步直就更奇怪了,身体绷得仿佛一根被拉直的弹簧,十分紧张,甚至连皮鞋踩石板路上的声音都显得忐忑不安。一路行来,共获得了五只大花猫,四只走地鸡,四个老奶奶的注目礼。 三人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土路越来越窄,只能容下一个人,路基有些高,一边是肥沃的田野,散发着腥气的土香,一边是村民的院子,门口种着高大的枣树,树叶随风沙沙作响。 最前方是一个三岔路口,三人再次迷路了。 丁步直站在路口望了一圈:“乐从心,去问路。” 乐从心:“又是我?” 丁步直眯眼。 “哦……”乐从心转身往回走,来到一户村院门口,探头喊道,“请问,有人吗?” “谁啊?”一个老奶奶走了出来,脚边还跟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狗,凑到乐从心脚边闻了闻,开心地摇了摇尾巴。 “奶奶,我想问一下,这附近的薰衣草花田怎么走?”乐从心问。 “花田啊?早就没了,那边被征地了,要修铁路的了。” “诶?” “那一片的村民是一期,已经迁走了,我们是二期,下半年也要迁走了。” “丁总,”乐从心回头大喊,“花田没了,被征地了。” “什么?”丁步直快步走了过来,“那也该有个具体位置——” “汪汪汪!” 小奶狗突然朝丁步直蹿了出去。 乐从心看到丁步直飞了起来! 他仿佛一只跳蚤,蹦起了起码四尺高,以一种蹲马步的姿势,跳到了路边的田地里,脚像两只圆规深深戳进黑色的土壤,发出“吧唧吧唧”两声。 吕光明和乐从心都惊呆了,一前一后傻在原地,直勾勾盯着丁步直。 丁步直的腿肚子深深陷入黑色的稀泥中,站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他的表情并不平稳,脸皮眼角疯狂抽搐,像是帕金森先兆。 阳光下,他脚下的黑泥散发出一股难言的恶臭。 小奶狗撒欢跑了回来,绕着老奶奶摇尾巴邀功。 “哎呦妈呀,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这猪粪有啥可踩的?”老奶奶嚎了一嗓子。 猪粪?! 吕光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乐从心:“噗哈哈哈——” “乐从心!”丁步直的声音化作一道冰锥,把乐从心的笑声射出去十万八千里,“拉我出去!” “……是,丁丁、丁丁总。”乐从心绷住脸皮,跑上前握住了丁歩直的胳膊,吕光明也同时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二人同时用力,就听“噗嗤、噗嗤”两声,某玉面阎罗的一双贵足从猪粪里拔了出来。 第25页 吕光明嘴里噗噗噗的,像个撒气的破气球。 乐从心肚皮乱抖,感觉大肠小肠都要打结了,突然,她感觉手腕被狠狠掐住了,丁歩直光润的指甲深深陷入她的皮肉里,几乎要咬出一个口子来。 乐从心:“丁丁、丁丁、丁丁总,疼!” 丁步直手腕一转,乐从心脚下一个趔趄,被拉了过去,他的脸悬在乐从心的上方,距离非常近,乐从心只要踮起脚,脑门就能碰到他的鼻子。 丁步直的眸子凉如冰霜:“你要是敢笑出声,这个月绩效奖金全扣。” 乐从心缩着脖子拼命点头。 丁步直松开了乐从心,瞅了眼吕光明。 “我去帮丁总借地方洗洗!”吕光明屁滚尿流冲进了那个老奶奶家,“奶奶,能借点水吗?” 老奶奶很乐呵:“行,进来吧。” 丁步直迈着坚定的步伐,踏着两脚猪粪向前——向前——前—— 不能笑,不能笑! 乐从心跟在丁步直身后,两个拳头怼着腮帮子,拼命催眠自己。 可就在丁步直即将踏进大门的时候,那只小奶狗忽然冲了出来,冲着丁步直汪汪汪大叫。 丁步直嗖一下蹿了出去,半边身体撞在了铁门上,发出咚一声,还带着韵味悠长的回响。 乐从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乐从心,绩效全扣!”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能笑啊!大爷的! * 乐从心笑不出来了。她用发夹夹着鼻子,蹲在水渠边,扯着一根皮水管,视死如归冲洗某人的皮鞋和裤子。 而某人,正惬意地坐在躺椅上,吃着农家新摘的桃子,喝着农家的新茶,伸着两条大长腿晒着太阳,要不是他腿上盖着条乡土气息十足的花被子,简直就像是来度假的。 “丁总,”乐从心皱着鼻子说,“这裤子和鞋估计洗不出来了,要不扔了吧。” “裤子2万五,鞋子3万8。” “……我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 “找到了,来来来试试,这是我大孙子的衣服,小伙子你穿应该差不多。”老奶奶捧着一条裤子和一双皮凉鞋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小奶狗。 丁步直噌一下蹦起身,腿上的花被子滋溜滑了下去,露出一双白生生大长腿。 虽然只有一瞬间,他就把被子遮了回去,他还穿了一条四角大短裤,基本没露出啥不和谐的部位,但是乐从心还是觉得——真特么太刺激了!他上半身是白衬衣,领口系着领带,半截衣襟被拽出了裤腰,禁欲和诱惑在这一瞬间融合到了巅峰! 乐从心吞了口口水。 丁步直瞪了乐从心一眼,目光火辣辣的,火光甚至熏红了他的耳垂。 乐从心默默转头,继续冲刷猪粪残留物。 丁步直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过了几分钟,又走了出来。 乐从心看到了阳光下的丁歩直,他穿着一条墨绿色的运动裤,裤子有点短,在他的身上基本就是七分裤,踝骨清晰,脚上是一双洗得发白的球鞋,因为鞋号太小,他只能踩着鞋帮当拖鞋穿着,露出大半个脚后跟。领带解开了,白衬衣拉出了裤腰,晃晃荡荡套在他身上,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被风一吹,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额头,露出细碎的眸光。 乐从心呆住了。 这一瞬间,她几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天真”。 老奶奶:“哎呦,这裤子是不是短了?” 丁歩直:“不短,正好。” “是吗?我咋觉着不合适啊。” “奶奶,现在流行这样。”丁步直笑着说。 这是乐从心第二次看到丁步直笑,和上次完全不同,他笑得宛若孩子,干净又温和。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乐呵呵绕着丁步直转了一圈,“我这还有新摘的水果,给你洗洗去。” 老奶奶走了,丁步直昙花一现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悠悠走过来,盯着水槽里的皮鞋和裤子,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算了,不要了。” 乐从心:“……” 那还让我在这儿洗半天?! 大约是乐从心的眼神太过犀利,丁步直竟然移开了目光。 “怎么了?”他问。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这么压榨员工好意思吗?!乐从心想。 “裤子不错。”乐从心说。 丁步直的手指捏了裤边:“裤子和鞋都洗得很干净,但是很久没人穿了。” 乐从心:“啊?” “我们一路走来,这个村子里,几乎只有老人。” “哈?” 丁步直不在说话,只是微微仰起头,看着院子里茂密的大枣树。 枣树叶子融化在蓝天里,有些冰凉,他的脸俊秀如玉,流动着一层层的闪光。 乐从心眼睛好像被刺了一下,有些发酸。 第26页 “乐从心,你奶奶身体还好吗?”丁步直问。 “还行。” “她喜欢打牌吗?” “……她喜欢打麻将。” “我奶奶也是,”他说,“生前喜欢打牌。” 他又笑了,眸子似乎被阳光晒热了,透出点点滴滴的暖意。 乐从心看傻了。 不愧是玉面阎罗——真好看啊…… “丁总,我问到路了,走路20分钟就能到。”吕光明跑进来,愣了愣,又退了出去,“打、打扰了。” “走。”丁步直掏出现金压在水果盘下,“天快黑了,早去早回。” 吕光明偷偷瞅了一眼乐从心。 乐从心:“你想说啥?” “乐姐,”吕光明压低声音,“刚刚,你和丁总之间的气氛很……让人难以接近。” “哈?” “就像有层保护结界,外人都进不去。” “……” “而且那个结界,还是粉红色的。” “呵呵。” 一点也不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沤肥的猪粪会变成黑色,状似稀泥,和土壤十分相似,踩下去会发出“buji”的声音,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第12章 三人出了村子一路向西,绕过大片拆迁村落,在野草和泥泞中攀爬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山顶。 山下是一大片野草地,大团大团的墨绿色中,参杂着零碎的枯黄。风吹过去,草叶层层叠叠荡开去,仿佛一望无际的海洋。 一抹白色裙摆立在草海中,黑色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似乎下一刻就会随风逝去。是苏雪。 “学姐!”吕光明大叫着奔下山坡。 乐从心跟着跑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回头一看,丁步直站在山梁上,双臂环胸,一副“关我屁事”的造型。 乐从心:“丁总,您不过去吗?” 丁步直:“我去有用吗?” “……” 乐从心翻了个白眼,拨开草叶前进。 这些草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长得又高又硬,叶边锋利如锯齿,没一会儿,乐从心的手就被划了两道口子,火辣辣的疼,加上长得太茂密,裹着腿卷住脚,几乎迈不开腿。 吕光明大约是有爱情光环,竟然一路飞奔冲向了草海中央。 乐从心走了几步,决定放弃,可刚转身,就差点撞到一个人。 “啊哟!”乐从心向后大跳一步。 丁步直站在她身后,风吹动他的白色衣摆,如云如雾。 乐从心:“丁丁、丁丁、丁丁总,吓死我了!” 丁步直绕到乐从心身前,双手拨开草叶,慢慢向前走去。 乐从心:“……” 您不是说不去吗? “跟上。”丁步直说。 “哦……” 草叶被拨开、压断、踏平,踩在上面软软的,仿佛厚厚的地毯,简直就像——像……丁步直为她披荆斩棘劈开了一条路…… 乐从心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风忽然变大了,草叶哗哗作响,丁步直的衣摆高高飞起,露出一截筋瘦的腰身。 乐从心突然闻到了一种味道,很难形容——仿若鲜血滴入溪水,清冽又血腥。 乐从心惊住了。 她在梦中闻过这种味道,在那个血腥悲伤的梦境。 这怎么可能?! 风又大了,味道忽得散在空气里,消失了。 乐从心呆呆看着眼前的背影。 宽肩、颀高,窄细的腰身笔直。 丁步直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静静看着乐从心。 他的眸子冰凉而淡,唇色苍白,他说:“我觉得,现在过去不合适。” 乐从心:“……哈?” 丁步直指了指前方。 吕光明站在距离二人不到10米的地方,呆呆看着前方的苏雪。 苏雪头颈微微仰起,面孔精致无双,表情风淡云轻,看不透、摸不清,犹如一尊完美的艺术雕塑。 吕光明:“学姐……” 苏雪看了吕光明一眼,笑了笑:“你怎么在这?” “胡总委托我们来找你……” “你们居然知道这个地方?” “我有你的毕业旅行照片。” 苏雪的表情变了,她还是笑着的,可看起来更像是哭。 “你都记得,可是他却不记得了……” 吕光明:“他是谁?胡魁吗?” 苏雪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天空,不再说一个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绛红色的晚霞沿着绵长的山脉起起伏伏,银白色的高铁从山洞中钻出,又钻入下一个山洞,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啸声。 暮色降临,风骤然冷了。 乐从心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丁步直后撤一步,乐从心觉得风小了一点。 “学姐,你不能嫁给他!”吕光明喊。 苏雪转过头,第一次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第27页 “什么?”她问。 “胡魁不爱你,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吕光明说,“他根本不爱你!” “我知道啊。”苏雪说。 “什——” “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们结婚只是因为——”苏雪说,“我们的条件很合适在一起。”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 “你以为婚姻是什么?” “是两个人因为相爱组成一个家庭……” “爱情啊——”苏雪压被风吹乱的长发,“那就是个屁!” “爱情能持续多久?一个月?三个月?一年?三年?有人不是说过吗,所有的爱情最终都会变成亲情,既然迟早都会变,那是不是说,爱情,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爱情,不能吃、不能穿、不能还房贷、不能还信用卡还款,没有任何作用,除了——伤心伤身。” “不是这样的!”吕光明眼眶通红,“学姐你这样的人,应该嫁给真正爱你的人!” 苏雪笑了:“别傻了。” 吕光明的眼泪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在暗蓝色的天幕下,仿若一串一串的水晶。 那是少年最纯洁的爱恋,是少年爱情的碎片啊。 乐从心想。 “乐从心,你选什么?”丁步直问。 “啊?” “梦想和面包,你选什么?” “面包。”乐从心说。 “为什么?” “没有爱情不会死,没有面包会饿死。” 丁步直看着乐从心,瞳光倒映天色,宝石般冰凉。 他说:“原来如此。” 乐从心犹豫半晌:“丁总,我不是打探您的隐私啊,我只是觉得好奇,您会怎么选?” 丁步直沉默了,乐从心甚至怀疑他没有听到自己的问题时,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回答。 “我不需要爱情。” 乐从心:“……” 切,还不是和我选的一样。 * 新娘苏雪找到了,婚礼照常举行。 丁步直挖到了国际知名婚庆设计师负责现场设计,准备工作有条不紊推进中——实现了签名墙、走红毯、无人机空拍等扯淡环节,真应了那句话,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吕光明似乎要化悲痛为力量,通宵工作了好几天,做出了惊艳无比的开场视频,几乎可以去参评奖项。 婚礼前一周,新郎新娘和双方家长首次走台彩排,乐从心见到了传说中的胡家老爷子。 胡魁的父亲,胡萝卜素饮料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胡昌华,年过六十,精神健硕,一根白头发都没有——乐从心怀疑是染发剂的功劳——他穿着亚麻的唐装,老布鞋,长得和胡魁有八分相似。 “我就知道,这事儿交给小丁肯定没问题。”胡昌华拍着丁步直的肩膀,“你看看这场子的排面,这灯光设计,这签名墙,绝对是全市顶尖水准!” “胡伯伯过奖了。”丁步直说。 “亲家,怎么样,满意不满意?”胡魁的母亲是个珠光宝气的妇人,说话咋咋呼呼,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乐从心觉得,她应该和罗姐很有共同语言。 苏雪是单亲家庭,母亲大约五十多岁,穿着绸缎的旗袍,身材比小姑娘还苗条,和苏雪很像,一看就是美人胚子,说话细声细气的。 “哎呦,好的不能再好的嘞,我家苏雪能嫁给小胡,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哟。” 三位家长其乐融融,胡魁和苏雪则是站在一边,双双挂着营业笑容,不发一言。 胡昌华转了两圈,十分满意,进入下一个议题。 “司仪还没到?” “胡伯伯稍等。”丁步直看了乐从心一眼。 乐从心举着手机跑到大门口,联系吕光明。 “小吕,你们快到了没?” “刚进门,我看到你了乐姐。” 乐从心看到了吕光明和他身边的男人。 那是一个很高的青年,头发很短,眼睛很大,皮肤很黑,笑起来,有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声音自带混响。 “你好,我是南宫山。” 南宫山,春城市电视台《每日说新闻》节目的主持人,以其幽默的主持风格,庞大的知识系统,敏捷的反应能力备受观众——尤其是中老年朋友的喜爱,被誉为本市“理想女婿”的第一人选。 丁步直邀请他三次,三次被拒,理由是预约已满,没空。偏偏老胡总就认定了这个人,非要请他做司仪。几经转折,居然是靠吕光明的关系——吕光明和南宫山是发小,据说他还欠了吕光明的债——这才敲定了时间。 “你好,我是策划乐从心。”乐从心伸手。 “乐姐你好,”南宫山和乐从心握了握手,“小吕这人就是一根筋,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前辈们可千万要担待啊。” 第28页 三人寒暄着走进大厅,和双方家长见了面,胡昌华非常满意,声称还要几张签名照,南宫山更是把营业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和三位老同志聊得很是开心,直到—— 去看场地的胡魁和苏雪回来了。 南宫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苏雪的表情却很正常,和南宫山握了握手,继续装花瓶。 这个南宫山和苏雪不会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吧? 乐从心几乎脑补出了【新欢旧爱再相见】、【前任男友成了我的婚礼司仪】、【去主持婚礼却看到前任女友结婚】等公众号10万+八卦。 可是除了乐从心,其他人似乎都没发现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依然聊得热火朝天。南宫山也恢复了正常,继续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核对婚礼流程。 只是,他的目光时不时会扫到吕光明身上,参杂着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等复杂情愫。 乐从心:“……” 南宫山到底欠了吕光明什么债啊? 丁歩直发现了乐从心从反常,“怎么?”他问。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乐从心说。 “要不,做几分应急预案?” “啊?” “三套应急预案,明天交给我。” “……丁总,我觉得预感这事儿吧,特别扯淡,不用考虑!” “那不做了?” “在丁总的英明指挥下,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丁步直挑眉,冰凉的眼珠子盯得乐从心直发毛。 “没错,有我在,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站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双手插在裤兜里,鼻梁上滚动着金色的流光。 乐从心突然想起一句话。 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第13章 7月8日,农历六月初六,宜:嫁娶。 胡魁和苏雪的婚礼进行得很顺利,所有步骤都按策划有条不紊进行,舞狮表演、空拍、走红毯、签名墙、礼仪接待、喜糖瓜子小礼品,包括宾客们发出的感叹号,都在丁歩直的计划中。 胡昌华为了维持治安,调用了本公司的保安队列席参加,一水的迷彩服站在大厅两侧,有种乡村会议的逼格。 乐从心挂着对讲机,满场奔跑协调,累得嗓子也哑了,头发也乱了。李主任负责指挥礼仪小姐,笑得脸皮僵硬。吕光明负责技术指导,调整现场灯光、音乐、视频播放。罗姐充当临时讲解员,时不时去各桌坐一坐,充分发挥中老年朋友的“见面熟”属性,将这场婚礼的伟大设计理念灌输给同桌大妈们,实施了一场完美的舆论战。 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唯有丁步直站在礼台下,半眯着眼刷手机,很是悠闲。 11:20,新郎新娘就位,宾客到了9成,婚礼司仪南宫山还不见人影。 乐从心40分钟前就疯狂给南宫山打电话,可是拨过去全是忙音,吕光明也联系了好几次,同样毫无音信。 11:30,乐从心急得满头大汗,跑向了丁歩直。 “丁总,司仪还没到!” “我知道。”丁步直纡尊降贵把眼珠子从手机屏幕里□□,“他来不了了。” 乐从心:“哈?” 丁步直竖起手机屏幕。 “爱春城”app里是一条突发新闻。 【今日11:08分,春城大十字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六辆车追尾,7人受伤,0人死亡,我台主持人南宫山正在现场,请看他发回来的报道。】 下面是一条视频,南宫山举着手机自拍,两个护士拼命拉他:“你腿断了,快上救护车!” 南宫山:“这场车祸的起因还在调查中,后续报道将继续由我带给大家——啊,疼!” 视频调转,南宫山被拖进了救护车。 “……”乐从心默默看向丁步直。 丁步直:“去叫李主任、吕光明和罗姐过来。” “……是。” 两分钟后,唐氏春城广告分公司的四位员工全体懵逼了。 李泰平:“不行不行不行,丁总,我做不了司仪啊!” 丁步直:“十年前,你在培训大会庆功宴上做过主持人。” 李泰平:“丁总,您也说那是十年前啊,而且那场主持我就是个捧哏,主角是总部的专业主持人啊!” 丁步直看向罗姐。 罗姐:“我更不行!” “前年区广场舞大赛——” “我就是个话筒架子!” 丁步直又看向吕光明。 吕光明:“我大学论文答辩都紧张到昏倒了!” 冰凉的眼珠子转向乐从心。 乐从心:“我——” 眼珠子转走了。 乐从心:“……” “我看楼下还有两家结婚的,不行等他们结束了,借个司仪过来应应急?”李主任说。 “扯淡呢!婚礼开始的时间必须是11:58,过了这个点都是二婚的,不吉利!”罗姐喊。 第29页 “那怎么办?” “老李你上!” “我不行!” “哎呦,你说这什么都策划的好好的,怎么这么倒霉!” 吕光明没说话,只是远远望着苏雪,一脸愧疚。 乐从心搓着眉毛:“早知道应该做个预案的——丁总,您干嘛?!” 丁步直从调音台上拿起了话筒,迈步踏上了礼台。 四个人全傻了。 丁步直站在舞台中央,向灯光和调音老师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灯光骤暗,开场音乐响起,追光满场闪耀,丁步直的声音响起: “各位尊敬的来宾,各位尊贵的亲朋,各位亲爱的朋友,欢迎来到胡魁先生和苏雪小姐的婚礼现场!” 台下的胡魁、胡昌华两脸惊诧,观礼群众一片窃窃私语。 “司仪不是南宫山吗?” “怎么换人了?” “你没看到新闻?南宫山出车祸了,来不了了。” “台上的是谁?临时抓来的?” “不会是业余的吧?” 李泰平:“难怪丁总一点都不慌,原来他会主持啊。” 罗姐:“果然是总部精英,厉害!” 吕光明:“丁总,加油!” 乐从心:“就丁总那个死人脸,不会把婚礼主持成追悼会吧?” 众人:“……” 李主任:“丁总,要不还是我上吧!” 罗姐:“丁总,我也可以的!” 吕光明:“丁总,您量力而为啊!” 台上的丁步直,站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细腰长腿西装笔挺,六路追光汇聚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的笑脸。 没错,他是笑着的。眉眼弯弯,嘴角勾起,眸光闪动,五官犹如瑰丽的晚霞,漂亮又魅惑。 台下观众哇一声,爆出了掌声。 “创造浪漫盛典,演绎真挚爱情,这里是情的世界,这里是爱的海洋,这里是一对新人梦开始的地方。公元201*年7月8日,中国春城大酒店,新郎胡魁先生,新娘苏雪女士浪漫婚典,正式开启!” 浪漫唯美的音乐中,丁步直的声音仿佛被刷了蜜糖,甜亮又清澈,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观众听得喜笑颜开,就连挑剔的胡昌华都笑出了抬头纹。 公司四人惊掉了下巴。 李泰平:“我的妈呀,丁总居然能一次说这么多字?” 罗姐:“丁总居然会笑,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整容过度,脸僵了。” 吕光明:“丁总说的词和昨天南宫彩排时候说的一模一样,过耳不忘?!” 乐从心:“……” 这特么是正常人类吗? 四人感叹的时候,流程仍在有条不紊继续。 新郎胡魁举着花束走向了新娘苏雪,迎接苏雪穿过玫瑰花路登上舞台,灯光和音乐都到达了高潮。 丁步直:“下面,请新郎喜娘交换婚戒。” 胡魁取出了钻戒,巨大的钻石在灯光下闪耀着“贵贵贵”的光芒,台下众人哗然一片,个个瞪着眼珠子瞅着胡魁托起苏雪的手——手——手…… “我反对!”一个男人冲了进来,大叫,“你不能嫁给他!” 那是一个又矮又挫的男人,身高最多一米六五,肚子大四肢细,穿着大短裤大t恤,脚上踩着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他的头发油腻腻的,脖子后面全是汗,呼吸好像拉破车,眼睛倒是挺大,腮帮子被肉撑的鼓鼓的,猛一看去仿佛一只高度脂肪肝的青蛙。 所有人都惊呆了,胡魁保持着戴钻戒的姿势愣住,苏雪的脸比身上的婚纱还白。 第一个回过神的居然是丁步直。 “这位先生,您是不是走错场地了?”丁步直上前,低声问。 “苏雪,你不能嫁给他!”青蛙男连名带姓喊出了新娘的名字。 胡魁:“苏雪,他是谁?” 苏雪收回目光:“我不认识。” “苏雪!你答应过的,你会嫁给我!你只会嫁给我!”青蛙男大叫。 “这位先生,您先冷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私下谈谈——” 胡魁一句话还没说完,胡昌华豁然起身,大喝:“赶出去!” 保安们轰一下冲了上来,七手八脚架住青蛙男就往外拖。 “苏雪!苏雪!”青蛙男拼命踢脚,“你忘了吗?你都忘了吗?我不相信!” 苏雪盯着结婚蛋糕,表情冷漠如雕塑。 “苏雪!”青蛙男拔高嗓门,“抢人!” 酒席中跳起十来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猝然分成两拨,一拨去救青蛙男,一拨冲上舞台抢新娘。 “报警,报警!给我打!”胡昌华大吼。 保安队伍和抢人的小伙子们打成了一团。 观众席乱了,大家跳起身跑向大门,好几张桌子被撞翻了,酒杯、碗碟、红酒、白酒、饮料和凉菜稀里哗啦糊住了地面。 第30页 李主任被撞飞了,罗姐的裙子被泼上了菜汤,吕光明冲上台护住了苏雪,胡魁和青蛙男在混战,乐从心抱头钻到桌子底下,一盘牛肉从眼前飞了过去。 丁歩直不见了,显然是遁走了! 乐从心弯腰缩头,溜着墙边直奔大门,突然,身后响起叫骂声,回头一看,竟是吕光明拽着苏雪也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保卫队和抢人团,两队人撕扯着,胳膊腿脚丫子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坨尖叫的肉团。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慢,吕光明抱着苏雪扑向了一边,人群失控了,朝着乐从心压了下来——乐从心甚至闻到了他们的唾沫味儿—— 几乎只有一秒,或者半秒,一道黑影扑了过来,裹住乐从心飞了出去——刺眼的灯光在眼前翻滚、闪烁、平静——乐从心摔到了地上。 她整个人被嵌在了一个男人的怀里,脖子仰成奇怪的弧度,他的头发又硬又扎,刺的乐从心脸皮生疼。 乐从心僵住了,她闻到了一种味道,清冽又血腥。 “都住手!住手!王守强,你住手!” 苏雪尖锐的喊声如同一根刺,划破了大厅。 她站在圆桌上,洁白无瑕的婚纱上染上了一团红酒,鲜红刺目,头发凌乱飘散在空气中,有种凌厉的美感。 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整座大厅静了下来。 抱住乐从心的男人慢慢起身,松开了她。 西装,白衬衣,漂亮的五官,冰凉的双瞳。 是丁步直。 第14章 谁都没料到,好好的一场婚礼居然变成了现在的鸡飞狗跳。 宾客们聚在大门外,一串一串探着脑袋看热闹,仿佛是两大排冰糖葫芦。 新郎胡魁,新娘苏雪,抢亲第三者王守强,外加两家父母站在大厅中央,身后分别站着他们的战斗小队——胡萝卜素公司的保安队,王守强的抢亲团——剑拔弩张。 几分钟前,王守强和苏雪用大喊大叫交代了前情背景。 五年前,高中的苏雪和王守强是一对恋人,非常相爱,是典型的农村穷小子和城市白富美的恋爱故事。可是,毕业后,两家的经济差距愈发严重,王守强越来越自卑,觉得自己又穷又挫,配不上苏雪,选择南下打工开辟新天地,可屡屡失败,于是一蹶不振,断了和苏雪的联系——这一断就是五年。 总体来说,就是一个少年初恋败给残酷现实的老套故事。 直到王守强得知苏雪要结婚的消息,带着一帮社会人兄弟来抢亲。 剧情发展也十分狗血,从头至尾,这对恋人都在互吼,越吼胡魁的绿帽子越多,胡昌华的脸色越黑,苏雪母亲和胡魁妈妈哭哭啼啼——妥妥的八卦大戏。 可惜,乐从心没空看。她现在正忙着向“救身恩人”献殷勤。 “丁总,要不您先把衣服脱下了,我帮您处理一下?”乐从心问。 丁步直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臂,面无表情,听到乐从心的声音,慢慢转过头,看了乐从心一眼。 “什么?” “刚刚——”乐从心比划,“您外套上沾了脏东西……” 丁步直身体明显绷紧了,他站起身,脱下西装扔给乐从心,顺手拉开领带,解开了衬衣领口的扣子。 乐从心毕恭毕敬接过西装抖开——后背多出了一大坨油乎乎的污渍,混合着鸡汤、鱼腥和酒味儿,闻起来像某种呕吐物。 乐从心:“……” 凑合弄一下吧。 乐从心拉开背包,翻出一包湿巾,一小瓶洗手液和一叠餐巾纸,先用湿巾沾着洗手液擦掉油污,再用纸巾印干,最后把西装挂在椅背上,用笔记本扇风晾干。 至始至终,丁步直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乐从心,冰凉的眸光犹如月光下流动的溪流,流淌在乐从心的脊背上,清凉又酥麻。 乐从心觉的很热,热得冒汗。她想起了刚才被丁步直抱住的感觉,他的肩膀那么硬,他的怀抱那么深,他的心跳—— 不行不行不行! 乐从心使劲摇头,对着自己的脸狂扇风。 “乐从心。” “有!”乐从心头都不敢抬,“丁丁、丁丁、丁总您说!” “刚刚……” “刚刚谢谢您!所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咳咳咳,总之谢谢丁总!” 丁步直突然拽住了乐从心的手腕。 乐从心“嗝”一声,脑袋咔嚓转了过去。 她看到丁步直弯下腰,身体缓缓前倾,乐从心甚至看到了他敞开领口里的锁骨——他的脖子又细又白,隐隐透出汗渍,莹莹如玉,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乐从心咕咚吞了口口水。 “看我——”丁步直说。 乐从心:“嗝!” “——的头。 “……” 第31页 乐从心这才发现,丁步直刘海下的额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个口子,大概指甲盖大小,红森森的,正在冒血。 “丁总,你在流血!”乐从心大叫。 “嗯。”丁步直松开乐从心的手腕,“处理一下。” “我、我我我吗?” “不然呢?” “……” 乐从心又开始在包里掏啊掏——棉签、碘伏、云南白药创可贴、卫生巾—— 丁步直:“咳!” 乐从心默默把卫生巾塞了回去。 丁步直的伤口不大,碘伏擦过以后,已经基本止血。乐从心观察了几秒钟,取出云南白药创可贴,小心翼翼贴上去,临了,还吹了吹。 丁步直猝然挪开脑袋,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他的耳垂红了,神似两颗红玛瑙。 乐从心:“……” 干嘛?! 丁步直咳了一声:“谢了。” “是我应该做的。”乐从心干净利落收好东西,继续风干西装。 丁步直没在说话,可乐从心就是觉得,他的目光一直凝在她的身上,搞得她全身发毛。 “丁总,您还事儿吗?” “没有。” “……” 那您老盯着我干嘛?那边的三角狗血虐恋不是更有吸引力吗? 乐从心瞄了一眼丁步直。 丁步直顿了顿,不着痕迹移开目光,似乎被场地中央的斗争吸引了注意力。 此时大厅中的剧情已经白热化。王守强单膝跪地,掏出钻戒当场向苏雪求婚,胡昌华暴跳如雷,胡魁妈妈面色惨白,苏雪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雪指着王守强的鼻子大叫,她满脸泪水,声音失了音调,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清。 王守强更是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执拗举着钻戒,任凭苏雪如何打骂,也不肯退半步。 所有人里,只有胡魁最怪。 他站在一边,表情不恼不怒,眼神里甚至还有点看热闹的兴奋感。 不过很快,战火就烧到了他的身上。 “臭小子,你怎么还傻站在这,你老婆都要被人抢了!你能不能像个男人!”胡昌华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哦。”胡魁抹了把脸,“我觉得这事儿吧,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要不我们请个人来做个仲裁?” 说着,他就朝丁步直摇了摇手:“阿直,来!” 丁步直眉头皱成一个疙瘩,起身走了过去,边走边系上了领口扣子。 “乐姐!” “小乐!” 吕光明、李泰平和罗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围到了乐从心身边。 乐从心震惊:“你们???” 李泰平:“丁总的气势太吓人了,所以我们没敢过来。” 乐从心:“哈?” 罗姐:“你没发现?他刚才全身都要结冰了!” 乐从心:“你们也太夸张了。” 李泰平:“丁总生气也是应该的,咱们这场婚礼准备了三个月,预算花了三十万,现在搞成这样,尾款肯定收不回来了!” 乐从心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卧槽!不会这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吧?” 罗姐:“很有可能!” 乐从心:“……” 至始至终,吕光明都没参与讨论,他的一双眼珠子死死黏在苏雪身上,亮得惊人。 乐从心:“小吕这是咋了?” 罗姐:“他一直在说这是苏雪的人生转折点什么的。” 几人说话间,丁步直走到了大厅中央,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人聚众闹事,报警抓起来!”胡昌华大吼,“我要告她们母女俩骗婚!” 苏雪妈妈:“亲家、亲家,您听我解释啊!不是这样的,我家小雪和这个王守强早就断了啊!” 胡魁妈妈:“你个死老头子,我当初就说结婚太快了太快了,再处一处,你偏不,呜呜呜……” 苏雪和王守强,一个跪着哭,高高举着戒指,一个站着哭,上气不接下气。 丁步直掐了掐眉头,看了胡魁一眼。 胡魁耸肩:“你知道的。” 丁步直叹了口气,提高声音:“时间不早了,我们速战速决吧。” 四周一下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丁步直。 “苏雪,你们的前尘往事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只问一件事,”丁步直盯着苏雪说,“这两个男人,你爱哪一个?” 苏雪眼泪滚滚落下,抿紧嘴唇,没说话。 “我换一种说法。”丁步直一指胡魁,“这是面包,”又一指王守强,“这是爱情,你选哪一个?” 苏雪:“我……” “有人说,没有爱情不会死,没有面包会饿死,所以会选面包,我认为这种选择非常明智,”丁步直说,“我希望你也能有一个明智的选择。” 苏雪看向王守强。 第32页 王守强:“阿雪,你相信我,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苏雪又望向胡魁。 胡魁:“想好了选,别后悔。” “臭小子,你在说什么!”胡昌华大吼。 苏雪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她笑了,笑得美丽而幸福,她说:“胡魁,谢谢。” 她扑向了王守强,扑到了初恋恋人的怀里,两人相拥,嚎啕大哭。 “学姐选了爱情!太好了!”吕光明泪流满面。 “这算什么事儿!这算什么事儿!”胡昌华大吼,“我要告她们骗婚!” 胡魁笑了:“老爸,算了吧,反正也没领证。” “什么?!你这个臭小子,你要气死我啊!”胡昌华满场追着胡魁打,胡魁一溜烟跑了,临了朝丁步直飞了个媚眼,嘴唇动了几下。 虽然乐从心离得很远,但也读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谢谢。 * 胡魁的婚礼结束了,善后工作可总结为八个字:一地鸡毛,一言难尽。 总之,当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吕光明收到了苏雪的请帖,她和王守强的婚礼定在三个月后,旅行结婚,不邀请亲友。吕光明捧着那张请帖又哭又笑,宛若智障。 胡家果然没有支付婚庆典礼的尾款,导致本月公司赤子二十万,李泰平抓破了脑袋,惆怅这个月的总结报告如何写才不会太丢人。 罗姐担心工资能否准时发放,乐从心则更担心丁步直,这位玉面阎罗似乎又想到了折磨人的新法子。 “乐从心,进来。” 接到公司内线电话的时候,乐从心的内心是崩溃的,她磨磨蹭蹭进了丁步直的办公室,立正,站好。 “我发你一份新闻报道,你看一下。” 乐从心的微信响了一声。 【一生唯直】申请添加好友。 “……哦。” 乐从心通过丁步直的好友申请,收到了一篇新闻稿。 【201*年米国某外媒报道,为了给国家修高铁,中国实行了疯狂的征地政策,淳化县徐狗子村的农民们只得到了200平米楼房和一千万的赔偿款,含泪离开了生活了千万年的故土……】 乐从心:“……” 我也想含泪离开故土! “看明白了吗?”丁步直问。 乐从心:“……” 啥意思,暗示我这个月要含泪了? 丁步直:“看地址。” “淳化县须徐狗子村!那不是上次丁总你踩猪粪——” “嗯?” “咱们看花海的村嘛……哈哈哈。” “王守强的家,就在徐狗子村。” “咦?!”乐从心大惊,“也、也就是说,他家也——” “别告诉小吕。” “……” “咚咚咚”门响了,胡魁探进来半个脑袋,“我能进来吗?” “进来。”丁步直看着电脑屏,“乐从心,你可以走了。” 乐从心踩着飘荡的步伐走了。胡魁坐到办公桌前,抽出一张支票拍在了丁步直的桌上。 “说好的,婚庆预算五十万。” 丁步直:“婚礼没办成。” “你办的很好,就是我要的效果。”胡魁说,“你怎么找到王守强的?” “你不用知道。” “无所谓,反正事儿办成了就行。阿直,谢了!” 说完,胡魁起身朝门外走去。 “老胡,”丁步直叫住他,“海琴已经死了十年了,难道你要一辈子单着吗?” 胡魁慢慢转过头:“不行吗?” 丁步直皱眉:“小唐她……” “你还有脸说我?”胡魁说,“海琴起码是曾经是活生生的人,你呢,仅凭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找了二十年,岂不是更可笑?” 丁步直顿了顿,撇开眼。 “随你!” “拜~”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 丁步直看着电脑屏幕里的财务报表半晌,慢慢将目光转向了玻璃门。 斜对面,正好能看到乐从心的工位,她正对着化妆镜费力拔开头发,用生姜蹭着头皮。 她的表情有些呲牙咧嘴,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骂着什么。 丁步直看着、看着,轻轻笑了。 第15章 立秋之后,春城的天气明显变冷了。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乐从心秃了的头皮在五斤生姜的孜孜不倦地滋养下,终于长出了毛发幼苗,也算是收获颇丰。 公司的工作依旧不咸不淡,胡魁婚礼之后,就再没接到大单,整个公司又恢复到了正常的咸鱼状态,丁步直似乎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停止了作妖,每日按部就班完成简单工作,除了——每周一次给乐从心布置策划论文作业,还会认真批改。 在商界,自古就流传着“金九银十”的传说,九月,公司终于迎来了一年的黄金季,接到了大量的海报、名片,宣传单设计业务,其中还有一个手机城开业的大型策划。 第33页 手机城原来是一家奢饰品专卖店,做了五年,水土不服倒闭了,换成了群众新闻乐见的手机大卖场,坐落于中心商业街上,四层楼,高大上,前方还有小广场。 开业日期定在9月10日教师节,周末,也算是黄道吉日。现场布置特别突出喜庆氛围,大红色的气球拱门宏伟壮丽,二十个空飘随风荡漾,外加露天摆摊的手机商们,十分欣欣向荣。 甲方对开业典礼的要求很简单:热闹、喜庆、吸引人气。乐从心从策划开始,就瞄准了“接地气”的主题,从现场布置和节目选择,都十分考究。 开场选的是最流行的“美女火鼓舞”,中场是本地歌手大联唱,罗姐推荐了两个中老年舞蹈队暖场。11点左右,是步行街的人流高峰,又加入了街舞、架子鼓、乐队演奏等,涵盖了老中青三代,可谓是全方位覆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分市场。 中午12:00,表演已经接近了尾声,最后的节目是一个网红乐队,都是年轻人,走的古早的视觉系风格。 鼓手、吉他、键盘都是男孩,头发分别黄蓝紫,主唱是个小姑娘,描了个大浓妆,带着大红色的假发,几个人穿着黑色的紧身皮衣,戴着绿色美瞳,一上台,就把中老年朋友吓跑了大半,反倒吸引了一帮看热闹的学生党,挤下台下叽叽喳喳讨论。 乐从心捧着日程表,观察着路人的反应,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 丁步直走了过来。 “怎么样?” “人流量在半个小时前达到了峰值,中老年朋友多数是被小礼品吸引的,年轻人更关注手机优惠,看表演的人群几乎不进店,只能算捧个人场,和预估基本一致。” 丁步直点头,看了眼舞台上的乐队,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乐队?” “网红乐队,叫——”乐从心翻了翻手机,“风热感冒。” 丁步直:“看起来的确不太舒服。” 乐队伴奏是摇滚风,主唱小姑娘的嗓音却很清澈,两相配合,居然有种跳脱世俗的意味。 吕光明举着照相机嘁哩喀喳拍照,“这是不是就叫反差萌?” “这叫不务正业。”罗姐说,“我看这几个孩子,最多也就是十六七岁,不好好上学,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简直就是荒废学业!” “瞧瞧这都穿的什么玩意儿,尤其是那个小姑娘,脸画的跟鬼一样,这要是让她爸妈看到,还不气死。”李主任对台上了表演团队大肆鄙夷了一番,又问,“丁总,中午咱们吃哪家外卖?” “蓝精灵网红店。”丁步直说,“总公司有补助。” 乐从心:“我要生发美颜仰望星空套餐。” 吕光明:“我要浓密秀发飘飘套餐。” 罗姐:“我要青春焕发套餐!” 李主任:“丁总,您呢?” 丁步直:“精神百倍工作餐。” 众人:“……” 点完外卖,台上的表演也到了尾声,女主唱的声音嘹亮高亢,直钻云霄,强大的穿透力几乎覆盖整座步行街。 不少路人驻足停留,露出惊讶的表情。 吕光明:“哇哦,这小姑娘可以啊!” 罗姐:“这算啥,李主任的闺女小时候是合唱队的,比她厉害多了。” 乐从心:“真的假的?” 李主任:“咳,唱歌这种事就是玩物丧志,上不得大台面,她上高中以后就不唱了,学生嘛,当务之急还是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才是正经。” 几人说话间,台上表演结束,观众热烈鼓掌,乐队成员集体鞠躬谢幕。就这一弯腰的功夫,女主唱的大红色假发滑下来,不偏不倚扣在了台下丁步直的头上。 罗姐:“噗!” 吕光明:“噗噗噗——” 乐从心:“哈哈哈哈!” 丁步直抓下假发,恶狠狠瞪了三人一眼。 三人憋笑立正,眼观鼻鼻观心。 唯一一个没笑的,是李主任,他正死死瞪着台上的女主唱。 女主唱也一脸惊恐盯着他。 “李菁菁?!” “爸?!” * 乐从心、吕光明,罗姐蹲在仓库外的过道里,手里捧着外卖套餐,丁步直靠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喝着美式咖啡。 前方不到三米的地方,正在上演一出家庭伦理大戏。 女主角:李菁菁,风热感冒乐队的主唱,李泰平主任的独生女。 男主角:李泰平。 群众演员:蓝毛吉他手。 李泰平:“李菁菁,这是怎么回事,你今天不是去上补习班吗?怎么在这儿?!还穿成这样?!你你你要气死我吗?!” 李菁菁低着头,眉眼耷拉着,不发一言。 旁边的蓝头发吉他手双手插兜,背着吉他,倚着墙,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长得眉眼如画,很有几分明星相。 第34页 “李菁菁,你说话!” “难怪你最近的成绩一落再落,原来你根本没把心用在学习上!” “你看看,你认识的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喂,大叔,”蓝毛吉撇了撇嘴,“是我叫李菁菁来的,你说话不用这么难听吧。” “你是谁?!我家菁菁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肯定是你这个小混混把她带坏了!”李泰平大吼。 蓝毛翻了个白眼。 “爸,”李菁菁说,“我这次是来帮忙的,仅此一次。” “李菁菁,你现在嘴里就没有实话!这个事很大,我要联系你们学校和班主任,我要认认真真问问,你每天到底有没有去上学!” “爸,这真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别——” “跟我回家,把这事儿汇报给你妈!” “爸,能不能别告诉我妈……” “想都别想,跟我走!” 李泰平一把拽住李菁菁。 “大叔,别把事弄大了,”蓝毛拦住李泰平,“她是第一次表演,不至于。” 李泰平狠狠瞪了吉他手一眼,一把推开蓝毛,扯着李菁菁走到巷口,“丁总,抱歉,我家里有点事,请假半天。” 丁步直:“嗯。” “老李,”罗姐拉住李泰平 “好好跟孩子沟通,别乱来。” 吕光明:“是啊是啊。” “李主任,”乐从心放低声音,“这个年纪很敏感,说话悠着点。” 李泰平黑着脸,勉强点了点头,拉着女儿走了。 蓝毛看着李菁菁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扶正吉他,慢悠悠走了过来:“表演费呢?” “稍等。”乐从心放下盒饭,从背包里取出劳务费签名表和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劳务费一千元,在这儿签名。” 蓝毛随手把信封塞到兜里,在纸上划拉了一个不知所云的名字。 “这位同学,请你写清楚名字。”乐从心笑道。 蓝毛看了乐从心一眼,又写了一遍。 这次,勉强能认出是“柏杨”两个字。 “好了吗?” “谢谢。”乐从心收起表格,“表演辛苦了。再见。” 蓝毛却没动,脚在地上蹭了两下。 “那个……” 乐从心:“哈?” “没事。” 蓝毛背着吉他跑了。 “我感觉——”罗姐说,“这小男生对老李家的闺女有意思啊。” 吕光明:“早恋是不对的。” 罗姐:“你有啥资格说这句话?” 乐从心捧起盒饭,嚼着鱼头,脑中划过一串粉红色的弹幕:【校霸和他的小仙女】 【蓝毛是校霸,每天的任务就是维持他□□炸天的人设,在这个校园里,所有人都要臣服在他的脚下。 可是,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她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好学生,声音好,学习好,性格好,和他完全是两个极端。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被她吸引。 她读书的样子,她写作业的样子,她看着窗外发呆的样子,仿佛最甜蜜的蜜糖,吸引着他。 他甚至不再逃课,只为了能每天在教室里看到她……】 “乐从心。” 一个影子罩在了乐从心的头顶。 乐从心抬头:“啊?” 丁步直的眼角似乎抽了一下,撇开了眼。 他说:“吃完了吗?” “啊?哦,快了快了!” “吃完通知外场公司撤场。” “好。” 丁步直踩着皮鞋哒哒哒走了,吕光明和罗姐一脸惨不忍睹。 乐从心:“咋了?” 罗姐递给乐从心化妆镜。 “牙齿……”吕光明指了指。 乐从心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的门牙上沾了一片绿油油的韭菜叶子,看起来像个豁牙的老太太。 乐从心:“……” 大爷的! * 手机城开业典礼的收尾工作很繁琐,等到撤场结束,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丁步直下午接了个电话就跑了,罗姐紧随其后,最后留下乐从心和吕光明两个苦力守到了结束。二人在路边摊吃了个馄饨面,就分别登上公交车,各回各家。 乐从心租住的小区在市中心老城区,小区很老,前面是一条长巷子,名为白塔巷,十年前是一片平房居民区,一到晚上,路两边都是人声鼎沸的烧烤摊。 后来,政府对这片区域进行了棚户区改造,平房都被推了,种上了高大的绿植,空地则建成了停车场,每天滴滴嘟嘟的,也挺热闹。 晚上九点,乐从心下了公交车,沿着人行道往家走,停车场里黑漆漆的,四周围了一圈绿莹莹的绿化带。为了美化市容,每棵树下都嵌着翠绿色的地灯,一到晚上就鬼气森森。远处传来广场舞的喧闹音乐,隔了几层隔离带,飘飘忽忽,偶尔冒出几声如泣如诉的二胡,愈发渗人。 第35页 乐从心的小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激起清脆的回音。回音重叠,又分开,听起来仿佛背后多出了脚步声——声…… 不对!是背后有人! 乐从心停住了脚步。 背后的脚步声也停了。 乐从心回头,看到绿莹莹的树从里,闪过了一道影子。 【连环杀人案】、【孤身女子跟踪被杀】、【杀人狂魔再现江湖】数条弹幕从眼前飞了过去。 风忽然大了,惨绿色的树叶疯狂摇曳,如癫如狂。 乐从心咕咚吞了口口水,拽进皮包背带,拔腿狂奔。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飞快!沉重!越来越近! 乐从心甚至看到地上的影子,如影随形! 乐从心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加速,眼看着小区的保安亭的灯光就在眼前—— “救命啊啊啊啊——卧槽?” 前方闪出一道人影,端端拦在了乐从心眼前,乐从心一个急刹车不及,咚一声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乐从心挥舞着小皮包拼命挣扎。 “吵死了。”头顶传来淡淡的声音。 乐从心的动作戛然而止。 身前人推开了乐从心,用手拍了拍身上衣服,仿佛在拍什么不存在的灰尘。 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脸明暗交叠,棱角分明。 “丁丁、丁丁、丁丁——嗝!” 丁步直看了乐从心一眼,伸手,拽住乐从心的胳膊,把她塞到了身后。 他站得笔直,清俊的背影在夜色中晕出长长的墨痕。 “出来!”他说。 空气似乎被他的声音冻住了几秒,然后,一个人从树后挪了出来。 黑色的皮衣,巨大的吉他,发色被灯光照得发白。 居然是那个蓝毛吉他手——柏杨。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应该发现了吧,这个故事的脉络走向 第16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乐从心坐在小板凳上,有些惆怅。 她一室一厅的小出租屋是老房型,层高只有两米三,此时在两尊大神的衬托下,显得越发逼仄狭小。 幸亏昨天乐从心刚收拾过房间,屋里还算整齐,没有让这两位不速之客没有见到什么不和谐的景象。可乐从心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丁步直一个人独占了双人沙发,翘着二郎腿,双臂环胸,琉璃色的眼瞳仿佛扫描仪一样扫射着房间。 乐从心忽然有种果奔的错觉,不禁裹紧了衣服。 柏杨斜靠在椅子上,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一脸嫌弃。 “这破地方能住人?” 乐从心:“呵呵。” 关你屁事! “建筑老旧,房型设计不合理,房屋维护不佳,不过胜在交通便利,小区安保尚可,多少钱?”丁步直问。 乐从心:“啊?” “月租多少?” “一千五……” 丁步直皱了皱眉:“性价比一般。” 乐从心:“……” 关您屁事! “二位,请问深夜造访,有何要事啊?”乐从心问。 “你叫柏杨是吧,来干什么?”丁步直琉璃色的瞳孔竖了起来。 柏杨则看向乐从心:“你是李菁菁爸爸的同事吧。” 乐从心:“哦。” 丁步直:“所以?” 柏杨:“我看你长得还行,应该心也不坏。” 乐从心:“啊?” 丁步直:“然后?” 柏杨:“给我李菁菁爸爸的电话。” 乐从心:“……” 丁步直:“半夜三更,尾随女性,意图不轨,应该报警。” 柏杨:“你才意图不轨吧,看你刚才的表情,应该是蹲点好久了吧。” “对哦,”乐从心这才回过味儿来,“丁总,您怎么会——” 出现在在我家门口? “顺路办事。”丁步直无视乐从心,继续针对柏杨,“李主任的电话我不会给你,这是他的家事,外人不便插手。” 柏杨:“你知道个屁,这事我要是不解释,李菁菁怕是要麻烦了。” “你参合进去,李菁菁更麻烦。” “老男人你谁啊?!你管得着吗?” 柏杨腾一下跳起身。 丁步直随之起身,两个人的身高呼一下顶住了天花板。 凭良心讲,柏杨长得很清秀,眉宇间有股少年的桀骜气,很有吸引力,但和丁步直这种漫画般的漂亮五官比起来,还是寡淡了些。尤其是丁步直身形颀长,宽肩窄腰,气势迫人,更显得柏杨十分单薄。 两人在这屋里一站,乐从心甚至感觉这小破屋有些蓬荜生辉了。 乐从弱弱抬手:“那个……” 丁步直:“小屁孩,早点回家洗洗睡吧。” 柏杨:“这是你家吗?!” “这也不是你家。” 乐从心叹了口气,站起身:“二位,已经是晚上10点了。” 第36页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看向乐从心。 乐从心呲牙:“好走,不送。” 柏杨走的很干脆。丁步直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顿了顿,又收了回来,反手关上了房门。颀长的身形罩在乐从心上方,漂亮的侧脸在灯光下熠熠发光。 乐从心:“丁丁,丁丁总,您还有事吗?” 丁步直没说话,上前一步。 乐从心大惊,忙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挂衣架上,疼得嘶一声,又向前跳了半步,差点贴进丁步直的怀里,再向后撤,没成功——乐从心的腰被某人的手罩住了。 丁步直的手掌很热,温暖的触感透过单薄的t恤敷贴在肌肤上,仿佛无数只毛毛虫在爬,又麻又痒。 乐从心眼前划过巨大的乱码弹幕,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这个动作,这个气氛,似乎说什么都很糟糕啊啊啊啊啊啊! 丁步直眸子里滑过一抹明光。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问: “卫生间在哪?” 乱码弹幕停住、碎裂,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咳,那边的门。”乐从心一指。 丁步直点头,迈步走过去,拉门,进门,关门。 乐从心长吁一口气,扶着墙走到客厅,灌了杯凉开水。 这个丁不直是不是有病啊?借卫生间就说借卫生间呗,干嘛搞得这么暧昧…… “暧昧”这个词一蹦出来,吓得乐从心又是一个激灵,忙又喝了两口水,把粉红色的词汇洗成了透明。 错觉,一切都是错觉。都怪玉面阎罗长得太好看了! 乐从心深呼吸,从一数到八,又从八数到一,总算平静下来。 话说,丁不直上厕所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难道是大号? 乐从心心生疑惑,凑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丁总,好了吗?” 许久,卫生间里才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门一开,丁步直疾步而出,仿佛赶春运高铁一样步履如飞。 “我先走了。” “丁总,再见——嗝?” 丁步直的手又撑住了门板。 乐从心:“……” 够了啊!你到底想干啥?! 丁步直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立刻撤手,双手插入裤兜,清了清嗓子。 “衣服干了,早点收,卫生间里太潮了,容易生霉。” 乐从心:“哈?” 丁步直撇开目光,一双耳垂被楼道里的灯光映得透明通红,犹如一双玛瑙。 “明天见。” 乐从心关上了房门,一头雾水。 衣服? 什么衣服? 啊!! 乐从心冲进卫生间,看到了横在马桶上方的晾衣绳。绳子上挂着三个夹子,夹着三件粉红色的女性内衣…… 乐从心跳上马桶盖,将内衣扯了下来,脸烫得生疼。 手里的内衣轻薄、柔软,重点是,早就晾干了。 乐从心狂揉头发,成功揪下了一缕秀发。 这日子没法过了! * 漆黑的夜,漆黑的云,风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乐从心在狂奔,呼入的空气仿若一柄刀子,割得咽喉渗血。激烈的呼吸声撞击着耳膜,模糊间,她听到身后传来刀剑交击的声音。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该死,这个小子是谁!” “好难缠!” “啊啊啊,我的胳膊!” 乐从心不敢回头,双腿已经麻了,只能凭借着惯性机械奔跑。 黑色的竹影在眼前飞速掠过,割破了她的脸,有液体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突然,乐从心的腿一软,朝着地面扑了下去。 她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跌入了一个人的怀里,她的眼前是黑色的布料,柔软、冰凉,微微潮湿。 乐从心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像在云彩上飞。 乐从心又闻到了那种味道。 清冽,带着淡淡的腥气。 你是谁? 乐从心本想问这句话,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句。 “谢谢。” 抱她的人没有说话,他的身体凭空飞了起来,墨色的竹海林涛浪瞬间到了他的脚下,黑色的衣袂在风中飘舞,如同黑天鹅的羽膀。 云散开了,露出了一轮满月,如玉如盘。 乐从心拼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他的长相,可视线被狂舞的发丝挡住了,只能勉强看到他苍白的面色,还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梦境戛然而止,乐从心睁开了眼睛。 “又没看到他的脸……”乐从心迷迷糊糊爬起床,晃到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刷起了手机。 微信工作群里跳出两条消息。 【国泰民安】:@丁总,今天家中有事,请假一天,望批准。 【丁总】:好。 李主任的亲子关系果然变紧张了。 第37页 乐从心清醒了几分,站在洗漱台前开始刷牙。 私信“叮咚”,【丁不直】:起床了吗? 乐从心的牙刷戳进腮帮子,咕咚吞下半口牙膏。 “咳咳咳,噗噗,呕——”乐从心干呕了半天,拿起手机。 【人从众】:丁总有何吩咐? 【丁不直】:李主任请假了。 【人从众】:我看到了。 【丁不直】: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人从众】:??? 【丁不直】:问。 【人从众】:好的。 你自己不会打电话问吗?说话这么拐歪带角也不怕闪了腰。 乐从心刷完剩下的半口牙,洗完脸,擦上精华乳液,抹好防晒,看了眼时间,才拨通了李泰平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有消息吗?!”李泰平的声音很急躁。 “李主任,您没事吗?”乐从心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丁总让我问一下。” “是小乐啊,没事没事没事。” 【嘟——】 乐从心盯着挂断的电话怔了几秒。 【丁不直】:问了吗? 【人从众】:问了,李主任说没事。 良久,丁步直才回复。 【丁不直】:保持手机畅通。 【人从众】:好。 乐从心顶着一头雾水,换衣服,提包包,出门买早饭,顺利抵达公司。 公司里,只有罗姐和吕光明两人,李主任请假,丁步直发了一条“我今天有事,不去公司”的消息,就莫名消失了。乐从心、罗姐和吕光明度过了逍遥如意的一天,准时下班。 公交车上,乐从心在微博热搜上看到了一条八卦爆料。 【春城召开华夏文化产业发展论坛,唐氏集团最年轻的董事唐甘悠惊喜现身,一袭红裙艳压全场明星,更有神秘男伴全程护送】 下面是几张路透图,主角是一名肤白貌美的大美女,穿着大红色的晚礼服,大红色的高跟鞋,身材绝顶,白皙如玉的胳膊挽着一位男士。 那名男性身形修长,穿着黑色的礼服,系着黑色的领结,身材比例堪比名模,只是不知道是拍摄角度还是什么原因,所有照片都只能看到他四分之一的侧脸,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是个大帅哥。 评论里一堆沙雕网友吃瓜。 【柠檬酸,这才是真正的白富美啊。】 【又有钱,人又美,还是哈佛博士,我今天就是柠檬精!】 【这女的是谁?百度一下。】 【度娘回来了!卧槽,这是开挂的人生啊!】 【唐甘悠,唐氏集团副董事长的独生女,唐氏集团最年轻的董事,哈佛管理学博士,天才学霸,是唐氏集团ceo唐甘喆和影帝唐甘兰的表妹。】 【卧槽,包包菜他家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全家的颜值也太可怕了吧!】 【柠檬柠檬柠檬柠檬】 【她的男伴是谁?不会也是什么影帝或者明星吧?】 【柠檬柠檬柠檬】 乐从心刷了几条评论,感觉心脏也被满屏的柠檬搞得酸溜溜的。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种人,永远都是那么美丽耀眼,高高在上,平凡人就算用尽一生去追赶,也无法靠近他们一分一毫。 比如唐甘悠。 比如唐甘喆。 比如——丁步直。 乐从心退出了微博,点开了美团外卖,刷了几页,抬眼看了看窗外,提前两站下了车,走向了春城小吃夜市。 高高在上的人精们只需要吸收日月精华就能羽化成仙,而她这等凡人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谈将来吧。 *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鼓鼓囊囊。 乐从心打着饱嗝,拍着鼓出来的小肚子,沿着人行道慢悠悠向家里走。 路边的广场里,大妈们神采奕奕跳着广场舞,和萎靡不振的社畜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乐从心站在旁边观察了两首曲子,不得不承认,等她老了大约是个连广场舞都学不会的废柴。 再向前走,就是白塔巷的停车场。 乐从心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受惊后遗症,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不自觉就加快了脚步。 很快,乐从心就确定了,她又听到了脚步声,还是两个人! 乐从心停步,咬牙,飞速转身: “到底有完没完?!你们两个——嗝?” 她身后的确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在她的意料之中,另一个则不是。 是柏杨和李菁菁。 乐从心:“……” 什么鬼?! * 番外: 丁步直站在卫生间里,抬头看着晾衣绳的三小件内衣。 衣服晾得很低,走过去,甚至能碰到他的额头。 丁步直怔了很久,等回过神的时候,居然鬼使神差伸出了手,还轻轻捏了捏。 第38页 干的。 软的…… 丁步直骤然转身,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脸涨的通红,耳垂几乎变成了紫红色。 “丁总,您好了吗?”门外传来了她的声音。 丁步直慌乱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扑了扑脸。 镜中人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只是耳垂…… 灯光昏暗,她应该看不到吧…… 丁步直整了整衣领,强作镇定推开了门。 第17章 这特么又是什么情况? 乐从心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双人沙发上的帅男美女,感觉她发际线正在以每秒两毫米的速度后褪。 “你们这是……”乐从心斟酌了一下词句,“出门遛弯?” 柏杨:“是离家出走!” 【校霸和小仙女为爱走天涯】弹幕从乐从心眼前划了过去……过去……去…… 我去! 乐从心扫掉眼前的弹幕:“狗屁!是不是你把人家小姑娘拐出来的?拐卖人口可是犯法的!” 柏杨:“我救了她!” 乐从心翻了个大白眼,掏出电话:“李菁菁,我现在就给你爸爸打电话,他肯定急——” “不要!”李菁菁大叫,“我说什么他都不信我,我不回去!” 这一声喊得太过凄厉,乐从心手机吧唧一下掉了,屏幕里跳出“李泰平”的名字。 “喂,喂喂?”李泰平在话筒里喊。 李菁菁跳起身就往门口冲,柏杨脸色变了,一把拽住李菁菁,对着乐从心拼命摇头。 乐从心惊了两秒,捡起手机。 “喂,李主任,不好意思,我拨错了,抱歉。” 乐从心挂断了电话,柏杨拉着李菁菁又坐回了沙发。 乐从心:“到底怎么回事?” 李菁菁垂着眼皮,眼泪噼里啪啦砸在了手指上。 柏杨压低声音:“我今天去学校,听说李菁菁要转学去一个什么寄宿学校,我觉得不对劲儿,就从班主任那偷了她家的地址,结果,刚到她家楼下,就看到她从窗户里翻了出来,幸亏是二楼……” 说着,柏杨搓了搓手腕,那里明显有一处淤青。 “我对你英雄救美的事迹不感兴趣。”乐从心说,“我是问,为什么要送到我这儿来?” “她的情绪很激动,一说回家就要死要活的,我前几天和家里闹翻了,住在哥们家,更不方便,我只认识你一个异性,还是她爸爸的同事,知根知底最合适——” “看不出来你考虑的还挺长远?” “别损我了。”柏杨说,“你想想办法啊。” “我有个屁办法?” “你不是大人吗?” “你长得比我高!” “我未成年!” “……” 乐从心搓了搓眉毛,看向李菁菁。 小姑娘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青涩的脸庞上一片茫然,呆呆看着茶几上的纸杯子,眼神虚空。 这个表情乐从心很熟悉,很多年前,乐从心曾在镜子里见过同样的表情。 绝望、茫然,仿佛被整个世界背叛,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光和色彩,只剩下死亡的召唤。 乐从心叹了口气,坐到李菁菁身边,轻轻拍着少女的脊背,感觉她紧绷的肌肉一点一点松弛下来。 乐从心:“不想回家?” 李菁菁点头。 “我可以收留你一晚。” “真的——吗?” 乐从心点头:“但是必须要通知你父亲。” 李菁菁后背的肌肉瞬间紧绷。 “他会强迫我回去——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去什么寄宿学校!” “我保证他不会带你回去,但是必须通知他。”乐从心说,“否则,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良久,李菁菁点了点头。 “喂,你打算怎么做?那老头可倔了,你能镇住他?”柏杨问。 “我可没那个本事,”乐从心打开通讯录,“只能请外援。” 她的手指按下了【丁步直】的电话。 “喂,丁总,我这出事儿了——” “你在哪?!” 乐从心愣了愣:“在家……” 【嘟嘟——】 丁步直挂断了电话。 乐从心:“……” 喂喂!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铃响了。乐从心打开了门。 丁步直就站在门口,他穿着黑色的晚礼服,雪白的衬衫,领口扎着黑色的领结,琉璃色的眸子里好像藏了两汪趵突泉。 是盛装打扮艳光四射的丁步直。 乐从心被丁步直的颜值震惊了,不觉后退半步。 丁步直的目光在乐从心身上转了一圈,眼神里的惊色层褪了下去,他这才看到柏杨和李菁菁,皱眉。 “怎么回事?” * 十分钟后,丁步直从桌上端起速溶咖啡,抿了一口,又皱起了眉头。 乐从心忙换上一杯白开水。 丁步直喝了口水,勉强咽下,放下水杯,看向三人。 第39页 乐从心、李菁菁和柏杨眼巴巴瞅着他。 丁步直眉头更紧,掏出手机。 三人屏息。 “李主任,我是丁步直。我遇到你女儿,她现在在乐从心的家里,情绪不太稳定——”丁步直突然拿远手机,话筒里传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吼声。 李菁菁一个激灵,抓住了乐从心的袖子。 丁步直干净利落挂了电话。 乐从心:“……” 柏杨:“……” 几秒钟后,电话响起,丁步直有条不紊接通,继续。 “李主任,请冷静,你女儿现在很安全,但是她需要安静,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我觉得送她回家不是一个好主意,对,乐从心会和她待在一起,过了今晚,我再联系你。” 说完,丁步直顿了几秒,垂眼:“客气了。” “好了吗?”乐从心问。 丁步直点了点头。 李菁菁和柏杨同时松了口气。 “离家出走只会激化问题,我不建议这么做。”丁步直说。 乐从心:“咳!” 丁步直顿了顿:“不过,冷静期也是必须的,可以更好的梳理核心问题。” “放心吧。”乐从心拍了拍李菁菁的后背。 李菁菁点头,柏杨瘫在了沙发上。 “走吧。”丁步直起身。 “走,去哪?”柏杨腾一下直起身。 “去我家。”丁步直说,“你们三个一起。” “诶?!为啥?!”乐从心叫道。 丁步直:“这屋子能睡下四个人吗?” 乐从心:“为啥是四个人,不是只有我和李菁菁吗?” “不行,我要在这保护李菁菁,万一她爸爸追过来咋办!”柏杨叫道。 丁步直瞪了一眼柏杨,又看向乐从心:“他不走,我自然也不能走。” 乐从心:“……要不,住酒店?” 丁步直:“我没有义务付房钱,还是乐从心你愿意——” “哈哈,”乐从心干笑,“丁总,您家远吗?” 丁步直睫毛闪动:“很近。” * “还真是很近啊。” 乐从心仰着脖子,看着眼前这栋高达52层的豪华公寓楼。月色中,楼宇绚烂的灯光仿若伫立在天空下的宇宙飞船。 如果没记错的,这座公寓楼的市价貌似是13万一平。 乐从心不由自主看向了丁步直。 他刷脸进门,带领三人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堂,进入专用电梯间,按下指纹,高速电梯启动,乐从心耳朵嗡一声蒙住了。 大约只有十几秒,电梯抵达顶层,电梯门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展现在眼前,风扬起白色的轻纱窗帘,扫过大红色的实木地板,窗外流动的车灯沿着漆黑的夜色铺展开去,仿佛无数条浪漫的星河。 丁步直转身,眸色如水。 乐从心的耳朵又恢复了听觉,她听到了丁步直的声音。 他说:“欢迎。” 那一瞬间,乐从心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巨大的金色弹幕。 【有钱人!】 李菁菁:“哇哦!” “这屋子还不错,能住人。”柏杨大摇大摆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挺好。” “你喜欢正好。”丁步直掏出一次性拖鞋递给乐从心和李菁菁,又甩给柏杨一双,“你今晚就睡沙发。” “凭啥?你这屋子这么大,起码有一两间客房吧。” “只有一间。”丁步直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扯开领结,“乐从心,我带你们去房间。” “啊?哦。”乐从心和李菁菁呆呆跟着丁步直。 “客厅左侧是厨房,左拐是客卫,隔壁是书房,最内侧是我的卧室。”丁步直推开了书房对面的门,“这是客房。” 乐从心瞪大了眼。 房间中央摆着一米八的舒适大床,还自带卫生间和浴室,最最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扇落地窗,倒映着如海的万家灯火。 这一间房的面积赶上我一套出租屋的了。 乐从心的心脏泡在了柠檬汁里,还直冒泡泡。 “浴室里有洗浴用品,衣柜里有一次性浴巾和浴衣,还需要什么?”丁步直问。 我能申请参观一下您豪华的卧室吗? 乐从心的心里在嚎叫,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谢谢丁总。” 丁步直点头:“早点睡。” “哦。” 丁步直关上了房门。 乐从心迅速在洗漱间和浴室里转了一圈,又趴在窗户上欣赏了两分钟风景,才讪讪坐在了床上。 人比人没法活啊。乐从心想,就算八辈子不吃不喝,我也混不到这个阶层。 “乐姐姐,我们现在就睡吗?”李菁菁问。 “睡吧,眼不见心不烦。” “啊?” 乐从心已经十几年没和人同床共枕了,上一次,应该是上小学和同学露营的时候。 第40页 旁边突然多出一个人,虽然是同性,但乐从心还是有些不舒服。 更让她不舒服的是,这间屋子里的味道。 清冽,又带着一点腥气,仿佛冷泉中混入了血水——和丁步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躺在这个被窝里,简直就像是躺在……咳! 少儿不宜,和谐至上。 李菁菁:“乐姐姐,你睡不着吗?” 乐从心:“这屋里的味道熏得我难受。” 李菁菁吸了吸鼻子:“是有股薰衣草的味道,很香。” 乐从心:这孩子的鼻子是不是有问题? “乐姐,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李菁菁问。 “财经大学。” “你觉得,上大学有用吗?” 李菁菁整张脸都陷在巨大的羽毛枕里,显得她的脸又小又苍白,她直勾勾看着乐从心,让乐从心无法拒绝这个问题。 乐从心想了想,说:“我上的学校是一所三流大学,普通的专业、普通的老师、普通的同学、普通的学历,和那些211、985比起来,没有任何竞争力。而且,毕业后很快你就会发现,大学里学的东西,百分之九十都用不上。” 李菁菁的表情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乐从心会这样回答。 “这么一想,上大学还真的没啥鸟用,不如去新东方学个厨师技工,起码有个一技之长。”乐从心笑了笑,“可是,几年后我发现,大学教给我的东西,其实不是那些课程,而是眼界和学习的方法。” “大学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大约就是这辈子能接触到的最高学府了。在这里,你会遇到位于知识界上层的教授学者,感受他们的思想和理念,你会遇到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有学渣、有学霸、有奇葩,这一切都会帮助你跳脱原有的生活圈子,看到原来看不到的世界。可能你自己根本感觉不到,但眼界和视野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拓展的。” “打个比方,就像他们帮你开启了一扇门,让你看到更大更宽广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会不自觉的学习和吸收新的东西,我的意思是,不仅仅是知识,还有很多很微妙的东西。” “尤其是我上的这种三流大学,几乎没有学习压力,更没有老师和家长在旁边唠唠叨叨,学成什么样,真的只能靠自己。” “只靠自己……”李菁菁喃喃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乐从心说,“你现在觉得,你学习的目的只是为了成绩,父母老师每天都在逼你,逼的你想死,你每天都很崩溃,你觉得人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人生应该有梦想,有不一样的色彩,而不是天天埋头做卷子。” 李菁菁没说话。 “父母说这都是为了你好,可你却觉得是纯属扯淡,他们明明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根本不关心你在想什么,你变成了一个做卷子的机器,一个考试的机器。” 李菁菁偏了偏头,泪水顺着眼角渗入了枕头。 乐从心笑了一声:“可是,他们说的是真的。” “高考很难,可是你很快就会发现,大学看似简单,但实则更难,上班更更更难,人生更是难上加难。” “只有现在竭尽全力,攀上你能到达的最高峰,以后的路才会稍微轻松一点,”乐从心说,“你的父母只是想让你以后轻松一点,他们怕你选错路。” “我……我只是想试一次,站在舞台上唱歌是什么感觉,完成我一个小小的梦想,我又不是要去娱乐圈……可是我无论怎么和他们解释,他们都不理解,只是想让我照着他们规划的路走下去,从来不理解我的感受!” “没有人会理解另一个人的感觉。”乐从心轻声说,“人类,从来都是孤独的。” 李菁菁看了乐从心一眼。 乐从心笑了笑:“睡吧,明天再和你爸爸谈谈。” 李菁菁闭上眼睛,睡着了。 乐从心却无法入睡。 她平躺着,睁着眼,窗外的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天花板上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 曾几何时,她也有过梦想。 那时的自己,还那么天真,以为世界永远是非黑即白,以为父母永远会在自己身边。 她曾经也想去追逐天空和海洋,可是如今,却仅剩下一个梦想——温饱不愁,平安到老。 平凡到卑微的梦想,却是最难实现的梦想。 乐从心笑了一声,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好难啊,真的好难。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三更,撒花 第18章 乐从心看到了一团金黄色的篝火。 黑色的衣袂长长拖在地上,沾了尘土,黑衣的主人用树枝扒拉着柴火,劈啪作响。 是梦中那个人。 乐从心听到自己的声音:“谢谢。” 第41页 “你不必道谢。” 乐从心抬头,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眼前却罩了一团浓重的迷雾,只能勉强看到他如墨的长发。 乐从心暗叹了口气,头枕着膝盖,感受着火焰的温暖。 “我知道,你只是不爱说话,其实,你是很温柔的人。” 黑衣人手抖了一下,篝火中跳出一串火星。 良久,他说了一句话。 “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 “从军。” “……为什么?” “……” “你想——封侯拜将?” 他摇了摇头。 “我需要军功搏一个身份。这样,才配的上她。” 乐从心呆住了,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心脏,痛得人无法呼吸。 乐从心闭上了眼。 她想,她大约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是那个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 乐从心睁眼,猛地坐起身。 梦中的痛感还未完全消散,心脏急速收紧,硬是憋出了两泡眼泪。 这个梦,居然还是个虐剧?! 乐从心缓了缓神,下床,摸出屋子。 她记得厨房里有一台直饮水机。 客厅里很安静,地板边缘亮着一串夜灯,朦朦胧胧照亮地面。柏杨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睡得很熟,时不时吧唧两下嘴巴。 丁步直的厨房是高大上的开放式设计,巨大的操作台一尘不染,洗碗机、烤箱,双开门冰箱,电磁炉一应俱全,甚至橱柜里的锅碗瓢勺都在发光,唯独没有喝水的杯子。 乐从心摸了一圈未果,只能从橱柜里翻出了一个碗,可刚把碗放在水龙头边,一只手忽然从后方抢走了碗。 乐从心:“嗝!” 丁步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右侧,几乎和她耳鬓厮磨,睫毛上挂着一层朦胧的流光。 “饮水机很久没用了。”丁步直把碗放在一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扭开,递给乐从心。 “谢谢……”乐从心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刺激得她一个激灵,含了一分钟才勉强咽下去。 丁步直皱眉,又从橱柜里掏出水壶,抓过乐从心的水瓶把水倒进去,点火,烧水。 乐从心:“谢谢……”。 两个人站在厨房里,看着天然气的蓝色火焰跳跃,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乐从心偷偷看了一眼丁步直。 他穿着纯黑色的丝绸睡衣,交叉领口,能看到白皙的皮肤和锁骨,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棱角分明。 这一瞬间,乐从心似乎看到了梦中的那个黑衣人,他的身上也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冷冽的气息,他和丁步直简直就像是一个人—— 怎么可能! 太扯淡了! 乐从心揉了揉眼皮。 丁步直回头,静静看着乐从心。 他的眼睛透明如琉璃,冰凉入骨。 完全不一样! 梦中的人——虽然乐从心从来没看清过他的脸——他的眼神一直是柔和温暖的,和丁步直完全不一样。 乐从心退了半步。 丁步直的眼瞳缩了一下,正要说什么,水壶的哨子叫了起来。丁步直顿了顿,从橱柜高处取出杯子,洗干净,倒好热水递给乐从心。 “凉一凉再喝。” “谢谢……”乐从心捧着杯子干巴巴说。 她想绕过丁步直回卧室,可丁步直却像根拖把杆似的杵在路当中,乐从心往左,他左移,乐从心往右,他右移。 乐从心:“……” 乐从心:“丁总,您还有事?” 丁步直:“你——睡不着?” “做了个梦。” “什么梦?” “算——噩梦吧……” “噩梦?” 丁步直的声音忽地拔高了一截,好像没调音的钢琴。 他的表情很奇怪,眉头蹙着,嘴角下压,腮帮子却微微鼓了起来,看起来居然有点撒娇式的委屈? 乐从心倒退两步,如临大敌。 “丁丁、丁丁、丁丁总,您干嘛?!” 幸好那种诡异的表情只在丁步直的脸上存在了几秒钟,很快,他就恢复了“玉面阎罗”的标配呆滞脸。 “我也做了一个梦。” “哈?” “是个美梦。” “……” 乐从心看着丁步直快步走出厨房,穿过客厅,路过沙发的时候,还捡起地上的毯子,恶狠狠摔在了柏杨的肚子上。 柏杨嘴里嘟嘟囔囔,翻了个身继续睡。 丁步直摔上了房门。 乐从心站了许久,杯子里的开水变成了温水,她喝了两口,晃晃悠悠摸回了客房。 躺在床上半个小时,再次失眠的乐从心得出了结论。 丁不直这货就是看她不顺眼! * 乐从心是被窗帘叫醒的。 天刚亮,窗帘自动开启,房顶上响起了诡异的钢琴曲,形成了全方位立体式的光音闹钟。时间是早上六点半,比乐从心的起床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 第42页 乐从心趿拉着拖鞋晃到了客厅,发现丁步直、李菁菁,甚至柏杨都衣着整齐坐在沙发上看着早间新闻,看状态起码起床半个小时以上。 李菁菁:“乐姐,早。” 柏杨:“你也太能睡了吧。” 丁步直:“去做早饭。” 乐从心:“啊?” “全麦面包两片,烤40秒,一个溏心蛋,温牛奶500毫升。”丁步直说。 柏杨:“同上。” 李菁菁:“+1” 乐从心:“……” 丁步直:“材料都在冰箱里。” 行!你们真行! 乐从心气呼呼冲进厨房,嘁哩喀喳一顿烹饪,二十分钟后,端着早晨回到客厅,把托盘里往桌上一撂。 “诸位少爷小姐,请用吧!” 托盘里,三大碗牛奶,一大盘乱七八糟的葱花炒蛋,六片黑了吧唧的面包,外加一碗泡面。 三人:“……” 乐从心端过泡面,吸溜吸溜吃了起来,“你们怎么不吃啊?” “这能吃吗?!”柏杨大叫。 李菁菁尝了口炒蛋,放下了筷子。 丁步直盯着乐从心,眼角抽动。 “你不会做饭?” 乐从心:“会啊。” “这算会?” “熟了,能吃,没问题。” 丁步直闭眼,用手指掐了掐额头,起身。 “走,出去吃。” *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吃个早饭都这么装逼。 乐从心盯着眼前满满一桌的西式豪华早餐,十分后悔刚刚吃的泡面。 柏杨吃得宛若一只仓鼠,李菁菁吃相文雅速度惊人。 丁步直右手握着叉子,左手片刻不离手机,飞速发着什么信息。他坐在落地窗旁,动作优雅,容姿美好,即使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但依然吸引着来来往往社畜们的目光。 甚至还有人偷偷拿出手机隔着玻璃窗拍照。 太丢人了。 乐从心抽出纸巾,遮住了自己的脸。 “你在干嘛?”柏杨问。 乐从心指了指窗外拍照的路人。 谁知道柏杨立即来了精神,居然还摆起了pose,就连李菁菁也竖起了剪刀手。 乐从心:“……” 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阿紫!” 突然,就见一个男人拨开人群,脑门砰一声撞到了玻璃窗上。他穿着玫粉色的尖领衬衣,头发喷了半斤发胶,脸圆得仿佛一张面盆,上面戳着两条蝌蚪眼。 丁步直终于把目光从手机移到了窗外,眉头一紧。 就见粉衬衣沿着玻璃窗一路狂奔进来,急吼吼冲到了桌边。 “阿紫,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为什么拉黑我啊!我去唐氏总部,他们说你调职了,你调职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啊!我找你找得好辛苦的啊!” 粉衬衣的声音很特殊,尾调带着一股马尾巴的味道,尤其是那声大舌头的“阿紫”,很快就勾起了乐从心的回忆。 这个人,该不会就是那个在卫生间里,压着丁步直的——白皮鞋?! 乐从心眼角余光扫向丁步直。 丁步直的脸黑得宛若锅底,眼角隐隐抽搐,发现乐从心的目光后,眼梢都立了起来。 “你看什么?”丁步直问。 “丁总,要不我们——”乐从心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回避一下?” 丁步直的眼睛豁然绷圆,又慢慢眯起,倏然,他笑了。 他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眼尾带出妖娆的弧线,眼瞳的温度却愈发冰凉。 “许总,”他对着粉衬衣男说,“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他攥住乐从心的肩膀,狠狠压进怀里,“是我女朋友。” “噗——”柏杨和李菁菁同时喷水。 “咳咳咳咳!”乐从心一口蛋糕卡在嗓子眼里,咳得撕心裂肺。 “小心点。”丁步直用腻死人的声音在乐从心的耳边撩骚。 乐从心发根倒竖:“丁丁、丁丁、丁丁——” “外人面前,别叫得这么肉麻。”丁步直用大拇指肚擦了擦乐从心的嘴角,温柔一笑。 笑里藏刀! 乐从心全身肌肉石化。 “不可能!阿紫你明明不喜欢女人!”粉衬衣大吼。 “谁说我不喜欢女人?”丁步直问。 “你从来没交过女朋友!他们都说你喜欢的是男人!” “我也没交过男朋友。” “……” 粉衬衣震惊了,粉衬衣郁闷了,粉衬衣怀疑人生了,他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乐从心。。 “你真是阿紫的女朋友?” 乐从心:“嗝???” “当然是。”丁步直的指尖勾了一下乐从心的小拇指。 乐从心石化的汗毛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丁步直的指尖又在乐从心的掌心挠了挠。 乐从心回过味儿来了,丁步直不是在做什么少儿不宜的小动作,而是在她的掌心写了两个字。 第43页 【奖金】 明白!收到!丁总!保证完成任务! 乐从心反手握住丁步直的手,看向粉衬衣:“我就是他的女朋友。” “你、你骗人!”粉衬衣叫,“你喜欢他什么?” 乐从心:“脸。” 柏杨、李菁菁:“噗——” 丁步直似乎有些不爽,狠狠捏了一下乐从心的手。 “除了脸,他也有很多优点。”乐从心又说。 粉衬衣恶狠狠瞪着乐从心。 “比如?”提问的居然不是粉衬衣,而是丁步直。 乐从心:“……” 比如什么? 毒舌。龟毛。不近人情。不好相处。 emmmm…… 粉衬衣露出不屑的表情:“阿紫,这个女人和以前那些女人一样,都是肤浅的花痴,她们根本看不到阿紫你的好!我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说着,粉衬衣就伸出爪子,想抓丁步直的手。 乐从心眼皮一跳,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甩出一巴掌,把粉衬衣拍开了。 “丁总的确毒舌又龟毛,但是,他却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四周静了一下,柏杨和李菁菁露出惊愕的表情。 乐从心挺直脊背:“他会默默关心失恋的后辈,他会偷偷担心和女儿闹矛盾的下属,他会请脱发的员工去吃网红生发套餐,他会帮不上进的员工找最新的策划案例,批改学习笔记……他、丁总虽然表面高冷,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粉衬衣呆住了,他愣愣看着乐从心,好像看着一只珍奇怪兽。 渐渐的,他的眼睛蓄满了泪水,跳起身,一路洒泪狂奔:“我懂了,祝你们幸福啊啊啊啊啊——” 咦?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乐从心有些不敢相信。 围观的柏杨和李菁菁的的表情更诡异,他们齐刷刷盯着——盯着丁步直,脸上还浮起了莫名的红晕。 乐从心慢慢转头。她看到了丁步直的脸。 丁步直的视线并不在乐从心的身上,他侧过头,看着桌角的百合花,只留给乐从心四十五度的侧脸。 他的耳根通红,睫毛轻轻颤动着,流动着晨光的晕芒。 乐从心又闻到了那种味道,清冽如水,涟漪如水,将她包裹其中。 乐从心脸烫了起来,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忙抽出来,往旁边缩了缩。 柏杨和李菁菁对视一眼,十分识相默默吃饭。 乐从心啃了两口面包,又偷看了一眼丁步直。 丁步直叉起沙拉咬了一口,喉结滚动,耳根的红晕渐渐褪去,又恢复了白皙,闪耀着如雪的光泽。 乐从心:“咳,丁总,那个奖金——” 丁步直:“稍后我给你发红包。” “谢谢丁总!” 乐从心兴高采烈吃起了早餐,丁步直继续刷起了手机。 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可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李菁菁!”有人大喊着李菁菁的名字,冲了过来。 李菁菁转头一看,脸白了。 李泰平双眼布满血丝,狠狠咬着牙关,满脸的肌肉哆嗦不停。他的身后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挎着包,满脸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 “丁总虽然表面高冷,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再次听到这句话,丁步直的心几乎颤抖起来。 他定定看着她的侧脸,细细软软阳光洒在她的皮肤上,金灿灿的,暖融融的。 耳朵、脸颊急速发烫,丁步直猛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 该死,一碰到她就脸红的毛病怎么还在。 第19章 柏杨脖子伸的老长,好像一只晒太阳的乌龟,拼命偷听隔壁桌李菁菁一家的谈话。 “他们不会还打算送李菁菁去什么寄宿学校吧?” 乐从心看着李菁菁,她垂着头,双手抠着杯子,瘪着嘴,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 乐从心移开目光。 有的事,外人插不上手。 “李主任说,如果李菁菁真想唱歌,可以考虑走专业。”丁步直说。 乐从心:“诶?!” 柏杨:“你怎么知道?” “我会一点唇语,”丁步直举着咖啡杯,继续面无表情复述,“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的路应该自己选择,我们不该强迫你,只是,如果走专业的话,会比现在更苦更累,你要有心理准备。” 这应该是李泰平的话,只过了一晚上,他的皱纹就多出了三倍,挤在他的脸上,皱皱巴巴的,仿佛一颗老橘子,又苦又涩。 乐从心的眼睛酸了。 李菁菁目瞪口呆,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李妈妈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我们的女儿,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妈妈和爸爸都会支持你。”丁步直继续面无表情做同声复读机。 第44页 李菁菁大哭起来,抱住了妈妈,哭得好大声。 “谢谢妈妈,谢谢爸爸!谢谢!” 李泰平夫妇对视一眼,露出了笑脸。 “可是——”李菁菁抹了抹眼泪,“我并不想做专业的歌手,我只是把唱歌当成爱好,我还是想参加普通高考。” 李泰平夫妇:“哈?!” 柏杨:“啥?!” 李泰平:“那你这次是——” 李菁菁:“爸,我早跟你说了啊,这次表演只是为了帮同学。是你小题大做,非要把我送到什么寄宿学校,根本不听我解释,我才——” 李泰平:“……” 李菁菁:“都怪爸爸~” 李泰平抓了抓头,大笑起来:“是是是,都怪我。”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看的这边三人目瞪口呆。 柏杨趴在桌上:“搞什么鬼啊——” 丁步直喝了口咖啡:“果然是杞人忧天。” 乐从心:“……” 就你屁话多! * 李主任家的问题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李主任再次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工作热情中去,每日上班时间提早了15分钟,办公室的盆栽又增加了六盆。 乐从心收到了两大盒手工点心做谢礼,足足撑过了一周的早餐,据说李主任还给丁步直送了一份,可惜被婉拒了。 乐从心的生活又恢复到了正轨,只是,偶尔会想起丁步直那间敞亮精美的高层公寓,还有那张超级舒服的客房大床——嗯,真的只是偶尔。 九月转眼就到了尾声,在国庆黄金周的前三天,乐从心收到了李泰平赠送的校庆表演会赠票。 “我女儿这次有表演,小乐你一定要来看啊。”李泰平又塞给丁步直一张,“丁总也一起啊!” 丁步直:“嗯。” 乐从心看着票上的字,笑容逐渐凝固。 【春城二十中国庆文艺表演诚邀您的莅临】 乐从心:“李菁菁原来是二十中的啊……” 李泰平:“对啊,和小乐你还是校友呢,多巧啊。” “是啊——”乐从心叹气,“真巧啊……” * 春城市二十中高级中学,市级重点高中,师资力量雄厚,全市排名第五。 这里,是乐从心的母校。 乐从心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高中时光。 有人说,高中是这一生最难忘的时光,每一帧回忆都是珍宝,值得被一生珍藏。 可对乐从心来说,高中就意味着满黑板看不懂的数学题,厚厚的物理卷子,还有—— 乐从心站在校门口的大柏树下,仰头望着郁郁葱葱的叶片,阳光透过叶脉洒在脸上,暖意浓浓。 “你在这上高中?” 丁步直站在一步之外,双手插在裤兜里,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没系领带,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个,露出清俊苍白的锁骨。 衬衫的领子被风吹动,如雪的颜色刺得乐从心一眯眼。 乐从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阳光灿烂,树影摇曳,明亮的少年站在树下,笑容耀眼。 一样的场景,不一样的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 乐从心笑了。 “你笑什么?”丁步直问。 乐从心:“感慨我逝去的青春。” 丁步直:“……” 国庆文艺表演露天举办,操场上挤满了学生老师和家长,吵闹的声音直冲云霄。共有二十个节目,包括合唱、舞蹈、相声、诗歌朗诵、乐队表演等,种类十分丰富。 李菁菁和柏杨的乐队表演拍在倒数第二位,这次的风格很是中规中矩,没有奇装异服,演唱的也是流行的正能量歌曲,获得了全场学生的热烈欢呼。 最后一个表演是二年级的五十人合唱《我和我的祖国》,气势恢宏,感染力极强,最终变成了师生家长全场大合唱。一曲唱完,全场起立鼓掌。 主持人:“谢谢大家,谢谢我们的钢琴伴奏,我们二十中的钢琴王子,苏若信。” 负责伴奏的男生起身,朝着观众席鞠躬。 台下的小女生们疯了一样尖叫,甚至比之前柏杨他们登台的时候还疯狂,就连李菁菁都满脸狂热。 “切,不就会个钢琴嘛,有啥了不起的。”柏杨一脸不屑,“长得又不帅,也不知道这些女生激动个什么劲儿。” “他眼睛很漂亮。”丁步直说。 “你什么眼神,他眼睛肿泡泡跟核桃一样,哪里好看了?!” 李菁菁撞了柏杨一下:“你没发现苏若信的眼睛和乐姐有点像吗?” “诶?!”柏杨扫了一眼乐从心。 乐从心低头,搓了搓眉毛。 “我在家长群里听说个这个孩子,据说钢琴特厉害,在国际上得过奖,学习也是拔尖的,家里还有个读博的姐姐。”李泰平感慨,“这样的家庭,真让人羡慕啊。” 第45页 丁步直看了乐从心一眼,乐从心继续搓眉毛。 演出很快结束了,乐从心跟着家长和学生人流走向校门口。 学生们热烈讨论表演项目,关注焦点自然是柏杨和那个钢琴王子,家长们则更关心成绩。 “丁总,小乐,一会儿去我家吃顿便饭吧,就当我们的谢礼,”李泰平说,“还有柏杨同学也一起来吧,上次误会你,真是抱歉。” 柏杨背着吉他,看了一眼李菁菁,却发现李菁菁根本没看他,她的目光直直盯着校门外的一处人群聚集处。 人群中央就是那个钢琴王子苏若信和他的父母,身边围了好几个家长,状似在取经。 柏杨的脸黑了:“我还有事,再见。” 说完,一甩吉他,人跑了。 “我下午还有个会,就不去了。”丁步直说。 “我也不去了。李主任,丁总,再见。”乐从心用手遮住半边侧脸,快步混入人群,眼看就要冲破人流,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姐。” 乐从心脸皮抖了一下,回头。 人群中央的苏若信飞快走了过来,还带着一群人的围观目光。 “哇,难道这就是那个出国读博士的姐姐?” “想不到这么年轻。” “真是年少有为啊!” 乐从心:“嗝!” 李泰平和李菁菁的表情很是惊诧,丁步直挑高了眉梢,苏若信的父母满面惊喜跑了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来了也没告诉我们一声啊。”苏若信的妈妈——眼睛和乐从心一模一样——拽住了乐从心的胳膊,气呼呼说。 乐从心:“……一时忘了……” “小乐好几个月没回家了,我们很想你啊。”乐妈妈旁边的中年男人笑得很腼腆,他的皮肤很白,五官清秀,虽然身材有点发福,但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帅哥一枚,和苏若信有五分相似。 乐从心扯了扯嘴角:“苏爸爸……” “伯父,伯母,你们好。”丁步直上前鞠躬。 “哇哦——”四周围观学生发出一片惊呼。 乐妈妈:“您是?” “我是丁步直。”丁步直说,“和乐从心是同事。” 乐妈妈、苏爸爸同时瞪圆眼睛,苏若信瞄了一眼乐从心。 乐从心疯狂眨眼:“丁丁、丁丁、丁丁总,您不是还有会吗?” “不急。”丁步直笑道,“方便的话,一起吃个午饭吧。” * 这饭吃不下去啊。 乐从心手指抵住额头,从指缝里偷瞄四周。 这是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法国菜,巨贵,乐从心只在时尚广告杂志上见过,据说人均消费1万。 装潢摆设餐具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最可怕的是,所有的侍应生都是金发碧眼的帅哥,说的还都是法文。 乐妈妈,苏爸爸两脸懵逼,如坐针毡。 苏若信翻着菜谱,偶尔抬眼看一眼丁步直,表情很微妙。 为毛要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 丁不直你不会又想克扣我的奖金吧! 乐从心向丁步直发射哀怨光波,却被丁步直彻底无视。 他正捧着菜单低声点菜,嘴里一串一串的法语,听起来好像什么咒语——乐从心觉得他是在诅咒自己。 点完菜,丁步直看向四人,微微一笑:“怎么了?” 灯光下,他的脸漂亮得闪瞎人眼。 您别笑了,笑得我浑身发毛! 乐从心内心尖叫。 乐妈妈明显被丁步直的气势镇住了,有些发愣,倒是苏爸爸还算镇静。 “您是小乐的领导吧?” 丁步直点头:“只是分工不同。” “让您破费了。” “这是应该的,”丁步直笑道,“总公司在这家餐厅有股份,来这里吃饭可以报销。” 乐妈妈和苏爸爸明显松了口气。 “姐,你不是在一家小广告公司上班吗?怎么在这种地方还有股份?”苏若信问。 乐从心:“我哪知道……” 丁步直:“我们公司隶属唐氏集团。” 对面三人:“啥?!”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乐妈妈问。 乐从心:“就是一个边缘化的分公司,不值一提。” 丁步直:“乐从心太谦虚了。实际上,她在公司的表现非常优秀,我已经写好了推介信,推荐她年底去总公司参加培训。” 乐从心:“嗝?!” 丁步直笑了,抖开餐巾铺在乐从心的腿上,调整了一下乐从心面前的刀叉位置:“放心,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乐从心:“嗝!!” 乐妈妈和苏爸爸对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 乐从心:“你们不要误会,我和丁总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是的,我们是单纯的上下关系。”丁步直说,他的眼梢勾了起来,显得魅惑又温柔。 第46页 乐妈妈:“明白明白!” 苏爸爸:“了解了解!” 苏若信低头喝水。 乐从心:“……”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乐从心心惊胆战。 饭局全程,丁步直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帮乐从心倒水,一会儿帮乐从心递纸,还时不时提两句这个是她爱吃的,那个是她爱喝的,看似意味深长,但若真论起来,却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全程绅士有礼。 两位中老年朋友明显误会了,看着丁步直的眼神愈发慈爱,甚至还热情邀约丁步直有空去家里坐坐,听得乐从心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唯一智商在线的,就只有苏若信。他面带微笑吃完了全程,对丁步直甚至有几分防备和疏离。 饭局结束后,乐妈妈和苏爸爸在路边还拉着丁步直滔滔不绝。 苏爸爸:“我们小乐就是胆子小,人有点木讷,领导您在单位可要多多关照她啊!” 丁步直:“应该的。” “小乐能有您这样的领导真是福气啊。”乐妈瞥了一眼乐从心,“丁领导,您要多督促督促小乐上进啊。” 丁步直瞄了一眼乐从心:“当然。” 心好累,这都什么事儿! 乐从心默默移到路边,假装是个垃圾桶。 “姐。”苏若信走过来,容色严肃,“你喜欢他吗?” 乐从心惊了:“苏若信,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我我、他、他他……怎、怎怎怎么可能?!” “如果你不喜欢他,早点说清楚。”苏若信老气横秋叹了口气,“这个人,简直跟猎鹰一样。” “哈?!” 苏若信看着乐从心的眼睛:“他盯上的猎物,绝不会放手。” 乐从心:“嗝!” * 乐从心坐在丁步直的车上,双手平放膝盖,全身冒汗。 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苏若信的话。 他是猎鹰。 盯上的猎物。 不会放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乐从心偷偷观察着丁步直的侧脸。 夜色将他的容颜罩上了一层幻彩流光,如梦如画。 这么漂亮人的,这么有钱的人,这么有能力的人,怎么能看上我?! 肯定是苏若信这家伙的错觉……吧…… 虽然乐从心很不想承认,但苏若信的智商,的确要比她高出好几个段位。 从小到大,他的学习都是拔尖的,更不要说在钢琴上显露的天赋,简直令人望尘莫及。 乐从心现在都记得,苏若信四岁时,钢琴老师教了几节课后露出的表情。 “这孩子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当时,妈妈和苏爸爸几乎乐疯了,抱着苏若信又亲又跳。 乐从心站在旁边看着,手里拿着期中考试卷,那是一张数学卷子,分数是49分,老师用红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评语。 【请家长!】 乐从心不忍心把这张卷子给妈妈,她的笑脸是那么灿烂,是十年来她从没看过的灿烂。 那一刻,她明白了。 苏若信代表着希望和新的生活,她只能勾起妈妈痛苦的回忆。 温柔的母亲,慈爱的父亲,可爱聪慧的儿子,这是完美的一家,而她,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像她这样的人,就应该过着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按部就班相亲、结婚、生子、变老、生病,死去。 而像丁步直这样璀璨的人,大约只会在她的生命里短暂地出现一下,然后——消失。 这样,就挺好的。 丁步直盯着后视镜,看着乐从心表情变幻几番,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丁步直:辛辛苦苦一整天,一朝回到解放前,唉,我太难了。 第20章 睁开眼,是富饶繁华的街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满街叫卖的小贩,扛着冰糖葫芦的小哥吆喝着从身边走过,孩童们追在后面,叽叽喳喳唱着歌谣。 “喷香的水粉勒~” “卖香包勒——” “炒栗子勒,糖炒栗子勒!” 最前方,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长发,束腰,腰间挂着长剑,苍白的手覆在剑柄上,黑白分明。 他身上依旧穿着黑衣,料子却不一样了,是印着暗纹的绸缎,袖口上绣着银白的暗纹,低调又奢华。 乐从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手指揉成了一团。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走到脂粉摊子前拿起一盒脂膏。 “好看吗?” “好看。”乐从心说。 “这个呢?”他又拿起一盒。 “也好看。” “都包起来。” 乐从心想去接过包裹,却被他避开。 他拎着包裹,继续向前走,左逛逛,右转转,几乎每个小摊都会买几样东西,手里的包裹从一件变成了五件,又从五件变成了八件、十件,十六件……挂在他两条胳膊上,花花绿绿的,看起来有些好笑。 第47页 “将军……”乐从心终于忍不住了,“这些东西,都比不上宫里的,公主也都看不上的……” 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身,迈步走近乐从心。 乐从心慌乱后退,死死盯着地面,看着他黑色的靴子距离自己的脚尖只有三寸。 “这些,都是送给你的……你——喜欢吗?” * 乐从心睁开了眼,盯着天花板良久,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张蜘蛛网。 梦的剧情又增加了,还解锁了个新人物? 乐从心晃悠进卫生间,一边蹲坑一边梳理剧情。 黑衣人成了将军。 有个相好是公主? 但他貌似对梦里的自己也有点意思。 这个剧情走向——emmmm…… 似乎朝着狗血三角恋狂奔而去啊…… 乐从心觉得她真没有什么编故事的天赋。 电话响了,是乐母打过来的。 “你实话跟我说,你跟那位丁总真的没什么吗?” “没有。” “可我想了好几天,他那天对你的态度,我总觉着他对你有意思。” “妈,你觉得他长得怎么样?” “那当然是帅啊!” “他是唐氏集团总部的精英,据说和总裁是兄弟。” “啊——” “他住在豪华公寓楼里,就是13万一平的那栋。” “噫!” “你姑娘我,人老珠黄,三流大学毕业,没钱没车无才无貌,你觉得人家凭啥能看上我?” “可能……他瞎?” “……” “咳,没事,小乐,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前天你三舅又给你物色了一个,我看了看,还不错,约了下周一晚上去见面。” “周一?” “人家本来约的是周末,我给推了,你赶紧趁今天休息去买两件衣服。哎呦,平时没发现,那天你和那个丁总往一块一站,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穿的像地摊货。” 乐从心:“……” 不是像,就是地摊货。 “你钱够不够,我给你发个红包。” “不用。”乐从心说,“我钱够用。” 电话里的乐母安静了几秒。 “你不用跟我客气,我是你的妈妈。” “没客气,真够用。” “……哦,好……那……” “周一把相亲地点和时间发给我。” “好。” “妈,再见。” “……再见,好好吃饭啊……” 乐从心打开了手机银行。 余额不到五千,刨去这个月的房租水电网费电话费生活费,所剩寥寥无几。 难道要动用买电视的存款? 乐从心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电视墙。 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觉得,电视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成了一件玩手机时播放背景音的摆设。 可是乐从心觉得,没有电视,就没有家的感觉。 她总是记起上小学时,放学回家,打开电视,追哆啦a梦的动画片。 无所不能的蓝胖子头戴着竹蜻蜓翱翔在天空里,她坐在沙发上嚼着花生米,厨房里传来妈妈炒菜的声音。 大门开了,爸爸提着包走进门,大喊:“小乐乐,我回来啦!” 这是乐从心关于亲生父亲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之后的二十多年,她再也没见过他,只是过年的时候听三舅说过几句,说他和那个女人结婚后,又生个了带把的,可惜不成器,因为打架斗殴被关进去了好几次。 说这些的时候,三舅舅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我妹妹才是有福气的,如今是儿女双全,个个成才,那个乐盛臣就是傻*,出去瞎搞,如今就是报应!” 乐从心不好评价自己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不高兴,尤其是在看到自己的时候。 据三舅舅说,她出生的时候,爷爷听说是个女娃,甚至拒绝翻家谱帮她取名。 父亲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从心。 听从自己的心,率性而活。 与其说这是父亲对她的期望,不如说是他一生的写照。 他率性地辞职,率性地出轨,率性地离婚,率性地去了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而乐从心,则是完全继承了这个名字另一个层面的意思。 怂。 * 怂怂的乐从心最终还是出门买衣服了。因为她的工资卡意外收到了一笔钱——700元,备注是衣物购置费。 对于这种意外之财,乐从心迅速做出了计划。 250元买衣服,450元存起来,距离大电视只剩2000元。 乐从心坐着公交车晃到了春城最老牌的服装城,这里虽然装修老旧,但胜在品类齐全、常年打折,只要你挖掘得足够深入,就能找到比淘宝还物美价廉的服装。 乐从心是这里的常客,对于不少高仿品牌都有着不俗的见解,在她看来,是不是正品不重要,便宜耐穿才是关键。 第48页 一下车,乐从心就直奔常去的几家服装店,可悲剧的是,几家居然都是夏装打折专场,秋装基本没几件,乐从心又把五层大楼从内到外挖掘了一遍,竟然全无收获。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乐从心不得不改变战场,转战距离服装城一公里外的步行商业街。 虽然距离很近,但性价比却是天差地别。 步行街上的几家大商场,衣服一家比一家贵,规格一家比一家高,一件t恤动辄都要六七百大元。 乐从心很累,身心俱疲。 尤其是在她看到一条巨丑的裙子居然要卖1500大元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女士,这条裙子现在打九五折,要不您上身试一下,加入我们的会员,还有赠品哦。” 服务员很热情,乐从心落荒而逃,拐进了隔壁的店。 这家店的风格更神奇,大红大绿大蓝大紫,各种颜色参杂在一起,像是一包48色的丙烯颜料被炸开了。 这个风格,很适合罗姐——诶?! 乐从心看到了罗姐,她正站在镜子前试裙子,华丽的雪纺大摆群穿在她的身上,风韵无限。 罗姐也看到了乐从心:“小乐,你也来逛街啊!” 乐从心:“明天要去相亲,买件新衣服。” “我的妈呀,第几次了?” “106次吧……” “你这是要创造一项纪录啊。” “哈哈……” 罗姐乐身边还有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叔,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老奶奶,满头银发,满脸笑容。 “这是我老公,这是我妈。”罗姐热情介绍。 “伯伯好,奶奶好。”乐从心笑道。 罗姐的老公笑容很和蔼,腰杆笔直,头发染得乌黑,一点也不输年轻人,和罗姐站在一处,很是般配。 罗奶奶更是人来熟,拉着乐从心的手十分亲热:“小姑娘多大了啊?” “奶奶,我二十七了。” “老公是哪的啊?” “奶奶,我还没男朋友。” “哦,好好好,不着急,不着急。” “小乐,你看这条裙子,多适合你!”罗姐提着一条裙冲过来。 乐从心看了一眼,差点没趴下。 紫红色的大摆裙,印着民族式样的花纹,还是露肩款。 “罗姐,这我真穿不了。” “年轻人要穿得鲜艳一点,不要总穿那些灰了吧唧的衣服,看着都没精神。”罗姐不由分说把裙子塞给了乐从心。 “穿花裙子,好看。”罗奶奶笑呵呵说,“小姑娘,你多大了啊?” 乐从心一愣。 “二十七了。”罗姐的老公笑呵呵接口道。 罗奶奶:“有男朋友了吗?” 罗姐老公:“还没呢。” “哦、哦,好,不着急,不着急。” 乐从心看向罗姐。 罗姐一笑:“阿兹海默,十年了。” 乐从心:“……哦……” “妈,您看这裙子好看吗?”罗姐在罗奶奶面前转了一个圈,鲜艳的摆裙在灯光下划过一圈虹彩。 “好看,”罗奶奶笑道,“跳舞穿这个最好看。” “那就买这条了?” “好看。” 罗姐喜喜滋滋去开单子付款,乐从心看向罗姐老公。 “岳母忘了很多事,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女儿喜欢穿花裙子跳舞。”罗姐老公轻声说,“阿梅就跳了十年。” 乐从心笑了:“罗姐是我们公司的著名艺术家。” 罗姐老公也笑了:“那当然。” “阿健!”罗奶奶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罗姐老公和乐从心吓得忙扶住老太太,可罗奶奶却拼命想挣脱,眼睛直勾勾盯着店铺外,嘴里大喊:“阿健!阿健!阿健!” “妈!”罗姐狂奔过来,“怎么了!?!” “阿健!是阿健!”罗奶奶指着门口大叫。 乐从心:“阿健是谁?” 罗姐老公:“我去世的岳父。” “妈,爸在家呢,不在这儿——”罗姐忙安抚罗奶奶,“你看错了。” “在家吗?对,他在家等我回去呢……”罗奶奶安静了几秒,又激动起来,绽出大大的笑脸:“阿健!阿健!” “罗姐?”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乐从心转头,她看到了丁步直,穿着黑色的休闲运动服,左手挎着一个女士提包,右胳膊则被一个明艳照人的美女抱在怀里。 空气似乎凝滞了,浓稠得让乐从心无法呼吸。 细细密密的疼痛刺入胸口,仿佛万针钻心。 乐从心猛地攥紧手指,指甲割破了掌心。痛感消失了,她又可以呼吸了。 刚刚的感觉,和梦里几乎一模一样…… 太诡异了! 乐从心惊疑不定看着丁步直。 丁步直的表情很怪。 他瞪着眼,半张着嘴,下一秒,他猛地抽出胳膊,把手里的女式包甩给了美女,旁移两步,两手揣在裤兜里。 第49页 “乐从心,你也在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阎罗造型,只是嗓门有点高。 他身边的美女似乎受惊不小,提着包,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最后落在了乐从心身上。 “你不会就是——春城分公司的乐从心?” 她穿着纯白色的运动衣,长发随意卷在头上,虽然素着一张脸,但皮肤白皙如牛奶,两只眼睛黑溜溜的,让人联想起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怎么……有点眼熟? 乐从心:“您好,我是乐从心,请问您是——” “哇哦!”美女一把握住了乐从心的手,“你好,我是唐甘悠。” 唐甘悠?! 那不就是——影帝唐甘兰的表妹,唐氏集团最年轻的董事?! “唐总,您好!”乐从心和罗姐点头。 “你们好,”唐甘悠摇了摇手,“奶奶好。” 罗奶奶没有看唐甘悠,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盯在丁步直身上。 “阿健,”罗奶奶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 丁步直看了一眼罗姐。 罗姐:“咳,抱歉,我妈妈的记忆有些——” “妈,我们回家吧,晚上还要去看小梅跳舞呢。”罗姐老公说。 “阿健,阿健!”罗奶奶拼命向前伸手。 丁步直神色一动,向前一步。 “丁总,我们先走了!”罗姐递给老公一个眼色,二人推着轮椅一溜烟跑了。 店里就剩丁步直、唐甘悠,还有乐从心大眼瞪小眼。 “这位女士,您还想试这条裙子吗?”导购员走过来问。 “不用了,谢谢。”乐从心忙不迭向外走,“丁总,唐总,那我就先——” “这条裙子适合你。” 一条裙子横在了乐从心的眼前,是一条天蓝色的雪纺裙,估计是这个店里最朴素的裙子,被丁步直苍白的手托住,就像托着一弯泉水。 乐从心脸皮有点抽搐。 “谢谢丁总,我觉得不适合。” “很漂亮啊,来,试一试!”唐甘悠一手扯过裙子,一手拉着乐从心直奔更衣间,“那边的几条,我也要试一试!” 乐从心被塞进了更衣间,隔壁就是唐甘悠。 更衣间很狭小,乐从心觉得呼吸困难,还有点头疼。 “小乐啊,你和丁步直认识多久了?” “他在这边的公司还是那副棺材脸吗?” “听说那个什么公司的许总追到春城来了,你见过他吗?” “春城我只来过两次,有什么好吃的吗?” “小乐,你怎么不说话?” 唐总您也要给我插话的机会啊。 乐从心突然想起以前看到的唐甘兰的采访,也是这样滔滔不绝连绵不尽。 难道,唐家人都话痨?! 乐从心加快了动作,飞快换好裙子,拉开帘子走了出去。 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丁步直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似乎划过了一道光,眸子呈现出一种明澈的琥珀色。 他笑了,微微歪着头,睫毛似乎也弯了起来。 他说:“好看。” 乐从心的脸腾一下热了。 “咔嚓!” 身后响起了快门声,就见唐甘悠飞速扒拉着手机,满脸激动。 “我的妈呀!玉面阎罗居然笑了!而且不是冷笑,不是冷笑诶!这个世界简直疯魔了!” 她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全是微信提示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丁步直的手机。 丁步直看了一眼手机,闭了闭眼,锁屏,起身,走到柜台前。 “蓝色的裙子,多少钱?” 柜员盯着丁步直,满脸通红:“3800,加会员可以打折的,先生。” “不必。”丁步直举起手机。 “丁总!”乐从心连滚带爬跑了过去,“不不不不不不——” “我的这两条也一起包起来。”唐甘悠走过来说,“刷我的手机,就当是给小乐压惊了。” 丁步直眯眼:“你说什——” “小乐,上次阿直车里那条黑丝袜是我的,”唐甘悠说,“你可千万别误会啊!” “唐甘悠!”丁步直挡在乐从心面前,“你闭嘴!” 唐甘悠露出狐狸一样的表情,朝乐从心抛了个媚眼:“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哦,我们可以一起聊聊阿直,么!” 乐从心:“……” 不,我不想聊! 唐甘悠走了。 乐从心抱着3800元的新裙子,默默跟在丁步直身后。 丁步直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黑色的背影犹如一根墨色的旗杆。 乐从心看着,看着,眼前的背影渐渐和梦中的场景融合。 我一定是见到唐总太激动所以脑袋当机了! 乐从心使劲儿砸了砸脑袋。 “乐从心。” 乐从心抬头:“啊?” 丁步直的脸在眼前猝然放大,乐从心嗝一声向后一仰,被丁步直拉住了。 第50页 他一只手拉着乐从心的手肘,微微低着头,居高临下看着乐从心,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灯光将他的脸耀得如玉如霜。 乐从心的呼吸消失了。 乐从心的心跳消失了。 乐从心的大脑消失了。 她呆呆看着丁步直脸上浮上淡淡的胭脂色,整个人仿佛陷入一团粉红色的梦境,柔软、梦幻、悸动、心痛…… 丁步直放开了她的手,偏过头盯着橱窗里的气球。 “唐甘悠和我是同学。” “啊?” “上次她来春城,我接机,丝袜是……你在听吗?” “哦……是……”乐从心收回目光,僵着脖子四下望了望,“丁总,再见!” “等——” 乐从心狂奔了出去,将丁步直的声音远远甩到了身后。 她跑得飞快,大约是大学800米长跑考试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她跑回了家,钻进了卧室,用被子把自己整个包了起来。 她的心脏还在隐隐作痛,仿佛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了。 那是丁步直的手。 乐从心狠狠闭眼,倒在了床上,生无可恋。 完了! 我居然喜欢上了玉面阎罗! 作者有话要说:入v,撒花 友情提示,这篇文非常短,很便宜的哦,咩哈哈哈哈 * 下篇预收文《土地奶奶营业中》 题材:现代奇幻 文案:我于天地间宣誓,志愿成为伟大而光荣的土地神,献身于崇高的三界公共安全管理事业,遵守三界章程,服务三界民众,严守纪律,执法公证,保守秘密,努力工作,为维护天、地、人三界的和谐稳定而奋斗!宣誓人:范岚(人类) 第21章 一个人类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类? 这个问题很玄妙。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浮躁的时代。 喜欢一个人的原因很多,例如:家世、学历、性格、爱好、声音、缘份等。 乐从心以前也喜欢过人。 比如高中时的那个白衬衫男同学。 比如大学时追的爱豆。 喜欢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每次看到他,心脏都充满了幸福和爱意,仿若下一刻就要溢出来。 可是,持续不了多久。 对同学的暗恋,持续了一年多,毕业失去联系后,就不了了之。 大学里喜欢的爱豆,大约有个三四五六七八个吧,持续时间最长的半年,最短的不超过一个月,如今想来,也就是镜花水月而已。 喜欢的时候轰轰烈烈,不喜欢的时候拔*无情。 这大约就是现代人的速食爱情观。 乐从心认真想了一下。 她为什么会喜欢丁步直呢? 想了两个小时,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脸。 毕竟那个人毒舌又龟毛,实在不招人喜欢,可唯独脸长得太好,只要站在那里给你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跳加速。 想通这一点的乐从心松了口气。 根据她追墙头的经验,如果她喜欢一个人是因为脸,那么,持续的时间大约只有三个月。 如果不出意外,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丁步直就会成为她的昨日黄花。 乐从心心安理得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甚至没有做梦。 清晨,起床,阳光很好,又是新的一天。 乐从心在镜子前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穿上了昨天买的那条蓝裙子。 忘记老墙头的秘诀就是,认识新墙头。 所以,相亲是必要的。 * “哟,小乐,这裙子真漂亮,昨天买的?” 一进办公室,罗姐就迎了上来,拉着乐从心转了一个圈,连连点头,“对嘛,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应该这样穿,漂亮!” 乐从心笑了笑:“谢谢罗姐。” “那个——”罗姐压低声音,“昨天丁总和那个唐总为啥在一起?我走了以后你有没有探听到什么八卦啊?” 【阿直车里的黑丝袜是我的,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哦~】 唐甘悠的声音毫无预兆冒了出来。乐从心的心脏倏得一抖,渗出丝丝缕缕的疼感。 “他们……”乐从心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这个感觉,“关系应该很好。” “你们说的是唐甘悠和丁总吗?”吕光明也凑了过来,竖起手机屏,“该不会是这个吧?” 手机里是一条娱乐八卦,标题很是醒目。 【唐甘悠神秘男友身份曝光!】 下面是九宫格照片,水印打了厚厚一打,照片里的唐甘悠搀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走在灯火通明的商场里。 二人的衣着打扮,和昨天乐从心看到的一模一样。 罗姐:“哇哦,都上新闻了。” 乐从心干笑了一声,坐回工位。 “大家早啊,”李泰平提着小喷壶走进来,“昨天发了一笔服装补助,希望大家能——哎呦,小乐这新裙子都穿上了!” 第51页 吕光明:“李主任,咋突然有服装补助了?” “听说下个季度,要从分公司选人去总部培训,估计是总部的福利。”李泰平说,“我姑娘高二学习紧,机会就让给你们啦!” 吕光明:“谢谢李主任,我一定不负组织的期望!” 罗姐:“去去去,论资历论功绩,肯定是我啊,再不济,也该是小乐啊,你说是不是啊,小乐?” 乐从心笑了一下,没说话。 “大家早。”丁步直走进办公室。 “丁总早!” 乐从心腾一下跳起身,腿撞在了桌子上,发出咚一声。 丁步直目光在乐从心身上顿了一下,眸光微动,嘴角勾起一毫米的弧度,“十分钟以后开会。” 丁步直走进办公室,吕光明、李泰平和罗姐激动了。 吕光明:“感觉今天丁总心情特别好。” 李泰平:“是不是我年纪大了,我好像看到丁总刚笑了。” 罗姐:“不是你眼花,我也看到了。” 三人对视一眼:“不愧是丁总,笑起来真好看。” 乐从心闭了闭眼,默默坐下,手掌压住胸口。 没事不要乱笑啊!我的心脏根本受不了鸭! * 一天的工作有惊无险结束了。 乐从心几乎是数着秒挨到了下班时间,秒针刚跳到17:00,她就迫不及待关机提包打卡,冲出了单位。 一个小时前,乐母发来消息通知乐从心相亲的地点,还对相亲对象进行了简单的介绍。 106号,王明飞,年龄36,电大教学秘书,性格直爽,另附生活照一张。 照片的里的男人,相貌平平,穿着白衬衣和西装裤,皮带勒在蝈蝈肚子下面,颇有几分酒肉肚肠的气势。 乐从心只看了一眼,就关了手机,坐在桌边催眠自己。 不要以貌取人!不要以貌取人!! “你是乐从心吧,幸会幸亏!” 一个男人风风火火坐在了桌对面,露出了八颗牙的笑脸。 乐从心:“……” 艹! 他比照片里起码胖了三十斤,穿着照片里的同款t恤,衣服被肥肉撑得十分紧绷,仿佛一根圆滚滚的肉/肠。五官——说实话,乐从心没看清,只是依稀觉得有一坨油乎乎的面饼在眼前晃悠。 乐从心:“……” 三舅的审美真是越来越无法理解了。 相亲步骤有条不紊展开了。 第一步,互相问好。 乐从心:“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王明飞:“你没照片上好看,比照片里瘦一点,我觉得女人还是要丰韵一点才好。” 乐从心:呵呵。 第二部,试探对方家底。 王明飞:“你现在做什么职位啊?工资多少啊?我记得你已经27了吧,这个年纪应该做到经理级别了吧,不过再往上我就觉得没必要了,女人嘛,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相夫教子,生了孩子以后,你就辞职,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反正我一个月工资上万,养你们不是问题,现在国家提倡二胎,我觉得一胎女孩、二胎男孩最好,姐姐以后还能帮衬着弟弟……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106号的嘴角泛起白色的吐沫,随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吐沫越积越多,似乎都能闻到臭味。 乐从心双手捧着水杯,嗓子里好像哽了一块鱼骨头。 这种类型的相亲对象乐从心不是没有见过,她甚至还见过更奇葩的,但是每次她都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是这次,乐从心却觉得如坐针毡。 丁步直那张漂亮的脸总是在眼前飘啊飘,仿佛阴魂不散的幽灵。 乐从心暗暗叹了口气,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小乐啊,我觉得我们两个特别有共同语言,要不一会儿咱们去看个电影,再去唱个k,晚上我送你回家怎么样?” 106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提出这样的建议。 乐从心脸上的假笑绷不住了。 “不用了,我明天要上早班。” “别这么见外嘛,毕竟我们两个可是要谈婚论嫁的关系——” 106号堆起笑脸,手顺着桌子爬过来,摸了一把乐从心的手。 一股油腻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了上来,乐从心腾一下站起身。 “我先走了!” “别啊,我们正聊得高兴——” 106号起身,双臂一展就要拦乐从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从乐从心后侧伸出,捏住乐从心的手肘猛地向后一拉。 乐从心的后背撞到了一个人,清冽血腥的气息劈头盖脸罩了下来。 “下班早退,扣100。” 是丁步直! 106号一下愣住了,不自觉后退两步。 “您、您是——” 丁步直向前迈了一步,把乐从心揽到了身边。 第52页 他的脸冷峻如霜,眼瞳透明得吓人。 “上周,我刚和她的父母吃过饭。” 106号:“诶?!” 乐从心:“嗝?!” “她身上这条裙子,是我选的。” 106号:“艹?!” 乐从心:“嗝嗝!” 丁步直看向乐从心:“难道不是吗?” 乐从心:“嗝——!” “乐小姐,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你既然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还能来相亲呢?!”106号大叫。 “嗝!这个……那个……不是……”乐从心慌乱摇手,可还没摇两下,就被丁步直猛地抓住手掌,狠狠捏住。 他说:“请滚吧。” 106号面色惨白地跑了。 乐从心僵在座位上,深切地怀疑着人生。 丁步直坐在乐从心身边,解开西装扣子,松了松领带,抓过乐从心的水杯子咚咚咚灌下一杯水,砰一声撂下杯子。 乐从心有些心虚,缩起了脖子。 不对!我干嘛心虚?! 乐从心又直起了腰。 丁步直眯眼:“听说这次是你第106次相亲?” 乐从心:“这是我的私事。” 丁步直愣了一下,眯了眯眼,他慢慢勾起了嘴角,眼尾拉得狭长而冷魅,眼瞳仿佛藏了两万平方米的冰湖,冰冷而溺人。 乐从心背后的汗毛齐刷刷立了起来。 虽然丁不直在笑,但是怎么感觉——很危险?! “那、那个,丁丁、丁丁、丁丁总,您想喝什么?咖啡?茶?可口可乐?”乐从心立刻认怂。 丁步直没说话,掏出手机点了几下。 乐从心的手机几乎同步响了,居然是丁步直发来的文件。 【2018-2019年全国城市活动优秀案例汇总(300例)】 丁步直:“一万字的案例分析,明早交给我。” 乐从心:“……” 乐从心:我特喵的&%**%!!! 乐从心闭了闭眼,喝了口水,又闭了闭眼,再喝了口水。 水顺着咽喉流入胃袋,有些凉,可乐从心的心里却腾起了火气。 “丁总,”乐从心说,“您这是以权谋私。” “是吗?”丁步直身体压了过来,“那你觉得我的私心是什么?” 他的领带被扯开了,露出一截脖颈,说话的时候,喉结轻轻滚动,乐从心甚至能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 乐从心也吞口口水,想向后移,可身后就是玻璃窗,根本退无可退。 丁步直没有再往前,他垂下眼皮,浓密的睫毛半遮着眼瞳,瞳孔里波光潋滟。 “我的确有私心,”他的声带震出蛊惑的颤音,“就是——” “我有事,先走了!”乐从心猛地跳起身,脑袋咚一声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但她根本顾不上看,捂着脑门抓着包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大门。 咖啡厅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默默看着乐从心狂奔出店,又默默看向丁步直。 丁步直捂着鼻子,眼角狂抽,手掌下,缓缓流出一股血浆。 是鼻血,某人刚刚被乐从心狠狠撞了鼻子—— 吃瓜观众憋笑,还有几个笑出了声。 “这位客人,请问您需要纸巾吗?”侍应生忍笑上前问道。 “不用。”丁步直捂着鼻子起身。 “先生,”侍应生说,“刚刚那两位客人还没有付账,一共是526元。” 丁步直:“……” * 乐从心发现她站在一个古香古色的花园里,手里提着一个花篮,不远处有很多古装侍女走过。 又做梦了,这次居然还有群演了。 乐从心四下望了望,有些茫然。 该去哪呢? “什么,你说就是她?” “太可笑了,她这种身份,这种长相,给将军提鞋都不配!” “哎呦,别这么说嘛,人家也是大家闺秀呢。” “他爹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这也配得上大家闺秀几个字?” “听说将军对她很是另眼相看呢!” “那是将军可怜她!” “可某人还真是不知廉耻,居然还去勾搭将军大人。” “和他爹一样,没脸没皮。” 她们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很明显,就是说给乐从心听的。 一股浓郁的忧伤从心口涌了出来,乐从心感觉眼睛胀得生疼,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飞快向前小跑。 突然,她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身体失去平衡,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哎呦,你走路怎么不长眼啊?” “真是下贱人,走不了这么好的路吧。” “哎呦呦,踩到我的脚了,好疼啊,我要你赔——嘶!” 四周一片死寂。 乐从心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靴,靴边绣了银色的花纹。 “见过将军!”众人高呼下跪。 乐从心手忙脚乱想爬起身,可根本站不起来,她的脚疼得要死。 第53页 身前人撩袍蹲下身,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绕过她的腿弯,倏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四面八方传来大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将军,请放手。”乐从心几乎在哀求。 “不行。” 黑色的发丝滑过乐从心的脸,冰凉如水,却烫得乐从心整张脸都红了。 乐从心拼命勾着脑袋,不敢看四周,但那些人的目光就如有了实质一般,密密麻麻扫在她的身上——惊愕、嘲讽、厌恶、嫉妒—— 可是很快,这些目光就被另一种声音盖住了。 是他的心跳,很急、很快,几乎要从他的胸腔里蹦出来。 他快步走出了花园,把所有的鄙视和鄙夷目光都留在了身后。 “将军,放下我!” “不行。” “将军!” “休想!” “将军!!” 他停住脚步,低下头,定定看着她。 “你怕我?” 他的面容罩在一层白色的雾气中,朦胧不清,可他的目光却凌厉如火。 乐从心只看了一眼,就慌乱低头:“奴婢不敢。” “那为何不敢看着我?” 他的呼吸吹过乐从心的刘海,传来清冽的味道。 乐从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身体向上一挺,就听咚一声,脑门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 抱着她的胳膊突然松开,乐从心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这一瞬间,她甚至无法分辨是脑袋比较疼还是屁股比较惨。 他撩袍蹲下身,手捂着额头,低低笑了起来,阳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的眼尾拉长而魅惑…… 乐从心一骨碌滚下了床,躺在地上半晌,用被子捂住了脸。 完了,自己是不是欲求不满啊!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丁步直关了电脑,穿上西装,走出了办公室,看了一眼门口的桌子。 乐从心不见了。 丁步直看了一眼时间,17:01。 “乐从心呢?”丁步直问。 吕光明:“乐姐刚走,丁总您有事吗?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 “没事。”丁步直迈了一步,顿了顿,“她走得很急?” 罗姐:“今天她要去相亲,昨天还特意去买了新裙子呢!” 丁步直:“什么?!” 吕光明:“今天是乐姐第106次相亲了吧?” 李泰平:“我看小乐是打算破个世界纪录了。” 罗姐:“你说小乐这孩子又乖巧又懂事,长得也挺水灵的,怎么次次相亲都不成呢——” “在哪?!”丁步直问。 三人:“诶?” 丁步直吸气:“乐从心、今天、在哪、相亲?!” 李泰平:“我、我不知道啊……” 罗姐:“我、我没问啊……” 吕光明:“我更不知道!丁总你瞪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 丁步直眯眼,拨通了电话。 “喂,乐伯母您好,我是丁步直,对,上次和您见过。请问乐从心今天的相亲地点在哪里?对,她的工作没做完!必须!尽快!回来!加班!” 第22章 8:55分,乐从心刚进办公室,李主任就神秘兮兮凑了过来。 “今天丁总有些不大对,夹紧尾巴做人。” 乐从心:“怎、怎么说?” 吕光明用手指在鼻梁上划了一道:“脸特吓人。” 乐从心默默缩回座位,从【福禄寿瓜子仁】公众号里下载了一张【霉运退散急急如律令符咒】,设置成了桌面。 “小乐,”罗姐召唤,“给丁总泡杯咖啡。” “我?”乐从心狂摇头,“让吕光明去!” “我要拉屎!”吕光明一个残影消失。 乐从心:“……” 乐从心端着咖啡挪到了丁步直的门口,小心敲了敲门。 “进来。” 听声音,似乎还不算太糟……吧…… 乐从心吸气,推门。 “丁总,您的咖啡——嗝!” 丁步直今天穿着圆领t恤,套着牛仔外套,刘海柔软盖在额头上,鼻梁还贴着一张创可贴。没有了西装的加持,他身上那种逼人的气势硬生生少了五成,加上晨光的柔光滤镜,居然凑出了青葱水嫩的气质。 乐从心看直了眼。 丁步直:“放下吧。” 乐从心:“啊?” “咖啡。” “哦!是是是,丁总!” 乐从心放下咖啡,又悄咪咪看了丁步直一眼。 丁步直噼里啪啦敲着键盘。 “我的衣服沾了血,去干洗了。” “血、血血?丁丁、丁丁总,您没事吧?哪受伤了吗?” 丁步直扫了乐从心一眼:“昨天,一只又蠢又笨的狗撞到了我的鼻子,是鼻血!” 乐从心愕然:“是野狗吗?没咬你吗?破皮了吗?打狂犬疫苗了吗?” 丁步直的脸抽了一下,似乎牵动了鼻子上的伤,表情都有些变形。 第54页 他说:“出去记得关门。” 乐从心回到工位,一头雾水。 “丁总今天是不是很诡异?”吕光明问,“他突然换了个嫩黄瓜的风格,很惊悚啊!” 乐从心:“听说是遇到了野狗。” “这也太倒霉了吧,” “他能有我倒霉吗?”乐从心说,“早退被抓,迟到被抓,买衣服被抓,相亲被抓……” 吕光明:“乐姐,你说的这些倒霉事,不会都是——丁总——” 乐从心盯着手机上的“霉运消散急急如律令符咒”,欲哭无泪。 现在可能是我这一生中最难的时间了。 * 七小时后,人生教给了乐从心一个真理:人生没有最难,只有更难难难难。 “乐从心,下班和我去吃饭。” 16:50分,丁步直站在乐从心的桌前,扔出了一枚炸弹。 李主任、罗姐、吕光明同时喷水。 乐从心:“嗝?!” 丁步直:“快点。” 乐从心:“我能拒绝吗?” “不能。” 办公室三人向乐从心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吕光明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乐从心垂头丧气跟着丁步直来到停车场,拉开后门正要上车,又被丁步直制止了。 “你坐副驾驶。”丁步直说。 “啊?” “快点。” “哦……” 丁步直有点不对劲儿,开车的时候,绷着下巴,冷着脸——虽然他每天都是这张晚娘脸,但乐从心就是觉得,他今天特别不爽。 乐从心胆战心惊,忍了又忍,在第4个红灯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提出疑问。 “丁总,今天的饭局是——” “唐甘悠请客。” “唐唐唐唐总吗?!为什么?!” 丁步直眼角余光扫了乐从心一眼。 “记住,食不言。” 乐从心:“……” 乐从心:“啥?” 吃饭的地点十分出人意料,不是什么星级大饭店,而是小胡同的餐馆,店不大,却是人满为患,才五点半,店外就已经排了几十号人。 餐馆是农家园子改造的,院子中央有一棵三人抱粗的大柳树,树杈上挂着黑色的遮阳网,阳光星罗密布洒在地上。大圆桌、小方桌乱七八糟穿插着,金贵的小资派,穿凉拖的懒散户,带金表的大富豪都一视同仁挤在局促的小园子里,大口朵颐,谈天说地。 “阿直,这边!” 角落里的唐甘悠高举手臂,笑脸如同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乐从心:“唐总!你好!” “菜我都点好了,”唐甘悠边分筷子边说,“这地方太难找了,希望真像唐甘兰那家伙说的那么好吃。” 乐从心嗖一下竖起耳朵。 “唐甘兰是我知道的那个唐甘兰吗?” “没错。” “哇哦。” “想要签名吗?” “想要想要想要!” 丁步直:“咳!” 乐从心低头装石头。 “阿直,唐甘兰说年底会回本家,你回去吗?”唐甘悠问。 丁步直用湿巾擦着桌子,眼皮都没抬:“不回,闹心。” “来嘛,回来看热闹啊!”唐甘悠一脸幸灾乐祸,“唐甘兰不仅完成了赌约,还找到了媳妇,你难道不想看看唐甘喆那张被气成气球的脸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步直手顿了一下:“唐甘悠,你年底就20周岁了吧。” 唐甘悠:“喂!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赌约定了吗?” “……我可是柔弱的女性,唐甘喆不会这么残忍吧。” “醒醒,七十年前家规就改了,男女平等。” “……” 菜很快就上齐了,排骨汤、烧鸡、水蒸萝卜、蜜汁排骨、大盆米饭,都是家常菜,可味道却是惊为天人。 乐从心吃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升华了。 尤其是那个烧鸡,皮脆肉嫩,咬下一口,油肉融为一体,满嘴都是充盈的幸福感。 “美食永远都是人类幸福的加油站。” 唐甘悠十分满足,“唐甘兰这家伙,总算靠谱了一回。” 乐从心:“嗯嗯嗯!” 面对美食,丁步直依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进食速度,和平时处理文件的表情一模一样。 唐甘悠盛了碗排骨汤咚咚咚灌下,说:“阿直,老胡最近怎么样?” 丁步直:“就那样。” “哦,”唐甘悠用筷子尖戳了戳鸡头,“有空叫他出来聚一聚……我还挺想喝他家的胡萝卜素的……” 丁步直:“你自己联系。” “别啊,咱们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就算不能两肋插刀,也不能落井下石吧!” “滚。” “丁步直!你有没有人性!” “唐甘悠,你口水喷出来了。” 乐从心坐在两人中间,埋头苦吃米饭,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第55页 这二人的对话听起来□□味十足,但实际上,却处处透出熟稔和温馨,就像一家人。 乐从心突然觉得嘴里有点发苦,不禁看向丁步直手边的蜜汁排骨。 “丁步直,你变了!你变得如此无情无义!居然弃兄弟于不顾!”唐甘悠作痛心疾首状,“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丁步直夹起一块蜜汁排骨,放在了乐从心的碗里。 “我没空陪你折腾。” 乐从心盯着米饭上的排骨,红色的汤汁挂在丰润的肉上,散发出令人心迷神驰的色泽——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炸弹。 唐甘悠突然安静了。 丁步直又给乐从心夹了一块。 唐甘悠倒吸凉气。 她的两只大眼睛凸了出来,黑眼仁奇大,仿佛乒乓球上沾了两片葡萄皮。 “丁步直,你认真的?” 丁步直:“嗯。” “怎么可能!你不是说生生世世你只爱一个人吗?” “噗!”乐从心喷出一口米饭。 生生世世?拍仙侠剧吗?! 丁步直叹了口气,掏出湿巾扫掉桌上的饭粒。 他说:“嗯。” “可是——那个人不是只出现在……心理医生说是你的臆想——”唐甘悠张了张嘴,指着乐从心,“难、难道,是是……” 丁步直:“嗯。” “这太扯淡了!”唐甘悠大叫。 这太神经病了。 乐从心放下筷子,总算明白为啥丁步直要交待自己“食不言”了,唐甘悠的脑回路常人实在难以理解,和她对话,影响胃口。 唐甘悠还沉浸在莫名的打击里,歪着脑袋,目光迷离,嘴里叨叨着什么“这不科学”之类的台词。 “吃饱了吗?”丁步直问。 乐从心点头。 “走吧。”丁步直起身。 “阿直,”唐甘悠叫住了丁步直,“唐甘喆说,那件事他只放心你去做。” 丁步直:“知道了。” “你下得去手?” “无所谓。” 唐甘悠笑了:“哎呦呦,玉面阎罗果然是冷酷无情啊!” 丁步直直接拉着乐从心离开。 天刚蒙蒙黑,天空呈现出一种醉人的青蓝色,初月如盘,斜斜挂在天际,路灯亮了,沿着长街星星点点拉长。 丁步直的背影很直、很高,他的步伐很慢、很稳。 可不知为什么,乐从心就是觉得,他——有些寂寞。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果然是吃饱了撑的。 乐从心敲了敲脑袋,然后发现丁步直走错了路。 “丁总,停车场在左边。” 丁步直没回头:“去河边。” 春城有一条河,名为春水河,是黄河支流,每到汛期就会翻起黄土高原的豪迈。这个季节上游降水少,春水河温柔得仿佛一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 两岸的柳树在夜风中摇摆,叶片映着路灯的辉光。遛弯的市民在树下聊着家常,广场舞大妈们舞动着远去的青春,大爷们的民乐队奏着古老的歌谣。 这是一个热闹又悠闲的世界。 这是一个温暖又明亮的世界。 丁步直慢慢走在人流中,他脸部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如霜雪透明。 “我的亲生父亲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丁步直说,“他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结果抢劫犯没抓住,自己却把命丢了。” 乐从心愣住。 “事后,被他救下的老人一家非但没有感谢,反倒将我们家告上了法庭,说因为我父亲插手,导致老人受惊脑梗、半身不遂,索要赔偿。” 乐从心:“什么?!” “法院驳回起诉,警察局送给我们一个见义勇为的安慰奖。” 乐从心松了口气。 “我原本的名字是丁直,我的母亲因为这件事受了打击,把我的名字改成了丁不直,寓意做人永远都不要正直。” 乐从心:“……” 丁妈妈牛逼。 “只是,我奶奶坚决不同意,和我妈苦口婆心磨了两个月,最终妥协改成了现在的丁步直。” 乐从心:“感谢伟大的丁奶奶。” “我母亲后来结了三次婚,又离了三次,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我的第四任继父,唐甘草。” 乐从心:“……” 唐家人起名字能不能用点心。 慢着,为什么丁步直的继父也是“甘”字辈? “唐甘草是唐家远房,论辈分和唐甘喆是一辈。” “所以……”乐从心说,“丁总您算是唐甘悠的侄子?” 丁步直瞪了乐从心一眼。 “咳,丁总您继续。” 丁步直:“没了。” 乐从心:“哈?” 丁步直又继续向前走。 乐从心一头雾水跟在后面。 他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事闲聊? 不可能,这么无聊的人肯定不会闲聊。 第56页 他说这些肯定别有深意。 为了告诉我他名字的意义,还是为了说明他和唐家的关系? 难道是想告诉我,他唐氏总裁的侄子,背景雄厚,后台坚/挺!他的人设就是霸道总裁——emmm……的侄子—— 可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乐从心觉得脑袋里充满了浆糊,被丁步直这根棍子一搅和,更黏糊了。 丁步直突然停住脚步,乐从心脑袋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丁总?”乐从心探头。 丁步直看着前方的广场舞团,眨了眨眼。 乐从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舞蹈队中的罗姐。 罗姐喜欢跳广场舞这件事,乐从心是知道的。 可乐从心却不知道,罗姐跳得这么好。 这是一个五十人的广场舞团队,成员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大摆裙,在轻快的新疆舞曲中翩翩起舞。罗姐站在队伍最前方,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专业舞蹈家的风范,大摆裙随着她的步伐飞旋扭转、散开收紧,仿佛在夜色中盛开的大雪莲花。 乐从心:“哇!帅!” 丁步直看了乐从心一眼。 “阿健!”突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驾推着轮椅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中年男人大喊,“妈,您去哪,小心!” 乐从心:“罗奶奶?!” “阿健!阿健!你终于回来了!”罗奶奶双手紧紧握着丁步直的手,“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妈!”罗姐跑过来,“您又认错人了——丁总?!” 丁步直点了一下头,想抽出手,可罗奶奶攥的死紧,根本抽不出来。 罗姐和她丈夫一脸窘迫。 “妈,他不是爸,爸在家呢!” “妈,快松手,乖!” “他是阿健啊!”罗奶奶怔怔落下泪来,“他是阿健啊!” “罗姐,”丁步直突然开口,“没关系。” 罗姐和丈夫惊住了,乐从心也惊住了。 就见丁步直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罗奶奶的手背,他微微仰着头,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嗯,我回来了。” 一瞬间,罗奶奶泪如雨下。 一瞬间,乐从心的眼眶酸了。 她怔怔看着丁步直坐在了罗奶奶的身边,陪着罗奶奶看完两个小时的广场舞,看着所有人散场离开,看着整条滨河路渐渐静怡,看着春水河倒映着万家灯火。 罗姐好几次想上前,却都被丁步直拒绝了。 他仿佛换了一个人,没有任何不耐烦,他的声音温柔如春天的风,他的笑容清爽如夏日的雨,他静静聆听者罗奶奶的唠叨,时不时轻轻点头附和,他看着罗奶奶露出少女般的笑容,目光温和而清澈。 罗姐和丈夫在一旁看着,偷偷抹着眼泪。 “十年了,妈第一次说话这么清楚。” 乐从心觉得心里仿佛憋着一个巨大的气球,膨胀得几乎要撑破她的胸腔。 她想起上次去花海的时候,丁步直对那位奶奶也是这么温柔,他的目光——似乎透过她们在看什么人。 夜深了,风渐渐凉了。 丁步直脱下西装盖在罗奶奶的身上,罗奶奶垂着脑袋,睡着了。 “丁总,今天真是太感谢了!”罗姐连连鞠躬。 丁步直点点头,轻轻把手从罗奶奶手里抽出来。 罗奶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妈,该回家了。”罗姐轻声说。 “是啊,妈,爸还在家等着呢。”罗姐丈夫说。 罗奶奶怔怔看着女儿女婿半晌,又将目光投向了丁步直。 丁步直站在夜色里,河风轻轻吹起他的刘海,他轻轻笑着,眸光融化在河水的璀璨中。 罗奶奶也笑了,她朝着丁步直点了点头,说:“小伙子,谢谢你。” 罗姐:“妈,你——” “喊什么喊,都快六十的人了,还是咋咋呼呼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罗奶奶说。 罗姐:“妈!你说什么?我是谁?!” “你是谁?你是我那个爱臭美的丫头。”罗奶奶刮了一下罗姐的鼻子。 “妈,那我、我是谁?”罗姐丈夫叫道。 “你是哪个非要娶我家臭丫头的傻小子呗。” “妈!” “妈,您又认得我们了!” 二人抱着罗奶奶大哭。 丁步直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眸光凉了下来,他脸部的轮廓变得棱角分明,刚刚的温柔被风吹散了。 “罗姐,”他说,“早点回家吧。” 罗姐和丈夫又谢了半天,才推着罗奶奶走了。 丁步直没动,他沉默良久,说:“乐从心,我能靠着你吗?” 夜风吹过他凌乱的刘海,他的眼眶隐隐泛出红光,鼻尖通红,像是得了重感冒。 乐从心:“哦……行、行吧……” 第57页 话音未落,丁步直上前一步,额头贴在了乐从心的肩膀上。 他的手还插在裤兜里,一米八几的个字,却躬着腰勾着脖子,姿势应该很不舒服,可他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乐从心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僵得像一根冰棒,只能将目光投向奔腾不息的春水河。 河光洒在丁步直的头发上,被风一吹,光散开了,在乐从心眼前摇出一片星芒。 乐从心闻到了他头发上的味道。 清冽又血腥,柔软又寂寞。 第23章 一周后,罗奶奶去世了。 据说,去世前罗奶奶恢复了记忆,变得几乎和常人一样,能说能笑,能吃能喝。 她给所有的亲戚朋友打了电话,邀请他们来家里聚餐。 聚餐结束的第二天清晨,罗姐发现罗奶奶躺在被窝里,身体冰凉。 乐从心见到了罗奶奶的最后一面。 她躺在鲜花中,容色安详,像睡着了。 临走的时候,罗姐给丁步直看了一张照片,是十年前罗奶奶和她老伴的合照。照片里的爷爷笑呵呵的,很亲切,他拉着罗奶奶的手,看起来很幸福。 他就是罗奶奶口中的“阿健”。 “其实,我爸长得挺普通的,和丁总你一点都不像。”罗姐笑着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偏偏把丁总认成了爸爸。” 她说完这句话,眼圈就红了。 丁步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罗姐的肩膀。 罗姐抹了抹眼睛,又说:“后来,我想了想,也许在她记忆里,我爸爸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吧。” 乐从心看了丁步直一眼。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看向了乐从心。 阳光透过松叶叠在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透明冰凉,睫毛微颤。 乐从心的心跳停了半拍,整个世界变得干净而透明,只剩下眼前人的倒影。 他真的、真的很好看。 * 罗姐请了长假,回来工作的时候,已经是是11月下旬,她瘦了一大圈,但整体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公司进入最后一季度的冲刺阶段,各种年底促销宣传、年终总结、学习报告、报表汇总、来年预算等工作呼呼啦啦都压了下来,众人都忙得足不沾地。 乐从心已经没有时间去相亲,周末都泡在家里加班改策划,甚至连梦都不做了,每天脑袋沾枕头就一觉到天亮。 丁不直更忙,乐从心连续好几天发现他在办公室通宵工作,只吃外卖,甚至两三天都穿同一套衣服。 大家都忙着为生存奔波,无暇顾及其它。 如此忙碌了一个月,终于完成工作目标。 丁步直回家匆匆洗了个澡,就提着行李箱回唐氏总部述职。 没有了玉面阎罗的监督,整个公司再次恢复了幸福的咸鱼生活,大家各自过着滋润的小日子。 丁步直出差的时间比大家预料的更久。 原本说三天就会回来,但拖拖拉拉了大半个月,仍然没有订回程机票。 乐从心发现,她对丁步直的心动感觉渐渐变淡了。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 每当她要爬墙某个爱豆的时候,都会有同样的感觉。 很多时候,对一个人喜欢,就是这么肤浅,如果没有激素的刺激,时间很快就会冲刷掉一切。 乐从心很淡定。 她淡定地等着那份喜欢在时间的长河里流逝、褪色,最后变成一份苍白的回忆。 12月过去,新年到来。 元旦假期结束的时候,丁步直还是没有回来。 乐从心发现她对丁步直已经心如止水。 这简直是新年最好的礼物。 1月4日,新年开工第一天,乐从心精神饱满提早半个小时抵达公司,还买了一份15元的开封菜早餐,打算在办公室里享受美好的清晨。 可进门第一件事,就预示了不详。 【识别失败,请重试】 【识别失败,请重试】 【识别失败,请重试】 【识别失败,请重试】 乐从心狠狠敲了两下指纹打卡机,凑在打卡机前给自己和打卡机拍了张合照,发给了李泰平。 【人从众】:李主任,打卡机又不认识我了,拍照自证。 【国泰民安】:收到。 乐从心提着早餐走进办公室,浇了花,打开电脑,挑好下饭综艺,开心地打开了早餐粥。 手机猝响,屏幕显示【丁不直】。 乐从心手一抖,一坨粥掉在了桌子上。 乐从心看着那坨粥慢慢溢开,顺着桌沿滑落,吧唧一下掉在了她的新毛衣上。 乐从心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人名,眼袋怦怦乱跳。 屏幕暗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可不到半秒钟,电话又响了,还是【丁不直】。 乐从心硬着头皮接听。 第58页 “喂?” “你在哪?” 丁步直的声音听起来冷得仿佛冬天屋外的铁栏杆。 乐从心屏住呼吸:“在单位。” “我帮你定了11点的飞机,10分钟后有人送你去机场。” “嗝?!” “来蓟京。” 丁步直挂断了电话。 乐从心傻在了椅子上。 10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公司门口,跳下来一位戴墨镜的西装大哥,向乐从心出示了唐氏集团总部的工作证,就把乐从心半押半送弄上了轿车。 于是,乐从心就带着一张身份证,一个手机,半个吃剩的汉堡和一脑门惊叹号,一路飞到了蓟京。 * 蓟京,天/朝首都,车多人多雾霾多。 从蓟京机场下来,又是同型号的黑色轿车,同类型的墨镜大哥全程护卫,将乐从心送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当乐从心拿着门卡站在房门口的时候,两只眼睛还在转蚊香。 “乐女士,丁总就在里面。” 墨镜大哥扔下一句话荣誉退场。 乐从心傻了,感觉手里的门卡是一片□□。 【霸道总裁的报复】黑色弹幕从眼前划过。 【她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铺满了玫瑰花瓣,鲜红如血,踩在上面,柔软又滑腻。 她走了进去,她听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欢乐、嘲弄,还有淫/荡。 她见到了那个男人,他穿着洁白的浴袍,敞着领口,坐在铺满玫瑰花的床上,手里摇晃着红酒杯。 他的脚边匍匐着三名妖媚的女人,她们穿着比基尼和黑色丝袜,咯咯咯地笑着。 她愣住了。 他向她举起了酒杯,眼尾挑起两道红晕。 “我就是让你来看看,我过得有多开心。”】 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乐从心大惊失色,向后跳了两步,双手横在胸前摆了个奥特曼的防御造型。 丁步直探出半边身子,一脸不耐烦。 “怎么还不进来?!” 丁步直没有穿浴袍,也没有端红酒杯,他的头发有点乱,下巴上长出了一层胡茬,两只黑眼圈衬得他阴森森的。 乐从心:“诶?” “进来,快点!” “哦……” 房间里没有玫瑰花,更没有比基尼黑丝袜女郎,只有一桌子的厚厚的资料和成堆的外卖盒。 乐从心:“丁总,您让我大老远来蓟京是——” 丁步直:“加班。” 乐从心:“……” * 乐从心万万没想到,一个霸道总裁猎取豪夺的开头,居然发展成了苦逼社畜的结尾。 乐从心更没有想到的是,所谓的加班,居然是整理资料。 资料的种类很繁杂,有电子的、纸质的、照片的、传真的,复印的,有财务报表、股市动态、国外消费记录、购房记录、转账记录、出入境记录等等,有英语、德语、法语、还有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简直是原始到不能再原始的数据资料。 乐从心负责将这些分门别类整理归类、拍照存档,再做些点外卖、收拾房间、泡咖啡、切水果、倒垃圾的杂务。而丁步直则负责将所有资料处理、统计、整理、汇总结论。他仿佛一台超级计算机,昼夜不分地工作,眼睛熬得通红,话愈发的少,甚至能屏蔽外界的所有声音。 乐从心没有丁步直那样的体力,但她也只能在困到极致的时候,和衣趴在桌子上打个瞌睡。她不敢去床上睡,因为这是一间大床房,她怕睡醒了之后发现和丁步直躺在同一个被窝里,那可就太恐怖了。 不过,乐从心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 丁步直目前除了工作,所有的欲望都退化了,甚至包括人类最原始的食欲——一日三餐全靠乐从心定点投喂。 乐从心甚至怀疑,丁步直让她来的主要原因不是整理资料,而是为了保障这个工作狂不要饿死。 可即便有丁步直这样的变态存在,整理这些资料也足足花了四天的时间。 乐从心也问过,为什么丁步直不委托专业机构调查,再不济,起码可以多找几个人来帮忙。 丁步直回答:“所有人都信不过。” 乐从心因为这句话,心跳漏了半拍。 所有人都信不过,但唯独找她来帮忙,难道她是丁步直唯一信任的人。 “不,是因为你看不懂。”丁步直说。 乐从心的心跳又漏了两拍,气的。 第五天清晨,丁步直把所有资料整理装箱封条,一队墨镜大哥悄无声息运走了资料,丁步直又把存档的电子版和最终报告打包,发给了一个名为“so”的好友,泡了一杯咖啡。 乐从心知道,她的苦逼加班终于结束了。 “丁总辛苦了,如果方便的话,我能不能在这酒店业开个房间,去休息一下——吧……” 第59页 乐从心的话只说了一半,丁步直睡着了。 他斜斜靠在沙发里,手指捏着咖啡杯,闭着眼睛,嘴巴张微张,发出低低的呼声。 乐从心没见过这样的丁步直。 在她的印象里,丁步直总是西装革履,容姿冷峻,挂着阎王附身的特效。 可是现在,他的衣服皱了,头发乱了,胡茬冒了出来,嘴巴爆皮,脑门上还起了一颗青春痘。 他睡的毫无防备,眼缝又细又长,挂着卷翘的睫毛,仿佛一个酣睡的孩子。 乐从心的心似乎被一根细细的针刺了一下,麻酥酥的,又胀又疼。 她帮丁步直盖上毛毯,抽出他手里的咖啡杯,捧着他的脑袋缓缓下滑,让他枕在了靠垫上。 丁步直嘴里嘟囔了两声,腮帮子鼓了起来,好像在赌气噘嘴。 乐从心没忍住,笑了。 她坐在地毯上,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丁步直的胡茬。 扎的。 又按了按丁步直额头的青春痘。 油的。 乐从心皱鼻子,手指头在丁步直的白衬衣上蹭了蹭,脑袋靠着手肘,看着丁步直的侧脸。 就看一小会儿——吧…… * 繁花似锦,天清风丽。 一枝明媚的鸢尾花在风中摇曳。 乐从心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突然进入久违的梦境,居然还有些怀念。 她坐在一处山丘上,山上种着一棵老树,茂密的枝叶形成一张大伞,绿叶伸向蔚蓝的天空。 山下,是繁华的市镇,细密的人流在街道间流动,纵使隔了这么远,也能听到小贩们穿透云霄的吆喝声。 隔壁有呼吸声,乐从心才意识到,身边有人。 他坐在距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黑色的袍袖拖在地上,被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 良久,他说话了。 “明日,我就去向你爹提亲。” 一阵风吹了过来,叶片哗哗作响,草叶泛起涟漪,以二人为中心,连绵不绝荡开了去。 乐从心的心跳停了,眼前腾起一层水雾。 他的声音轻柔又坚定:“此一生,惟求与你白首偕老。” 眼中的水雾凝结成了液体,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将军,您、您……说真的?” 他用小拇指勾住了乐从心的手指,拉到胸前,轻轻摇了摇。 他说:“言必诺。” * 乐从心睁眼,摸了一下脸皮,发现自己在笑。 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居然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床头柜上摆着丁步直的水杯,里面还有小半杯凉咖啡。 我睡着了! 我怎么在床上! 不会是—— 【春风一度一夜情】的巨大弹幕从空中砸到了乐从心的头上,叮叮当当作响。 【她苍白着脸,缓缓掀开了被子,然后,看到了果体的某人。 他面无表情望着她: “一夜要了七次,你满意吗?”】 “嗝!” 乐从心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目光慢慢移向身侧。 被子鼓起了一块,看造型实在无法判断里面是枕头还是人。 乐从心当机立断滑下床,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冲向门口,砰一声拉开门板。 “乐小姐,你好!” 门外四个墨镜西装大哥齐刷刷鞠躬。 乐从心嗷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墨镜大哥1号:“丁总交代,乐小姐睡醒以后,带您去用餐。” 墨镜大哥2号:“13:00送您去造型工作室。” 墨镜大哥3号:“17:30丁总会亲自来接您。” 墨镜大哥4号:“乐小姐还有什么问题?” 乐从心眼珠子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扶着门框站起身,掏出手机,拨通。 “丁丁、丁丁、丁丁总,这到底什么情况?!” “你睡醒了。”丁步直的语气十分平铺直叙,“去吃饭。” “不是,丁总,什么造型,什么工作室,这是要干嘛?” “年会,加班。” “……哈?” “要穿礼服,别吃太多,显肚子。” 丁步直吧唧挂了电话,乐从心呱唧瘫在了地上。 四个墨镜大哥:“乐小姐,请。” 乐从心:“……” 我要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 丁步直睁开眼,看到了睡着的乐从心。 她半边身子在地上,脑袋挂在沙发边缘,摇摇晃晃的,随时都要掉下去。 身上居然连件衣服都没盖。 丁步直皱眉,起身,身上的毯子滑了下去。 丁步直怔住了,抓起毯子,又看了一眼乐从心。 舌根泛起酸涩的滋味,犹如珍藏千年的酒酿,丁步直吞咽下去,细细品味这滋味的回甘。 他轻轻抱起乐从心,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乐从心睡得很熟,呼吸很热,闻起来仿佛太阳晒过的棉絮,蓬松柔软。 第60页 丁步直弓着腰,保持着盖被子的姿势,良久,都没动一下。 他没什么表情,可琉璃色的眼瞳却近乎贪婪地盯着床上的人,似乎生生世世都看不够。 乐从心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好像睡得不太舒服。 丁步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坐在床边,用手指轻轻揉着乐从心的额头,看着乐从心再次沉入梦香,眉头才松开了。 手机响了,可丁步直却像没听到一样。 他的小拇指手指勾住乐从心的手,拉起来,轻轻摇一摇,放下,又勾住,拉起来摇动,再放下,如此重复了好几次,才松开。 手机铃停了,门铃响了。 丁步直把乐从心的手放回被子,睫毛低敛,轻轻笑了。 “乐从心,言必诺。” 第24章 乐从心看着眼前的化妆师,有些不可思议。 化妆师是个四十多岁的男性,穿戴打扮神似路边摊卖红薯的大叔,手指头粗壮的像十根小胡萝卜。 可是乐从心知道,这个人,就是在滴嘟滴嘟美妆区被封神的国际著名化妆师——萧华。 他是化妆界的传奇。 他一手缔造了国产化妆品牌帝国,并将其推向国际。 他是化妆江湖的宗师人物。 传说中,他早已退隐江湖,大众媒体上,他早已销声匿迹,只在滴嘟滴嘟留存了几个神级的化妆教学视频。 可是,此时此刻,萧华就站在乐从心的面前,要为她亲手化妆。 乐从心:“萧、萧萧老师,您请您的徒弟随便在我脸上涂两下就行。” 萧华笑呵呵:“放心,我基本功还在,不会把你画丑的。” 乐从心:我是怕我的脸污染您的刷子啊! 从萧华第一笔开始,乐从心就紧张得闭上了眼,不敢睁眼,更不敢看镜子,惟恐唐突了萧老师的艺术。 萧老师的速度很快,化妆时间也比乐从心想象中短的多,只有30分钟。 “好了,看看,喜欢吗?”萧老师放下刷子,示意徒弟推来高清化妆镜。 乐从心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没有夸张的眼线,没有鲜艳的眼影,没有吓人的假睫毛,甚至连粉底都是最自然的肤色,几乎看不出是否化了妆。可她的眉眼、鼻唇,都透出如水的温柔,轻轻一眨眼,整个人就显出一种清澈的灵动感。 萧华:“年轻就是好。” 乐从心:“萧老师,我把脑袋割下来存在你这儿吧。” “哈哈哈哈,现在的小朋友说话都这么有趣吗?” 萧老师大笑。 两名发型师走了进来,开始捯饬乐从心的头发。萧老师又开始为另一位姑娘化妆。 乐从心注意到,这个造型工作室里有二十多名工作人员,可客人却只有她们两个人。 那位姑娘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岁,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进门的时候戴着一副大眼镜,后来换上了隐形。 乐从心被发型师揪得呲牙咧嘴,可那位姑娘却至始至终都没啥表情,举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速度快得恐怖。 似乎是感觉到乐从心的目光,她转头看了乐从心一眼。她的眼睛又大又黑,仿佛两口幽深的山洞。乐从心不禁打了个寒战。 姑娘:“你好。” 乐从心:“你、你好。” 姑娘又低头打字。 乐从心歪头看着她。 姑娘推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框。 “有事?” 乐从心:“啊,那个,我就是觉得你有点眼熟。” “哦,好的,稍等。”姑娘翻了翻手机,“我应该没见过你,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叫乐从心。” 姑娘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突然,她眼睛一亮。 “哦,你是侄媳妇。” 乐从心:“诶?!” “我是谭迟。”姑娘举起手机,“方便照个相吗?” “哈?” “咔嚓” “……” 乐从心被推进了更衣间,四名小姑娘连塞带绑,用了足足20分钟,终于把乐从心塞进了一条银白色的晚礼服里。 乐从心觉得自己像一条咸鱼——喘不上气的那种。 等乐从心从更衣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位叫谭迟的姑娘身边多了一位男士。 乐从心只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珠子了。 那是多明亮的一个人啊。 他穿着白色燕尾服,带着可爱的小领结,皮肤像牛奶一样光滑,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他全身上下罩着梦幻的偶像滤镜,只要看到他,就会不自觉露出姨母笑。 乐从心几乎在一瞬间就想起来了他是谁。 “唐、唐唐唐——” 他转过身,朝着乐从心灿烂一笑。 “你好,我是唐甘兰。” 啊~~~~~~~~ 乐从心捧着心口,眼前飘满了粉红色的桃心。 第61页 “乐从心!” 一道厉喝化作飞箭,嗖一下穿破了所有桃心,钉在了乐从心的脑门上。 一袭黑燕尾服的丁步直犹如一把利刃,割开了满场的滤镜。 “hi,大侄子。”唐甘兰招手。 丁步直瞪了唐甘兰一眼:“把你的脸收起来。” “喂,我可是靠脸吃饭的!”唐甘兰大叫。 他身边的谭迟突然举起手机,对着丁步直“咔嚓”一声。 丁步直一怔。 “抱歉,我脸盲,靠照片记忆人脸。”谭迟在手机屏上写写画画。 唐甘兰瞄了一眼,立时炸毛。 “什么叫漫画一样唯美的五官,什么叫琉璃色的眼珠子,什么叫霸道总裁的气势!我比他好看多了!别写了,走了,还写!不准写了!” 唐甘兰气呼呼推走了谭迟,整个房间静了下来。 “聒噪得像三百只鸭子……”丁步直嘀咕。 乐从心看着丁步直,有些迷茫、有些花痴、有些不可思议。 她的目光太热烈,丁步直的耳根悄悄红了。 “看什么?”丁步直问。 “啊!”乐从心指着门口大叫,“他是唐甘兰,她说她叫谭迟,是谭迟啊啊啊啊啊!梅花网的大神金华火腿!我的天哪!我居然忘了要签名!!!” 丁步直:“……” 唐甘兰这家伙不省心,娶的老婆更不省心。 * 唐氏集团,天/朝最牛逼的财团,没有之一。 关于唐氏集团的百度百科就有三万字,关于唐氏集团各种丰功伟业彩虹屁,起码能写五万字,其中最令大众津津乐道的,就是唐氏家族的“赌约传统”。 唐氏历代族长都是商业奇才,据说发家历史能追溯到明朝。他们悉心栽培每一个唐氏子弟,倾尽全力呵护未来的唐氏之星,等到他们二十岁的时候,便会和家族立一个“唐氏赌约”,如果赢了赌约,就能得到自由,天高海阔任鸟飞,如果输了赌约,就必须回归唐氏,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一辈子。 可以说,赌约的难易程度,是每个唐氏子弟对人生做出的选择。 “没有人会傻到要脱离唐氏家族吧?”乐从心说,“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唐氏是个十分奇葩的家族,总有那么几缺心眼的家伙向往自由。”丁步直说,“他们立下轻而易举的赌约,想要脱离唐氏,可偏偏就是无法实现——又被称为唐氏诅咒。” 乐从心:“……” 这样的诅咒请给我一打,谢谢! “这一代,中了诅咒的人大约就是唐甘喆。”丁步直目光示意,“到了。” 车窗外,夜深如海。璀璨耀眼的灯光沿着星河扶摇而上,描绘出一座气势宏伟的城堡。 乐从心愕然:“不愧是唐氏家族,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丁步直:“这是唐氏新开发的□□项目,今天家族年会顺便剪彩。” “……” 乐从心扶着丁步直的手下了车。 乐从心踩着红毯走进了城堡。 乐从心被灯光闪得睁不开眼。 乐从心听到了无数人压抑的惊呼。 “卧槽,丁步直?!他怎么在这?” “我不想看到他的脸,让我回想起身在地狱的五年!” “玉面阎罗不是被发配到春城了吗?” “他不是和唐总闹翻了吗?” “听说青虹娱乐的许总追到春城去了,结果被他打成了猪头三。” “不愧是玉面阎罗,男人也难逃一劫啊!” “他身边的女人是谁?” “一看就是被拉来装门面的,你看那姑娘脸都吓青了。” 乐从心看向丁步直:“我脸青了吗?” 丁步直看了乐从心一眼,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四周看热闹人呼啦一下散开,看着乐从心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一只霸王龙。 首当其冲的,就是僵在四米外的一个男人。 他的礼服低调奢华,眉眼长得和唐甘兰有五分相似,手里举着红酒杯,本应是一副觥筹交错、谈笑天下的造型,可此时他目瞪口呆,身体微微后仰,左手还不自觉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是唐甘喆——乐从心认出了他——唐氏集团的ceo。 只是,这位总裁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似乎是感觉到四周的目光有些不善,唐甘喆站直了身体,挂上了笑容,摆出了德高望重的范儿。 “阿直啊,好久不见啊。” 丁步直:“上周刚见过。” 唐甘喆噎了噎,目光滴溜溜转到了乐从心身上:“这位是——” “唐总您好,我是春城分公司的乐从心!”乐从心立正挺胸,就差没敬个礼了。 “哦,你好你好。”唐甘喆和乐从心握了握手,朝丁步直眨了眨眼,“原来是你的下属员工啊。” 第62页 丁步直没回话,他看着唐甘喆,然后不知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四周爆出骚动,所有人立即退避五米之外,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怪圈。 唐甘喆:“你干嘛?!” 丁步直:“我找到了。” “诶?” “我说,”丁步直一字一顿,“我找到了。” 唐甘喆愣了几秒:“什么?!你说她她她她?!” 丁步直:“嗯。” “这太扯淡了!” 这一刻,乐从心充分相信唐甘喆和唐甘悠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他们俩的动作语气甚至连感叹号都一模一样。 唐甘喆喋喋不休说了五分钟“这不科学!”,不得不承认,能站到这个位置,唐甘喆对于表情管理还是颇有心得的,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一脸凝重和丁步直探讨着登月计划火星移民此等大事。 乐从心听不下去了,拽了拽丁步直的袖子。 丁步直低头:? 乐从心:“丁总,我能去别处转转吗?” “嗯。”丁步直点头,“别出大厅。” 乐从心乐颠颠跑了。 唐甘喆看着乐从心的背影,一脸不可思议。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阿直,你确定。” 丁步直:“嗯。” “不是……之前听你的形容,我还以为应该是什么倾城之容倾国之貌,结果本人就长这样?” “找不到老婆的人,不会懂。” 唐甘喆又噎了噎,决定换个话题。 “你调查的结论,是真的?” “和张器、张君的证据严丝合缝。” 唐甘喆沉默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啊。阿直,这样对他,你心里会不会……” “你忘了吗?”丁步直说,“我是玉面阎罗。” “那丁伯母呢?” 丁步直的表情仿佛混凝土浇筑:“在马尔代夫找到了第八春。” “也好,”唐甘喆说,“伯母年纪大了,省得她担惊受怕。” “这话可千万别让她听到。”丁步直说,“她第八任老公和你同龄。” 唐甘喆:“……” 掀翻这碗狗粮! * 乐从心端着餐盘,眼珠子转向右边。 一窝三十岁上下的男性精英围在五米开外,瞪着眼睛缩着脖子,仿佛在观赏珍惜动物。 “她是丁总带来的!” “难道是丁总的女朋友?” “怎么可能?!丁总要能交到女朋友,我就把这桌子吃了。” “他那张阴阳脸,硬生生把我的审美掰歪了,我现在觉得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的才是真绝色!” “不堪回首的五年地狱啊!” 乐从心眼珠子又转到了右边,一团貌美如花的女性精英团躲三米外围观。 “不是说丁总和唐甘悠是一对儿吗?” “啊?难道不是丁总和唐总吗?” “不对吧,听说丁总和张大律师十分亲密。” “谁去和这姑娘套套话?” “我可不敢,万一真是丁总的女朋友,我……” “我不想回到地狱!” emmmmm…… 不得不说,丁步直在拉拢人心这一块,向来做的十分到位。 “侄媳妇,这边。” 餐桌后弹出一个脑袋,招了招手。 乐从心眼睛一亮:“谭迟大大!” 谭迟前方的桌子上叠了七八个空盘子,她手里还端着一盘牛排,嘴里鼓鼓囊囊的,最神奇的是,她桌上的手机还开着录音。 乐从心:“谭迟大大,您这是?” “大家族,根深叶茂,八卦通天,”谭迟吞下牛排,“全是素材。” 乐从心恍然大悟:“果然是大神,牛逼!” “侄媳妇,吃点东西垫垫,这种晚宴向来都吃不饱,能吃一点赚一点。”谭迟递给乐从心盘子。 乐从心:“……那个……谭迟大大,您为什么叫我侄媳妇啊?” “那个丁弯弯……” “……是丁步直。” “哦,他是唐甘兰的侄子,你是他的媳妇,自然是侄媳妇。” “诶?!!!” 没等乐从心惊讶,周围一大圈听墙脚的唐氏精英们先炸了窝。 “丁总的媳妇?” “天哪!” “地啊!” “妹啊!” “为什么玉面阎罗都能找到老婆,我这么善良贤惠居然还是单身狗!苍天无眼!” 乐从心看着这帮人鬼哭狼嚎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等一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来加班——” “砰!” 场内的灯光突然灭了,三道追光打在了正前方的舞台上,灯光中,站着一袭大红礼服的唐甘悠。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一年一度的唐氏家族年会,我是唐甘悠。”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乐从心看到舞台左侧,一个主持人打扮的男性气得跳脚,拼命向二楼的灯光打手势。 第63页 乐从心:? 谭迟咔嚓拍照:“有戏。” “在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我唐甘悠,将宣布我的唐氏赌约!” 台下一片哗然。 “我的赌约就是,三十岁前找到相伴一生的爱人!” 台下一片死寂。 “哈?”乐从心说,“这也行?!” 谭迟:“果然是表兄妹,唐甘喆当时的赌约是三十岁之前找到真爱结婚。” “……” “等一下,”乐从心说,“唐甘喆现在仍是唐氏集团的总裁,也就是说——” “他还是一只单身狗。” “……” 又有两盏追光灯照到了唐甘喆身上。唐甘喆半眯着眼,冷笑了一声。 “此时此刻,我荣幸地通知大家,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真爱!他就是——”唐甘悠摘下话筒,手指向前一伸,“丁步直!” “轰!”台下炸了。 空中射来三道追光,砰砰砰打在了丁步直的身上。 乐从心的耳朵也炸了,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尖锐的嗡鸣在脑海里回荡。 她呆呆看着人群中央的丁步直,他全身发光,和唐甘悠遥遥相望。 台上的唐甘悠笑了,甜美灿烂。 台下的丁步直也笑了,阴冷如刀。 不知道为什么,围在他周围的人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路。丁步直转身,沿着那条路,一步一步走向了乐从心。 乐从心四周的空气似乎被抽空了,无法呼吸,她傻傻看着丁步直携着一身璀璨,劈开黑暗站到了眼前。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乐从心耳朵嗡一声,又恢复了听觉,四面八方的惊呼和嘈杂涌入了耳畔。 丁步直领着乐从心向前走去,追光灯分出一半落在了乐从心的身上,和丁步直的光融在了一起。 只有几步路,可乐从心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站到台上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她的触感变得异常灵敏,她能感觉到丁步直的手微微用力,甚至,还有些发抖。 “唐甘悠,”丁步直说,“很抱歉,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唐甘悠惊叫:“不,怎么可能?!她是谁?!” “她叫乐从心,是我生生世世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 唐甘悠:阿直,怎么样,我这一招算不算的上是两肋插刀落井下石锦上添花的神助攻? 丁步直:呵呵。 唐甘悠: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要是有空就约老胡出来喝个茶吧! 丁步直:我掐死你! 第25章 乐从心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 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不清,耳朵里只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就像八百米长跑考试时,那种神魂出窍的感觉。 台下哗然一片,惊呼起哄尖叫。 唐甘悠捂着脸大叫:“no!我的爱!我的心碎了,我要出国去疗伤!再见了,我的爱!” 说完,提着裙子逃之夭夭。 谭迟嚼牛排:“唐甘兰,你这位表妹的演技——” 唐甘兰捂脸:“我不认识她!” 唐甘喆的脸黑了,精英高层一脸惨不忍睹,一片混乱中,原主持人抢回了话筒,主持□□剪彩仪式。 整个大厅乱哄哄的,而始作俑者丁步直则领着乐从心,施施然离场。 乐从心走过了花园,走过了红毯,坐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滑入夜色,将唐氏家族的喧嚣甩在了身后。 司机十分识相,车子一发动,就关闭了驾驶室的隔窗。 车里很安静,窗外是无尽的夜色。 安静黑暗的氛围给乐从心带来了安全感,她的呼吸慢慢稳定,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她转动眼珠,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丁步直坐得笔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他的手握着乐从心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乐从心看到他的腮帮子动了动,似乎在咬后槽牙。 乐从心觉得情况不太对。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抽回来。 可她的手刚动,就被丁步直攥紧了。 “你……”丁步直说,“是不是有些意外?” 乐从心:“……” 何止意外,我差点吓得厥过去好伐! 乐从心:“丁总,刚刚……是加班的内容吗?” 丁步直转过了头。他的眼瞳凉淡如琥珀,流光似水。 乐从心吞口水:“我、我觉得吧,唐甘悠小姐应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如果想拒绝她,其实不用找我做挡箭牌这么麻烦……” 乐从心说完这句话,已经用完了所用的勇气,迅速蹭到车门边,勾着脑袋装死——如果不是丁步直死死抓着她的手,她其实更想跳车。 半晌,她听到丁步直轻轻叹了口气。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说。 第64页 乐从心:“啊?” “你的壳太硬了。” 乐从心:“……” 他是不是在骂人? “唐甘悠不喜欢我,”丁步直继续说,“我当她是妹妹。” 乐从心:“她不是你姑姑吗?” 丁步直狠狠一捏乐从心手指。 乐从心噤声。 “你不是挡箭牌。”丁步直松开了手。 乐从心忙把手藏到身后,暗暗呼出一口气。 妈呀,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指头都被捏麻——嗝! 丁步直突然贴了过来,双手捏住乐从心的脸蛋子,恶狠狠地说:“你逃不了了。” 乐从心:“嗝!!” 丁步直眨了一下眼皮,轻轻笑了,眼尾荡起绯红色的水光。 “生生世世,你都别想逃。” * 乐从心觉得,丁步直的表白,十分不对劲儿。 一般人会把女方的脸捏成饭团子说情话吗? 一般人表白会带上“生生世世”这种装逼词汇吗? 一般人会前一秒说着感天动地的台词,下一秒就通知她自己坐飞机回春城吗? 甚至之后的一个月,丁步直和她的通讯记录居然全都是“这份策划看一下”、“这份文件改一下”、“早上打卡迟到,扣50”——这种风格! 什么生生世世的爱人,他特么是我生生死死的债主! 乐从心没有任何恋爱的甜蜜感,也没有闻到任何恋爱的酸腐味,她感觉自己只是去蓟京参加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年会,惹毛了神经兮兮的领导,从此后过上了日日被领导穿小鞋的苦逼生活。 甚至,乐从心觉得——害怕。 只要一想到丁步直,她的心脏就会无由来的发抖,不是开心、不是迷恋,甚至不是任何正面的感情,而是从灵魂里渗出的恐惧。 乐从心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以前,她看到丁步直也会发憷,但基本还在人类可承受的范围内,可现在,丁步直似乎升级成了她的天敌,一个眼神就能将她秒杀。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丁步直在蓟京待了一个月,乐从心就惶惶不可终日了一个月,当得知丁步直订了回程机票的那一刻,乐从心感觉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来了。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杀人不过头点地,砍头也不过碗大的疤。 乐从心算着倒计时,每天给自己打着气,决定等丁步直回来就和他摊牌——她和他不合适,请他另谋佳人。 倒计时第二天,乐从心的勇气储存条达到了90%,她决定下班后去春水河畔的白云观拜一拜,努力把勇气值蓄到100%。 如此计划着,乐从心信心百倍出了门,下了楼,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乐从心。”有人叫她的名字。 乐从心一个激灵,缓缓回头。 丁步直站在树下,双手踹在羊绒大衣口袋里,脚边立着行李箱,苍白的树枝在他身后延长伸展,刺入湛蓝的天空,他的呼吸凝成苍冷的白气,熏红了他的眼眶。 他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仿佛一张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忽得,他笑了,整幅画活了起来。 他快步走了过来,衣角飘动,似乎只有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久,他站到了乐从心面前。 乐从心:“嗝!” 丁步直的笑容倏然变大,他猛地把乐从心拉入怀里,紧紧抱着,下巴蹭着乐从心的发旋。 “我回来了。” 乐从心的脑顶被他的下巴扎了个洞,积攒了一个月的勇气从洞里漏了个干干净净,还带了个妖娆的尾音,听起来愈发像个屁了。 * 早晨8:45分,吕光明坐在办公桌前,泡上心爱的方便面,定好三分钟闹钟,悠然刷手机。 李主任举着小喷壶为多肉呲呲呲喷水,罗姐盯着化妆镜啪啪啪补妆。 金色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洋洋洒洒。安静又充满活力的早晨,正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闹钟响了,吕光明吸了口泡面,听到门口的打卡机响了两声。 【打卡成功】 【打卡成功】 吕光明:“乐姐,早——噗!” 李泰平的喷壶呲出了三米远,罗姐的粉饼拍在了口红上。 他们英俊帅气的丁总监回来了,一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揪着乐从心。 “大家早。”丁步直说。 办公室三人:“……早……” 乐从心垂着脑袋,迈着螃蟹步向自己的工位挪动,奈何手被丁步直握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只能半拉半扯地站在桌子边——吕光明似乎看到了一只被翻过壳的乌龟,四脚乱抓,无能为力。 大约是三人的目光太惊悚,丁步直终于松开了乐从心的手。 乐从心嗖一下钻进工位。 “十分钟后开会。”丁步直径直回了办公室。 第65页 三人呼啦啦围住了乐从心。 罗姐:“小乐,你怎么和丁总一起来上班啊?” 李泰平:“丁总为啥抓着你的手?!” 吕光明:“乐姐,你该不会是想逃班,结果被丁总撞到抓回来了吧。” 乐从心有气无力趴在桌子上:“……差不多吧。” 的确是想逃,却被抓住了。 三人表示同情。 李泰平:“我得到内部消息,丁总在唐氏家族年会上拒绝了唐甘悠的求婚,带了一个女孩上台,说是他女朋友。” 罗姐:“年会?那不是一个月前的事儿了吗?怎么现在才传出来?” 李泰平:“唐氏家族年会是高层精英年会,会议内容和项目全是涉密的,一般都设有保密期。” 吕光明:“现在保密期过了?” 李泰平:“应该是,听说几天前唐氏董事会处理了一个高层,大约是尘埃落定了。” 罗姐:“丁总的女朋友是谁啊?” 李泰平:“不知道,小道消息太多,没有一个准确的。听说长得还挺漂亮,我估计是个小明星。” 吕光明:“有照片吗?” 李泰平摇头。 “小乐,你一个月前不是去蓟京出差吗?没听到什么消息吗?”罗姐问。 乐从心趴在桌上装死。 “小乐这种级别的,进不去。”李泰平说。 “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降服玉面阎罗。”吕光明说。 “准备开会。”丁步直夹着笔记本走了出来。 三人忙搬凳子坐好,乐从心半死不过挪了过去。 丁步直:“今天的会比较简单,主要是传达一下总部的文件精神。第一,今年的创收计划定了,具体大家可以去共享盘查看。” 李泰平、吕光明和罗姐发出哀嚎。 “第二,和我的私人有些关系。” 乐从心:“嗝!” 丁步直看了乐从心一眼,顿了顿,拿出一张红头文件。 “唐氏集团董事唐甘草涉嫌违规资金操作,经查属实,已由董事会免去一切职务,送公安部门调查。以及,” 丁步直又说,“唐甘草曾是我的继父。” 办公室一片死寂。 “散会。”丁步直站起身。 “丁总!”乐从心跳起来,“你继父……唐甘草……之前,蓟京……” 整理的那些资料,难道都是—— 丁步直轻轻点了一下头。 丁步直回了办公室。李泰平、罗姐、吕光明只敢用眼神交流八卦,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乐从心的脑袋乱成了一锅粥。 唐甘草原本是唐氏家族的高层,也就是说,丁步直原来能坐到副总裁的位置,很有可能是靠着唐甘草的关系。 他突然被降职来这种破烂分公司,难道也是因为唐甘草的牵连? 可现在,他亲手揭发了唐甘草—— 他在唐氏集团的处境会不会变得很艰难? 肯定会……吧…… 心脏剧烈抽搐着,凉飕飕得疼。乐从心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过去了,她脑袋里乱哄哄的,一直盯着丁步直办公室紧闭的大门发呆。 有好几次,她都想去看看丁步直,可站起来好几次,又坐了回去。 她不敢,她怕看到丁步直现在的表情。 她怕她会心软。 如此浑浑噩噩的,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 17点整,丁步直走出办公室,站在乐从心桌前。 乐从心愣愣看着他,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十分正常。 乐从心:“丁总,你……” “你晚上想吃什么?”丁步直问。 乐从心:“啥?” 丁步直似乎有些无奈,用手指捏了一下乐从心的脸颊。 “快点,我饿了。” 乐从心:“嗝!” 丁步直揽住乐从心的肩膀,面对众人,挑眉一笑。 “忘了通知大家,乐从心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李泰平、罗姐、吕光明稀里哗啦石化了。 * “万万没想到啊!”李泰平举着啤酒,“想不到传说中玉面阎罗的女朋友居然是小乐!” “喂!”罗姐撞了一下李泰平。 “是丁总、丁总,哈哈哈哈。” 玉面阎罗丁步直先生表情淡定,给乐从心夹了一筷子“生发海藻”。 乐从心闷头苦吃,不发一言。 “丁总,您什么时候——”吕光明还是一脸不可思议,“我的意思是,你——” “很久,”丁步直说,“我喜欢她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您第一次来公司的时候?一见钟情?!”罗姐咋呼。 丁步直笑了笑:“大家还想点什么菜?” 李泰平:“涮菜再来一份。” 吕光明:“手切羊肉!” 罗姐:“毛肚!” 丁步直微信扫码点菜,脑袋靠近乐从心:“还想吃什么?” 第66页 乐从心吓得猛缩脖子:“不、不用了。” 丁步直没有动,他挑起睫毛,定定望着乐从心。 火锅里的蒸汽腾腾熏了起来,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柔光滤镜。 乐从心的心跳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 酸涩,战栗,还有——害怕。 这样下去,迟早要去心脏搭桥。 乐从心抓过雪碧瓶,咚咚咚给自己灌了三杯。碳酸饮料的气体充满了胃袋,给人一种勇气倍增的感觉。 乐从心觉得时机到了,她耐心地等着大家吃完火锅,等着李主任他们告别,等到了她和丁步直独处的机会。 火锅店位于春水河畔,寒冬的风吹着光秃秃的柳枝,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能见到几个包裹严实的铲屎官遛狗。 气氛正好,凄凉萧瑟,正是提出分手的好时机。 “丁总,我有事想跟您说——嗝!” 丁步直抓住乐从心的手,放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嗯。”他轻声说,“说吧。” 这种偶像剧的姿势似乎不适合展开严肃话题…… 乐从心挣扎着把手抽出来,背在身后,绷紧脸皮。 “丁总,我不适合做你的女朋友。” 丁步直:“你的理由是什么?” “我们不相配。”乐从心振振有词,“第一,学历不相配,您是国外留学的高材生,而我只是国内三流二本的学渣。第二,地位不相配,您是唐氏集团的高层精英,而我只是一个分公司的小职员。第三,经济实力不相配,您年薪几百万,我年薪不到6万,您的房子十三万一平,我的出租屋1500一个月。第四,朋友圈不相配,您的朋友圈都是富豪精英,我的朋友圈都是沙雕网友吐槽。” “综上所述,我和您的世界观,人生观和发展观都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就算勉强在一起,以后也是注定要分手的。从机会成本的角度来看,您选择我做女朋友,是一项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的投资,所以,尽早分手,及时止损才是上策。” 一口气叽里呱啦说,乐从心居然连个磕巴都没打,不觉挺直了脊背。 丁步直眯起眼睛,眼尾细长悠远。 “这套词你背了多久?”他问。 乐从心:“啊?” “看来你还是太闲了,明天交一份十佳策划学习心得,2万字。” 乐从心:“嗝!” 丁步直转身就走。 “丁总!”乐从心一把拽住丁步直的衣襟,“您听懂了吗?” 丁步直头也没回,继续向前走:“没有。” 乐从心小胳膊小细腿,哪里拽得住丁步直,只能被他拉着一溜小跑。 “您不考虑一下吗?” “不考虑。” “天底下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满大街都是,您何必吊死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呢——” “乐从心!”丁步直攥住乐从心的手腕,猛地将她扯到了身前,“你是不是傻?!” 乐从心:“丁总,我真的觉得——唔!” 乐从心的话没说出来,因为丁步直恶狠狠堵住了她的嘴,用他的唇。他撬开了她的牙关,恶狠狠卷着她的舌头,侵城掠地扫了一圈牙床。 乐从心吓傻了,眼珠子瞪成了斗鸡眼,视线一片模糊,只能任凭那清冽又血腥的气息,细细密密将她缠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步直终于放开了她。 “乐从心,”他的呼吸擦过乐从心的双唇,“我只问你一句话。” 他的耳根绯红炽热,可他的眼睛却透明冰凉,渗出缠绵的寂寞。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听起来竟是有些隐隐发抖。 “乐从心,你——喜欢我吗?” 乐从心有种预感,只要她说一句“不喜欢”,丁步直就会放了她,而且、也许、再也不会出现。 可是,她说不出口。 她能写出两千字“门不当户不对”的论据,背下几百字的分手证言,可她却说不出这几个字。 【我不喜欢你……】 只要一想到这句话,心脏就仿佛被刀挖去了一块,剧痛难忍。 乐从心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丁步直的场景。 他站在老领导的身边,容颜美丽而冷峻,犹如一尊完美的雕塑。 “大家好,我是丁步直,下个月将接任春城分公司总监一职,希望和大家共事愉快。” 就在那一瞬间,他激起了乐从心灵魂里的战栗。 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仿佛她一直生活在混沌之中,丁步直的出现,就如一柄长剑,劈开了她的世界。 她怕这个人。 她要离这个人远远的。 她…… 乐从心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丁步直蹙着眉头,下巴紧绷着,乐从心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微微发抖,竟好像在隐隐——害怕。 第67页 原来是这样啊…… 乐从心的眼眶热了。 原来,我如此怕你,是因为—— 乐从心呼吸般吐出几个字:“我喜欢你啊……” 丁步直愣了几秒,眉眼弯起,笑了。 他轻轻抱住乐从心,下巴噌着乐从心的发旋。 “我也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丁弯弯和怂怂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咩? 咩哈哈哈哈,太天真! 第26章 “我心仪于你,很久、很久。” 山洞里,火光摇曳,暖金似阳。 乐从心看着篝火前的男人。 他穿着一袭黑衣,将漫天夜色披在了身上,冽冽冰凉。 乐从心眼眶一酸,怔怔落下泪来。 “我也……心仪于你……很久,很久……” 清冽的气息猛地裹住了乐从心,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勒得她肋骨隐隐发疼。 “嗯。”他说,“我知道。” 乐从心的脸埋在他的怀里,两颊发烧。 仿佛被乐从心感染,他的手也变得滚烫,呼吸变得急促,他用双手捧着乐从心的脸,轻轻抬起。 乐从心深深望着他的眼睛,九天银河落在那双瞳孔里,璀璨如海。 他缓缓低下头,乐从心看到他的睫毛剧烈颤抖着,遮住了眼睛。 很轻,很温柔,很小心的一个wen。 仿佛草叶尖的露水滴入清溪,咚一声。 乐从心屏住了呼吸,慌乱眨了眨眼皮。 他喉结动了一下,猝然用手罩住了乐从心的后脑勺,整个人靠了过来。 乐从心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了这个wen上,她的世界里掀起了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无数的电流在她的血管中涌动,令她的心脏战栗起来。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犹如暗夜中的深海,藏着汹涌的激流,海浪不停翻涌着、拍打着,涌上了沙滩,带来了藏在海面下无尽的思恋和深情…… 乐从心猛地睁开眼睛。 一股电流从某处倏然传向全身,脑中一白,全身软在了床上。 刚刚,啊啊啊啊啊! 乐从心面红耳赤,用被子把自己裹成鸵鸟蛋。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个梦! 而且,每次都、都…… 我是不是欲求不满啊啊啊啊啊…… * 自从上次乐从心提出分手未遂,还被丁步直逼出了心意后,乐从心和丁步直的恋人关系就一日千里,如胶似漆——才怪! 除了那天的吻,丁步直这一个月的表现可称得上是坐怀不乱,中规中矩。 他开车接乐从心上下班,帮乐从心买早餐,和乐从心一起吃工作餐、吃晚饭,吃夜宵,出门时必须握着乐从心的手,过马路时定然搂着乐从心的腰,送乐从心回家时,会轻轻拥抱,会用下巴蹭乐从心的头顶,但,唯独不会接吻。 有好几次,乐从心从他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渴望,可最终,他都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刹车。 乐从心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原理,查了查度娘,得出几个不靠谱的推论。 第一,这个男人有洁癖。 第二,这个男人太害羞。 第三,他只想谈个柏拉图精神恋爱。 乐从心分析了半天,觉得丁步直都不符合。 丁步直安分了,乐从心的胃口却被吊了起来。 虽然乐从心有着丰富的相亲史,但实际上,却是个连吻都没接过的菜鸟。 那天,丁步直一个天/雷/勾/地/火的法式深/吻,毫不意外的勾起了乐从心不太和谐的……咳,那啥。 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梦境。 同样的梦,乐从心这个月已经梦到了6次,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感觉强烈,一次比一次…… 甚至只凭梦境,她就、就…… 乐从心喷了一圈保湿喷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乐从心,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和吃饭、睡觉、呼吸一样自然,放轻松、深呼吸,一切都会好的。” 乐从心嘴里嘀咕着,提着小提包,踩着小高跟,哒哒哒下了楼。 丁步直靠在黑色奔驰车门前,嘴角微勾。 “早。” 一秒破功! 乐从心全身温度飙升,头顶冒出粉红色的蒸汽团,邪念丛生,无法无天! 对不起,我有罪! 乐从心整整一天都没敢看丁步直的脸,生怕产生某些不健康的想法。 很快,丁步直就发现了她的反常。 于是,下班的时候,不出所料的,乐从心又被丁步直绑在了副驾驶上,美其名曰共进晚餐,但乐从心却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预感。 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丁步直慢条斯理帮乐从心布菜,乐从心风卷残云吃饱喝足,眼巴巴等着丁步直吃完回家。 第68页 可平时雷厉风行的玉面阎罗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吃得那叫一个仪态万方,而且每吃一口,就会撩起眼皮,媚眼如丝扫一眼乐从心,探出舌尖,扫一下唇瓣。 乐从心汗毛倒竖,低头,缩壳。 她听到丁步直笑出了声。 回家的路上,丁步直也一反常态,用蓝牙播放了一首爱情歌曲,居然还是治愈系天王张哲轩的新歌。 清澈的声音,干净的配乐,合在一处,洗涤了茫茫夜色。 乐从心一介凡人,哪里经得住这般考验,她憋着憋着,眼珠子不由自主就转到了丁步直的脸上。 夜光如水,映得他的脸愈发美丽动人。 乐从心看呆了,等回神的时候,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乐从心家楼下。 丁步直松开保险带,叹了口气。 “你这么看着我,很容易出事故。” 乐从心:“啊?” “说吧,你一整天都图谋不轨的,想干什么。” “……” 我说不出口! 丁步直似乎并不着急,他耐心地等着。路灯穿过车窗,散开又凝聚,落在了他的唇上,浓得像蜜,一碰就会滴下来。 乐从心觉得她吞口水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丁步直眉眼展开,泛起笑意。 他一手撑在乐从心的椅背上,身体前倾,缓缓贴了过来。 乐从心后背紧紧黏着椅背,仿佛被下了定身咒,全身僵硬。 她看到了他黑羽般的睫毛遮下。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她攥紧了手指,颤抖着闭上了眼。 “比卡丘~~~biubiu~~~” 电话铃大作,乐从心猝然睁眼。 距离她不到半寸的丁步直也睁开了眼睛,眨了眨。 “你电话响了。”他说。 乐从心噗出一口气,手忙脚乱掏出电话。 丁步直退了回去,轻笑出声。 “喂!哪位!”乐从心低吼。 电话里沉默的两秒。 “喂,小乐心,是我。” 一桶凉水从头浇了下来,乐从心全身冰凉。 “……爸?” * 乐从心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个人的声音。 乐盛臣,她的亲生父亲,一个随心而活,抛妻弃女的男人。 乐从心最近一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从三舅的吐槽里。 “小乐啊,我悄悄跟你说,那家伙居然联系你妈,说要见见你,你说说,当初我姐没改了你的姓,已经给他留了天大的面子,如今他还蹬鼻子上脸了!我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乐从心当时没往心里去,因为此人信奉的理念就是好马不吃回头草,断然是不会回来再找她这个“赔钱闺女”的。 所以,这次,大约也只是个普通电话问候。 乐从心:“爸,你好。” 电话另一头的乐盛臣沉默了几秒,声音有些哽咽。 “你还能叫我爸爸……爸爸很开心……” “妈说过,无论你做过什么,你终究我的生父。” “好、好。明天、明天是周末,你休息吗?” “是。” “那、那能不能来见见爸爸?” “……” “我二十年没见你了,很想你,你就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乐从心沉默了。 在她残存不多的记忆里,这个人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火气,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 事有反常必有妖! “我现在过得很好,见面就算了。”乐从心说,“再见。” 不等对方反应,乐从心挂断了电话。 丁步直似乎有些惊讶,看了乐从心一眼。 “我的亲生父亲,二十年没联系了。”乐从心解释。 丁步直眯眼。 “丁总,我先回家了,再见。”乐从心推开车门,跳下车。 “乐从心,”丁步直提声,“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哦。” 乐从心心不在焉进屋,洗漱,钻进被窝,掏出手机,点开了妈妈的微信。 【妈,今天那个人给我来电话了,说想见我一面。】 删掉。 【妈,你和那个人还有联系吗?】 删掉。 【妈,我今天接到电话,你一定猜不到是谁。】 删掉。 乐从心呼出一口气,手机扔在一边,盯着天花板。 二十年前,她从床上醒来,就是这样盯着老房子的天花板,听着外面父母的吵架声。 【乐盛臣,你有没有良心,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母女?!】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害我老乐家绝后,我特么能跟你过七八年,已经仁至义尽了!】 【所以,这是你出去找别的女人的借口?!】 【人家和你可不一样,人漂亮又有能力,在南方有关系有根基,我们以后是要赚大钱的,而且,人家能给我生儿子!】 第69页 【什……么……】 【b超查过了,百分百儿子,你问这么多有用吗,一句话,离不离!不离就上法院!】 【好……好、好好!离!】 本以为早已遗忘记忆,却每一帧都那么清晰。 是啊,怎么可能忘得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感觉——怎么能忘掉! 乐从心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手机嗡一声,跳出一条短信。 【周六11:00,爸爸在飞虹大酒店302包厢等你,不见不散。爸爸真的很想你,我亲爱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是没办法了,原来的版本被锁了,又不让减少字数,只能这样凑字数胡乱改了一段,大家凑合着看吧 明明没有描写脖子以下! 第27章 飞虹大酒店,春城最老牌的酒店,没有之一。 二十年前,它是春城餐饮业的龙头,当时,能在这儿吃一顿烤鸭,那绝对是可以吹嘘半年的荣耀。 乐从心记得很清楚,她六岁生日那天,乐盛臣带着她和妈妈来这里吃了顿大餐,是乐从心从小到大吃过最豪华的一餐。 第二天,乐盛臣提出了离婚。 二十年后,乐盛臣居然又选了这家酒店,不知是为了怀旧还是戳刀子。 乐从心跟着礼宾小姐走在酒店过道里,去年刚翻修的建筑物里散发着一股怪味儿,仿佛老朽的腐木上裹上了一层劣质油漆,闻着令人反胃。 “女士,到了。”礼宾小姐推开。 乐从心看着302包厢的门牌,吸气,推开了门。 包厢不大,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摆了几个菜,桌边坐着一个人,看到乐从心,腾一下站了起来。 他穿着蓝衬衣,宽大的西装裤,皮带勒着发福的肚子,随着他站起身,肚皮的肉上下摇晃,稀里哗啦的。 他的发际线很靠后,几乎快到了脑顶,勉强梳了个大背,猛一看去像秃了半截,眉眼都被肥肉挤成了一堆,乐从心辨认了许久,勉强认出二十年前依稀的眉眼。 乐从心:“……” 这脱发不会遗传吧。 “来来来,快坐快坐。”乐盛臣笑得拘谨,“我点了几个菜,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乐从心扫了一眼桌上,八凉八热,一瓶红酒,没有主食,三份餐具。 乐从心:“还有谁要来吗?” 乐盛臣笑得犹如蒸开了花的馒头:“小乐心今年27了吧,是大姑娘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乐从心:“……” 这熟悉的开头,感觉不太妙啊。 “爸爸其实一直很关心你,我之前和你妈妈联系了好几次,想让你来蓟京发展,可是你妈妈似乎对我成见很深,不愿意让我见你,不过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了。”乐盛臣说,“我听说你在一家小广告公司上班,工资也不多,发展前景更谈不上,我就想着吧,这女娃儿啊,还是不要太辛苦,重点还是要找个好男人嫁了,下半辈子才有保障。爸爸这几年发展的还不错,认识了不少青年才俊,就想着给我闺女好好介绍几个,小乐心,爸爸还是爱你的啊。” 乐从心愕然。 万万没想到,二十年没见的亲爹一出现,第一件事居然是给她安排相亲。 什么鬼?! 他是吃饱了撑的吗? “爸……爸,”乐从心觉得这个称呼简直烫嘴,“我不需要。” “放心,我介绍的和你妈你三舅介绍的那些歪瓜裂枣绝对不一样,都是人中龙凤!” 管你是人中龙凤还是真龙真凤,这要是让玉面阎罗知道…… 乐从心打了个激灵,跳起身:“我走了,再见。” 说完,闷着头就往门口冲。 “哎哎哎,别走啊,人马上就到了——”乐盛臣甩着肚子追了出来。 乐从心身形飞快,拉住门把手向后一拉,咚一下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闷哼一声,后退半步。 乐从心也后退半步。 门外的人,西装革履,领带板正,一脸惊喜。 “乐从心?!你好。” 乐从心愣住了,她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 大眼睛,双眼皮,国字脸,眉毛很黑,长相十分国泰民安。 “你是——” “我是方初阳,高中三年和你同班,你还记得我吗?” 方……初阳…… 啊! 乐从心想起来了,那个夏日的午后,慵懒阳光的在树影中拉起长长的金线,少年站在树下,明亮一笑,洁白的衬衫在风中飞了起来。 原来,是他。 相亲对象是学生时代暗恋的对象,这个情节如果是在一年前发生,那绝对是浪漫爱情剧的开场,可现在,就只剩下了尴尬。 乐从心咬着筷子,味同嚼蜡。 因为“初恋”突然出现,她错失了溜走的机会,现在只能如坐针毡留在这里,硬着头皮死扛这场相亲鸿门宴。 第70页 方初阳:“听说你在广告公司工作,什么职位?” 乐从心:“策划。” “具体负责那一块?” “打杂的,不值一提。” “哦……”方初阳干笑,看了一眼乐盛臣。 乐盛臣忙给他倒了杯红酒。 “方总现在可是精英人士,年薪百万,可不要嫌弃我们家小乐心啊。” 方初阳的脸腾一下红了:“不会不会……” 说着,他偷偷看了眼乐从心,喝了口红酒。 “毕业典礼的那天,我曾在校门口等过你。” 乐从心:“啊?” “可惜没等到,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很遗憾。”方初阳说,“其实,我、我上学的时候就很、很喜欢你——” 一句话说完,他自己先涨了个大红脸。 乐从心愕然。 “我就是、就是那个……”方初阳挠了挠头发,“我认识乐总的时候,不知道你是乐总的女儿,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早就、早就……” 乐从心看着他,记忆里那段青涩又美好的回忆重叠在他的身上,仿佛罩上了一层怀旧色彩的滤镜。 乐从心笑了,她点点头,十分真诚的说了一句。 “谢谢。” “太好了,那这事儿就成了!”乐盛臣拍腿。 “对不起。”乐从心紧接着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一瞬间的冷场。 方初阳愣住了。 “怎么可能,你去年年底还在相亲,这才几个月,就有男朋友了?”乐盛臣拽过乐从心,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这个方初阳可是蓟京有头有脸的人,他家和唐氏集团有着长期合作,如果你和他好了,那咱家可就算搭上了唐氏这艘大船,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你不知道方家这条线有多难搭上?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你和方总是同学,这事关系到咱们家的前途!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乐盛臣的表情有些狰狞,两条眼睛倒竖着,像肉包子被捏扁了。 乐从心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离婚的那天,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你以后就跟着你妈过吧,别来找我,记住了吗?!】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乐从心心里笑了一声。 相信他卖惨的消息、颠颠跑来的她,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乐盛臣似乎误会了乐从心的笑容,脸一抹,又戴上了慈父的面具。 “这样才对嘛,来来来,和方总好好说说话,很快咱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乐从心拉长眼尾,“二十年前,你出轨、离婚、抛弃我和妈妈的时候,我们是累赘的拖油瓶,如今,为了攀关系、抱大腿,我们又成了你的家人。我伟大的爸爸,您真是永远都会带给我惊喜啊!” 乐盛臣一怔,方初阳愕然。 乐从心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她的手死死压住桌面,微微发抖。 “你真的当我是你的女儿吗?”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乐盛臣脸色变了,“方总,您别听她乱说,我和我前妻是因为感情不和,和平离婚,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 “乐总,您……那个,学妹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方初阳惊疑不定。 “小乐心啊,你当时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 乐从心看着这两个人,一个代表了她悲剧的童年,一个代表了她眼瘸的青春期,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还真是让人——索然无味。 乐从心想起了丁步直,那天年会晚宴上,一堆一堆的人上前和他套近乎,可他的脸上从始至终就挂了两行字。 【不和傻逼论长短,不与脑残争高低】 突然间,乐从心很想丁步直。 仿佛回应她的想法一般,包厢门砰一声被人推开了。 乐从心猛的抬头,看到了两名上菜的服务员。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失望。 “先吃饭吧,边吃边说。”乐盛臣招呼。 上菜的服务员没动,反而向两侧一分,请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合体的西装三件套,冷着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一阵风似的走到了乐从心眼前。 乐从心怔住,然后,笑了。 “你还笑!”丁步直咬牙,“你来这干嘛?” 乐从心:“本来是吃饭,现在变成了相亲。” “乐从心!” “你是谁?!”乐盛臣大叫。 丁步直连个眼神都没给乐盛臣,拉起乐从心就走。 “丁、丁总!”方初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丁步直扫了一眼方初阳:“这是谁?” 乐从心:“今天的相亲对象。” “完全是误会,我不知道丁总是乐小姐的男朋友!”方初阳掏出名片送上,“我是方初阳,幸会幸会。” 第71页 乐盛臣终于觉出不对味儿了,拽了拽方初阳:“方总,这位先生是?” “唐氏集团的副总裁,丁步直丁总。”方初阳说。 乐盛臣的表情犹如被亿万金条砸中了脑袋,露出了一个狰狞万分的谄笑,勾着身子,伸长脖子,凑上来和丁步直握手。 “久仰久仰,丁总您好,我是乐从心的父亲。” “我知道。”丁步直说,“你是乐从心的生父,在乐从心六岁的时候出轨离婚,同时放弃了乐从心的抚养权,此后二十年间,从未给过她们母女一分钱的抚养费。” 一室死寂。 乐从心愣愣看向丁步直。 丁步直握紧她的手,继续:“你与出轨的女人再婚,生了一个儿子,在国外一所野鸡大学留学,你视此子为珍宝,可惜你并不知道,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嗝?!”乐从心看了乐盛臣一眼。 乐盛臣眼眶爆裂:“你、你胡说!” “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丁步直说,“你老婆和四个男人有染,具体是谁的孩子,还真说不上,需要我提供这四个男人的联系方式吗?” 乐盛臣身体剧震,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方初阳咕咚吞了口口水,安分退后两步。 丁步直:“方总,我没记错的话,方家的生意一直是和唐甘草联系的吧。” “对对对,”方初阳说,“就是您的父亲——” “是曾经的继父。”丁步直打断,“貌似您还不知道,唐甘草被送至公安机关调查,唐氏家族已经将他除名了。” 方初阳脸白了。 “以后方家的工程,请走正规程序。” 方初阳也瘫在了椅子上,造型和乐盛臣一模一样。 乐从心冷汗淋漓,偷偷往外抽自己的手。 可丁步直的手指捏得死紧,他甚至又勾起了笑容。 “乐从心,走吧。” 乐从心:“……” 好可怕,我要回家! 第28章 乐从心缩在副驾驶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丁步直双手扶着方向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节奏。 车停在市中心的室外停车场,车来车往,很是喧闹,可车里的空气却仿佛被冻住了。 半晌,丁步直终于说话了。 “第107次。” 乐从心:“啊?” “这是你第107次相亲,也是最后一次!” “……” 乐从心偷偷打量着丁步直。 他的脸绷着,咬紧牙梆,眼袋怦怦跳着。明明是很生气的表情,可乐从心非但没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我也是被骗了嘛~”乐从心想了想,又问,“我爸爸和他儿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胡诌的。” “咦?” “他现任老婆的确男女关系混乱,但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我不清楚。” “……”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 乐从心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话:杀敌,诛心为上。 不愧是玉面阎罗。 丁步直微微一笑:“过奖。” 乐从心:“……” 我什么都没说呢! 丁步直启动了发动机,车轮碾着马路驶入车水马龙,窗外的天气很好,天空蓝莹莹的,偶尔划过几抹云线,犹如橡皮擦掉了阴霾。阳光一团一团落了下来,柔软地挂在树梢,树叶明亮得仿佛藏着什么宝石。 乐从心看着、看着,吊在半空二十多年的心像个气球晃晃悠悠飘了起来,攀着树枝扶摇而上,在天空里溜溜达达打了几个圈,轻飘飘落在了丁步直的身上。 那种酸涩又苦楚的滋味再次涌了出来,比以前更浓、更强烈。 乐从心现在已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越喜欢,越害怕。 害怕有一天,他…… 他…… 乐从心闭上眼睛,额头贴上冰凉的车窗。 “丁总,我想回家,回我妈妈在的家。” * “丁总,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您真的不用送我。”乐从心站在小区单元楼门口,苦口婆心劝阻眼前的“男朋友”。 丁步直一手提着两箱酸奶,一手提着果篮,浑身上下都透出四个字——“势在必行”。 “东西太重,我帮你送上去。” “我自己提就行。” “我掏钱买的。” “我一会儿还你!” “走。” “别啊!” 乐从心死死拽着丁步直的后衣襟,却只能被丁步直拖着走。 这是师大家属院,正值下班时间,大学老师们提着菜肉路过,纷纷被二人的诡异造型吸引了目光。 “看这小两口,太逗了。” “现在年轻打情骂俏的方式很新潮啊。” “这不是老苏家的姑娘嘛?” “哎呦,交男朋友啦。” 第72页 “哈哈哈哈,小丫头害羞啦” 乐从心简直无地自容,她已经能想象到,不出三天,这群以“八卦”和“嘴碎”闻名的教书匠们就会把她和丁步直的事儿编成趣闻传遍整座校园。 “丁丁、丁丁总,苏爸爸就在这个学校当教授,您您您您赶紧走吧。” “上次见面太仓促,正好今天多聊聊。” “别啊,我、我还没有……” 告诉他们啊。 “姐?你干嘛呢?” 乐从心一个激灵,回头。 苏若信背着书包,一脸不可思议瞪着眼。 “没干嘛!”乐从心双手后背,干笑。 苏若信将目光投向了丁步直,微微皱了一下眉。 “小若,我和你姐回家吃个饭。”丁步直说。 乐从心瞪眼,丁步直挑眉。 苏若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良久,他点了点头。 “上来吧。” 乐从心已经快一年没回来了,上次回家还是农历新年。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永远一尘不染的地砖,整整齐齐的报纸和水果盘,只有苏若信的钢琴谱又多了三倍。 “爸妈出去买菜了,”苏若信放下书包,“一次性水杯在橱柜里,姐你还记得水壶和茶叶在哪吗?” “记得……”乐从心跑进了厨房,给丁步直泡了一杯清茶,自己则倒了一杯白开水,可刚捧到嘴边,就见苏若信走过来,把乐从心的水倒进了保温杯,塞回她的手里。 “回家还用一次性水杯,让外人笑话。” 乐从心:“……” 乐从心看了一眼丁步直,丁步直眼尾拉长。 苏若信坐在钢琴前,翻开琴盖,彬彬有礼问道。 “你们介意我练琴吗?” 丁步直:“随便。” 苏若信点头,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尖按下琴键。 温柔如水的琴音流淌出来,乐从心不懂钢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更看不懂演奏技术,只觉得这一曲弹得百转千回,把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苏若信坐在窗边,脊背笔直,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夕阳在他身上镶满了钻石。 乐从心有些恍惚。 记忆里,苏若信四岁开始练琴,小小的他坐在钢琴前,咬着嘴唇,手指一下又一下弹着键盘,重复着单调的哆唻咪。 当时的乐从心还嫌他吵、嫌他笨。可一转眼,当年的小屁孩已经变成了现在的钢琴王子,变成了二十中小女生心中的男神。 乐从心突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一曲弹完,苏若信回头看了二人一眼。 乐从心鼓掌:“好听!” 苏若信笑了笑:“丁总监觉得呢?” “很好。” “这首曲子是英国钢琴家雷德曼的作品,他一生碌碌无为,穷困潦倒,只有这一首曲子留存于世。”苏若信再次弹奏,少年特有的声线融入琴音,“他的妻子身患重病,常年卧床,他不离不弃,照顾妻子十年,可最终,他的妻子还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妻子去世后,他悲痛不已,用了一年时间创作了这首曲子,完成的第二天,他也离开了人世。据说,他的尸体趴在钢琴上,晨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居然是笑着的。所以,这首曲子名为——晨光中的微笑。” 乐从心:“……” 为什么,同一首曲子,我听出了杀气。 “这个曲子还有另一个版本。雷德曼在妻子死后,灵感迸发,创作出了这首传世名曲,一飞冲天,从此以后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甚至,连亡妻的忌日,也在家中大肆设宴。亡妻的弟弟因为不忿他的做法,在一个清晨,用毒杀死了雷德曼。那是一种□□,中毒的人面带微笑,死在太阳初升的那一刻,所以,毒药的名字叫做晨光里的微笑。” 乐从心:“……” 什么鬼?! 苏若信在钢琴上弹出一个意味悠长的尾音。 “丁总监,您喜欢哪一个版本?” 要是现在乐从心还听不出苏若信的弦外之音,那她这几年社畜可就白混了。 小若这是想干嘛,单挑玉面阎罗吗?! 乐从心:“小若,你你你你——” “我也听说过一个版本。”丁步直说,“这位钢琴家深爱他的妻子,在他的妻子病重期间,创作了这首曲子,每天清晨都弹奏给妻子听。他的妻子过世时,钢琴家悲恸难以,自杀殉情。” 乐从心:emmmm…… 丁步直:“我更喜欢这个版本。” 苏若信垂眼笑了一下,起身。 “丁大哥,家里还有上好的碧螺春,我给你泡一杯吧。” “谢谢。” 乐从心:“……” 苏若信和丁步直之间的□□味散了。 等到乐妈妈和苏爸爸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相谈甚欢,奉若知己,搞得乐从心觉得她更像个电灯泡。 第73页 乐妈妈和苏爸爸对丁步直的造访有些惊讶,但才一顿饭的功夫,所有的隔阂都消失了。 乐从心从来不知道,丁步直居然废话这么多,政治经济娱乐八卦音乐艺术都能聊起来,堪称一个行走的度娘。 晚饭结束的时候,丁步直已经成了苏家的一员,估计这样发展下去,不出半年,乐妈妈就要打包把乐从心嫁出去了。 丁步直对这种发展十分喜闻乐见,乐从心则有些心惊胆战。她趁洗碗的时候探了探乐妈妈的口风,结果回答令人气结。 “小若说,这个人可信。” “……” 乐从心不是不相信苏若信的眼光,她只是不相信自己。 尤其是那种奇怪的惧怕感,总是如影随形。 乐从心越来越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问题。 乐从心决定住一晚再走,这是她上大学之后,第一次留在家里过夜。 乐妈妈和苏爸爸都很激动,苏若信送丁步直出了门。 乐妈妈帮忙收拾乐从心的床铺,手里忙着,嘴里也不闲着。 “以后啊,常回来住住,小若下半年就高三了,要住校了,家里空得慌,你回来正好,我给你做几顿好吃的补一补,别天天点外卖——” “妈,我今天见到爸了。”乐从心说。 乐妈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乐从心口中的“爸”是谁,一下就炸了。 “他来春城了?!他要干嘛?!他见你想干什么?!” “妈,放心,没事。”乐从心忙搂住乐妈妈的肩膀,扶着她坐到床边,“他就是关心我,想给我介绍个对象。” “狗屁!他那种人,天塌了也改不了自私自利,肯定没安好心!介绍的是什么牛鬼蛇神?” “嗯……和他合作的一个客户。” “哎呦嘿,居然还想起卖女儿了?!他好大的脸!我特么%&&@#¥%%!” 乐妈妈对乐盛臣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十八辈祖宗问候仪式,听得乐从心感慨万千。 苏爸爸果然是大学教授,功力深厚,妈自打结婚后,骂人的功夫简直是一日千里。 乐妈妈似乎还不过瘾,抓起电话打算再来个现场版,乐从心眼疾手快给拦了下来。 “不用了妈,丁总已经教训他了。” “小丁?”乐妈妈眨了眨眼,“怎么教训的?” “嗯……”乐从心觉得丁步直的手法颇有些“刺激”,挣扎了一下,转移话题,“总之,爸估计很长时间不会来烦我们了。” “他敢!下次让我知道,我就撕了他的脸!”乐妈妈气呼呼骂了两句,“不过说起来,小丁这人还真是不错,我看他其实并不善长聊天,可是为了让我们高兴,一直想着法找话题……这孩子对你是认真的,妈看的出来。” 乐从心微微垂下头,手指摩挲着新铺的床单,抚平上面的褶皱。 “我知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我总觉得害怕……” 乐妈妈突然沉默了,她沉默着套上被套,叠好被子,然后关上了卧室门。 乐从心:“妈?” 乐妈妈坐在床边,握住了乐从心的双手。 “我知道。” “诶?” “你是真的喜欢他,所以害怕,”乐妈妈的眼睛微微红了,“害怕有一天,他会像你爸爸一样,离开你。” 乐从心愣住了,圆瞪着双眼,然后,眼泪怔怔落了下来。 妈妈的话仿佛一把刀,割开了她心底的伤口。那伤口又深又长,将她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幼时缩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她,另一半是心存恐惧拒绝接受苏爸爸和小若的她。 她以为她长大了,她以为她早就忘了,她以为伤口早就愈合了。 可实际上,她只是在狰狞的伤口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纸,自欺欺人视而不见,而那张纸早已被脓血渗透,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跌下万丈深渊。 她不相信任何人,她害怕和任何人有交集。 血浓于水的亲人都会背叛你,那世界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只要不去喜欢就好了,不喜欢,就不会被背叛。 只要一个人,简单地活着,就好了。 “小乐啊……”乐妈妈抱住乐从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人啊,不要怕受伤,无论什么样的伤,总会有痊愈的一天。人生没有过不去的槛儿,记住,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向前走,别害怕。” 乐从心抱紧了妈妈,泪水无声留下。 “嗯。” 屋外,听墙脚的苏爸爸偷偷抹了抹眼泪。 “原生家庭造成的心理伤害,在潜意识里会控制人类的言行,”苏若信靠在墙上,轻声说,“属于精神创伤。” “是我们不好,当时你刚出生,小乐又特别懂事,我们就忽略了她,如果当时……小若,这能治好吗?” 第74页 “放心。姐运气好,遇到了他,”苏若信轻轻笑了一下,“会好的。” 第29章 乐从心站在断崖边,凛冽的寒风割开了她的衣裙。 眼前,是一笔黑色的背影,长发在风中狂舞,露出苍白脖颈。 乐从心有些恍惚,她狠狠摇了摇头,再定眼看去。 黑袍湿漉漉贴在他的身上,不知是露水还是汗水,他手里提着染血的宽刀,刀锋嗡嗡鸣响。 刀下,是一片尸体,深红色的血浆深入地面,腥臭难闻。 无数士兵手持火把,无声无息围了上来,却在三丈外停下脚步,好像忌惮着什么。 “奉太子命,擒拿反贼,取其项上人头者,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火把尽头有人大喝道,“都给我杀!” “杀、杀、杀!” 铺天盖地的杀声携着火光涌了过来。 风倏然变得凛冽,黑袍随风翻舞,烈烈作响。 他回头笑了一下,说:“别怕。” 乐从心双目崩裂,眼睁睁看着他手持宽刀,迎上了刀光剑影。 刀影翻飞,血肉横流,他的刀光所到之处,所向睥睨,无数的士兵倒了下去,又有无数的士兵涌了上来,月轮似乎也被血光染红了,赤冷灼目。 乐从心捂着胸口,五脏六腑撕心裂肺得疼,她张了张嘴,想呼唤他的名字,可脑中一片空白,记不起他的名字。 士兵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他的刀越来越沉,脚步越来越重,只能防守,无法攻击。 突然,一枝弓箭破空而来,直直朝着他的后背射去。 “不!”乐从心凄厉大叫。 他骤然转身,砍断了弓箭,跪在地上,喷出了一口血。 四周的士兵呼啦一下散开,仿佛躲避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不要!不要不要!” 乐从心扑了过去,可还没碰到他,就被几双手狠狠压住了。 那些手都戴着厚厚的手套,甚至脸和头都被白布紧密地包裹着,被血红的月光照得诡异惨白。 “压住了,小心点,别把她弄伤了。” 一个人骑马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二人。 “宋将军神勇无敌,威震天下,没想到最后居然栽到了本官的手上。” “宋将军”整个人扑倒在地,手脚一动不动,他晃了一下头,似乎想说什么,可一张嘴,却只能涌出黑色的血水。 “你是不是想问,你何时中的毒?中的什么毒?”马上的官咯咯咯笑了起来,指向了乐从心,“是她啊!” 乐从心身形剧烈一颤,下一秒,脑袋被狠狠压在了地上。鼻腔里涌入令人作呕的腥气,那是混了血水的土。 乐从心盯着眼前的一小块地面,泪水无声无息流流下。 “将军抢得美人归,自然是要好好温存一番吧,可惜,你却不知道,这个女人,她早就被喂成了毒人,只要你和她有肌肤之亲,便会中毒。” 不!不可能! 将军他明明没有、没有…… 乐从心豁然一震。 是——山洞里的那个吻! “说来,这毒的名字倒是很文雅,衷肠——哈哈哈哈,一诉衷肠,无药可解!” “啊啊啊啊!”乐从心手脚并用蹿了出去,死死握住了他的手。 “带走那个女人!” 白色的手套从四面八方压了下来,乐从心的嘴被封住了,身体被绑住了,她的双臂被人向后狠狠扭过去,向后拖走。 乐从心拼命挣扎,双脚在地上划下深深的血痕,她看到那双苍白修长的手无力抓了一下,垂下,不动。 风腥得刺鼻,云被吹散了,血红色的月光劈开了乐从心眼前的水雾。 乐从心看清了他的脸。 苍白的皮肤,漂亮的五官,长长的睫毛,死亡从透明发淡的眼瞳里流了出来。 是丁步直! * 乐从心腾一下坐起身,气喘如牛。 她抹了一把脸,全是泪水和鼻涕,衣服被汗水浸湿,凉得刺骨。 是那个梦! 是纠缠了她二十多年的噩梦! 乐从心捂住胸口,泪水不受控制涌出眼眶,心脏狂跳着,皮肉被撕裂的感觉蔓延全身,疼得她手指脚趾都蜷缩起来。 梦境更真实了! 而且,最后,她看到的那张脸—— 乐从心抹了把脸,胡乱穿上衣服,冲出卧室拨通丁步直的手机。 听筒里的铃声响了很久,自动挂断。 乐从心全身抖了起来。 虽然她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和丁步直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她就是心慌意乱——梦中那双死气弥漫的眼瞳,太真实了! “姐,过来吃早饭。”苏若信放下一盘油条,坐在桌边招呼。 “我做了小乐最喜欢的豆沙包,还有炸鱼。”苏爸爸笑道,“小乐来的正是时候。” 第75页 乐妈妈:“还愣着干嘛呢,睡傻了吗?” “妈,我有急事要去单位,不吃了。”乐从心套上小高跟鞋,抓着手机冲出了大门,将乐妈妈“你洗脸刷牙了吗”吼声甩在了身后。 苏爸爸和苏若信对视一眼。 “毛毛躁躁的,”乐妈妈叽叽咕咕坐下,掰了半个包子,“也难为小丁不嫌弃她。” 苏若信笑了,给乐妈妈夹了一根油条。 “放心,小乐是个有福的。”苏爸爸打开电视,“看看有什么新闻。” 【警方发布a级通缉令,唐甘草,男,汉族,196*年11月3日出生,户籍地:花都。身份证号:***********,涉嫌非法挪用公众款项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组织犯罪,希望社会各界和广大群众支持追逃工作,对提供有效线索,为抓捕工作发挥关键作用的人员,公安部将给予人民币10万元奖励。】 “居然有人叫唐甘草?”乐妈妈惊奇。 苏若信:“还有个演员叫唐甘兰呢。” 苏爸爸:“真的假的?” 苏若信:“唐氏集团的总裁叫唐甘喆。” “哈哈哈哈,这唐家起名字也太不用心了吧。” * 乐从心站在路边,焦急等候着出租车。 早晨高峰时间,网约车十分抢手,约了快10分钟,却没有一个司机接单,乐从心一边网约车下单,一边向丁步直发送微信消息。 【丁总,您在哪?】 【您的电话没人接。】 【看到信息,请立刻回复我。】 网约车还是失败,乐从心的心里火烧火燎,在原地团团乱转,大约是她的造型太着急,车流中有一辆私家车缓缓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摇下,是一个寸头的大叔司机。 “去哪啊?” 口气很熟稔,显然是一辆黑车。 如果是平常,乐从心肯定不会选择黑车,可是今天—— 乐从心看了一眼手机,丁步直还是没有回复。 “春城大十字,多少钱?” “20。” “行,走吧。” 乐从心坐进了私家车,手里还在不停发消息。 “姑娘,高峰时段,主路都堵车,你赶时间吗?” “麻烦快点。” “那我用导航换条路。” “行,快点。” 乐从心头也没抬,十来条消息再次石沉大海,乐从心再次拨通了丁步直的电话。 “嘟——嘟——嘟——喂?” 听到丁步直声音的那一刻,乐从心的心脏呼一下落回了肚子。 “……你怎么不接电话?”乐从心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手机丢了,刚补办好卡。”丁步直急速说,“你还在你妈家吗?你待在家里,哪里都别去,我去接你。” “诶?”乐从心说,“我已经出门了。” “你在哪?!定位给我!” “我在……”乐从心看了一眼窗外,才发现车外的景色十分陌生,还有些荒凉,“司机师傅,我们到哪了?” 司机“吱”一声急刹车。 “黄泉路。” “砰!”车门被人拉开,有人揪住乐从心的头发,将她从车里拖了出去,乐从心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救命,就失去了意识。 * “丁步直这白眼狼,我养了他那么多年,居然落井下石!” “丁步直狠起来六亲不认,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女人能让他来吗?” “不来,这女人就一起死……” 乐从心听到了声音,睁开了双眼,视线模糊了几秒,渐渐清晰。 灰色的墙体,毛坯的地面,巨大的承重柱体支撑着四米多的层高,呼呼的冷风贯穿整个空间,带着回音,远处的天空灰蒙蒙的,能看到春河蜿蜒流过。 她在一个施工的高层建筑里——或许是烂尾房,四周很安静,听不到汽车和行人的嘈杂——乐从心想起来了,她被拉到了郊区。 乐从心后脑勺疼得厉害,她动了一下,发现手脚都无法动弹,这才意识到她被绑在了水泥柱上,脚腕上缠着黑胶布,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哟,醒了。” 两个男人绕到了乐从心面前,一个站着,一个蹲着,盯着乐从心。 站着的那个大约五六十岁,头发花白,五短身材,挺着一个鸭梨肚子,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冲锋衣。他的眼睛很大,像两枚杏核,在眼尾处倏然收紧,拉出两束深深的鱼尾纹。 蹲着的男人比较年轻,三十岁左右,一身黑色运动服,大腿肌肉非常突出,仿佛两根田鸡腿,剃了个寸头,眉眼没什么特别,但是凑在一起,却透出一股子戾气,乐从心想起来了——是那个黑车司机! “你好,初次见面。”老男人说,“乐小姐。” “你……”乐从心动了一下嘴皮,发现他们竟然没有封住她的嘴,“是谁?” 第76页 老男人笑了:“你不认识我?对,你当然不认识我,我还没来得及见你,就被丁步直那个白眼狼给害了——” 乐从心:“你是——唐甘草?!” 老男人——唐甘草耸了一下肩膀,算是默认。 “唐总,给你继子打个电话催一催。”中年男人打断他。 唐甘草哼了一声,转身打电话。 乐从心没问这个中年男人是谁,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唐甘草罪名里,应该有一条是“涉/黑”。这个男人的气质和长相,显然是个黑/道上的人物。 乐从心垂下了眼皮,决定认真扮演肉票的角色。 “乐小姐,来跟你男朋友说两句。”唐甘草把电话送到了乐从心的嘴边。 【乐从心……】话筒里传来丁步直的声音,气息很乱,声音也在发抖,【乐从心……你怎么样?】 “还行。”乐从心说,“没受伤,风有点大,你来的时候给我带件外套。” 话筒里的丁步直静了两秒。 【……好……】 电话断了,唐甘草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瞅着乐从心。 “你这丫头不会是傻的吧?”唐甘草用手机壳拍了拍乐从心的脸,“不哭两声吗?” “何必呢,给大家省点时间不好吗?” 乐从心说。 唐甘草:“……果然是丁步直找的女人,不正常。” 中年男人:“你挺聪明。” “我如果聪明,就不会上错车了。”乐从心脑袋靠在柱子上,叹了口气。 中年男人坐在一边,看着远处滔滔的春河水,吧嗒吧嗒抽着烟。唐甘草则是四处转悠,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三个人,两个绑匪,一个肉票,居然形成了奇特的和谐氛围。 乐从心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刚才醒来开始,她就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中。 心中无悲无喜,脑中一片宁静,如果有背景音乐加持的话,她现在的bgm肯定是“大悲咒”。 认真说起来,她和丁步直认识才认识不到一年,确定关系才两个月,她知道丁步直喜欢她,她对他也有好感,似乎仅此而已,但是——乐从心就是十分确定:他会来! 这个声音就像埋在心底的种子,在睁眼的一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将她牢牢包裹其中,让她有种神奇的安全感。 她不再害怕,可心里却涌出另一种感觉——仿佛月光下冰蓝的湖水,水色粼粼,深不见底,偶尔划过一缕模糊的黑影,犹如藏着什么怪兽。 乐从心熟悉这种感觉,每次梦境结束后,总会有类似的感觉,只是之前非常轻微,而且被恐惧所覆盖,几乎难以察觉,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重,但始终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唐甘草变得暴躁,黑社会大哥也有些急了。 “秦哥,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怎么办?”唐甘草问。 “他是你继子,你问我?”被称为秦哥的男人说,“如果他不来,你和这个女人都没用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哥没什么表情,只是扔了烟头,用脚掌捻灭。 唐甘草的脸色变了,乐从心全身骤然冷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秦哥:“给丁步直打电话,告诉他,如果五分钟内他还不出现,我就把这个女人从这扔下去!” “是是是是!”唐甘草拨通了电话。 建筑物中一片死寂,空间里响起了铃声的回音。 “比卡丘~biubiubiu~比卡丘~biubiubiu~” 乐从心愣了一下:是她的手机铃? 不,不是!应该是—— 风变大了,吹着外围的塑料布,噼噼啪啪作响,铃声被吹得断断续续,地面扬起了一层砂石。 一只黑色的皮鞋踏上了楼梯。 沙尘中,出现了一个人。 笔挺的西装,洁白的衬衣,如漫画般漂亮的眉眼。 是丁步直。 乐从心心里的湖水沸腾了,藏身湖底的黑影跃出水面,化作一片冰刀,扎入了她的五脏六腑,撕心裂肺。 乐从心明白了,这种感觉是——悲伤。 第30章 丁步直的外套被风吹得烈烈作响,他的头发很乱,下巴紧绷,声音嘶哑。 “东西我带来了,放人。” “东西在哪?”秦哥问。 丁步直把一个文件袋扔在了地上。 唐甘草抓过来,翻开看了看:“怎么是去委内瑞拉的身份?我不是要美国或者加拿大的吗?!” “我尽力了。”丁步直说,他的目光一直定在乐从心身上,眸光坚硬又冰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秦哥从文件袋里抽出护照和现金装在兜里。 “丁总,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家的兄弟遍布春城,如果他们没收到我发出的消息——呵,你们唐家财大势大,自然不怕,可是你的小女朋友和他的家人,相信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第77页 “这个身份可以保证你在委内瑞拉安全生活十年。”丁步直说。 秦哥点头,看了唐甘草一眼:“走吧。” 唐甘草:“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秦哥皱眉,“如果杀了他,我们两个后半辈子就全完了。” “可是!” “走不走?!” 唐甘草咬牙,瞪了丁步直一眼,跟在了秦哥身后。 秦哥和丁步直擦肩而过,风吹起两人的头发,二人用余光看了对方一眼。 乐从心汗毛骤然倒竖:“丁步直!” 就在这一瞬间,秦哥的手刺向了丁步直的小腹,丁步直反手一拳冲向了秦哥眼窝。 就听“噗嗤”一声,两人同时向后一跃,分开了。 秦哥手里握着一柄水果刀,眉目狠戾,丁步直身体微微躬着,一只手捂着侧腹,指缝间隐隐渗出血来。 唐甘草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哇哇乱叫。 秦哥:“你报警了!” 丁步直:“没有。” “我已经闻到条子身上那股味儿了!”秦哥一猛子冲了过去,大开大合朝着丁步直飞刺攻击。 丁步直脸色苍白,快速躲闪,腹部的血越渗越多,脚下踉跄起来。 乐从心的心脏狂跳,恐惧感铺天盖地涌了出来,她死死闭着嘴,强迫自己不要喊出声、不要哭出声、拼命压抑呼吸声。 秦哥的刀背擦过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乐从心的耳中响起尖锐的鸣啸。无数明亮的光块、黑暗的影子在眼前摇晃,形状像火把、像刀影、像冤魂。 幻象?! 乐从心拼命摇着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眼前的幻觉却越来越清晰。 她看见了,是无数的古代士兵! 他们围绕在丁步直的周围,扯住他的腿,拽着他的胳膊,他们露出腐烂的牙床,大笑尖叫。 不!走开! 走开!! 乐从心无声嘶吼着,她的视线浸入一片血红,有液体流了下来。 躲避中的丁步直回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狂奔过来,甚至不管身后秦哥一刀狠狠插向了他的后背。 “阿直!!”乐从心身体猝然前冲,手腕咔嚓一声,断了。 丁步直滚到了地上,秦哥的刀插空了,丁步直一跃而起,发疯一样向秦哥进攻。 乐从心的嘴里又辣又苦,她几乎看不清东西,有什么粘稠的东西糊住了她的眼皮。 手腕很疼,脑袋很疼,眼睛很疼,可所有的疼都抵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悲伤、愤怒、悔恨、诅咒……无数的感情化作利刃,割开了她的皮肉。 “丁步直,我们活不了,你和这个小丫头也别想活!” 乐从心被人拖了起来,她感觉膝盖无力摩擦着地面,狂风几乎吹断她的头发。她摔到了地上,脸上多出一块坚硬的东西,泛出皮革的臭味——是一只脚。 “唐甘草!放开她!” 丁步直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乐从心想看看他,却根本看不到。 她的脸颊被踩在地上,一条胳膊挂在楼边,摇摇晃晃毫无知觉。她看到天边的云朵,看到春水河的波光,她看到夕阳透过云层,凝成一束一束天光。 “小丫头,只怪你命不好!” 脸上的脚离开,狠狠踹上了乐从心的后背。 就在这一秒,乐从心抬起那只没断的手,死死勾住了一条腿。 她飞了出去,强烈的失重感让她全身都战栗起来,她却笑了。 她看到了唐甘草,尖叫着、狰狞着,跌下了楼,就在自己身侧。 她听到了丁步直的声音。 “乐从心!!” 乐从心闭上了眼睛。 丁步直,谢谢你,还有,再见。 * 乐从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不叫乐从心,而是俞若芯。 她是户部小吏家的庶女,上面有两个长姐,三个兄长。 她排行老幺,是最不起眼,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八岁的时候,生她的姨娘病死了,祖母看她可怜,将她养在了屋里,因此两个长姐愈发看她不顺眼,处处打压她。 一个老套的宅斗文开头,日常流水种田文走向,直到俞若芯捡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孩,大约八九岁,昏倒在山上,俞若芯陪祖母上香时遇到了他。 俞若芯永远都记得,她见到那个男孩的第一眼,他有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冰凉通透。 男孩成了俞若芯的仆人,他很瘦弱,话也不多,俞若芯问了好几天,只问出他姓宋。 “你的眼睛漂亮又正直,以后你就叫宋直吧。” 俞若芯说。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宋直笑,如同暗夜里绽开的昙花,苍白又惊艳。 俞若芯慢慢长大了,宋直也慢慢长大了。 他总是默默跟在俞若芯的身后,他总是很神秘。 第78页 他会做很好吃的桃花糕给她吃,他会飞上树梢帮她摘月光下第一枝春花,他会默默坐在屋顶整夜守着她。 俞若芯觉得他是家人,认为他永远不会离开她,可是她错了。 在她十四岁那一年,有人来提亲了。 宋直赶走了提亲的人,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然后,他消失了七天七夜,第八天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个人头——在京城郊区做乱整整两年土匪的人头。 那是一个战乱的时代,每天都有新的国家建立,也有旧的国家被灭族,人如浮萍,国家飘零。 俞若芯不知道宋直和父亲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宋直脱了奴籍,父亲没有答应那一家的提亲。 家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好多人来见宋直,仿佛他是救世的英雄,甚至连太子都送来了礼物。 宋直变得很忙碌,只有偶尔有空才来探望俞若芯。 二姐突然和俞若芯亲近起来,在祖母屋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俞若芯知道,二姐是为了宋直。 从二姐口中,俞若芯知道了很多事。 原来,宋直杀掉的那个土匪头子,是前朝的皇族,一直神出鬼没,是当今圣上的心病。 圣上很赏识他,大小官员也对他趋之若鹜。 甚至,公主也对他青睐有加。 “也难怪公主殿下喜欢阿直哥哥,毕竟阿直哥哥潘安之貌,武艺超群,是人中龙凤。” 俞若芯不是很懂,她觉得,宋直就是宋直,就算长得像夜叉,也仍然是宋直。 她把这句话告诉了宋直,他看了她好久,然后,脸红了。 那是俞若芯第一次见到宋直害羞。 她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宋直长得好看。 之后,她似乎得了癔症,总是发呆——盯着以前宋直守夜的屋檐发呆,盯着桃花糕发呆,盯着花瓶里干枯的迎春花发呆,她发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宋直了。 家里热闹了,祖母的屋里却愈发萧条。 父亲在官场上似乎如鱼得水,总是外出应酬。家里的丫鬟都被嫡母调去了主屋,俞若芯只能亲自服侍祖母。 祖母病了,俞若芯求嫡母请大夫却被拒之门外,俞若芯只能自己出门。 可是,还没到医馆,她就被人打晕了。 醒来的时候,她被人扔到了荒郊野外,半里之外,就是土匪窝。 她吓得半死,拼命地逃,土匪追了上来,她以为逃不掉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宋直了,那是她娘亲死后,她第一次哭。 宋直出现了,他抱起了她,飞上了树梢,飞向了月亮,就如梦一样。 山洞里,宋直告诉她,他要从军,因为为了“她”,他需要一个身份。 俞若芯听明白了,他口中的那个“她”,就是公主。 那一瞬间,她的心痛到了极点。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知道了—— 她喜欢阿直。 宋直走了,只留下一句话。 等我回来。 俞若芯平安无事长到了十五岁。 祖母死了。 她被嫡母赶出了祖母的院子,住在外院里,做着和仆人一样的活计。仆人们都觉得三小姐很可怜,可是俞若芯却很开心。 虽然吃穿用度和丫鬟一样,可是身边的人都对她很好。厨房的李大婶会给她偷偷留鸡蛋,看门的张大爷会偷偷给她讲奇人异事,她甚至可以趁着出门买菜的时候,去街上逛一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街上的人,和宅子里的人很不一样。他们虽然清贫、虽然辛苦、虽然艰难,但都在努力的活着,是那么真实,那么淳朴,总是充满希望。 俞若芯看到他们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也是充满希望的。 而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宋直。 俞若芯一直在等宋直回来。 从春天等到了夏天,从夏天等到了冬天。 第一只迎春花绽放的时候,宋直终于回来了。 他带回了累累战功,他成为了天子金口御封的威武将军。 他和俞若芯的地位,变成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俞若芯再次见到宋直的时候,是一个早晨,她提着篮子正准备去市集,拉开门,看到了他。 宋直站在晨光里,玉树临风,黑衣飒飒,刺得俞若芯几乎睁不开眼。 俞若芯跟着宋直去了市集,他买了很多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俞若芯想起来几天前听到的传闻。 皇上有意让威武将军尚公主,公主殿下似乎也默许了。 俞若芯心里很苦。 她告诉宋直,这些市井里的小东西,公主都是看不上的,可她万万没想到,宋直却说,这些东西,是送给她的。 三天后,俞若芯被父亲请回了主院,再次成为了俞家的千金小姐。 家里人突然对她热络起来,各种各样的礼物、饰品、衣裙不要钱一样送进了她的院子,已经出嫁的大姐、二姐,甚至没见过几面的兄长都突然生出了亲情,天天往她院子里跑,连嫡母都对她另眼相看。 第79页 俞若芯并不开心,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笑脸的背后,并没有真心。 她想回外院,她宁愿去洗衣服、去买菜。她想念李大婶的煮鸡蛋,想念张大爷的故事,她甚至想念栅栏里养的小鸭子。 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宋直,她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她被频频邀请参加世家千金们的聚会,她必须端着假笑去听那些世家小姐的冷嘲热讽。 她们嘲笑她不知进退,厚颜无耻,居然想要和公主争夫君,居然想染指天神一样的威武将军。她们骗她去了花园,用脚绊倒她,让她趴在泥巴里。 可是,宋直出现了。 宋直抱起她,亲密的举动惹得一众小姐嫉妒发狂,也让俞若芯整个人傻了。 宋直带着她去了郊外的小山坡。 宋直告诉她,他要去俞家提亲,他要娶她为妻。 俞若芯几乎无法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 因为宋直的眼睛是那么热烈和清澈,几乎要将她烧起来。 俞若芯信了,她回家,闭门不出,拒绝了所有邀约。 她一心一意地等着,等着宋直来提亲,等着成为宋直的新娘。 可是,宋直没来。 三天没来,一个月没来,三个月没来。 夏天过去,秋天到了。 俞若芯听到了消息。 宋直和叛军勾结,企图颠覆王朝,证据确凿,被判斩立决,在去法场的途中,他逃了。 俞若芯病倒了。 这一病,又是三个月。 三个月中,她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偶尔,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宋直还没抓到?】 【太子说如果抓不到宋直,咱们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如今只能靠六姑娘了。只要她在,宋直肯定会回来的!】 【俞大人,请恕老朽无能,无力回天。】 【俞大人,六小姐心存死念,救不回来了。】 【再去请大夫!悬赏!】 【我能救她,不过……你们可考虑清楚了。即便是活了,也是生不如死。】 【必须留下她的性命!多少钱都行!】 【得嘞~】 【神医,活了吗?】 【我用此法救过上百人,只有这丫头活了,可惜,不知是福是祸啊~】 俞若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窗外洋洋洒洒飘着雪花,大地一片白茫茫。 她躺在床上,屋里很暖和,一个衣服花花绿绿的少年坐在床边,手撑着腮帮子打盹。 俞若芯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少年醒了,看到俞若芯睁开了眼,一惊一乍大叫起来。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醒!感觉怎么样?想喝水对不对?还是想吃东西?我去叫人!你别乱动啊!” 少年叫嚷着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大堆人呼呼啦啦涌了进来。 父亲、嫡母、兄长、姐姐、姐夫,甚至还有一堆丫鬟仆从,他们哭着、笑着,叫着,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俞若芯没有感觉到任何喜悦和温暖。 他们的笑脸都是扭曲狰狞的,像饿了很久的黄鼠狼。 唯独那个陌生少年的笑脸还算真诚。 少年名叫苗翠桃,名字很水灵,人却长得干巴巴的,像根竹竿,来自南疆,是俞若芯的救命恩人。 他似乎是第一次成功救活患者,看见俞若芯就喜笑颜开,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宝贝。 俞若芯曾问过他,是用了什么办法救活自己的,可苗翠桃一直避而不提。 每天,爹爹、嫡母都会来探望俞若芯,可每次,都离得远远的,连碰都不碰她一下,最奇怪的是,她屋里的丫鬟仆人都被撤了,只留了苗翠桃照顾。 俞若芯也曾托他打探过宋直的消息,可是,宋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太子铺天盖地搜捕了几个月,仍然找不到他任何踪迹。 俞若芯却觉得开心,因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冬天过去,春暖花开。 俞若芯已经可以慢慢在园子里走动,听苗翠桃唠叨郊外的桃花开了,想去看看。 天气很好,天蓝得仿若一片水洗的琉璃。 俞若芯站在树下,听着院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恍若隔世。 突然,一群全副武装的家丁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嫡母。 俞若芯有些惊讶,微微福身。 “母亲,您这是?” “恭喜三姑娘今日出阁,来人,帮三姑娘装扮!” 第31章 俞若芯套上红衣凤冠,嘴里塞了一团破布,被绑进了花轿。 她甚至没有机会问一声,她要嫁给谁。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唢呐开路,花轿出了门,上了街。 街上静了一下,炸了。 “俞家疯了吗,居然把女儿嫁给李家七十岁的老爷子做填房?” 第80页 “你知道个屁,他家这个三小姐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去年得了重病,眼瞅就要死了,好容易救回来,据说病得脱了相,跟鬼一样,也就李家能要了。” “嫁过去,李老爷子一嗝屁,李家也没个后人,李家偌大的家业不就归了这丫头了嘛。”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俞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太无耻了吧!” “唉,如今世道太乱,还是手里有点钱才能安心啊。” 俞若芯听着外面的闲言碎语,渐渐停止了挣扎。 她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愤怒、伤心、失望,而是一种恐惧,似乎有一件天大的错事要发生了。 突然,外面乱了。 无数的惨叫声响起,俞若芯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街上静了下来。 风吹起,一个人掀起了轿帘。 他说:“莫怕,我来了。” 是宋直。 * 俞若芯坐在山洞里,盯着金灿灿的篝火,心跳如擂鼓。 宋直坐在她身边,定定望着她,目光莹莹。 俞若芯:“你不该……” “对不起。”宋直把俞若芯轻轻拥进了怀里,“我来带你走。” 俞若芯眼圈一酸,抓住了宋直的衣襟。 “你不该来的……他们一直在找你……” 宋直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捧起俞若芯的脸颊,强迫她看着他。 “若芯,”他说,“你知道吗,我心仪你好久、好久。” 俞若芯的泪落了下来。 “我也——心仪你好久……好久……” 宋直吻了俞若芯,一个接一个的吻,越吻越深,他的手死死箍住俞若芯的腰/肢,火热的胸/膛贴着俞若芯的心跳,炙热而激烈。 突然,他松开俞若芯,站起身盯着洞外。 俞若芯:“怎么了?” 宋直转头,面沉如墨。 “追兵到了。” 俞若芯没有料到,追兵来得这样多、这样快,仿佛——有备而来。 宋直背着俞若芯在漆黑的山林间飞奔,身后的火把如一条条火龙,盘旋着绕上山梁,马蹄声,嘶吼声震耳欲聋。 俞若芯终于明白那种恐惧感是什么了。 她出嫁,就是抓宋直的圈套。 二人逃无可逃,被逼到了悬崖边。 宋直冲了上去,和无数的士兵厮杀。 宋直倒了下去,他败了,他死了。 他不是被杀死的,而是被俞若芯毒死的。 苗翠桃救活了她,也在她身上种下了毒——衷肠——可以让她的血、她的唾液都变成剧毒——无药可解。 那一瞬间,俞若芯才明白,苗翠桃为什么说她将会 “生不如死”。 俞若芯被押回了俞家,关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俞家人没有杀她,而且似乎很怕她死。 为了防止俞若芯自杀,他们甚至还送了苗翠桃过来。 苗翠桃的话变少了,尤其是面对俞若芯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 “不怪我啊,当时你一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唯有衷肠能续命。” “是你爹不让我告诉你的,他说如果你知道了,就会去死。” “你是我唯一救活的病人……” “我……不想你死……” “你不怕我的毒吗?”俞若芯问。 “你终于肯说话了!这半个月我都要急死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苗翠桃抹着眼泪说。 “你不怕我吗?”俞若芯又问了一遍。 “我百毒不侵!”苗翠桃说,“我可以救你出去,我们去苗疆找个深山隐居,那里可美了!” 俞若芯摇了摇头。 “我不走。” 苗翠桃沉默了许久。 “你别等他了,他死了。尸体被野狗撕碎,太子焚山,尸骨无存。” “我知道。”俞若芯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你能帮我打探外面的消息吗?” “……好。” 俞若芯留了下来,苗翠桃也陪她留了下来。 每天,苗翠桃都会去街上打探各种消息,回来讲给俞若芯听。 比如:太子以二皇子和宋直勾结为由,扳倒了二皇子,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稳了。 比如:皇上病入膏肓,一日不如一日。 比如:叛军规模越来愈大,已经逼近皇城,很多世家和朝堂要员都计划出逃。 比如:俞老爷成为太子的心腹,正做着当宰相的春秋大梦。 比如:叛军首领是一位江湖枭雄,据说有一位恨之入骨的仇人,那个人曾经杀他八名悍将,那个人叫宋直。 俞若芯不着急,她耐心地等着。 她相信,俞老爷留下她,肯定是有用的。 只要她有用,她就有机会。 春去,秋来。 距离宋直离开已经过了六个月。 叛军打到了皇城根,十万大军驻扎城外,围困皇城。 第81页 整个皇朝都疯了,甚至有人半夜跑出去投降,却全部被杀。 天子病重,随时会撒手归西,太子吓破了胆,连派三名和谈使者,说愿和叛军划河为界,两国同治。 叛军首领答应了,却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要一个人,俞若芯。 他说,听闻俞若芯是皇城第一美人,思慕已久,想要见一面。 俞老爷几乎是哭着来的。 他来的时候,俞若芯刚换了一袭素裙,站在树下,轻轻笑着。 俞老爷呆了好久,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的好女儿啊,爹对不起你,爹也是被逼的啊,看在你死去娘的份上,你要救救爹,救救俞家,救救整个皇城啊!” “好,我去。”俞若芯说。 “什么!”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俞若芯的要求很简单,她想见太子一面。 太子答应了。 出城的那一日,俞若芯早早起身,细细装扮了一个时辰。 不知道是因为“衷肠”的作用,还是因为常年晒不到阳光,俞若芯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白,就如白玉一般,衬得她寡淡的五官竟然多出了几分仙气。 “你真的要去吗?”苗翠桃站在她身后大叫,“你明明知道,他们是利用你身上的毒去杀叛军首领,你会死的!” 俞若芯在发髻上插了一根白玉簪子,那是宋直送给她的簪子,最普通的玉料,却最是通透,莹莹如水。 “我知道。我留下就是为了这一天。”俞若芯站起身,抚平袖口的褶皱,“他们留下我,也是为了这一天。” “俞若芯!”苗翠桃捏住俞若芯的手腕,俞若芯这才发现,原本孱弱的少年,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 俞若芯笑了。 “以后行走江湖,就别用本名了,太可爱没有威慑力。我给你想了个名字,以后,你就叫鬼神毒圣吧。” 俞若芯走了,没有回头,没有留恋。 她好像听到了苗翠桃又在哭鼻子,不过,也许是她听错了。 以后要威震江湖的人,是不会哭的。 俞家厅堂上,太子已经到了。 俞若芯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太子。 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纵使穿着华丽的锦袍,也难掩盖他一身的戾气,和几年前赏花会的时候几乎判若两人,当时的太子,还隐隐有几分皇家气度,可现在,只剩了一身狠辣阴冷。 太子见到俞若芯,明显愣住了,眼里划过一道惊艳,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你就是俞若芯?”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俞若芯双膝跪地,洁白如雪的裙摆在地面上缓缓铺开,如同绽放的昙花。 太子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扶起俞若芯,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你此去,是为了皇城,是为了国家,孤不会忘了你的功绩!你们俞家,将世代承受皇恩,荣耀百代。” “谢太子殿下!” 俞家老小稀里哗啦跪了一地,感激涕零。 “俞若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太子问。 俞若芯双手抚地,头顶轻轻碰触地面。 “宋直死前,曾有一句话让我带给太子殿下。” “什么?!” 太子大惊,豁然向前跨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他的靴子距离俞若芯的头顶只有三寸。 俞若芯扑了上去,狠狠咬住了太子的小腿。 “嗷!” “太子殿下!” “保护太子殿下!” “拉开!快拉开!” “不能用刀剑,她的血有毒!” “用棒子打,使劲打!” 无数的木棒砸到了俞若芯的身上,她听到了手脚断掉的声音,听到了脊椎断掉的声音,她的嘴里尝到了血腥,有她的血,也有太子的血。 她的皮肉绽开了,周围的人惊呼着散开,太子的惨叫犹如杀猪,听起来有些可笑。 无数的白手套抓住了她的头发,扳过她的脖子,硬生生将她扯了下来。 她的嘴裂了,牙掉了,落在地上,带着血浆、口水,还有一块太子殿下的小腿肉。 无数人扑到了太子殿下身边嘶吼着,为首的就是俞若芯的爹,几乎癫狂。 “快去找苗神医!让他来解毒!” “老爷,苗神医不见了!” “什么!” 俞若芯躺在地上,很想告诉他们——她身上的毒是衷肠,一朝入血,一朝入泪,无药可解。 可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的眼睛模糊了,她听到屋外的风吹响了树叶,沙沙得响,仿佛唱着悠悠的歌。 她想起明天就是寒露,是她第一次见到宋直的季节。 俞若芯慢慢闭上了眼睛。 有人说,人在死前的那一刻,将回想起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光。 可是,俞若芯什么都没看到。 第82页 她的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是啊,她还有什么资格再看他一眼呢…… 【阿直,愿你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bgm推荐:《桃花诺》 这真的是个he的甜文!别打我,抱头逃走 第32章 乐从心睁开眼,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 她全身的肌肉在发抖,冰冷的汗水浸湿了衣服,她想擦汗,却发现手臂上打了厚厚的石膏。 苏若信的脑袋冒了出来,稳重的钢琴王子抽风似的冲出了病房。 “爸、妈、大夫,姐醒了!” 乐妈妈,苏爸爸,连带着□□个大夫呼呼啦啦涌了进来,把病床围了个水泄不通。 “能看到我的手指吗?这是几?!”年过半百的老大夫竖着两根手指头在乐从心眼前晃悠。 乐从心:“大夫,这太二了……” “醒了!意识清醒!” “大家来看一下啊,这种病例很少见。强烈的头部撞击后一般都会产生后遗症,她这种情况没有变成植物人,可以说是医学上的奇迹……病人的护理十分重要,我强调几点……” 主任医师俨然是把乐从心当做了典型病例教材,叽叽喳喳了好一阵,又对乐妈妈交代了一箩筐的医嘱,才离开。 “小乐啊,你喝水吗?想吃什么?”乐妈妈凑到床边问,她的头发白了好多,皱纹似乎也增加了不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苏爸爸和苏若信也好不到哪里,都是一脸破落造型,唯有眼睛闪闪发亮。 “宋……丁步直呢?”乐从心问。 乐妈妈和苏爸爸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还没醒。”苏若信说,“大夫说这几天就会恢复意识了。” “他……没事吗?” “只是轻微脑震荡。”苏若信掖了掖乐从心的被子,“你吃点东西,想看他随时都可以去。” “我……睡了多久?” “三天两夜。” “哦,”乐从心点头,“原来才三天啊……” 苏若信:“……你没事吧?” “啊?” “你的表情好像很想哭——” 乐从心盯着天花板,摇了摇头。 “不,我不想哭。” * 苏若信向乐从心复述了那天的情况。她摔下楼的时候,丁步直也跳了下来,死死抱住了她。幸亏楼下的警察准备了消防气垫,两人才没有摔成的肉泥,只是乐从心头部遭受重击,丁步直失血过多,同时陷入昏迷。 倒是唐甘草命大,只擦破了一点皮,可惜后半辈子要在牢里度过了。至于那个秦哥,警察发现他的时候,断了一条腿,躺在地上嗷嗷乱叫,据说是丁步直最后发狂的时候打的。 乐从心听了这一串惊心动魄的消息,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除了每天询问丁步直的情况,她的表现一直很平静——平静得太过反常,医生甚至做出了“创伤应激后遗症”的诊断。 乐妈妈、苏爸爸、苏若信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生怕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可乐从心该吃吃,该睡睡,恢复的很好,三天后就能正常下床活动。 她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丁步直。 丁步直的病房在国际住院部的顶层,病房是华丽高大上套间,六个专业护理人员,十分奢侈。 乐从心抵达病房外时,遇到了唐甘喆和唐甘悠,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女性。 那位女性穿着低调奢华,浑身上下透出贵族气质,皮肤白皙,五官精巧,和丁步直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乐从心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是丁步直的亲生母亲。 丁妈妈:“你就是乐从心?” 乐从心低头:“……对不起……” 丁妈妈眼尾细细拉长,她踩着八寸的高跟鞋,绕着乐从心转了两圈,骤然扬起了手掌。 乐从心狠狠闭眼。 意料之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一只手揪住了乐从心的脸蛋子,还捏了两下。 乐从心睁开眼,一脸愕然。 丁妈妈干咳一声,收回了手,她的眼珠子闪闪发亮,看着乐从心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一只濒临灭绝的珍奇动物。 “她真是阿直的女朋友?”她问唐甘喆。 唐甘喆点头。 “阿直说她是生生世世的恋人?”她又问唐甘悠。 唐甘悠边翻白眼边点头。 “姑娘,了不起!”丁妈妈握住乐从心的手使劲儿摇了两下,“以身饲虎,勇气可嘉。” 乐从心:“……” 乐从心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丁妈妈笑了,这次带上了几分慈爱,她摸了摸乐从心的脑袋。 “进去吧,阿直在等你。” 乐从心走进了病房内间,丁妈妈关上了房门。 病房很空很安静,只有一张病床和一个凳子,丁步直睡在雪白的床铺里,平静又安详。 第83页 她走到床边,坐下。 下午四点的阳光柔和明亮,照在丁步直的脸上,浓密纤长的睫毛被晒成了白色。 乐从心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揉烂了,又疼又苦。 她看着丁步直,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轮廓,他的呼吸——他和宋直长得不一样,可是,她知道,他就是宋直。 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感觉,无法言说,却无比确定。 乐从心终于明白了,她不是怕他,而是—— 怕他再次遇到她。 乐从心的眼眶被什么东西憋得酸痛,却没有一滴眼泪。 她轻轻握住了丁步直的手,用指尖描绘着他指骨的轮廓,他的手是那么白,那么漂亮,那么干净,不像梦中,染满了血,沾满了毒—— 乐从心的肺开始剧痛,胃袋急速收缩着,苦涩的胆汁倒涌入咽喉。 她的手开始发抖,她的全身开始发抖,她颤抖着伏在了床铺上,用脸颊贴着丁步直的手,仿佛一只求抚摸的小猫。 风吹进窗口,白色的窗帘飞扬,日晕流转,光影交叠,千年的时光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缓缓流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光西下,霞光如血。 突然,乐从心感觉丁步直的手动了一下。 她猛得坐直,看到丁步直的眼睫也动了。 乐从心飞速退到了墙边。 暮色降临,病房里暗了下去,蒙上了一层晦暗的色泽。 丁步直慢慢睁开双眼,茫然盯着天花板几秒,转头看了过来。 琉璃色的眸子,清冽如水,冷意如冰。 乐从心咬紧牙关,全身发着抖,用尽全身力气才撑住没有倒下去。 她该说什么? 她该做什么? 她不该在这里! 她不该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已经害死了他一次,难道还要恬不知耻再害他一次吗?! 她…… 她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他面前…… 丁步直默默看着她许久。 “你……”琉璃色眼瞳轻轻转了一下,水色一闪而逝,“是谁?” * 丁步直失忆了。 当医生宣布这个结论的时候,一屋子人都懵逼了。 唐甘喆:“上天开眼了?” 丁妈妈:“那我欠他的两百万是不是不用还了?” 唐甘悠:“太扯淡了,又不是棒子国偶像剧!” “我没有失忆。”床上的丁步直冷着脸说。 唐甘喆:“我是谁?” 丁步直:“黑心资本家。” 唐甘悠:“我呢?” “一肚子坏水的跟屁虫。” 丁妈妈:“我呢我呢?” “永远年轻善良美丽的母上大人,欠我两百万,下个月到期。” 三人:“他没失忆!” 乐从心向前迈了一步,顿了顿,又退了回去。 “我一直想问,”丁步直看了一眼乐从心,“她是谁,护理人员吗?” 唐甘喆、唐甘悠、丁妈妈倒吸凉气。 “大夫,他真失忆了啊!” “间断性失忆。”大夫说,“好在对日常生活没有影响。” “影响大了啊!”唐甘喆惊叫,“他忘了他女朋友!” “女朋友,谁?”丁步直问。 唐甘悠把乐从心推到了床前。 “她叫乐从心,你说过,她是你生生世世的爱人。” 丁步直面无表情看着乐从心。 乐从心的呼吸停了。 “乐从心……”丁步直皱了一下眉头,“我记得你。” 乐从心的心脏呼一下吊了起来。 “你是春城分公司的策划,”丁步直说,“我下个月将去去那里任职。” 心脏从半空中扑通一声落下,砸在了胸膛里,生生得疼。 “没错,丁总,”乐从心挂上职业微笑,“我是乐从心,今天来是向您辞职的。” 唐家兄妹外加丁妈妈同时惊住。 “这不符合规定,我还未正式调职,你辞职应该请现任领导批示。”丁步直说,他看着乐从心的目光冷漠又疏离,仿佛看着一件没什么用的死物。 心脏急速抽搐着,似乎影响了血液供氧,乐从心大脑变得昏昏沉沉的,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对不起……丁总……” 丁步直将目光投向了唐甘喆。 “唐总,您之前说的那个并购案,我又考虑了一下,重新做了两个备选提案……” 乐从心退到了门边,默默看着丁步直。 他坐得笔直,神色坚凝,字字掷地有声。 他是不认识乐从心的那个丁步直。他是杀伐果断的丁步直,是唐氏集团的副总裁丁步直,是人中龙凤丁步直。 乐从心垂下眼,拉开门,悄悄退了出去。 她走出了病房,穿过走廊,钻进电梯,按下了一层楼。 国际住院部的电梯敞亮又干净,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人。 第84页 乐从心看着光洁电梯门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模糊,有些摇晃。 “叮”电梯到了一楼,乐从心慢慢走了出去。 屋外,天已经黑了。看不到一颗星星。 乐从心走到花园里,捧着胳膊席地而坐,仰头望着国际住院部的灯光。40多层的璀璨灯光形成一束人造星辰,那是比真正的星星更遥不可及的地方。 乐从心笑了,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阿直,你终于忘了我。 真好。 * 病房里,唐甘喆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丁步直,叹了口气。 “哪里有什么并购案,你在胡说些什么?” 唐甘悠:“啊?” 丁妈妈:“啥?” 唐甘喆:“你根本没失忆对不对?你记得她对不对?” “丁步直,你搞什么!”丁妈妈大怒,抬手就要去揪丁步直的耳朵,可下一秒,整个人吓傻了。 丁步直笔直坐在床上,面无表情,一双琉璃色的眼瞳里,静静落下泪来。 唐甘悠和唐甘喆大惊失色,飞速退到了墙角。 丁妈妈看着丁步直半晌,叹了口气:“你这个臭小子,这又是何苦呢……” 丁步直睫毛低敛,双手攥紧床单。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唐氏家庭群聊天记录 唐甘喆:丁步直失忆了! 唐甘兰:卧槽?!真的假的! 谭迟:谁? 唐甘兰:丁弯弯。 谭迟:哦,漫画脸。他失忆了? 唐甘悠:假装失忆! 唐甘兰:哈?什么鬼?为什么? 唐甘喆:据说是什么前世今生的羁绊之类…… 丁母:想不到我丁大娘子风流一世,居然生出了一个痴情种,呜呼哀哉。 唐甘兰:太狗血了吧! 谭迟:嗯。我喜欢。 唐甘兰:喂! 第33章 乐从心坐在工位上,揉了揉脖子。 腿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低头一看,果然又是隔壁美术部的“大美”来串门了。 大美是一只白色的中华田园猫,最近正在掉毛,喜欢去各部门遛弯顺便蹭吃蹭喝,为了防止走失,脖子上特意挂了滴嘟滴嘟网站的特制宠物工牌。 【姓名:大美,性别:雌性,主人:美术部鱼旦旦,联系的电话:189********】 “大美,今天没有小鱼干了哦。”乐从心抱起大美,蹭了蹭猫头。大美“喵”一声跳到了桌上,在键盘上打横一卧,眯起了眼睛。 乐从心:“……” 四周同事一片哄笑。 “小乐啊,早就跟你说不能惯着它,你看,来碰瓷了吧。” “你不给它小鱼干,它就赖着不走了。” “滴嘟滴嘟的宠物们都是爷,你都来一年多了,怎么还被他们耍着玩啊。” 乐从心哭笑不得,拨通了大美主人的电话。 不到十分钟,鱼旦旦跑了进来。 “小乐乐,对不起。大美你给我过来!” 鱼旦旦是滴嘟滴嘟的首席插画师,长相甜美,喜欢汉服,熬夜加班是日常,和乐从心的作息时间恰好重合,两个熬夜党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大美也成了乐从心的键盘常客。 大美躺在键盘上,懒洋洋喊了声“喵~”,无视、睡觉。 鱼旦旦:“……” 乐从心:“……” “咳,小乐啊,你弟弟不是今天要来和你吃午饭吗?我陪你去,顺便给大美买点小鱼干。”鱼旦旦闪着星星眼说。 乐从心:“……” 铲屎官之意不在鱼啊! 一年前,乐从心离开春城,来到蓟京,聘入心心念念的滴嘟滴嘟网站做营销策划。乐妈妈和苏爸爸原本死活不肯同意她独自北漂,结果苏若信考进了蓟京音乐学院,二老这才答应姐弟二人一同入京,条件就是,每周乐从心必须和苏若信吃三次饭,回报近况,上报平安。 四个月前,苏若信例行蹭饭的时候恰好遇到了鱼旦旦,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小若,尝尝这个饼干,是我亲手烤的,你上次说你不喜欢吃甜的,我这次换成了咸饼干。你还喜欢吃什么,告诉姐姐,姐姐做给你吃,肯定比外面的好。” 鱼旦旦在桌上摆了五个七彩饭盒,装满了自制饼干和满满的——花痴。 苏若信笑得温文尔雅。 “谢谢,鱼姐,真好吃。” “啊呀!小若喜欢就好!” 乐从心:“……” 我不应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姐,今天是15号。”苏若信对乐从心说。 乐从心的脸顿时垮了:“不用了吧,又不是坐牢——” 苏若信完全无视乐从心的抱怨,竖起手机,打开视频通话对准乐从心的脸,很快,视频接通了,苏爸爸和乐妈妈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第85页 乐妈妈:“小乐,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又熬夜了?” 苏爸爸:“那个吧唧吧唧的公司不行就别做了,回来春城苏爸爸养你!” 乐从心抹汗。 “没熬夜,吃的好,我胖了三斤,不信你问小若。” 苏若信凑上前,点了一下头。 “姐瘦了。” “喂!” 鱼旦旦:“噗!” “你看看,我就说嘛!女孩子在外面没人照顾根本不行!”乐妈妈说,“小乐啊,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就是那个——相亲对象,你还记得吗?” 话音未落,乐妈妈就被苏爸爸狠狠撞了一下。 苏若信屏住了呼吸。 空气里莫名静了下来。 鱼旦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她发现乐从心的表情变了——仿佛脸上的面具裂开了缝隙,露出藏在里面的悲伤。 苏若信叹气,倒了一杯开水,推到了乐从心手边。 乐从心双手握住热气腾腾的水杯,半晌,舒了一口气。 “行啊。” 乐妈妈:“真的?!” “嗯。” 苏爸爸:“小乐啊,你别勉强,这事急不来的……” “没事的爸,我不勉强。”乐从心笑道。 苏爸爸愣了一下:“小乐,你刚刚叫、叫我什么?” “爸,你一惊一乍的干嘛?”乐从心笑容更大。 “小乐叫我爸了,不是苏爸爸了,她叫我爸了——”苏爸爸抹着眼泪抱住了乐妈妈,被乐妈妈一脸嫌弃搡到了一边。 “那就说定了啊,定好时间和日期,我发给你。” “好。” 挂了视频,乐从心发现苏若信和鱼旦旦都直勾勾盯着自己。 乐从心:“怎么?” 鱼旦旦:“你要去相亲?” 乐从心:“嗯。” “太过分了!”鱼旦旦掐住乐从心的脖子使劲摇,“你要扔下我一个人做单身狗吗啊啊啊啊啊啊!” “咳咳咳咳,”乐从心扒下鱼旦旦的爪子,“相亲又不是结婚,你急啥。” “相亲不就是为了结婚吗?” “是为了让父母安心。” 鱼旦旦眯眼:“你以前相过亲?” “嗯呐。” “多少次?” 乐从心怔了一下。 【乐从心,这是你第107次相亲,也是最后一次!】 清冷的声音,几乎就响在耳边。 乐从心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107次,”苏若信说,“她相过107次。” “哇哦!”鱼旦旦竖起大拇指,“牛逼!再来一个,您能凑出一百零八将了!” 乐从心举起水杯:“我努力!” 苏若信看着乐从心,欲言又止。 乐从心:“你又想说什么?” “你——真的可以吗?” 乐从心笑了:“苏若信,你还有空担心别人吗?” 说着,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苏若信的身后。 苏若信回头一看,脸黑了。 就见李菁菁和柏杨一前一后冲了进来。 “苏若信,好巧啊!”李菁菁含情脉脉。 “呵呵,真是巧啊!”柏杨酸味冲天。 李菁菁挤到了苏若信的身边,柏杨挤到了李菁菁的身边,三人顿时成了夹心饼干。 鱼旦旦激动:“哇哦,好漂亮的妹妹,好酷的弟弟,你们都是苏若信的同学吗?” 乐从心招手:“二位,好久不见。” “乐姐姐,” 李菁菁递给乐从心一盒手工点心,“这是我爸爸让我带给你的。” 乐从心:“李主任他们还好吗?” “去年年底退休了,罗阿姨也内退了,吕哥哥去了电视台,听说和那个南宫山成了搭档。” 乐从心愣了愣:“哦,是这样啊。” “那个谁——丁步直也不干了吗——哎呦!苏若信你踢我干什么?!”柏杨大叫。 苏若信:“吵死了。” “苏若信,你别以为你是钢琴系的高材生我就怕了你,我们作曲系也不是吃素的,有本事出来单挑!” “哼。” “菁菁,你看看,这才是此人的真实嘴脸!” “柏杨,你吵死了。” “喂!” 鱼旦旦凑近乐从心:“这些帅哥美女你都认识啊?” 乐从心:“嗯。” “世界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你认识的人都这么漂亮!我认识的都是些肥宅啊啊啊啊啊!” 乐从心笑了。 其实,她只认识一个漂亮的人。 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 滴嘟滴嘟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二次元网站,员工90%以上都是年轻人,爱热闹,喜聚会,精力十足,与其说是一个公司,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大家庭。尤其是有了什么新鲜事和大八卦,更是能瞬间点燃所有人的中二魂。 “听说了吗,最近公司高层有大变动!” “唐氏集团入股滴嘟滴嘟,以后咱们就是唐氏的人了!” 第86页 “哇哦,唐氏集团,那可是妥妥的镀金啊!” “听说唐氏集团要空降一个总经理过来。” “谁?不会是我家包包菜的亲戚吧!啊啊啊啊,我疯鸟!第一次离包包菜这么近!” “我有内部消息,是是唐氏本家的人,听说叫——唐甘悠!” “卧槽,那个绯闻女王?!” “我有种预感,咱们公司要常驻微博热搜榜了!” 乐从心泡茶的手一顿,玫瑰花掉到了茶杯外面。 “新官上任三把火,”鱼旦旦说,“难道要涨工资!” 乐从心没说话,她默默把玫瑰花扫进了垃圾桶。 “大消息!!!”原画组组长冲了进来,“唐氏集团空降的总经理到了!马上就要去各部门视察!大家快回工位!” 乐从心手一抖,杯子摔进了垃圾桶里,粉身碎骨。 “什么?!” “哎呦我去!” “我昨天的外卖盒子还没扔呢!” “我的猫砂还没清理!” 大家兵荒马乱从休息区冲了出去。乐从心也冲了出去,却不是回策划部,而是奔向了卫生间,她要藏起来。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卫生间已经被保洁阿姨占领了。 “不行不行,马上要来视察了,我要抓紧时间清扫。” “阿姨,我尿急!” “憋着!” “乐从心!快回来,点名呢!”路过的同事不由分说把乐从心扯回了策划部,“马上就轮到我们部了,抓紧时间补个妆。” 乐从心一脸懵逼坐在工位上,看着前后左右的女同事们描眉画粉,男同事们梳头擦脸,一扫宅腐气息。 乐从心扭开口红盖,哆嗦着怼到了嘴皮子上。 “到了!已经出电梯口了!”策划部总监跑回来,“大家站起来活动活动!阿q,把你的零食收起来,蓝蓝,头发上的感叹号摘了,又不是参加粉丝会!小乐,的口红太丑了!” 众人一看乐从心,轰一声全笑了。 “对不起总监!”乐从心戴上口罩,“我遮上。” “大家,挺胸抬头——” 总监的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一片骚动。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了策划部,一眼望过去,有不少熟人,各部的总监、组长、原副总经理、原总经理、财务部总监、人力中心主任,保卫处科长——都陪着笑脸,紧密团结在一个人的身后。 为首的那个人,穿着笔挺的西装三件套,系着墨绿色的领带,黑色的皮鞋反射着灯光,“哒、哒、哒”走了过来。 员工们发出一片惊呼。 乐从心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丁总,这里是策划部,这位是策划总监徐子雷。”原总经理热情介绍道。 策划总监忙上前,和为首的“空降兵”握了握手。 “您好您好您好!” “你好,我是丁步直。” 他站在落地窗前,一丝不苟的发丝映着金色的阳光,漂亮的五官仿佛漫画中的男主角,每一根睫毛都是精心描绘。 女员工们失声尖叫,男员工们倒吸凉气,他们不自觉纷纷向前涌过去,想要近距离观赏。 乐从心没有动。她的手脚冰凉,眼前发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慢慢后退了一步。 突然,和总监寒暄的丁步直转过身,他看向了乐从心! 乐从心脚下一个趔趄,后腰重重怼在了办公桌沿上,她看到丁步直琉璃色的眼瞳竖了起来。 四周静得吓人。 丁步直转过鞋尖,鞋跟“哒”得一声。 他走了过来,一步、又一步,他身上的气息化作了一柄宝剑,带着惊人的冷冽气息逼向了乐从心的咽喉。 乐从心手指死死抠住桌板,两只胳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全身的血液涌到了头顶。 她想逃,可是她根本动不了。只能看着丁步直慢慢走到了面前,站定,静静看着她。 她的呼吸消失了。 她的心跳消失了。 她的大脑消失了。 丁步直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瞳冰凉如水,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你——”他说,“为什么要戴口罩?” 乐从心没回答。 她说不出话,她不敢说话。 难道他恢复记忆了? 难道他认出她了? 难道他……他…… “她感冒了。”策划总监忙解释道。 “哦。”丁步直转开目光,“她可能发烧了,让她回家休息。” 丁步直转身,擦过乐从心的肩膀,离开了。 乐从心闻到了他身上冷冽的气息,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人群的喧闹中。 总监们簇拥着他,花痴的少男少女们跟随着他,只有她,被留在了原地。 乐从心慢慢蹲到了地上,她急促呼吸着,肺被汹涌的氧气撑得几乎要炸开,眼泪不受控制涌了出来。 第87页 很快,同事们回来了,他们热烈讨论着新任的总经理。 “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么漂亮的人。” “简直是从漫画里活生生走出了的!” “这个丁步直是谁啊?” “你不知道?他是唐氏集团传说中的玉面阎罗!” “听说为人冷酷无情,对下属极为苛刻!” “不是吧!” “完了完了,感觉前途一片渺茫啊!” 乐从心坐在桌边,摘下了口罩。 镜子里的她脸色惨白,一圈口红涂出了唇线,在腮边拉得很长,像个大笑的小丑。 * 丁步直上任之后,所有的管理体制,运行机制,工资绩效考勤制度都最大程度保留了下来,甚至还提升了年终奖的额度。 员工们一片欢腾,对这位新任ceo吹捧至极——实际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丁步直的颜值加成——公司内部甚至出现了以丁步直为主角的条漫,传播度非常高。 “这个版本是我画的,小乐帮我鉴赏鉴赏。”鱼旦旦献宝似得把手机送到乐从心眼前。 乐从心噗一口水喷了出去。 屏幕里的漫画主角明显是以丁步直为原型,画风十分唯美浪漫,重点是,这个条漫的类别是——纯爱。 “男一号名为丁直,霸道总裁,男二号是大学生苏若,音乐学院的钢琴王子,二人一见钟情,之后发生了一系列虐恋情深的故事。”鱼旦旦捧着心口说,“简直太完美了!” 乐从心搓了搓眉毛:“那个——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的男二号已经到了——” 鱼旦旦回头一看,就见苏若信刚进咖啡厅大门,正朝二人走过来。 “卧槽卧槽卧槽!”鱼旦旦手忙脚乱收起手机,朝着苏若信露出笑脸,“hi,小若。” “鱼姐你好。”苏若信点头,又看了一眼乐从心,“你怎么穿成这样?” 乐从心原地转了个圈:“t恤萝卜裤,清爽可人,相亲首选。” 苏若信扶额。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鱼旦旦问。 “今天,我就要邂逅我的108春啦。”乐从心指了指临窗的8号桌,“就在那。” “今天,在这?对方是谁?多大年纪?帅不帅?有照片吗?”鱼旦旦激动,“我能在这儿实地观摩吗?” “你随意,不过——”乐从心拍了拍鱼旦旦的肩膀,“别报太大期待,一般来相亲的男性,能五官端正就不错了。” “哈?” “时间快到了。”苏若信提醒。 “哦。”乐从心提着小提包坐到了8号桌,侍应生送上了预定的咖啡。 “相亲的时间是几点?”鱼旦旦问。 “12:45。”苏若信说。 “还有五分钟了,男方还没到?也太没礼貌了吧。” “他工作的地方近,应该快到了。” “等一下,附近的大公司就只有滴嘟滴嘟……”鱼旦旦低呼,“难道是我们公司的宅男?!” 苏若信没说话,他看着咖啡店的大门,长长吸了口气。 鱼旦旦顺着苏若信的目光看过去,下巴砸到了桌上。 乐从心突然发现,整座咖啡厅静了下来。 她听到了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哒、哒、哒、哒”慢慢接近,犹如魔鬼的步伐。 乐从心背后的汗毛唰一下倒竖,她僵着脖子,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对面,脱下西装,叠了叠,挂在了沙发扶手上。 乐从心傻了。 对面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十指交叉放上桌面,他的手指白皙修长,仿佛顶级的白玉。 “乐从心,你好,我是丁步直,我是来跟你相亲的。” 乐从心继续傻着。 “实际上,我对你一见钟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我们能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嗷!小乐,答应他——唔唔唔——”隔壁桌的鱼旦旦被苏若信捂住嘴,拖到了一边。 乐从心愣愣看着丁步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瞳仿佛蒙了一层水波,晶莹剔透,如水的情思几乎要溢出来。 乐从心豁然明白了。 他想起来了! 不,应该说,他根本从没忘记过! 他骗她! 乐从心跳起身,丁步直攥住了她的手腕。 乐从心瞪着丁步直。 丁步直微微仰着头:“这是你第108次相亲吧。” 乐从心:“什、么?” “看来是了。” “……” 丁步直笑了,还朝着乐从心眨了眨眼。 他在干什么?! 卖萌?! 乐从心甩开丁步直的手,抓起小皮包逃命似的跑了。 丁步直看着乐从心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靠在沙发里,缓缓展开手掌。 双手掌心满是汗水,十根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第88页 * 一个月前。 丁步直走进咖啡馆临窗的雅座,脱掉西装,落座,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皱起眉头。 “唐甘兰,你怎么也来了?” “我当然要来!”唐甘兰竖着眉毛,瞪着眼睛,“你这个玉面阎罗莫名其妙约我媳妇单独见面,肯定有问题!” 丁步直掐了掐额头,看了一眼唐甘兰身边的人。 黑t恤,厚眼镜,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仿佛两口幽深的枯井——她就是梅花网最红的言情作者,谭迟。 “你好,丁先生。” “你好,谭迟老师。”丁步直说,“谢谢您能来。”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从实招来,找我媳妇到底有何图谋不轨?!”唐甘兰叫道。 丁步直没说话,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顿了顿,把整杯水喝干,咚一声放下了杯子。 “我上周去滴嘟滴嘟上任。” “唐甘悠告诉我了,她说你抢了她总经理的位置,毫无兄弟情谊,气得她半死。”唐甘兰说。 丁步直:“我见到了乐从心。” 唐甘兰:“诶?” 丁步直:“她辞职后,去了滴嘟滴嘟做策划。” 唐甘兰:“喂喂,大侄子,你不会是为了她……我的妈呀,你还真是死缠烂打。” “那叫锲而不舍。”谭迟说,“然后呢?” “我……”丁步直顿了顿,“想向谭迟老师请教,如何追老婆。” 两秒钟的死寂。 “噗——哈哈哈哈哈!”唐甘兰拍桌大笑,“我的天哪,丁步直,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谭迟愕然:“为什么问我?” “您是乐从心最喜欢的言情作者,她是你的忠实粉丝,”丁步直说,“也就是说,您的故事能击中她的内心,我认为,您提出的建议最有参考价值。” 唐甘兰:“哈哈哈哈哈哈哈——” 谭迟:“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唐甘兰被口水呛了一下:“谭迟,你真要帮他?” “嗯。”谭迟掏出本子翻开,“不过,有个条件。” 丁步直:“什么?” “我想听听你和乐从心前世的故事。” 丁步直沉默良久,点头。 “好。” 十五分钟后。 丁步直烦躁掐额头。 “唐甘兰,你有完没完?” “我才不是因为你哭!我是因为、因为……”唐甘兰抹了把脸,“因为我是演员,所以、所以我泪腺发达!” 丁步直:“……” 丁步直:“随你。” “原来如此,”谭迟推了一下镜框,“这是一个心结。宋直认为他害死了俞若芯,而俞若芯则认定宋直是因为她而死,二人都深觉对不起对方,而更糟的是,在这一世,几乎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 唐甘兰眯眼:“你是说唐甘草?” 谭迟点头:“丁先生,您是害怕了吧。” 丁步直:“不,我相信我能保护好她。” “我的意思是,你怕乐从心。”谭迟说。 丁步直愣住了。 “根据你的描述,你在这段感情里从始至终都处于十分强势的位置,是因为你怕乐从心会离开你,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抓住她。” 丁步直沉默了,良久。 “我怕她不喜欢我。” “喂!”唐甘兰叫道,“难道你问都没问过人家?” “我问过,”丁步直说,“她说她喜欢,但是那时,她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谭迟:“你假装失忆,是怕乐从心想起前世会恨你,所以你选择逃避。” 丁步直没说话。 “失忆可以作为一个契机,让你和乐从心重新开始,你等了一年,等乐从心慢慢忘了伤痛,再挑一个合适的时机接近她。可是,你见了她之后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儿了。” 丁步直攥紧了咖啡杯。 “丁先生,你很蠢。” 丁步直豁然抬眼,瞪着谭迟。 “你说——什么?” 谭迟:“愚蠢,贬义词,指十分愚昧无知,形容人过于笨拙。” 唐甘兰:“噗!” 丁步直脸抽了一下。 谭迟:“你的直觉是对的,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必须直面问题的根源。” 丁步直:“什么……根源?” 谭迟竖起两根手指:“一段感情能够成立的基础有两个,坦诚,平等。” “坦……诚?” “坦诚打开心结,坦诚面对过去,坦诚面对未来。” “平等……” “尊重你的伴侣,让她自己选择,而不是逼她选择。” 丁步直坐得笔直:“怎么做?!” 谭迟:“我不知道。” 丁步直:“……” “我知道!”唐甘兰举手,“大侄子啊,你就是太强势了,在这个时代,光凭一个霸道总裁的单薄人设已经混不下去了,人设要丰满,人性要复杂,要有出其不意的萌点!” 第89页 丁步直:“什……么?” 谭迟:“喂!” 唐甘兰:“卖萌啊!大侄子外形条件这么摧拉枯朽,如果能卖个萌,服个软,那就是……那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谭迟:“那叫一击必杀。” 唐甘兰:“就是这个意思!” 丁步直愕然:“谭迟老师,这……” “嗯——”谭迟推眼镜,“可以作为实验方向。” 丁步直:“……” 这夫妻俩不会是要坑我吧?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唐甘兰拍桌,“你看看咱们家,唐甘喆谈了6个女朋友全黄了,唐甘悠追那个胡萝卜追了十年还没结果,再瞧瞧你,情路坎坷得都能编电视剧了,只有我,完美追到了媳妇!我靠的是什么?就是追老婆的不二法宝——卖萌!” 丁步直:“……” 丁步直:“谭迟老师,这是……真的……吗?” “……”谭迟,“他说是就是吧。” 唐甘兰挺胸抬头:“看,这可是我媳妇盖了章的!” 丁步直闭了闭眼,喝了两口咖啡,又闭了闭眼,将咖啡一饮而尽。 “具体怎么操作?” 唐甘兰:“对你来说难度有点高,来,让专业演员给你做个特训,首先,注意面部表情,你这个眼角啊,要往下耷拉,见过小奶狗卖萌没有——” “抱歉抱歉,我忘了你怕狗。那就参考卖萌的小猫……” “重点要有委屈的感觉,放松!放松!这么长的睫毛别浪费了,眨两下,使劲眨!你的眼睛抽筋了吗!我的妈呀,丁步直,你真的没什么天赋!” “鼓一下腮帮子,对对对,已经入门了!”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谭迟一脸惨不忍睹挪到了旁边,打开微信。 【金华火腿】:华姐,狗血剧本写得怎么样了? 【二胎妈太苦逼】:别提了,瓶颈中。 【金华火腿】:我这有个前世今生的版本,参考一下。 【二胎妈太苦逼】:速速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回就完结啦,撒花 第34章 乐从心怕了,怕得要死。 这一年中,她每晚都会梦见宋直死在眼前,梦见丁步直躺在血泊里,而她,就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前世,是她害死了宋直,这一世,丁步直险些因为她死掉。 这些恐怖的梦境,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不要靠近丁步直,她就是他的灾星。 多少次乐从心从梦中惊醒,缩在被窝里,抱着手机哭。手机相册里有一张丁步直的照片,可她从来不敢打开,因为她怕只要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去找他。 她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冰凉的眼睛、想念他温柔又寂寞的笑,想念他身上冷冽又血腥的气息——那是魂牵梦萦千年的味道。 她想他,她好想他。 有两股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拔河,一边让她离丁步直远远的,一边催眠她去找他,乐从心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可是,她忍住了。她要斩断所有对丁步直的感情和思念。 她想,只要他这一世平安,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这一世,他是人中龙凤,他是完美的精英,只要没有乐从心,他应该健康平安过完一生。 而乐从心,只是他人生中一个的过客、一个群演、一个背景板。 这样,真的就很好,很好…… * 一点都不好! 乐从心看着桌上的大捧玫瑰花,搓了搓眉毛。 四周一圈吃瓜群众起哄。 “哇哦,小乐你可以啊!” “这花可送了七天了!” “想不到咱们小乐这么抢手!” “男主角到底是谁,我简直迫不及待谜底揭晓了。” 鱼旦旦挤在一边,一副想八卦又不敢八卦的便秘表情。 乐从心掏出手机,剁开微信。 【人从众】:丁总,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我这只狗尾巴草呢! 【丁步直】:晚上一起吃饭。 【人从众】:抱歉,我要加班。 乐从心扔了玫瑰花,怀着一颗暴躁的心脏,苦哈哈当了一天社畜,好容易熬到下班时间,策划总监又扔出一枚炸弹。 “今天晚上咱们原画部聚餐,所有人都要出席,不能请假。” “嗷,别啊总监!” “改在周五不行吗?” “上吊也要喘口气啊!” “我已经困得灵魂出窍了。” “蓟京辉煌大酒店顶层,国宴标准,去不去?”策划总监大叫。 空气里静止了一秒,炸了。 “去去去!” “卧槽,那地方人均消费上万!” “吃一顿赚一个月奖金啊!” “果然是唐氏集团,员工福利太高大上了!” 乐从心看了眼手机,丁步直再没有发消息过来。 第90页 emmmm…… 应该和他没关系吧…… * 乐从心不太喜欢这个酒店。华丽的装修,奢侈的灯光,喷香四溢的饕餮大餐,勾起了她不太妙的回忆——唐氏家族的年会。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丁步直。 同事们都很激动,常年蜗居室内的宅男宅女们撒起了欢,他们吃着美食、跳着小舞、喝着小酒,越喝越嗨,有的玩起了真心大冒险,有的掷起了骰子拼酒,还有的聚在一起讨论最新一期的“公司内部条漫”。 “剧情发展太慢了,丁直的人设明显是高行动力的角色,怎么可能只送花,他肯定在憋大招!” “男二号是不是太怂了?要是我遇到丁总这种极品,早就扑上去了!” “看得我太着急了!鱼旦旦,你不能加快剧情节奏吗?” “我也想快进,奈何角色不给力啊。”鱼旦旦瞥了眼乐从心,“卧槽,小乐你在喝什么?!” 乐从心乖巧坐在桌边,双手捧着一个盛满透明液体的碗,两腮通红。 “酒酿啊,我们都喝了。”旁边的同事说。 “我的祖宗啊!”鱼旦旦抢走乐从心的碗,“她喝醪糟都能醉!” “不能吧!” “小乐你还好吧?” “我没事哒……”乐从心扬起脸,呵呵笑道。 众人:“……” 鱼旦旦:“完了。” 乐从心觉得自己完全没问题。她虽然身体有点热,脸皮有点烧,但意识和精神还是十分清醒的,她的感官——视觉,听觉,嗅觉都比平常敏锐了很多。 她能清晰看到每个人的细微表情,听到大家不同的呼吸声,分辨出各种各样的气味——鱼旦旦这个家伙该洗头了。 隔壁的“真心大冒险”团队爆出欢呼,乐从心听到有人大叫着“表白、表白”,一个小伙子红着脸站起身,手里捏着一只玫瑰花。 四周响起了一片起哄声。 乐从心认识这个小伙子,是鱼旦旦的同事,男画师,好像叫小李,每次乐从心找鱼旦旦聊天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在鱼旦旦身边转悠。 乐从心看了鱼旦旦一眼。 鱼旦旦正好也看向她,两只眼睛圆鼓鼓的,好像一条真的金鱼。 乐从心笑了。 看来,鱼旦旦不需要去相亲了。 起哄声越来越大,乐从心的嗅觉也越来越灵敏。 她闻到了玫瑰的芬芳,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冷冽气息。 乐从心猛地站起身四下张望,可四周全是起哄的人群和酒气的热浪,什么都看不清。 乐从心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她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就在这个时候,小李冲到了她面前,举起了玫瑰花。 “乐从心,我、我我我我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四周的起哄声达到了高/潮,乐从心傻了。 她看着眼前的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心里冒出一个猜测。 “难道送我玫瑰花的人是你?” 小李红着脸,点了点头。 乐从心:“……” “卧槽!”喊这句话的不是乐从心,而是鱼旦旦。 鱼旦旦盯着乐从心身后,露出了遭遇十级台风的表情。 乐从心没有回头,她已经知道鱼旦旦看到了什么。 她闻到了某人身上的味道,清冽、血腥、酸味冲天。 人群让出了一道口子,一个人踩着黑皮鞋,哒、哒、哒走过来,站在乐从心身侧,停住,不动。 全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仿佛无数炙热的白炽灯。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伸了出来,三根手指捏住了小李的玫瑰花。 小李:“丁、丁总!” 乐从心听到了丁步直的声音。 他说:“谢谢。” 小李:“哈?” 众人:“咦?” 丁步直:“可是我未婚妻不喜欢玫瑰,她喜欢鸢尾花。” “轰”一声,整层酒店炸了。 乐从心猛得回头,瞪着丁步直。 “你说什么?!” “嗯?”丁步直蹙着眉头,睫毛微微下压,竟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委屈,“我没说错啊,你的确喜欢鸢尾花。” “不是!我我我……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未婚妻了?!” 丁步直脸上那种可怕的“委屈”神色更重了。 他眨动着长长的睫毛,鼓着腮帮子:“6月10日中午12:50分,我们在白熊咖啡相亲,对吗?” 乐从心:“是,但是——” “当时我提出希望我们能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对吗?” “没错,可是——” “你没有拒绝,对吗?” “那是因为——”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所以,你是我的未婚妻——”丁步直说,“对吗?”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捂着胸口,眼巴巴看着乐从心。 第91页 乐从心张了张嘴,她应该说“不是!”,可是—— 可是…… 丁步直挂着诡异的“委屈”表情,深深望着她,眼瞳冰凉如水——他的眼眶红了。 乐从心的呼吸颤抖起来,她慌乱收回目光,扶额一屁股坐下,就势趴在了桌上。 “我喝醉了,我头晕!” 四周静了几秒,爆出巨大的哄笑。 “乐从心,你太怂了吧!” “哈哈哈哈,怂人中的战斗机啊!” “丁总任重而道远啊!” 乐从心双臂抱着脑袋,闭眼装死。 她感觉到丁步直坐在了她身边,脱下西装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听到同事们大笑着散开,丁步直叹了口气。 她觉得,她可能怂不下去了。 (丁步直os:什么狗屁影帝,什么狗屁卖萌绝招,完全没用!) * 乐从心一跃成为滴嘟滴嘟的红人,工位变成了网红打卡点,各大部门的同事们排着队来参观她这位“运气爆棚”的神奇员工。她108次的相亲经历成为了励志都市传说,公司甚至推出了“108次”转运符作为内部福利。 每到下班时间,丁步直都会准点出现在策划部门外,顶着一张天怒人怨的俊脸,披着一身情深似海的人设,眼巴巴蹲守乐从心。 一次,乐从心逃了。 两次,乐从心遁了。 三次、四次、五次,乐从心视而不见。 八次、十次、二十次…… 整个部门都成了丁步直的后援会,看着乐从心的眼神直逼渣女负心婆。 第30天,乐从心终于放弃了抵抗,走向了丁步直。 丁步直靠在窗前,绯红的云霞光芒透过玻璃衍射在他的身上,如血如冰。他的目光定定落在乐从心身上,随着她的步伐泛起涟漪。 乐从心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每靠近他一步,心脏就像被刀剜去一块,滴血得疼。 终于,她站到了他的面前。 “丁步直,我们谈谈。” * 空气闷得令人窒息,这是蓟京著名的桑拿天,天阴沉沉压了下来,浓云滚滚。 乐从心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墨绿色的池塘。丁步直坐在她身边,肩膀距离她只有几厘米。 乐从心能听到他的呼吸,沉重而绵长。 “丁步直,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丁步直身体剧烈颤了一下,良久,嗯了一声。 “为什么骗我?” 丁步直没有回答,他仰起头,看着黑色的天空,过了足足一分钟,他说话了。 “小时候,我常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小女孩,我看不清她的脸,听不到她的声音,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只知道,我非常非常喜欢她。” 乐从心的手开始发抖。 “我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可是,不是。” “我又见到了那个女孩,和梦里的她一样,很胆小,也很倔强。”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可她却似乎并不记得我。” “那天之后,我的梦开始变得清晰。” “梦里的我,参军、杀敌、凯旋,发誓娶她为妻,我失约了,我被人陷害,几乎丧命,我逃走了,我留她独自一个人在狼巢虎穴。” “我听说她被家里人逼婚,要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子,我抢亲,我和她到了悬崖边,我……” 乐从心的眼泪砸到了手背上,一滴接一滴。 “我的身体没了,可我的灵魂还在。我看着她……看着她穿着如雪的衣裙,跪在太子面前……我看着她咬住了太子的腿,被乱棒打断了全身的骨头……我看着她满嘴是血,躺在冰冷的地上……”丁步直狠狠闭眼,“我看着她,死在我的眼前……” 乌云沉沉滚动,云层深处响起隆隆的雷声。 “我一直告诉自己那是一场梦,可是,我知道,不是。”丁步直的声音开始发抖,“我其实是知道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时……你因我而死,这次,你又因为我……陷入危险。我骗你我失忆,其实是骗我自己……如果我什么都不记得,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生过……” “我幻想着,一年过去了,你或许已经忘了……我妄想着……是不是还有机会再遇到你一次……是不是还有机会……” 乐从心抬起头,视线被泪水糊得一片模糊,朦胧间,她看到丁步直的脸和宋直的脸渐渐重合。 他们的眼眶赤红如血,说:“对不起——” 大雨倾盆而下,天地被水幕连在了一起,仿佛被泪水淹没。 乐从心垂下眼,看着雨水砸在地上,啪啪作响。 她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每一下都疼得要死,可是她的手却不抖了。 风吹了起来,雨水的腥气灌入她的鼻腔,迫使她狠狠吐出了一口气。 第92页 这一瞬间,她再次闻到了丁步直身上的气息,冷冽寂寞,却没有了任何血腥气。 乐从心猛地攥紧手指,她想,再这样下去,她会疯的。 不,或许她早就疯了,从她第一眼见到丁步直的时候开始,从她第一眼见到宋直的时候开始—— 丁步直站起了身。 “我会提交调职报告,离开滴嘟滴嘟,我会离开——” “丁步直!”乐从心拽住了他的西装衣襟。 丁步直猝然转头,盯着乐从心。 乐从心站到了丁步直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丁步直,我一直很怕你,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是一种深入灵魂的恐惧。” 丁步直的脸倏然变得惨白。 “这一年来,我越来越怕你,我怕看到任何和你有关的东西,我不敢看你的照片,我不敢看唐氏集团的新闻,我不敢看金华火腿的小说,我甚至不敢看任何的古装电视——直到你再次出现在我眼前,还非要和我相亲……” 丁步直双唇青白。 “你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我怎么逃,怎么躲,你总会找到我,吓得我半死……我想……”乐从心顿了顿,“我大概这一辈子都逃不掉了,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也不是因为唐氏家族的势力有多大,而是因为——” “我喜欢你。” 丁步直傻在了原地,瞪着两只漂亮的眼睛,全身抑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说:“啊?” “我喜欢你,丁步直。”乐从心说,“我离开你、我躲着你、我怕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就算我真的被唐甘草摔死,就算我的全身骨头被打断,就算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乐从心吸了口气,“我还是喜欢你。” 丁步直的眼珠动了一下,琉璃色的眼珠里缓缓浮起如水的光,光越聚越多,越聚越亮,绽出了璀璨的光华。 他说:“乐从心,你再说一遍。” 乐从心笑了,泪水落了下来。 “我怂了半辈子,只有这一次,我想勇敢一次。丁步直,我喜欢你!” 她被丁步直狠狠抱进了怀里,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 她听到他的心跳擂鼓般激烈,诉说着如火的思恋。 她听到雨停了,鸟儿唱起了歌。 她听到他说:“生生世世,我都会找到你。” * 乐从心看着桌上的大捧鸢尾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同事们发出一咏三叹的感慨,继续各忙各的。 乐从心缩着肩膀,拨通了电话。 “丁总。” 【嗯。】 “花是怎么回事?” 【我送的。】 “我知道是你——可是也不用一天送三次吧,这都没地方摆了,费钱费力还不环保,您出差在外已经非常辛苦了,这种事就不用——” “是吗?”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和话筒里的声音合在了一起。 乐从心一个激灵,回头。 丁步直倚着办公桌,眉眼漂亮得仿佛一张画。 “下次我送别的。” “哇哦!” “天哪!” “大清早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 “丁总,您这是扼杀我们的工作积极性!” 四周一片哀嚎。 乐从心脸腾一下烧得滚烫,扯着丁步直逃到了休息间。 “丁丁、丁丁、丁丁总!” “你叫我什么?”丁步直半撩着眼皮问。 “阿、阿直……” 丁步直眸光一闪,低头,在乐从心唇上偷了一个吻。 乐从心“嗝!” 丁步直低低笑了。 乐从心红着脸,四下望了望。 “那、那个竞聘首席策划的事儿……” 丁步直收起笑脸。 “学习心得查重率没过。” “……” “今晚来我家写。” “……” “我、亲、自、指、导。” “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上次我的腰,不是那、那个——”乐从心吓得一蹦三尺高,“我今天要加班,通宵加班!” 说着,捂着脸一阵风跑了。 丁步直挑起眉梢,拨通了电话。 “发通知,以后周五禁止加班。” 六小时后,滴嘟滴嘟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束了一周的工作。 乐从心一脸懵逼坐上了丁步直的车。 “其实,我家里还有剩饭……” 丁步直笑了一下,踩下了油门。 丁步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家酒店。 酒店建在山上,落地窗外能看到半个蓟京的灯火阑珊。 一进酒店大厅,乐从心就觉得不对劲儿。 大厅里居然没有一个客人,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只有一长溜衣冠楚楚的服务生。 乐从心压低声音:“阿直,这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好啊?怎么连个吃饭的人都没有。” 丁步直眼角抽了一下。 “砰”一盏追光打在了舞台上,照亮了一架纯白色的三角钢琴,身着白色燕尾服的美少年手指游走,弹出了流水一般的琴音。 第93页 乐从心惊呆了,她虽然不懂音乐,但是弹琴的人她认识,分明就是苏若信。 她怔怔看向丁步直,丁步直低头望着她,琉璃眼瞳轻轻颤动着,呼吸有些乱。 乐从心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又浓郁。 一曲钢琴曲结束,整个大厅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丁步直深深吸气,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了红丝绒盒,打开。 璀璨纯洁的钻戒静静躺在里面,如泪水剔透。 “乐从心,你愿意嫁给我吗?”丁步直的声音在发抖。 “我……”乐从心的声音也在发抖,“愿意。” 丁步直倏然笑了。 他拉过乐从心的手,在无名指上套上钻戒。 “砰!”焰火绽放夜空,窗外一片绚烂。 无数人欢呼着跑了出来,粉红色的气球、欢乐的彩带从空中落下,整座大厅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乐从心被丁步直紧紧抱住,她看到了很多人。 妈妈、爸爸、苏若信、鱼旦旦、李泰平、罗姐、李菁菁、柏杨、唐甘悠、胡魁、唐甘兰、谭迟大大、唐甘喆、吕光明……还有整个策划部的同事们。 他们欢呼着,拥抱着,有的热泪盈眶,有的傻笑连连,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 “乐从心,恭喜你!” “丁总,恭喜你!” “百年好合!” “白头偕老!” “早生莲子!” “……是早生贵子。” 乐从心看着丁步直的脸。 他笑得很开心,仿佛一个孩子。他的眼睛如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琉璃般透明。 他轻轻勾住了乐从心的小拇指,拉到胸前,摇了摇。 “你还记得吗,我发过誓的——” 乐从心也笑了。 “阿直,言必诺。” * 丁步直坐在沙发里,手指不耐烦敲着桌面。 旁边站了一圈婚纱店的设计师,噤若寒蝉。 “已经40分钟了,太久了。”丁步直说。 “丁总,试婚纱是这样的,需要时间做微调,您别着急,喝个咖啡,吃个点心,很快就好了。”客服经理躬着腰笑道。 丁步直:“我订的点心还没到?” “已经派人去取了,‘郝运来’这家店可是好几百年的老招牌,人特多,排队时间特长……”客服经理看了丁步直一眼,一个哆嗦,“我这就去催!” 客服经理跑了,设计师也跑了,留下了几个设计师助理做炮灰。 不过这几个小丫头似乎并不怕丁步直,反而很有兴致地在一旁聊起了八卦。 “不愧是玉面阎罗,一个眼神就把经理吓得屁滚尿流。” “是吗,可他刚刚还对着乐小姐撒娇呢!” “噗,真的吗?!” “我看的清清楚楚,他说他还有工作,只能陪乐小姐半个小时,让乐小姐尽快出来,否则他就不等了。” “你管这叫撒娇?” “重点是他的表情啊,眼梢耷拉着,鼓着腮帮子,睫毛还忽闪忽闪的,怎么看怎么像卖萌的小奶猫。” 几个听八卦的小丫头抬头想象了一下,齐刷刷打了个哆嗦。 “想象不出来!” “好可怕!”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咳!”丁步直提声,“请问,点心到了吗?” “到了到了!”客服经理颠颠跑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穿厨师服的青年。 青年快步上前,把手里的外卖盒放在了桌上。 “先生,这是我们店的招牌礼盒,其中有八类点心,分别是桃花糕、桂花糕、绿豆糕、马蹄糕——” 丁步直点开手机付款:“谢谢。” “先生,您先听我介绍完,”厨师继续,“我们店有八百年历史,创始人为明朝弘治年间的美食大家尸天清,他被誉为华夏历史上最有天赋的——” “不必了。我对历史没兴趣。” “先生,您真的没兴趣吗?” 丁步直抬头,看了这位厨师一眼。 他非常年轻,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白色的厨师服套在他身上似乎有点大,眼睛藏在厚厚的栗子色刘海后面,看不清轮廓和颜色。 他的左胸上挂了一块金色的工牌,上面印着一串数字:80040013140。 丁步直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请问,我以前见过你吗?” “谁知道呢,茫茫人海,千年岁月,也许我和您曾有过一面之缘呐。”厨师笑了起来,他左边脸上有个酒窝。 丁步直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更重了,他站起了身。 “我应该见过你——” “阿直!” 乐从心提着婚纱从试衣间跑了出来,她的头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脸红扑扑的,身上的婚纱洁白无瑕,如同夜色里绽放的昙花。 丁步直看呆了,几秒钟后,他笑了。 第94页 “阿直,好看吗?”乐从心扑到了他怀里。 丁步直搂着纤细的腰身,额头轻轻贴在她的额头。 “好看。” 乐从心的脸红了。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点心,”丁步直转头,“这位厨师,请你给我妻子介绍——嗯?” 年轻厨师消失了,只留下桌上的点心和一张古香古色的便签,上面是一行俊秀的小楷,墨迹还未干。 【如果对我们的服务满意,请在适合的时候给我们一个五星好评哦~么么哒~】 “郝云来的点心,哇,桃花糕!”乐从心扑了过去。 丁步直手指摩挲了一下便签,上面的字闪出一道金光,消失了,只剩下了“郝运来”总店的地址电话。 丁步直:“……” 眼花吗? “阿直,这个桃花糕和你做的一样好吃,你也来尝尝!”乐从心欢乐招手。 丁步直放下便签,走了过去。 “不可能,我做的肯定更好吃。” * 婚纱工作室,年轻的厨师趴在橱窗上,满脸艳羡。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幸福啊,呜呜呜——” “你在干什么?”身后冒出一个声音。 厨师回头,看到了身后的黑衣青年,板着脸,一副千万年都不会笑的造型。 “老黑,你来看看这是谁!” 黑衣青年上前,往橱窗里看了一眼。 “宋直?” “哇,你居然记得!” “当然记得,他死的太惨,差点就堕入魔道,若不是那个叫俞若芯的姑娘拼死杀了……哦?那姑娘也转世了啊。” “太不容易了!看到他们在一起,我真是老怀欣慰。”厨师捂着胸口说,“这一世,他们能白头偕老,希望死后引魂的时候能给我们一个五星好评。” 黑衣青年叹气:“那是六十年后的事了,先看看这个月的工作量吧。” 厨师顿时蔫了,掏出手机划了两下:“这么多啊,又是苦逼加班的一个月。诶?最远的这个——哈哈哈哈,居然叫范岚,这什么名儿啊,哈哈哈哈哈。” 黑衣青年:“死的真不是时候,又是堵车高峰期。” “赶紧走吧,万一迟到,又要——” “扣绩效。” “嗷!” ———————————— 《108次相亲》全文完 2019年12月6日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撒花! 没有番外!撒花! 什么,你们问最后出场的是谁。 锵锵锵,是下一篇文《土地奶奶营业中》的重要角色哦 想知道他们的故事咩,快来预收吧 预收进专栏就可以啦 * 其实大家应该发现了吧,这篇文就是一个大型的彩蛋,咩哈哈哈哈 那么,你们发现了多少彩蛋人物呢 哦,肯定有人要问,下一篇什么时候开坑 嗯……………… 嗯…… 嗯… 本仙掐指一算,明年春暖花开时,正是挖坑好时节啊! 撒花,哈哈哈哈 明年新文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