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不是垫脚石》 001 死生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元宵节快乐~ ———— 言情看的很不少，自己写倒是第一次。♀ 走过路过就来捧个场嘛，期待你的留言哟~三月初一，乍暖还寒。位于皇宫东北角的锦绣宫里一水儿的官家小姐，穿着桃红柳绿的春衫，戴着珠光宝气的钗环，给这座平常略显冷清的宫殿平添了不少春-色。 此时正是承熙三年，当今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选秀。他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后宫里嫔妃不足十人，子嗣仅有一子二女，绝对是各方势力进入后宫的好时机。 于是乎，多少千金小姐从年后刚刚知道选秀的消息起，就开始给自己的才艺画龙点睛，一些人还聘请宫里放出去的宫女再巩固自己的礼仪。甚至连各地的绣坊和首饰铺子生意都好了不少，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给自己的女儿配置最合适最精美的觐见行头。 可最终入选名单的官家小姐只有寥寥三十人。而经过第一轮筛选，现在能够参加殿试，由皇帝皇后，还有两位太后亲自挑选的仅有二十五人。 身为顺平伯仅剩的两个女儿之一的薛滟然赫然在列。 此刻她身着丁香色的上衣和月白挑丝的齐胸襦裙，袅袅娜娜站在偏殿的待选队伍中，体态容貌皆可入画。但其它四位待选佳丽更是华丽盛装，完全压过了她的风头。 不过她对于自己周围的竞争对手也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听着正殿里的动静。 “……既然皇帝实在不喜欢，那就赐林小姐鲜花一朵，准许她归家自行婚配吧。” 一个低沉严肃的女声隐隐约约地传来，接着是太监的应诺之声，零零杂杂不绝于耳。她皱着眉细细分辨前面那一组的选秀到了何种进度，突然像是听到了关键的语句，满意地点点头。 缓缓抬头，挺直腰背，勾起自己惯有的矜持笑容，薛滟然正式进入了战斗状态。 三，二，一。 她在心里倒数，期待着接下来的一刻。 “宣顺平伯之女二位，明威将军之女，兵部右侍郎之孙女，京卫指挥佥事之妹入殿觐见——！” “四姐姐……” 薛滟然正要迈出步子，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叫住了她。 她歪过头去，看向声音的主人——她的妹妹薛明嘉。♀后者穿着一袭海棠红的半臂襦裙，配上织了银纱的披帛，鬓边垂下石榴步摇，实在秀丽可人，但从她的眼神里，薛滟然还是看到了高傲与不屑，这小霸王大概是觉得自己既然是嫡女就该有些高高在上的派头呢。 “嗯，你走在前面。” 薛滟然懒得在这样的小事上和她争什么，她自己心中期待的，可是接下来的一场重逢。 “众秀女拜见圣上——！” 正殿中，司礼大太监项平元声音响亮宏厚，一行五位候选佳丽在他的指示和司礼女官金蟾姑姑的引导下，跪拜与皇帝皇后，以及东西二宫的两位太后。三叩首之后，薛滟然和其它人一起起身，等待项平元念出她们的名字，方能上前一步给贵人们相看。 就在这样一瞬的空隙之间，她抬起头来向正中央的高座望去，年轻的承熙帝果然还是那样器宇轩昂。可当她刚想再仔细看清他的神色之时，突然感觉一道尖锐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直钉进了自己心里。 薛滟然慌忙垂下眼，勉强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的警惕之心也是十年如一日的。 “顺平伯薛毅琨之女薛明嘉，年十五。” 这样的小插曲在旁人完全没有察觉之时就已经结束，选秀的流程正在顺利进行。薛滟然感觉到自己身边的薛明嘉迈着莲花碎步挪到台阶的下方，敛裾福身，又道了一声万岁，声音婉转清扬，如莺啼一般。 “行事大方不扭捏拘泥，不错。” 皇帝一开口就称赞了薛明嘉一句，可语气淡淡，听不出更明显的情绪。但就这十来个字也已经让薛明嘉心下一喜，她故作羞怯状地偏了偏头，将自己调整到最楚楚动人的角度，希望接下来能有更好的结果。 “薛小姐在家可曾读书？”皇帝继续问道。 薛明嘉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见她缓缓答道：“臣女资质平庸，只是粗略识得几个字。通读过《女训》、《列女传》外，再看过半部兵法。” “兵法？”皇帝语气上扬，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趣。他思索了片刻，朗声笑道：“是了，你是平西将军的女儿，看他素日的作风不同于常人，教女儿读兵书绝对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臣女代父亲谢过皇上夸奖。”看见皇帝有了如此反应，薛明嘉心下大定，甜甜一笑，又盈盈拜了下来。♀ 可正在她得意的时候，皇帝突然说道：“朕年前曾听说你父亲身体欠佳，卧病在床，不知薛小姐在家时间可曾照料？” 薛明嘉愣住，一时没能理解皇帝这话到底是想问出点什么名堂。一般殿选大多是问问工德仪容，喜好品行，走个仪式罢了。能够成为宫嫔的女子几乎原先就是定下的，当场见见至多就是位份上再排个先后。皇帝先前倒是对自己比较满意，可现下这般情况，难道是又有了别的想法？ “回陛下的话，家父年前旧伤发作，休息了大半个冬天。多亏陛下-体恤，又是赐药，又是派来太医问诊，承蒙圣眷，家父如今已是大好了。”她用最短的时间镇定下来，尽量挑了自己觉得不会出错的话来说：“臣女在家中日夜为父亲祈福，也曾亲手熬药，服侍父亲于病床之前，只恨自己不能代替父亲来承受病痛。” 这段话说得很漂亮，皇帝在听完之后甚至鼓掌而赞。皇帝的嫡母东宫太后见气氛不错，也出声说道：“薛小姐端庄纯孝，难能可贵。皇帝既然对她满意，那就留下吧。” 皇帝没有出声，算是表示自己毫无疑义。他对项平元做了个手势，吩咐他将香囊拿给薛明嘉。这便是正式记下名字，准备册封嫔妃的意思了。 薛滟然站在下方见证了这一切，心中波澜激荡。可她没有更多时间来感慨万千，很快，项平元又点到了她的名字。 “顺平伯薛毅琨之女薛滟然，年十六。” 她挺了挺原本就很直的腰杆，缓缓走上前去，双手交叠于腰侧，屈膝行礼。这一次并没有再抬起眼睛。 “皇上皇后万福金安。太后娘娘寿比南山。” 她的声音如琴瑟铮铮，并不十分甜美。可在场所有人都并没有品出她音色中的另一种韵味，而是都注意到她的问安用词上。这后半句话，实在不符合规矩。 薛滟然心下略有些忐忑，但很快，这一分紧张就缓和了下来。 皇帝的生母西宫太后在她话音刚刚落下时就已经笑出声来，说道：“薛家的两位小姐都是妙人。刚刚那位聪慧孝顺，现在这位恬静贴心。” 西宫太后笑得开心，薛滟然心里也颇为愉悦。 这位太后小门小户出身，颇有些市井俗气，平日里最喜欢听别人祝她千岁长寿，自己曾经也能哄得她眉开眼笑。看来这句话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一半了。 东宫太后撇了她的老姐妹一眼，只差没有将厌恶二字写在脸上。可她也跟着笑了两声，只是情绪淡淡，并不见有多少喜悦。 薛滟然瞧见她们二人的神色，紧张和窘迫的感觉已经基本消失了。现在看来，情况和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两宫太后互相抬杠，气氛紧张，可表面上仍然维持平衡。 至于皇帝…… 她想起刚才被看穿的那一瞬间，心弦又开始紧绷。 皇帝的感觉不太对劲。 这些思绪弹指之间即逝，薛滟然不会忘记自己仍处在最重要的时刻。她勾起自己招牌的笑容，又是屈身一福：“臣女多谢两位太后的赞许。” 皇帝在这个时候终于也开口，可问出来的问题却是尖锐非常。 “两位都是薛将军的女儿，怎么刚刚妹妹先上前，才轮到你这个姐姐？” 薛滟然皱起秀眉，心中微微一唏，这存心是要让她们姐妹两个产生龃龉呢。 “回陛下的话，妹妹年纪小些，臣女谦让她也是应该的。何况不过是多站片刻时间就一样能瞻视圣容，臣女自然愿意。” “原来是心疼妹妹站得久，果然是好姐姐。”皇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在椅背上，拖着长长的调子哦了一声，笑着说：“朕还以为她是嫡出，你是庶出，你才非要让着她呢。” 此话一出，薛滟然心中警铃大震。皇帝这分明是当众在打她的脸呢！ 如今她说什么都会是错的，谁叫皇帝也是个庶子出身，从前先太子在世的时候他从不与他争宠。薛滟然的思绪转了又转，可最后也只能装作自己没听懂皇帝的话，傻傻愣在原地，暗暗咬牙切齿。 不过就是瞪了他一眼，何必在这样的情况下，让所有人都难堪。 这小鸡肚肠的男人真真不可理喻！ “朕随口唬你的呢，薛小姐不要介意。” 终于，皇帝摆了摆手，给自己留了一个台阶下，从而缓解了一场诡异的危机。 薛滟然连忙跪下，道：“方才是臣女失礼，请皇上皇后，以及两位太后赎罪。”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让人抓不住其中的情绪。“薛小姐的确如同母后说得那样会说话。”他说道。 这样就算是有惊无险了吧。薛滟然舒了一口气，定下心来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问题。 皇帝似乎一直是这般时而阴郁，时而不羁。因为长期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外人很难模清他的想法。甚至有时他敞直接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下面的人大多还以为他这是故弄玄虚，要试试到底谁才对他真的忠心呢。 她正想着，后殿看门的太监却惨白着一张脸蹑手蹑脚却步履如飞地贴着墙边走了进来，似是想要悄悄告诉项公公什么紧急的事情。 “什么事情，这般重要？” 皇帝头都没有回，直接喝住了小太监。 那小太监直接就跪下开始磕头，嘴中讷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既然什么都说不出，就拖下去等候发落吧。” 这下皇后也终于开口了，语声泠泠，隐隐透着威严。 “回皇上的话，回娘娘的话，是凤鸾宫的柔嫔娘娘动了抬气……情况危急！”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声音不大不小，在场之人正好都可以听到。 “怎么会？” 西宫太后的脸色当场就变了，皇帝也不复刚才的神情。 他站起身起来，紧紧绷着嘴唇，表情十分严肃地朝小太监的方向走了一步，丢下一句话：“朕过去看看。” 什么？ 薛滟然也愕然抬起头来。 这演得是哪一出？ 柔嫔沈听雨虽是有孕在身，但皇帝向来都不喜她故作娇柔，又爱小题大做的性子，怎么现在竟然会撇下选秀这样的大事去看她？ 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像个木偶一样傻站在正殿的三级台阶前一动不动，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嗡嗡作响。 不仅是她，在她身后，待选的另外三位佳丽也是浑身僵硬，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对了。” 简直像是过了一千年这样长，准备绕过屏风去后殿的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回过身，顿了一顿，给今天的选秀做了一个总结。 “事出紧急，不好让小姐们久等，不如就都留在宫中吧。各位都是官家千金，知书达理，留在宫中也可先掌管文书，教习礼仪。如果两位母后喜欢，自可以挑一位留在身边服侍。” 薛滟然听到这话，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个不靠谱的皇帝。 然而事实上她仅仅面带微笑地朝皇帝离开的方向行礼，又朝留在殿中的三位娘娘行礼，谁都看不出她心中怒火滔天。 韩靖云，前世我为你辛苦十年，扫清后宫里一切可以牵制你的势力。结果你一杯鸠酒将我赐死，直接把我的血泪成果送给你心中最纯洁干净的薛明嘉。 幸好上苍怜我，让我魂归十年之前得以复仇。可你又当众让我丢脸，还连嫔妃名分都不给，命我去做一个小小的女官…… 这辈子我绝对跟你没完！ ( 002 再入宫廷 皇帝扔下那句话便离开了锦绣宫，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在这当口多说一句话。♀ 能送到皇宫里参加选秀的千金小姐，虽说不一定是一方大将，或者一品二品官员的嫡女，但未能得到嫔妃的位分就留在宫里，说到底，也是不符合规矩的。大庆朝虽然的确有官家女子在后宫执掌礼仪文书，可那是专门挑选的女官，十年为限，到了时间就该放出宫自行婚嫁，与秀女的制度完全不同。 皇帝今日的这番决定可不就乱了秩序么。 台下四位佳丽都再为自己的前途而忐忑不安，薛滟然此时真心实意盼望着东宫太后或是皇后能够说些什么来扭转这个疯狂的现状。 可这两人都沉默不言，偌大的正殿里，只能听见西宫太后惴惴的踱步声。 “柔嫔那孩子怀的是头胎，怕是不懂顾忌和规矩才动了胎气。哀家实在放心不下龙嗣的安危……” 西宫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不安。 柔嫔沈听雨算是她的侄女，虽说好几年来她都对这个庶弟庶出的晚辈并不怎么上心，但毕竟到了这样的地步，她怎能不为她紧张。 东宫太后估计等她说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几乎是话音未落，就已经开口反驳： “太医院里最擅长妇科的御医都在那边，满屋子的嬷嬷宫女也在那边。甚至连皇帝都亲自过去看望她了。依哀家看来，你过去了也帮不上大忙，而且人多眼杂，不就是添乱么。” 她的声音较之西宫太后更为低沉喑哑，这番话说得又刻薄，让西宫太后觉得自己瞬间丢尽了脸面。 “老姐姐，话不能这么说……” 西宫太后讪讪地开口，面有怒色。可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刺激身边这位老对手。柔嫔如今不过是嫔位，皇帝抛下选秀不管亲自过去看她已是恩宠，自己再过去，无非就是再昭告一次后宫，柔嫔是皇帝表妹，不是什么闲杂人等罢了。♀ “两位母后，依儿臣看，柔嫔妹妹有皇上真龙之气保护，自然是洪福齐天。不如等她情况略好些了，再去看望她，也算是给她的恩典。”此时，皇后站了出来，将话题又引回了选秀上：“不过忙了这样一日，想必母后也是乏了。前面皇上选中的五位新妹妹，并上这里的四位新女官就交给儿臣吧。” 西宫太后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东宫太后微微颔首，说道：“皇后既然已经这样说，哀家也放心了。今日选秀挑出来的这些秀女以后就交给你来教导，你晚些时候也改拟好她们的位分和封号，让皇帝过目。” 见皇后点头应诺，她又吩咐项平元：“小项子，这四位是皇帝钦点的女官，按理来说应该直接交给尚宫局的。不过哀家想起刚才皇帝也说可以挑了她们做使唤的宫女，你不妨为哀家介绍一下。” 项平元躬身而笑，又朗声重新念了薛滟然等四人的名字： “四位女官分别是宣顺平伯之女薛滟然，明威将军之女蔡珺，兵部右侍郎之孙女孟伯媛，京卫指挥佥事之妹梁春华。” “……哀家刚才还在好奇中间的这位是谁家的孩子，原来是孟松齐的孙女，果然一派恬静安宁，与旁人不同。”东宫太后凝神看着那位手腕上挂着檀木佛珠，即使穿着宝蓝配彤红这样艳丽的颜色，也仍然显现出素雅气质的姑娘，眼中有十二分的满意。“怎么样，你今后便来东宁宫，陪陪哀家吧。哀家觉得你比其它几位更合眼缘，你若真是个好的，定能给你一个好造化。” 话都说到了如此地步，孟伯媛岂能反对，她向前走出一步，优雅端庄地伏来磕了个头，口称：“奴婢多谢太后娘娘青眼相待。” 东宫太后听她的语气，更是舒畅适用，当场就虚扶了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握着她的手笑得好不和气。 她越是笑，西宫太后就越是难受。 挑选一个原先能做嫔妃的秀女来当贴身宫女，估计瞎子也能看出这是什么意图。老对手已经心满意足，自己又怎能处在下风？ 到剩下的三位新晋女官面前，左左右右一个一个地仔细打量起来，心中不断盘算着哪个更符合自己的需求。 薛姑娘娉婷婀娜，今日打扮得像是摇曳的紫丁香一般，最是风流秀丽；蔡姑娘的眼睛实在灵动漂亮，又梳着一头精致的发辫，看上去十分活泼伶俐，定能做个开心果；而梁姑娘眼下那颗泪痣给她平添了三分艳色，虽说身段气质皆是一般，但身份上她和另外两位倒是不同…… “你们这大好的年华就要虚度在后宫之中，哀家自然是心有不忍的……” 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薛滟然心下颇为不耐，尤其是当她发现西宫太后总是盯着自己，更是浑身不自在。 论起家事，自己父亲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爵位到底是高于其它两位女官的父亲的。论起容貌，那更是没有话说，整个大庆后宫比自己更美的女子，现在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呢。 前世与西宫太后更亲近，今生原本也想继续先接近她，但若是真的将自己留在她身边，让自己成为她的棋子，那所有的复仇大计都要打上折扣，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看来看去，还是薛家的姑娘最好，老姐姐你看看，是不是有我当年的风采？” 西宫太后果然不出意外地挑了薛滟然。她把她的一双手攥在手里，亲昵地拍了拍，眼睛望东宫太后那边瞟了一眼，发现孟伯媛果然没有自己身边这个十分之一的美貌，心里越发满意起来。 薛滟然只想开口拒绝，可面上却不敢表露一份不快的情绪，只好装作羞怯的样子，准备俯身拜谢。 就在这时，东宫太后又出声说道：“老妹妹啊，听你这样说来，我倒是为梁家的姑娘可惜了……不过你原本也该看中薛家姑娘。”东宫太后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但在场的知道情况的女人们早就意会出了全部的意思。 梁春华父兄皆是守卫京城安宁的武将，但她还有一个更特别的身份。她伯父家的堂姐梁麓正是如今的丽嫔，除却皇后和秦贵嫔，后宫里排行第三的就是这位丽嫔，而她同时还是西宫太后的外甥女儿。所以这样说来，梁春华成为女官却还不得靠山的青睐，是略显可惜了。 薛滟然向来不喜东宫太后刻薄傲慢，但她的这番话也确实为自己解了围。她咬咬牙，直接跪下向西宫太后磕头，道：“奴婢和梁姑娘的身份是不好比的，太后娘娘若是为了疼惜奴婢而冷落了梁姑娘，奴婢真是太罪过了。” 西宫太后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实在难受，发现皇后和东宫太后都是一副看戏的架势后，她心情就更是郁结。 梁春华在薛滟然身边站着，她拼命低头，恨不得找条地缝现在就钻进去。只有蔡珺从头到尾都没弄明白现在其它人在耍什么花枪，只是见气氛实在紧张，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好的姑娘，哀家哪里舍得。” 过了好一会儿，西宫太后才干瘪着嗓子出声。“不过既然薛姑娘谦让，哀家也不好耽误了薛姑娘的前程。”将这些话说出口来，她反倒轻松了不少，于是又转过身去喊住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项平元，吩咐道：“小项子，既然春华以后便跟着哀家。滟然和珺儿就交给你调-教了，应该怎么待她们，你自然知道。” “奴才晓得的。”项平元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薛滟然跪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听到西宫太后对项平元说的那些话，只能感叹自己流年不利。 原本她是想和前世一样继续走通西宫太后的路子，先立足于后宫，再慢慢实行计划，现在这样的情况必然是不可能了。而东宫太后最是看中家事和规矩，自己基本入不了她的眼。现在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要怎么样才能上位，才能颠覆命运，着实是个难题。 难不成要依附皇后？ 她的心思越飘越远，可想到了皇后，又让她清醒了几分。 皇后郁青瑶，前世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今生还得要靠她来保命争前程的话，那真是白活十年了…… 后宫里最尊贵的婆媳三人又寒暄了几句，说完话，便各自整理了行头，摆开排场，准备离开锦绣宫。项平元也走到薛滟然和蔡珺跟前，板着一张脸，明显端起了大太监的架子。 “好了，两位姑娘就随咱家过来吧。” 薛滟然缓缓起身，不让酸麻的双腿显出一丝踉跄，但项平元的步子实在迈得大了，她跟在后面，差点被自己的裙子绊住。 项平元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撇了她一眼，眼神阴冷，如同毒蛇的信子。 然而薛滟然似乎是完全没有被吓到一般，毫不示弱地看了他一眼，直达他的心底。可下一瞬间，她却隐藏了自己的所有情绪，变得像只柔弱的小兔子。 项平元眯着眼睛，大概是觉得方才那一瞬间的对视是自己的幻觉。 这边的三个人还没走到偏殿，另外那边皇后等人也刚刚走到通往后殿的门槛。又有小太监压低了脚步声快步跑过来，向皇后汇报了什么，正巧被西宫太后听到了，顿时掀起不小的波澜。 薛滟然继续跟着项平元往前走，大概已经猜到方才传来的是什么消息。无非是柔嫔的胎保住了。前世皇帝并没有直接去看望她，而是等到她们这最后五位秀女都相看完毕，才前去凤鸾宫的，听说那个时候胎相已经完全无碍了。所以沈听雨这回根本就是在小题大做罢了。 她这样想着，终于也走到了目的地。 项平元把她和蔡珺交给等候在一旁的金蟾姑姑，随口问候了两句就准备离开。哪知，金蟾姑姑却抛下了一个重磅消息： “凤鸾宫那位，以后就是柔婕妤了。” 哎呦喂，真是一出好戏。 从柔嫔到柔婕妤，这可不是生生降了一级？ 薛滟然不由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才好。 ( 003 新晋女官 大庆朝承熙三年，三月初一，新帝的第一次选秀圆满结束，其中虽有瑕疵，也没有大碍。♀第二天清晨尚宫局就有人去入选秀女在京中的住处宣旨。 国子监祭酒杜钟之女杜芳秋最得圣意，封为六品贵人，赐封号“荣”。 顺平伯薛毅琨之女薛明嘉同样封为六品贵人，却没有封号。 另有陈宝林、金宝林、傅宝林三位七品的小主，虽然暂时没有身居高位，但后宫里原先统共只有秦贵嫔、丽嫔和柔婕妤三位能称得上娘娘的人，她们的前途还在后头呢。 除去薛家不提，另外四家人都非常满意自己女儿的表现。 薛家家主顺平伯虽说在三年前归入皇帝麾下，助皇帝一举平定西南叛乱，有从龙之功。但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降臣，有个平西将军的虚衔。而且经过那样惨烈的动荡，身心俱疲，家里也子嗣凋零，如今无人能再上战场。 这一次来京里参加选秀的，除了两位小姐，只有他新纳的如夫人林氏。那位林姨娘接到圣旨说五小姐封了贵人，四小姐也留在宫里做了女官，一时间心中激荡，眼泪都快落了下来。她连忙让贴身丫鬟给宣旨的太监看座倒茶，自己也拿出了大大的红包以表心意。 她心想，两位最难缠的姑女乃女乃一下子全都入宫了，伯爵府里就剩下三年前受了惊吓，持续高烧坏了脑子的小少爷。那无论自己这一胎生下的是男是女，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一定会大有改变的。 她这番小小的心思，已经成为了薛贵人的薛明嘉肯定是不知道的。而在尚宫局下属的承文馆里身着二等侍书女官服色，忙前忙后的薛滟然就算是对林姨娘此后的发展有些印象，她现在也无暇顾及。 这几天宫里大小事宜接连不断。新来了五位娘娘和小主不说，单单就柔婕妤被贬这一件事，已经让所有人焦头烂额。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皇帝能抛下手中事务去陪她简直就是天大的宠爱。可她恃宠而骄，惹怒了圣颜，当场降了位分还被禁足十日的消息一传开来，一时间众人又觉得凤鸾宫从此就繁华不再了。 但事后皇帝依然像是此事没有发生一般，给凤鸾宫赐下了新的药材补品，首饰绸缎，只是不再去见柔婕妤。西宫太后听到这样的消息总算松了口气，而东宫太后估计暗地里又在沈家的账本上新记了一笔。 薛滟然记得很清楚，前世沈听雨的这场胎动风波很快就平息下去，并没有如今这大动干戈的场面。可她回魂至今不过五六天，唯一做过和从前不同的事情，只是在前去相看的途中懒得与薛明嘉争执，直接让她走在前面罢了。偏偏就这样一个细节，让她如今没有和薛明嘉一样高高在上地当着贵人娘娘，而是跟着上司静澜姑姑在承文馆的院子和几处库房里转来兜去。 “这些都是今次新选的两位娘娘和三位小主的档案，我现要将它们存放归档，你随我来，正好认清门路。” 记录核实誊抄整理了将近三天，五位新进宫的嫔妃终于有了初步的档案。 静澜从薛滟然手里取过最后一本绿面簿册，将桌上的五份档案规整好标上签子。薛滟然见状，赶紧取来花梨木的托盘，将它们一摞一摞移了上去。 “姑姑当心脚下。”她顺势端起托盘，挪了几步，给静澜让出一条路来。 静澜见状颔首微笑，只觉得这新人做事还算妥帖。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承文馆的偏厅，向院子里最底端的库房走去，那里便是整个后宫最要紧的档案库之一。这一路上自然是安静无言，也没有遇上旁人。 负责后宫文书的承文馆算是尚宫局里的清水衙门，虽说十分重要，但并不像司绣房、司制房或是御膳房那样的地方常年人来人往盘根错节，正好适合将选秀后意外成为女官的薛滟然和蔡珺安排进来。 今年选秀特殊，风头正劲的勋贵世家，或是机要重臣家的女儿，一个都没进入最终名单。而最后在二三等贵族或四五品官员的女儿里，也只寥寥挑中五位入宫。更有四位高不成低不就的钦点女官，让尚宫局里掌管人事的内侍监实在为难。 被太后挑走做了贴身宫女培养的那两位，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出现在御前。虽说今后她们也不一定有造化重新得到应有的地位，可有了靠山，在宫里总是不同。而剩下这两位也是千金小姐出身，其中一位还有个妹妹刚刚成为了六品贵人，她们便不能像普通的女官那样从底部慢慢做起，熬了两三年才有盼头。 “静澜姑姑好。” 远远看见有人过来时，档案库的两位看门太监就已经站到了门口整理清爽了仪容。待静澜和薛滟然走到跟前，他恭敬地向静澜行礼，又取出对牌核实后，才掏出钥匙开了库门。 薛滟然跟着静澜踏进这间阴暗却不潮湿的大房子，映入眼帘的是鳞次栉比的铁木书架，大庆朝里的辛秘档案，这里大概存放了三分之一。♀ 静澜向最右手边的那排架子走去，薛滟然见状，连忙跟上。待两人一同将五叠档案按照次序排放好，静澜又在墙边书案上的册子里添上了几笔。 此时薛滟然正看着身边往左数去的两排空落落的架子出神，静澜回过头来就发现了。她并不恼怒，也没有训斥，只是平和地说道：“这里便是记载了后宫嫔妃位分变化和日常赏赐的。而承恩彤史并不在此，你要牢牢记得。” “是，滟然谨记。滟然也还记得，姑姑曾经介绍过，那些红档要去敬事房才能查阅。” “记性不错。” 静澜缓步往门口走去，路过那两排空架子时，想到方才薛滟然的神情，又停下脚步，多提了一句：“前些年并不太平，原本该摆在这里的东西被伪帝毁了，实在可惜。” 薛滟然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说先皇登基之前的事情，又眼看静澜已经要跨出门槛了，连忙拿上托盘，快步跟了上去。 跟看门太监交接完毕，又随意寒暄了两句，她们二人又沿着原路准备返回承文馆正院。这次终于见到了别的人也匆匆忙忙往这个方向过来。薛滟然凝神一看，正是跑腿的小太监丁喜。 “看来得这样快，是有急事找我？”静澜说起话来一直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丁喜先给静澜行礼，看了一眼薛滟然，又给她也补上一礼，才道：“静澜姑姑，穆总管正找您呢。他说是丽嫔娘娘的大宫女来寻滟然姑娘，让姑娘过去说话。” “哦，原来是这样。”静澜慢悠悠地回应道：“小喜子你以后别这样冒冒失失的，大事小事都太紧张。” 薛滟然听到是丽嫔要找自己，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可能的缘由。思来想去大概只有一点，为了薛明嘉。 今日是她和薛明嘉入宫的第四天。从昨日开始，新晋的嫔妃便可以开始侍寝了。按照前世的情况，这一天该是自己先得皇帝的青眼。如今自己阴差阳错进了承文馆，那拔得头筹的人，大概就变成了薛明嘉？ 站在夹道里说话肯定是不行的。丁喜自知失礼，一路沉默着跟随另外两人去到了正院，刚过了门，就站在原地不敢乱动。而薛滟然则在静澜的带领下，到正厅里拜见了总管太监穆长顺。 “咱家已经让钟粹宫的银翘回去了，薛姑娘的规矩都没学全，怎好去贵人面前回话，万一冲撞了可不行。” 穆长顺背着手站在厅中，也不看她们二人，只是开门见山地将这件事情说了一番。 薛滟然连忙蹲身行礼道：“是滟然给总管添麻烦了。”她其实并没有想通为什么穆长顺会帮自己回绝了丽嫔。只叹如今人在屋檐下，自然是别人说什么，自己做什么。 “总管说得是，的确是我疏忽了。既然如今滟然在我手下办事，她的礼仪也是我的脸面，今日忙完了常务，我定要好好再给她正正规矩。”静澜接过穆长顺的话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看到两人心照不宣的样子，薛滟然心里更是忐忑。自己现在处在后宫西北处的小角落里，一应大事消息都不灵通。现在与前世的情况已经隐隐开始有了分岔，那她今后该如何行事，基本也没有参照了。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静澜带着薛滟然在穆长顺处待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除了谈了些关于丽嫔的话题，便是日常的事务汇报。 薛滟然当然知道有自己在场，他们也不会说什么要紧的大事。她来承文馆三天，除却头一天跟着金蟾姑姑学习宫规宫礼之外，别的任何时候都没有人对她说一句重话，可所有人都对她如此客气，也让她知道这些人根本没把她当自己人看待。 也对，他们应该是在等信号。 到底新晋的薛贵人会不会照应着她薛滟然？ 一连几天，承文馆里的人都忐忑地期待那个能决定薛滟然的未来的信号。可惜后宫里一直静水无波，谁都没有成为皇帝的心头之好。 再此期间，薛明嘉不再是一枝独秀的新人了，皇帝已经去了荣贵人处，又到了陈宝林处，但依然会去她的绘春阁坐一坐。 只是昨天正好是柔婕妤禁足十日截止的时候，皇帝很给她面子，据说下午的时候在凤鸾宫待了两三个时辰，期间焚香抚琴，颇有情趣。晚上又应了秦贵嫔的品酒之邀宿在了永福宫，那更是风流快活。 这样雨露均沾，在后宫之中心里堵得慌的大概只有丽嫔梁麓。司制房早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是景仁宫这几天里已经重新要了三套茶具，可见丽嫔火气有多旺。 关于丽嫔的流言传到承文馆的时候，正是一个晴朗清和的下午。清水衙门不会天天都紧锣密鼓，忙完了日常的事物，静澜便领着手下的三个宫女在茶水间里边喝茶边聊天。 “丽嫔娘娘最近传唤了我两次都没有如愿，静澜姑姑，你说我要是乖乖听话过去，她会不会一时手痒，把杯子也砸到我身上来？” 薛滟然这些日子里颇受她们照顾，又身居低位不愿意给人留下清高孤傲的印象，便越发恭谨温和，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都隐藏了起来。此时她端着茶盏，佯装气愤地比划了一下，这难得的俏皮样子让在场的其它几人都笑声连连。 静澜拿着手帕擦擦自己的嘴角，努力想要掩饰自己停不下的笑意，道：“原本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哪知调侃起娘娘来，倒是胆大得很。” “好姑姑，千万别告诉总管，我也就敢在姐妹们面随便说两句。”薛滟然连忙摆手，装腔作势地给静澜行了个礼，自己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女官素雯前面就笑得直揉肚子，这会看她还在继续演戏，就挤眉弄眼地招呼另一位女官素蕊：“你看看，不愧是太后娘娘夸奖过的玲珑妙语，以来就把我们两个给比下去了。以后呀，静澜姑姑都要忘记我们了呢。” 她也学着薛滟然的样子，语调夸张，还一度因为笑得太厉害而岔气了一回，这等模样，让平常最正经的素蕊也忍不住了，连咳了好几声才不至于让自己笑得太出格。 静澜看着手下的三个姑娘气氛融洽闹作一团，心情相当愉快。不过介于这还是在承文馆里，该遵守的规矩不能放松，她便清了清喉咙，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滟然，虽说你身份特殊，但你我现在都在馆里算是一家人，那我也不说两家话了。”静澜转头看向薛滟然，说道：“丽嫔娘娘要找你过去说话，明显就不会给你好果子吃，这一点，早在薛贵人成为皇上新宠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了。” 薛滟然点头：“是，滟然明白。” 静澜又继续说：“在这承文馆里，我和穆总管都接到上面打过的招呼。所以丽嫔找了你两次，我们就帮你挡了两次，好让你有一个心理准备。可若是她执意要见你，你当然还是得去。而且，万万不能丢了我们承文馆的脸。”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薛滟然如何能不明白情势。她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再次感谢静澜对自己的提点。 “滟然记得姑姑每一次的教诲，这会儿也等着面见丽嫔娘娘呢。” 静澜满意地点点头，一旁的素雯插嘴道：“丽嫔娘娘最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人物，你要是真的见到她，千万别怕。” 怎么会怕呢？ 前世里，丽嫔梁麓就是第一个败在她手里的人呀。 薛滟然没有接话，只是扬起了嘴角。自己暂时还是有人罩着，即便是卑微的女官身份，也不是完全没有底气的。 ( 004 故人相见 说来也巧，就在四女继续在茶水间休息的当口，丁喜又传来消息，丽嫔第三次召见薛滟然。传话的依然是宫女银翘，她这回终于直接见到了薛滟然，一时气不过，对她说话的时候，下巴仰得高高，恨不得完全看不见她。 “滟然姑娘好。景仁宫丽嫔娘娘想要见见你，不知这次你是否还学着规矩？” 薛滟然连忙温顺地朝她行了半个礼，答道：“多谢娘娘惦记，也多谢姐姐传话。如今自然是娘娘说什么，滟然做什么。” 银翘轻嗤一声，继续说：“那就随我过去吧，娘娘与薛贵人在御花园里品画论诗，正好差遣你跟我一起到藏书阁取了前朝秦川的《万芳图》呢。” 薛滟然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丽嫔估计是要当着薛明嘉的面把姐妹两个人的麻烦一并找了呢，到时候这画里必会做些文章。 前朝大画家秦川的《万芳图》她当然知道，这图一共九幅，以细腻精致的工笔画法，绘尽天下花卉，价值连城。只是朝代更替，这些画曾经遗落在战火之中，后来并未同时出现过。皇宫藏书楼里的这份只有六幅是真迹，另外三幅均是后人临摹之作。 这样的画虽然不是珍品国宝，但丽嫔想要借出来估计也不容易。她可记得，前世里这些画等到薛明嘉封了妃，皇帝才赐给她赏阅的…… “我这就随姐姐过去，绝不耽误两位娘娘的雅兴。” 薛滟然虽然疑惑，但并不慌张。丽嫔性子有些鲁莽，想要对付她不用花太多心思，见招拆招就已经足够。 银翘看她这幅谨小慎微的样子甚是满意，正准备领着她过去，正好看到远处走来的静澜，又朗声说：“你的规矩学得不错，不像是静澜教姑姑出来的，我家娘娘见了必定欢喜。” 这样的嘲讽静澜不可能没听到，但她就当完全不知道一般，走近了以后和银翘随意地见礼，又特意嘱咐了薛滟然一句：“既然娘娘这么快就来找你，你便尽快过去。♀” 薛滟然看她并未交代更多跟取画有关的事情，也明白这一次是得完全靠自己了。她最后给静澜再行了一礼，跟在银翘后面，朝承文馆的门口走去。 承文馆作为尚宫局下属的档案管理机构，位于后宫的西南角，离藏书阁距离并不远。银翘趾高气扬地领着薛滟然，步子迈得飞快，不一会就到了这幢三层小楼外围的院子的门口。 “这是哪一宫的宫女？闲杂人等速速离开此地。” 这里的守门太监足有四人，各个鼻孔朝天，完全不给她们二人面子。 银翘重重哼了一声，一边从袖笼里取出代表景仁宫丽嫔的玉牌，一边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将刚刚那个太监的话顶了回去：“我是景仁宫一等宫女银翘，奉丽嫔娘娘命令来取画，你这闲杂人等速速让开，不要耽搁了娘娘的雅兴。” 薛滟然在一旁听到她这般自报家门实在觉得挺可笑，正可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此处的藏书阁虽说是属于后宫的，但能畅通无阻的无非只有皇帝和皇后。梁麓如今才是个四品的丽嫔就敢让自己手下的人来横冲直撞，难怪前一世那般不识相，最后下场凄凉。 “中午的时候娘娘不是跟你们总管打过招呼，说是下午要来取些画卷品评的。怎么你们现在还敢拦着我？”银翘又被几个太监说了两句，更是心头火起。 最先出声的太监这才拖着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哦……是我们总管没即时通知我们呢，实在失礼。”他这样说着，却并没有放行的意思。“但是咱家现在去跟总管核实情况还需要点时间，姑娘你可等得急？” 这摆明了是要收点红包作为加塞的钱呢。银翘抿着嘴不说话，双手也紧紧攥成了拳头。 薛滟然暗自叹了口气。她开始觉得银翘是故意把场面弄成现在这样的了，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就算不是最贴身的，也不至于像她这般没规没矩。♀ “请几位公公行个方便。丽嫔娘娘实在等不得。” 她上前一步，从怀里模出四个小荷包，塞进那些皮笑肉不笑的太监手里。前头那个总是与银翘呛声的太监掂了掂，露出一个勉强满意的笑容，道：“还是这位姑娘懂得规矩，娘娘想要什么，跟着咱家来取吧。” 薛滟然朝后让了半步，方便太监去开门，而银翘狠狠瞪了他们几个一眼后走上前来，恨不得走在那太监的前方。 “丽嫔娘娘的意思，是要将秦川的《万芳图》借了，大约晚膳时分再还回来。” 她一路走近藏书楼的大厅里，开门见山地吩咐那个太监。只听那太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姑娘你要说笑，不如换个更好的笑话。” 薛滟然心下了然，看来这珍品果然不是丽嫔这样位分的人想借就能借的。但既然任务已经接了下来，总得努力完成了才行。 “公公快别打趣我们，银翘姐姐这番过来，可是真心诚意为娘娘办事，绝不说笑。” 她撇了一眼气鼓鼓的银翘，示意她快点也表示一下，给个大点的红包疏通路子。银翘也懒得在这里继续耽搁时间，掏钱掏得也算爽快。 “你若是再弄出点幺蛾子，那本姑娘就亲自去找你们藏书阁的肖总管了，明明是娘娘吩咐的事情，怎得做起来推三阻四，到底还办不办差事！” 那太监嘿嘿笑了一声，没有接过她的话，反而是转身看向薛滟然：“这位姑娘规矩做得好，想必也是个轻手轻脚的，那就跟咱家来取东西吧。” 薛滟然楞了片刻，又很快跟了上去。余光扫过银翘，隐约瞧见她嘴角含笑，眼里闪光，并不见她刚才气急败坏的模样。 藏书阁共有三楼，但是前世里薛滟然直到最后都没有上过顶层。此刻她跟着那太监爬上又陡又窄的楼梯来到第二层，只见到通往更上一层楼的楼梯上有一扇落了锁的木门。 以前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吧？ 这样的念头只在她脑海中停留了一瞬间，她就已经将它抛到脑后。大概是自己记错了吧，她不以为意地笑笑。 薛滟然在楼梯口处站定，并没有上前给正爬着小梯子在书架高层取画的太监搭把手。而那太监也没出声呛她，只是晃晃悠悠慢慢腾腾地将画都暂时放到中层的空架子上，看她不着急，自己便更加不着急。 终于他将九卷画都取了出来，薛滟然早就走到了他身边，端着梨花木托盘，示意他把画卷移过来。 “这东西重着呢，看你也不是个有力气的，还是咱家端着盘子，你去查看一下这些是不是你们娘娘要借阅的画。”太监嘿嘿一笑，从她手里硬抢过的托盘。 薛滟然觉得他这举动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也按照他的意思，轻轻拆开每一卷画，仔细核对了卷轴上的标签，再将它们尽量平稳地放到托盘里。 太监看她清点完毕，就准备带她下楼了，藏书阁的登记册子正是在一楼，银翘应该已经在下面把情况登记好了。 “可算下来了。” 薛滟然和那太监刚刚从楼梯口走过来，就看到银翘交叠了双腿，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神色不太友善。“我还当滟然姑娘你也需要我封个红包才肯办事呢。” “哪里敢当，银翘姐姐，既然画已经拿到了，那我们进尽快去御花园吧，别让两位娘娘就等。”薛滟然尽量表现得温柔和顺，对刚才银翘的讥诮视若无睹。 银翘站起身，拍拍手，又把太监端着的托盘抢过来塞到薛滟然手里。 “那就走吧。” 她丝毫不管薛滟然是不是拿得动，径直就向外走去。后者挑了挑眉毛，越来越觉得这事情有鬼，但不知道岔子会出在哪里。 相比承文馆到藏书楼，从藏书楼到御花园的路要更长一些。根据银翘所说，丽嫔和薛明嘉正在绛翠轩谈诗论画，在这般情况下，她们二人就要走更远的路，绕过假山丛才能到达了。 靠近那处临水的建筑时，早有小太监躬身过来想要从薛滟然手里把画卷接过去，可银翘眼风一扫，他们都没了动静。薛滟然更加明白自己捧着的才不是什么稀世名画，应该是炮仗**才对。 “丽嫔娘娘，薛女官带到了。” 两人终于走进了绛翠轩，丽嫔梁麓身着一袭玫瑰色的苏绣半臂，满头珠翠十分华贵显眼，而贵人薛明嘉则是一身雨过天青的襦裙，虽说是绿叶衬红花一般，可也别有一番风韵。 银翘率先给她们二人行礼，随后又退开两步，让她们能看清薛滟然的动静。 薛滟然没接到吩咐，不能先把画放下，她深深望了一眼坐在绣凳上含笑的薛明嘉，又看看一脸傲慢的梁麓。后宫规矩，女官不同于宫女，虽然品级基本一致，但隐隐要压过宫女一头，觐见普通妃嫔通常只道万福。可这都是心照不宣的，明面上来说，若是主子不让女官好过，该跪该拜，无一能够减免。于是她们二人看好戏的眼神下，薛滟然只得捧着沉重的托盘，跪下见礼。 “奴婢滟然，拜见丽嫔娘娘，拜见薛贵人娘娘。” 一路走来她已经要承受不住托盘的重量，当她得到许可起身的时候，颤抖的双臂更是难以维持画卷的平衡。 只听“刷拉——”的一声，九卷画咕噜噜地从打翻的托盘上滚了出去，其中的一两幅甚至散了束带，直接摊了开来。 “奴婢失职，请二位娘娘责罚。” 薛滟然心下一紧，不得不又跪了回去。丽嫔这下马威给得挺厉害，看样子自己今天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哎呀呀，薛女官又跪下做什么，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本宫当不起你叩两次头呢。”梁麓把玩着茶杯，阴阳怪气地看了一眼薛明嘉，缓缓说道。 “是呢，先不用急着请罪，把画收起来才是正理。”薛明嘉其实知道梁麓是想要她也屈膝下去捡画，可就是装作没听懂。 薛明嘉低着头，眼神冰冷。 前世里自己与薛明嘉两人曾经并列封了大小薛贵人，有利益之争，因此一直不睦。但现在自己只是个身居低位的女官，她也懒得出声说一句好话，估计她心里根本不愿意和自己扯上关系呢。 果然在这样的时候根本不能指望这个亲妹妹。 ( 009 又起波澜 薛滟然一路上神色冰冷地朝着自己的岗位走去，心里已经默默将今天发生的多有事情再整理了一遍。 在承文馆的日子怕是会越来越难过的，早上不过是有人给把自己不愿意做的活计拿给自己，可等“绘春阁薛氏姐妹感情破裂”之类的言论传开来，那就什么糟心的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而且自己还平白无故在不知名的地方耽搁了一个时辰…… 对！就怪那个死男人！ 薛滟然板着脸站在书案旁，狠狠滴将自己的椅子抽了出来。她用力不轻，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可这椅子的一条腿明显让她感受到了异常。 呵呵，他还以为尚宫局的人不会自甘堕落到做这种明面上的下作事情呢。 既然椅子被人做了手脚弄坏了，她干脆也就不坐了。反正今日的这些任务要全部都做完得到深更半夜，等旁的人都走了，她再坐下来也不迟。 于是薛滟然解下平常挂在腰上做装饰的流苏绦子，将右边的袖子束紧在手臂上以防碍事，一边站着抄写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一边继续在心里骂着狗皇帝。 韩靖云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假山给改造的，害得自己受了那般惊吓，又被重重劈了一掌，最后还在那种脏兮兮的地方昏睡了那么久…… 薛滟然想想都觉得身上一阵难受，只可惜今天估计没办法抢到洗澡用的热水，只好等事情忙完了，自己去舀一点井水将就着擦擦了。 她又继续回忆着，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在今天所有的事情里，最神秘的，其实是那支弩箭。但是更蹊跷的也许是皇帝对自己的态度。 弩箭有很多用途，但今天这支明显不是用来暗杀的，它大概代表某种信号，或者传递了更详细的消息。 而自己呢？从入宫以来自己从来都只能身穿普通的女官服饰，在后宫里非常好辨识身份，但若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除非是认识的人才能做到。 在此之前，这一世自己与皇帝是见过两次面的。无论是锦绣宫殿选，还是绛翠阁摔画，都闹得轰轰烈烈，所以他就对自己印象深刻了？ 虽然今日最开始的时候他也只分辨出了自己大概会是什么人，于是就将自己制住，不让回头。♀可他后来也饶了自己一命，还特意将自己搬到了靠近承文馆的地方。 想不到这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力啊…… 薛滟然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但是很快这个温暖的表情就消逝不见。虽然她能够一下子就从声音分辨出密道里的那个人应该是承熙皇帝韩靖云，但她心里还是有一个惊骇的念头在逐步清晰。 前世里的皇帝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密道里遇到的那个，或者说是这些天遇到的那个皇帝，也许是有人假扮的。 她被自己的想法狠狠吓了一跳，连忙甩甩头，忘记这个糟糕的猜测，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誊写中。 没有用饭，也没有喝什么茶水，只是那样站着，或者奋笔疾书，或者研墨润笔，薛滟然在接下来的整整三个时辰里，简直像是个木偶一般。 直到落钥的时候，守门的太监过来催她走，她放下了笔。这时她的右手僵硬到颤抖，简直无法正常屈伸，可看到桌案上依然剩下不太薄的一叠纸，简直无话可说了。 而回到住宿的东三所，情况简直更糟。 自己靠门的床铺上不知道是被哪个人泼了整整一盆水在上头，被褥、枕头、帐子无一幸免。 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同屋的竹英说道：“滟然妹妹对不住，前面是我一个不小心弄成这样的。知道妹妹向来宽容大量，一定不会怪罪于我的。” 二等侍书女官虽然也不算是没品没级的底层奴婢，但在住宿条件上也只是一般，通常是四个人合住在东三所的一个偏屋里。和薛滟然住在一起的正是素雯、素蕊，还有眼前这个笙儿。 女官夜里不用值夜，早上又要从皇帝上朝只是开始上工，于是就寝时间并不很晚。此时已经到了熄灭蜡烛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换寝具。 薛滟然狠狠剜了笙儿一眼，道：“姐姐说这话我听不懂了。既然是做错了事，既然要道歉，为何会一点诚意都没有？” 笙儿嘻嘻呵呵没有说话，正巧素雯从屋外进来，张口又是一通嘲讽。 “这话我也听不懂，薛姑娘，你倒是说说看她要如何才有诚意？帮你去晾晒被子，或者干脆把她的被子给你盖？你一个小小后辈，倒是有脸说这些呢。” 薛滟然听得火冒三丈，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紧紧咬着牙关忍下这等屈辱。 渐渐的，敲梆的声音响起，所有烛火都黯淡下来，众人停下了无意义的争吵，各自就寝。她和衣靠在床上还算是干燥的地方，闭上眼睛默默地胡乱背诵经文。 看来无论那个皇帝作风有多么奇怪，到底是真是假，只要对自己有兴趣，就是好的。这小女官再做下去，她就要疯了，必须早些勾引到皇帝，离开这鬼地方。 但要能自己创造条件，揽住皇帝的心，还是需要一点机遇呢…… 她忽然有些后悔之前没有答应薛明嘉的要求。暂时作为棋子，将来也能反手回击下棋的人，自己当时果然还是鲁莽行事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大清早薛滟然却因为月复痛提早惊醒。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她扯了扯嘴角，又把自己想要拜托现在生活的念头重复了好几回。 誊抄的工作还是一样枯燥和乏味，薛滟然欠下的债简直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 又是一个上午过去，她只觉得如果自己能用左手写字就再好不过了。 就在她捧着寡淡的残羹剩饭，准备混乱吞两口就走人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带来了新的消息，饭堂里突然像炸锅了一般热闹。 “凤鸾宫的柔婕妤娘娘小产啦！” “今天可是她开的品花宴呢，竟然自己就这么倒下了，掉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既然是满皇宫都即将知道的事情，几个最喜欢议论流言八卦的女官也没有太在意自己说话的声音是否太大了一点，几下嚷嚷，所有人就都听见了。 薛滟然刚听到的时候不免楞了一下。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前世里柔婕妤沈听雨的这一胎也没有保住。距离她在选秀的时候胎动，闹得皇帝皇后与两宫太后担心不已的那次，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这样说来，昨天自己听到的那些话果然就是和沈听雨有关的。 其实这也是昨天遇到的非常大的事件之一，可全然被后面密道里的奇遇给吓得忘记了。 难道真是梁麓下得狠手？可就算昨天自己听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也完全无法证明导致这个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 薛滟然只得感叹命运难逃。 连自己都活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了，沈听雨却没能有更好的运气。 皇帝如今只有一子二女，大皇子生来就有隐疾导致腿脚无法站立，早已与太子之位无缘。他从小被抱到皇后的坤平宫里养着，并不太见人。 而除去早夭的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都是贵嫔秦佩蘅生的，虽然外家也算是朝廷新贵，很快就会更上一层楼，可她们毕竟都是女儿，地位和能带来的利益与儿子相比到底差了一截。 现在沈听雨小产，又一个皇子没了，无论是对于她自己，还是对整个皇室，对于西宫太后与沈家，都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 而且她是在自己的宴会上出事的，这和前世基本一样。 薛滟然仔细回想着，并没有记起沈听雨对什么花花草草有敏症。可惜她前世和今生都不在宴会现场，一次是和薛明嘉赌气于是不想去，还有一次…… 是呢，说不定昨天薛明嘉特意找她去毓华宫说话，就是为了带着她去宴会，然后气一气梁麓或者沈听雨。 结果自己依然赌气没有去。 如果去了，说不定能找到点破绽，提早扳倒梁麓也不错。 可惜现在这也只能是她的妄想了，自己如今这般卑微的身份，哪里还有精力去跟前世的对手们过一过招。 不过昨天的那些话皇帝应该也听见了，就看他愿不愿意彻查这件事，以告慰他没活成的小儿子的在天之灵吧。 果然如同薛滟然所料，当天下午开始，皇宫里由皇后主持，开始了严格的彻查。 沈听雨流产的原因经太医院会诊，初步断定为服用了忌口的药物。这“药物”二字至关重要，若是饮食上出了纰漏，还有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若是真和鲜花有关，那这办场宴会就是她自作孽不可活。可问题竟然出在药物上，基本也算是说明这是有人故意要害她的。 她自从怀有身孕，养颜与安神的汤药再没有喝过，就连保胎的药都是从那次无故胎动之后才严格遵照医嘱服用的。结果她因为药物导致流产。 一时间凤鸾宫里所有和药有关的人员全部被控制起来，连负责每日给沈听雨请平安脉和开药的黄太医也不例外。慎刑司半问半审地想要从他们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内侍监与尚宫局也派出人手从凤鸾宫开始，严查线索。 说到底，这些和薛滟然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就连穆总管接到消息，说是承文馆也要临时抽调十人去搜查宫殿这种事情，和她关系也不大。 她唯一能感受到这场风波闹得远比前世来得凶猛的地方在于，她誊抄的负担越来越重了。 索性这两天总是找她麻烦的素雯成为了那十人里的一员，这让她每日里无尽的抄写安静了不少。任凭外面天翻地覆，她也依然每天保持着原样的生活。 也许是皇后有意肃清后宫，要趁着这次排查柔婕妤被人下药导致流产的原因时，内侍监与尚宫局的人深入地将后宫里的各个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 一时之间，行贿的、克扣份例的、偷窃的、夹带东西的，抓了十几个。 既然各个宫里少了这十几个人，也就是多了十几个缺。想要给自己谋个更好出路的人，想要尽快上位的人都蠢蠢欲动。虽然这个时候想办法去疏通关系简直是顶风作案危险重重，也架不住一些实在是渴望权势或者地位的人内心的野望。 比如和薛滟然同样是钦点的女官，也同属于承文馆的蔡珺。 单论身份，蔡珺和薛滟然相同的地方其实不只以上两点。她们还都是武将庶出的女儿，不过明威将军蔡暨身份上还是逊了顺平伯薛毅琨一筹，而且驻守湖广，在京中并没有太多的势力。 势力不够，金钱来凑。 蔡珺虽是庶女，但蔡暨并没有嫡女，于是对她向来宠爱，这次进京选秀，早早地就为她打点起来，落选或是应选都做了充分的准备。只可惜最后蔡珺两者都没沾边，蔡暨只好再捎了一笔钱，托人送进宫里，给女儿买通门路。 而在彻查后宫一事进展到第三天的时候，由于蔡珺的缘故，薛滟然终于也被莫名卷进了此次事件里。 ( 010 皇后懿旨 此时已经是四月初一的下午了，薛滟然无暇感慨自己在重回宫廷的这一个月里到底有多么的背运，她依然继续重复着枯燥的誊抄工作，有时甚至要被赶去打扫库房。♀ 她心里斟酌了无数遍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办法，最后只能寄希望于本月二十六的万寿节。 虽然皇帝做寿之时整个后宫所有的女人都会盯着他的，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是了，只要自己能够走出这承文馆。 ……或者也许自己还能继续去假山内的密道等他？ 薛滟然想着想着，面无表情的脸上就有点绷不住。前世里那个自视甚高的薛淑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转世重生之后，竟然会盘算着如此自毁身价的办法。 实在是世事无常。 由于此前皇后下至彻查后宫时，尚宫局也派出了人手参与，继而总管穆长顺表示自家决不能出现监守自盗的情况，又组织了另外一批人，同时开始了自查。 自查打乱了一些整理资料的进度，承文馆里只留了几个人当值，而薛滟然也终于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了一番。 当她沿着宫墙边的窄道慢慢走回居住的东三所时，远远就听到有哭声和训斥声传来。 “……看你平常乖巧懂事，竟然还敢做出这等事情！” 薛滟然快步走近自家隔壁的甲字院，看着内侍监的太监们正往外撤，而蔡珺站在她的房门口哭得相当难受。一旁，她的管事姑姑绫真恨铁不成钢地站着，想要开口训斥，又不忍心骂得重了。 看这架势，估计蔡珺是犯了什么小错被拿住了。 薛滟然环视四周，很快找到了几个平日里最喜欢嚼舌根的女官。她还没往她们跟前凑，那几个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跟她讲起了刚刚发生的事。 “蔡珺果然是秀女出身的，一心想做娘娘呢。可在锦绣宫里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到了我们承文馆竟然也不是个安分的。”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官朝着蔡珺的方向，嗤笑了一声。 另一个女官也说：“可是这阖宫上下巴结谁不好，竟然想到去抱丽嫔娘娘的大腿……这可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了。” 第三个女官听她话语粗俗，连忙用手肘捅了捅她，同时眼睛撇了撇薛滟然，说道：“这丫头果然比你还傻一些，平常跟着绫真跑御四房的时候看着还听话，结果真真是个不懂变通的。她家里有钱也有点权，可在皇宫里又算什么。如今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要查各宫各处有没有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她就该小心做人。” “就是。蔡珺最傻的地方就在于，明明她没有被查到多少违禁的玩意，无非是家里给她捎进来的首饰太多了些，她没来得及全塞进钟粹宫罢了。”第一个说话的女官用手帕掩着嘴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继续说：“内侍监那些阉人也不会真的把她拖出去，无非就是想问她讨一点好处。哪知道她会突然冲进去自报家门，还说什么今后她就是丽嫔娘娘的人，让他们都警醒点呢？” “她这副模样，自然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第三个女官下了结论：“如今凤鸾宫那位正出着事呢，钟粹宫可不被皇后娘娘盯得死紧。现在也就是绫真姑姑与刘副总管出手保了她，给她些脸面，没有让内侍监的人直接把她领走，可她迟早也是要去慎刑司走一遭的呢。” 薛滟然听到这里也是哭笑不得。 这边厢她们几个聊得投机，当事人蔡珺那边可就是乌云满布了。 绫真拽着她的手就往房里拖，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小女管也一个劲地劝她。薛滟然远远地看着，只见蔡珺只顾着大哭，对其它人的劝阻理都不理。 “几位姐姐可知道为什么她心心念念要投奔丽嫔娘娘？”薛滟然回过头来，随口问道。 年长的女官和身边的那位眉来眼去一番，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回答：“人家大概是羡慕你有亲妹妹做了娘娘，自己也要个比薛贵人更有地位的靠山呗。” 薛滟然哪里不懂得这个，她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蔡珺选择的是梁麓，而不是秦佩蘅或者沈听雨，或者这次选秀比薛明嘉位分还高出半级的杜芳秋。 丽嫔梁麓的性格作风在最最开始就已经完整地展现了出来，那样一个女人，如何能容忍一个更年轻美貌的宫女，整日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 “……别想岔了，文武有别呢。”第三个女官善意地提醒了薛滟然。 就这不到十个字的话语让薛滟然简直恍然大悟，她在心里将与蔡珺有关的信息转了两遍，算是明白了她的想法。看来之前堵在门口问自己下次是不是能带着一起去见薛明嘉的那一次，她是真的想要这样做的。 只可惜求人的方式实在错得离谱。 热闹看够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众人见蔡珺那处没有新的进展，都纷纷散去。 薛滟然也准备穿过甲字院，去旁边的乙字院里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内侍监的人既然已经来清过场子了，想必不会整洁到哪里去。 可当她刚经过蔡珺的房门时，只听得“砰”的一响，那个缺根筋的姑娘猛地从房间里冲出来，抓着她就不让她走。 “你刚刚肯定笑我了，是不是！” 蔡珺冲着她大喊道。 前世里蔡珺早在殿选的时候就被淘汰出局，薛滟然其实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当初的那十年，以薛滟然的身份和名声，万万也不会出现现在这样尴尬的状况。 她狠狠瞪了蔡珺一眼，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可是身边这个姑娘明显是犯了犟，见状竟然更紧了紧自己的手。 “绫真姑姑好，恕滟然现在实在不方便行礼。” 薛滟然索性不去管这个难缠的牛皮糖，将身体侧过一边，朝着快步走来的绫真点头致意。 绫真估计与明威将军关系密切，蔡珺做出了这等事情她也没有严厉责罚，可她的宽容也直接导致了蔡珺的丢人现眼。 薛滟然虽然觉得这个管事姑姑并不是个足够靠谱的，可眼下，总该有人制得住这个疯丫头。 “放手。” 看到刚刚散去的看客又有几个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绫真把脸一沉，朝蔡珺训道：“规矩全忘了现在就给我去慎刑司重新学学！” 蔡珺低着头，抿着嘴巴停顿了片刻，然后她放开了薛滟然的袖子。 刚刚获得自由的薛滟然连忙后撤了两步，远离这个祸害。 “珺儿妹妹，在这宫里，乱说话可不一定是丢了面子这么简单的。”她正色道。 不知这句话触动了蔡珺的什么心结，话音刚落她又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薛滟然实在觉得匪夷所思，再也不想在此地多停留一刻，转身便走。 “你敢说你就不想离开承文馆么？你亲妹妹当了娘娘，你敢说你就愿意当十年屈居人下的女官，然后放出去自行婚配么？” 身后，蔡珺又没头没脑地喊了两句，越说还越来劲了。 这下子，终于重新把围观的人群聚了起来。 薛滟然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做无谓的耽搁，但是看蔡珺这架势根本不想放她走。 蔡珺是必定要进慎刑司领板子的人，她自己可绝对不想再靠近那鬼地方一步！ “住口！”她头也没有回，只是提高声音呵斥了一句：“你我均是皇上钦点的女官，我绝不拦着你去阎王殿里报到。” 蔡珺吱吱呜呜地估计还想继续跟她争辩，绫真终于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拿了块帕子堵了她的嘴就往房间里扭。 薛滟然在前头听见了这番动静，冷冷哼了一声，终于得以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惜依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东三所甲字院里众人闹作一团的时候，一个身着蓝色蟒袍的管事太监，领着四个小太监，派头不小地踏进了院门。 “哪一个是女官薛滟然？” “回公公的话，奴婢正是。” 薛滟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一遍佛号才得以平复狂躁的心情。 她转过身来，挺直了要背，给那总管太监行礼。礼毕，她抬起头来才认出那竟然是个熟人。 霍全，皇后身边的小管事太监，平常一般是领着坤平宫里外殿的人事分配。 怎么他今天会出现在东三所，还点名要找自己？ “薛女官好福气，皇后娘娘口谕，让薛女官今后去泰安宫当职。” 霍太监扬了扬下巴，朝她毫无语调地说出了一番震惊全场的话来。 薛滟然只觉得耳边嗡隆之声一篇，不知是自己幻听还是周围的人真的轰动了起来。 “原来你早就找好了出路，那刚才还装什么清高！”明明已经被锁在房间里的蔡珺隔着窗子也能继续不管不顾地添乱。 这回霍太监也听到了，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绫真觉得这会自己也被彻底牵连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向霍太监解释情况。 薛滟然无心关注他们到底讲了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发愣。 去泰安宫当值，那就是做皇帝身边的女官或者宫女。若还是女官，就继续负责文书登记或者伺候皇帝看书写字，若重新入了宫女编制……这就是在皇帝的寝宫待着了。 这一世皇帝是个行为不羁的，连皇后都变得捉模不透起来。这才一个月的光景，薛滟然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两夫妻给玩弄死了。 “闲杂人等就莫要多言了。” 霍太监也懒得去听绫真絮絮叨叨地求情，反正过了今天，她与刚刚那个无故大喊大叫的小女官就该被送去她们应该待着的地方了。 “咱家也只是路过此地，顺便带来皇后娘娘的懿旨，薛女官，还望你尽快自行去泰安宫领命吧。” 薛滟然默然地下跪，口称多谢皇后赏识。 待她站起身来，那些看戏的人早已围到了她身边，丝毫不去管被捆起来扭送慎刑司的蔡珺与绫真。 和她同住一屋，不久之前才刁难过她的笙儿迫不及待地挤到她身边，眼神不善地朝她笑笑，说：“你这副狐媚样子果然没有白长，就是不知道薛贵人听说这事以后，会不会气晕过去。” 她一开口，有别的女官也跟着阴阳怪气地笑了笑，但没有第二个人敢油嘴滑舌。 不一会儿，承文馆的刘副总管匆忙赶到，瞧见这里又有继续闹事地可能，遍大声训斥了众人。 笙儿见情况不妙，亦是十分后悔自己口无遮拦，但话已出口就覆水难收。她咬咬牙低下头去，不敢再随便说话，又趁着众人注意力还集中在薛滟然身上，就小心翼翼地向旁边的素蕊身后挪去。 “……副总管，看来承文馆的人实在是散漫得可以啊。” 薛滟然被闹腾得不行，脸上的神色凝重，幽幽地望了刘太监一眼。 后者被她的眼神惊了一下，心里更是恼火，连忙遣了众人，又决定最近必要狠狠给她们重新立规矩。 薛滟然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不再说话，蹲身给刘太监行了一礼，便自行离开。 她无法再正常地细细思考什么，只觉得自己离原来的计划更进一步了，这些小事也不该和无关人等继续计较了。 ( 011 徐徐图之 若要认真算起，在整个后宫里，薛滟然除了原先自己住的永寿宫，她最熟悉的地方就应该是皇帝的寝宫泰安宫了。♀ 大庆规矩，皇帝临幸嫔妃一般会留宿于她们的寝阁。如果是点了嫔妃到泰安宫伴驾，也只是在偏殿与她们共处，且在**渐歇之后将她们送回原来的地方。 换句话说，泰安宫的正殿只有皇帝与皇后才能住。 前世里薛滟然与皇帝最浓情蜜意之时，她几乎每月有一半的时间都要耗费半个晚上在泰安宫的偏殿里。 甚至有一次，光天化日之下，皇帝还在正殿午睡，她过去想要捉弄他一番，最后两人干脆缠缠绵绵搂做了一团。 那是她唯一一次躺在正经的龙床之上。 也许就是这样一次不能说的经历，才更加坚定了她想要做皇后的心愿？ 被这样一个念头害死了一次，继而重生回十年前的薛滟然回想起自己曾经的辉煌与荒唐，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奉皇后的旨意，薛滟然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就跟着霍泉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去了泰安宫。 此时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处理政事，根本无暇顾及她这个新来的小人物，这也让她觉得惬意了不少。 “可是新妹妹来了？” 薛滟然一直走到了泰安宫后殿的一处耳房，还不等她上前给里面的的人行礼问好，已经有一个身穿素色提花罗裙配海棠红上衣的宫女向外探了探身子，示意她进去。 身后的小太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就躬身离开，只留下薛滟然一人，含着浅浅的笑容走进了房里。 “梅香姐姐安好，玉溪姐姐安好。” 这两个大宫女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薛滟然没想过要隐瞒自己其实已经认得了她们的这一点，一进门就恭敬地向她们打了招呼。 方才说话的红衣宫女正是梅香，她性格爽利大方，估计原本还想好好向新人介绍一下自己，被抢先了之后倒觉得挺有意思，不由得多打量了薛滟然两眼。 玉溪则要沉静稳重一些，这一会儿也在打量薛滟然，见她虽然长得出色，但言行并不扭捏妖娆，心里对她的评价就高了半分。 “滟然姑娘，你既然来了这里当差，以后就要守着这里的规矩。虽然你是皇后娘娘挪过来的人，但这整个天下说白了都是皇上一人的。”玉溪率先开口说道。 紧跟着，梅香也补充了两句：“你是承文馆出来的，我才听说那里也出了些乱子，罚了个把相关的人。你以后虽然和那边不相干了，但是也要引以为鉴，不该说的不能问的，半个字都别多嘴。” “谨遵二位姐姐教诲。”薛滟然低头应诺。 玉溪心里对薛滟然为何要来泰安宫一事早已有数，不过她对皇后的想法也稍稍有些好奇。 想要通过好拿捏的低等嫔妃来邀宠，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是平日里那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和皇帝的情分不过是相敬如宾的主子娘娘，在这样风波不断的当口玩这一手，确实耐人寻味。 呵……等阖宫上下都传开了，估计又能听到哪家娘娘砸杯子，哪家娘娘哭不停的消息了。而且这些零零杂杂的动静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消停了。 三人在耳房里又寒暄了几句，玉溪就表示她该去茶水上监督着了。梅香挥着手佯装一副赶她走的模样，又领着薛滟然在泰安宫里走了一圈，将她能去的地方一一告诉了她。 薛滟然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但一直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神态，这让梅香非常满意。 “泰安宫的文书女官是容敏姐姐，她手下还领着两个小丫头，把你再塞过去就人满为患了。”梅香一边指点她泰安宫里的忌讳，一边又给她交代以后的工作：“所以顾总管交代下来，让你暂时入了宫女编制，跟着我进屋子里伺候。” 说到这里，梅香停下了脚步。 薛滟然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过神来，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看来你也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 梅香继续说：“刚才玉溪跟你交代的话，想必你也听进去了。滟然妹妹，你将来必有造化，但是能做到什么地位，还得看你把那句话记得有多清楚。” 天下都是皇帝一人的。 薛滟然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默默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既然是要做皇帝的贴身宫女，薛滟然必须得学的东西就多了不少。 如何伺候更衣、如何伺候洗漱如、何伺候沐浴，虽然不用事事亲历而为，但基本的分寸与顺序容不得半点差错。 好在前世里薛滟然做了将近十年的宠妃，经常与皇帝腻在一起，这些琐事都见识得多了，真的要自己上手去做也难不倒她。 在正殿的侧间里，梅香看着她操练那些动作，暗自点头，心里却别有一些思量。 顺平伯薛毅琨几年前虽是驻守西南的一员大将，暗地里早就依附了当时的镇南王韩崧，镇南王起兵谋反，薛毅琨临阵倒戈，虽落得家破人亡，但同时也助先帝与先太子一举攻破乱局。 如今薛家军早就被拆得四分五裂编入了其它军队，薛毅琨本人也顶着平南将军的虚线，又得到一个三等伯的爵位，远远地去了辽东。 他当年妻妾儿女几乎死绝，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仅剩的两个小女儿都顺利入了宫。 薛贵人如今虽说在位份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得宠程度早就让丽嫔与柔婕妤忌惮。她姐姐薛女官更加不简单，都被扔进了尚宫局，还能搭上皇后这条线，重新被捞出来放到皇帝身边。 相貌生得如此娇媚，性格还算进退有度，伺候人的本事一看就是精心调-教过的……不知道薛毅琨养这样一个庶出的女儿之时，到底打算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前途。 薛滟然结束了束发流程的演示，将手里的一套梳篦放回鎏金镶宝的匣子里。 在此期间，她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梅香疑惑的眼神。她也知道自己的很多行为会令人起了疑心，不过没有关系，那些误解正好可以成为自己的伪装。 “梅香姐姐……？” 见身边的大宫女一直没有说话，她轻声喊了她的名字。 梅香这才停止了思索，吁了一口气，说道：“滟然妹妹果然蕙质兰心，这点事情完全不会难住你。” “姐姐谬赞了。”薛滟然垂下眼睛，笑得半分不显骄傲。 梅香最后再向她交代了一些皇帝平日里的习惯与忌讳，既然催着她重新梳理一番，换上女官的行头。 大庆后宫里，有头有脸的宫女们并不用统一身着相同的衣服，只要符合制式，她们通常会按照主子的喜好与自己的适合的类型，打扮得别出心裁。 薛滟然恭敬地答应了。 跟着梅香一路走到后殿北面的后罩房里，她发现早有小宫女得了消息等候在那处。 自己如今以女官身份入宫，并没有多余的衣服首饰，所以当她发现那两个小宫女按照吩咐，正捧着一套从发簪珠花到衣裙鞋袜，甚至胭脂螺黛之时，颇为惊喜地望了梅香一眼，笑意深深。 “看着我作甚，还不快去换了。” 梅香挑了挑眉，催促道。 人算不如天算，薛滟然堪堪将代表承文馆女官的檀色裙裾换下，套上颜色更为鲜女敕的松花配桃红的对襟襦裙，门外就有小宫女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已经离开了御书房，向泰安宫这边来了。 梅香盘算了片刻，起身就走到了屏风后面，见薛滟然并未衣衫不整，就拍了拍手，直接将她牵了出来。 “好妹妹，现在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梳妆打扮了。” 她最后用抿子给薛滟然紧了紧发髻，再给她添上一朵石榴绢花，想了想，又从方才小宫女捧着的瓷盘里取出一对红玛瑙耳坠。 薛滟然见那耳坠由一颗颗小的玛瑙珠串成，形状有些像葡萄，又有些像石榴子，便多看了一眼。 梅香见状，解释道：“这是早上的时候秦贵嫔娘娘特意留下来赏了你的。虽然我和你玉溪姐姐也一人得了一只镯子，但我们哪里不知道这是沾了你的光呢？” 薛滟然最后再照着镜子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边，心里默默将秦佩蘅送她象征多子多福的耳坠一事细细品味了一番，只觉得自己今后的日子充满了挑战。 前些时间自己是心心念念要月兑离承文馆，找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然后得意正式回到后宫。如今在皇后的旨意下，她已经距离皇帝这样近了，就更要把握住机会。 必须要当棋子的话，她也想要做与众不同的棋子。不过这还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将来反手去影响下棋的人了。 “我们走吧，莫要耽搁了正经事。” 踏出后罩房，薛滟然神情无异，只是一双眼睛里微微透着些得意之色。 这辈子带给自己多番变故的皇帝……我这就来会会你。 ( 012 步步为营 薛滟然跟在玉溪和梅香，还有另外几位大宫女大太监身后，恭恭敬敬地等在泰安宫的二门口。♀大约过了半刻钟，皇帝的仪仗才缓缓来到跟前，让贴身太监陈宝禄领着众人行礼问好，才又径直往正殿走去。 玉溪此时已经先行一步去了茶水间监督小宫女们上茶点，在梅香的示意下，薛滟然跟在她的身边，从边门绕进了正殿，要服侍皇帝擦脸、更衣、换鞋。 “嗯？这就是新添的人？” 韩靖云懒洋洋地歪在床下的罗汉床上，任由梅香和另一个小宫女给他换了靴子，他接过薛滟然拧好的热手巾，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奴婢滟然，多谢皇上与皇后娘娘抬爱。” 薛滟然面上笑得极为得体，心里却有些咬牙切齿。皇帝投向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含着一些捉弄和戏谑，同时还做出一副完全不认得自己的惊喜模样，这里周围就这么一点观众，他是要做戏给谁看。 “既然是皇后指过来的人，一定不会差的。”韩靖云随口嗯了一声，又转向正帮她整理衣服的梅香，说道：“你有了这么个新妹妹，倒是可以省力不少了。” 梅香给他系好最后一个衣结，也笑了笑，说：“滟然妹妹会的东西的确是不少，不过呢，奴婢担心皇上以后更习惯她来伺候，将奴婢忘到角落里了，所以绝不敢省力的。” 韩靖云听到她这样说，笑得连皇帝的架子都不顾了，整个人在罗汉床上蹭了又蹭，刚换好的日常衣服都快要皱了。 “听你一说，朕对她就更有兴趣了，今天就给你放个假，让滟然留在朕身边就行了。”他终于笑够了以后，清了清嗓子，说道。 梅香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些尴尬，正忙着整理袍角的手也停住了。 薛滟然站在边上听着，同样颇有些不自在，不过他不是为了这样一句戏言，而是为了韩靖云的说话方式。♀前世里的皇帝虽然行为并不容易让人捉模透彻，可也没有像现在这般……肆意潇洒，每次见到都不太一样。这让她更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承熙帝韩靖云了。 “不愿意就算了。” 男人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自己再把身上的服饰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 幸好这时玉溪领着人进来送了第二批小点心，进进出出的动静打破了一室的沉静。 “小陈子，”他又高声喊了陈宝禄：“让人知会皇后一声，她送来的人第一眼看着挺顺眼的，是个好姑娘。还有朕今日晚些时间依然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去坤平宫陪她吃饭了。” “是，奴才知道了。” 薛滟然听完他们主仆的对话，只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从明天开始，几乎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恨不得让她去死的场面。皇帝果然还是跟之前两次一样，一边给她减罪提身价，一边给她拼命招祸。 说是有公务需要处理，韩靖云其实并没有再次回到御书房，而是在晚膳过后先散步消食，再钻进了泰安宫的另一个偏殿。 那里就是先前两位大宫女提到的，已经有了专属文书女官的内书房。 如此这般，薛滟然与梅香并不用跟着去伺候，只管把韩靖云交给容敏和陈宝禄便是了。 趁着这样一个机会，薛滟然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又去了自己往后在泰安宫的住所收拾打点一番。 根据她目前的想法，单单做了皇帝的宫女必然是不够的，原先她还只是一个基本禁步于承文馆一隅的女官之时她就准备想办法让皇帝单独注意到自己，从而得到宠幸，重回嫔妃之列。 这样才能继续她接下来的计划。 薛滟然环顾四周，如今她住的这件屋子比起东三所的还是要条件好了一些，两张床对面摆在东西二侧，南面有梳妆台，北面有用屏风隔断的私密角落。♀ 合住的那位目前还在当值，据梅香说那是个差不多到了年龄，又没有身居高位的侧殿宫女，平日里忙忙碌碌不太能见到踪影，还求了恩典年底就会被放出宫去。 这点让薛滟然感觉满意，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重新练习舞蹈了。 她一直都很会跳舞，这也是她那个异族舞姬出身的亲生母亲带给她的最大的财富。 只不过她现在的灵魂大约两三年不再跳了，身体也因为前一个月的女官生涯耽搁了日常的练习，现在要恢复最好的状态，还需多多拉伸筋骨，重新找回状态。 薛滟然想，别人都已经给自己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自己决不能辜负了。 当天晚上，韩靖云没有去皇后那里，也没有召来任何一个嫔妃侍寝。 但他也并未如同那些女人所猜想的一般把心思放在了新来的宫女身上，只不过半天的时间就想让她伺候到床笫上去。 不过当薛滟然给梅香打下手，服侍韩靖云沐浴更衣的时候，韩靖云跨入浴池里，就挥手让梅香到外面去候着了。 “你过来一点。”他对薛滟然说道。 明明对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再熟悉不过，薛滟然也不得不承认，她现在有些脸红。 此刻的韩靖云靠在浴池沿上闭目养神，散落的墨发柔和了他平日里颇显凌厉与英气的面容。他的身体浸在水中，朦朦胧胧看不分明，这让薛滟然不自觉地多瞧了几眼。 她有一种奇妙的，想被他拥抱的感觉。 这不应该。 明明主动权是要她来掌握的。 这样一个三十多天前才杀死自己的男人，怎么还会让她怦然心动？ 难道自己不是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掐死他么？ 想虽然是这样想的，薛滟然明面上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保持了那份乖巧的样子，上前去按照韩靖云的指示给他擦背。 这项工作她前世也是时常会做的，怎么样的力度，怎么样的角度，她都很有分寸。 她擦着擦着，韩靖云却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 虽然现在特别舒服，但这简直就是在**！ 他猛地转过身去，一池的水乍现波澜。他出手，轻轻擦了擦薛滟然脸上的水珠，嘴角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来你一向胆子都很大。”他说。 薛滟然被这雾气迷蒙了心神，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可当她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时，整个人还是僵硬了片刻。 “虽然上次在朕的怀里紧张成那样，现在你又不怕了。” 韩靖云还是在笑。 薛滟然有一个诡异的错觉，她觉得他大概也和自己一样，对自己的容貌和魅力有着万分的信心，所以现在这样，根本就是他在勾引她。 他又一次勾引她，想要把她拽下无垠地狱。 “皇上……”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语调有些颤颤巍巍，又扬起了尾音，轻轻慢慢地勾人心弦。 “您若是想让奴婢不怕，奴婢就不怕。” 韩靖云眯起了眼睛，神情倏然就变了。 一时间室内的旖旎气氛被打破，两个人都写不自在地停留在了原地。 薛滟然有些奇怪，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的一些小手段虽然并不太能端得上台面，可前世里皇帝还是很吃她这一套的。 而现在，眼前的男人似乎是想赶她走了。 “看什么看？真的要看，不如下来和朕一起沐浴。”韩靖云又变回了之前那种肆意张扬的模样，仿佛刚刚并没有甩脸色给她看。“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喊梅香进来吧，让她把衣服给我带过来。” 薛滟然在脑海中赏了他一个白眼，恭顺地退出了浴房。 刚才怎么忘记去观察皇帝心口处是否还有那颗胭脂痣了呢…… 呼吸到房门外的清冷空气，薛滟然陡然清醒了不少。她只怪自己方才被男色所惑，正经的观察都忘了做。 不过若是这个人真是假装的皇帝，他也会把所有的细节都学到位的吧。 薛滟然甩甩头，不再去像那具美好的躯体。 反正今后自己还会有机会好好地、仔细地观察的。 虽说皇帝总会有些让人无所适从的举动，但事实上他是个挺好伺候的主子。 薛滟然来到泰安宫里三天，心弦绷得紧紧，却并没有受到她所设想的那些刁难或苛责。 皇帝分明就是因为知道她是那天闯入密道之人，才把她调到身边来服侍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自己灭口，或者囚禁自己，而是放心与自己日夜接触，薛滟然并没有想通。 至于为什么会经过皇后的手……这也是个未知之谜， 按理来说，皇后郁青瑶虽然出身非常高贵，本来也是皇帝的血亲，但是皇帝对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否则前世里自己是怎么半真半假地利用皇后那所谓的情史，将她扳倒，驱离后位的呢？ “滟然……” 韩靖云惯用那种懒懒散散拖着尾音的语调和她说话，现在一喊她的名字，又将她的思路带回了现实。 “朕发现你特别喜欢偷看朕。”他说。 这样直截了当地指出薛滟然正在做的事，让后者不禁露出一些窘态。 韩靖云看到她如此这般，心情也好了一分，然后他继续说：“不过没关系，你要看，那便大胆看，朕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薛滟然听到这话，心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她不过是想观察一下皇帝的字迹是否还和从前一样，哪知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只左手半僵不硬地练字。 这样也就罢了，凭什么自己想勾引他的时候他摆出一副完全不解风情的样子，而自己开始做点正经事，他又随口撩拨自己。 这不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