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凤华》 赤色之章:1.盼归的旅人 我费劲地爬上一个似乎能眺望到远方的高大沙丘,传说每年这几天,沙漠中的旅人能在夜里偶遇不可思议的奇景。巫们说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虽说是满月,可眼前的一切依然几乎黑蒙蒙的一片,只有远处的天空与沙的世界不分彼此:星光像泛着银色微光的沙砾群,笼罩在月光中的一些沙砾却似点点星光。沙漠的风难得柔和地抚摩着我稚女敕的脸庞,这个短暂的季节对于学习在沙漠怀抱中生活了十年的我来说依然那么珍贵。 我叫邱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可我还是渴望有一天能回去:回到那个十九岁的身体中,回到以前憎恶现在却怀念得不得了的二流大学女生宿舍,回到因没考上帝都一本而拍手欢庆女儿能继续留在家附近念书的月兑线“可恶”父母身边,回到刚收到人生第一封情书还没有来得及回信说yes就被迫莫名其妙穿越的那个平安夜。 穿越的那晚发生了很多事,对我来说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女人的杯具:一个女人自然就是倒霉穿越女主邱楠我;还有一个女人则是目前这具小女孩身体的生身母亲。那时我刚刚穿越,睁开眼身在一个狭小的奇怪地方而眼前一抹黑,只有头顶上方极微弱的一点微光若有似无。我惊吓不已本能地奋力朝亮处而去,最后豁出老命爬到能视物的地方,耳边是不远处喧嚣的欢呼声,眼前却是一张因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的苍白女人脸:这张脸很美,即使憔悴不已,眼中带着浓浓慈爱和不舍看了我唯一以及最后的一眼,就永远的闭上。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地大哭起来,哭声终于惊动了屋外沉浸在喜悦中的一些人们,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后表情同样变得惊慌失措。 没用多久我就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我的存在果然是个意外。当晚所有村人都跑去参加祭祀,那个让很多巫云集到我们这个小村落的伟大祭祀——感谢上神让拥有改变世界之力的星之子降世。据说沙漠中桀骜睿智的巫们谨尊上神旨意,追随星的轨迹而来,纷纷预言我们的母亲将诞下星之子。于是当我这一世的哥哥降生后,村里所有人和很多沙漠别处慕名而来的人们都去瞻仰神圣的祭祀,独留产妇在屋内休息。而当热闹的祭祀进行到如火如荼时,姗姗来迟意外降生的我结束了这个可怜女人的生命。 因此,我的到来并不受村人的欢迎,尤其是我这个身体的父亲—达瓦村的村长阿塔,那个伟岸如山的年轻男子。十年间我很少看到他的身影,即使出生第二天,我被他短暂地抱在怀中,也没能感受到来自他的一丝温暖。那时还不习惯婴儿身体的我不安地扭了两下,他却僵硬而沉默地维持了一会抱我的姿势,就将我递还给桑吉老爹,同时给我取名为绿珠,却没有给予我姓氏。之后我明白了这里的风俗,因为短暂不确定的生命,人们习惯让孩子继承父母的名字为姓氏。男孩姓氏多承自父亲,女孩姓氏多承自母亲。我这身体的父亲出生于战乱中,还来不及得到姓氏就变成孤儿。姓氏代表着父母对孩子一种爱的传承和希望,我不是孤儿,却也没能得到姓氏。我想这位年轻父亲的心中,一定对我害死他深爱的妻子这件事永远无法释怀。 这十年间悉心抚养我长大的其实是桑吉老爹,说是老爹其实一点也不老,在我出生时他也就刚近不惑之年。他一直独身住在我家小院后的石屋中,照顾我们这个家的生活起居。他的来历据说神秘而不凡,大多数村人对他有着隐隐的畏惧,因为他结实的右肩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奴隶烙印,可他并不是我家的奴隶。确切来说,整个达瓦村乃至附近的沙漠部族都没有豢养奴隶的习俗。这里的生活如此艰难,虽然远离了王都的残酷统治,却需要渺小的人类团结起来,每时每刻共同对抗着恶劣的自然环境。桑吉老爹告诉我虽然这里少见奴隶,但在王国富庶的地区奴隶们却随处可见,低贱如粪土。然后第n次唠叨小孩子一定不要到偏僻的地方玩,以免被沙漠中臭名昭著的沙贼掳走卖作奴隶诸如此类。 村里小孩子多不愿跟我玩,大约是受到家中大人观念的影响,他们认为身为女孩一出生却害死母亲的我不吉。而身心不一的我,表现确实异于普通孩子的沉默寡言,也从不去找“同龄人”一起玩。尽管我有一个伟大且值得尊敬的哥哥,那个万众瞩目被预言拥有改变世界之力的星之子:昌顼。尤里吐孜罕。出自同一个娘胎,拥有几乎相同的相貌,我们受到的待遇却天上地下。甫一入世他的名字由地位最崇高的大巫占卜而来,并被冠以高贵的远古姓氏“尤里吐孜罕”(意为星星)。三位知识渊博的巫自愿长期留在达瓦村,传授天文地理人文知识直至他成年,也有归隐后慕名流浪而来的大剑客每天悉心教导他剑术。他于是真的变得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从五岁起深亚麻色的头发就被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白净的额头,灿若星子的眼中时时带着如阳光般温暖自信的光芒。身为他的妹妹却很少能看见他,因为他每天忙碌于向巫们学习知识,练习日渐熟稔的剑术,甚至帮助身为村长的父亲处理一些事情。每个村人看见他都会尊敬而亲切地喊一声昌顼少爷,孩子们更是对他无比热切地崇拜着。而他的这个妹妹我,却黯淡得让人很容易忽视存在。在旁人看来,我每天大多数时间,独自一人在村内无所事事四处游逛。即使停下来也少与人说话,却常常发呆,然后自言自语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话。在小女孩们开始注意外表,缠着母亲把姐姐们鲜艳美丽的纱巾借来扎辫子时,我依然时常披头散发,即使刘海都能遮住一多半的脸。 当然,事实上快三十岁的我不会去在乎一群小屁孩在背后议论我什么。但有一个人很在乎,他叫和索。卡基雅,是村里所有孩子的大哥,快十二岁了,身材已经有了少年人的修长健硕。他有一个妹妹娜丽。卡基雅,比我小两岁,非常美丽可爱,可惜是个哑巴。五年前他们的母亲听说了星之子降世的传闻,拖着幼小的孩子们从很远的村落搬来了我们村定居。他们的父亲在娜丽还没出生时被暴虐的士兵抓走,像牛马一样被驱逐着去开辟矿山,再也没有回来。孤儿寡母的刚搬来这里时,受到了一些不平等的对待。尤其幼小的娜丽口不能言,当母亲哥哥都不在身边时,常常被小孩欺负。那时我实在看不过去,就会闷不吭声的走过去把这个可怜的女孩护在身后。其他孩子虽然不待见我,但摄于我父兄还有桑吉老爹的威名,只能讪讪离开。后来和索不知怎的知道了这件事,于是除了加强对娜丽的保护,也开始在孩子群中处处维护我。随着我们的长大,已经开始有男孩子背着女孩们讨论未来的妻子人选。大约他们说了如我是不吉之身性格怪异没人敢娶之类的话,我听说后对此一笑置之,和索却炸毛了,他在男孩群中很郑重地宣布我是他心中最美的女孩,等我成年定要他母亲上门求亲。再后来,让我也始料不及的是因为此事传来,村中竟有几个小女孩的玻璃心碎了一地,从此凡路遇皆对我怒目而视,并且本不和的她们因我这个“外敌”而共同团结起来。 在穿越前因忙于学习没正经谈过一次恋爱,我仍旧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被还不到十二岁的小男生郑重表白,更加难以想象被几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当情敌;在穿越后我依然难以适应这一状态,主要是我觉得和索这娃的“爱情宣言”实乃无稽之谈。其实如果解释为和索看上了我这具小身体的哥,因而决定借娶我做媳妇当幌子来接近伟大的昌顼少爷,这个推论说法我更能接受一些。天地良心穿越前我绝对不是腐女,当室友们在腐神的光芒下茁壮成长时,我连一部bl小说都没看过,顶多刷微博偶尔看一眼美型的动漫**图然后对下方配文敬谢不敏。但自从五年前卡基雅一家搬来后,村人只要不是个瞎子,都会发现伟大的昌顼少爷身后多了一条名叫和索的影子。用现代的说法,和索就是昌顼少爷的头号死忠粉,没有之一。自从熟悉后,和索对我说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关于昌顼少爷的,还有一句就是“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这不由得让我很自然地对和索产生了上文的推论。 想得太出神,趴的时间太久,浑身上下已经麻木得有些接近无知觉状态。我正准备活动两下换个姿势继续趴。突然,一道蜿蜒而上的火龙出现在视野下方,瞬间我停止所有思绪,大脑自动重启后立刻激动起来:这荒漠地带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有火龙?这难道就是巫们所说能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奇景? 赤色之章:2.羁绊的命运 从五岁那年开始,每年的这几天夜里,我都会想方设法从村里跑到尽量远的沙漠中,寻一个最高处蹲守,巴望老天开眼指给我一条归家之路。可惜每次都是带着希望而来,满载失望而归。第一次我因为经验不足,一味贪图深入沙漠内部没正确估量好路线,第二天差点死在回村的路上。五年了,莫非老天这次终于听到我的强烈心声?我望着下方的火龙,激动得浑身发抖,一不留神之下,本应跑下沙丘的我从丘顶直直滚了下去。 古语果然说得好,乐极容易生悲。几秒钟后,滚下丘顶晕头转向的我试图抬起头来看个究竟,一柄沉重的钢刀压上后颈,迫使我直不起身来。我以一个毕生最屈辱狼狈的姿势跪趴在地,动弹不得,从后颈的被按压力度来看,这柄刀的主人随时都可以要了我的小命。 头顶上传来一个尖利得让人难受的声音:“大胆!你是何人!?敢突袭伟大的烁王和威武的炽炎军?” 脖子上的刀背有所松动,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眼前火光熊熊,数匹黑色的高大骏马矗立,坐在上面的每个人沉默着,统一一身暗红披挂。领头却是一匹稍矮的红色骏马,马上笔直坐着一个少年,他的脸在逆光中看不清,只能感受到从他身上发出的冰冷气息和与生俱来睥睨天下的气质。逆光的阴影下,他的目光藏在幽暗的头盔中依然如炬,似乎看清了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又似乎根本没在意我这蝼蚁般的存在。 那匹红马突然打了个响鼻,仿佛对突然的停留很不满。于是我看到那个被称作烁王的少年,抬起右手安抚了一下他的坐骑,同时口中漫不经心地吐出清晰的三个字:“杀了吧。” 这声音很好听,比之前那个让人痛苦的尖利嗓音好太多,慵懒而干净的声线,发出的指令却让我整个人如坠冰窖。颈上的刀忽的提起,我没有动弹,认命的闭上双眼。来这世界后的一切在眼前一逝而去,只祈祷操刀者技术一流减轻我死时之痛,且死后有机缘再穿回去。 “叮铃铃,叮铃铃”,悦耳的铃声由远而近了,是什么声音?难道人之将死还能听到天竺梵音?紧接着,“叮”的一声,“什么人?”又是之前那个让人难受的尖嗓门,这次语气还夹杂着气急败坏。啊!我还没死?我立刻睁开眼,看到一柄长刀仆倒在我身侧,一颗类圆形的物体嵌入刀身,昭告着刀的主人气急败坏的原因。 再抬头,不远处多了一小群传说中才有的单峰白驼,最靠前的那只白驼上侧靠着一个单薄少年。沙漠的夜晚,看起来羸弱的他却仅着一块不能完全蔽体的灰布,头发是奇特的绯红色,微微卷曲且很长,和光着的脚一起坠在驼颈外侧摇晃。显然,刚刚就是拜他所赐我现在还能活着。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外加一个超夸张的笑脸:他的脸庞在火光下带着金色的光芒,并不惊艳的五官合在一起却似能熠熠生辉。他的眼睛看向我,眼神如水温柔,眉梢轻扬。却铮铮言道:“素闻当朝圣垩帝的幺子烁王殿下惊才绝艳,体恤庶民。她只是个不懂事的过路小丫头,何不网开一面?” “哦……你的名字?”这次烁王的声音虽仍听似慵懒,其中却带上一丝认真探究。 “在下重由。”平静的声音如春水缓流,他的眼睛又看着我露出笑意。 “看在你名字的份上……”一直高高在上的烁王完全凝重了的低沉语气,沉默数秒后,他突然举起手,声音转为高亢:“继续前进!” 话音刚落,黑色的骏马们整齐划一地抬起前蹄,这支黑夜中的火龙,又开始缓缓前行。半晌,从远去的风中传回清越的声音:“重由,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随着炽炎军的远去,我从楞怔中回过神来,鼻尖有温暖的气息靠近:“上来。”一双手迅捷地将我抱上白驼的背,轻轻放到他的身前。真奇怪,刚刚在火光中看起来明明单薄的少年身体,接近后却觉得异常高大有安全感。也许是因为我总习惯以一个成年人的目光看人,忘记自己现在也只是个身量未开的小女孩。一只暖融融的手掌在昏暗的月光下抚上我的脸颊:“累了吧,睡一会,我送你回家。”带着爱怜的语气。我的心中有无数个问题百转千回,比如你是谁,再比如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之类的。但靠在这个暖洋洋的怀抱中,让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的我感到无比安心,觉得似乎再问什么都是多余,于是真的竟安然睡去。 醒来时已经离开沙漠,回到达瓦村口,我自然而然地应时而醒。重由将我放下白驼,天还没亮,离开他的怀抱我冷得打了一个激灵。 “快回去吧,孩子。”依然是爱怜而关切的语气。 “那你呢?”我跺了跺有些麻木的双脚,下意识问道。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黑暗中传来他缓慢而坚定的声音,声音渐渐飘渺,是他带着白驼们又重新隐入沙漠的方向。 今晚发生的一切让我恍恍惚惚,如同一场奇特的梦,却那么真实。沿着唯一的一条小路回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平日虽有早起的村民,但现在还不到黎明时分,几乎每家每户都灯火通明,还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加快脚步,最后向家的方向跑去。 还没进院门,就看到院中站满了人,压抑的哭声中有一些声音听起来似乎耳熟,还有巫们晦涩低沉的吟唱声掺杂其中。 我奋力挤进人群,看到穿越以来让我最痛心的一幕:和索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棺中,那个在孩子群中总是维护我的小小少年,此刻已经变成永久的回忆。他最崇拜的昌顼少爷,此时终于失去了平日的沉稳,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在棺边哭的像个小孩子。石棺另一边跪坐着卡基雅大婶,这个坚强的女人望着棺中的独子,眼含泪光却努力没让自己哭出声。面对着众人的劝慰,她不停地重复说着:“我的孩子是好样的。他能代替昌顼少爷死去,是他的荣幸。”这验证了我的猜测:在沙漠中偶遇的烁王和炽炎军,正是专程趁夜来到达瓦村,搜出并绞杀了传说中的“星之子”后,离开村子行军至另一处。 我突然觉得心里正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塞满,不仅仅是悲伤,不仅仅是愤怒,不仅仅是惶恐,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从胸腔慢慢满溢,然后蔓延到全身,最后由火热变成彻骨冰冷。来到这个世界十年,和周遭的一切几乎格格不入,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我,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这个夜晚要私自跑出村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在我的脑袋还陷于麻木时,却一把将我拉进他钢铁般的怀抱。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是我年轻的父亲——达瓦村的村长阿塔。十年过去了,我这具身体从婴孩变成了小姑娘,被他抱着依旧很硌人,这是从出生以来他第二次抱我。我感到很错愕,因为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给我取的名字:“绿珠,绿珠,今晚你去了哪里?!” 他似乎也没有期待我的回答,只是这样紧紧地拥住我一会,宣泄着在这个生死之夜,他身为人父担忧孩子的焦灼——这终究隐藏不住让我意外的亲情。片刻后,我感觉到他身体恢复了平静。他松开我,似乎还有些窘迫,直接将我拉到身后。我藏在他高大的阴影里,看这个如山的背影一步步镇定上前,来到众人的视线中央,激昂高声道:“暴君的统治已经两百年了!我们每天辛勤劳作,却供养着一群随时可以任意屠杀剥削我们的胡狼!已经够了!我们不要再食不安寝!我们不要再像羔羊任人宰割!今夜烁王突袭我们的家园,掠夺所有武器,和索这个孩子代替我们的星之子死去!我坚信他的血不会白流!我们要团结起来,接受神明的指引,勇敢创造新的生活!” 说完,他向着天空高高举起了拳头,刚才还紧紧拥抱着我的手臂,此时已然变成了一柄标杆。我明显感到村民们的情绪变了,一条,两条,许多条手臂开始同时指向天空,一股悲怆而愤慨的火热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卡基雅大婶突然站了起来,她走了两步,诚恳而热切地望着我的哥哥,传说中的星之子昌顼少爷,突然单膝跪地高亢说道:“请尤里吐孜罕替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带领我们,直到打倒皇帝,改变这个国家!” “扑扑扑”——是许多只膝盖跪地的声音,他们久久呼喊着:“带领我们!打倒暴君!和平的生活!”我躲在阿塔父亲即使跪下依然魁梧的身影中,双膝怎么也跪不下去,身为一个现代穿越人,一直无法习惯这种激烈的表达方式。可我的内心第一次没有了置身事外的漠然,而是跟着他们一起澎湃着。这一晚,我突然明白:在这里,我已不能再具备一个旅人的悠然心境,虽然自始自终都不相信什么预言,什么传说,但我决定要和他们一起努力,创造未来更好的生活。 我望向我的哥哥,那个在襁褓中就背上沉重使命和无数期盼的男孩,他已停止哭泣,脸上重新透出于年龄不符的坚毅。一颗启明星从他的背后冉冉升起,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将要过去。 赤色之章:3.荏苒的时光 时光匆匆,距离那个难忘的夜晚一晃已快过去四年。再过不久,就是我的哥哥昌顼少爷的十四岁成人礼。当然,也是我的成人礼,但因为没有定亲,成不成人礼对我没区别——在这里凡定亲的女孩成人礼那天,也就是她的婚礼。 每当看到和我年龄相仿的几个女孩,谈起成人礼时带着羞涩的笑脸,我就会不期然想起那个曾扬言要娶我的少年,心下黯然。尤其是当初那几个视我为“情敌”,如今已被定亲的小姑娘,她们现在看见我不再仇视,反而目光中流露出少许对我的怜悯,心里就更堵的慌。 在和索死后,我不再不修边幅,每天认真的梳头擦脸扎辫子。渐渐顶着这张和昌硕几乎相同的脸,变成了一个文静优雅的小姑娘。没过很久,就开始有男孩红着脸偷偷向我表白。我全都一一拒绝,原因是我迄今为止还无法接受十四岁就要早婚的这个可怕事实。可他们全都误会了是因为我无法释怀和索的死,一个个被拒绝后都唏嘘不已,久而久之,我也懒得去解释真正的原因。我变成了村中为数不多的“大龄剩女”之一,村人们因此开始对我产生同情和一丝奇异的敬佩。 自那夜过后,阿塔父亲对我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对女儿那样溺爱着。对于我拒绝定亲一事,他也不置一词听之任之,不像别家的父母那样成天碎碎念。后来桑吉老爹告诉我,很多年前,我的母亲曾是一个女奴,被我的父亲从沙贼的手中解救。母亲的部族早已被沙贼血洗,身世堪怜。父亲深爱着母亲,所以她死后他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一直不能释怀那天独自将她留在屋内的事。我是他的孩子,他从没恨过我,可因为我的眼睛和昌顼比起来更神似母亲,又是个女孩,他始终觉得无法面对我。没有给我姓氏,则是不希望我像他以及母亲那样身世凄惨。假如昌顼不是星之子,他也并不准备给他姓氏,他希望我们拥有最好的名字,度过最圆满的人生。“绿珠”是能在沙漠中顽强结出如风铃般美丽果实的一种植物的别名,他希望我像它一样,拥有充沛的生命力和硕果累累的人生。我感念于这个山一样伟岸的汉子的细腻心思和深厚责任心,也对,不是这样的人,身为孤儿的他又怎会成为这里备受爱戴的一村之长。 于是我投桃报李,开始积极回忆前世关于沙漠的一切报道资讯,帮助阿塔父亲和村人们一起研究改善这里的生存环境。我没再孤身前往沙漠深处,因为自那夜后,我越来越肯定缘法这种东西,不管是前世的宗教还是现世的巫,他们的统一说法是可遇而不可求。既如此,何不既来之则安之,好好过好每一天,脚踏实地做点有益的事情。来到这里,也许是冥冥之中安排给了我使命,那我就努力寻找并完成它,说不定之后还能回去。 昌顼少爷依旧很忙,成长中的他身材日渐挺拔俊逸,总是修剪到刚及肩的长发高高束起,身量已经比身为女孩的我略高。他看见我也能开始帮助父亲,会对我露出欣慰的笑容。而当他露出笑容时,我还来不及有啥感觉,身旁的娜丽往往率先脸红低头。 当年的小娜丽如今也变成情窦初开的小小少女了,她和我越来越亲近,每天都会从家里过来和我呆在一起。她不会开口说话,但美丽的大眼睛会向你传达足够多的信息。久而久之,当我和村民们解决一些问题时,她会默默看上许久,用眼神询问我后,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也拒绝了一些男孩子,没有和谁家定亲。而她目前年龄偏小,卡基雅大婶也由得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喜欢上我的哥哥昌顼少爷。她总是热切地看着他,然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自卑。而这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于是我用眼神鼓励她,尽量多地制造他们“交谈”的机会。就像现在,我那迟钝的哥哥乐呵呵地从小娜丽的手中接过一块布巾,边擦着练剑后的汗渍,边夸赞我前两天想出用一种植物块茎在旱季储水的点子。 我现在深深地崇拜着昌顼少爷,他放在我穿越前的那个世界,一定是个学霸,而且是超级受欢迎的神级学霸。每天他要学习的东西那么多和繁杂,还能轻松抽出时间教会我骑马以及给我和一些大孩子上基础剑术课。 说到骑马,我很鄙视桑吉老爹,亏我以前还觉得他是最疼我的长辈。明明十分擅长马术,却在我去求他教我骑马时断然拒绝。用的理由开始是我太小不能学,后来是女孩子不宜学这个。什么不宜?不就是看我没定上亲,着急我变成女汉子再也嫁不出去么。我很想和他争辩几句,拜托世界这么大,我以后长大迟早要出村游历看看这个广阔的世界,不要总拿一个达瓦村的人说事。后来一转念,发现还是不要让他这么早知道我心存出村游历之事较好,不然他又得唠叨几天几夜了。 充实的日子过起来就是快,转眼到明天晚上星空出现时,就是昌顼少爷的成人礼了,当然,也是我的十四岁生日。据说成人礼上昌顼将净身后着繁琐的盛装,继承大巫们从遥远的天剑山脉觅到的一柄被封印的逆天宝剑。剑名星噬,传说只有拥有改天换地之命的星之子,才能拔出它继承它的神力。当继承仪式完成时,昌顼将当众拔出此剑以昭世人。从此多半就会带上一些年轻人随巫们一起离开达瓦村,开始踏上维新之途。 我在村后唯一的一池由地下水形成的珍贵清泉边,望着水面努力端详自己。这张脸咋一看是我、也是昌顼,仔细分辨,才会发现昌顼下颌的线条更为刚硬,这继承了阿塔父亲的阳刚;而我眼睛睁大后,瞳仁会显得更大更黑,因此更像母亲。现在的我头发已经及腰,简单地盘了一个发髻,余发编了一根长长的辫子挂在后背。除此之外,除了男女身材特征上的差异,我和他几乎难以被分辨出彼此。明天就是来到这个世界十四周年纪念日了,我已经完全融进了这个少女的身体。我思索着在昌顼离开村子后,是否应该女扮男装随他一起离开村子,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吧。协助他完成维新,这也许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可是,阿塔父亲和桑吉老爹不会允许的吧?!出远门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他们,我似乎也于心不忍。唉!明晚再见机行事了。 第二天阳光依旧灿烂明媚,村人们也干劲十足地争相为准备昌顼的成人礼尽一份力量。这一次没有邀请别村的人观礼,自从和索代昌顼少爷死去后,大家行事低调起来。阿塔父亲只准备在昌顼一行安全离开达瓦村后,再将成人礼的消息扩散出去。 今天的娜丽显得格外兴奋,她忙前忙后地帮助大家做着事情。小脸红扑扑的,一直带着笑容,似乎内心的喜悦已经洋溢到全身。我猜她或许还没得知成人礼后昌顼将离开达瓦村的事,抑或即使知道也以为此行必定一帆风顺,要不了很久她心中的英雄就会凯旋归来,带着大家一起走向新的美好世界。 我想村中像娜丽这样单纯的人们还不在少数,这里的人笃信巫们的真言,更加笃信上神的旨意。在他们看来,昌顼拥有尤里吐孜罕这个高贵的远古姓氏,未出世既得巫们的预言,得上神的授意。做任何事情必会蒙神保佑,事半功倍。只有我这个来自外世的灵魂,才明白一场国的维新,将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不,也许连我都不能了解,毕竟我来自和平的年代未经战火。于是我的内心已开始默默为昌顼担忧,他在我眼中一直都只是个稚女敕的少年,他那清澈的心境和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没有被一滴血所污染过。 赤色之章:4.血色的圆月 夜,就在我隐隐的惴惴不安和村人们的欢天喜地中迅速降临了。今晚的月亮格外硕大明亮,甚至透出微红,衬得星光比平日黯淡少许。 成礼台已经高高搭起,供奉着格外丰盛珍贵的三牲果酒。村人们自动成半弧形站在台下,只等巫们登台宣布吉时后,他们的星之子昂首走上成礼台,完成成人礼并继承巫们传承的神剑。 我没有看到桑吉老爹和阿塔父亲的身影,我想他们此时多半在后台,那个木头临时搭建的矮室内帮助昌顼净身着装。阿塔父亲此时的心情应该既骄傲又担忧吧!虽然是星之子,但也是他唯一的从小寄予重望的儿子,从此将要背井离乡陷入危险动荡,没有哪个父亲不会忧虑重重。到礼毕后,我到底该怎么说服父亲和昌顼一起出发上路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成礼台后方的石坡上突兀地响起此起彼伏的马嘶声,一道道诡秘的红影从坡上疾冲而下,迅速形成一个更大的半圆包围住众人。我的瞳孔猛然收缩:是他们!炽炎军!曾带给我无限惊惶与无措的那支军队! 后方迅速亮起重重火光,照得成礼台亮如白昼。从台后缓缓走上两个陌生的身影,步伐沉重,脚步声如抽击在村人们心头的鞭子,让愕然的众人们渐渐陷入更大的恐慌中,不约而同地噤声。其中一个较矮的身影走在前列,带着某种得意,还没来到台中央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扯着那个让我难忘的尖利嗓子:“达瓦村的叛民们看清了!吾乃南境之主——伟大的烁王殿下麾下炽炎军的井焰大将军!手中的乃是四年前本该灭杀的叛首昌顼。尤里吐孜罕之首级!”说着,他高举起右手的长刀,刀尖上果然立着一个染着鲜血但依稀能看清面目的人头,正是我那伟大的哥哥昌顼少爷!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可置信的惊呼,许多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奔上成礼台一探虚实,均被不知什么时候围在台前的一片炽炎军拦下。我的脑子中嗡嗡作响,昌顼死了!昌顼居然死了!这件事情发生的太轻易,太令我难以置信。虽然我对昌顼少爷未来的荆棘之路惴惴,但万万没想到他就在还没完成成人礼时便身首异处!我要去看看阿塔父亲和桑吉老爹,他们现在还平安吗?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当所有人都急于上台查看时,我在火光的边缘地带不起眼的向后台木屋小心跑去,边跑边听台上的声音接着说道:“烁王殿下仁慈,四年前初掌南境,沙盗肆虐,不想过于扰民,便让你们主动交出武器和叛首昌顼后,该过日子的继续过日子!可你们倒好!不仅交出个替身受死,还在这四年间秘密联系周遭村落扩大叛乱范围!这次我炽炎军得到密报后前来,定要处死叛首昌顼,再将全村人押回去修南都红垠城!” 跑到门前,我环顾四下,还好这里相对安全,闪身入内。屋内照明的油灯还没熄,我于是清清楚楚看到狭小的空间内,地上湿漉漉的,有的是水,有的是血,它们来源于屋中央的一个水几乎流尽已经破裂的大木桶中,桶的边缘仰躺着惨不忍睹的昌顼的尸身。这一刻,我感觉全身血液逆流,前世加现世,除了和索从没近距离见过尸体的我居然没有害怕。只有悲伤,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而来。这个少年,我应该称为哥哥,却一直其实在心底把他当个孩子般疼惜的星之子,以最惨烈的方式在我眼前昭示了他的死亡。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为了很多人的期望活着。他尽管很少跟我谈心,却如最温柔的大哥一直对我笑着,给予了我鼓励。 两行泪水不知不觉中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居然哭了。身为邱楠从小到大,从来不屑于韩国催泪剧和悲情电影,被朋友们称为冷血女,只在疼爱我的女乃女乃去世时落过泪的我竟再次哭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把他们当做了真正的家人?把这异世国度南方偏远的沙漠小村当成了真正的家?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沉郁的恸哭声,哭声中带着撕心裂肺和绝望,我来到门边倾听:是阿塔父亲和哈桑老爹,他们被之后上台的一个什么将军押上台,在群众越来越歇斯底里的质问中沉默,间接承认了昌顼的死。那三位德高望重的巫和昌顼的几位剑术师父,也被炽炎军押上台逐条宣读各自的罪状,只待宣读完毕后当众斩杀。听到这里我的泪水瞬时止住了,这里将只有我,只剩下我了!我现在不能哭!必须做点什么,起码要救出阿塔父亲和桑吉老爹,他们是我此身最后的亲人! 我环视屋内,试图寻找出什么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一抬头看见低矮的屋梁上搭着一整套繁缛的,万幸还没被炽炎军搜走的礼服。我模索着胡乱穿上它们,在系带时发现腰间有个东西硌得我生疼。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类似于d字型的黑色金属物体。上面居然嵌着一块类似手机显示屏的东西,仔细看屏幕侧边有个像reset装置一样的小圆孔,我鬼使神差地从房梁粗糙的木头上拔下根木刺往下一扎:这货居然亮了!显示屏比我现代的爱疯还略先进,像素很高超清晰!上面显示了一个开机logo,完了出来个人性化的小秘书,贴心的用语音感谢我使用本公司产品,然后出来一系列讲解视频,小秘书同时教你如何初始化该产品,可这语音居然是我无比熟悉的英文!突然间我很想对老天爷比个大大的“凸”,再加一句i服了u! 五分钟后我基本明白了,这玩意放在我那年代就是一个cosy骨灰级玩家的收藏珍品。它cos的是经典科幻电影星球大战中的武器:激光剑。剑柄中含有一个脉冲装置,可将太阳能转化为激光,有效射程在2米以内,可由握在内柄的拇指上下滑动调节光剑的长短。面壳上的金属层则全部是太阳能板,电量不足时可置于光线充足处自然充电。warning中还提到不能在人群中使用,因为该道具因过于逼真带有严重攻击性,必须键入真实姓名,有效国籍,证件号码进行备案后方可使用。且必须使用指纹加密,待机后只有本人指纹可以解锁。那个可人的小秘书头像还温馨提示我一定不能输入假信息试图逃月兑备案,不然三次无效后就会自动锁定,只能返厂解锁云云。 我如梦如幻地键入了我的真实英文资料,包括前世背得烂熟的十八位身份证号码。这东西,现在该叫它激光剑,奇迹般的初始化成功了!屏幕开始跳转到脉冲装置参数更新中。当end显示后,我握了剑柄试着发射,一缕肉眼可见约一指宽的绿色激光从d字头部射出,轻而易举地在我头顶上的木梁上烧了一个圆形小洞,洞在迅速扩大,有一簇火苗开始燃烧。惊得我打了个激灵,赶紧关掉激光剑并退后几步。 我没有阻止火势的蔓延,任由小小的火苗舞动着越来越大。此时的我,不得不接受这个无需质疑的事实:我在这里,并不是什么意外的穿越,而是该死的老天爷一早安排好的情节。巫们的预言一直都是正确的,只不过因为我略微的姗姗来迟和性别上的天然弱态,导致传说中的星之子——这沉重的头衔,昌顼替我背了十四年。不,其实一开始就弄错了!我才应该是昌顼。尤里吐孜罕!这把所谓的逆天神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突然很想仰天大笑,但泪水却再次侵染了面颊。哭就哭吧,这是最后一次了!在这个世界,我马上再没有软弱逃避的时间了!一根着火的木梁掉在地上,烧着了木桶较干燥的边缘。我再次打开激光剑,这次较为熟练地调出一把匕首的长度。一只手提起及腰的辫子,挥手间它掉落在火焰中变成新的燃料。我将剩下的及肩长发高高束起,将脸上的泪水擦干,最后看了一眼已将湮灭的昌顼尸身,深深一躬后,毅然转身离开这个即将被外面军队发现的火场。我在心中不停重复说着:“昌顼,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你好好看着我,给我力量吧!一直以来谢谢你!我的哥哥。请安息吧!” 赤色之章:9.祭坛的风波 阳光逐渐开始稀薄,扬起的风中除了燥热还开始带上一丝凉意。我勒定缰绳在风中伫立,周身却并没有感到一丝放松,目光有些绝望地看着就要完全下沉的夕阳,心情异常沉重。是的,这已经是我从神秘绿洲出发后经历的第二次落日——就在昨天大约此时,本应能眺望到祭坛后方小绿洲的我,入目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沙海。这才幡然醒悟大约经过途中的奇遇重新上路后的我们因为什么差错,已经偏离了昭天祭坛的方向! 星辉感受到我的情绪,有些不安地甩了甩脖颈,发出一声不满的暗哑嘶叫。因为缺水,我从昨晚开始只让它摄取最少配量的水,而我自己每次饮水更是沾唇即止。沙漠之旅本应昼伏夜出,方能减轻一定的体能消耗。但为了重新确定昭天祭坛的方位,在太阳完全下山后,我只能被迫无奈地选择停下休息,等到天光后再上路。 我翻身下马,一边拧开水囊的盖子一边将珍贵的水凑近星辉的口边,内疚地说道:“看来我们今晚还是只能在沙漠中过夜了。星辉,辛苦了,真是对不起,再坚持一晚,明天我一定能找对祭坛的方向,等到了那个绿洲咱们一起好好喝个饱。好孩子,但是现在还是只能喝一小口哦!” 突然间,星辉变得暴躁起来,它挣月兑我拉扯缰绳的手,对我扬起前蹄并且努力昂起头大声嘶叫着。见此情形,我很能够体谅它想大发雷霆的心情,跟着我这样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主人确实多受了太多罪,不然凭借它优良的血统,十有**会被豢养在贵族的后院,还可以根据每天的心情指数对伙食挑三拣四一番。 我的嘴里不断地说着抚慰的话语,试图重新掌控住缰绳的主动权。由最先承诺的喝一口水已退让到三口水,可星辉的情绪依然十分激烈,拉扯间,它一蹄子不轻不重地让我摔了个踉跄。我低着头吃力的爬起来,嘴中念叨着:“阿弥陀佛,你这孽畜啊!多么宝贵的水差点洒……”一句话还没说完,抬起头来的我立时呆住了,因为在我的瞳孔里印着一个可怕的黑点,它正从方才的后方不断靠近变大,让我本就绝望的心立时凉透了:这正是雨季的沙漠传闻中最为可怕的黑风暴! 逃?已经是毫不可能的了。在反应过来后的短短数秒内,我只来得及紧抱住已经同样因绝望而卧倒在地的星辉。就感到被一股巨力送上半空,紧接着无数股巨力不断来回撕扯着我,将我反复送上天又摔入地…… 我觉得自己一定已经死了:因为混沌中我已经看到了上帝的脸,他的胡子倒是像传说中那样长的离谱,但这脸看起来一点都不慈爱友善,反而要多混蛋有多混蛋。眨巴着一双像老鼠一样的绿豆小眼,很猥琐地凑到我的跟前想拉开我的衣服领子一探究竟。 即使是鬼魂状态的我也不能容忍被一个老色魔这么污辱,于是我想大声狠狠地唾骂他一顿。一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的领子拉开,但却出乎我意料地只伸手从衣领内拉出一块木牌,然后马上两眼放光,又瞬间换上一副悲伤的表情,大哭道:“是她!一定就是她杀了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长老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 剧情跳转得有点快,我的思维有点转不过来,只能呆滞地看着这老混蛋在我面前尽情表演,木牌?瞬时间我有点回忆起来,浑身一个激灵:那块不就是我在沙漠中路遇的那具尸体紧抓不放的那块长生木牌么?对了我的背囊里还有一套死者的衣服呢?这么说,我居然还没死?! 从来没有哪一次我像今天这样感激上帝,那家伙虽然混账,可终究还是履行了一把“穿越女主都有小强般生命力”的义务。不然放在以前那个世界,身为无数龙套之一的我肯定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我的眼中迸发出一灭灭激动的泪花,回过味来才发现尚在人间的我其实浑身哪都疼嗓子尤其疼得快废掉了。 竭力把眼睛睁大点,那个影帝一般的猥琐老头接触到我的目光后马上退了一步,带着一丝畏惧地看着我。同时大声嚷嚷着:“长……长老快看!他……他他醒了!” 我的视野立刻出现了好几个看起来颇为严厉的老者,比起那个猥琐老头,他们道貌岸然许多,统一黑色带某种奇特图腾暗纹的袍服。为首的那个老者威仪地看着我,居高临下地说:“我们是一个大家族的长老。自族长过世后,夫人悲痛欲绝,两个月前诚心为族长祈福孤身前往昭天祭坛,却一直未归。小族长思母甚切,一月前派我们来到此调查其下落。年轻人,算你运气好,前几日你昏迷于沙漠,正好被其中一位长老发现救下。可我们在你背囊中发现了夫人在族中的正装礼服,刚刚从你身上又搜出了族长的长生木牌。夫人蕙质兰心且武艺高强,与族长伉俪情深,这两样东西无论哪一件都不会轻易假手他人。对此,你有何说法?!” 他最后一句问话突然提高了音量,语气也异常冷厉,近乎于诘问。看来不管是故去的族长还是族长夫人都在他们心中拥有崇高的地位。尤其是那块已镌刻了姓名的长生木牌,它与逝者元魂相连,祭祀前应尽量避免被生人沾染吸走魂气,对不相干的人来说,模一模都近似于亵渎。而我竟公然将它栓挂在脖子里当成普通饰物一般,只此一状就会够让这些长老们怒不可遏了。 异常压抑的气息在长老们的目光下交织形成,扑面而来。顿时我感到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刚从昏迷中醒来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我竭力地坐起身来,用最诚挚的目光看向他们,舌忝了舌忝干涸的嘴唇,想解释几句,一张口却发现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时间仿佛变成了一种令人厌恶的粘稠物体,我像一条被巨浪拍上岸的小鱼,呼吸困难,动弹不得。长老们望向我的目光越来越冷,渐渐充斥着毫不掩饰的痛恨和鄙夷。那个猥琐老头此时倒是露出了松懈的表情,他也学着为首的长老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对我说道:“说!你是怎么杀掉我女儿的!?我女儿武艺高强却心思单纯,一定是你发现她身怀贵重的长生木牌,不择手段从她手中骗取后再加害于她!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却好狠的心,我女儿临终前奋力反击将你这恶人打得遍体鳞伤。因此她死后,你还要夺走她最重要的礼服、污辱她的尸身来泄愤!” 我不知道这个老头为何频频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可也不得不佩服这老家伙的演技和编故事的能力。他刚刚所说我身上的伤痕多半是在黑风暴中因反复拍打而形成,可假如我开口做如实的解释,恐怕也只会让他们更加确信我是在措辞隐瞒:沙漠中的黑风暴在每个沙漠居民的心中是毁天灭地的大灾难,别说只我一个渺小的人类,即使是偌大的村庄也会顷刻间荡然无存。而我现在不仅活着,还四肢健全地躺在这里—这简直可以用灵异事件来形容了。 我的沉默“印证”了那老混蛋所描述的“事实”。一位个头矮胖看起来和善的长老突然开口说道:“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他的命是我救的,也算是有缘之人。师兄,这里已毗邻昭天祭坛,万事上神皆有定数,何不将夫人的遗物埋祭于此,再对此人施以问天之刑?夫人一向公正严明,由她来鉴证,相信会给此人一个公道。” 一开始我对这位长老的说辞还颇有好感,但当他的提议获得一致通过,我闹明白什么叫“问天之刑”后,只想把那个自称救了我的老混蛋抓起来暴打一顿。 现在的我,被一条绳子用特殊的方式结结实实地绑在古城遗迹背后一个不起眼的小石柱上,正前方三步远埋着那位夫人的衣物:这儿地处遗迹边缘地带,与昭天祭坛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很难被已占领祭坛中心地带的烁王发现,但有不少被炽炎军驱逐来此的流民聚集在这附近。他们的眼神大都已经带着习惯的麻木与疏远,除了祈愿来世的福报,今生的一切仿佛和他们没有丝毫关系。即使有少数人对我投以诧异的眼神,在看到那条用特殊方式绑缚的绳索后,也直接选择了无视我的存在。 夕阳西下,有零零碎碎的炊烟升起,偶然飘来的香味对于不知几天没好好进食的我来说无异于酷刑。我只能努力地转移思考的方向,庆幸着醒来的时间是黄昏。假如一大早来这么个“问天之刑”,不用问也能想到本就虚弱的我经过一整天的暴晒多半已变成一具人干。 ------题外话------ 今天收到编辑组的通知告诉我因为更改了作品名称,签约暂时不能进行,需要补寄新的名字的材料。呜呜呜~我的打印费,快递费啊…心碎ing… 默默地纠结是不是一切的一切在暗示着我,如果首推没过,就甭签了…嘤嘤~ 赤色之章:10.意外的获救 夜色很快拉开帷幕,繁星璀璨,雨季特有的和风徐徐。可我根本无法产生任何醺然的感觉,只有渴—很饿—渴—很饿这两种感觉交替袭来。在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匮乏下,大脑很难集中思考出一个逃命的方法。我不是悲观主义者,但也没乐观到相信会有从天而降的天使助我逃出生天。 夜深沉,又困又渴又饿的我费劲琢磨了大半宿也没想出点可行的办法月兑困。不仅仅是被捆绑的地方,浑身都趋于麻木状态。我无望地叹了口气,对着埋于身前的那件衣服无声地说:“大姐,事实怎么样也只有您最清楚,我也是好心一片这才惹祸上身,既然您公正严明,就请显个灵派个人来救我吧!”话音还没在脑海中消散,我浑身一激灵,只见模模糊糊的一条黑影正朝这方向接近着。我心里毛毛的,这大半夜的,难道真是大姐亲自显灵了?!虽然很值得欢呼,但此情此景也着实瘆的慌。 “喂!混小子!醒着没?”耳边飘来一个熟悉的微弱声音,我心头的恐惧顿时被一腔怒火代替:原来是那老混蛋,那个猥琐的长胡子老头!这老家伙深夜跑这来干嘛?!来监视看看我逃了没?还是只来瞧瞧我变得多么如他所愿的凄惨? 等了半晌,传来另一个更让我意想不到的声音,同时又有一条黑影从黑暗中紧随其后步出,有点犹犹豫豫地劝说前者:“度惹先生,别问了,他嗓子的药效还没过,还说不了话呢。” 立时我觉得人心果然不古,之后的来者竟是那位自称救了我性命的矮胖长老!看这对白,这俩老家伙原来是一丘之貉!我真变成契诃夫写的那部著名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了!他们一早就算计上我,竟然还提前给我下了不能说话的药! 我在黑暗中对这俩人怒目而视,头也下意识中抬高了十五度。可是马上,我的全部骨气就被那矮胖老头短短的几句话打消了,他举起一袋水和一些干粮,问道:“要来点么?解药我已经溶进水里了,先喝两口再慢慢吃吧。” 一分钟后,我瘫软地靠坐在地,大口喝着无比甘甜的水小口吃着喷香四溢人间绝味般的干粮,沉默地听着这二人组你一言我一语,基本把他们算计我的前因始末弄明白了。而原本捆绑我的绳索被长胡子老头很小心地点火烧断摊在一旁。 原来三天前,最先发现我的并不是那个矮胖长老,而是这个名叫度惹的长胡子猥琐老头。他最初发现我时,周围并没有人看见,按他见财起意的本性完全可以把那块珍贵的木牌偷偷拿走再装作没事人一样接着“搜寻”他的干女儿,让我这个倒霉蛋躺尸沙漠自生自灭。事实上这老混蛋也这么做了,然而做贼毕竟心虚,何况这个宝贝意义特殊,万一事情败露,他老人家从此多半也受尽众人诟病,族规处置一番后不死也残。于是他忐忐忑忑等到夜里准备将我移动到更加人迹罕至的地方,(在此我还真要谢谢他没狠下心直接一刀结果我再烧成灰了事。)没想到多此的这一举,被夜半出来找寻沙漠奇药的“药长老”——就是那矮胖老头撞见了。矮胖子平时行事还是颇为正派,按他自己的说法“医者父母心”。他发现后第一反应就准备上报给大长老,于是那个度惹老头急了,好说歹说地劝住了他,最后他俩达成五五分成的协议。为了顺利拿东西安全月兑身,度惹老头心生一计,说服矮胖子给我喂了点药,再故意栽赃到我身上。 赤色之章:11.奇妙的报恩 当天空微微露出鱼肚白时,我正窝在流民聚集的古城遗迹边缘的某个小角落里“逍遥”。耳边是晨风徜徉在遗迹的孔洞发出如羌笛般的“呜呜”声。内心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因为此时的我又变回真正意义上的邱楠——一套适龄的少女装扮,即使这套沙漠裙袍很有些腐旧破烂。但拖在耳边的两条俏皮的短短麻花辫(为了扮男装头发削短盘不起来了),依然昭示了一丝只属于少女的活力。 和度惹老头所说的基本一致,那就是我的到来没有在流民的人群中引起一丝波澜——这些孤苦无依的人们大多心若死灰,每天除了巫们走入祭坛的动静和天象,对其他的事物都保持着漠然。而且我到来的时间正是最为黑暗的黎明前。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梦乡里,且这里的人都各自为伍驻扎在不同的角落,人多一个和少一个,根本就无法被觉察出来。 我将度惹老头给我的那几件衣服整理好,堆放在这个角落的石墙边,靠坐上去只觉得整个人无比的舒坦——我还活着!而且吃饱喝足的感觉真是太好了!纵然我现在除了这几件衣服再身无长物,(度惹老头和那个药长老声称他们的食物也不多了,没法再给我提供额外的存粮,给我饱餐的这顿算是为我背的黑锅所做的补偿。)饱了这一餐还不知下一顿怎么解决,却仍抵不住放松后的浓浓倦意而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遗迹洞穴中只剩下不多的老弱病残,洞内寂静无声,仔细看他们,你会发现他们就像石雕一样失去了人类所有的色彩,默默地附着在洞的某处仿佛要与洞穴溶为一体。我在心中微微叹息,正准备步出洞穴先去寻找非常重要的水源,发现门口非常嘈杂,于是延迟了脚步,选了一个靠近洞口的地方低头佯装假寐,暗暗观察洞口的动静。 观察了一番,我微微松了一口气:与预料中的情况不同,来洞口的并非是乌家大长老那些人,居然是几个炽炎军士兵,其中一个小个子士兵站在一个高处,正卖力地向这些流民宣扬着烁王的仁慈和恩德,并声称只要随他们回红垠城接受十年的劳役,就可以办理永久入住红垠城的手续得到贱民的户籍不再漂泊无依。 不得不说这个士兵的口才还是很不错的,不一会,就有几个看上去瘦骨嶙峋但年纪尚轻的流民心动,三五成群地加入了。我在心里冷笑,烁王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吸纳免费劳力的好机会,还同时不忘昭显他是多么仁善。把达瓦村的“叛党”整个端了是修城,这些看上去已经了无生气的流民带回去还是修城,还一修就是十年。他们能熬得过十年的鞭挞和摧残吗?即使熬过了,得到的也只是空洞的一纸贱民的户籍。南境没有奴隶之说,贱民其实最终跟奴隶也是差不多的性质吧。烁王的这番华丽言论,也就只够蛊惑一下还没怎么了解世事的年轻毛头小子了。 果然,当这个小个子结束演说后,流民群中的年纪稍长的中青年都不为所动,眼神冷漠,身体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那个小个子摇了摇头退出前列,换了一个有些冷肃威严的大块头士兵上前大声说道:“你们这几天应该又有不少新来的了,可能还不知道,我就再说一遍:烁王殿下正在追捕达瓦村的月兑逃的余孽,你们来此的途中但有些线索的必须上报,有价值的情报将得到烁王殿下的重赏,但知情不报者一旦被我们查处后下场将如此柱——”他的声音突然抬高,同时抽出佩剑奋力劈砍,“咔”的一声,旁边的一根小石柱应声而断。 赤色之章:12.祭坛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