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是末日》 第1页 书名:啥是末日 作者:甲虫花花 文案: 【土味儿公路小言情】 某天,世上的电突然消失了。 电路网里的电消失了,钟表电池里的电消失了,连下雨都见不着闪电了。 交通彻底瘫痪,电脑变成大铁块,手机变成小铁块。尧曳作为金融公司高管,别提工作了,自己身上连现金都没多少。卡倒是有一把,但银行也罢工了...... 家里12层电梯停电,尧曳觉得没事儿,能克服,我爬上去。 车子没法发电,尧曳觉得没事儿,能克服,咱步行。 公司同事搬去乡下了,小区邻居搬去乡下了,尧曳固执地守在自己的公寓里,直到她发现,城市里的食物没法自给自足了...... 她不得不收拾家当朝农村进发。 一路沿着高速路慢慢行进的过程中,她意外发现,之前没看进眼里的门卫小张,居然生存能力很强。这种原始的能力,在这样原始的情境下,竟显出几分魅力来—— 微博:甲虫花草花o ——背景灵感来源于 生存家族 ——题目灵感来源于 啥是佩奇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尧曳,门卫小张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阳光高层7号楼底下有一块空地。 7号楼一共五个单元,一单元门口外摆着两只翠绿色的垃圾箱,一只装可回收垃圾,一只装不可回收垃圾。垃圾箱和大路之间有片空地,无论长宽,都正好是个车位的大小。 尧曳住最靠里的五单元。但这不妨碍她将车美滋滋地停在一单元门口。 尧曳不是没有车位,相反的是她有一个车库,只不过离得有点远,在小区最尽头的位置。阳光小区很大,花坛绿植弯弯绕绕,从楼门口走到她的车库要花上十来分钟的时间。 尧曳宁愿把这十分钟用来给她早餐沙拉的圣女果剥皮。 这也怨不得尧曳购买车库时考虑不周。她买得是转手房,当时经济方便的地下车位早都已经都售完了,她的这个车库原本也没有用来停车,而是被外租开成了一间便民菜店。由于位置实在太偏,导致生意无比寥落,卖菜的租了一季就赔本走了。车库主人便转手将车库卖了出去。 尧曳在一单元旁的空地把车停正,熄火,下车,锁车门。 夜晚十一点的光景,小区已经沉入安静。整栋高层在面前拔地而起,尧曳撩起头发,揉了揉疲惫的脖子,仰头看到一户户人家的窗口,亮着或昏黄或白亮的灯火。 车钥匙“滴”地一响,车灯明灭的瞬间,一道人影顺着楼墙转了过来。 尧曳以为是路人,抬步欲走,那人却突然开口了。 “这里不让停车。” 声音不大不小,在安静的楼前听得清晰,尧曳抬起眼睛。 那人走到了车屁股后面,脑袋比车身高出一大截,但被楼房的阴影罩住了,看不清模样。似乎觉得尧曳没听清,他抬起手一比划:“这不是车位,楼门前不让停车。” 尧曳把车钥匙丢进包里,把包甩在肩上,转身就走。 那人往前追了一步:“哎,你倒是把车开走啊。” 尧曳高跟鞋在地上一杵,又转了回来。路灯映射,她看清这个人高,瘦,黑,带着顶不灰不蓝的棒球帽,帽檐底下一张脸硬邦邦的,眼神十分较真,是那种油盐不进不会变通只认死理的较真。这样的人最难打交道。 见尧曳停步,他眼神晃动一下,张口问:“你是这里的户主吗?” 尧曳脆生生反问:“我不是户主,怎么把车开进小区门禁的?” 安静的环境里,她的声音格外鲜明,倒像是她逮到谁犯了错误一样。 那人不忿地挠了挠裤腿:“那你没自己的车位吗?” 尧曳:“没有。” 那人一顿,旋即:“你以前车停哪,就还是停到哪里去,单元门口不让停车。” “我以前就停在这儿。” 尧曳伸手正了正肩膀上细细的包链,眼神投向他:“倒是你,新来的保安吧,我记得以前负责这片的是个老大爷。” 保安鼻腔里低低一嗡,然后说:“反正这楼门口不能停车,路一挡垃圾车开不进来。” 尧曳:“那这几个月来垃圾车都不干活的么?” 保安说:“以前垃圾车都下午来收垃圾,最近改了,都早上来。” “早上我就开走了。” “不行,垃圾车比你早,它清早就来。” “……” “沸腾饭店门口有很多车位,我看挺多小区的人都把车往那停。” “而且是免费的。”保安又补充上一句。 沸腾饭店是小区大门口外的一家饭店,步行也至少需要十分钟时间。 第2页 尧曳叹了口气,踩了一天高跟鞋的脚后跟酸疼发紧,只想赶紧回家泡个澡。她摆摆手说:“行,我知道了。” 保安犹疑地看着她:“你要把车开走了?” 尧曳朝车子走回去,取下包,掏出钥匙“滴”开车门,然后扶着车门回望。保安怕挡她倒车,点了下头,赶紧绕开车子转过楼角。 他的身影一走,尧曳迅速锁了车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朝单元门跑。她刷开单元门禁,回头看到那保安的身影又回到她的车旁边了,有点呆滞地望着她的位置,似乎没料到这点小事也会被耍。 尧曳难得有点恶作剧的快感,笑一笑,鞋跟一敲进了楼道。 第二天早上八点来钟,尧曳出门开车,路过垃圾箱时还特意探头瞅了瞅——那两只翠绿的垃圾箱已经被清空干净了。 尧曳耸耸肩,这不还是有办法倒垃圾么。 尧曳是一个大理财公司的小经理,最近公司部分网络业务切换托管银行,加班加点熬了几天后,工作圆满收尾,接下来几日有难得的空闲。尧曳早早下班后去健身房游了一小时泳,淋浴后头发吹至半干,尧曳心情颇好地开车回家。 她身体舒展地靠着椅背,车开进小区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车子顺着小区道路开到7号楼前,尧曳一脚刹车点住了。 那个保安搬了把椅子,坐在一单元门前的空地正中央——他也不玩手机,也没什么消遣,两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耷拉下来,就那样埋着腰静静坐着。 坐等她开车回来。 他的影子和椅子的影子都被斜阳扯得细长,一部分投在地上,一部分映到楼墙上。 尧曳把车窗慢慢降下来。 “呦?” 保安抬起眼皮看她,额头叠起几层抬头纹。夕阳金洒洒,他的眼神倒是挺亮堂的。 尧曳手搭在方向盘上。 “你这人是真较真,是不是在这儿停车扣你工资啊?” 保安一撑膝盖站了起来,他把椅背往后拎了一下,然后朝车窗走过来:“不扣工资,但这不是车位,你占了垃圾车就进不来了。” 一样不变的台词。 尧曳笑了一下:“今早的垃圾不是收了么?” 保安站定在车窗前面,一本正经的对她说:“今天早上我把垃圾箱挪到别的楼门前,让垃圾车收的。” “收完我又挪回来的。” 尧曳哑然,半响,她点了下头:“行吧……”她刚想说我把车停回自己车库里去,每天多走两步,咱也别争执了,刚想开口,保安却先说话了。 保安:“我查了一下,你的车牌号是登记过的,你有自己的车库。我已经把你车库前面的杂物清理开了,车可以停进去了。” 尧曳轻微地挑了下眉:“啊?” “我把你车库前面堆着的几辆自行车和杂物什么的都搬开了,你现在可以停进去了。下次再有人乱堆杂物占用公共道路,你可以直接跟我反应。” 尧曳其实几个月都没去车库那边看过了,她慢慢随着说:“是啊,车库门都被堵上了,根本没法停车。” 夏天的傍晚,闷热无风,车里冷气很足,保安能够感受到车内沁凉的冷气一股一股冒出来,可同时,一滴水珠却分明顺着尧曳的发丝滑了下来,渗进了领口的衣料里。 不是汗水,她的头发是半湿的,像是浴后没有吹干。 她脸上也没有任何妆容,肌肤细白明亮,是上好的护肤品养出来的那种光泽。 保安退开了一步。 尧曳转脸看回车前:“行吧,那我把车停过去了。”她按动一下,随着车的开动,车窗慢慢上摇。 尧曳把车倒进车库,从后备箱里拎出健身包走了出来。她看到那个保安也跟来车库这边了——他正把一辆三轮车往车库旁的院墙边搬。 小区院墙很高,墙顶束了防攀爬的铁丝网,铁丝网隔几米安一处摄像头。白色墙漆脱落了零星几处,露出里面青黑色的墙砖来。 院墙边除了那辆三轮,还堆着一个双人软布沙发,几把椅子,一些零碎的纸箱,以及两辆生锈的自行车。 尧曳打量着:“这么多破烂?” 保安“嗯”了一声,说:“我贴了通知让人认领了。” “哪还能有人认领,一看就是谁搬家东西不要了。” “我已经通知了,一周内没人要,就让收废品的拖走。”保安重复说了一遍,继续把墙边的杂物堆叠得整齐一些,尽量不挡道路。 尧曳站在车库门口,跟保安隔了十米左右的距离。天色昏暗,她朝他的方向继续看了几秒钟,然后从包的夹层里摸出一只老花卡包。 常用的卡塞在大钱包里,这只卡包里装的都是不常用的会员卡一类。尧曳一张张翻看,然后把一张金红色的卡抽出来,其余地塞回包里。 第3页 尧曳一手夹着那张卡,在另一只手心敲了敲,寻思一下,然后朝保安走过去。走到两步远的位置,保安突然直起身子转头看她,有点警惕地问:“你还有事?” 尧曳捏着那张卡:“这是汇丰超市的一张购物卡,你知道汇丰超市在哪吧?” 保安:“小区对面商场的地下超市。” “对。”尧曳把卡递过去,“你知道在哪就行。” 保安明显十分意外,从肢体到眼神都停愣了两秒,然后问:“你给我干什么?” 尧曳说:“拿着买点东西什么的。” “……你这什么意思?” “里头钱不多,两三百左右,别人给我的,我也没时间逛超市。” 保安想挠一把头发,但手举在半空中却停了一下,转而变成一个胡乱挥手的手势:“……我不是刻意帮你把车库清理出来的,这几栋楼的环境维护本来就是我的活儿,谁的车库被占了我也得管。” 尧曳说:“我也不是专门给你购物卡,正好想起来了,反正我没时间逛超市,这卡这个月就到期了,到期就作废了。” 保安张了张嘴。 这时一辆车拐了个弯,迎路开了过来。天色微微浸黑,此时灯亮也可以,灭也可以。这辆车开了车灯,灯光正好照亮一张呆若木鸡的脸。 尧曳背着光,一只手勾着健身包带往肩上背了背,一只手又把卡递了一下:“拿着吧,也没多少,买箱奶,买瓶酒什么的。” 她身材细条匀称,车灯从她身后打出来,勾勒得轮廓精致。 车灯转了方向,驶进隔壁车库,环境又陷入一种昏黑的色泽里。保安不再推脱,眼睛一垂,一把把卡抓过来往塞进裤兜里。 尧曳满意一点头,摆摆手往家走去。 走了两步,听到保安在原地慢吞吞地说:“其实,这种小事说声谢谢就可以了。” 这人嗓门似乎永远这样,该大声也不大,该小声也不小。尧曳听清他说的话,乐了一下:“需要说谢谢的话,要小费干什么?” 保安没有再说话,不知是站在原地发愣,还是继续整理杂物了。整条路上,只有尧曳鞋跟踏在地上的清晰音响,她走到尽头拐角处时,小区路灯亮了起来。 不出意外,尧曳之后会一直将车停进车库里的——她本质是一个懒生事端的人。 可有时意外的事端会自己生出来。 第二天尧曳把车开进小区大门,在拐弯路口被保安拦下了。 他又戴起了那顶灰蓝色的棒球帽,黑瘦的高个儿,站在路灯底下冲她的车伸手。 尧曳点着刹车停下车。 保安跑了两步来到车窗前,隔着玻璃大声说:“你把后备箱打开。” 尧曳靠在座椅上。车窗贴了膜,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从里向外看却像是透过墨镜的镜片,凉爽寂静,清清楚楚。 保安埋下腰,脸对着车窗又重复喊了一遍:“把后备箱开一下。”隔着防晒玻璃看,他的肤色更黑了,黑乎乎的,眼睛却黑白分明,在灯光下映得很亮。 尧曳按开后备箱,开车门下车。 她刚想问什么事,保安却跑回了人行道旁的一间平房里。尧曳朝那个平房走过去,门半开着,里头格局一眼看尽,是保安室。 门旁的窗户底下放一张值班长木桌,屋子中间摆一条长木沙发,直对着墙边的电视机和墙上的挂式空调。再往里有半堵隔墙,后面是保安临时休息的床铺。 电视机前坐着个五六十岁的男的抽烟看电视,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尧曳。尧曳穿着剪裁修身的连衣裙,细跟鞋,很成熟干练。但她的脸却是青春的,有一种独特吸引人的气场。 老大叔故作不留意地多看了她两眼,然后转头冲隔墙里面喊:“小张!找你的吧?” 刚喊完,小保安双手拎满了东西走了出来。他冲看电视的大爷点了下头,然后出了保安室,路过尧曳,径直走向她的车。 尧曳跟着走回车边,保安小张已经把两手拎得东西都塞进了后备箱里,有两箱奶,两瓶酒,最顶上还搁了一小盒劲爽薄荷口香糖。 尧曳看完后备厢,又看向保安小张,张口问:“你这是干什么?” 保安小张没回答,想要给她关上后备箱,尧曳伸手给撑住了,小张便没用力关,只是两只手搭在后备箱盖上,从胳膊之间的空档看向她:“购物卡不是只有两三百,有六百六十六块钱。” 尧曳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小张继续说:“我拿了两箱进口奶,一箱九十九。又买了两瓶酒,是套装,一瓶白葡萄酒,一瓶红葡萄酒,一共四百六。最后还剩下八块钱,拿了一盒口香糖。” “倒是正好花完是吧。” 第4页 “对,正好六百六十六块钱。” 尧曳一时竟不知道回嘴什么。 她想起昨天随口跟他说买箱奶买瓶酒什么的,于是他还真只买了奶和酒,哦,还有个口香糖。尧曳深吸口气,莫名觉得有点来气,按理说,她没受任何欺负,没吃任何亏,可她就是觉得来气。 尧曳抬头瞪着他:“你把手拿开。” 小张两只手立即从后背箱盖上松开了,尧曳“砰”地扣上后备箱,往主驾走去。她拉开车门,说:“爱放就放,反正这么多东西我拎不回去。” 小张说了句什么,但伴随着车门一关,他的话被吞没了。 尧曳从后视镜看到他站在原地,想伸手挠挠头,由于戴着帽子,他伸起的手空停一下,转而摸了摸帽檐。 尧曳想,他没准会说,要不我帮你拎回家里去。 来气。尧曳一脚油门开走了。 她原本是直接往车库开的,路过自家单元楼时无意一瞟,车原本都开过了,尧曳停车倒挡,又倒回了路口。 尧曳降下车窗,看着七号楼一单元前的空地。 ——原本靠墙放置的两只垃圾箱被移到了空地的中央位置,而且一左一右分开,正好将车位给占上了。 尧曳挑了下眉,怎么,还防着她在这停车不是? 心中那股憋气突然就有了疏解的办法。 尧曳下车,将垃圾桶一脚一脚踢回原位,垃圾桶底下自带轱辘,还比较方便移动。将垃圾桶移回墙边后,尧曳上车用湿纸巾仔细擦干净手,然后把车停进空地里。 尧曳拎包下车,环顾一下,恶作剧似地笑了笑。 她把擦手的湿纸巾丢进垃圾箱里,转身往单元门口走,刚迈步的瞬间,四周环境猛地一暗。 身旁的路灯灭了。 整条路上的路灯都灭了。 尧曳抬头望,整栋高层在面前拔地而起,一户户人家的窗口都是黑洞洞的。 停电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17:17更新】 开文大吉,看文愉快~ 最近网站不显示评论,但我在后台可以看到。 每次看到新的评论都很开心,所以有啥说的尽管评,没啥说的就瞎白话白话,我都愿意看~ 第2章 这电停得很彻底。 尧曳退后几步,左右远望,视线可及的最远处也看不到一丝灯光。整个城市都仿佛浸入了浓黑的墨水里。 面前的大楼高耸,月光都被遮住了大半,黑漆漆的一整栋,带来莫名的压迫感。 电一停,空气似乎也突然安静了。 尧曳站在原地,掏出手机想要照亮,连按几下都是黑屏。她记忆中手机电量剩得不多,想着回家再充,没想到居然自动关机了。 尧曳无奈,把手机扔回包里,借着微弱的自然光,凭记忆走到五单元门口,慢慢上了门前台阶。 尧曳从包里摸出钥匙,用钥匙串上的磁卡刷单元门禁。同时,她想高层的电梯都有独立备用电源,电网停电,电梯应该是可以继续运行的。 门卡连刷几下,毫无反应。仔细一瞧,原先门上亮着的绿色提示灯也熄灭了。 尧曳心中暗骂,这单元门设计真是垃圾,居然接得是公共电源,丝毫不考虑住户体验,一停电连门也进不去了。 尧曳把头发拢到耳后,凑近细看,在门把手底下摸到了钥匙孔。 这种智能门除了刷卡,也可以用钥匙开启,但是户主手里只有磁卡,估计保安室里会存有单元门钥匙。 尧曳叹了口气,摸着黑走回到大路上。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或许是绕出了楼房的遮蔽,借着月光,隐约可以辨清道路的轮廓,以及两旁晃动的黑色树影。 晚上九点来钟,并不算晚,但在小区里走了一路却一个人一辆车也没见到。走到后半程尧曳不自禁缩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沿着小区道路转过两道弯,穿过人行道,来到保安室门口。 保安室大门关着,从窗户望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尧曳敲了两下门,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手刚按到把手上,门把手一转,门自己开了。 保安小张举着一根点燃的蜡烛站在门后,火光一跳,正好照清他的脸。他也看到了尧曳,面露讶异,但随即烛火被开门的风力扫到,倏地灭了。 眼睛刚接触光亮,猛地一黑又什么也看不到了。 尧曳听到面前悉悉索索的纸壳响动,是在划火柴的声音。 一下,两下……尧曳对着黑暗伸出手:“我帮你拿着蜡烛吧。” 火柴盒的声音停顿片刻,然后前上方传来低低一声:“哦。” 蜡烛准确地塞进她的手里。小张几下划亮了火柴,一只手小心翼翼护着火苗,低头凑近,引燃了她手里握着的烛心棉线。 第5页 小张松了口气,抬眼说:“亮了。”烛光将他的眉头和面中部的一小块照得亮堂。 尧曳看着他:“你们保安室怎么连只手电筒都没有,还点蜡烛。” 然后她扫了一眼蜡烛:“还是这么原始的红蜡烛,供佛用的么?” 小张直起身子:“有手电筒。” 尧曳:“那你怎么不拿?” 他一直起身子,脸就模糊了,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小小一片方圆。小张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有什么事?” 尧曳想起正事,赶紧说:“停电了单元门禁刷不开,你们保安室有公共钥匙吧。” 停顿两秒,小张说:“有的。” “有就好。那你是把钥匙给我,还是跟我去开下单元门?” 小张回答:“我去给你开。”回答后他却站在原地没动,不知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微弱的光亮照着他胸前的衣服,灰色的软料t恤,有些起皱。 尧曳抬高蜡烛,探究地照亮他的脸:“那现在走?” 小张反应过来,脑袋动了一下,点头说:“我回屋去拿钥匙。” 他转身便往保安室里走,尧曳在门口问:“哎,你不用照亮么” “不用,就在抽屉里。” 尧曳耸耸肩。她对着蜡烛轻吹一口气,看火苗逃脱似地左右跳了跳。 很快,小张拿着一副沉甸甸的钥匙圈走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栓满了钥匙。 尧曳:“这么一大串都拿着?” “都拿上,别的单元估计也得开。”小张一边说一边做了件很经典的事情——他把钥匙串拴在了裤腰的别扣上。 还好他的裤子系了腰带,不然这么沉的一串钥匙,非得把他裤子坠掉不可。尧曳默默地这样想。 见他拴好了钥匙串,尧曳说:“走着。”刚迈一步,小张突然朝她伸出手。尧曳敏锐地抬眼。 “怎么?” 小张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蜡烛,然后很快转开目光。他看着地面慢吞吞张口说:“蜡烛,要不给我拿着吧。” 尧曳简直无语,把蜡烛塞给他:“给你给你。”一支蜡烛还怕她抢去不还怎得? 蜡烛方才蓄满烛油,随着晃动,滴在了小张接蜡烛的右手上。小张把蜡烛换到左手,右手不易察觉地甩了甩。 然后他举起蜡烛在前面带路:“走吧。” 尧曳跟在小张身后半步远的距离,他手里的烛光氤氲在黑夜里,像是一滴奶混入浓黑的咖啡。 刚刚立秋,环境还布满燥热的暑气,偶尔有风,树叶哗啦轻响。圆形的光圈在小区道路上慢慢前行,环境有时显得很纯净,有时又能看到空气里零星的杂尘。 黑暗会使人变得警觉,同时又能迅速拉近人与人的距离,尧曳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 半个月前部门团建活动,尧曳难得参加,去了一家高分的密室逃脱。 大家选的是最出名的恐怖主题,荒村老宅与街道的布景,基本完全漆黑的环境,时不时的机关音效和真人npc把尧曳吓得汗毛倒立,两个小时的游戏时长她从头挂机到尾,脑子完全僵住。 事后复盘,尧曳发现密室构造并不复杂,只是沉郁的黑暗锐化了感官,放大了未知,一丝一毫的突然声响都能把人吓得蹦起来。 与其说是怕黑,不如说是怕不可控的未知而已。 路上安静极了,说起来,在小区来回走了两趟,却一辆车也没遇到。难不成大家都提前知道了小区停电的消息? 尧曳单手撑腰,对前边的背影喊:“喂,你走慢点,我这路都照不见了。” 小张之前没意识到,被她一喊立即停下等,尧曳上前跟他并排而行。小张换了只手拿蜡烛,烛光把他们之间照亮。 路程走了一大半,尧曳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这小区设施也太不人性化了,一停电门也打不开,路也照不见,回头得跟物业反应反应,光整天修花剪树的有什么用?” 小张:“有应急灯,是太阳能的,不用电。” “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每个路灯上有三个灯泡,低处的那个就是应急灯。” 尧曳往路边瞅了瞅,黑漆漆的连路灯杆也看不见。 “那也不亮啊?” “按说应该亮的。按说,停电也是不影响开单元门的,不是一个线路控制……”小张犹豫一下,继续开口道。 “我觉得这次,不仅是停电这么简单。” “不仅是停电?”尧曳侧头看向他。 “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小张也转头看了她一眼,相互对视,他很快移开目光。 他看着地面上的轻轻晃动的光圈:“保安室有三把手电筒,都不好使了,我点蜡烛的时候发现打火机也用不了了。刚刚我想看眼时间,发现表也停了……” 第6页 尧曳心头一跳,强笑:“你讲科幻故事呢?” “你的手机还能用么?”小张突然问她。 尧曳愣了一下:“……我手机本来就低电量提示了。” “那也不会直接关机。停电的一瞬间,我的手机也突然黑屏了。” 小张抬头望着前方一片高耸的住宅楼,那一栋栋的只是漆黑环境中更加黑邃的影子。 “我感觉不光是电路,所有的电都停了。或者说,所有的电都消失了。” 陈述性的一句话,尧曳却浑身毛孔一紧,像是黑色的巨浪扑面打来,将人一下子拍醒了。 尧曳低喃:“……所以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嗯,汽车的电瓶用不了了。” 电消失了。 看似天方夜谭的几个字,尧曳却一下子认下了这个事实。不然如何解释遇到的这一系列状况呢? “电消失了……电怎么可能全部消失,会不会是有什么科学实验?”尧曳皱眉努力想着,“电是自然就存在的一种场,会不会是我们附近有什么大型仪器影响了电场?” 小张默默走路,没说话。 思考间,尧曳没察觉已经走到了7号楼的拐角处,她迈步一脚踢到了坚硬车骨上。 “咣当”一响。 尧曳穿得细带凉鞋,单薄的鞋头毫无保护作用,大拇指被狠狠戳了一下。尧曳“哎呦”一声,皱着脸低头揉脚。 小张落后她半步,他一边走上前,一边伸手照亮了面前的场景——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它不该停的空地上。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把垃圾桶挪到空地中央了。黑暗中小张有片刻困惑。 仿佛检查什么似的,小张摸索着车身移动,不断向前照亮,最后在墙边看到了那两只绿色垃圾箱。 身后悉悉索索,尧曳一边吸着气一边揉脚。 活。该。 小张很想吐出这两个字。 但他忍住没说出声。忍住后,他又有些想笑。 于是他笑了一下。他不想让尧曳看到这副表情,举着蜡烛往五单元门口走。 小张走上楼门台阶,从腰间“哗啦啦”取下钥匙翻找。 接着微弱光亮,他辨识到了对应的号码。然后他把那枚钥匙翻起来开单元门。 “咯纽”轻响,门打开了。 这时小张听到遥远的一单元门口传来喊声。 黑暗里,尧曳的声音忿忿地。 ——“喂,你别走啊!” ——“你不能打击报复啊!这会儿停电了,不,电都消失了,情况不一样了啊。” 小张用握着钥匙串的手卡住门,对那边闷声说。 “我没走,我把单元门开了。” 他另只手举着蜡烛往黑暗处照了照。 第3章 几分钟之后,尧曳摸着黑挪到五单元门口。 脚趾被撞得有些肿,加上细带高跟鞋带来的的压力,很疼。脱掉鞋走应该会舒服很多,但尧曳不想这么做。 她踩着鞋跟上了台阶。小张举着蜡烛,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开头说:“你扶一下门。” 尧曳拉住单元门把手,探头看进去,楼道里一片漆黑,象是某个怪物的大嘴。 小张一边重新把钥匙串拴在裤腰带上,一边走下台阶。他走到墙边花坛摸索一阵,搬来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然后他将石头卡进门轴里,确保单元门无法再自动关上。 做完这一切,小张交换着甩甩手上的土:“行,我得回去了。” “哎——” “还有事?”烛光一转,小张想了下,问,“家门钥匙你自己有吧?” “有……” “那就行,密码锁估计也用不了了,得用钥匙开。” “……可是我住12楼啊。”尧曳又瞟了一眼黑洞洞的楼道,“这电梯也没有了……” “住27楼的该回家也得回家啊,都得爬楼梯。”小张如是说。公寓最高是27楼。 “……” 小张站在原地思索一下,问:“你是不是怕黑?” 尧曳咳了一下:“平时当然不怕,但现在这个情形不是一般的黑——一点光亮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小张建议说:“我觉得你可以在单元门口等会儿,没准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 “……” 尧曳叹了口气,决定直说,“你这个蜡烛,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不行。” “我不白拿你的,我家里有好几支精油蜡烛,或者明天我去超市买一大包还给你?” “那也不行。”小张说,“我就这一根,一会儿还得给别的住户开门。” 说着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小张一下子把蜡烛吹灭了。 尧曳:“?” 小张慢吞吞的声音自黑暗里传来:“一会儿回去我就不用蜡烛了,怕不够用。” “……” 尧曳只觉憋屈得慌,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转身往楼道里走。 第7页 摸黑就摸黑,爬楼梯就爬楼梯,摸着墙壁总能慢慢走上去。 她刚气呼呼走进楼道,小张却在身后叫她:“喂,你不要照亮了吗?” 尧曳回头,小张站在单元门框里,手里有一星跳跃的火苗。 那蜡烛又被他重新点亮了。 小张钻进楼道,几步走到她前面。尧曳这才看清他把蜡烛掰成了两截,一截略长一点,一截稍短一些。短的那根蜡烛被点亮着。 尧曳有点意外,一时没说话。 安静的几秒钟,顺着尧曳目光,小张一路看到自己的手。然后他那半根长一些的蜡烛藏进兜里,有点警惕说:“长的这根可不能给你。” 尧曳依旧注视着他的手,小蜡烛上的火苗飘飘窜窜的。她伸手接过那根小短蜡烛。 小张空手挠了挠头:“那啥,你说你要还我蜡烛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明天还没来电的话。” 尧曳说:“放心,我还你一包。” “来电的话就不用了。” “来没来电我都还你一包。”尧曳微举手里的蜡烛,淡淡道,“谢了。” 裤腰带上的钥匙咣当碰撞,小张又出了楼道。他舍不得用自己的那半根蜡烛,摸着黑走了。 尧曳举着烛火,路过死气沉沉的电梯间,推开楼道防火门——如果不是停电,她估计一辈子都没兴致踏入公寓的楼梯间里。 一楼楼道还算干净,之后的每一层楼道都堆有杂物。 光秃秃的花盆,落灰的儿童脚踏车,废弃的折叠桌,成捆的大葱——像是各家各户的储藏间一样,如果没有一星烛光照亮,尧曳真不知要被绊倒多少次。 爬到第十一层时,尧曳歇了一口气。脚下踢到了几个圆滚滚的东西,尧曳捏着烧成大拇指长的蜡烛照了照——半袋土豆,袋没扎紧,土豆滚出来了几个。 尧曳用脚把土豆往一旁赶了赶,走到楼道窗前,打开玻璃望向外面。 尽是黑暗与寂静。 没有鼎沸的车声人声,没有闪耀的广告招牌,好像整座城市的热闹被洗劫一空。 尧曳知道,人是没有消失的,那些汽车机器,高楼大厦也都陈列如常。但是没有了电,人们创造的所有繁华仿佛都无所依托,像阵烟一样飘飘摇摇,不再寻得踪迹。 尧曳关上楼道窗户,爬上了最后一层楼。 用钥匙打开屋门后,尧曳踢下高跟鞋,吹灭已经烫手的烛头,倒进沙发里。 在黑暗里躺了好一段时间,尧曳感觉休息过来了。她坐起来,走到门口按了按灯光开关,果然毫无反应。 尧曳赤脚走到客厅和大阳台的连接处,把窗帘完全打开了。好在天气清明,月光照进来,客厅里的家具陈设显露出淡淡的影子。 尧曳来到卫生间,从洗脸池旁的化妆柜里摸索着翻找东西。 除了化妆柜顶上摆着的瓶瓶罐罐,底下三个大抽屉里都是不常用的囤货,面膜乳液,日抛隐形,粉底眼影假睫毛……在第二个抽屉的最深处,尧曳摸到了几支不规则形状的精油蜡烛。 仿水泥的外壳,里面灌装着剔透的蜡烛固体。原本买来是想泡澡时增添气氛的,可用了一次就因懒得操作而闲置了。 闻着倒是挺香的,和尧曳最爱的身体乳是一个气味。尧曳把抽屉里的四大支精油蜡烛都翻出来后,坐在卫生间地板上陷入思考。 她家里没有火柴。 若是一般的停电,她会用燃气灶来点燃。可燃气灶是安装电池的,估计也无法使用了。 尧曳不死心的去试了试,果然一星火苗也打不着。 尧曳欲哭无泪,十分后悔把小蜡烛头给吹灭了。她在漆黑的厨房默默站了几分钟后,突然想起来家里有几个打火机。 打火机都是以前买条烟时赠的。条烟是送给客户的,有一些打火机比较精巧,尧曳便没有扔,随手放进装工具的抽屉里。 工具抽屉里东西更加杂乱,几个月都没有动过一次,还有大剪刀等锋利的器具。尧曳小心翼翼摸索很久,最后收集到三个品牌各异的打火机。 尧曳把三只打火机摊在客厅茶几上,一个一个试。前两个都无法打着,试第三个的时候尧曳原本已放弃了希望—— “咔嚓”轻响,打火机冒出蓝白色的火苗。 尧曳愣了一下,然后欣喜地握着打火机,跑到卫生间点燃了两支精油蜡烛。 房间里瞬间有了光亮。 尧曳把一支蜡烛留在厕所照亮,端着另一支回到客厅里。她站在茶几前仔细对比了一下三只打火机,前两个无法打着的都是闪亮的现代金属壳,而可以打火的这只做成了复古酒壶的形状。 尧曳想,或许是打火机的点火原理不同吧。方才小张说,他找来的打火机也都无法使用了。 第8页 而这枚复古酒壶形状的打火机打着过程中应该没有用到电。 尧曳很宝贝地将这只酒壶打火机收好。 古人大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电实在没有熬夜的理由。尧曳来到卫生间打算卸妆洗脸早些睡觉。 没准明早起床,就已经来电了呢。 尧曳把两支蜡烛摆在盥洗台一左一右照亮,然后抽了两张化妆棉,先耐心地对镜卸眼唇,再取卸妆膏揉在脸上。 仔细地打圈按摩,从脸上的粉底到脖子的防晒,然后尧曳一手拧开水龙头,一手在下接水。 “叱——” 水管里传来干巴巴的声音。 尧曳直发愣。 水也停了? 她擦了擦眼睛一圈糊着的乳膏,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依旧一滴水也流不出来。 高层供水也需要电力设备。 尧曳气恼地猛吸一大口气。她顶着一张油乎乎的脸,来到客厅的冰箱前,打开冰箱并没有映照灯亮起,尧曳这才想到,冰冻的食物也无法保存了。 但她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她首先需要找到水来把脸洗干净。 冰箱门里有鲜榨果蔬汁,有牛奶酸奶,有瓶装茶饮。 可是偏偏没有矿泉水。 尧曳不习惯喝没有味道的水,在办公室饮水都要泡些花草茶。她站在冰箱面前举着蜡烛想了半天,最后矮子里拔高个,拿出了瓶无糖乌龙茶。 总比不洗好,尧曳硬着头皮用茶水把脸上的卸妆乳冲干净了,然后用棉片沾着精华水把脸仔细擦了两遍。 最后尧曳拿出漱口水和电动牙刷,含了一口漱口水,用电动牙刷头简单手动刷了刷牙。 勉强凑合着洗漱完毕,尧曳把两支蜡烛都转移到卧室床头,懒得换睡衣,直接倒在枕头上。 蜡烛的光圈映在天花板上,墙壁上,投射出变形的光影。尧曳看着那些图形,脑子一片空白的发呆。 躺了一会儿,升起些疲惫地困意。 尧曳摸了摸脸,总觉得带着茶水的涩感,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把床头蜡烛吹灭了。 睡觉。 或许是这一晚的经历令人心累,尧曳很快睡熟了。 卧室窗帘大开着,高升的太阳照在床上,尧曳在阳光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她看着明晃晃的窗口反应了一下,所有的记忆才重回脑海里。 尧曳下床尝试着按了按灯光开关。 灯没有亮。 她又打开水管试了试。 没有一滴水。 最后尧曳从包里翻出手机,黑屏。她找来充电器插进插座,等了几分钟。 手机毫无反应。 还是没有电啊。 尧曳苦恼地坐倒在客厅地板上,挠了挠头发。 她连几点了都不知道。 她应该去公司上班。 或者说出去看看情况。 但她很想先洗个头发洗个脸。 尧曳打开冰箱,看了看剩下的两瓶乌龙茶,决定放弃洗漱。 她拿了瓶牛奶当早餐,然后来到阳台窗口,慢慢喝着牛奶,看着马路上一片空旷,没有一辆车。 不,确切的说是没有一辆车在开动。 倒是有几辆车在道路上搁浅。另外,路上有许多人在骑行,比平常骑自行车的人多了几倍不止,像是城市里召开了一场骑行大赛。 尧曳又抬头看天,现在阳光出来,天气明亮,倒是比漆黑的夜晚可爱不少。 喝完牛奶,尧曳来到卧室,脱下睡得皱巴巴的裙子,换了内衣,套上件休闲的t恤裙。 然后她把头发扎了起来,对镜照了照毫无妆容的脸,没什么瑕疵,但是气色十分不好。 尧曳找来顶棒球帽带上,又挑了支口红在嘴唇涂匀。 左右照照。 嗯,勉强可以出门了。 接下来尧曳开始收拾装备。 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果汁一瓶乌龙茶放在茶几上。 又拿来两支新的精油蜡烛,和那枚能用的打火机放在一起。 接着是钥匙,钱包,阳伞。 之后她想了想,把没电的手机和充电器也拿出来了。 尧曳取出她最大的一只帆布包,把所有东西收进来。 最后她从鞋柜最深处,翻出她少有的一双白色平底板鞋,蹬上,出门。 第4章 大白天终于能够看清楼道的模样。楼梯是水泥灰色的,墙壁雪白少有污渍,近十年的楼房竟意外显得很新。下行过程中,曳现发现好几层楼道里的杂物都往边上堆了堆。 估计是昨晚有人上楼时被绊到了吧,她想。 好容易到了一楼,尧曳累得微微气喘。 走出楼道,尧曳眯起眼睛感受了一下强烈的日光,撑起太阳伞。路过一单元门口自己的车,尧曳摸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车子毫无反应。尧曳耸耸肩,装了钥匙就走了。 第9页 经过保安室时,她往屋里瞥了一眼,没看到小张的身影。尧曳便没打算刻意找他,想着晚上回来再还蜡烛。 在小区走的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居民,大多数人手里都拎着水和满满的购物袋。平日里,尤其是工作日的早上,很少能见到这么多人在小区行走的情形。 到大门口时,尧曳和一对父子擦肩而过,父子俩双手各拎一大桶矿泉水。 相互对视,都觉面熟,尧曳率先停下脚步:“你好,你们是住七号楼么?” 父子俩也停下了。 儿子穿着高中蓝白校服,个头蹿得瘦高,他瞟了一眼尧曳,说:“啊是啊,五单元10楼。” 尧曳说:“我也是五单元,我住12楼。” 父亲颧骨上架着一副眼镜,镜架后眼睛一笑,回应:“奥,见过见过。晚上九点那会儿我接儿子下学,在电梯里碰见过几次。” 尧曳恍然:“是,我常那个点下班。” 父亲短暂的礼貌一笑后,脸色又凝重起来:“哎你说这电怎么说停就全停了,连个预先通知也没有。”他放下双手拎着的沉甸的矿泉水桶,伸手抹了抹额角,转头对高中生道,“别拎着了,放下歇歇手。” 高中生一撇嘴:“不用。” 父亲便不再理会他,叹了口气,对尧曳说:“现在这个社会到处都得用电啊,电一没,车也动不了,公交地铁也都瘫痪了,孩子今天还有模拟考,学校离这几十里路也走不过去啊。” 高中生:“哪还有考试,早取消了,老师都到不了学校。” 父亲:“人家住校的就能去教室自习,你连书包都没带回来。” 高中生张了张口,最后没说话,哼了声转开脸去。 尧曳看着他们拎回来的大桶水,随着说:“电一停水也停了,也没电梯,楼房太不方便了。” “哎,可不是。”父亲问尧曳,“你也是要出去买水吗” 尧曳:“我想先去公司看看。” 父亲两手一敲:“还是赶紧买些水好,汇丰超市的水已经被都抢空了,我们找了挺老远才在一家小超市里买到了这四桶水。” 他指了指脚边的矿泉水桶。 尧曳讶异:“这么快就都卖光了?” 父亲说:“不光是水,那些果汁啤酒,牛奶酸奶,还有食品什么的都被抢光了,货架都空了。” 高中生插话道:“人家大超市又不傻,车不能开就没法进货了,而整个城市的物资就那么多,超市肯定先把饮品食物什么的藏起来一部分,等过两天市面上的货物少了,再慢慢高价兜售出去。” 父亲:“不趁这两天多卖点,还藏起来?等来电了有什么用?” 高中生把双手水桶好好拎了拎:“你觉得这次停电很平常么?这么大范围的停电,现在都没有官方解释,鬼知道要多久才能来电哦。” 父亲瞪他:“拽什么?一天不来电你就一天没学上!” “一直不来电就好喽,高考就取消了。”高中生晃了晃脖子,“我们不用上学,你们也不用上班了。” 安静片刻,父亲怅然地叹口气:“别瞎说了,还是快点恢复正常的好啊。” 尧曳抿了一下唇,目光看向二人身后的小区大门。 阳光小区算是高档小区,大门尽管有些年头了,但石头和金属的造型还是很有艺术感。大门外有面小池塘,池塘里有几块奇石,池塘左右是弧形的道路。 大门口车行道的抬杆一根水平拦着,一根竖直举着,竖直抬起的杆外停着一辆白色轿车。 昨晚停电的瞬间,这辆车的车主应该正在停车刷门禁卡。 此时车里的人已经出去了,但是车却静止在了这里。 大门旁的老树在白色的车鼻子上落了两片叶子。 空气味道如常,树叶深绿变黄,人行道上的路面有些发旧了,一切都是平常无奇的熟悉样子,可是一切却又突然间不寻常了起来。 只是沉默一瞬,又有几人拎着水走进小区,进入视线。 尧曳收回目光,手勾着包带,冲父子俩一点头:“我现在先去公司那边,看看能不能了解些情况。” 父亲说:“好的好的,要是知道什么时候来电,或者有什么官方的通知,麻烦回家路过告诉我们一声。”说着他重新拎起了矿泉水桶。 尧曳答好。 走出小区门后,右拐朝大路走。 半年前尧曳回国,入职现在的公司,以上班便利为第一条件物色住房。公司所处的位置是一片金融区,写字楼林立,阳光小区算是距离最近的住宅区了。 平时尧曳开车从家到公司大约需要十五分钟。 公共交通也方便,尧曳偶尔乘坐地铁去公司,不用换乘,四站直达。 第10页 尧曳从来没有步行去过公司。 到公司的交通道路比较复杂,会经过一座立交桥,步行绕路的话会多些时间,但也不会太远。尧曳估计最多一个小时也就走过去了。 一路上经过的商场,饭店,铺面都大门紧闭,冷冷清清。 但路上的人却比平常多了许多,无论骑车还是步行,无论空手还是拎着食物,都显得十分匆忙,生活方式和节奏被突然打乱令人们充满焦虑。电一停,仿佛将这区域内所有居民都变成了难民。 尧曳撑着伞在阳光下走,大约十来分钟后,她站在了人行道的路口。路口前方便是市二环,双向八车道的公路无比宽敞,却一片空荡,深灰的沥青路面,雪白的道路标线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有两人在公路上面骑自行车。 反正现在也没车,一直沿着步行道走会绕远路,尧曳决定上二环路走。 沿着车道走了不久,尧曳从岔路口顺着弧形道路慢慢上了高架桥,走到最高处后,有微风袭来,很舒适。入秋后阳光依旧热烈,但只要有风,便能够感受到与夏天不同的清凉之气。 尧曳停下脚步。 这座精心设计的立交桥是重要交通枢纽,有三层之高,盘旋而有序地延伸向城市的各个方向。立交桥周围布满高楼大厦,绿化良好,这些灰白的公路像是代表发达意义的城市掌纹。 尧曳一边远望,一边从包里掏出一瓶果汁喝。走得口渴,尧曳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略一歇后继续上路。 爬下立交桥后沿着车行道继续走,然后从岔路口进入辅路。大约再前行一公里之后右转,便可以到达公司了。 尧曳喝完了剩下半瓶果汁,走到辅路旁的人行道,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里。这时,她看到前方不远停着一辆推车。 推车旁有一个老阿姨站着忙碌,随着走近,食物特有的香味钻进鼻子里。 尧曳走上前,看到推车上放着一只瓦斯炉,炉上架一张平底锅,老阿姨正在锅里烙一张饼。 老阿姨给饼翻了个面,转头看尧曳:“姑娘,买个手抓饼?” 烙好的那一面饼层次酥脆,色泽金黄。 整个推车摊子虽小,但看起来整洁干净。于是尧曳点头:“嗯,来一份。” “蛋和肠都要吗?” “不要肠,多放点青菜。” 瓦斯炉旁边摆着几瓶调料和几个塑料袋,其中一个塑料袋里装着洗净的生菜叶。 “好嘞,五十。” 老阿姨熟练地磕开鸡蛋打在饼上。 五十?尧曳愣了一下。 她没在这种流动早餐摊吃过早饭,但她在地铁口,学校门口等地方却常见到,许多人在摊子买上份食物边走边吃,方便热乎。 可按说价格不该这么贵啊。 她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吃上一份精致的早餐全餐也不过五十块钱。 尧曳有些犹疑,但也没说什么,翻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的递过去。 “自己找一下钱吧。” 老阿姨手里忙活着,冲着推车下层放着的纸盒示意。 尧曳把一百块钱丢进纸盒里,然后把纸盒抽出来一点,方便找钱。 她从盒里拿出两张二十的和一张十块的,叠好塞回钱包,这时她看到钱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板。 纸板上用大字写着: 【飘香手抓饼 经典搭配 8元 加蛋 2元,加肠 2元】 尧曳一挑眉,把纸拎出来:“你这菜单上不是写着手抓饼八元吗?” 老阿姨瞅了一眼,面不改色:“那是昨天的价格。” “一天从八块涨到五十?” 老阿姨给饼翻了个面,开始涂抹酱料。 “昨天可没停电啊。你看我现在用的这个瓦斯炉,一个气罐好几十块钱,用不了多久,可没电怎么办呢,也只能用这个。” 她用夹子夹了几片生菜摞在饼上,“洗菜和面啊,我用的都是矿泉水,还有鸡蛋和蔬菜,都是家里的存货,现在想买都不好买了,菜市场根本没人出摊。” 老阿姨把饼卷起来塞进纸袋里,递过来,看着尧曳问:“你还要不要?” 尧曳面无表情地把纸板塞回原位,接过手抓饼纸袋。 老阿姨微微一笑,拈手巾擦了擦手:“要是过几天还不来电,就这个饼,一百块钱我都不卖喽。” 尧曳看着纸袋里的饼。 平时她决不会拿这么油腻的主食当早餐。不过这刚烙好的饼,油汪汪的,有蛋有菜,闻着挺香。 尧曳咬了一大口后,慢慢吃着走,到路口拐角时刚好吃完。 尧曳从掏出纸巾,擦嘴擦手,之后掏出手机,以黑屏作为镜子,补涂口红。然后她抿抿唇,清清嗓子,昂首挺胸,朝公司大门走去。 拐角处的这栋写字楼高大气派,是整条金融街的地标建筑。 第11页 公司位于写字楼的一到三层,其中尧曳的办公室就在二楼拐角处,没有遮挡,视野良好,可以看到对面大公园与二环路上的车水马龙。 尧曳刚转过拐角,就看到写字楼前的地面上有奇怪的反光。 几步走近,原来是玻璃大门碎了半扇,一地的玻璃碎渣。原本门叶的位置变成了一个空洞,写字楼的玻璃门又高又宽,于是这个空洞显得尤其大。 尧曳摸摸鼻子,小心地避着玻璃渣走进楼里。 大堂前台空荡无人,往左一拐,沙发休息区聚了许多人,大部分是面孔陌生。尧曳正在环顾,一人从角落沙发站起来,朝她招手。 “尧经理!” 是她手下新招的实习生王牧野。 王牧野长得高壮,但却白净,一副黑框眼睛,显得精神又斯文。他迎了两步把尧曳领到休息区一角。 这片沙发群都是公司同事,纷纷跟尧曳打招呼。 尧曳看到陈总也在其中坐着。 陈金石是这个金融公司的总经理,也是尧曳父亲的好友,从小看着尧曳长大的。尧曳父亲在国外另有家室,生活适足,尧曳懒得掺和进去,研究生毕业就回国工作了。 有父亲的嘱托,陈金石对她十分照顾。 尧曳跟大家打过招呼,在陈金石对面坐下。然后她看了下人数,公司一共四十三名员工,这里一共只坐着八人。 这些人应该是住所距离公司比较近的。 但尧曳记得陈金石的家在十几公里外的独栋小楼。 于是她看着陈金石问:“陈总,您怎么来的公司?” 陈金石闲闲搭着沙发扶手:“我昨晚在公司附近应酬,饭还没吃完电就停了。” “您没回去家?” “没有。”陈金石无奈淡笑,“在大厅凑合了一晚上。还有小刘和小秦,也没回成家。” 他指指身边坐着的两个年轻人。 其余人开始相互交谈,大部分都是骑车来的公司。王牧野去给尧曳端了一杯喝的,一边走回来一边说:“哈,我滑滑板过来的。” 纸杯被放在面前茶桌上,尧曳看到里面盛着热乎乎的咖啡。王牧野坐回一旁,挠挠头发:“前台只有这种速溶咖啡了。” 尧曳双手端起杯子,冲他微笑:“已经够可以了,我家连热水都没有。” 尧曳抿了一口咖啡,朝身后入口方向看了一眼:“办公室都进不去?” 有人说:“是啊,都是智能电子锁。” “昨晚陈总他们回公司,进不来写字楼的大门,小陈搬来了个消防栓砸锁,结果锁没开,玻璃先砸碎了。” 小秦尴尬地摸摸脖子:“今早有工作人员来了,这个门咱们公司得赔两万多。办公室的智能锁就更贵了,没有人敢强行砸开了。” “不过办公室里都是电脑什么的,进去了也没什么用处。” 尧曳点点头,又问大伙:“什么原因导致所有电都停了,有消息么?” “不知道,所有人都在问。” “现在都没有官方的解释呢,已经停电十几个小时了。” 陈金石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然后开口说:“清早有四个人骑车出去了。两个人骑车往东,去市政府询问情况。另两个人骑车往西,主要是想看一下停电的范围有多远。”说着,他转身看一眼玻璃窗外的日头,“快中午了,他们也走了有四五个小时了。” 又坐了一会儿,陈金石招大家去公司附近的一家铜锅涮肉吃午饭。 “那家涮肉是纯炭火的锅子,我早上路过看到他们还在营业。” 其余几人纷纷答好,停电了还能够吃上火锅也是不易。 尧曳刚吃了一份手抓饼,现在还有些撑,便没有一起去。但她也跟着出门了,想在附近转一转。 这一片都是商业区,路上连人影都少见,显得死气沉沉。整条金融街上大大小小的公司,成千上万的工作,或许没有哪些是不需要电还可以进行下去的。 尧曳随意走着,从金融街旁的小路拐进去,有一条遍布快餐店的美食街,这里是众多职员解决饭食的重要场所,也是外卖小哥接单取餐的黄金宝地。走了一段,尧曳看到了一家从未留意过的简陋铺面。 铺面左边挂着喜家德水饺的红色商标,铺面右边挂着吉野家的橘色招牌,两家快餐店都关着,但这间铺面却仍在营业,而且门前居然还聚集了两个人。 尧曳上前,看到店铺里摆着几排煤气罐,还有一些锅炉器具,原来是卖燃料相关物品的。 店门前一个穿拖鞋的中年妇女坐在椅子上,她身边摆着一只巨大的纸箱,两个人正弯腰从纸箱里拿取东西。 中年妇女一只腿架在另之腿上,晃荡着脚上的拖鞋,冲着尧曳问:“最后两个了,要不要?” 第12页 最后两个什么 尧曳刚想问,就见那两个客人抱着好几罐燃气瓶转身走来。 手抓饼老阿姨的燃气炉上安装的正是这种燃气罐。 这是在停电的情形下也可以使用的燃料器具。 尧曳赶忙点头:“剩下的两个我都要了。” 中年妇女冲箱子一努嘴:“自己拿吧。” 尧曳走上前,弯腰从箱底拾起最后两个气罐。 她直起身子,一手握着一只气罐打量,罐子薄薄的金属瓶身上印着商标,瓶顶有个小盖子,掂在手里比想象的轻一些。尧曳在今天以前从没见过这种燃料。 中年妇女朝她道:“一瓶五十,两瓶一百。” 尧曳问她:“店里还卖不卖燃气炉?” “卡式炉?” “就是安装这个燃气罐的炉子。” “那就叫卡式炉。”中年妇女不耐烦地把二郎腿放下来,圾着拖鞋走进店里,从货架上搬起一个比萨盒大小的纸盒,走出来放在椅子上。 “这个三百,里头另送一罐燃气。” 尧曳知道她卖的价格一定比平常高,但还是只能掏钱买单。 现在几乎都是手机支付,但尧曳钱包里一直压着一千块钱现金,以便不时之需。眼下这不时的情景是发生了,可转眼钱就花出去了一半。 尧曳付出了四百块钱后,头一次产生了钱不够用的担忧。 尧曳把燃气罐搁在纸盒上,抱着纸盒返回公司。 等了一会儿后吃饭的同事回来了,大家三两闲聊,打发时间。 直到太阳明显西斜,分头骑车去打探情况的四个人还没有回来。 有人说:“或许他们还没有骑到有电的区域。” “或许,停电的范围比想象的大得多。” 话音一落,大家都陷入沉默。 尧曳接了一杯热水慢慢喝完。 陈金石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对大家说:“今天就这样了,你们该回家的赶紧先回去吧,一会儿天黑了看不清楚道路。” 尧曳问:“那您呢?” 陈金石:“我家啊太远了,现在骑车往回走,到家里也得半夜了。” 一个同事说:“要不您去我家住吧。” 另外也有同事邀请。 陈金石摆摆手,说:“我啊,还是在这凑合一晚上,也顺便等那四个骑车出去的人回来。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过来听消息。” 又交流几番,两个男同事留下与陈总一起等,其余人相继离开了写字楼。 尧曳抱着卡式炉往回走,一路上经过三家开门的超市,有大有小,但都没有矿泉水售卖。 或许真像那高中生所说,店家把水藏起来了一部分。 也或许真的已经都售光了。遇到恐慌情况,人们的囤积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回到阳光小区时,夕阳已经西落不见,只剩半边天空的晚霞。 尧曳远远看到保安室门口停了一辆三轮车。 离的近了,她看清这辆三轮车的车斗很大,但同时也很破旧,从车把到车身都锈迹斑驳。 保安室的门半开着。 尧曳把装着卡式炉的纸盒放在门口,推门进去,小张背对着站在屋里。 但尧曳第一眼没看到小张这个人,她看到了堆满一屋子的大桶农夫山泉水。 红白的包装,透明的瓶身,粗墩墩圆滚滚,一桶桶的简直在发光。 小张闻声回头,看到了尧曳。 他仔细看了她一眼,感觉和之前所见有些不大一样,但也说不上哪不一样。 于是小张转开目光,指指抽屉说:“我今天买到了几包蜡烛,够用了。你不还我也成。” 尧曳没说话,于是小张又瞅了她一眼。 这回他知道哪不一样了,她的眼睛充满神采,同时又直勾勾盯着地上的矿泉水。 尧曳看完水桶,又看向小张,眼睛都亮了。 “这些水,是卖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总要写到小张出现一下,所以这章字数很足~ 十一有事,暂停两天。 第5章 “这些水,是卖的吧?” 小张下意识看向满地的矿泉水桶,脑袋上下动了动。 见他点头,尧曳赶紧把钱包摸出来,走到他面前翻开钱包:“我要两桶,多少钱?” 钱包被撑开,能看到里面薄薄几张粉红钞票,而她手指捏在那叠票子上,一副无论多贵都要拿下两桶水的架势。 小张瞬间了然:“现在外面都没有水卖了吧。” 尧曳:“可不是,还好你这里有。” 小张又点点头,慢吞吞地说:“两桶给三十吧。” 这价格倒是比她预期要低很多,毕竟一张手抓饼都卖上五十块钱了。尧曳抽出张一百的递过去:“这样吧,我先要两桶,你再帮我预留四桶,剩下十块你就……” 第13页 “——当作小费?” “——不用找了。” 两人同时说出了后半句话。 尧曳有些诧异,不由望向他。 小张别开脑袋,他不是有意抢话,只是话音和意思都到那了,他没忍住。 尧曳还举着那张一百块钱。 小张眼皮一垂,低低说了句:“不预留。”然后他转身拎起两桶水,往门边一放:“就这两桶,三十。” 尧曳打量似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头,把一百块钱装回去了,换成三十重新递给他:“行吧,我有零钱。” 小张接过钱塞进裤兜里,然后他的手就始终留在了裤兜里,维持一个单手揣兜的姿势。 他默默看着尧曳走到门口,尝试着拎了拎水桶。水桶很沉,她压根没拎起来,只是晃了晃,就松开了手。 她穿着米白色的短袖裙,到膝盖,裙子下摆露出来的两根小腿还没他胳膊粗。 尧曳突然又转过身来。小张赶紧移开目光,继续看一屋子的水桶。 “对了,我带了蜡烛还你。” 尧曳从包里掏出一支带着精美包装的蜡烛,小张没有立刻接,她就顺手搁在了窗前的值班桌上。 搁完一抬头,尧曳看到窗玻璃上用胶带贴了张a4纸,窗户朝西,傍晚的光线将纸照得半透明,能够看清上面打印了两行姓名与号码。 尧曳伸手把那张纸揭下来,翻到正面。 【值班联系人: 张富贵 131xxxxxxxx 张晓188xxxxxxxx】 尧曳看完a4纸又看向他:“这上面哪个是你的名字?张富贵?” “张晓。” 尧曳笑了笑,把纸重新贴回窗玻璃上:“你这名字挺好。” “哪里好?” “正着叫反着叫都省事。” 张晓:“这有什么好,都是重名的。”有些人天生就是不会聊天。 说完张晓突然抬起眼皮,视线看向她身后。 尧曳回头,发现那张a4纸掉了下来。 尧曳从桌子上把纸捡起来,重新按到玻璃上,手刚一松,又掉了。 再试一次,还是贴不住。 有点尴尬,尧曳把纸摆正在桌子上,用蜡烛压住:“胶没粘性了,我就给你放这吧。” 张晓低低嗯了一声。 天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屋里的光线显得晦暗昏黄。 值班桌前有把椅子,就在尧曳身边,但她没有坐。小张身后靠墙是一张长木沙发,他也没有坐。 两人都站着,这显然不是一个放松的选择。 “张晓。”尧曳站在门和桌子之间,突然又叫他。 张晓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两只手一搭一搓,意思是还有什么事。 “你手头的现金多不多?” 张晓脸色纠结了一下:“怎么了?” “放心,我不朝你借钱。”尧曳一只手按在桌上,另只手一比划,这是开会时常用的姿势。但是如今尧曳戴着棒球帽,穿着平底鞋,所以丧失了些气场,反而显得像名导游,“现在不知道要多久才来电,物品稀缺,物价只会越来越高,而手机银行卡都用不了了,大家肯定都想多挣些现金……” 张晓立刻说:“我没有讹你,这些矿泉水我拉货时就是12块一桶,我只挣几块钱跑腿费。” 尧曳挑眉:“我什么时候说你水卖的贵了?”她努力柔和语气。 “我的意思是劳动最光荣,你不喜欢收小费我理解,但是,正常的劳动付出就该得到回报。” 张晓微微皱眉:“比如?” “比如你帮我把水搬回家,跑腿费多少合适,你看着提。” 张晓眉头顿时一松,他瞥了眼门口的两桶水,直截了当地说:“你拎不动。” “……” 尧曳吸了口气,“对,这么大两桶水,我确实拎不回去。” “六十。”张晓报价,“一层楼五块,12层六十。” “一桶水?” “一共。”张晓冲门外一扬下巴,“我有三轮车,路上就不收你钱了。” 价格谈妥了,张晓把两桶水拎到三轮车上,锁好保安室的门。然后他低头看到门边地上放着的纸盒:“这个卡式炉是你的?” “对,买来烧点热水。” 张晓一点头,把盒子和气罐抱起来,一起放到三轮车上。 放好后他顺带着问:“多少钱买的?” 尧曳说:“卡式炉三百。” 张晓抿了抿唇。 “怎么了?” 张晓抬起眼皮:“你被坑了。” “……” “我也进了几个炉子,一百五一个,质量比这个好。”小张又指指纸盒上的商标,“就这牌子,一百块买都嫌多。” 尧曳一时竟不知回复什么。她的思维里从来没有一个物品合不合算的概念,在这个品牌溢价经济泡沫的时代,有卖有买,一笔交易就是成了。 第14页 张晓及时体察到了她的沉默,并且将此解读为难过,于是他一边推动三轮车一边试图劝慰。 “其实你买的这个吧质量也不算太差,可以凑合用。” 尧曳轻声一“哦"。 张晓将三轮车车推到斜坡处,下了人行道,沿着平坦的车道走。车子不知哪处构造在磨擦,随着行进发出有节奏地金属敲击声音。 “铛,铛,铛——” 这声响使人不得不关注它,尧曳看着三轮慢悠悠地转,突然觉得眼熟。 “这三轮车,是不是之前停在我车库门口的?和那堆杂物一起?” 顿了一下,张晓才有些不情愿地回答:“是。”或许觉得擅用他人物品不好,他赶紧又补充,“一直没有人认领。而且坏了,我重新修了修,才能用。” “是哦。”尧曳拖长尾音,若有所思,“那堆杂物里,不是还有两辆自行车?” 张晓说:“是……” “你可以都推回来,修补一下,转手就能卖出去。” 张晓闻言立即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确定她是否在认真建议。 “我不是在调侃你,我说真的,现在人都乘车出行,偶尔有自行车的家庭也不足人手一辆,自行车肯定特别紧俏。”尧曳唇角一扯,看向张晓,“你怎么这个表情?还是——你已经把自行车都推回来了?” 张晓转回头去,不知在看车轮还是看地面,总之他脑袋微微低垂:“我都放在保安室后面了,你如果想骑得话……” “我不会骑车。” 张晓脚步慢了一下。尧曳摊摊手,走到与他并排:“我倒是想骑车,一直步行怪累的,现在学骑车还好学么?” 张晓侧头看着她,思考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分人。” “怎么个分法?能学会的和我这种学不会的?” 停顿了下,张晓转回头去看前边。 “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清楚。” 尧曳笑了笑。她也看向前方,此时天空呈现淡淡的粉橘,有些粉色很远,像是云彩的颜色,有些橘色很低,像是夕阳的颜色,大部分二者都混在一起,衬着栋栋楼房,形成很写意的晕染底色。 这傍晚时间还持续得蛮久的。 两人沉默走了一段,只有三轮车“铛,铛,铛”地响着。 尧曳突然问他:“你怎么不骑着走?” 张晓说:“我骑得快。” “哦,想等我一起走?” 张晓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语调认真:“不是,我拉着你的东西,怕你担心我把东西拉跑了。” “……” 尧曳双手抱到胸前,换了个话题。 “你从哪里搬回来这么多水?” “一个仓库。” 张晓声音平平淡淡的。 “矿泉水的仓库?” “农夫山泉的仓库,我帮他们搬过一次货。” “有水也有饮料?” “对。” “远不远?”尧曳也是走路无聊,想到哪问哪。 张晓想了一想,才回答:“远。” 尧曳语调一挑:“怎么?怕我知道了去那里买东西?” “不是,不骑车的话,是挺远的。” 已经走到七号楼了,小张赶紧推了两步,将三轮车停在五单元楼下。 “到了。”张晓走到车斗面前,将卡式炉纸盒夹到一只胳膊底下,将燃料罐夹到另只胳膊底下,然后两手拎起两桶矿泉水,径直走上单元楼梯。 尧曳还想自己拿着零碎东西呢,没成想什么都不需要。连门都不用她帮忙开,张晓大步跨上楼梯,用脚抵开门扇钻了进去。 尧曳耸耸肩,跟了进去。 张晓步子很大,两阶两阶的上,尧曳每次踏上新层楼梯,正好看到他迈上最后一层转过楼角。 他穿一条速干面料的黑短裤,裤长到膝盖,比正常男士七分裤短一些,不知是裤型如此还是因为号小了。不过他的腿确实长,随着迈步,小腿肌肉一道道绷出来。尧曳觉得他身材大体不错,是那种一打眼挺瘦,但细细看来却有流畅肌肉的体型。 就是黑了点。还不是天生黑,是后期日晒风吹积累下的红黑。 “喂——” 尧曳的声音响起在楼道里,“你多高?” 她的声音淡淡的,在楼道里连回音都没激起来,张晓却仿佛脚步绊了一下。之后他下意识改成了只迈一阶楼梯。 “不知道。” “自己多高不知道?” “上学时候体检是一米八,不过后来又长了。” 尧曳轻轻“哦”了一声:“我感觉你应该一八五往上。” “差不多吧。” 安静上了一层楼,尧曳突然又问:“你上的什么学?” “啊?” 尧曳撑着腰爬楼梯:“上学体检,什么学?” “大学,不怎么出名的。” 第15页 张晓回答完,一抬眼就看到10层的标识了,他一提肩,一口气把剩下两楼爬了上去。 张晓把两桶水搁在地下,在楼梯口等了几分钟后,尧曳才显出头来。 12层楼一下也不带歇的,尧曳累得微微气喘。 张晓也累,头顶出了点汗,他用肩膀袖子擦擦额头,说:“那我下去了。” 尧曳在最后一节楼梯停住了,抬起脸看他。棒球帽檐下她的头发濡湿几缕,脸色累得微微泛红,一双眼睛却镇静地,黑白分明地望着他。 张晓被她一看,有点莫名,手里的袖子也放下了:“咋了?” “你说呢?” 尧曳伸手以转弯的动作挥了挥:“拎到这就完了?帮我把水拎到屋里去。” 张晓站在原地没动。 尧曳迈上了最后一阶楼梯,绕开他这座门神,跨过矿泉水桶,推开楼道防火门。 防火门一开一合,晃悠了两下就静止了。 张晓听到门页那边的楼道里传来钥匙的声响,随后是转开门锁的声音。 然后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张晓低头看看地上的两桶水,看了半分钟,重新把它们拎起来。他用肩膀撞开防火门,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男主有名字了~ 【微博:甲虫花草花o 】 文章完结后我会挑几个面熟的在微博送出礼物,所以章节评论和微博评论的昵称最好有个关联,或者说明一下。 写文是件开心且辛苦的事,追文更是~ 谢谢你们花时间陪伴我的文字~ 第6章 里面的楼道黑沉沉的。平时声控灯十分敏捷,但如今灯泡全成摆设,人们才发现,哦,原来这楼道里是没有开窗户的,像是一个封闭的方盒子。 唯一的自然光源来自里侧那户开着的门。张晓朝那走过去。 他踩上地垫,侧身进门,看到了无比简约的大客厅。房子的门厅,客厅以及饭厅连成一体,显得尤其宽敞,户主东西也少,整个房子甚至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把水放到厨房吧。” 尧曳的声音打阳台上传来,她微微踮脚,把窗户推开大半透气。 张晓望着她的位置,迈出一步后,反应过来。他立刻停下,一只脚踩住另只脚的脚后跟,把鞋子蹬掉。 “不用换鞋了。”尧曳走回到门厅。 张晓动作静止,视线扫过尧曳脚上的白色拖鞋。 “家里没有大号拖鞋,你直接进来吧。” 张晓点了下头,鞋子已经被蹬掉一半了,他踩着鞋跟走进客厅,看到了右侧的开放厨房。他走过去,把水桶放在地上,又把一直夹着的卡式炉放在灶台旁边。 他转过头:“好了,那我——” “这个炉子你会安么?” 张晓把话咽了回去。尧曳抱着手臂,靠在两步之外的冰箱旁边,看着台子上纸盒。 “这个气罐得自己安装吧,安不好会不会爆炸?”尧曳手在胳膊上敲了两下,“要不麻烦你帮我把卡式炉装装好,可以么?” 她的语气难得相当客气。张晓站都站在这里了,不过是顺手的事,于是他答应道:“行。” 张晓拆开纸盒,从泡沫里把炉架搬出来。品牌包装比较简陋,也没有说明书,但是气罐一头有转钮,炉子一头有凹槽,很轻易就安装好了。 张晓转动开关,蓝色火苗冒了出来,左右旋动还可以调节火焰大小。 他把转钮一闭,说:“可以了,你直接转这个开关开火就行。” “这么简单哦。” “嗯,很简单。” 尧曳看会了,转开脸,指指餐椅:“你坐下歇会儿吧。” 她转身打开冰箱,拎了瓶细长的红酒出来,然后从杯架取下两只玻璃杯,一座一杯,在餐桌上面对面搁好。尧曳推开椅子坐下,“砰”地拔开瓶塞,这时她发现张晓还在厨房里站着。 她抬起头和他对视。 “坐啊。” 张晓抿了抿唇:“我不喝酒。” 尧曳拎瓶倒酒,先倒对面的杯子,再倒面前的杯子。紫红色的液体浮起细细密密的泡沫。 “是不会喝还是不喝?” 张晓没有回答。 尧曳端起面前杯子,抿了口酒,看着他笑了一下:“想什么呢?”她的音色极具轻松,“酒又不是给你倒的。” 张晓伸手指了指餐桌,陈述:“你倒了两杯。” “两杯怎么了?”尧曳敲一敲玻璃杯,“又没电又没水的,整天上上下下爬楼梯,又累又苦,我还不能一下喝两杯酒吗?” 张晓哑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尧曳把棒球帽掀了扔到一边,用手往后拨了拨头发,整张脸完全显露出来。她把头发缕到一侧肩上,撑着脸笑了:“逗你玩的,这杯是给你倒的。”她伸手推了一下对面杯子,“放心吧,这是气泡酒,饮料似的,还没啤酒度数高。” 第16页 客厅左右都是大扇玻璃窗,屋子里充满落日最后的余光,她的脸上被映出质感的光泽。她弯起眼睛笑,眼仁剔透有光芒。 是角度好。也是光线好。 张晓一时间觉得她像某个电影的女主角,美丽淡漠,动不动就给长镜头的那种。但是他电影看得少,找不出一个最好的比较。 张晓挪动一步:“不必了,我该走了。你……” “我叫尧曳。”尧曳指着自己。 “哦尧小姐,我该走了,不过你……还得付六十块钱。” “你猜是哪两个字?” 张晓皱了下眉,她似乎总能扯出新的话题。 “尧,曳,你猜是哪两个字?” 张晓又把自己的话语吞了,回答:“尧舜禹的尧。” “曳呢?” “拽字少了偏旁。” “呦,厉害哦。”尧曳双手托脸,“很多人都以为是叶子的叶,或者火华烨。” 张晓低头回看她,语气平淡:“我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名字登记了车库,我第一天晚上就查了。” “……” 张晓感受到了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无聊,天色已经慢慢黑了,他不打算再跟她瞎扯。 张晓走出厨房的空间:“六十块钱你下次路过保安室再给我吧。” 尧曳:“为什么下次?” 张晓定定看着她,尧曳仿佛恍然:“哦,你觉得我故意不给你钱?” 张晓感觉自己冷笑了一下:“那你现在给吧。” “12层楼,爬上又爬下不累吗?想让你喝口东西休息一下还不领情。得,不喝就算了,我钱包在那个包里——”尧曳指指沙发上的帆布包。 张晓立即大步迈过去,把帆布包抓起来拎到她面前。 尧曳打开包扣,摸出钱包,翻了翻,抬头说:“我只有一百的。” 张晓的兜里只有三十零钱,是她刚刚买水给的。张晓皱着眉探头看。 尧曳直接把钱包递过去:“真的,有一张二十的,其他都是一百的。” 张晓没有看,站直身子说:“算了,下次给吧。” 尧曳耸耸肩,把包装好。 张晓朝她伸手,想把包给她重新放回沙发上。 尧曳不明所以:“不是下次给么?” “……对。”张晓深吸口气,“那我先走了。” 尧曳把放在怀里,点点头,又端杯喝了口酒。 张晓走到门口地垫,蹲下提好鞋跟,然后他站直身体,手扶在门把上。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回头点了点头,转开门把就走了。 天已经近乎全黑了,从门口到餐桌的距离就已经看不清晰。桌上两只酒杯有淡淡的反光,不知反得是落幕日光,还是新生月光。 门关上后,尧曳思考着慢慢把自己杯里的酒喝完。另一满杯的酒她没有去管。 喝完酒有点饿,她离开餐桌来到厨房,翻出一罐混合干果,吃了几口充作晚餐。 然后她从壁橱里端出最大的一口蒸锅,将锅架在卡式炉上试了试,还算平稳。她把锅放在地板上,拧开矿泉水桶往里倒水,之后把锅抬到炉子上烧热。 这样连烧三锅,烧掉了一桶半的矿泉水,尧曳又加了些凉水兑温,把头发和身体都仔细冲洗了一遍。 洗干净后感觉神清气爽,尧曳用毛巾包住头发,点着蜡烛在镜前敷了个面膜。 尧曳原本想等头发干,可是往床上一靠,十分无聊,毫无消遣,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拳头粗的精油蜡烛烧得只剩一个底了。 好在卧室没风,没有烛火引燃的不幸发生,但一只蜡烛就这样被浪费殆尽,还是令尧曳心疼得够呛。 她先是想,如今情形下,一根蜡烛的价值可远高于一座璀璨的水晶大吊灯了。 随后又想,这才停电两天,她怎么就这样快速转变了衡量事物的价值观念呢? 电是必须要来的。 这样凑合几天还行,但如果一直没有电,尧曳觉得自己简直无法长久生存下去。 她学的是金融,做的行业是金融,没有电无异于砸光了她的饭碗。 她的家人远在异国,没有电话没有网络,几乎等同永远失联。近处可以传递书信,但是没有电力的支持,书信若想飘洋过海到达彼岸的国度又是何其艰难? 不说那么远,就往近了说,她的钱包里只剩五百来块现金了。乍一停电,物价高得离谱,仅凭这五百元钱恐怕一周的伙食都难以应付。 尧曳揉揉头发从床上坐起来。她一方面努力寻知缘由,期盼赶紧来电,另一方面,她也得想办法换些现金,存储些水和食物才好。 尧曳来到厨房烧上热水,打开冰箱。冰箱已经彻底变至室温,冷藏室的草莓蓝莓都烂了,一袋全麦面包也过了保质期。冷冻室更甚,牛排等冻物都软软地化掉了,泡在一层水里。 第17页 尧曳找来两只大塑料袋,套在一起,将冰箱里的东西都清理了出来。 她洗干净手,倒了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喝。一杯水没喝完就坐不住了,尧曳简单洗漱了一下,拎着垃圾袋出门。 自己的车还在楼前空地安安稳稳停着,车旁边的两只绿色垃圾桶已经被塞得爆满。 尧曳把手里的大垃圾袋搁在垃圾山的顶端,拍拍手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走在路上,她发觉小区行人没有前一天多了。 或许是已经买好了水和食物,也或许是今天有些晚了。 尧曳把太阳伞侧过来,看着日头,估摸着已经接近中午了。自然醒的时间就是这样不可预测。 经过保安室,她看到张晓正在从门口三轮车往下搬一只白色塑料箱,箱子里一半装着绿油油的橘子,一半装着黄莹莹的柚子。 都是些好存放的水果。 尧曳是从他背后走过来的。 “进了不少水果呀。” 张晓抱着大箱子,慢吞吞转了个身,看到尧曳,他回应说:“啊。” “也是从仓库进的?” “对,另一个仓库。” 张晓把箱子搁在三轮车架上,看了尧曳一眼:“你来还钱?” 尧曳:“不是,我刚出门。现在大概几点了?” “十一点左右。” 听到尧曳不是来给钱的,张晓就丧失了聊天欲望,他重新搬起大箱子往屋里走。 门没有全开,箱子卡了一半进不去,张晓刚想放下箱子开门,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把门抵开。 那只手细白,指甲上涂着干净甲油,中指还带着一枚别致钻戒。一打眼就是没有做过任何活计的样子。 张晓低低说了声谢谢,小心避开她的手,抱着箱子移进门里。 尧曳收回手,勾了一下肩上包带:“我晚上回来就给你钱。” 张晓说:“都行。”他在屋里转了半圈,然后把箱子放在沙发上。 第7章 尧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她之前一直认为这世界是由小部分人说了算的,他们掌握丰饶的资源,可以轻而易举地享受生活。可随着盛满美梦的餐盘打碎,她才意识到这些所谓命运的馈赠,其实只是把人凌空架到一个难以适应的高度上,会那样容易就跌下来。而那些默默耕耘的人,一步步走来,脚下的路是那样坚定。 有风袭来,放在地上的阳伞滑动了一截,在张晓回头看之前,尧曳捡起伞,撑着走了。 她走出小区,按原路走上高架桥,当下桥走上辅路,她看到那位老阿姨依旧在老位置上卖手抓饼。不过今天这条路上除她外,还有另外两辆推车停在几米开外,看样子也是出摊售卖食物的。 尧曳走近,老阿姨冲她招呼:“来个手抓饼?” 尧曳肚子空空,但是犹豫了一下。 “老顾客了,还是卖你五十,今天七十块钱都卖出去好几份。”老阿姨伸手掀了一下锅旁的塑料袋,“你看,这一上午都快卖光了。” 袋子里的只剩下三张面饼,菜叶也只剩小小一堆。 尧曳把手伸在包沿上,想了想,还是说:“不用了。” 除去欠张晓的搬运费,她还剩下四百来块钱,如今情形,花费八分之一的钱吃一餐饭未免太奢侈。 老阿姨顺着她的眼神,朝前望了望那两辆推车。 “姑娘你大可放心,前边那两家啊,都是趁着停电想出来赚点块钱的,吃的卖得贵,量还特别少。不像我,一直做这个手抓饼都好几年了。” 尧曳笑了笑:“谢谢,不过我吃过早饭了。”说完她捂着差点咕咕叫起来的肚子走了。 快速路过另外两辆香喷喷的餐车,转过楼角,尧曳朝写字楼走去。 门口依旧布满玻璃碎渣,时隔一天也无人收拾,看来这里的物业也彻底罢工了。 尧曳走进大门,看到大厅旁的沙发休息区只有零散几堆人,比昨天聚集的人少了大半,同时也十分安静,似乎大家已经对目前状况完全接受,疲于讨论了。 尧曳在靠窗的沙发辨识出了陈金石的背影。她朝那边走过去,看到了陈金石,王牧野还有另外三个同事。 王牧野说:“尧经理,你来啦。” 尧曳:“今天起晚了。”她冲大家点头,然后在沙发一角坐下 王牧野说:“陈总就说你家离得近,肯定会来,所以要等你,不然大家就都散了。” 尧曳看向陈金石,陈金石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上面搁着的半瓶矿泉水:“有几个人家离着太远,我让他们趁着白天赶紧回家了,没电前,大家也都不用来了。” 尧曳问:“昨天不是有几个同事骑车出去了么?远处情况怎么样呢?” 第18页 陈金石:“往西的一直骑车出了六环,都没有电,于是就回来了。往东也同样没有电,他们骑车到了市政府,碰到了许多赶来询问情况的人,甚至有一些人来自远郊村庄。看来,至少咱们整座城市都没电了。” 尧曳皱眉:“那什么时候可以来电有说法么” 陈金石摇头。 王牧野:“现在停电的原因也没人知道啊,各个电路,各种电器运行得好好的,突然齐刷刷都停电了,政府的工作人员也都一脑门雾水。不过听说他们这两天会在街道张贴通知,让大家不要太恐慌焦虑。” 王牧野挠挠头发,问:“哦对了,尧经理你有存折吗?” 尧曳一时疑惑:“存折?” “对,小本子样的存折。” 尧曳:“我从来都没用过存折,银行利息那么低,定存太不划算。怎么突然问这个?” 王牧野:“这不电一停,很多人手里都没多少现金嘛,所以今天开始,一些大银行可以使用存折取现了。” “只能存折么?信用卡可不可以?” 王牧野摇头:“不清楚,我也是刚听别的同事说的。而且需要排号,每天的取现金额也有限制。” 尧曳说:“嗯,我一会儿去附近银行看看。” 王牧野站起身说:“那陈总,尧经理,我就先回家了,我妈有好几张存折,我得跟她说一下,早点去银行排队,越到后面人肯定越多。” 另外几个同事也纷纷告别回家,最后只剩下尧曳和陈金石。 陈金石拿着半瓶矿泉水起身:“小曳,我也回去了,三天没回家了。” 尧曳站起来:“您骑车回去?” “对,刚才他们给我借来了一辆山地车。” 尧曳跟着陈金石慢慢走到门口,然后脚步停住,陈金石望着阳光下明亮的城市,开口道:“我几年前投资开了一家农家乐,在百里泉。养了些野鸡野兔子,可以自己种菜采摘,还有温泉水,这几年办的挺好的。” 百里泉是邻市的一处自然风景区。 尧曳点头:“我有听说,叫作绿源山庄是吧。之前公司团建还去过那里,只是那时我还没回国。怎么,您想去那里么?” “对,我回家后,打算带着家人去百里泉那边住。”陈金石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尧曳。 名片上印着绿源山庄的店名和联系方式,翻到背面,有一张手绘的风景地图,标出了绿源山庄在百里泉的具体位置。 尧曳看完名片后抬起头。 陈金石:“这座城市太大,太依赖各种自动化设施了,没有电会垮掉的。如果过几天还不来电,城市生活环境开始恶化,你可以来百里泉居住,起码水和食物充足,过得舒适一些。” 尧曳:“陈总,我还是……” “我在公司等着你,原本是想邀你一起出发去百里泉的。但是刚刚停电三天,我想包括你在内的大部分人还是对来电抱有很大信念的,你们这些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啊,是不愿轻易离开,去到一个陌生的自然环境中的。” 尧曳轻轻地说:“是。” 陈金石:“小曳,我相信你的生活能力,但是你在这个城市也没有其他亲人,而你父亲托我照顾你。所以当在城市生活有困难时,随时来百里泉的绿源山庄找我,好吧。” 陈金石和尧曳父亲一般年龄,但他的面部似乎更沧桑一些,随着说话抬头纹深深地浮出来,这是一种很真诚的纹路。 尧曳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弯腰与自己耐心交流的父亲,尧曳不自觉地点头答好。 陈金石顶着中午的日头,蹬着山地车离开了。 尧曳环视一圈,整个大厅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不认识的人,而这些人都在喝瓶装矿泉水。 于是她走向其中一拨人。 “你好,请问你们从哪里买的水?” 几人抬起头来,其中一个朝前台的方向指了指:“刚才从那边拿的,你去找找,不知道还有没有。” 没有了。 尧曳找了一个遍,只从前台底下拎出几个空的矿泉水箱。 应该是方才大家左一瓶右一瓶地拿光了。 前台的桌子成巨大的半圆弧形状,平时后面会坐有三个接待员,负责登记查询工作,还会提供免费的茶水咖啡,以及收费的饮品点心。 前台后面摆着一个小巧的冷藏点心柜,里面陈列着一排排融化的糕点,尧曳目光一扫,在底下角落里发现了一盒马卡龙。 尧曳端出那盒马卡龙后,看到盒子后面还摆着两瓶进口汽水。她朝左侧看了眼,休息区的人并没有人注意她动作,于是她将汽水一并拿了出来。 尧曳在柜台后面的椅子坐下,把盒子打开,里面有六块颜色各异的马卡龙。马卡龙在常温下应该是能放置几天的,尧曳拿起一颗观察,形状完好,手感正常,于是迫不及待塞进了嘴里。 第19页 尧曳是真的饿了,昨天算起来只吃了一张手抓饼,今天连手抓饼都没舍得吃。她连吃了三颗马卡龙后觉得太干,打开一瓶汽水喝,然后就着汽水,把另外三颗也都填进肚子里。 马卡龙甜的发腻,汽水也是甜的。 尧曳感觉整个胃里都塞满了糖,不过总算是不饿了。她深呼吸一口气,掏出黑屏手机,照着擦了擦嘴角,补涂了口红,然后从柜台后站起来,走出写字楼大门。 公司一公里范围内有中国银行,工商银行和农业银行,三大行齐全。尧曳先朝中国银行的方向走去。 中国银行果然开着门,里面的等候椅几乎坐满了,还有十来个人在排队。银行的屋子比较封闭,没有冷气,显得十分闷热。 尧曳进门走了两步,发现只有一个窗口开着办理业务,剩余几个窗口都关着,封闭的玻璃上贴着一张手写的纸单。 她刚凑近看纸单,一个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朝她走过来。 “号已经领完了,明天再来排队吧。” 尧曳转过身来:“领完了?” “对,银行定额兑换现金,每天早上六点开始排号。每人每天最多兑换五千元,兑换的人数按当天情况而定。” “都需要带什么材料?” “拿着本人的身份证和存折就可以,工作人员会手动为您登记办理。” 尧曳:“信用卡可以么?” “不可以。” 尧曳从包里掏出钱包,一边翻开一边道:“我的是白金信用卡……” “抱歉,目前只能兑换存折。”工作人员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一天已经回答过太多次这类问题了,“只有印有存款明细的存折才可以,无论什么卡目前都不可以换现。” 尧曳捏着钱包:“那其他银行呢?” “据我所知目前的银行都只能兑换存折。” 尧曳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现在还有多少人有存折?恐怕只有一些保守的年纪大的人了吧。各个银行都推荐各种网络理财产品,推销办理信用卡,难道电一停,这些东西都不作数了吗?” 工作人员微微耸肩:“并不是不作数,但银行卡毕竟没有存折直观,所以具体的兑换方案还在讨论中……” 这时一个老大爷拿着个厚信封从窗口离开,他走了两步,正好停在尧曳身边,把信封里的粉红钞票倒出一半,开始美滋滋地点钱。 “刷刷刷——” 尧曳深吸口气,把瘪瘪的钱包合上,扔进背包里。 工作人员:“抱歉,我自己也是只有卡没有存折,但目前的兑换方式就是这样……” 尧曳走出中国银行,换了个肩膀背包,朝另外的银行走去。 工行和农行两家是挨着的,尧曳进门一一询问,得到的都是一样的说辞。 目前只能兑换存折。 尧曳大部分的钱都投资了自己公司的理财产品,一小部分钱买了基金和股票,日常开销就是刷几张信用卡,然后用工资还掉。 说起来她的资产不少,利息都比工资高,并且一直在钱滚钱地理财。 不过如今情形,她却仿佛身无分文,那些电子的数字金额没有任何用处。 尧曳充满挫败感地慢慢走回家。 她进入小区,走向保安室,想再买两桶水洗头洗澡。 走了一路后,她打起一些精神,自己目前起码还有几百块呢,先挨过两天总能找到办法。 尧曳在保安室门口环顾一圈,没有看到人。她踏进一步,闻到了屋子深处传来食物香味。 尧曳走到沙发面前,冲隔墙后叫:“张晓?” 张晓立即探出一个脑袋:“稍等。” 然后他又消失在隔墙后。 食物的香气弱了一些,尧曳想他大概是关了火,约半分钟后,张晓搓着手从里屋走出来。 尧曳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他看着尧曳,打算询问,刚吐出一个字:“你……” 尧曳说:“我今天没花钱,还是没零钱。” 张晓“哦”了一声,说:“没事,我有零钱了,可以找开。” 尧曳:“我还需要再买两桶水,一起算吧。” 她说着看向水桶,这时她发现屋里水桶少了许多,只剩下靠着墙边的一小排。 “不卖。”张晓几乎是立刻回答她。 尧曳又抬起头:“为什么不卖?”她挑了下眉,“要涨价?” “你昨天刚买了两大桶,足够喝四五天了,省着点可以喝一周。” 尧曳:“可我用完了。” 张晓不可置信地瞅着她。 尧曳说:“我洗了个头发,正好用完了。” 她的语气太平常,张晓顿了一下,才说:“我不是为了赚钱的。” 张晓朝她走了一步,继续说:“现在水不好买,我特意多进了一些,供小区里的人买来喝的。你如果拿来洗头的话,我不卖。” 第20页 尧曳一时目瞪口呆,她突然发觉,这个世上人与人的差别那样大,简直如同两个物种。 经过今天一整天的搓摩,她也累了,连争执或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她慢慢说:“那好吧,我把昨天欠的钱给你。” 张晓没有理会她掏钱,径直走到值班桌旁,拉开抽屉,里面排满了小瓶装的农夫山泉。他拿了两瓶立在桌子上,然后用手指指,说:“昨天的水如果都用完了,你今天拿这个回去喝吧。” 几秒钟之后,尧曳站起身,小声问。 “那这样的话一共多少钱?” “四块。” 尧曳瞪大眼睛看他:“加上昨天的。” “对啊,四块。” 她看他,他也看她:“我昨天故意朝你要钱的,但我其实想告诉你,有些帮忙是顺手之劳,说声谢谢就挺好的。” 沉默片刻。 尧曳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变得有些尴尬,她咳了一声,转开头去。 “四块就四块,我只有十块的,你找一下吧。” “下次再说吧。” 尧曳又转头看回来。 张晓:“四块钱我真找不开。” 第8章 尧曳点点头,手一松,钱包就掉回包里。 张晓看着她,感觉与昨天相比,她整个人的精神头和气场都弱了几分。尤其是她今天没扎头发,低着头,头发柔软地贴在后脖颈上,显得有点发蔫。 张晓向隔墙里探头看看自己的锅,然后他转回来,在开口的瞬间,却换了个问题。 “尧小姐,你今天去银行排队换现金了吗?” 尧曳:“怎么都在说这个?没有电消息传播也很快啊。” 张晓:“今天小区里刚贴出了银行换现的通知,估计各个街道都有贴。” 尧曳“哦”了一声,说:“我去问过了,都只能用存折取现,现在谁还有存折啊。”她说着看向张晓,“你有?” 张晓摇头:”我没有。”他停了一下,又说,“不过我运气比较好,刚好有些现钱准备交学费,所以没存。” “交学费?”尧曳打起了几丝兴致,在沙发上慢慢坐下了,“你不是大学毕业了么?读研?” “对。” 尧曳琢磨地看着他,评价:“看不出来,你这么嫩啊?”尧曳在国外读完研究生才回国的,她按着自己的年龄减了两岁,“那你刚多大?二十二,三” 张晓觉得耳根有点发痒。嫩这个字,发音时舌尖要轻点上颌,再落回来,是一种很有感觉的循环,尤其被她的音色读出来,别有味道。 “我不嫩。”张晓自己读这个字就毫无味道了,真是奇怪。 他品了品,才继续说:“我工作过好几年了,才又考的研。” “当保安?” “……不是,我是学机械的,在老家的汽车厂工作。” “那怎么又考研?” “本科工资太低了,有些很好的技术型工作,只招研究生。” “哦,那你现在二十五,六?” “二十七。” 像是快问快答,尧曳随意问着,他飞快地就答了。 尧曳紧接着又问:“在老家结婚了么?” “没有。” 答完张晓愣了一下,喉结动了动,似乎想把自己快速的回答吞回去。 “没结婚,那二十七了,总该有女朋友吧?” 张晓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尧曳手扶在沙发两侧,一副认真问问题的架势。而此时她仰着头等着听答案。 张晓不打算回答。 他觉得自己判断失误,之前认为她整个人变得发蔫应该只是错觉。 张晓说:“我回去吃饭了,我的面该坨了。” 尧曳闻言立即望向他:“你煮了面?” 她的眼神跟昨天看到一屋子矿泉水一样,带着点期待的光。张晓回答说:“泡面。” 然后张晓看了她几秒,问出了刚才就想问得问题。 “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没有,没吃呢。” 尧曳几乎是“刷”地站起来。 这和他想得不一样,她没有嫌弃也没有犹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跟着走进了里屋。 来了保安室几次,尧曳还是第一次走到这隔墙后面。里屋空间比她想象的大,几乎跟外面屋子是同样面积,有两张单人床,两张学习桌。不过采光不好,只在两床中间开一扇高高的小窗户。 张晓进来后,先点燃了两根红蜡烛。 他的桌子上摆着个卡式炉,炉子比她买的那个大了一圈,看上去结实不少。炉上架了一只容量较深的炒锅,张晓打开锅盖,喷香的白气冒出来。 张晓拿起一副筷子,转头问:“你想用饭盒还是纸碗?” 饭盒是带把手的铁饭盒,纸碗是泡面拆出来的纸盒,尧曳指指纸碗:“用这个一次性的吧。” 第21页 张晓点点头,先倒了一点矿泉水把纸碗冲洗了一遍,然后用筷子从锅里盛起大半碗泡面,最后用大饭勺舀进些汤。 尧曳接过满当当的纸碗,看到锅里还剩下大量的面条,她问:“你怎么煮这么多?” 张晓:“老张本来要一起吃,但他刚才跟着朋友一起回老家了。” 他回头看看尧曳,解释:“老张,张富贵,这里住着得另一个保安。他家比较近,就是本市的一个村子。” 尧曳在桌旁椅子坐下,看张晓把另外的泡面都盛进了大铁饭盒里。 她说:“我们公司的老板也要去农村住了。” “小区里很多居民今天都骑车离开了,全家一起,大包小包的。有的是回父母的老家,有些是投奔乡下的亲友。” “你呢?” 张晓盛好泡面后,来到对面桌子上找东西。他拿起两个罐子,回答说:“我也回老家,等几天就回。” 张晓把罐子拿回桌上打开,一罐里是酸辣萝卜皮,一罐是酥香小黄鱼。 “这是老张留下的。” 萝卜皮是雪白的薄片,在醋辣的汤里泡着,一看就腌制得十分入味,还有零星的鲜红小米辣点缀。尧曳伸起筷子想要夹,但她犹豫一下。 张晓看在眼里,他在桌子另一头坐下,说:“新的。” 尧曳:“不是,我这样直接夹,你还怎么吃?” 张晓本来想说无所谓,但他想了想,还是找出来一个小铁碟子,用矿泉水简单冲了冲,把萝卜皮和小酥鱼各夹出来一些。 他指指碟子:“你吃这个,我吃罐子里的。” 尧曳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吃起来。 泡面里有蛋花青菜和切成小块的火腿,很丰富,味道也比她想象的好吃很多。 尧曳吃了两口,问:“你就是用得自带的调料包么?” “咋了,辣?”张晓从铁饭盒里抬起头来,“我搁了点老干妈。” 尧曳:“没有,挺好吃的。” 张晓“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他吃得很快,一大口面填进去,又捞上几筷子小菜一起,最后的时候连面带汤稀里哗啦一下子就都下肚了。 他吃饭的时候显然没工夫聊天,于是尧曳也默默吃,时不时抬起眼睛看看周围,她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学习桌是长条形的,他们坐在桌子长的两头,中间有一口锅,锅两旁是轻轻摇晃的蜡烛。在这种环境下吃饭似乎特别香。 张晓吃得精光后把筷子一放,尧曳刚吃完一半。于是张晓有一下没一下吃着萝卜皮等。 尧曳目光四下打量,突然看到长桌靠里的镜子上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张晓搭着一个老大爷的肩,站在本市的理工大门口。 “这是?”尧曳咬着筷子,凑近看了下,然后抬起目光看张晓,“你旁边这个人,是之前小区那个保安吧?” 张晓也看着照片:“对,这是我爸。” 他补充:“就是你说之前不管你乱停车的那个老大爷。” “……”尧曳尴尬地笑了笑,转着话题问,“对,那你怎么干上保安了?你不是来这里读研么?” “我们老家有亲戚结婚,我爸回去帮忙了,我代他值班,本来等我开学前他就回来了。”张晓吃了块腌萝卜,“但现在,恐怕得我回老家找他去。” 尧曳心想,代班的保安居然这么认真。 张晓微微笑了一下,尧曳感觉似乎他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不过他没说。张晓说的是另一个事。 “其实说来也是不巧,我爸走之前,我刚把他的几笔存折存款转买了利息更高的理财产品。早知道停电这个情况,我肯定不给他动存折。” 尧曳咬着筷子,愣了一下。她突然联想到了一件事。 约一个月前,一个老阿姨带着五万块钱现金来公司要买利息高的产品,接待她的员工介绍了半天各类产品,老阿姨却仍不理解,直嚷着怎么比银行复杂那么多。员工怕接受这个客户后续业务再出乱子,于是朝尧曳询问,尧曳亲自给老阿姨解释清楚,并向她推荐了最适宜的小额理财产品。 当时着急开会,尧曳把五万现金点好后,直接划了存款,想着下班后找人把五万元给存上。 但是当天会议冗长,她开会后直接回了家,便给忘记了。 那五万块钱,应该还放在她办公桌下最不常用的那个抽屉里。 尧曳把筷子往碗上狠狠一敲。 纸碗敲不出声音,倒是碗底的面汤晃荡了几下。 张晓架小酥鱼的动作停住:“怎么了?” 尧曳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双手往桌上一搁:“明天你有空么?” 张晓看着她,又问:“怎么了?”是一样的问句,却是不一样的语气。 第22页 尧曳:“我刚想起来,我的公司办公室里放着一笔钱,但各个门都是电子锁,得想想办法砸开。” 她往前凑了一下,眼神动了动:“事成之后,我分成给你,但你要是觉得是举手之劳不要的话,也可以。我可以跟你说声——” “谢谢。” 第9章 昏暗烛光下,张晓看着桌子对面的人。如果说之前的她像是一块淡漠的水晶,那么现在她的表情就是生动的流水,更加真实鲜活。 他目光一收,把筷子搁下:“这事犯法不?” 尧曳赶紧回答:“当然……不犯法吧。”她抿了下唇,“现在又没摄像头……况且是我自己的办公室,要是之后来电有人追究,我大不了出个维修费。” 自言自语后,她笃定得出答案:“不犯法,放心。” 张晓又问:“你公司在哪里?” “金宜财富,在金融街一栋。” “不远。” “嗯,不远。” 张晓点了下头:“好,我们明天上午去。” 尧曳:“上午几点?” 张晓琢磨地看她一眼:“定好了几点,你能判断时间?” 也是,尧曳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快中午才起床,她尴尬地摸摸下巴。 张晓说:“这样,我明天上午不出门,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就什么时候出发。” 尧曳赶紧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讨论结束,张晓站起身来,收拾锅碗。尧曳也跟着站起来:“要我帮忙么?” 张晓端锅的手停住,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尧曳立即瞅他的脸。 张晓清了清嗓子,整理好表情:“没什么。”他重新端起锅,“不用帮忙,你回去吧。” “那好。”尧曳把包从椅子上拎起来,勾在肩上,“那明天见。” 张晓把锅放在地上的水盆旁边,站起身说:“明天见。” 他没有走出里屋,但一直静静站着,听着墙那边的脚步声慢慢变浅,大门一开一合,脚步声消失了。 张晓走回桌边,开始收拾碗筷。这时外面的门又开了,他立即停下动作,听到熟悉的脚步悄悄踏进来,停顿一下,又迅速消失在门外。 她忘记拿桌上那两瓶矿泉水了。他想。 尧曳爬楼回到家里后,进厨房翻出一口小奶锅,珍惜地热了小半瓶水喝。 剩下的多半瓶,一半用来刷牙,一半留着明早刷牙。 天刚刚黑沉下来,尧曳便吹熄了蜡烛躺在床上。她要早些睡,明天才不至于起太晚。 初始睡不着,尧曳便望着黑乎乎的窗外发呆。 电真的完全消失了么? 她想,这样情形再过上几天,小区里的居民就走得差不多了,张晓也走了,她或许真的应该考虑离开城市,去到没有那么高度发达的地方生活。 可以去绿源山庄。但尧曳跟陈金石并没有那么熟识,只当他是长辈级别的上司,她甚至不能判断陈金石是真心邀请,还只是深虑后的客套。 她也可以租或者买一处小房子,在附近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周围有农民种满庄稼与蔬菜,她每天买上些吃,也算绿色有机食品。 尧曳想了许多,最后思维飘到方才,在昏暗的保安室里吃得那碗面。这算得上她几天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了。 尧曳翻了个身,想等明天拿到那五万现金,她可以请张晓好好吃一顿饭。 也不知道公司附近的炭火涮肉还营不营业。 第二天尧曳醒来后,立即来到窗边。她趴在飘窗上,看太阳光芒稀疏,应该时间尚早。 尧曳刷牙洗漱,抹好护肤品,然后想了想,把化妆包拎了出来。 她把化妆镜立到卧室飘窗上,光线良好,可以从镜子里清晰地照见自己脸上的绒毛。 这几天都没有化妆,一是卸妆洗脸太不方便,而且在阳光下长途跋涉,累都累得半死,尧曳也没精力及时补妆。 但今天,她很有心情。 尧曳站在窗前,精心化好了全妆。然后她换上了一身米白色连身裤,束了根腰带提高腰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对镜把头发揪成马尾。 尧曳踱到厨房,拿出剩下的半罐干果吃,又把最后一盒牛奶拆开喝了。 她吸着牛奶,又来到全身镜前,转着圈照了照,长舒了口气。 尧曳带上门下楼,在十层的楼道里碰上了两个人正埋腰往外搬行李。 楼高户稀,尧曳爬了这么多天楼梯,第一回遇上邻居。 “住十二楼的那个姑娘吧。”邻居先跟她打招呼。他们都戴着遮阳帽,一抬起脸,尧曳才认出来,是之前在小区门口碰上的那名高中生的父亲,旁边的女的应该是他妻子。 尧曳:“你们这是,要搬走么?” 第23页 “对,去孩子奶奶家。”父亲撑着腰歇了口气,“现在咱们附近连新鲜蔬菜都买不着了,呆不下去了。” 高中生的母亲冲尧曳礼貌一笑,说:“孩子他奶奶家在山西,说不准那里没停电呢。” 尧曳:“山西?那可是够远的。” 父亲:“五百公里左右,一周之内就骑过去了。”他指了指脚下的包裹,“自己带了睡袋和帐篷,就当骑行锻炼了。” 尧曳:“不考虑先去附近周边的村镇么?” 父亲:“近处也没有亲戚朋友啊,而且城里人都往乡村涌,在陌生的村镇里找个靠谱的地方也不容易呢。我想着先奔着老家的方向走吧,路上边走边看,有合适的住处就多休息几天。” 这时,高中生从安全门里探出头来:“妈,你看厚外套要不要带?”说完高中生看到了尧曳,冲她点点下巴。 母亲说:“得带几件,等我去收拾收拾。” 尧曳赶紧说:“你们快忙吧,我先下楼了。”说着她摆摆手往楼下走。 夫妻也冲她摆摆手。 “姐姐。”高中生突然出声。 尧曳不知道是不是叫自己,回头不确定地望向他。 高中生半个身子探出安全门:“希望早日能够来电,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他露出朝气笑容,挥挥手说,“再见。” 尧曳觉得心情有些复杂,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好的,再见。” 此时每一声再见都不再是客套,而是祈福。 尧曳走出楼道,看到自己车旁边,以垃圾桶为中心的半米范围内都堆满了垃圾袋,又被高温天气烘晒了两天,已经开始发出阵阵异味。 一路经过的单元楼都是如此情况,空旷无人,垃圾遍地。 只是电力消失了,又没有丧尸入侵,没有病毒席卷,但整个城市却仿佛陷入末日。 尧曳感觉生活在不可控制地朝着无比夸张的方向发展,就比如现在,她正打算叫上帮手,去公司砸玻璃取钱。 保安室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和两辆自行车。张晓正在半蹲着修其中一辆。 他看到尧曳,撑着膝盖起身。 尧曳在几步远的地方问他:“自行车坏了?” 张晓瞅着自己的手,应该是有些脏,他搓了两下,说:“没有,我换了个脚蹬。” 他又指着说:“这辆车骨架结实,这辆脚蹬和座垫新,我就换上去了。之后骑这一辆换好的。” 尧曳走近来,目光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看。不过她也分不出个好坏,只觉得都是乌突突的金属,她抬起目光看张晓:“走着?” 张晓说:“稍等,我进去洗个手。” 没几秒种,张晓就洗好出来了,还背上了个背包。他正在锁保安室的门,尧曳在身后问:“你不把车子放到屋里,不怕丢么?” 现在把自行车扔在外面,就好比将一只昂贵的包丢在街上,而且还敞着口,能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珠宝钞票。 张晓锁好门转过身来:“你不想骑车试一下” “我……?”尧曳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小步,摆着手说,“不至于不至于,我公司挺近的,我这两天都是走路去的。” 张晓说:“你可以先试着骑一下三轮车。”他走过去边把三轮车推过来边说,“三个轮子比较平衡,不会骑也倒不了。” 尧曳说:“我只会四个轮子的,少一个都不行。” 张晓已经把三轮车推到尧曳面前,他看着她:“真不想试试?总比走路快得多。” 安静几秒后,尧曳咬咬牙,瞪着三轮车说:“试试就试试。” 她在张晓的指挥下,一脚蹬着,一腿跨到另一边。她坐上三角形座椅后,就不敢动了。 张晓说:“你把脚放在蹬子上,蹬一下就走了。” 尧曳默默念叨着:“我科三考了好几遍才过……” 张晓:“你说什么?” 尧曳看他:“怎么蹬?” “你先把脚放上去——”张晓指挥不动,蹲下身子,用手握住她的脚腕,放到车蹬上。他隔着鞋子鼓励性地拍拍她的脚面,“那个脚,也这样。” 尧曳把另只脚也蹬了上来。张晓一手握着她的脚腕,一手推着她的膝盖,向前用力,三轮车开始朝前滚动起来。 张晓蹲在地上,看着轮胎贴地滚出了几米,才慢慢站起来。 “倒不了吧。”他冲她说。 尧曳紧握把手,认真看路,冲着后面喊:“我觉得我可以了。” 后面久久没有回应,尧曳不确定自己已经骑出了多远,刚想回头看,张晓骑着自行车滑到她身边。 “走吧,上路。” 尧曳:“出……小区?” 张晓:“对啊,不是要去你公司。” “第一次骑车就去那么远?” 第24页 “有什么差别?”张晓以龟速慢慢骑着,保持在她身侧,“现在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尧曳稀里糊涂就骑着三轮出了小区,上了大路。 到路口的时候,尧曳十分惊慌:“这个车没方向盘怎么转弯?” 张晓:“车把往想转的方向拧一点。” “怎,怎么拧?” “顺着感觉拧就行。”张晓看着她:“我们不是已经转过来了?” 要骑上高架的时候,尧曳看着前面的斜坡,十分惊慌:“这个车动力够么?” 张晓:“你使劲蹬几下就行。” “是使劲蹬还是快速蹬?” “……你使劲了自然就快了。”张晓示意,“我们已经爬到坡顶上了。” 路骑了大半,尧曳意识到,这个三轮车还确实挺稳的,她心情慢慢放松下来,骑行速度也比龟速加快了一些。待转过路弯来到金融街时,尧曳冲身旁的写字楼示意:“到了。” 张晓闻言跳下自行车,他打量了两眼这栋高大精致的建筑,然后他转过头来,发现尧曳已经骑出去十来米。他不由喊着问:“不是到了?” “对啊……”尧曳纠结地在脚下寻找着,“这个刹车在哪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溜得飞快,开学事多,之后晚上21:21更新,尽量日更。 待取好盘缠,训好坐骑,定好保镖,便可以上路了,不急,不急~ 第10章 “吱——噶——” 随着扳下拉杆,三轮灵敏地停下了,尧曳在车座上长长呼出口气。 张晓几步跑到她身边。 尧曳指着刹车杆说:“我之前见一些改装车,刹车可以改到手边操作。” 张晓轻轻点头,扶住车把:“你下来吧。” “不用停到公司门口?” “你先下来,我推过去就行。” 尧曳从车座上跨下来,张晓推着三轮车掉了个头,停到了写字楼近前。然后他摘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根结实的锁链,将三轮车和自行车锁到了一起。 他重新把包甩到背后,仰头看着破碎了一扇的大门,对身边尧曳道:“走吧。” 两个人踩着玻璃碎渣进入了写字楼。 大厅里一片安静,沙发休息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茶桌上一些零散的纸杯和塑料瓶,显示着这里曾经有人聚集的痕迹。张晓站在大厅中央,环顾一圈,指指右边的刷卡闸口:“从那里进?” 尧曳:“对。” 他们往刷卡口走去,尧曳说:“我办公室在二楼。” 张晓“嗯”了一声,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棉手套,先带左手,后带右手。 尧曳看着好笑:“你怎么不干脆把鞋套也带上?” “鞋套不好买。”张晓如是说。他戴好手套后,抬头看着大厅环境,“这里平时安保一定很好,万一以后来电了,要预防有人追究,所以不能留下指纹。” 他说着从另一个口袋又掏出一副手套,看向尧曳:“我还有一副,你戴不戴?” 尧曳默默接过手套戴好。 两人说着已走到刷卡处,这里共设有五个闸口,腰身高的金属门紧闭着,平日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刷卡进入。 “跨过去吧。” 张晓一伸腿从刷卡闸上迈了过去。头顶两侧都挂着摄像头,尽管知道它们毫无作用,张晓还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然后转头,看尧曳也踮脚跨了过来。 路过电梯间继续往里走,走廊的尽头和右侧各有一面玻璃门,玻璃门旁设着指纹刷卡区。 尽头的玻璃门里是格子间办公室,右侧的门后是通往上层的楼梯。 尧曳说:“一楼这个办公室也是我们公司的,你看那些隔开的桌子,是业务员和实习生办公的地方。里面还有好几个大会议室。” 张晓丝毫没有要参观的意思,他站在一步远的位置问:“这里面你有需要拿的东西么?” 尧曳摇头:“没有。” 张晓:“那就直接上二楼了。” 他来到通往楼梯的玻璃门前,摘下背包,掏出一只不大的老虎钳,然后把背包扔到脚下。 老虎钳的夹头已经算是精巧,但是两扇玻璃门间只有半厘米宽的缝隙,张晓换着角度试了几下,都进不去。 于是张晓把夹子一收,手握后端,准备直接砸。 握着钳子的手向后蓄力,向前一抡—— “等一下!”尧曳突然叫住了他。 张晓的手在一半位置停住,他的手颤了颤,收了回来,转头问:“怎么了?” 尧曳:“这个玻璃砸碎了之后,碎片是会往外掉还是往里掉?” 张晓:“往里吧。” 尧曳:“你确定?”她看出张晓似乎不大确定的样子,嘱咐,“你要不要用衣服什么把头包一下?” 第25页 张晓咽了咽,说:“你往后站就行。” 尧曳十分不放心,还没继续开口,张晓已经趁其不备,抡起钳子“邦”地砸到玻璃门上。 尧曳吓得闭了闭眼睛,待她睁眼,发现玻璃门居然没碎,而且还颤颤巍巍地开了道缝。她一看,原来是智能锁的部分被砸掉了,两扇门页中间露出一个方形的空洞。 张晓伸手把门缝推大,说:“走吧。” 尧曳踢了踢掉在地上的锁头,跟着走上楼梯。 二楼的布局更宽松一些,中央是活动区和会议区,四周分布着几个办公室。 他们走到左侧一角的办公室门口,办公空间是由磨砂玻璃圈起来的,很简约,只有门上贴着一张精致名牌,牌上刻着尧曳的姓名。 张晓注视着这个名牌,突然发现她的名字写出来比读起来复杂。 尧曳指着说:“这就是我办公室了。” 张晓点头,目光从名牌转到门锁上。是同样的智能锁,于是他如法炮制,将锁砸落,推开磨砂玻璃门。 走进后视野一下子亮堂不少。办公室的空间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一边有门,另两边都是明亮的落地玻璃,窗边搁着几盆喜光的大绿植,办公桌椅都是偏白的浅木色的,整个空间显得雅致而落落大方。 张晓站在门口看,尧曳已经直奔她的办公桌了。她坐在自己的转椅上,掏出钥匙,弯腰打开最下层的抽屉,把一袋厚厚的牛皮纸袋拎了出来。 尧曳把纸袋口撑开,看着里面五叠粉红色的钞票,心情一下子乐得飞上了天。她欣赏了好半天,才把纸袋抖了抖,封口叠好,小心塞到自己的帆布包里。 她把包抱在怀里,转过半圈,见张晓一直站在门口。 “那边有沙发,你坐会儿吧,或者随便转转。”尧曳在转椅上介绍,“这边就是我的工作区了,都是电脑什么的,哦,我后面的墙上还可以投屏。那边有沙发和躺椅,可以午休,再往里是个小卫生间。” 这办公室里还有卫生间? 张晓不由看向沙发旁的小门。 尧曳说:“那个卫生间设计很好的,空间很小但功能齐全,你可以进去看看。” 张晓点点头,朝着那小门走过去,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尧曳:“不错吧。” 张晓站在沙发旁,朝卫生间里指指:“水池上面的那个小水管里是直饮水吗?” “对啊。”尧曳说,“不过现在早就都没水了。” 张晓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个净水器,我可以借走么?” 尧曳愣了一下:“什么净水器?” “卫生间水池下面安着一个净水器,可以把自然水过滤成饮用水。” “不用电么?” “依靠滤芯的,不用电。” 尧曳大气地一挥手:“拿吧,其他的你看还需要什么?”尧曳四下环顾,当看到门外一台饮水机时,她一敲桌面,“对了,还有矿泉水,活动室里应该存了不少桶装矿泉水,就在外面那个屋子。” 张晓说:“三轮车可以拉走不少。” 尧曳满意地“嗯”了一声,她深受鼓舞继续思考:“我看看还有什么用得上……” “水和净水器就够了。”张晓说,“我先把净水器取下来,然后搬几桶水下去,你在这里坐一下?” 他感觉尧曳自打进来,屁股就没有离开过大转椅。 尧曳舒服地靠着大靠背,点头答好。 张晓把净水器拿出来后,给尧曳看了一眼:“这个质量很好的,也很小巧。”尧曳敷衍地点点头。 张晓把净水器塞进双肩包,走出了办公室。在他搬水的时间里,尧曳一直趴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的黑屏,怀念曾经按个铃就有人端咖啡进来的日子。 她趴了没多久,张晓又推开了玻璃门。 尧曳抬起脸来:”这么快?” 张晓指指玻璃外面:“要下雨了。” 尧曳转头看去,果然,方才还高远的蓝天突然聚起了厚重的云层,天色一下子暗了几度,像是一场暴雨即将压下来。 张晓说:“我再搬最后一趟就搬完了,走,一起下去吧。” 他们走出写字楼,张晓把扛着的水桶放在三轮车后斗上,此时三轮车上整齐摆了六只矿泉水桶。 有丝丝凉风袭来,环境都被蒙上了一层灰黄,尧曳抬头看了看天,对张晓说:“中午一起吃饭吧,附近有家炭火涮肉,没准还开着,正好避过这场雨。” 张晓沉默了一下,尧曳想他就是要推脱,果然,他开口道:“我下午还有事情。” 尧曳:“下午有事情就不吃中饭了?” 张晓眉心动了一下,没说话,但显然也不容易被说服的样子。 尧曳叹了口气,问:“你下午要做什么?” 第26页 “去书店。”张晓说完又补充,“找个书店买份地图。” 尧曳:“我知道广源商场里有个很大的书店,里面卖很多科普类的书籍,应该会有地图。” 张晓看向她:“商场现在应该也都关门了。” 尧曳:“反正就在附近,去看看呗。” 张晓去过广源商场,确实离着很近,他缓慢一点头,道:“好。”然后他蹲下把锁车的锁链打开。 尧曳扶过三轮车的车把,张晓说:“你不要骑了。”尧曳立即看他,张晓站起身,指指车上的水桶,解释:“太沉了,你不好骑。你推着自行车吧,我来推这个。” 于是尧曳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金融街走到头拐个弯,广源商场就到了。 他们把车顺着斜坡推上台阶,尧曳上前推了一下侧面的玻璃门。 “开着的。” 玻璃门很轻易就推开了。 张晓看门上挂着一道塑料皮包裹的铁锁,大概是锁上后又被人打开了。 尧曳回头问:“这个自行车放哪里?” 商场大门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大块的砖地光滑又亮堂,把车停在门口仿佛陈列于展示台上。 张晓看了看玻璃门的宽度,说:“推进去吧。” 商场一进门是一座精致的室内喷泉,此时喷泉已经不工作了,但池子里还蓄满了水,和高悬的吊灯相映,显得格外冷清。 一楼以卖珠宝首饰和化妆护肤品为主,墙面上到处张贴着明星的巨幅广告,但一个个柜台都只剩下空荡荡的玻璃柜,只有零星几个化妆品柜台还摆着试用装。 他们走到商场中部,把车停在了一家名表柜台后面,尧曳指指前边的扶梯说:“从这里上去吧。” 张晓从扶梯旁的指示牌里找到了那家书店,叫作“纸老虎”,位于商场五层。 扶梯前用警示带拦上了,但此时的尧曳已经完全可以视若无物,一脚跨过。 随着爬楼,他们看到各个楼层的店面都紧锁大门,有的还用厚布帘完全遮挡了起来,整个商场,从下到上都无比的空旷安静。五楼是儿童用品区,路过一家家橱窗里的婴儿车,孕妇装,乐高玩具小汽车,他们来到了书店门口。 这是一家半开放式的书店,门口有立体的草木和动物,打造成了森林的模样。所以书店压根没有门,只是用一道布条拉了起来,并在前面立了个牌子,写明了开关门时间。 他们走进书店,开始分头搜索,书店里没有窗户,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这时尧曳看到一面书架高处立着一只地球仪。 “在这里。” 张晓闻声走过来,他们俩凑在书架前从上看到下,醒目的地方放的都是各个版本的世界地图,其次是各个地区的旅行指南,最后张晓从最底下的书架抽出了一本中国交通道路地图册。 他拆开塑封,册子首页夹着一张可以展开的中国交通大挂图,之后的每一页都是各个省份及直辖市的详细道路图。 张晓翻到封底,看了一眼价格,掏出了120块钱放在地图册之前摆放的位置。然后他拿着册子走到书店门口的明亮处,把交通道路挂图摊开在桌面上。 尧曳在桌子对面倒着看地图,她能够辨识出地图上把公路铁路海路等都标出来了,很详细。她问:“对了,一直没问,你老家在哪里?” “沙塘湾。” “那是哪里?” “在浙江宁波。” 尧曳一时吃惊:“那么远?”她出差去过浙江,坐飞机去还嫌路途漫长。 张晓微微点头,视线不离地图。过了几分钟,他从桌旁供小孩绘画的笔架上,拿了一支彩笔,在地图里交错繁复的道路上,描画出一道天蓝色的路线。 这条线很长,在整个雄鸡图上也十分醒目。 尧曳:“这是回你家的路?” 张晓:“对,这样走比较合适。” 尧曳看了看,又问:“百里泉在哪里,你知道么?” 张晓点点头,换了只彩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截小明黄色的线。 “很近,就在周边。”他说。 尧曳点点头,她看着地图。那条蓝线很长,延伸到很远的海边,黄线很短,像是在地图上打了个顿号,不过几乎全部的路线都是重合的。 彩笔水在光滑的地图纸上干得很慢,过了一会儿,那重合的部分才渐渐混成绿色,这种绿色很不鲜艳,有点沉,是象征繁盛的那种绿色,像是夏转秋来最浓密的那处树叶。 第11章 张晓按着地图边缘的刻度尺,默默心算了一遍距离。当他抬起额头,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脑袋都凑在地图上方,离得很近,呼吸可闻。同一时间,她也抬起眼睛看他。 张晓往后撤了一步,问:“你还看么?” 第27页 尧曳在桌子对面摇摇头。张晓将地图按原痕迹叠好,夹回册子里。 尧曳又在书店里转了转,感觉没有其他需要的了,那些骑行露营野外生存等技能,也不是看几本图书就能学会的。 他们离开书店,沿原路下楼。 尧曳扶着扶手下楼梯,开口问道:“你回到家里要多远?” 张晓说:“1400多公里。”他客观地评价,“比较远。” 尧曳:“其实还好,总比隔海相望的幸运多了。” 张晓扭头看她:“你的家人——?” “都在国外,太平洋对面。” 张晓脸色轻微一动,他知道自己应该劝慰劝慰,但他不擅长这个,所以一时没说话。 尧曳继续说:“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常常有种幻想,仿佛下一刻,这个地球就会突然裂成两半,裂缝就在我脚下。我在这一半,而我认识的所有的人都在对面,裂缝越来越大,里面灌满了岩浆,我在第一时刻没有跳过去,所以就永远去不到对面了。这两个半球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宇宙里两颗距离遥远的星球,无论你怎么喊,对面的人都再也听不到了。其实你只是想告诉他们,你过得还可以,让他们不要担心,但是你却无法做到了。就像你也无法知道对面的他们过得怎么样……” 一只手掌突然按在她的背上,尧曳转头,看到张晓一脸认真:“会来电的。”他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说,“不要想太多。” 张晓站在高她一阶的楼梯上,显得更高大了,将身后的光亮完全罩了起来。尽管是轻拍,他的手也硬而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够感受手心里厚实的热度。 尧曳向后伸手摸在他的手背上,也拍了拍:“那都是小时候的想法了,现在我本来和家人联系也不多了。” 接触到的一刻,他的手顿时绷紧。尧曳轻轻一笑,收回了手,继续扶着扶手下楼。 回到商场一楼,没走几步,就闻到潮湿的气味。走到商场门口,尧曳扶上玻璃门,看到外面大雨仿若倾盆,哗哗往地上砸。 张晓说:“应该是雷阵雨,来得快走得也快,等一会儿吧。” 尧曳面对玻璃门看外面的雨景,张晓靠着玻璃门翻手里的地图册,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尧曳看雨看得烦了,转了过来,张晓也把手里的地图册合上了。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尧曳把手按在肚子上:“我饿了。” 张晓瞥了眼门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尧曳:“刚才我就说先吃火锅,你不去,现在都快晚饭时间了。” 张晓把地图册塞到书包里,朝商场里走回去:“走。” “又去做什么?”尧曳迈步跟上他。 “吃饭。”张晓伸手指指遥远的楼上,“六楼是餐饮区,上去看看。” 六楼是最高层,商场顶棚上安装着透明的玻璃,所以这层光线相对充足,视野明亮。 转过扶梯,道路两排是种类丰富的各色饭店,此时一家家招牌上的灯带都暗着,仿佛褪色了一般。 比起书店,饭店的经营者似乎更担心丢东西,所以不仅原本的门关着,外面还加了一道紧锁的铁门。 一路经过的饭店都是如此,锁得严实,直到有个指示标往道路缺口里一指,上写“广源美食城”。他们拐进去,美食城中央是一大片固定座椅,周围一圈分割成小的窗口,售卖各色小吃简餐。那些窗口里空荡荡的,但并没有落锁。 张晓上前试了试“销魂叉烧饭”的门,是锁着的。他又走到旁边的取餐窗口,向上一推玻璃窗,开了。 玻璃窗的高度约到胸口,张晓探头进去,看了看店里情况,又钻了出来。 “空的,只有几摞餐盘。”他的目光又转向下一家。 连续看了几家都没收获,当张晓探头进一家麻辣烫的窗口后,停留地格外久,他撅着屁股,埋腰够了半天,最后搬出个方便面的纸箱来。 他把箱子甩在餐桌上,尧曳凑过来,掀开纸壳,看到里面有小半箱方便面,她一袋袋数,一共有九袋。 这时张晓又埋头进麻辣烫的窗口,抓出来了几根火腿肠,也放到了桌子上。 张晓拎了几袋方便面丢到桌子上,走到桌子对面坐下,说:“凑合吃吧。” 尧曳看他撕开袋子抓起面饼就下嘴咬了一口,不由问:“可以直接吃?” 张晓咽了一口,说:“当零食一样吃,脆的。” 尧曳:“不用煮?” 张晓:“本来就是油炸过的,熟的。” 张晓又接连咬了两大口,那圆面饼就只剩下了一小角。或许是他爬上爬下搬了几桶水饿了,也或许是干嚼面饼味道不错,他看上去吃得很香。 第28页 于是尧曳也拆开了一袋,尝试着啃了口,面饼渣掉了一身。她抖了抖衣服,慢慢嚼着,感觉没什么味道,有些硬,但能尝出来确实是可以吃的食物。 她一边慢慢地吃,一边抬眼看他。 她看着张晓拆开一根火腿,就着吃完了最后一口面饼,然后又把手伸向了桌上的方便面。 他伸手摸到了方便面袋,但同时桌子对面也伸来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那只手很小很秀气,但却指尖伸展,坚定地包裹住了他的手背。 她的皮肤白嫩,和他手背的颜色对比鲜明。 张晓眉头皱了皱,一时间感到困惑,不知道她是阻止自己碰这袋方便面,还是有其他更隐晦的意思。他想抽回手,但抬起目光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带着戏谑,以一种直接了当的方式看着他。 于是他和她对视,手纹丝没动。 过了一会儿,尧曳眨了一下眼睛。 她的手比想象中的凉。 张晓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搭在自己手背上的她的手,他的手底下压着一袋泡面。 “尧小姐,你这样很没意思。”他开口。 “哦?”尧曳拉长尾音,轻轻反问,“那你觉得怎样有意思?” 整个美食城的顶棚很高,环境也大,布置有百来套桌椅,只有一角坐着他们两个人,其余的,都是空的。 她的声音轻弱,飘进他的耳朵里,但却在某个地方激起回音。 张晓以同样低的声音问:“你工作时,也经常这样吗?” 尧曳没有回答,张晓又抬起眼睛看她,与此同时,尧曳的手动了动,指尖敲敲他的手背。 她说:“张晓,我们一起上路吧。” 张晓本来精神紧绷,但她的用词使他一下子差点笑场。人紧张时就会容易想笑。 “上路?”张晓不由念了遍。 “对。”尧曳一脸认真,“我要去百里泉,我们顺路,一起走吧,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照应?谁照应谁?张晓想这样问,可旋即她的手指又在他手背敲了敲。 她的指尖也是冰的,一场秋雨一场凉,他意识到她甚至还没自己穿得厚实。 张晓缓慢点了下头。 “一起走?”她问。 张晓说:“好。” 尧曳松了口气似地笑了笑。 张晓看看她,又看看她的手。 于是尧曳慢慢缩回手,试探着示意:“那,你继续吃吧。” 张晓一点也不饿了,但他的手还放在方便面袋上。于是他把这袋面抓过来,撕开袋口。 尧曳看着他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吧。”张晓说。 她收拾东西应该至少花费一天。 张晓又嚼完了一袋泡面,这回他不仅感受上,连生理上也饱了。他找了几家,最后从“霸道螺蛳粉”的窗口里找出了两瓶饮料。 他递给尧曳一瓶,自己拆开瓶盖灌了几口。拧好瓶子,他抬头看一下玻璃外的天色,说:“雨应该停了。” 尧曳:“那走吧?” 张晓掏出一些零钱,给麻辣烫窗口里放了三十,螺蛳粉窗口里放了十块,然后他把剩下几袋方便面都塞进双肩包里,把纸箱拎到一边墙角放好。 “走吧。”他说。 他们推着车子出门,雨果然已经停了。天气放晴,但已接近傍晚,阳光只稀稀地透出一些,照着地上的几汪积水,有些许反光。 他们并排推着车子往小区方向走,刚开始谁也没有说话,路程至半时,尧曳突然问:“我用不用带着卡式炉?” 原来她一直在盘算路上需要带着的物品。 张晓捏着车把,点点头:“带上。” 尧曳又问:“我需不需要带枕头和被子?” 张晓问:“大么?” “有大的也有小的,被子也有厚有薄。” 张晓说:“带上最小,最不占地方的。” “用带锅和碗么?” “你做饭么?” “……不。” “那就不用你带。” “用不用……?” 快走到小区门口了,张晓转过头看着她,一板一眼地说:“只要出了门,两到三天就到百里泉了,你只需要带着钱和一点生活必需品就可以,其他的都尽量清减。” “哦。”尧曳点头,想了想,还是问,“我家里有个帐篷,还有个睡袋,都是新的,用不用带着?” “带上。”张晓毫不犹豫地回答。 尧曳有些得意地冲他使了个眼色。 前面就是保安室了,平房顶后面,大楼的空隙里,正好是一团艳红色的夕阳。张晓看着前方,突然感觉自己仿佛带着一个孩子,正兴致勃勃地计划秋游。 第12章 尧曳回家前,又顺走了两瓶矿泉水。 第29页 她原本是想要两大桶水的,她很想在出门前好好洗个澡,并且张晓从办公室里搬走了那么多大桶矿泉水,她的底气也足了。 张晓跟她说:“明天吧,我等下要收拾东西,明天早上给你提两桶水。” 尧曳说:“那好吧。” 张晓:“你把大件的,沉一些的行李先收拾出来,我明天顺便帮你拿下去。” 尧曳答好。 张晓点点头,进屋了。尧曳抱着两瓶矿泉水回到公寓里。 经过这几天的体能训练,尧曳感觉自己身体素质达到了某个巅峰,一口气爬上十二楼都不带歇的,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加入登山队也不是什么难事。 尧曳喝下了半瓶水,拿着另外半瓶走进卫生间。她把水瓶搁在柜上,抬头从镜子里照见自己的脸。 这一照,她倒是吓了一跳,自己的眼圈一团乌黑——睫毛和眼线统统晕到了下眼脸上。 尧曳平时都是车进车出,办公室里永远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妆这么不防水,在雨后的空气里走了一遭,居然就都花了。 而她顶着这样一张花脸,跟张晓走了一路,甚至还觉得自己魅力四射。尧曳懊恼地吸了口气,感觉脸都被丢完了。 她赶紧抽了几张卸妆棉把妆卸干净。 洗完脸,尧曳路过全身镜,看到自己白色的长裤上溅满泥点,转了个身,背后的裤腿几乎都成黑色的了。 尧曳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脑中及时蹦出了一个无比贴切的词,落魄。 她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生活质量正在急剧下降,已经降到了她完全不熟悉不适应的阶段了。 尧曳站在渐渐变得昏暗的房间里,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打起精神,换下脏衣服,去储藏室把帐篷和睡袋翻了出来。这些物品都是崭新的,包装和商标都还没拆,尧曳将它们一一拖到门厅里放好。 尧曳倒了杯热水,一边喝一边看着倒在门口地面上的帐篷卷。她想,这个世界的环境从来都不会主动适应人,而是人要去适应环境,在黑暗里就要学会生火,在湍流中就要学会浮水,她其实也很幸运,及时抓住了一个可以教她生火浮水,为她带路前行的人。 尧曳点着蜡烛,收拾到很晚。刚开始她把一切路上可能用到的物品都搜集了起来,后来觉得东西实在太多,又开始清点删减,最后她累得往沙发上一歪就睡着了。 “咚,咚,咚——” 尧曳从深睡转为迷糊,从迷糊中慢慢睁开眼睛。这时敲门音清晰地进入她的耳朵。 “咚,咚,咚”。 尧曳立即翻身起来,一边拽拽衣服一边跑到门口,或许是没睡醒,她都忘记有猫眼这个东西了,直接打开门锁。 张晓站在门口,大门打开的同时,他将脚边水桶重新拎起来,看着站在门框中的尧曳问:“你刚睡醒?” 尧曳眼睛揉了一半,手放下来了,点点头。 张晓:“水给你放到厨房?” 尧曳这才意识到她还挡在门口,赶紧挪到一边。 张晓迈进屋里,视线瞥见尧曳光脚踩在地板,一只脚还搭着另只脚的脚背。张晓脚步没停,继续往里走,当他转过门厅,看到整个客厅的地板上都堆满了东西。 他感到疑惑,这个看上去十分简约的房子是怎样翻出来这么多东西的。最明显的,在一堆瓶瓶罐罐的旁边,扔着一只不知道是猪是熊的毛绒玩具。 张晓迈了过去,把水桶搁在厨房地板上。 尧曳走到客厅,对他说:“帐篷什么的我都找出来了,你可以先拿下去,其他东西我再收拾一下。” 张晓看着客厅,顿了顿,说:“你不能带这么多东西。”他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行李箱,“那么大的箱子,最多带两箱东西。” 尧曳点头:“我知道的,我正在挑了。” 张晓“嗯”了一声,然后他回到门厅,把帐篷包抱起来,往门口挪。尧曳走过来,拍拍他的后背,张晓停下转头,尧曳从包裹底下拎出两条带子:“有拎手的。” 她把那两根拎手勾起来,举在他面前。 这个时刻,张晓没看拎手,他有片刻晃神,因为她凑得很近,几乎走进他的怀抱里。她仰着脸,零碎发丝散在脸旁,皮肤有莹润的光泽,就像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很有质感。 她与他之前接触的人有完全不同的气质。 她的眼睛很出彩,这或许归功于她的瞳色,比纯黑要浅,并且透亮。当他与她对视时,她睫毛一动,笑了一下。 张晓立即移开目光,接过包带。 “有拎手方便多了吧。”尧曳走回墙边,“这还有几个附送的小件,应该也是野营用得上的。” 第30页 张晓把帐篷包移到门边,对她说:“我自己拿,不用你。”他视线往下滑了滑,说,“你去把鞋穿好就行。” 张晓把睡袋帐篷等所有东西都归置好,背在背上一部分,其余的扛在肩里,抵开门下了楼。 尧曳站在门口,听得他的脚步消失在楼道里,才想起他们没有进一步商量明天出发的事宜。 尧曳收拾东西花费了整整一天,其间她把家里仅剩的一些干果和小零食翻出来吃了。傍晚时候,东西终于打包完毕。尧曳歇了口气后,分批分次把水烧热,幸福地洗了个澡。 她来到卧室窗边,看着黑暗中寂静的城市,用毛巾慢慢把头发擦干。 第二天,更早一些的时候,尧曳又被敲门声吵醒。 她匆匆下床打开门,看到张晓站在楼道里。 他穿着一身比平时更运动些的衣服,背了个双肩包,头上又戴上了那顶灰蓝色的棒球帽。 尧曳怀疑他只有这一顶帽子,她看着那弯弯的帽檐:“你……?” 张晓抬起下巴,帽檐下露出一张硬邦邦的脸来:“该出发了,我上来帮你拿行李。” 尧曳最后收拾出了三只行李箱,一个大旅行包,常用的和贵重的物品放在帆布包里随身背着。 这比张晓要求的物品几乎多了一倍。 尧曳挠挠头发,有些担心地站在沙发旁。但张晓没多说什么,走进客厅一手拎起一只行李箱试了试。 “一趟搬不了。” 张晓说完,拎起最大的那只行李箱,把旅行包挂在肩上往出走去。“搬两趟吧。”他说。 不超过十分钟,张晓又重新回来,准备搬剩下的。 尧曳拧开家里的最后一瓶果汁递给他:“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她的语气很乖,甚至带着点讨好,张晓有些想笑。他背着身拎起两个箱子,说:“不用,我刚喝过了。” 他把箱子拎到门口后,回头说:“你把所有东西带好,然后锁好门,我在楼下等你。” 尧曳自己将果汁喝了半瓶。 她到卧室快速换好衣服,涂了层口红,一边抿匀,一边回到客厅把帆布包里的物品检查了一遍。她最后对镜照了照,也戴上了顶棒球帽,然后蹬上板鞋出门。 下楼时,她将另外半瓶果汁喝完。 张晓就等在单元门外,他身旁停了两辆三轮车。 一辆是之前尧曳骑过的旧车,车斗的里侧堆满了矿泉水,有大桶的也有小瓶的,其余放着张晓的一些行李,尧曳的两个行李箱,还有一辆折叠的自行车,这些物品都被粗绳捆扎固定好。 另一辆三轮是新的,车斗更小一些,放着尧曳的另外几件行李,几乎一半都是空的。 尧曳打量着这两辆车:“从哪里多弄来了一辆三轮?” 张晓说:“昨天去买的。”他指指说,“你骑那辆小的。” 尧曳搓搓手,跨上小三轮。第二次骑车信心增长不少,尧曳稍微加快蹬了两下,然后拉下刹车杆。 “噶——” 新车的刹车也十分灵敏,制动稳且及时。 尧曳又骑快了几下,然后拉下刹车。 “噶——” 待她重新前进,看到张晓在不远处回头看着她。 尧曳尴尬地笑笑:“我试试车,熟悉熟悉。” 张晓说:“多试试,试好之后你在前面骑。” 尧曳点点头,骑车上路。她骑车速度比上次稍微正常了一些,但还是慢,张晓保持着跟在她的车后,有时超了,他就休息几下,让自己的速度再慢下来。 到了环线路口,张晓在后面说:“左转。” 尧曳:“左转是逆行啊?” “左转更近。” 尧曳看看空无一人的大路,将车把轻轻左转。 这样逆行骑了没多久,就并到了一条大路上,从指示标牌看,沿路行驶15公里,就到高速路口了。 这条路笔直宽阔,一眼望不到头,闭着眼睛都能骑,尧曳骑三轮的速度也不自觉地提快了不少,她甚至感觉自己在飙车…… 这样骑了约半个多小时,指示牌的路程提示也从15公里变到10公里,尧曳感觉没那么轻松了。又坚持骑了一段,当路程变到5公里时,尧曳实在忍不住,慢慢停下了车子。 车后跟着的张晓也停下了,他疑惑地跳下车:“怎么了?” 尧曳脸色纠结,以极小的声音问:“这附近,哪里有卫生间么?” 这里已经远离市区,大路两旁是栏杆,栏杆外面是一排行道树,行道树后面是更加茂盛的草木。 他们两个停在道路中央,四周空旷无人,倒是有几声奇怪的鸟叫。烈日底下,秋风刮过,荒野树丛翻滚出深绿色的浪花。 作者有话要说:提一句, 之前我看生化危机,或其他类似电影,最喜欢的桥段就是主人公们冲进超市随意拿东西抢东西了~ 第31页 感觉很爽哈 第13章 “这附近,哪里有卫生间么?” 张晓看看周围的野地,觉得哪里都是卫生间。但她若是可以接受在这里解决,也就不用问了。 张晓认真地想了想,说:“上高速口前,前面还有一条岔路,那条路上应该有加油站。” 尧曳皱眉:“只有加油站有?” “再就是上高速之后的服务区了,距离更远。”张晓说,“你忍……坚持一下,现在就往加油站走。” 尧曳深吸了口气。他们骑上三轮继续前行一段,看到了一条斜插进主路的岔道。这条路只有中间铺了沥青,两侧都是泥土,直接连着庄稼地。 尧曳都不知道城市周边还有这样简陋的道路,骑得时候要特别小心,车轮之下时不时有小石子蹦跳起来。拐到这条路上没多久就看到了加油站的指示牌,又骑了很长一段终于到了加油站。 他们绕过一排排油箱,把车停到房子面前。张晓跳下车,环顾一下,指指房子左面:“那边有厕所。” 尧曳赶紧小跑着过去了。 张晓跟着走到拐角,看她进了厕所后,才返回来。 等待的时候张晓在周围随便转了转,发现加油站右侧的几扇窗玻璃都被打碎了。他看进去,这原本应该是个小便利店,但如今里面的货架一片狼藉,门口收款台的抽屉被直接拉开扔到了地上,抽屉里也一分零钱都没有了。 “厕所真是太脏了。” 张晓扭头,看到尧曳从拐角走回来。 原本这里的厕所就简陋,加上几天来没有水,也没人打扫,尧曳鼓了半天劲,实在忍不住了,才捏着鼻子进去的。尧曳用手在鼻子面前扇着风,想要冲淡那股臭味。 她走到张晓旁边,从窗口往便利店里看了看:“这是,被抢了吧?” “看着像。”张晓并不太感兴趣,见尧曳出来了,就往三轮车走,“继续走吧,抓紧时间。” 从岔路口骑回主路时,他们看到了另外一队人。是一家四口的样子,一对夫妻和一个半大的男孩在骑自行车,父亲的车前还坐着另一个小男孩,他们穿着统一的家庭装运动服,看上去心情轻松,时不时交谈欢笑。 尧曳说:“总算遇上人了,一路上都没个人影。”她边说边转头看了一眼。 她第一次注意到张晓骑车的姿势。张晓比较高,不像她扶着车把高度正好,他搭着车把的两只胳膊形成了巨大的斜坡,两条腿又在三轮车底下窝起来,显得比较憋屈。 张晓说:“我们出门比较早,一会儿应该能遇到不少人。” “我们大概几点出发的?” 张晓一只手扶着车把,另只手闲闲搭在大腿上:“不到五点。” “……”这么早?这个时间点尧曳听起来都心疼,“这也太早了,这根本不属于早上,属于凌晨吧。” “天亮了,就是早上了。” 尧曳原本想说话,但一张嘴替代着打出了一个大呵欠。不知道还没感觉,一旦知道自己居然起这么早,一下子就困了。 张晓解释说:“天一黑路上就看不清了,所以下午五点左右就得找地方安顿下来,这样早五点到晚五点,也就十二个小时。而且中间还得吃饭,还得休息几次,所以真正走在路上的时间统共最多十小时。” 他又说:“早一天到目的地,就早一天安顿下来,总比在路上耽搁着舒服。” 尧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她把车速慢下来,往右一转,张晓的车子原速滑到了她的左侧。 张晓侧过脑袋看她。 尧曳:“我们并排骑吧,方便聊聊天。” 张晓说:“不是正在聊么?” 尧曳:“一前一后太不方便了,有阵风就听不清了。” 张晓“哦”了一声,说:“那就并排吧。” 尧曳笑了笑,这时后面的一家四口赶上来了一些,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小男孩说:“爸爸你看,他们骑得是三轮车。” 父亲说:“三轮挺好,能带不少东西呢。” 小男孩说:“那我们怎么不骑三轮啊” 母亲说:“骑三轮车也是拉着你们俩,也放不下别的东西了。” 小男孩说:“我会骑车,不用你们拉,弟弟才不会呢。” 母亲说:“你一会儿别又嚷累就行。” 没安静几秒,小男孩又说:“妈妈我想喝水。” 母亲说:“你不刚刚才喝完?” “我又渴了。” 父亲说:“一会儿上了高速,去服务区多买些水,现在剩的水不多了,你先忍忍。” 小男孩嘟囔了几声。 尧曳受他们对话启发,看向张晓,一本正经:“我觉得你的车太显眼了。” 张晓不明所以:“什么?” 第32页 “你车上装得都是水,一打眼太明显了,不安全。”尧曳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一会儿从还是行李里拿件衣服,把车子给遮起来吧。”。 最后几公里渐渐在轮胎下消失,当太阳转中又偏西,他们到了高速收费站门口。 高速口的顶棚下聚集着十来个人,都是从各个路段骑过来的,想在这里稍作休息后再上高速继续前行。 张晓把车停到了最靠边的棚子底下。 尧曳跳下车子,抻抻肩膀,拉伸放松一下。她冲隔着几个收费口的那群人扬扬下巴:“为什么不离那些人近一点,聊聊天,万一有顺路的还可以结个伴。” 张晓说:“尽量不要结伴,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 张晓朝车子后面走去:“你刚不是说了,这些水太显眼,越少人看见越好,不然容易被偷。” 他把一只军绿色的大背包拎出来,在里面翻找。 尧曳:“找衣服遮矿泉水?” 张晓抬起眼睛:“不是。”他从背包里拽出一只大面包来,“找吃的。” 尧曳接过他递来的面包,隔着塑料包装捏了捏,很柔软。她翻到背面看了看生产日期,是一周前的,但保质期十天,所以还没有过期。 张晓又拿了瓶矿泉水和两个橘子过来:“凑合吃吧,晚上再用炉子煮点面吃。”他坐在了三轮车侧面,把手里东西放到横栏上。 尧曳坐到他旁边,撕开面包袋递过去:“这个面包还是全麦的呢。” 张晓从她手里掰走一块面包:“全麦的好?” 尧曳说:“全麦的吃了不容易胖。” 张晓咬了一口面包,淡淡地说:“你又不胖。” 尧曳闻言侧头看向他,但他表情没动,看着前面大口嚼着面包,转眼一块就都下肚了。 吃完面包和橘子,又喝了些水后,张晓从车栏上站起来,他问尧曳:“你累不累?” 尧曳说:“还好。” 张晓说:“那继续走吧,到高速的第一个服务区,然后今天就在那里休息了。” 他们骑到服务区的牌子时,太阳偏西,但天还亮着。 服务区占地宽敞,周围一圈布满绿化带,里侧是功能楼,楼前是大片停车位。如今那些空地上只停着个位数的车,并且已经有些落灰了。 他们朝着主楼骑过去,尧曳问:“我是不是骑得比你计划的快?” 张晓:“差不多,主要是下一个服务区离得太远了,今天就停在这吧。” 跳下车子,张晓朝服务区大楼走去。大楼一边是售卖特产的超市,一边是餐饮和住宿,张晓走上前,看到正门上挂着粗大的锁链。 他拎起锁链试了试,又松开了,铁索“咣当”砸在厚重的消防门上。他退后一步,透过玻璃窗,看到超市里面的货架还都是满的。 张晓走回来:“这个锁太结实了,打不开。看看有没有侧门吧。” 他们推着三轮绕着服务区大楼转了一圈,楼房的侧面和背面确实都有门,不过都是厚重的消防门,门栓上挂的铁锁足有拳头大。最后只得又转回了大楼正面,张晓说:“搭帐篷住外面吧。” 张晓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最后把目光投向大楼侧面的绿化带。绿化带里的草坪约一寸高,茂密翠绿,底下是厚实的土地,这会比坚硬的沥青路更适合作为帐篷的基底。 他把帐篷包搬到草坪上,拆开包装,不一会儿整个帐篷的轮廓就立起来了。 这是一个宽敞的单人帐篷,明亮的橘黄色的,像是个小山丘。尧曳感觉很新鲜,帐篷搭好后围着看了一圈。 张晓钻进帐篷里,把羽绒睡袋拆了出来,也是单人的,裹起来像是个蚕茧,摊平了就成为了一个小被子。 帐篷帘子掀了一下,张晓回头,见尧曳也钻了进来。他转回头去,把睡袋放好在帐篷一侧,睡袋的布料很柔软,他的手扶在上面,有些许出神。 这时他听到身后的尧曳问。 “我们怎么睡?” 第14章 “我们怎么睡?” 张晓顿了一下,半蹲起身,摸着帐篷往外撤,退了几步才转过身来。 尧曳挡在门口,询问地看着他。 张晓这才回答说:“你一会儿早点睡,你睡前半夜,我睡后半夜。” 尧曳:“这个帐篷挺宽敞的啊,我包里还有小被子……” “先吃饭吧。”张晓一直低着的眼睛抬起来,“我出去煮面。” “哦。”尧曳往帐篷里挪了两下,张晓掀开门帘钻了出去。 尧曳抱起膝盖,在帐篷里坐了一会儿。现在是黄昏时段,天还有光亮,帐篷里也有蒙蒙的光,她伸手摸了摸帐篷顶,感觉布料上有很多的突起的小点,不知道是作何用途。 第33页 尧曳往后一靠,觉得奇妙,明明停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但这单薄的防水布包裹出的一块空间,居然让人莫名充满了安全感。仿佛这就是她的一个小家。 尧曳从帐篷里爬出来时,张晓已经在几步远的平地上把锅架好了。 她走过去,张晓正好手里拿着好几包泡面挑选,他问:“你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尧曳说:“上次你煮的那种就很好吃。” “加老干妈?” “对。” “好,那我煮微辣的。” 张晓留下两包面,把其余的塞回袋子里。 张晓拆开了面饼,但没有立即下锅,而是摆在一旁三轮车上。他从三轮车里拎出一个篮子,从篮子里拿出了装着西红柿和娃娃菜的塑料袋,他又转头问:“你不吃火腿肠是吧?” 她上次吃面时火腿都剩在了碗底里。 尧曳说:“嗯。我不太吃加工过的肉。” 张晓点点头,从篮子边上掀开一角毛巾,在软毛巾的包裹里拿出两个鸡蛋来。 尧曳觉得他真神奇。 “带得这么齐全。” 张晓笑了一下,这是一种比较得心应手的笑容。他在塑料袋上用水果刀把蔬菜切了切,然后把袋子一拎,将蔬菜倒进滚开的水里。待水再次沸腾,他蹲下来,把鸡蛋磕开,卧在水底。 “咕嘟咕嘟”的锅汽从他脑袋顶上冒出来,那水汽是白色的,升到高处就变成了细细的一小撮,像是在向远方传递着信号。 尧曳在三轮车上慢慢坐下,她看着张晓的脊背,不算太宽,但能看出十分结实,绷紧的肩胛骨蓄满力量。他在耐心地煮一锅面。 尧曳想,如果将平时接触的人称作绅士或者男子的话,那么她认为张晓可以称作汉子。 他身上有种返璞归真的吸引力。 金钱权势也可以使一个男人充满魅力,那是世界法则安排下的价值吸引,这种吸引力往往裹挟着仰慕,伴随着危险,像是种复杂的错觉。 当繁华的梦境被打破,虚浮的面具被撕开,剩下的还是什么呢? 或许是可靠。 或许是真诚。 或许是碗底一颗热烫的荷包蛋。 张晓把一次性纸碗递给她,说:“你吃这个,那个蛋搅了一下,碎了。”他指指锅里碎成蛋花的荷包蛋。 尧曳伸手接碗。 “等下。”张晓又拿出一条毛巾,把碗底包了一下,递给她,“烫着的,小心点。” 尧曳点点头。她先小口抿了口汤,很香,微辣。此时天空已经黑下来了,高速路两侧有浅浅的反光带,笔直的路向远延伸,最尽头和天空接在了一起。 车子一沉,张晓坐到了她的旁边。尧曳转头看他,张晓有些尴尬,说:“没事,车子不会翻的,这么多东西呢。” 尧曳把头转回去。张晓大口吃起面来。 尧曳问:“张晓,你之前经常做饭么?” 张晓咽下嘴里的面,说:“对,我们单位没有食堂,每顿都自己做。” “就做给你自己吃?” “有空的时候给家里人做。” “不做给女朋友吃么?” 张晓扭头看她,尧曳咬了口荷包蛋,咽下后说:“怎么?你之前又没回答我有没有女朋友。” 张晓说:“没给女朋友做过。” “那就是有女朋友了?” 张晓卷起一大口面条,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尧曳问:“那你女朋友现在在哪里,在你老家么?所以你那么远也要回家见她。” 张晓说:“不是。” “不在老家?” 张晓托着面碗,大拇指在纸壳上掐出了个印:“不是,是现在没有女朋友,以前有过。” 尧曳轻轻“奥”了一声。 张晓又继续说:“大学时候谈过一个,毕业就分了。” 尧曳轻轻笑了一下。夜风里一缕头发吹到她的嘴边,她把那缕头发拨回耳后,看向张晓:“你说那么清楚干什么?” 张晓有些不自然地说:“你问的。” 尧曳一直看着他:“我又没问你谈过几个。” 张晓把最后一口蛋花拨到嘴里,站了起来,说:“我吃完了。” 尧曳又笑了笑。高速路段上没有行驶的车辆,空气变得十分清新,尧曳坐在三轮上一边吃面一边看着黑暗的天空,看了很久,她发现天的尽头有一颗很不起眼的星星。 尧曳最后喝了几口面汤,端着碗朝张晓走过去。 张晓点了两根红蜡烛,立在草坪边缘的台阶上,他已经用纸把锅擦净,正在用很少量的水洗锅。 尧曳说:“我帮你吧。” 张晓蹲着说:“不用,快弄完了。” 尧曳站在一旁。或许是被一直看着不太自然,张晓抬起脸,对她说:“你拿一个塑料袋把这些垃圾都装起来吧。” 第34页 尧曳答好。 她用之前装蔬菜的袋子把面碗和纸巾等都收集起来,束好口放在一旁。然后她朝张晓走过去,伸出双手。 张晓又抬起脸看她:“怎么了?” 尧曳半弯下腰,把手伸到他面前:“帮我倒点水洗洗手吧。” 张晓重新搬起水桶,克制地倾斜一点,细细的水流下来。只两秒钟,他就把水桶立直了。尧曳说:“这半边手还没洗到呢。” 张晓说:“够了,你搓一搓,然后擦干就行。” 尧曳抽了一些纸巾擦手,然后把纸也塞进垃圾袋里。 张晓已经把锅具等收好了,他端着一根蜡烛照亮,从三轮车底下翻出了一块叠起来的防水布,他把防水布展开,将并着的两辆三轮车一起罩了起来,又把布的四角往之前绑好的麻绳底下塞了塞。 然后他拿着蜡烛朝尧曳走过来,冲身后草坪上的帐篷示意:“天黑了,你先去睡吧。” 尧曳问:“那你呢?在这巡逻?” 张晓说:“我后半夜再睡。” 尧曳:“我后半夜如果起不来呢?” 张晓说:“你太累了的话就多睡会儿,我明天再说。” 尧曳裹了一下身上的外套,在摇摇晃晃的烛光里看着他的脸:“帐篷这么宽敞,再来两个人都挤得下,你一个大男人矫情什么?” 矫情这个词令张晓皱了皱眉。他说:“我不是矫情……” “那你在干什么?我们得一起在路上走三天呢,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白天怎么有力气上路?” 张晓直接说:“我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太尊重。” 尧曳笑了一下:“你做什么了对我不尊重?”她往前走了一步,抬起脸看着他,“还是你想什么了,嗯?” 风吹起她鬓角的头发,打了个卷,勾在下巴上。她扬起的脸像是精致的瓷器,眉眼由最艺精的巧匠细细勾画得完美。不过她的表情比那更生动,她嘴角噙着笑,烛光映在眼底,亮得动人。 张晓觉得心里被什么轻轻按了一下,这种感觉有些不适,却又上瘾。他把她的话语视作一种挑衅,于是他将蜡烛换了只手,照亮去往帐蓬的草坪。 “你不介意,就一起进去住吧。” 张晓又替尧曳去三轮车里拿出了一个小被子和一只橡胶枕头。他站在帐篷门口停了一下,才掀开帘子钻进去。 他看到尧曳双手握着蜡烛,坐在帐篷一角,高高仰着头。 见他进来,尧曳惊喜地笑着:“你看上面。” 张晓半蹲着抬头,看到帐篷顶上有许多亮点,应该是荧光的涂料,在夜晚里那些细点发出淡淡的光芒,像是细细密密的星空。 “这个帐篷还很有艺术感呢。” 张晓点点头,把手里被子和枕头递给尧曳。 尧曳说:“我不用了,我有睡袋。”她凑过来,拍拍睡袋旁边的地面,“这直接是地面,太硬了,你垫一下吧。” 张晓说:“那枕头给你吧。” 尧曳没有接,她发现自己睡袋的侧面有一溜拉链。她低着头把拉链拉开,恍然:“这个可以展开成一个垫子。” 她转头对张晓说:“我们一起垫着这个睡袋吧,这是羽绒的,更软一些。” 说着她就把睡袋展开来,铺平自己这边,又对张晓说:“你把那边抻一下。” 张晓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将睡袋的另外两角铺好。 这个睡袋尽管展开了,但也布料有限,像宿舍单人床那样窄。 尧曳也发现了,她说:“要不把这个垫子横过来吧。” 张晓赶紧说:“不用了,我就稍微躺一点就行。”这个垫子若是横过来,估计连屁股都枕不上。 尧曳半跪在羽绒垫上,看着他:“这样就可以?” 张晓说:“可以。”他把小被子和枕头重新递给她,“这样已经很好了。” 尧曳在枕头上躺下,又把小被子盖在身上。她侧头,看着一直蹲在帐篷门口的张晓:“你也睡吧。” 张晓点点头,由蹲转坐,准备直接朝后躺下。 尧曳翻了个身面对他:“点着蜡烛睡?” 张晓这才反应过来:“不,我把蜡烛吹了。”他抬身吹熄了蜡烛,在黑暗里停顿了一会,才轻轻爬回原位,躺平下来。 安静了好一会儿,张晓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突然,尧曳问:“张晓,你躺在垫子上么?” 张晓低声回答说:“躺了。” “骗人,我听到你声音离得很远。” “……真躺了。” 黑暗里一阵悉索,尧曳起身,往他身体的另一侧够了够:“哪里躺了?这么硌。” 探身过来的瞬间,张晓下意识伸手撑住了她,有发丝轻轻垂在他的脸上,很痒,痒得骨子深处里抖了一下。 第35页 他手下的衣料单薄,里面肌肤软韧,他意识到他撑着她的腰。 发丝滑动一下,尧曳转过脸来。在黑暗里,他看到她的眼睛,她的脑后是帐篷顶上的一片莹亮星光。 “你根本完全躺在地面上。” 他撑紧了她,听得外面风轻轻刮在帐篷上的声音,很久,他吞咽了一下,说:“不硌。”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干涩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点菜了点菜了, 想吃张晓在野外做点什么好吃的?用炉子涮个火锅?用土坑烤个红薯? 想吃什么尽管提。 第15章 原来人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也会发光,跟藏在丛林中的野兽一样。 张晓是单眼皮,他眼皮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褶皱,只有嵌在深眼眶里的一对眼仁,黑是黑,白是白,格外纯粹。 尧曳注视着那双眼睛:“你这人非得这么犟?” 张晓没说话,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底有光芒轻轻波动。尧曳听着他起伏呼吸,总结:“你紧张了。” 张晓说:“我不紧张。”他又问,“我为什么要紧张?” 尧曳看着他,身子前伏,伸手探向前。张晓闭了下眼睛,但她的手直接伸向他头顶,胡乱揉了一把。那头发硬得像钢丝。 她说:“就是紧张了,你看你头发尖都立起来了。” 张晓干巴巴地说:“我头发短。” 尧曳笑了一声。 他手上撑着的腰身一下子撤了。 尧曳翻身躺回了羽绒垫上,几秒钟后,她把小被子扔了过来。 张晓说:“我……” “你什么,你不用?垫子也不要,被子也不要,你当自己在拍士兵突击啊?” 张晓说:“那你……” “我有外套。” 安静片刻后,张晓妥协了,他把被子抓了过来,塞到后背底下。 草地上有种清新的潮气,从四面八方漫布过来,随着夜深越来越浓。张晓平躺不动,望着头顶的帐篷,后半夜时才沉入睡眠。 他是跟太阳一起醒来的,周身一片明亮。 张晓眯缝着眼睛,看清尧曳背对着躺在另一侧,外套在身上裹得紧紧的。她的头发铺开来,发梢几乎碰着他的手背。 这毕竟只是个单人帐篷。 张晓爬起身,把被子稍微抖了抖,盖在她的身上。然后他轻手轻脚掀开帘子,随即—— “你在干什么?” 一个男人正在偷摸从他们的三轮车里翻东西。见张晓出来,他头一低,把东西抱在怀里拔腿就跑。 张晓晃了晃刚清醒的脑袋,追了过去。 从背影看,男人穿着一身蓝绿色的运动服,张晓感觉有些许眼熟,但奔跑起来的脑子也没转那么快。 男人绕着服务区大楼跑,跑到中段时跨上台阶,张晓也跟了上去。台阶之上的路铺着瓷砖,不太粘脚,男人踉跄一下,怀里抱着的一个东西掉下来摔在地上。男人回头瞥了一眼,犹豫了下,还是没捡,抱着其余的继续朝前跑。 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两滚,停在张晓脚下,是一小瓶矿泉水。张晓把瓶子捡起来,再抬头,男人已经转过大楼的拐角。 张晓几步跑到拐角,大楼另侧一个人影也没有。大楼旁边是空荡荡绿化带,直到很远处有几人在路上骑车。 张晓视线又拉回来,朝着楼墙中央突起的侧门走过去。 他大步走至面前,探头一看,门檐下躲着一家四口。夫妻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作出噤声的动作,两个小男孩各捧着一瓶水在悄悄地喝。看到张晓出现的同时,其中一个小男孩把瓶子移开嘴巴,放声大哭起来。 在尴尬又嘈杂的哭闹声里,张晓看着他们身上统一的家庭运动服,想起来昨天在高速路上遇到过。 张晓翻起手掌,他还握着刚才捡起来的那一瓶水。他脑袋动了动,刚要开口,听得后面传来声音。 “什么情况?” 张晓回头,尧曳拎着外套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贴身的飞袖t恤,下摆扎在运动裤里,身材纤瘦,却又玲珑。她走到侧门前,看到眼前场景:“水被他们拿了?” 张晓 “嗯”了一声。 尧曳看看小男孩手里开盖的水瓶:“还喝了?” 母亲忍不住了,开口说:“我们……实在是找不到水了,路上又渴又累的,好容易到了服务区,超市也是关着的,孩子渴得晚上都没睡觉。” 她又瞥了一眼张晓手里的那瓶水:“你们带了那么多水,我就想,你们也不缺这几口。” 尧曳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把外套穿上,待她话音止了,尧曳刚好把拉链拉到胸口。 张晓看着尧曳,这副架势,就觉得她有话要说。 尧曳抬胳膊抻抻领口,看着他们一家四口:“我们自己带的水,带多带少又怎样?多带几瓶就该救济给别人么?” 第36页 母亲说:“我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你们两个大人带着孩子出远门,最基本的都不准备好,一路上能有几家超市开着门?你们之前没有个预料么?” 母亲:“这情形没办法的,孩子渴得都一直哭,换你也得这样……” 尧曳挑眉:“哦?你们一口一个没办法,说是买不到水,可你问过我们的水卖不卖么?哪怕给我们打过一个招呼么?” 母亲噎了噎。 “一句招呼都没有,直接拿了就跑,就这么给孩子做榜样的?” 夫妻脸色十分难看,在这个空档里,小男孩响亮地吸了一下鼻子。 尧曳瞥了一眼泪眼汪汪握着水瓶的小男孩,缓了口气,冲母亲伸出手:“给钱,十块钱三瓶。” 母亲愣了愣:“啊?” “想要水,花钱买。”尧曳拍拍张晓的手臂,“你这瓶也给他们吧。” 张晓点头,把水递到母亲面前,慢吞吞地说:“你得给我十块钱。” 父亲赶紧戳一下母亲的腰眼:“给人家十块钱啊,三瓶,十块,这个价格哪里找去……” 母亲的脸青红接替,赶紧从包里抓出十块钱纸币,张晓收了钱,把手里的水递过去。 尧曳拍拍他的另只胳膊:“走吧。” 他们远离那一家四口,往走回去,此时阳光更加透亮,前方的帐篷像一只鲜艳的毒蘑菇长在深绿的草坪上。 尧曳看着那顶帐篷,问张晓:“你刚才想直接把水给他们啊。” 张晓低低“嗯”了一声:“就三小瓶,他们还带着两个小孩,也挺辛苦的。” “他们喝完后又没水了呢?又来你这里偷拿呢?” 张晓说:“不会的,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了。” “他们跟我们是一个方向来的,之后也要一路走,肯定还会碰上的。那你就一直看着几瓶水,不睡觉了?” 张晓顿了一下,说:“没你说得那么复杂。” 尧曳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脸看他:“张晓,你这样太容易被骗了。” 张晓感到莫名,抬了一下额头瞅着她。 尧曳又叹口气说:“哎,还好我善良。” 走回草坪,张晓把帐篷收起来装到车上。然后他拎出大背包,问尧曳:“早上吃面包还是饼干?” 尧曳凑过去看:“都什么样的?” 张晓撑开包口:“有奥利奥,还有昨天的那种面包,还有火腿肠,不过你不爱吃。” 尧曳说:“我还是吃面包吧。” 张晓点点头,把面包递给她。这时包里只剩下了一个全麦面包,其余的都是甜饼干,张晓想着把那个面包留给尧曳下次吃吧,于是自己拆开包饼干。 尧曳把面包吃了一半,其余的包好放回去了,张晓又递给她一只橘子。全部吃完,张晓把垃圾都统一收好,留在服务区的大垃圾桶旁,他们骑车出了服务区。 在即将进入高速的路口,张晓停下来,说:“我看一下路。” 他展开大地图,翻叠了一下,看着这段高速路段,想今天停在哪里合适。尧曳凑在他身旁看了看地图,指着说:“前边这么多山?” 地图上的高速路两旁用棕褐色画出山脉简图。 张晓点头:“对,往百里泉那个方向都是山区。”他看好了地图,一边叠起来一边说,“不过已经开发得很好了,一直都有高速路,很好走。” 装好地图,他们骑上车并排前行,约到中午时,高速路两旁的植物由野草变成了庄稼,庄稼后面有成片古朴的平房。 “这是沁桃村,在城市的最边缘,今天下午就能够出城了。”张晓介绍道。 又继续骑了一段,高速路边间隔停着两辆推车,他们把车速慢了下来,看见第一辆推车里装了一筐桃子,车旁一个老头坐在小马扎上。张晓停下车,问:“大爷,您这桃子怎么卖?” 老头有一搭没一搭扇着蒲扇:“二十一个,五十三个。” 张晓转回头问尧曳:“你吃不吃桃子?” 尧曳:“这个价格是不是算贵?” 张晓无奈一笑:“现在什么不贵,买几个吧,我就带了几个橘子,已经吃完了。” 尧曳说:“我来买吧。”她跳下车,张晓已经递给了大爷五十块钱,开始在筐里挑拣桃子。 老头瞅着他:“不用挑,这些晚桃一个赛一个甜,没一个坏的。” 张晓还是在挑,他翻开一只桃子,问:“大爷,您是旁边这个村子的么?” 老头说:“是,全村都没电了,没事情做,瞅着这路上有人骑来骑去的,就出来给你们卖点水果吃。” 张晓终于挑出了三个熟度正好的粉桃,他把桃子抱在怀里,放到了尧曳三轮车的空位上:“一会儿我们在前面停下午休,把这些直接吃了就行。” 第37页 他们推着车子走了几十米,来到第二辆推车面前。推车旁还是坐着一个老头,这个老头戴着花镜,显得更富态一些。 尧曳看他的推车里摆了四只暖瓶,车把上也各挂一只,问:“您这是,卖水?” 带花镜的老头指了指地面上立着的一块牌子,尧曳弯下腰看,牌子上用毛笔赫然舞出三个大字。 【卖.热.水】 这个情景下,真是处处是商机啊。 尧曳走回三轮车旁,说:“走吧。” 他们刚要骑上车,老头抬起头问:“不喝壶热水暖暖身子?” 尧曳说:“不用了,我们有水。” 老头悠悠道:“喝点热水好啊,前面路冷。” 尧曳不解其意,看向张晓,张晓说:“前面就是山路了。” “很冷?” 张晓:“应该差别不大,可能树多比较阴凉。” 他们骑车走出几百米后,在路边停下,靠着高速路的栏杆,望着茂盛的庄稼地,吃了些主食,然后把桃子洗净吃掉。 在外奔劳,吃些水果是很舒服的,果腹又解渴。张晓把桃核上的果肉啃得干干净净,然后擦净手继续前行。 随着车轱辘一段段地滚过,路旁的庄稼地渐渐消失了,换成了嵌着山石的黄土。地势也开始变得起伏,有些路是上坡,骑上去很费力;有些路是下坡,不用蹬就滑下去了。 尧曳轻松滑下一段坡路,抬头远望,她看见远处出现一座慢慢上抬的山脉,而山脉底下有个黑色的洞口。 “前面是……” 张晓:“一条隧道。” 张晓记得在地图上还看到了这个隧道的名称,是条十分著名的开山隧道,长约1.5公里。 看地图时,他以为隧道无非是有了顶棚的高速公路,没什么不同,可随着慢慢接近黑邃的洞口,张晓的眉头一寸寸皱了起来。 没有电,没有灯,进入隧道前行,意味着进入了漫长的黑暗。 那才是真正没有任何光源的漆黑,把手贴到面前都看不清几根手指。 万一里面有停滞的车辆拦路呢 万一里面有看不见的行人在慢慢走呢? 微弱的烛光连一米方圆都探照不清,更别提映亮前面的路况了。 张晓在距离隧道口十来米的距离停下车来。 尧曳也停下了,她看着前方的洞口,感觉那里面的黑得仿佛能够漫出墨汁。 静了一会儿,尧曳说:“多点几根蜡烛吧,我们推着车慢慢走。” 推着车在黑暗中步行1.5公里,那将是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 第16章 两个骑着三轮的人默默停在高山脚下,就像搬食的蚂蚁遇上了大象。在伟大的自然景观面前,人显得那样渺小。 张晓抬头望着高不见顶的山体,使劲揉了把脸,然后他跳下车绕到后面,翻开压着的背包,把行李箱从车底下抬出来。 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是很老旧的直角方形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这箱子上的纹路都磨没了,箱底的轮子也十分钝锈,不过倒是和他本人的感觉有些符合,结实耐用。 张晓打开箱盖,从里面翻出两条运动长裤,把裤腿分开看了看长度。尧曳走了过来,张晓举着裤子跟她说:“用这个把车子栓一起,不要走散。” 尧曳歪着头瞧了瞧,从他箱子里拎出另一条浅灰的尼龙长裤:“这个薄薄的,当绳子不是更合适?” 张晓摇头:“不行,这个裤子贵。”他赶紧把裤子接回来,收进箱子里。 高峰遮住了阳光,他们被罩在山体的阴影里,难得凉爽。 尧曳仰起脸看着他,似笑非笑:“女朋友给你买的?” 张晓说:“不是,这是我在商场里新买的,本来想报道的时候穿。”他把箱子扣盖放好,又走回车前,小声嘟囔,“你怎么总关心女不女朋友的问题……” “你说呢?” 张晓目光看了看她,山风拂动,她双手向后,重新扎了一下飘散的头发。张晓轻声说:“我不知道。” 尧曳绑好皮筋,笑了一下,清晰地说:“那我也不知道。” 她又回归原话题,看着三轮车问:“栓哪里?栓前面还是后面?” 尧曳的后脑圆润,扎马尾很美,显得一张脸更加轻巧。张晓看着她,直到她转过脸来,他立刻垂眼,把裤子拧一拧搭到车把上。 “栓前面,栓后面没法推车了。” 张晓将裤腿分别在两辆车的车把上系紧,中间的裤腰部分垂下来,像一只鼓风的小风筝。他又把另条裤子的裤腿绑在了自己的右臂上,尧曳见状,朝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张晓拎着那根裤腿,迟迟没有动作。 尧曳:“怎么,不是要绑在一起么?” 张晓说:“不用,你牵着这一端就行。”他补充说,“都拴在一起,行动不方便。” 第38页 尧曳接过那根裤腿,纯棉的黑色裤子,裤脚上有圈松紧带。呵,这么大的男人,穿得裤子像大号校服一样。 张晓又划火柴点燃了两根蜡烛,一根是尧曳给的精油蜡烛,一根是普通的红蜡烛。他把有底座不烫手的精油蜡烛递给尧曳。 在白天的环境里,烛火浅的几乎看不见,只有风将淡淡的烟气吹进鼻息。 尧曳看向张晓,张晓扶正车把,看向前边的隧道:“走吧。” 他们靠着右侧,并排推车进入隧道,周身的光线一步一暗。初始,尧曳回头还能看清入口外的道路与树木,走了几分钟后再回望,入口已经缩小成一个光亮的圆点。 那些光已经传不到身边了,尧曳转回头,前方的道路还是漫长的浓黑。 她回头时步子慢了一拍,系在一起的三轮车发出牵扯的声响。 张晓立即举蜡烛照了照她的脚下。 “小心点。” 尧曳点头,在微弱的光里辨认张晓的步伐,并且换成了与他同步,他出左脚她也出,她迈右腿她也迈。这样维持了一会儿,尧曳不禁想到了长征过草地的红军,他们绑在一起相互扶持,才能艰难度过那些泥滩与沼泽。 她的思维在黑暗中飘了这么远,张晓在想什么呢。 尧曳把烛光往他那边探去,突然感觉胳膊一凉,这份小小的触觉在漆黑环境中被无限放大,尧曳吓得一抖,手也同时一松。 烛盒先是砸在车上,然后滚落在地。火焰在这瞬间也灭了。 “怎么?”张晓看过来。 尧曳摸了摸胳膊,湿的:“有滴水……” 张晓凑近,用蜡烛照了照她的胳膊,又照了照上方漆黑的顶棚:“前几天下雨了,有漏水,没事。” 尧曳悻悻地说:“我听着蜡烛滚到前边去了。” 张晓低低“嗯”了一声,说:“你站在原地别动,我去捡蜡烛。” 张晓刚绕过车子迈了一步,胳膊一紧,他举蜡烛照过来,看见尧曳紧紧地抓着裤腿的另一端。张晓放轻声音:“你先松开手,我马上就回来。” 尧曳在黑暗里挤出一个谁也看不见的笑容:“我们……要不一起去捡吧。” 张晓走了回来,顺着裤腿寻到了她的手,碰到的瞬间他的手往后撤了一下。但同时,她的手指是冰凉的,他意识到她有些害怕。 现在若是问她是否怕黑,不知她还会不会咬牙硬撑着回答。 但他不想问这样无聊的问题了。 张晓伸手包住她的手指,把裤腿从指缝里轻轻抽出来,然后将她的手握在车把上。 “你扶着车子站在这别动,我很快就回来。” 好一会儿,尧曳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 那声音根蚊子叫似的,张晓不由笑了一下,同时又觉得心里一软。他用大拇指搓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慢慢离开,把裤腿收进手里拿着,举着蜡烛朝前面走去。 他半蹲着在地面摸索,突然听到身后尧曳提议:“张晓,我们聊天吧。” 聊天就能够判断对方的位置了。 她的声音在隧道壁上碰出一连串的回声。张晓一边照地面,一边说:“好啊。” 尧曳:“那你想聊什么?” 张晓笑了一下,由于蹲着,笑声在胸口有些闷:“不是你想聊天?” 尧曳想了下,问:“你老家是什么样的,在县城,还是农村?” 张晓说:“是一个渔村。” “离海很近?” “对,一边是座小山,一边就是大海。大部分人家都出海作业,像我们这些在外的,回了家,也愿意开着小船去海里玩。“ “那海鲜一定很多吧,大闸蟹多不多?”她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张晓找寻的位置渐渐偏左。 “你说的大闸蟹是湖里的吧,海里只有海蟹,不过也好吃。放一次网收回来的又有蟹又有虾,我家里一般挑些肥的煮海鲜粥,出锅前撒一点青菜末,特别鲜甜。哦,还有生蚝,这边饭店里的生蚝一只就能卖几十上百,我们那里生蚝……” 张晓的声音戛然而止。 尧曳愣了一下:“张晓?” 她握着车把,望着前方的一片黑茫,觉得浑身毛孔都发紧发冷,又问:“怎么了?”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 “……我们那里生蚝特便宜。”张晓的声音终于又传过来。 尧曳松了口气,好气又好笑:“我不是问生蚝怎么了,我是问你怎么了。” 张晓慢慢地说:“没事,这里停着一辆车,不过我找到蜡烛了。” 尧曳:“你磕到了?” “没有。”张晓声音一力,应该是由蹲站了起来,“地上有很多积水,蜡烛湿了。” 没一会儿张晓就走了回来,他把蜡烛放到了三轮车后面,说:“点不亮了,等晾干再试试。” 第39页 他走回车边,又将绑着胳膊地裤腿递给尧曳:“继续走吧。” 尧曳抓紧裤腿,感觉一下子安心不少。 其余的蜡烛在包里不方便拿,只有张晓举着一根蜡烛照路,加上走到隧道中段,时不时有辆搁浅的车拦在道路上,他们的行进速度变得更慢了。 尧曳默默跟着张晓前行,在寂静的黑暗中,他的呼吸声十分明显,粗重均匀。她试探着拽了拽手里的裤腿,那呼吸声一下子就不匀了,随即便传来他的声音:“小心点。” 尧曳又在谁也看不见的黑暗中,不自禁笑了一下。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机械性地把握着车把向前迈步,直到前面出现了暗淡的光源,尧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终于走出隧道口,两人大大舒了口气。张晓吹灭了手里的蜡烛头,他的右手上已经布满凝固的蜡油,张晓悄悄用左手抠了几下,虎口处有些发红,大部分地方皮厚没什么感觉。 他们朝前面慢慢走着,尧曳抬头看着天色:“是阴天还是……” 张晓:“天黑了。” 尧曳感到不可置信:“我们居然在隧道里走了一整个下午。” 她转过头来,张晓立刻将手揣进了衣兜里。 尧曳轻轻伸了个懒腰,一出隧道,精神一下子疲惫下来,她问:“我们是不是得找地方休息了?” 张晓说:“下一个服务区是走不到了了,我们要不就地搭帐篷,要么翻过栅栏……” 他话说一半,尧曳指着远处高速栏杆的一个缺口:“那是不是有条小路?” 张晓顺着望过去,前边是一段小弧度的弯路,在弧度结束的地方,高速栏杆缺了一块,路外的杂草被压出了一条灰黄的小路。 张晓回答:“是,应该是附近的人为了抄近道弄得。”说着张晓回忆了一下,他上午翻地图时有看到,这个隧道旁就有一个村庄,好像叫做—— “车道村,附近的一个村庄,这条小路的方向就是朝那里走的。” 尧曳立即迈步朝那个的缺口走去:“我们今晚去那个村里住吧。” 她一走,他没动,三轮车发出迫力扭转的声响。 尧曳回头,看着两个三轮之间还系着一条裤子。张晓也看着裤子,这样一抻,这条裤子的造型变得古怪起来。他说:“说是附近,也有段距离,一去一回,得耽误好几个小时。” 尧曳理了理头发稍:“早就耽误了,也不差这几小时。” 张晓说:“本来计划明天晚上就可以到百里泉。” 尧曳:“那现在呢?” 张晓:“还剩一半的路程。” 尧曳:“那至少还需要一天半,走吧,今天找个舒服的床睡觉,明天可能还得搭帐篷呢。” 说完,她伸手把车把上的裤腿解开,抓起来递给张晓。她抓得位置,正好是裤/裆的地方—— 张晓看着她的手,眉头轻轻动了一下,赶紧接了过来。 他把裤子随手往车后一放,骑上车座,说:“走,去那条小路。” 尧曳有些兴奋,一是因为有床睡了,一是因为没准可以洗上个澡,这双重诱惑使她骑车速度都快了不少。顺着蜿蜒的草间土路上先上了小山坡,再从山坡下行,一栋栋村庄的平房就出现在眼前。 他们算是从后山进入的村庄,穿过两排民房间细窄的道路,然后拐到了一条稍宽些的水泥路上。这条路两旁都是自家房屋改得商户,门前有立着超市招牌的,有立着饭店的,他们在一家临时住宿的招牌前停下。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村子里也漆黑一片,几乎见不到行人。尧曳顺着一片茅草顶,看到了山坡上现出淡淡的月牙。 这个住宿临街的是一面窗户,大门开在侧边。张晓上前敲了敲窗户,没人响应,他又敲了几下,仔细听得里面传来响动,好一会儿后,窗户开了。 一个黑瘦的卷发女人一手推着窗,一手夹着烟,在夜幕里仔细辨识了一下这对男女:“住宿?” 张晓在窗户底下点头:“对。” “钟点房还是整宿?” 这时候有人开钟点房?尧曳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废问题。 没成想,张晓低头思索一下,抬头朝着窗户问:“我们明天很早就退房,开两个钟点房是不是便宜?” 卷发女人吐出一口烟雾:“是想现在就进去睡一晚上么?” 张晓:“对。” “那就算整宿。” 张晓转过头来,很惋惜地说:“她只能算整晚的。” 尧曳:“……”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刚刚停电,尧曳去保安室叫张晓开单元门那次么? 张晓叫尧曳把蜡烛给他拿,尧曳嫌他小气。 或许这也是原因吧, 但主要原因是,张晓怕她蜡烛烫手。 第40页 第17章 确认他们要住宿,卷发女人把烟头一丢,从窗前走开了。过了几分钟,门栓被“咯吱”拉开,卷发女人敞开半扇木门,冲他们招手:“进来吧。” 他们把三轮车推进院子,靠墙停下。漆黑的环境里看不清院落全貌,只能瞧见一圈房屋的窗户里燃着如豆的烛火,远处隐隐传来蝉鸣和蛙鸣的协奏。 尧曳来到车后,从箱子里翻找洗漱包,顺便对张晓说:“我们凑合凑合,开一个标间就可以。” 卷发女人已经走到台阶上开房门了,听到她说话,举着烛台照过来:“哪来的标间?先说好了啊,我家都是大炕。” 她伸手把房门一推:“你们先看看,就这一间了,能住再住。” 张晓见她翻找半天,干脆把整个箱子都拎了下来,朝那边努努嘴:“拿进屋里再找吧。” 走到台阶上,尧曳往屋里看了看。在微弱的光影里,这屋里仿佛什么也没有,没有桌子,没有沙发,只有一张铺着席子的长炕,从这头一直到那头。 尧曳问:“有卫生间么?” 卷发女人说:“有,在院子里,右边走到头就是。” 张晓扭头问她:“可以么?” 尧曳点头,住是肯定得住,就是洗澡没戏了。 卷发女人把手挽在胸前,烛光将她的脸晃得都是影子:“普通房400,贵宾房500,住哪种?” 尧曳感觉好笑:“不就这一张炕,有什么区别?” “贵宾房提供两套被褥,两壶热水和烛台,普通房自己准备。” 张晓赶紧说:“贵宾房吧。” 这回他们倒是统一了意见。 尧曳也点头:“嗯,要贵宾房。” 卷发女人把蜡烛给他们留下,转身准备东西去了,张晓将箱子拎进房间。 这时能够看清房间结构了,炕贴着的墙上有扇窗户,一侧屋角有个架子,架子上有两个摞起来的不锈钢盆,架子底下有几双编织拖鞋。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农家院特有的味道,像是未散的炊烟,又许是新割的青草,这种味道十分自然,很能舒适人的精神。 尧曳抻了抻腰,坐到了炕沿上。这时卷发女人推来一辆小车,她抱下两床被褥塞给张晓,又拎下两个水壶搁到门口。 “你们走的时候找我把账结了就行。”收钱时她倒是不积极,丢下一句话,带上门就走了。 张晓坐到炕尾,把被子放在身旁,尧曳站了起来,走到架子前面拿起不锈钢盆:“我洗个头发。” 她把盆放在炕上,又把水壶端过来,瞅了一眼张晓,张晓似乎没什么反对意见。她开始倒水的时候,张晓才看着盆子说:“小心水烫。” 尧曳说:“温的。” 张晓看着她倒好半盆水后,从箱子里拿出一瓶洗头发的放在炕沿,又拿出了第二瓶,张晓想那应该是护发的,她又拿出第三瓶,张晓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最后她拿了一条毛巾围在脖子上。 同样,她洗头发也抹了三次东西,最后洗完,她又挤了些润发产品细细抹在发尾。 尧曳用手指捋着头发转过头来,张晓才意识到自己怔怔看了她好久。他一时间没有移开目光,于是对视上了她的眼睛。 尧曳眼底很明亮,有笑意,她轻声说:“我没拿梳子。” 张晓晃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啊,在外面哪个包里?” 尧曳:“算了,不用了,先擦擦干吧。”她转身看两个盆子旁边洒了些水,于是坐到了张晓旁边。他们中间隔着一摞被子。 张晓闻到了她洗发液的味道,那是一种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香气,不像花香,更像是奶香,吸进鼻子里,一丝丝腻在人的身上。 尧曳把湿发盘了盘,捏在手里,然后将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包在头发上擦拭。 她微低着头,露出白腻的后脖颈,还有她的小臂也是莹白的,窗台的烛火轻轻跳动,给一切都加了层柔和的滤镜。 尧曳一边擦拭头发,一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张晓扶着被子站起来,说:“我把水去倒掉吧。” 张晓挽起外套袖子,准备端盆,突然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张晓回头,尧曳皱紧眉盯着他的小臂:“你胳膊怎么弄的?” 张晓心想,完了,忘了。他也低头看去,一道口子划过半只小臂,两侧浅伤已经开始结痂,中间深得地方新冒出了些血珠,是先前捡蜡烛时被车骨给划伤的。 尧曳看着伤口质问:“你不是说没磕到?” 张晓:“是没磕到,不小心划了一下。” 尧曳抬眼冷冷地瞪着他,张晓声音一低:“没事,都快好了。”说着他伸手想把袖子抻下来,尧曳抓头发的手一松,把他的手拍开,“还流血呢,这叫快好了?” 第41页 她一转,毛巾掉到后面,湿漉漉的头发也落下来。尧曳伸手把头发往后撩了撩,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水珠,声音低下来,说:“我箱子里有医药包,我去拿。” 张晓没说话。尧曳抓着他的手腕拖到箱子旁边,她蹲下来用另只手找药,两个人的胳膊在半空中都被抻直了。 她头发上的水聚下来,染湿了领口,又在地上落了几滴。张晓看着她翻找,又看回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时间胸口困惑地发堵。 尧曳从白色医药包里拿出棉片和酒精,她站了起来,冲他一扬下巴:“你把袖子再卷起来点。” 张晓动手把袖口卷到大臂,他的整条胳膊都黑不出溜,还黑的不均匀,内侧浅黑,外侧深黑,不知能不能搓下泥来。但他的血管很清晰粗野,像是树皮上的纹路,那些纹路上拦着一道鲜红的伤口。 尧曳将棉片堵在酒精瓶口,倒转出液体,然后将棉片点在伤口上,她抬起脸问:“疼不疼?” 张晓轻轻呼吸着,看着她凝黑的眼睛,摇头。 尧曳将棉片顺着伤口前移,指腹下压,酒精渗进了伤口里,张晓手臂微微一颤。 “还是不疼?” “不疼。” 尧曳抬起眼睛望着他,冷声说:“张晓,你装什么装。” 那声音激在心底,张晓感觉心里仿佛有股莫名的火。他紧紧看着她,烛火光影中,他手腕一反抓紧她的手背,小臂上折,将她拉到面前。他看着她的脸,反问:“你说我装什么装?” 紧接着,他又定定地说:“你不能说不知道。” 尧曳望着他的脸,晃动的柔光中,他的脸像是绷紧的石头,尧曳笑了一下,字句清晰:“我知道的。” 她身体向前倚了一下,凑在他的胸口前,鼻息里有酒精的味道,洗发液的味道,还有更加浓烈的某种气味。尧曳伸出另只手顺着他的大臂轻轻摸到脖颈,那些肌肉骨骼,没有一样不硬得像石头。他喉结在她手下滑动了一下,尧曳望向他的眼睛,轻声说:“张晓,咱们都直接一点,别装来装去的。” 张晓的眼底渐渐发深,随着她的手轻轻移动,他抖了一下,然后拽着她的手腕往炕尾走去。 他将尧曳抵在墙边,然后他往前逼近,尧曳慢慢坐到了床上。 她的身体很软,呼吸也是,她望着他带着轻轻的笑,那笑里的意思是,我早就知道了啊。 张晓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前,他的胸前像是安了个永动的鼓槌,一下一下的跳动,坚实有力。张晓抓着她的手,看着她的姿态,就这样看了很久,然后他低声开口:“如果,没有停电,你会这样么?” 尧曳眼里动了动,神情不解:“什么?” 张晓:“如果没有停电,我们根本没有一丝机会这样在一起的,对不对?” 尧曳嘴角轻轻一挑:“哪有那么多如果,世事都在不断变化,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张晓说话时胸腔闷闷振动,只让人觉得手里发麻。他看着她的眼睛,问:“我们今天在一起,如果明天来电了,你会不会立刻回到你原先的生活里?” 尧曳微微一滞。 “如果下一秒就来电了,你会不会立刻坐车离开?” 尧曳没有说话,仍旧望着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但她已经是默认了。 张晓也懂,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已经写得清楚明白了。 张晓嘴边扯起一笑:“所以我没有装。我不想停电一个样子,来电一个样子,你理解么?” 他轻轻松开她的手腕,往后撤了一步:“原先时候,有人为了金钱名利,出卖感情,我和之前的女朋友就是如此分手的。” 尧曳手撑紧床铺,眉头蹙起来:“这不一样。” “哦?”张晓重新注视着她,“停电了,你想要适应这恶劣的条件,想要找个人陪伴,所以……”他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这其实是一样的。” 久久的安静,尧曳静止在墙边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张晓转身去端起水盆,里面水已经凉透了,上面浮着一层虚虚的泡沫。半路,他看到酒精瓶子掉了,里面液体挥发了一地。 张晓出门倒完第一盆水,刚踏进屋里,另一盆水狠狠摔在他脚边。“哐当”巨响,水从他的裤腿溅到他的脑袋顶。 张晓抹了把脸,看到尧曳站在床边愤怒地瞪着他:“张晓,你不能这样骂人不带脏字你,你骂谁呢!” 第18章 那只不锈钢盆绕着盆底打转,摩擦地面的声音从急促到缓慢,转了很久才有停下的意思。张晓垂着眼睛看盆,手里握了握拳。 尧曳看着他,冷声说:“怎么,想打人?” 第42页 张晓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他眉毛上挂着一滴水。 尧曳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可以吵回去。她想说自己平时工作勤勤恳恳靠业绩靠能力,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与人打情骂俏的女人。她给小费只是自己表达谢意的方式,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也不比一声谢谢少了真诚。 她还想说自己根本不是有心计有预谋接近他的,她只是跟他在一起觉得舒适,看到他就觉得安心,好像这世上只剩一口饭了,他都不会让她饿着。如此环境下,她自然而然被他吸引,这种感觉她自己体会分明,她自己也拎得清。 但是看着张晓这副样子,尧曳心里那口气突然转了味道,她磨了磨后牙,语气挑起:“张晓,你不是在骂我,你是看不起你自己呢。” 她语气充满了无所谓,重复:“张晓,你这样就是看不起你自己。做个事思前想后唧唧歪歪的,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张晓梗着脖子看她,拳头攥得快结冰了,尧曳觉得他会一拳砸在墙上,或者至少骂回来。但憋了半天后,张晓的脖子轻轻动了一下,弯下腰把脚边的盆子捡起来,和手里的“咣当”摞在一起,放回架子上。 然后他就近直接往炕上一躺,炕很硬,他像是把自己砸了上去。他背身冲着墙壁,就那样一动不动一直躺着了,只能看到胸腔起伏的呼吸。 他的衣服湿了一片,身底下的席子都黏着水。 尧曳看着他的后背,使劲咽下一口气。她起身把两床褥子都展开铺平,垫得又厚又软,然后往上一躺,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转身冲着另一边。 尧曳知道张晓没有睡着,因为她一直能听到他控制下的呼吸声,她想,有本事你就一直别翻身。 后来张晓翻没翻身她不知道,她睡着了。 尧曳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公鸡啼鸣。 她身底下摞着的褥子已经睡得散乱,一转脸,炕的另一侧已经空了。 尧曳下床穿好鞋,地面上还留有一点昨晚的积水,但箱子已经不见了。尧曳一点慌张的感觉也没有,仿佛她心里深深知道,张晓即便赌气,也不会自己跑路的。 尧曳出门去了厕所,回来时在院子里看到了一笼子鸡。有花白肥胖的母鸡,也有毛色鲜亮的公鸡,那几只公鸡正扯着嗓子此起彼伏的打鸣。 尧曳此前从来没见过活鸡,她靠近瞅了一眼,那些鸡立即在笼子里扑腾乱窜起来,抖落一堆鸡毛。尧曳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几步,挥开面前飞舞的鸡毛。 这时,卷发女人从旁边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尧曳道:“起了啊,你家那位雇了车,一直在路口等着呢。” 尧曳有点糊涂:“车?” 卷发女人:“对啊,你们不是要去百里泉?今天正好有车给那边送货,你家那位已经跟师傅谈好了。” 尧曳点了下头就往院门走,走了两步她想起来,回头一瞅,墙边停着得三轮车已经不见了。她又转头问卷发女人:“我们的行李?” 卷发女人:“已经装好车了。” “房费?” “付完了。” 尧曳挠挠头发,走出院门后转到正路上,尧曳先朝左看后朝右看,在路口果然看到了辆车—— 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木板车。 张晓站在车旁跟马车师傅说话。 尧曳走过去,看到木板车上装了许多蔬菜,以白菜土豆冬瓜等最为大堆,另外还摞了些米面。木板车周围钉着栏板,但车上的东西堆得挂了尖,比栏板还高出了些去。 尧曳一过来,张晓看了她一眼,就不说话了,转身坐到了车子后侧面的木板上。尧曳这才注意到,他们的两辆三轮车用链子拴在了马车后面。 马车师傅是个方脸粗眉的壮年男子,若是说起复古的职业,比起赶马车,尧曳觉得他倒更像是个镖师。 尧曳冲这师傅点头一笑,问:“您贵姓?” “免贵姓赵。” 尧曳说:“赵师傅您辛苦。” 赵师傅:“嗨,应该是这两匹马辛苦,都多少年没拉过货了,蹄子都跑不动了。”他抚抚马,对尧曳说,“上车吧,上车咱就出发了。” 尧曳看了眼车板,指着赵师傅侧面的一块空地:“我坐这可以么?” 赵师傅说:“那小伙子把后面腾出了块地方了,不过都行,坐稳了就行。” 尧曳转头看向张晓,张晓没看她,正在看身边长条状的巨大冬瓜。尧曳转回脸来笑笑:“嗯,那我就坐这吧。” 尧曳把腿缩上来,扶着栏板坐着,赵师傅向后检查一眼,一声吆喝就启程了。 或许是道路平整,也或许是两匹马一起拉车的原因,车子跑起来比想象中稳当许多。当从村子的水泥路走上草间土路时,屁股底下微有颠簸,但很快就转到了高速公路上。 第43页 马车在高速上标着车道线跑起来,呼呼带风,尧曳看着前方蓝天微微亮起,叠嶂山峦布满绿意,只觉神清气爽。 她撩起头发,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车后的张晓,他依旧没有看她,在看一颗颗的大白菜。 尧曳把头发都拨到耳后扎好,问赵师傅:“师傅,我们大概多久能到百里泉?” 赵师傅把腿惬意地搭在脚搭上:“天黑前就能到,不过我不送你们到地方,我跟那小伙子说好了,你们在路口下车。” 尧曳问:“您之前,也是驾马车?” 赵师傅答:“啊,我之前就靠这两匹马吃饭的,在风景区里面一停,游客们可以拍照,也可以坐马车溜达一圈。”他朝着后面一指,“这一停电,就用马车来拉货了。” 尧曳问:“百里泉那边自己不种蔬菜粮食么?还要这么远送过去?” 赵师傅说:“不行啊,那边大多是山谷,风景是挺美,可是庄稼地少啊。之前有几片农村,也都建成农家院了,搞旅游赚钱啊,种地种菜能挣几个钱?本来好好的,发展旅游发展的,现在一停电连生活都成问题。” 尧曳皱了皱眉。 赵师傅继续说:“我前天也拉了一对夫妻去百里泉。最近很多人都往那个方向走了,毕竟这一圈的城市啊,百里泉是最出名的自然景点了。” 尧曳没有纠结夫妻这个词汇,她问:“那边现在会不会人太拥杂,资源不足,不太适合生活了?” 赵师傅说:“那倒不至于,这不有我们不断从周围往那边送货么?住是有地方住,吃也肯定有的吃,就是贵点儿。” 又断续聊了几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尧曳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感觉腿累得慌。太阳渐渐爬高到头顶,前方的路还是几乎一样的景致,蓝天,群山,延伸不断的雪白道路线。 赵师傅指了指栏板里面:“这不,里面有块毯子,坐累了就去躺会儿,还有几个小时才能到呢。你们俩交换着躺。” 尧曳回头,张晓换了个姿势靠着木板,双手抱前,头向后微仰。他的头发被吹着,也是硬硬的一撮一撮,立在风里。 他保持着仰头,侧转一点,看向师傅说:“我不躺。” 尧曳突然发现他五官其实长得不错,鼻梁很高,脸颊利落,现在他的眼睛被风吹得微微眯起来。 尧曳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说:“那我躺。”她跨过栏板,踩在几袋大米上,从车子侧面抽出一块粗厚的毛毡。 尧曳环顾一下满满当当的车斗,问:“师傅,我躺大米上可以么?” 赵师傅:“可不就是躺米袋子上,不然哪还有地方。” “……” 尧曳把毛毡摊开,慢慢躺下了。她蜷起身子,把头躲进栏板的阴影里,感受着车下轮胎有节奏的轻震,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她以为自己只是迷糊了会儿,没有睡着,可是随着一声“吁~”,马车停下了,赵师傅一声利落的吆喝:“到地儿了!” 尧曳从米袋子上爬起来,发现太阳早已转了方向,她坐起身,看张晓已经下车,开始拆解绑三轮车的链条了。 尧曳下车揉揉眼睛,跟赵师傅告别,他赶着马车朝一条小路跑去。尧曳目送着那辆马车走远,又转回头来,张晓站在一棵大树底下,他身旁排着两辆三轮车。 看样子已经进入山区了,路两旁的草木都带着野意肆意生长,他们站在一个丁字路口。两条大路一条是在向上蜿蜒,一条是在慢慢下坡,不远处能看到各式各样错落的房顶。 尧曳走过去,扶上她那辆三轮车的车把,一整天没有骑车,感觉都不适应了。尧曳把车子推出一截,路过张晓身边,张晓还是板着一张脸,站着没动。 尧曳以为他彻底不打算说话了,继续推车向前,突然一只手抓在了她的车把中间。尧曳抬头,张晓走到车面,两腿叉开拦住车轮,压下头看着她:“你来百里泉,打算投奔谁?”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骑三轮太慢了,我都替他们累得慌。 所以弄了辆马车来。 第19章 “你来百里泉,打算投奔谁?” 尧曳从肩上摘下帆布包:“投奔?没这么惨吧。”她从包里翻出陈金石给的那张名片,“找一个朋友。” 张晓拿过卡片,名片一面是地图,一面是照片,照片上古典的院落建在密林野树之中,院落背后山峰高耸,绿源山庄的名称印在山顶蓝天上。 张晓问:“你朋友在这?” 尧曳说:“这家旅店是我朋友开的。” 张晓眼睛一垂,把名片还给她:“就在这附近,你过去吧。” 尧曳没接:“那你呢?“ “我继续往家走。” 第44页 “现在?”尧曳转身看着树干间隙中的落日,那夕阳低的都快落进地面了,她一脸好笑转回头来,“你什么时候打算走夜路了?” 张晓没说话,坚持举着名片,手悬在半空中。他袖子挽着,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深红色的一条,很扎眼。尧曳抿了抿唇,把名片从他手里抽回来扔进包里。 张晓空手收回来,语气有些轻地说:“你把你的行李拿走吧。” 尧曳点点头:“好啊。”她走到一旁大三轮车面前,扫了一眼,“除了箱子,这些帐篷睡袋也是我的。” 张晓看都不看,说:“那你拿走。” 尧曳指了指:“那几大桶水也是我的。” 张晓:“你都拿走。” 尧曳:“还有你从我办公室里拿走的那个什么净水器,也是我的。” 张晓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一张脸上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 但就是这样,偏偏不能灭火,反而浇油。 尧曳盯着继续追问:“净水器你放哪里了?”她指着那军绿色的大背包,“在你包里?” 张晓静静看着她,开口说:“三轮车是我的。” 废棋百回,一步将军。 尧曳噎了噎,咬牙切齿:“我买了。” 张晓一字一顿地回她:“我不卖。” “你又不是没车?” “就不卖。” 尧曳瞪着眼睛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以前觉得他是块梆梆硬的木头,没想到却是带弹性的,一拳打过去,反弹的还挺够劲。 他们两人对峙着,站在山路清冽的微风之中。突然听得熟悉的轮胎滚动声,伴随着马蹄声传过来。 尧曳转头,看到赵师傅驾着马车原路回来了。 他行至面前,牵绳停马,十分诧异:“怎么还在这呢?我货都送完一家了。” 尧曳一时间没有说话。 张晓把路中间的三轮车推到边上,给马车让路,然后冲赵师傅说:“我们这就走了。” 赵师傅点点头:“快点吧,天都要黑了,山路不好走。”他一声吆喝又驾车行远了。 张晓到尧曳面前,推起自己三轮车的车把,说:“走吧。” 尧曳抬头看他:“去哪里?” 张晓神色平淡:“去那张名片上的地方。”他语气也同样平淡,补充说,“我明早天亮了再走。” 有台阶下,就下去了。尧曳没再说什么,推起了自己的车子。 山里像是起了雾,空气十分潮湿,头顶的树叶都裹着水珠,亮莹莹的。 沿上坡的方向骑车没多久,一侧的路突然收窄,草木也消失了,起伏的高山轮廓豁然显现。山峦间有两座高峰,其余的都低矮一些,像是在半空中比了个耶。 山上包裹的植物少,石体大部分都裸露出来,那些石纹由上至下像是被泉水冲刷出来的,不过现在水道都一片干涸,石头干的微微泛白。半山腰底下有一片密树掩障的房屋,从名片地图看,绿源山庄就在其中。 从路旁伸出来的小道骑出去,沿着盘旋的山路下行,不多久,便看到了一座景区大门拦在路上。大门牌子上书写着苍劲的毛笔大字——欢迎来到百里泉景区。 门侧有两个站岗的亭子,但如今里面也是空的。 骑车进了景区大门,路两旁停留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景区里有一大片停车场,里面几乎聚满了人,有夫妻情侣,也有带着老人和孩子的家庭,都铺着毯子或者搭着帐篷,聚在一个一个车位里。 尧曳感到不解,她看向张晓,张晓也锁紧眉头看着停车场里的人。继续沿着平整的水泥路往前骑,到百里泉的售票处后,再往里的路被一道坚固的铁栅栏拦上了,栅栏面前聚了一圈人。 尧曳跳下三轮,推车走过去,踮起脚看到两个保安模样的人举着火把站在门口,正在喊话解释情况。 “昨天开始景区就已经封闭了,现在里面正在评估水源和食物的情况,也在统计目前的人员数目,看还能再接收多少人。等出了结果,后天统一通知。” 有人喊着问:“那我们这么多人都在等着,都能进去吗?” 保安说:“到时候会抽签决定的,你们后天早上来这里排队就行。” “不能让我们进去等吗?天都已经黑了,总不能让我们睡地上吧。现在我们也不挑,随便有张床,挤一挤都可以的啊。” 保安说:“景区里山势险要,只开发出来了一条山路,其余的地方都是悬崖,很多人都不熟悉路况,再加上人挤人的,容易出事。这个情况连救护车都没法给你找来。” 这时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尧曳扭头,看到了张晓。 张晓经过她,往人群里钻了几步,站定后冲保安问:“里面有家绿源山庄,是我朋友开的,我可以进去么?” 第45页 他声音不大,但是个头高,声音在嘈杂中传到了保安耳朵里。 保安举着火把看向他,说:“不行,还有人说里面开店的是他亲戚呢。无论亲戚还是朋友,现在一律不让进了,都得统一抽签。” 张晓退回来,对尧曳一歪头:“走吧。” 尧曳看着他。 张晓又说了遍:“走吧,这么多人,再晚连帐篷都没地方扎了。” 张晓把地方选在了停车场和收费处之间的草坪上,他把帐篷支好,然后熟练地将睡袋拆开放进去。他钻出帐篷,看到尧曳坐在三轮车上,望着景区里黑茫茫的山色发呆。 感觉这几天下来她更瘦了,胳膊抱在胸前,薄薄的肩膀简直像两个直角。 张晓走过去,站到她面前。 尧曳抬起头来,她原本咬着唇,再松开,那唇瓣变得很润。她的眼睛像这夜间山色一样,清凉动人。 张晓觉得胸腔里不太舒服,发紧发闷,他不知道这莫名的感觉从何而来。他原本想听她说话,可是她没说,于是他张了张嘴,说:“你朋友,似乎不太靠谱。” 尧曳笑了下:“这也没办法,人太多了,现在又不能用手机,都联系不上了。” 张晓看着她的脸,她又轻轻地说:“我早几天来或许就好了。” 张晓好像有点知道胸口为什么不舒服了。停了一会儿,他低声问她:“你吃东西么?” 尧曳:“还是面包?” 张晓:“对……” 尧曳又轻笑了一下,看着他说:“我想吃自己拿。” 这时旁边有一家人走了过来,在帐篷旁的草地上铺了张垫子,然后几个人疲惫地躺在上面。向四周看看,整个停车场里,路边空地上都停留着人,但夜幕已经暗了,人们渐渐安静下来,铁栅栏前的保安也离开了。 尧曳看了一圈这些人,突然说:“我觉得我能抽到签的。” 张晓眉头动了动。 尧曳说:“我一直运气很好的,就算到时候只让一小部分人进去,我也能抽中,我有预感。” 张晓意识到自己这样站在她面前太久了。 他走开一步,说:“我去附近转一转,你吃点东西,或者早点睡觉。” 尧曳转过头来:“天这么黑你去哪转?” 张晓说:“我从来没来过百里泉,随便看看,反正也睡不着。” 他点燃了一支蜡烛,举着慢慢走出草坪,路旁树很多,天又黑,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尧曳抱肩在三轮上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冷,于是她把门帘撩开,缩进帐篷里。 在睡袋上坐了一会儿,张晓还是没回来,尧曳又钻出帐篷,打算从张晓背包里翻点吃的。 她拿出装食物的大袋子,包底下还有好几个塑料袋,尧曳把它们一一拎出来看。有牙刷牙膏,有半湿着的毛巾,有手动剃须刀,还有一双薄薄的塑料大拖鞋,最底下还搁着两卷卫生纸,每卷分别用塑料袋包好。 都是很生活化的东西,但尧曳觉得它们气质很统一,简单干净,仿佛都写着张晓的名字。 尧曳很趣味地将这些东西一一塞回去,然后拿着半包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回到帐篷里。 她吃完了半个面包,趴在睡袋上,一直看着门帘外的草坪。四周越来越安静,好像最后几个人也累得睡下了,尧曳一直撑着的眼皮耷拉下来。 浅浅的睡眠中,有山风不断吹进来,尧曳迷糊着看到有人在推他们的三轮车。 那人不是张晓,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尧曳一下子爬起来,钻出帐篷,那两人见有人看守,一下子扔下车跑走了。 尧曳追了一步,走到草坪边上,看着漆黑的环境,放弃了。她又走回来,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摸了半天,摸到了复古的打火机,然后翻出蜡烛点亮起来。 她举着蜡烛,仔细照着检查了一下三轮车,发现放在最顶上的自己的一只大行李箱不见了。 那只行李箱里装着她全部的衣物和许多护肤品。 尧曳瞬间心都凉了,她朝着那两个人逃走的方向跑了两步,雾很浓,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她的脚步惊醒了旁边睡下的几个路人。 这时她在雾中看到了另一点烛火,张晓举着蜡烛走回来。他问:“怎么了?” 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那张脸,尧曳一时间情绪波动非常,她几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你大晚上干什么去了那么久?” 张晓说:“我找人仔细问了问景区里面的情况。” 尧曳揉了揉鼻子,不在意地问:“里面什么情况?” “景区里面一共就十来家民宿,几乎已经住满了,最多能再让十来个人进去。”张晓手里的蜡烛一下一下晃着他的脸,“所谓抽签,不过是安抚这些后来的人的情绪罢了。” 第46页 尧曳的头低了低,心里一种巨大的挫败感突然涌上来,她抬起脸质问他:“你去问这个干什么?” 张晓微微一愣:“什么?” “知道我无处可去,你又能怎样?”尧曳冷冷看着他,“我带着现金呢,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吃的,穿的,住的,百里泉进不去,我就回昨天住的那个村庄,一直住在宾馆里,住上一年半载,又能怎么样?我还活不下去了么?” 张晓的脸色有点垮,他感到莫名,凑近一步问:“你怎么了?” 他的眼睛很黑很静,尧曳突然觉得想哭,但她忍住了。不过这些情绪已经体现出来,她的眼角红红的,烛光一映,她的脸颊也有些红。张晓不自禁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烧了?” 第20章 “发烧了?” 尧曳抬起眼皮,推开了额头上的手。烛光跳动一下,火苗蹿到了他的袖口。 张晓赶紧夺下蜡烛,一把扇灭了袖口,薄薄的面料已经烧黑了一块。张晓把两只蜡烛换到一只手里,另只手攥起她的手腕,皱着眉头说:“你刚才是不是吹着风了?” 尧曳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张晓,你不用关心我,我发没发烧,吹没吹风,有没有地方住,都不关你的事。” 她手下是一张硬邦邦的脸,哪里是柔软的呢?她找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耳朵,他的耳骨是硬的,手慢慢下滑,她捏了捏下方柔软的耳垂。 他的耳朵敏感的颤动一下,尧曳仰着脸看着,手指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抚摸,最后点在下巴上:“张晓,你都觉得我是那样的女人,还关心我,傻不傻?” 张晓把她乱划的另一只手也抓了起来,他一只手握着两根蜡烛,另只手抓着她的两只手腕。将她扣在胸前,张晓低声问:“那你能别折腾我了么?” 他的脸离得很近,在夜风里也是热乎的:“你想怎样?想让我明天早上不要走,想让我在这里陪你等,想让我给你煮碗面,你想怎样,告诉我,可以么?” 尧曳眼神在烛光里闪动,她仔细听他说话,然后看着他,说:“你已经拒绝我了。” 张晓脸色沉下来:“我拒绝你什么了?” 尧曳嘴唇动了一下:“你知道。” 张晓一双眼睛漆黑,深深看着她,下一秒就压了下来。 他的唇有点糙,滚烫,细细密密的辗磨,带起身体里最原始的体验。他吻得很轻柔,但手上却不自主的使劲,一根一根指节握着,将她的手腕攥得发疼。 不一会,张晓轻轻移开脸,看着她湿软的嘴唇,他低低地问:“我还拒绝你什么了,啊?”尾音一声啊微微上挑,在喉咙里震荡,紧接着他喉咙又震了震,点出:“你是在跟我较劲呢。” 尧曳睫毛微微一动:“我没跟你较劲。” 张晓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接连抬了抬:“那你是在跟我置气呢。” “我也没跟你置气。” 张晓深究地看着她。 尧曳耷着眼皮,说:“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有电没电,有谁没谁我都能过得好。我也不是非得赖着你,你想走就走,不用听我的,也不用在这磨磨唧唧的。” 嘴唇上还带着酥麻的错觉,张晓觉得刚才发生的倒像个笑话。他在原地站了一下,点点头:“行啊。”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手下意识在裤线上蹭了一下,“那你就自己过得好点。” 他后撤了一步,转身朝三轮车走去。 尧曳在草坪外冲他说:“按你的想法,刚才的亲吻抵辆三轮车够了吧。” 张晓踢了一脚车骨,半响,点了点头说:“够。” 张晓觉得自己脑子不清醒,做事都不知道做的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听到百里泉已经人满为患后是忧虑还是欣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亲吻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推车走人。张晓憋着口气,将她的行李一件件搬到了小三轮上,然后他环顾一下,回头问:“你最大那个箱子呢?” 尧曳站着看着他:“我的箱子在哪里关你什么事。” 张晓又使劲点了点头:“行啊,不关我的事。”他把蜡烛吹灭往车上一扔,大步推着三轮车下了草坪,骑上车蹬了几下,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尧曳默不作声地站了会儿,走回去,将小三轮车推到帐篷门前,然后缩进了帐篷里。 已经是后半夜了,尧曳睡不着索性不睡了,她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一本书,坐在帐篷门口挑烛夜读。 她带的是本散文小说集,一个个故事都不长。尧曳刷刷刷使劲翻页,看到第二篇时,她意识到第一个故事自己压根没看懂。于是她又翻回来从头开始看,这回她停在第一页,久久没有翻页,烛光太弱,她把书页举得几乎贴在脸上了,看得眼睛发疼。 第47页 最后那页只有一句话印进了脑子里—— 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而中智必乱。 尧曳想,这或许可以类比到现在的情形。有远见的人早早就安排好了生活,从城市换到乡村,依旧继续舒适。而那些在农村土生土长的人,平时生活对电力的依赖本就少,所以能快速适应状况,生活几乎不起什么波折。只有她这样的人,平时以为生活滋润小康,结果一下子被打回原形,连找个住处都得碰运气抽签了。 尧曳揉了揉眼睛,扣下书,看到前方的天空已经浮起亮色。 张晓披着夜色上路,他一个人骑车速度更快,现在估计已经在几十里开外了的地方了。 尧曳觉得自己是有些舍不得他,但这一路走来,已经够了。 她不可能跟他一直在路上奔波,更不可能让他留下来陪着自己,他也要回家,也要生活的。 张晓不只想要一个旅伴,他要的东西太纯粹了,而她完不成那样的承诺。 那么她就不能利用他的善良来继续绑架他。 尧曳钻出帐篷,看到大部分人都随着日出醒来了,路上人来人往,景点的铁栅栏门前已经排上了几十人的队伍。 尧曳想着不是明天才开始抽签么? 行李都在帐篷附近,尧曳不敢离太远,她走下草坪,在道路上拦下一个准备往队伍里走的人。 “你好,是进百里泉景区的抽签改时间了么?” 这人说:“明天抽签啊,不过已经这么多人排队了,我还是赶紧过去排着吧。” 尧曳看看头顶,天还没亮全呢,现在排队起码得站上一整天。尧曳自恃没有那样的耐力,于是又缩回了帐篷里。 这样待了大半天,到了下午,长长的队伍已经从铁栅栏门口延伸到了帐篷面前。 人们枯站着排队,再加上多半昨晚都没休息好,一个个的火气很大,人群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拌嘴吼骂,动不动又有不知谁家的小孩子哭了,环境一片杂乱。 平日里遇上排队的状况,尧曳都会找黄牛解决,出个钱,省点事。 但眼下,尧曳在队伍旁站了站,挑了个貌似好说话的男人,悄悄问:“你好,那个,你能替我排个队么,我明早再来这个位置找你,多少钱……” 这个男人倒是真好说话,一直在听她讲,却是后面有人大声吼道:“那个姑娘,干嘛的?想插队?” 一呼百应,队伍后面的人都开始出声议论。 “大家都在排队呢,想干什么呀这是?” “要排队去后面排啊。” 尧曳在大家的注视下,弱弱地点点头,赶紧撤了回来。 尧曳把帐篷拆下来,然后从帐篷包里翻出说明书,研究了半天,经过几次尝试,才将帐篷叠好收好。她费力地将所有东西都摞上三轮车,往草坪下推车时,帐篷包一歪又掉了下来。 尧曳把三轮车推到地面,把帐篷包拖下草坪又一次摞好,然后一手推车,一手扶着极不稳固的行李,艰难地朝前挪动。 此时队伍已经排到了停车场一头,并且朝里拐了个弯。 尧曳慢慢朝队尾走过去,将车停好,松了口气。 尧曳靠着车座站着,没一会身后又排了许多人。 熙熙攘攘中,有人议论:“哎,平时来百里泉玩,那些农家院都住不满的,非节假日还打折扣,现在电一停,都成热饽饽了。” 有人忧虑:“这么多人排队,也不知道明天景区能让进多少人。” 有人回答:“估计多不了,我昨天碰到两个从景区里出来的人,说里面吃得卖的极贵。贵也就罢了,里面的泉水还是限量的,每人每天只限打一桶,凭票领取。” “那不跟过去的粮票似的了?” “可不是么……” 尧曳听得头疼。 车上行李堆得太乱,一坐人准会掉下来,尧曳站累了,就靠着车轮蹲了下来。 她抱着膝盖,从地上拾起了一根小树枝,然后又捡了两块石头把树枝固定立好,树枝在地上投下短短的影子。 都说可以通过影子判断时间,尧曳观察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判断。 后来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再看去,发现树枝的影子变细长了一些,大概已经是下午到傍晚十分了吧。 还得在这里等一整夜。 尧曳把头压在膝盖上,抠了抠指甲里的灰尘,感觉十分凄凉。 这时有一个半大的小女孩抱着个泡沫箱出现在视野里,她正从队伍前面一个个往后询问,快走至面前时,尧曳听到她问的是:“要玉米么?刚出锅的,热乎乎的玉米。” 尧曳赶紧冲她招招手:“来,我要根玉米。” 小女孩快步朝她走过来,把箱盖掀开:“都是自己地里的玉米,又香又甜。” 第48页 尧曳蹲在她面前,指着一根:“我要这个。” 小女孩看着她:“哦。” 尧曳也看着她,大眼瞪小眼中,尧曳反应过来:“奥,要我自己拿?” 小女孩说:“对。” 也不给个袋子。尧曳伸手抓出那根玉米,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咬了一口,确实十分甜糯。 小女孩跟她说:“二十。” 尧曳点点头,探头朝箱子里看:“你还卖别的么?” “还有蒸好的红薯,就剩几个了。” 尧曳抓着玉米,又伸手翻出一个红薯。 小女孩把箱盖扣上,对她说:“四十。” 尧曳把玉米咬在嘴里,一手握着红薯,一手翻钱包。她钱包刚掏出来,余光看到地上立起的树枝被一脚踩住,同时,一只大手伸到小女孩面前,那手里捏着张五十块钱。 尧曳抬头,看到张晓的侧脸。他半弯着腰,跟小女孩讲价:“五十块钱三个吧,我再挑个玉米。” 小女孩想了想,收了钱,给了他一根小的。 小女孩抱着泡沫箱继续往后走。张晓转过头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伸手把尧曳嘴上咬着的玉米拿下来,说:“别在这排队了。” 他把两根玉米换到一只手里拿着,另只手朝她伸出来。 “走吧。” “走去哪里?” “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入v了,谢谢大家支持,我们一起继续上路。 第21章 他的手就伸在抬手可触的距离。 尧曳感觉自己对他的手已经很熟悉了,肤色,大小,质感,十个人同时伸手,她也能迅速找出张晓的那一双。可是她从来没有好好牵过他的手。 现在尧曳看着那只手,心里兀地冒出一个词,触底反弹。她又仰起脸看他,鬼使神差地将手里的大红薯塞进了他手心。 张晓露出无奈,把红薯摞到另只手抓着的两根玉米上,然后空手仍旧朝她伸过来。 他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她面前等。 尧曳唇角勾了一下,双手拉住他的手掌,站起身来。 这时身后有人大声提醒:“喂,那小伙子别插队啊。” 张晓捏了一下掌心里的手指,转身对那些人说:“我们这就走了。” 张晓牵着尧曳,单手推车出了人群,然后把手里食物递给她:“你拿着吃点吧,我把车子归置一下。” 尧曳把咬过一口的玉米拿起来继续啃。张晓将帐篷重新叠成规则形状,又把行李都调换了下位置,上小下大摆着,整个车后斗变得十分稳当。 尧曳看着他动作,问:“你是,走到半路又返回来的么?” 张晓说:“没走太远。”他把最后一个包放好,走过来扶正车把,“我找了个地方睡了一天,前两天都没睡好。睡醒了,就回来找你了。” 一晚住帐篷,一晚农家院,何止没睡好,根本没睡着。 尧曳问:“睡醒了就来找我,是梦到我了?” 张晓直接说:“没有。我睡太沉了,一个梦也没做。” 尧曳好笑地瞅了他一眼,这人是真不会说话。 张晓毫未察觉,继续道:“不过我不能把你一人扔在这,要不我心里头一直想着,车子都骑不动了。” 尧曳嚼着一口玉米,一时间觉得脑袋有点钝,她慢慢咽下,抬眼看着他。按他话语的意思,应该还有后半句话。毕竟他只是陈述了一下事实,总要引出一个结论。 尧曳看着他,带着点意味深长的态度,在等着那个结论。 张晓却仿佛没事了,他向前推动一下车子,确定行李摆得稳固,然后站定回头,看了看尧曳:“你吃不了两根吧?” 尧曳一时没反应过来,眉稍轻微一挑。 张晓朝她手里头示意,说:“玉米吃不了就给我一根,这东西放不住。” 身旁的队伍已经排成长龙,又不断有人加入行列往后延伸,车轮脚步齐动,大包小包乱堆,一片嚷嚷杂杂,仿佛春运。 却还不如春运。挤上绿皮车的人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回家了,而这队伍中的人却都不知何处才能落脚。 张晓推车从队伍旁不在意地走过,他单手抓着玉米和红薯,这边咬一口,翻过来那边再咬一口,待把车子推出停车场,两样东西已经全都下了肚。 终于腾出了两只手扶车把,他转头对尧曳说:“你上车来坐,骑着车子快一些。” 尧曳这时才想起来:“你的三轮呢?” 张晓说:“放在住的地方了,我们现在就去那里。”他拍拍车斗旁的空位,“坐这边吧。” 尧曳侧身坐上去,轻轻翘起脚尖。张晓跨上车座,又回头检查了一下,说:“你多坐一点,这样容易掉下去。” 第49页 尧曳“哦”了一声。 待他骑起来,尧曳屁股往前挪一挪,伸手扶上他的腰。 张晓后背一绷,扭头看过来,尧曳也回望着他,一本正经:“我怕掉下去。” 张晓觉得有道理,点点下巴,扭回头去认真看路。 车子骑上车道,速度也提了起来,三只轱辘打着晃影地摩擦地面,路边树丛一道道后退。 尧曳吹着山风,感受着手下的腰身,很紧实,随着骑车的腿部摆动,腰上的肌肉也一动一动的,像是有自己茁壮的生命。 尧曳悄悄伸出手指,挠了一下他的腰间软肉,张晓没什么反应。于是她又挠了挠,张晓还是丝毫没有瘙痒的意思,腰背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后脑勺顶上传出一声“嗯?”。 尧曳不自觉笑了一下,她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点傻,傻得连痒痒肉都不长。她呼吸着草木的气味,冲着他后背问:“张晓,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人欺负?” 张晓:“怎么这么觉得?” 尧曳微微侧脸:“感觉像。” 张晓几不可闻地摇头:“我小时候净干坏事了,撕别人试卷,跟人打架,经常被叫家长。”他的声音伴着风声,向后四平八稳地传过来,“我可不是跟谁都这样的,也就跟你有耐心。” 尧曳抬起眼睛,他在朝着夕阳方向骑,整个后背挡在她面前,又宽又硬,像座小山。再往上去,他的脑袋几乎和落日齐平,他后脑的头发毛楞楞的,而夕阳镀着一圈淡橘色的光,藏在树梢里。 尧曳轻轻呼吸着,想起了学生时的校园时光,太阳底下林荫路上,青涩的少年骑车载着心爱的姑娘。没想到在社会中奔碌了这么久后,一次停电,这些感受竟兜兜转转地找回来。 张晓把车往下坡的小路里一拐,说:“就在前面了。” 道路两旁是已经收过的庄稼地,新割的植物十分齐整,排成了块绿色的厚垫。车在中央土路上颠簸几下,“哧—”停住了。 贴着路边有一间方形的砖房,能看出年头不久,一块块砖头仍旧红艳艳的。 尧曳跳下车子,看着这个房子,还没问,张晓就答:“这里面没人。” 张晓也下了车,把车推到砖房门口,掏钥匙开锁。 大门铁栓一头上了把小锁,尧曳凑在旁边看着:“你还把门给人家锁了。” 张晓几下开了锁:“我东西都放在里面了,怕丢。” 大门推开,正对着的砖墙一角停着张晓那辆大三轮车。往里看,方正的房屋中央搁着一只炭炉,贴墙放一张铁架床,一把竹摇椅,然后就没了。 一点人气也没有,尧曳往里走了两步:“这屋里的人搬走了么?” 张晓:“像是看庄稼地的房子,庄稼收完,这里大概就不住人了。” 尧曳点点头,她看到屋子里有个小窗户,小窗户上糊满了报纸,于是走过去揭开报纸一角,底下是张明星海报,再揭开海报一角,直接就是外面的庄稼茬了,没有玻璃。尧曳默默把报纸又按了回去。 张晓把她的三轮车推进屋里,并排停好,之后他问:“你困不困?” 尧曳站在窗边回头:“有一点。”她晚上没有睡,现在一歇困意反上来,觉得脑袋晕沉沉的。 张晓说:“我把睡袋铺床上,你睡一觉吧,明天还要继续早起。” 尧曳看向光溜溜的铁架床:“那你之前,就这么直接睡的?” 张晓抱着睡袋放到床架上,抬起脸对尧曳说:“这个是软的,直接躺也还可以。”说着他还按了按铁网格,意思是真的有弹性。 尧曳抿了下唇。 张晓几下就把睡袋在床上铺好,然后把枕头搁了上去:“你现在睡一会儿吧。” 尧曳走过来,坐在软乎的床上,摸了摸枕头,她就感到真的困了。尧曳踢掉鞋侧身躺了下来,望着张晓说:“那你叫我。” 张晓说:“你睡醒了就吃晚饭,如果睡得好,就明早再起来。” 尧曳看着他的脸,感觉十分安心,仿佛上一秒周围还是乱糟糟的人群,下一秒就沾到了柔软安宁的大床上。她很不明显地贴着枕头点了下头,眼皮垂了垂,就闭上了。 张晓在床前站了一会。她侧蜷着身子,手叠在脸前面,脚也上下叠着,像是奔跑的平面图。不过她的表情很安静,一缕头发贴在她的嘴上,随着鼻息一下下拂动。 张晓伸出手在她面前挥动一下,毫无反应,是真的睡熟了。他手掌变成两指,轻轻拎起她嘴边的头发,放到了后面。 然后他又站直身子看着她,觉得这下她的呼吸均匀了许多。 张晓放弱脚步走到门口,本来想收拾一下车里的食物,盘点一下还有哪些能吃。但他无意瞟向门外,看到庄稼地后面隐隐是片村庄。 第50页 张晓走出门,将铁门轻轻关好,又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他脱下外套,搭在门前的晾衣竿上。 傍晚的天色下,一件灰黑色的大号运动外套留在门口,有风时,那外套一角就微微掀起,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来。 尧曳迷糊醒来,觉得脚腕有点痒。 她动了动,向前张望。屋里已经黑了,屋子中央点着一只微亮的蜡烛。糊着报纸的窗户一点光也没有透进来,应该还是晚上。 尧曳把压着的头发向后撩开,低下头,看到张晓坐在竹椅上,垫着胳膊趴在床尾。每随着呼吸,他的后背都明显的向上一拱,同时一道热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小腿上。 尧曳痒得想笑,挪动小腿,伸脚轻轻蹬了一下他的肩膀。她动作很轻,只是意思一下,可张晓立即抬起头来,看向尧曳:“你醒了。” 尧曳悉索坐起身来,轻声说:“你来床上睡吧。” 张晓立即说:“不用,我睡醒了。” 尧曳说:“我下去,你一个人在床上睡一会。” 张晓抹了一把被压着的脸,说:“不是,我真不困,白天睡了一天了。”他站起来,往后拎了一下椅背,“你醒了,正好吃点饭吧。” 张晓走到炭炉前,又点亮了一支蜡烛。 炭炉里头已经没有炭了,张晓把它当锅架,将卡式炉摆在上面。卡式炉上面架着只锅,张晓掀开锅盖,食物的香味立即传出来,很诱人。 尧曳找到鞋子穿上,一边提鞋跟一边问:“你做了什么?” 张晓点燃卡式炉,重新给锅里加热一下。他用筷子轻轻翻动食物,说:“炖了只鸡。” “鸡?” “嗯,不远有个村子。” 尧曳似笑非笑走过去:“你刚才去抓了只鸡啊?” 张晓说:“我跟村民买的,不是偷抓的。” 走到近前,尧曳看到香喷喷的鸡块在汤里咕嘟咕嘟的,随着筷子翻动,还有小块的土豆浮出来。张晓把筷子递给她:“饿了吧。” 尧曳蹲在锅边看着说:“太香了,饿了。”她举起筷子,看锅下还点着火,问:“可以吃了么?” 张晓:“已经炖熟了,我把锅端过去。” 他垫着毛巾端起锅,放到椅子上,然后把椅子在床前摆正。 尧曳捏着筷子跟了过来,张晓说:“坐床上吃吧,这样方便。”他又去拿了筷子勺子,和一个饭盒过来,也在床上坐下。 这个土豆鸡块属于清炖,调味料只有一点盐,但是鸡块新鲜,又用的是矿泉水,吃起来反而鲜甜。尧曳啃得鸡骨架在面前堆成了小小一座山,又吃了许多块软糯的土豆,终于十分满足地放下筷子。 张晓咽下嘴里的肉:“吃饱了?” 尧曳说:“撑了。” 张晓点点头:“那我用鸡汤煮点面。” 张晓先盛出了一碗清汤,然后拆了袋泡面,将面饼泡进剩下的汤汁里。他问:“你吃面么?” 尧曳摇头,撑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张晓把碗递给她:“那你喝点汤鸡汤吧,精华都在里面。” 尧曳端起饭盒慢慢喝汤的功夫,张晓将面条裹着汤汁都吃下了肚子,又填了几大口汤。最后那锅里只剩下了浅浅一个底。 尧曳放下饭盒,突然问:“张晓,我们吃得是会打鸣的那种鸡么?” 张晓说:“这是只母鸡,会打鸣的是公鸡。” 尧曳轻轻“哦”了一声。 张晓从锅底里挑出最后一块土豆碎吃了,然后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说:“下次弄只公鸡,再找点辣椒,炒着吃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锁了又重审,折腾了两天。 担心你们把晓哥给忘了,今天更两章~ 第22章 张晓倒了一点水把锅洗了,擦净放好。 屋子里还弥散着淡淡的食物香味,尧曳摸摸肚子,觉得这顿应该属于宵夜。她走到门口,看了看庄稼地上方的天空,一片苍茫的黑邃,黑到极处了竟有些微微泛白。 张晓在归置三轮车,朝外瞥了一眼,说:“不到一个小时天就该亮了。”他又问,“你还睡会儿么?” 尧曳靠在门口摇摇头:“不了。” 张晓:“嗯,那我收拾一下,等会儿直接出发吧。” 张晓将几个大箱子转移到自己车上,往侧面堆了堆,挪出空隙,然后把一只小纸箱小心放了进去。那纸箱里整齐地排着两摞鸡蛋。 尧曳探头看了眼:“你刚刚还买了鸡蛋?” 张晓说:“那户人家养了不少鸡,留了些蛋自己吃,剩下的我都买了。” 尧曳想,现在这个情况,鸡蛋恐怕不会太便宜。而这几天来,住宿,食物,七七八八加起来也花了他不少钱。 她目光转向张晓,张晓正在挪动水桶,水已经差不多消耗掉一半了,腾出了不少地方来,行李的空间也宽敞了许多。 第51页 尧曳看着他的后背,问:“张晓,你那里还剩多少钱?” 张晓顿了一下,把手上抱着的双肩包在车上放好,说:“还有不少。” “真的?” “嗯。” 张晓转过头,看到尧曳靠在门口的剪影,她双手在胸前一抱,思虑颇多的样子。于是张晓对她说:“真的,我说过我开学要交学费,我家附近没有学校要求的银行,所以就取出了一万块钱现金。” 尧曳问:“那要是来电开学了,你的学费花光了怎么办?” 张晓好笑地说:“我也工作好几年了,还是有些积蓄的。可能不如你们金融行业赚得多,但我也不……” 张晓停顿了一下,表情也有一瞬凝滞。 尧曳知道他吞下的话,或者说吞下的那个字眼是什么。 男人固执的骄傲被赤/裸地摊在面前。即便如此情形下,那些固有观念还在,影响也都还在。 微凉的夜风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卷起,短粗的麦杆微微抖动,她的头发被一丝一缕地掀起来,像是给风勾上了具象的线条。 尧曳抬手将头发捋到胸前,说:“那也不能老让你花钱,之后住宿吃饭什么的,咱们平摊着来好不好。” 她将那份骄傲叠了叠,双手递还给他。 张晓望着她,半响,点头道:“好。” 尧曳吹风吹得有些冷,走进屋里,本来想打个喷嚏,结果张张嘴,一个大哈欠脱口而出。尧曳摇摇脑袋,说:“我洗个脸吧。” 她拿着小半瓶水,在门口接着地面洗净手,又掬着一捧水润了润脸。然后她走回来,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只便携装的小化妆袋。 张晓看着她取出一个小瓶子往外倒东西,那瓶子也就跟大拇指一样大小。她节省地倒了两滴乳液出来,就赶紧把瓶子盖上放回去了。 张晓的视线又大体扫了遍三轮车,他很确信,她的一只大行李箱不见了。 他甚至思维清晰地拓展思路,认为昨晚她情绪不好,或许是因为行李箱丢失的缘故。 尧曳擦好润肤乳,又轻轻拍了拍,然后抬眼看向他:“出发吧?” 张晓说:“嗯,出发。” 他们沿着田间小道原路返回,又顺着平坦的山路往下坡方向走,待太阳划破黑暗,天色慢慢明亮起来,他们骑到了一个大路口。 路旁草丛依旧带着森林的茂盛,将路标牌遮挡起了一半,尧曳下车过去,拨开草叶看了看。 两个大方向,一条路通向高速收费口,一条路是通向下个一线城市的普通国道。 张晓翻开地图找到他们所处位置,又往前看了一下,确认记忆的路线没错。他将地图收好,尧曳走了回来,跟他说:“直走就是高速了。” 张晓说:“我们右拐,不上高速。” 尧曳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张晓:“我们沿着下道走,到城市里补充点食物,顺便买些衣服和日用。” 尧曳眼神波动了一下,张晓看着她询问:“怎么,你特别想走高速?” 尧曳笑了笑,眉梢轻轻一挑又落下:“走着,进城。” 右拐后沿路骑行,两侧植物由交叠繁茂的杂树,过渡成了笔直高挺的白杨。头顶的阳光也完全暴露了出来,将平整的沥青路面反成晃眼的金色,响亮的蝉鸣交连成曲,更添燥热。 今天太阳出奇的好,明明早已入秋,却硬是反出些夏天的余味来。尧曳带上了帽子遮阳,又把外套袖子拽长挡住手指。 她扶着车把,一边骑一边观察着道路旁高高的树冠,那些绿叶丛中藏着不少黑突突的物体,后来见多了,尧曳意识到那些是鸟窝。这些鸟窝有的很大,可以住得下四世同堂的整户鸟儿,有的鸟窝又很残缺,似乎早已经被荒弃了。 “快到了。” 张晓指了指右前方,透过树干间隙,远处出现了一片高楼大厦的层叠轮廓。 尧曳看着那个方向,突然听到清脆的鸟叫。她仰起脸,一群候鸟排队齐整,从头顶碧蓝的天空掠过,朝着南方飞去。 前方的道路形成缓慢右拐的弧形,他们顺着骑行,城市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 初始路边的铺面都是金属制造,加工门窗,汽修洗车这些工业风格,又骑了有一段,才看到了饭店超市等生活气息浓厚的店面。不过这些店都关着,街道上也十分清冷,偶尔有几人骑车“刷”地就过去了,并没有相互问候一下的态度。 继续往城市中心骑,道路旁出现了一些民宅小区,不知道这些楼里还有多少居民。尧曳看着这个陌生冷清的城市,转头问:“你之前来过这么?” 张晓说:“没有来玩过,有一次坐车在这里换乘过,但就在车站里呆了呆,也没出去。” 第52页 到了红绿灯口,张晓抬头看了看指示牌,朝着往繁华的中心的方向骑。拐过弯来,他接着继续说:“不过这个城市以工业为主,好像也没什么太著名的景点。” 有阵小风袭来,带来难得的凉爽,风吹在微微出汗的身上,毛孔舒适地缩紧,又迫不及待地张开透气。 尧曳把帽子底下濡湿的碎发掖到耳后,叹了口气:“以后如果来电了,我一定开车把这些路重走一遍。” 张晓没有说话,但脚下默默加了劲。他几下骑到前边路口,朝右边一望,说:“那片都是商场了。” 商业区里有三家大商场,一家开在道路这边,两家开在道路那边,一栋栋都高大气派,楼身热闹地贴满广告海报,似乎毫不担心对家会抢了自己的生意去,反而商量好了集中在一起,想着招揽更多的人来。 很多城市的商业区,似乎都秉着这样的经营方式。 他们拐过红绿灯,骑了一段,发现路中央的花坛被踩得稀烂,栏杆也被人为拆了,一截截倒在一旁。道路中央丢着一些断掉的木棍,破碎的脸盆,还有些烂衣服什么的,像是不久前刚刚打过一场群架。 而整条路上安安静静,一眼望到下个路口,半个人影也没有。 张晓皱了皱眉,说:“小心一点。” 他扭头望着右侧最近一家商场,旋转门停在一个歪扭的位置,两侧玻璃门是完好的。大门一侧是通向地下停车位的入口,另一侧挂着大指示牌——bhg超市,此门可入。 张晓推起车把,说:“先去超市看看吧。” “等一下。”尧曳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张晓扭头,尧曳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会不会有抢劫的?” 她指指超市招牌:“那个是特意设置的陷阱,过去了就被抢了。” 张晓脸色反而一松,道:“这倒不至于,刚停电不超过十天,大部分人的道德修养还是没丢的。” 尧曳:“那如果停上一年半载呢?会不会整个社会就乱套了。” 张晓说:“电没出现之前,国家也能治理得好好的。” 尧曳:“可是,没有电,就一下子失去了强有力的监管了。起码摄像头都无效了,出了事情也没办法及时报警……” 张晓想了一下:“总会有办法,但在整个国家做出调整之前,可能会出一些乱子。”他安抚性地拍拍胳膊上的手,“没事,目前我们先把自己需要的吃穿用找齐。” 商场的侧门很宽敞,张晓进去看了一眼,通到地下超市有两道平坦的电扶梯,是为了方便顾客推购物车而设置的。张晓比了一下宽度,三轮车进去绰绰有余,他从侧门出来,道:“走,推车进去。” 他们将三轮车推进门,一个沿着平时的上行梯,一个沿着下行梯,并排慢慢向下推车。尧曳看向玻璃扶手对面的张晓,觉得荒诞又有趣,她笑了一下,张晓立即转头看着她说:“注意看脚下。” 到了地下一层,他们稍微整顿了一下,然后转过拐角,超市的商标的入口就在前面了。但同时,几人从两旁货架后走出来,最前面的人一手拿棍棒,一手拿脸盆,棍棒威胁性地在盆上敲得梆梆响。 “干什么的?” 第23章 张晓伸手往后挡了一下。尧曳本来就站在一步之外,他的胳膊并没有碰到她,只是做了个下意识的动作。然后张晓往前站了一步,看到面前有四个人,他对领头的人回答说:“来买点吃的。” “买?”带头的男人乐呵了一下,仔细打量他们,“推着这么大两辆车来,是要把超市搬空的意思啊。” 张晓没搭他的话,继续询问:“超市是你们开的么?” 那男人冷笑一下,指指货架后面的床铺:“这就是我们家了,我们就住这。” 顺着他手指看过去,货架后面摆着几床乱七八糟的被褥,像是从超市现搬的,有的塑料包装还没有拆。被子上摊着打了一半的纸牌,还堆着许多面包饼干等拆了半袋的食品。 张晓看了眼后,又转回头来。面前领头的男人在短袖外面套了个不伦不类的皮马甲,看着也像是从超市里新拿的。 张晓淡淡地说:“哦,超市不是你们的。” 男人一瞪眼,同时棍子在盆上猛地一敲:“这片已经划分好了,这边超市就是我们的,对面是另伙人的。警察都不管,你们这些后来的去对面抢东西,或者占别的地方去,不要来我们这瞎凑合。” 尧曳倚着车把问:“那你们占了超市不卖东西么,就留着自己吃?” 男人眼神投向尧曳,冷笑一下,指着床上最近的半袋薯片:“一万块钱一包,你要不要买啊?” 第53页 尧曳瞟了一眼,道:“不卖算了。”她向前迈了步,碰碰张晓的胳膊,“我们走吧。” 张晓侧头对她轻声说:“等一下。” 察觉到对方不是来强抢的,这男人也放松了一些,手里的棍棒竖起来一下下敲着肩膀,哼声说:“就这么些存货,自己吃还不够,还卖?除非用这里没有的东西换。” 张晓看向他:“你们缺什么?” 男人:“矿泉水啊,水果啊什么的。我们兄弟几个到这的时候水就已经被拿光了,这帮人别的不行,抢东西可是够快的,就把白酒剩着了。哥几个天天把酒当水喝,醉得睡都睡不着。” 张晓说:“我们用矿泉水跟你换些面包之类的主食,怎么样?” 这男人闻言抬了下眼皮,直往三轮车后面瞅:“呦,你们车上有水?” 车上最上面放着箱包,看不清底下具体搁了什么,领头男人勾手一招呼,带着几个人想朝三轮车走。 他刚摇晃着迈了一步,张晓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男人不耐地盯向张晓:“怎么?” 张晓依旧是四平八稳的语气:“说好了交换的。”他眉头压低,看着这人说,“我们出远门回家,吃得不够了。我们本身带得水也不多,只能用一部分换些吃的,这样你们也正好有的喝。” 这男人抵着肩膀,僵持着没动。 张晓很正经地补充道:“不过都只能凑合几天,剩的水也不够我们长途跋涉回到家里的,之后我们彼此再另想办法。停电了,大家都不好过。” 尧曳轻轻抱住小臂,看着张晓的后背,亏得几秒前她还担心他会和这几人打起来。 她看不到张晓的脸,但她完全可以想象出张晓的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但却显得莫名真诚的样子。第一次碰见,他制止自己在楼下空地停车,就是带着这副表情。 想起那时候,尧曳又想笑又想叹气。 此时她看着他硬实的背影,感觉初见时的其他印象已经模糊掉了,现在他整个人更加复杂立体起来。不过那种又倔又真诚的感觉,还是没变的。 领头的男人盯了张晓几秒钟,觉得对方只差喊他声兄弟了。于是他肩膀一撤,含糊地点了下头:“行啊,换,你拿几瓶水出来换?” 张晓转身搬出一大桶饮水机用的矿泉水,墩在地上。领头男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了过去。 张晓指指说:“用这一桶。” 这大桶水一定是远远超过这些人的预期的,领头男人身后的几人面露难以抑制的喜色。 其中一个还小声说:“超市里有压水器,我们可以用来喝这个水……” 张晓仍然指着水说:“除了面包,我还想换一些泡面和……” “去换吧。”领头男人打断他,冲超市入口方向努嘴,“别跟我说了,自己推车进去拿吧,里头也没多少东西了。” 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迫不及待把水桶打开,拿来缸子接水喝。 张晓走回来推上车子,对尧曳说:“走吧,我们进超市里去。” 推车路过安全通道时,张晓瞥了一眼,看到大门把手上挂着粗大的铁锁。 他们刚进超市口,方才那伙人中的一个男的从后面小跑过来。张晓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他笑呵呵一挥手,道:“你们拿你们的吃的,我就是进去拿个杯子。” 说完他就朝着日用货架跑,张晓喊住他,问:“请问上面的商场,可以从哪里上去么?” “超市里面有个内部楼梯。”那小伙子挠挠头发,“应该是在卖蔬菜水果那一片。外面的门都锁了,只能从这超市里面上去,不过上面也没啥了,都是些卖衣服的。吃得只有超市里能找着了。” 张晓点头跟他道谢。 超市一进门,两排货架上都是做活动的促销产品,大部分物品都还在,只是有些货架倒了。 经过洗衣液沐浴露时,尧曳扭头问:“你需要这些么?” 张晓摇头:“我带得够用了。” 尧曳看着这些产品,由于是促销装,包装得十分大桶,她说:“那我一会儿去里面拿几瓶小的。” 路过牙刷牙膏区域,尧曳停下来,看着架子上的漱口水:“你要薄荷味道的还是绿茶的?” 张晓说:“我带了牙刷。” 尧曳:“这个方便啊,不用水也可以。”她弯腰挑了一下,拿起一瓶蓝绿的,一瓶粉橘的扔进三轮车里,“你用薄荷的吧,我要这个水蜜桃的。” 张晓朝她的三轮车斗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好。” 他们推车继续往超市深处走,尧曳在日化区挑了沐浴露洗发露和护发素,又拿了两条竹炭毛巾,之后空间豁然一敞,来到了生鲜区。 第54页 生鲜区没有密集的货架,都是玻璃橱柜和蔬菜展柜,尧曳扶着车把,向前环顾,感叹:“我以前买水果什么,都是直接从手机上下单的。” 她看着一旁停着的超市小推车,说:“我从来没有推着那种小推车慢悠悠地逛过超市。” 张晓淡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他一嗯,尧曳一下子想起了当初自己给他的那张购物卡。他收下了卡,又全部买成了东西,硬是态度坚决地塞还了给了她。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呢。 尧曳觉得脸上有点热,她悄悄望了一眼张晓。 张晓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两秒,也转头看过来。他的眼神并没什么波澜,黑漆漆的,尧曳知道他也想到了这件事情。 尧曳不能和他对视,低头看前轮胎。她的轮胎在转,他的轮胎一下子停了。 尧曳又转回头来,张晓看着她,定定地说:“那今天好好逛一下。” 尧曳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张晓松开车把,朝身边货柜走过去。 他停在了一堆椰子面前,那些椰子摞得高高的,顶上还插了一棵仿制的椰子树。 张晓抱起一只在耳边摇了摇,能够听到内部晃动,水分还算充足。他说:“多拿几个椰子吧,能当水喝。” 尧曳走了过来,一起往车上搬椰子,她觉得奇怪:“这么多椰子居然没人动。” 张晓说:“可能不方便开吧,还比较占地方。” 尧曳将怀里的椰子翻了一圈检查,她平时在饭店也喝过椰子汁,都是有吸管插进一个小孔里,而这个椰子上却没有明显的孔。尧曳问:“那我们怎么开,可以砸开么?” 张晓朝前面指示牌看了一眼,说:“前面有厨房工具,应该有开椰器,一会儿去找一下。” 搬了七八个椰子后,他们继续推车逛。其余货柜上的水果甚至蔬菜都空了,偶尔有剩,也烂得差不多了。在最后一排摞着几根粗大的白萝卜,看样子还算完好,尧曳停下车子:“拿一个?” 张晓想了一下,点头:“拿个小的吧,可以凉拌一下吃。” 他上前挑选半天,挑了个最细的,还是跟他小臂一般粗。扔到车斗里,白白胖胖很是醒目。 经过调料区,张晓挑了几样调料放进车里,然后便来到了包装食品的货架。 这些货架很密集且整齐,一排排地望过去,大半都空了,偶尔有剩一两样,张晓看了看觉得能吃,就赶紧收进车里。 最后收获了几盒进口方便面,几包保质期长的甜蛋糕,还有许多干果和膨化食品。张晓看完车里一抬头,发现尧曳不知去哪了。 他推着三轮车走出货架,左右张望,不见人影。超市里空荡又寂静,张晓刚打算开口喊,突然听到了车轮挪动的轻微声响,他忙走几步,循着声音穿过货架,看到尧曳蹲在一些厨房工具面前翻找。 他调转车把朝她走过去,同时尧曳站了起来,转过身,很有成就感地挥挥手里的东西:“我找到开椰器了,还有压水器,我也拿了一个。” 张晓看着她的模样,缓缓笑了一下:“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目标是—— 从内容提要里,根本看不出有人在偷偷谈恋爱。 第24章 在超市里彻底搜罗一圈后,张晓的三轮车被塞得满满当当。 箱包的缝隙里塞进了一件件食品,正好起了固定作用,卡得很紧。此时张晓正把压水器在往仅剩的空隙里使劲塞。 尧曳看着说:“要不放我车上吧。” 张晓已经放好,说:“不用,这样正合适。”他直起身子,“走吧,我们去楼上商场。” 蔬果区一侧有个后门,尧曳推开门页,看到门后是超市的内部通道,没有精装,粗糙的水泥坡道一侧通到地下车位,一侧向上通到一楼。 尧曳看着说:“我们一会儿可以从地下车位出去,就不用再经过超市口了。”她转头问,“地下车位不会封闭锁起来吧。” 张晓说:“应该不会。” 他伸手撑住门页,让尧曳推车出去。 尧曳出了门赶紧朝侧面让开,张晓也将车子推了出来。 厚重的消防门慢慢归位,“咯嚓”,合上了。 尧曳轻轻松了口气,推车往前走:“我总觉得那伙人会突然来抢咱们的水。” 张晓在她身后说:“不至于的,他们就是装装声势,没停电的时候,那几人就是在超市里上班的普通人。” 尧曳扭头:“你怎么知道?” 张晓说:“他们其中一人披着超市员工的外套,胸牌还别在上面。” 尧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向上走了一小段后,坡路在一扇灰色消防门前消失。推开门,脚下的水泥地变成了大块白瓷砖,环境也变得整洁起来,尧曳看着面前一排金属门,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已经是商场一楼的电梯间了。 第55页 她朝右侧望,看到了明亮气派的商场大厅。 经过乡村山路的奔劳,终于又站在了现代的大商场中,明明只隔几天,尧曳却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张晓也在朝商场里望着,但他并没有半点感慨的意思。他观察了一下环境,说:“我们还是先把车子藏起来,然后走楼梯上去。” 方才在外面时,尧曳没有留意这家商场的规模,但路过一间间柜台,尧曳发现这个商场的东西还是很齐全的,甚至她常用的护肤品牌这里也有。 尧曳在一家装饰简洁的专柜前停下。 张晓问:“需要这个?” 尧曳瞅着空了的玻璃柜台,说:“嗯,我想买点面霜,洁面乳什么,不过好像都收起来了。” 张晓抬头看了看专柜上的一行短短的英文名:“这个牌子的好?” 尧曳回答说:“我一直用这家的。” 张晓点点头,走到专柜里面,蹲下拽了拽其中一个柜台底下的小门,锁住了。不过这些白漆柜门很精致,用料也薄薄的,张晓观察了一下,站起身来:“砸开吧。” 尧曳微微眯起眼睛:“这么直接?” 张晓走回三轮车翻工具:“你喜欢用就行。” 路上本来就辛苦,她装满衣服和护肤品的箱子又丢了,情绪不好也正常。他把衣服和护肤品重新备齐,她应该就能开心许多了。 张晓找出老虎钳,几下就把柜子的锁钩剪断。他拉开柜门,向里瞅了瞅,各种护肤品带着包装盒堆得整整齐齐,他招招手:“你看看需要哪些?” 尧曳走过去,在他身侧弯腰向里瞅:“右边那个高盒子,拿两个。还有这个方盒子的,也拿两个。还有那个细的……” 张晓按她所说,自动每样都拿了两份。然后他蹲着回头问:“还要什么?” 尧曳说:“可以了。” 她歪着头,柔软的头发勾在耳后,侧脸形成一道很好看的弧形。 张晓看着她,将怀里的盒子抱了抱,慢慢问:“那其他的,用不上?” “那些都是面膜面油什么的,太麻烦了,不用了。” 张晓点头,把柜门掩了一下,站起来。他看着拿出来的这些护肤品,素色盒子上印着粉橘色的品牌名称,很简约,也并没有明显的价格标签。 张晓问:“这些大概多少钱,我把钱留下。”说着他伸手取钱包。 尧曳伸手按住他的胳膊,张晓看向她,说:“我来付吧。” 他的眼里有种执意地坚持,像是硬要打破些什么,或者改变些什么。 尧曳看着他笑了一下:“不是的。我在想,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先欠着,但是都记好账,如果来电了,我们再把这些东西一一还回来。” 她补充说:“现在毕竟流通的现金少,把钱留在这,柜台的人也不会来取,说不定还被其他的人偷走了。我们事后再还,更靠谱一点。” 她一直在说我们。 我们这个词,放在现在,听起来暖洋洋的,放在来电后的未来,就会让人心里揪一下。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令人满足的。 张晓静静看着她,几秒后,他得出结论,她不是不想让自己付款,而是她真的不想现在付款。 于是他点头,道:“好,那之后再还。” 张晓把护肤品递给尧曳,将撬开的柜门关紧,又把地上的碎屑捡了捡。 他们继续朝着电梯口走去,途中经过一家琴行,开放的玻璃墙里,一架架钢琴上都蒙着宝蓝色的绒布。 他们推着三轮进去,停在钢琴中间,然后揭了几块绒布盖在了三轮车上。 离开琴行走了几步,尧曳回头看了看:“还伪装得挺好的。” 张晓评价道:“嗯,形状挺像的。” 他们顺着扶梯向上走了一层,二楼都是卖女装的。 张晓不知道尧曳喜欢什么类型的衣服,于是跟着她慢慢逛。一路上经过了各种风格的橱窗,有的清新甜美,有的重机嘻哈,张晓看到几家大服装店里衣服剪裁很精美,颜色也素,像是尧曳平时穿衣的风格,但尧曳看也没看,一下子就路过了。 最后转了大半圈,尧曳皱了皱眉:“怎么没有休闲一些的运动服。” 张晓:“你想穿运动服?” 尧曳看向他:“对啊,感觉还是运动服方便。我之前那个箱子里带得都是裙子之类的,其实也用不上。” 张晓问:“阿迪耐克这些可以么?” 尧曳说:“对,我就是想找这类的。” 张晓点头:“那些在三楼。” 尧曳恍然:“奥,在男装区啊。” 商场三楼的很大一片区域都是运动品牌服饰,尧曳挑了两条舒适的裤子,两件卫衣和一件抓绒外套。 第56页 她把这些衣物勾在手臂上,路过一排帽架时,回头看了一眼张晓。 张晓以为她有东西找不到,问:“想找什么?” 尧曳摇摇头,看着他:“你有什么需要的么?” 张晓说:“我不用,衣服都带够了。” “那帽子呢?” “帽子我也有。” 尧曳笑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他有,那顶不蓝不灰的帽子,一带上显得脸更黑了。 张晓眉头动了动,不明白她笑得是什么。 尧曳转回头去,在帽架上下找寻一遍,取下了顶黑色棒球帽,帽檐弯弯的,中心有一个精致的金色立体图案。 尧曳踮起脚,把帽子扣在他的头上。张晓伸手摸了一下,又把手放下了。 尧曳站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打量,弯檐帽露出眉眼,显得整个人十分精神。尧曳满意地笑了下:“带着还挺好看的。” 张晓被这样看着,有些不自然,尧曳说:“真的,比你之前那个帽子好多了。” 尧曳拽起他的衣袖,将他引到全身镜面前:“不信你看看。” 张晓看向镜子,但他没有看帽子。 他看到尧曳在身旁仰着脸,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她的脖颈很白,随着仰头,发丝软软地向后搭在肩上。她的身材消瘦,腰身掐得纤细,但上下的轮廓起伏都好看。 镜子里她整个人充满鲜活的朝气,又极具成熟的诱人。 而她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这真是一种不知如何才能妥善安放的幸运。 张晓觉得胸腔里涌过一股温柔的暖流,暖得他耳朵都有些发热。 他转过脸,从真实中注视她的眼睛。 尧曳得意地说:“不错吧。” 张晓不自觉地点点头,他看着她,低声说:“至少在停电的时候,你不会再去投奔别人了,对吧。” 尧曳不解,笑了一下:“我还能投奔谁。我要去你家里吃生蚝呢。” 张晓说:“好。”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脸,但他一时间没有这么做。 张晓就一直带着那顶帽子了。 尧曳选完衣服,大概加了一下价格,然后从柜台里面找出了两个大纸袋将东西装起来。 张晓接过纸袋拎着,他们下到一楼推上车子,出了防火门,走进地下车库。 地下车库里很黑,只有出口处散进来淡淡光亮,张晓点燃了一支蜡烛,举着在前带路。 沿着荧光指示箭头,经过一行行落灰的车辆,绕到了停车场的出口。 车辆的出口处在上方,要经过一个很陡的斜坡,尧曳抬头向上望,看到坡顶横着一根拦车杆。 他们推着车艰难地爬坡,张晓钻过横杆,到了平地,回头看到尧曳还在半路。于是他走回来,拽着车把中间位置,跟她合力把车子拉了上来。 走出了商场大楼的阴影,来到了道路中央,张晓在阳光下回头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尧曳仔细想了想:“没了。” 张晓点头:“那就往高速的方向走了。” 刚骑上车,听到身后有人交流的声音。他们回头,看到两个人骑着自行车拐过红绿灯,风尘仆仆地停在商场门口。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收获需要的东西。 不知道他们要往何处赶路。 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是确定的啊。 好在阳光不会消失,永远照耀着不安的灵魂。 第25章 已经是下午了,他们没有选择进入高速,而是顺着环城路向前骑。有一段,他们的路线和高速平行了,齐刷刷的高速栏杆就在身侧,后来他们偏离了高速道路,来到了下一个城市。 傍晚十分,起风了。刚开始风很轻柔,舒适地拂在身上,突然一阵劲风卷起,厚重的云层压过来,天空瞬间暗了。 空气也一丝一丝凉了起来,尧曳拨开碎发,在风中眯起眼睛:“是不是要下雨了?” 张晓抬起下巴看天:“是,看着有雨。”他又转脸看了看周边街道:“我们找个地方停下休息吧。” 说完他转一下车把,朝一排商业房骑去。 这是一个颇有原始意味的小城,或许是城市规划如此,整个市区里高层建筑很少,居民楼都只有五六层高。街道两侧的平房还保留着古色古香的砖瓦结构,商业招牌小小的,悬在木门顶上,房檐之下。 路两侧生长着银杏树,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树冠肥大茂盛,扇形叶片密密叠叠,有些许泛黄。风一刮,满头树叶都在沙沙地响,银杏小果“噗噗”落在地上,车胎压过,发出软韧又清脆的声音。 银杏的味道散在风里,苦苦臭臭的,很奇怪,但闻起来却又有些上瘾。尧曳细细嗅着充满街道的味道,看张晓在前边一家平房门前停下了。 第57页 这些房屋的窗户也都造型复古,木头窗框里包着小块的方形玻璃。面前这家店的玻璃窗上塞着三块木牌,咖啡,茶歇,旅社。青石台阶上方的门把手上也挂着一块木牌,以绿色刻写——正常营业中。 张晓迈上台阶,抬手敲门。 敲了两下,门便开了,一个戴着花镜的老爷子站在门后,他看着面前二人,扶着门把手说:“不做生意了。” 尧曳在台阶之下指了指:“您门上还挂着正常营业的牌子呢。” 老爷子皱了皱眉,跨出门槛。张晓朝后让了一步,老爷子绕到门后,看了看木牌,然后伸手给它翻了个面。 那牌子上就变成了红色字体刻写的“休息中”。 老爷子摆摆手,说:“这是我儿子弄得,我都没瞅见。” 张晓抬起帽檐:“请问附近哪里还有住宿的地方么?” 又一阵带着湿意的风刮来,房前银杏扑簌地落下来。老爷子看着脚下新落的小果子,推了一下眼镜,问:“你们要住几天啊?” 张晓说:“就住一晚,明天早上就走。” “明天也有雨啊。” 老爷子看着树叶间隙中灰蒙的天空,又问,“你们是要去哪里?” 张晓回答说:“往南方走,去沙塘湾。” “这么远呵,是要回家?” “对,回家。” 老爷子缓缓点头,推开门扇:“你们进来吧。” 张晓把两辆车子在门口树下锁起来,然后跟着尧曳走进屋中。 一进门有个小小的前台,前台旁的小黑板上还用彩色粉笔写着价位表,窗前摆着几张咖啡桌和小沙发,墙上挂着风景的水彩画,整个房屋看起来是间文艺的民宿。 老爷子在走廊里招呼:“这边。” 转过前台,走廊很浅,统共只有四扇房门,老爷子站在其中一间门口,对他们说:“你们就住这吧。” 尧曳走上前,问:“这家店只有您一个人么?” 老爷子说:“以前有好几个员工,有做咖啡的,有收拾房间的,不过一停电就都走了。这个旅店是我儿子改得,我平时就住其中一间房,不怎么管他的生意的。” 老爷子转动把手,把房门打开,叹了口气说:“我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尧曳轻声问:“你儿子,去外地了?” 老爷子道:“出差了,他三天两头总是往外跑着出差,这一回去哪里我也没问。哎,也不知道离家远不远,是不是像你们一样,也正在往家里赶呢。” 安静了片刻,尧曳开口安慰道:“您不要太担心,现在虽然交通断了,但是骑车也不慢,他应该很快就能回到家里了。” 老爷子又叹了口气:“哎也就只能等着了。” 老爷子指指卧室:“你们休息吧,柜子里应该有被子什么的,你们自己找找。卫生间屋里就有。” 尧曳眼睛一亮,转脸看张晓,小声说:“有卫生间哎。”她好久都没用过瓷马桶了。 张晓淡淡笑了一下。 老爷子耳朵好使,补充说:“平房的管道好,你们接一盆水,就能冲下去。”他摆摆手,道:“行了,你们休息吧。” 说罢,他朝另一间卧室走过去。老爷子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但脊背仍旧挺拔,脚步健硕,看起来十分硬朗。 目送着老爷子走进卧室,他们才把目光投向房间—— 房间最中央摆着一张显眼的圆床。 床顶挂着一圈玫瑰花瓣造型的帘子,房间壁纸图案都是淡淡的粉红色泡泡,床头柜上还搁着一只love造型的霓虹灯。 尧曳站在门口,看着这充满暧昧的环境,疑惑:“是所有房间都这样,还是老爷子特意给我们挑的?” 张晓看向她:“要不再开一间房吧。” 尧曳:“老爷子都回去休息了,别再麻烦他了。”她思索了一下,又说,“我们也还没问价格呢,万一一间房价格就高得离谱怎么办?” 张晓皱了一下眉,问:“你可以么?” 尧曳看向他,反问:“你可以么?” 张晓认真看了她几秒钟,然后目光转开,冲窗边的粉红色沙发示意:“我睡那个沙发吧。” 尧曳随意点点头,走进房间里。 屋里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玻璃窗外种了些花草,一步远外就是围墙。风把玻璃刮出抖动的声音,尧曳看着围墙上方的天空,又沉又暗,好像下一秒暴雨就会降下来。 窗户旁边就是卫生间,卫生间没有独立的屋子,而是用半透明的玻璃简单隔出来的,可以隐隐看到里面的洗手池和淋浴装置。 张晓在她身后问:“你想洗头发么?” 尧曳回头:“嗯?” 张晓见她一直看着卫生间,一副很渴望好好梳洗一下的架势。 第58页 尧曳说:“要不算了吧,水也不多了。” 张晓直接说:“我拿一桶进来,你洗漱一下,剩下的烧来喝。” 他话音刚落,窗户上“啪啦”作响,转头看去,雨点已经落了下来。 张晓望了一眼窗户,拧开屋门:“我出去把车子盖上。” 说完他摘了帽子往床上一扔,转身走了出去。 尧曳又看了一眼窗户,大雨滂沱,几乎成瀑,她跟出卧室,张晓已经走出了旅馆。 尧曳走到门口,门边放着一个伞架,里面插着几把形状不一的雨伞,不知是有人落下的,还是提供给客人来用的。 尧曳抽出一把最长的伞,推开屋门,把伞撑开。 蒙蒙雨雾中,银杏树叶下,她看到张晓正在把一块防水布展开,铺在三轮车上。 尧曳走过去,把伞举到他的头顶。张晓转过头来,他的头发已经全湿了,雨水在他的额角凝成一缕一缕地往下滴。 尧曳静静望着他。 张晓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水,把伞柄往尧曳头上推了一下,说:“没事,不用给我打。” 他继续转身,从车上拿起背包挂在肩上,又搬下行李箱,合着今天的购物袋一起拎在手中,快速跑回了门檐底下。 尧曳没跟上他的脚步,待跑回门前,看到张晓后背的衣服已经都湿透了,布料紧紧黏在皮肤上。 张晓抵开屋门,将手里东西放到地上,然后又走了出来。虽然在房檐底下,尧曳还是维持着高高举伞的动作,张晓一出门正好走进伞里。 他站定看着尧曳,说:“我再去拿桶水。”他伸手接过伞柄,说,“来,别举着了,我自己打吧。” 他的手向上碰到了她的手指,然后把伞抽走了。 张晓从车上抱起一大桶矿泉水,他手里的伞打得歪歪斜斜,伞里面的雨水比伞外还要丰富。 尧曳看着他走回来,抿了抿唇,推门走进屋里。 张晓把水桶拎进卧室后,松了口气。他先进卫生间把身上衣服使劲拧了拧,待不滴水后,他出来用卡式炉烧上了热水,然后蹲在箱子面前,翻出一身干爽衣裤扔在床上。 张晓又拎起旁边的购物袋看了看,今天在商场里尧曳挑得那几件衣服已经全湿了。张晓把衣服拿出来,搁在电视柜上,然后把湿得发软的纸袋团了一下,扔进垃圾桶里。 尧曳打开衣柜看了看,说:“正好把衣服都洗一下吧,还有你身上的衣服一起。” 张晓转头,看向窗户前的晾衣杆,晾衣杆上挂着两三个衣架。 尧曳说:“衣柜里还有衣架,够的。” 张晓点点头,走到床边拿起衣物。 他走了一步,尧曳站得位置挡住了他的路。张晓揉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冲卫生间扬扬下巴:“我去把衣服换下来。” 尧曳没动,张晓的目光看向她,看了一会儿,他仿佛明白了些味来,站在那淡淡问:“怎么,不让我换?” 尧曳也仰头看着他,挑了下眉:“你一大男人换衣服要躲去卫生间?” 第26章 “你一大男人换衣服要躲去卫生间?” 张晓站定在原地,侧过头看臂弯里的衣服,头发尖往下滴了滴水。他低着头,这滴水直直落在地面上,快速渗进干燥的木地板里。 他又把脸抬起来,莫名笑了一下:“行啊,我在这换。” 张晓一把掀起衣服下摆,上身暴露在空气里。皮肤一下子离开湿黏的衣服,有些许敏感凉意,他停顿一下,然后把衣服往头顶上扯。 他胳膊一挣,却感觉衣服被一个力道抓住了,脱不下来。张晓又试了一下,意识到另一只手在抓着衣服下摆使反劲。 于是张晓不动了,湿衣料兜在脸上,他低低地对面前说:“别闹。” 尧曳应该是在仔细看着他,隔了一会,她突然说:“张晓,我觉得你像条鱼,被渔网抓住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评价。 张晓感到困窘,他的脑袋在衣服里面低着,又说了句:“别闹了。”他又试着往上一挣,衣服还是被抓着没撒手。 张晓僵持着顿了一秒,下一秒他一把将衣服拽回身上,同时快速抓住衣服下摆上的手,往侧面一带,压在电视柜上。 电视柜原本离墙有个小缝,这样一推,电视柜“吱纽——”长响,撞在墙上。 尧曳向后靠着,没有对他突然的动作感到意外,反而这声响中轻轻笑了:“嘘,别把老爷子吵醒了。” 张晓的脸被衣服蒙得发红,再露出来,有种一觉醒来的精神感。他轻轻甩了甩头,把她的手腕放到电视柜上,但手还是扣在上面。视线看向她曲起的手指,他问。 “到底让不让我换衣服?” 第59页 尧曳抬眼看着他,轻轻张口:“不让。” 张晓看向她的脸:“为什么不让?” 尧曳:“谁让你自己淋湿了的。” 张晓:“因为外面下雨了。” 尧曳:“谁让你不打伞的。” “打伞没法搬东西。” “我给你打也不行么?” 张晓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一动,淡淡地说:“你又想折腾我了。” 尧曳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晓按着她的手腕,猜测:“是因为商场拿得那些衣服湿了?” 真是奇怪的思路,尧曳问:“你觉得我有不高兴?” 即便光线暗沉,她的脸色也很明亮,唇角还有柔和的弧度。 张晓:“那你……” 一定是不高兴,才做出些恶作剧么? 你小时候,没有欺负过喜欢的人么? 尧曳望着他,他的头发蓄满了水,像是贴着寂静海底而生的短短的海草,他的眼神清澈又沉郁,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一点压力也没有。 见尧曳一直看着自己,张晓继续问:“那你,是饿了?” 尧曳都想笑了。但情绪涌到胸口,却发现不是笑意,而是种又酸又热的感触。她近乎迷惑地问:“张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张晓低声反问:“这种条件也好?” 尧曳静静看着他,这是一个不用回答的问题。 屋外暴雨大作,密集的水帘接连天地,白色的水雾弥漫,树在摇,风也在摇。 屋里却硬被一扇薄窗隔绝出了安宁,干燥的环境里,那些风声雨声都离得很远,唯有交错的呼吸声音最为明显。 尧曳身后就是柜角,但她没有坐上去,她的腿向前伸在他的两脚之间,整个身体形成一道胁迫的曲线。 张晓低头,从她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那样清晰。他们已经离的很近了,他的头又压下来,在她的呼吸中作出回答:“因为值得。” 尧曳绷紧腰身,抬头迎上他的嘴唇。 从冰凉到滚烫,只需一秒。 臂弯的衣服落在地上,他抬手扶住她的后脑,尽可能更多更紧密地贴在一起。他的额角颤动,强势吮辗她的嘴唇,像是捕食的野兽。 尧曳伸手撑上他的胸口。 谁是虚张声势,谁在真正控场,立马显现。 粗重的呼吸间,空气被抽成真空,众声皆隐,万籁具静,她的睫毛轻轻抖动,像是搭在心尖的桥。 很久,他缓缓移开嘴唇,一串“咕嘟嘟”的声响才在耳边放大出来。 锅里的水烧开了。 斜风卷着雨水,甩在玻璃上震颤嗡响,地上的开水一连串冒着泡。 这些声音,都像是某种隐晦的伴奏。 尧曳轻轻侧头,循着声音看向小锅的方向,张晓眼底深黑,专注地看着她。 尧曳又把头转回来,他们离得那样近,轻刚一开口就能碰到他的唇。她的声音带着嗔怪:“把我的衣服也弄湿了。” 衣服湿得冰凉,而身体是热的,张晓的脑袋动了动,看到他们胸口的衣服黏在一起,他的胳膊上还都是未干的雨水。 于是他停顿了一下,带着深意看向她的眼睛。 “等干净的时候再……” 他没说完后半句话,但意思已经够了。他再次低头,粗重的呼吸转移到她耳边,重复这半句话:“等干净的时候。” 呼吸喷在耳朵上,尧曳痒得一颤,轻笑着说:“好。” 天已经昏暗近黑,退开一步,就看不清了。 张晓从箱子里翻出蜡烛,又从箱子外侧翻出火柴。火柴盒上的磷片完全湿透了,打开盒子,一半的木柴头都泡在水里。 张晓握着盒子挠了挠头发,其余火柴都在另一个包里,刚才没有拿进来,而外面雨势仍然未减。 张晓蹲在箱子旁,想先尝试着划划看。他试了两根木柴,试第三根的时候,尧曳把手伸到他面前。 “给你,打火机。” 张晓转过脸,接过打火机,轻轻一按,火苗就跳了出来。 蓝白色的火苗飘飘忽忽,张晓诧异地挑眉,赶紧引燃了蜡烛。 两根蜡烛亮起来,屋里多了淡淡的光芒。张晓凑着仔细观察手里打火机,黄铜色的酒壶形状的,看不到内部结构。 尧曳半弯腰,指着说:“神奇吧,这个打火机可以用。” 张晓点头:“难得,应该是压燃的,没用电。”他站起身,把打火机还给她,“好好放起来吧。” 尧曳没接:“你拿着吧。”她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当成个信物什么的。” 烛光朦胧中,张晓定定看着她,道:“好啊。”他将打火机摊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把手使劲握起来:“那我收好。” 张晓简单冲洗了一下头发,换了衣物后,开始做饭。 第60页 他利用当前最富裕的食材,鸡蛋,做出了两道菜——蒸了一小碗蛋羹,煮了小半锅蛋花汤。又就着从超市里搜刮来的蛋糕和饼干,简单地吃了一顿。 张晓狼吞虎咽吃饱后,尧曳在用勺子仔细挖碗壁上的蛋羹。张晓把碗递给她:“你拿着吃吧。” 他起身把锅收拾了,然后把湿衣服都集中在卫生间的洗脸池里,刚准备投洗,尧曳端着蜡烛走进来,说:“我帮你吧。” 张晓把她手里的蜡烛接过来,立在洗手池上方的架子上,又在一旁的脸盆里倒了一些水:“我在池子里洗一遍,你再用清水过一遍。” 尧曳点头答好。 卫生间窄窄的,两个人并排站在里面就显得很挤。用清水简单地过一下,很省事,所以大多数时间尧曳都侧脸看着他揉搓衣服。 卫生间的房型也低,张晓直起身子,盥洗镜就照不到他的头顶了,不过大多数时间他都低着头,镜子里映着他埋下的头顶,以及硬实的肩背。烛光给一切都镀上了柔和的光影。 洗好衣服,张晓一件件地用力拧干,然后用衣架挂起来,勾在窗前的晾衣杆上。 窗外雨势小了,细密无声。尧曳推开一角窗户,清凉的风袭进来,衣服随着轻晃,窗角显露一弯淡白的月亮。 尧曳抬头看着问:“衣服能干么?” 张晓说:“看明天出不出太阳吧。” 尧曳点点头,走回他面前。 张晓低头看着她:“把剩下的水烧热洗头发吧。” 尧曳说:“水我还是会烧的,你去睡觉吧。” 张晓说:“不用,还早。” 尧曳看着他说:“你困了,你的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 张晓别开目光,下意识去揉眼睛。 尧曳把他的手拿下来:“别揉了,你去躺下睡会觉吧。我洗完头发看会书,等头发干。” 张晓就没有再揉眼睛,他的手规规矩矩贴着裤线放好,一点头:“好,那我去躺会儿。” 张晓坐在床上,看她兑好一盆温水,才放心地向后躺下了。他侧过身子,把枕头抓过来垫在脖子底下,本来是想迷糊一会儿,等她洗好再把床让给她,结果眼睛一闭就睡沉了。 床真软啊,生活也是。 尧曳用干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张晓躺在床的一侧呼呼大睡。圆床只有直径方向是最长的,而他的脑袋躺在床中心,腿延伸出去一大截,脚搭在了地上。 尧曳走过去想把他往上搬一点,但是一个大男人的身体又硬又沉,丝毫搬不动,于是尧曳放弃了。她把蜡烛搁在另一侧床头柜上,轻轻坐下,枕着毛巾看书。 床的另一侧,张晓背对着自己躺着,肩膀和臀部线条都十分结实,只可惜,另一面看不到。 尧曳看一页书,就转过脸看一眼张晓,书看了一半,张晓的睡姿从来没有变过。 他说自己睡得太沉,一个梦也不做。尧曳这回信了。 尧曳淡淡笑了笑,转回头去翻了一页书。 纸张轻响,雨夜是那样安静。 窗外沙沙的声响从未停止,天灰蒙蒙地亮起了。 张晓一睁开眼睛,就意识到窗外还在下雨。阳光穿插在雨点间,在地板上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斑。 张晓从床上爬起来,一转身,动作立即放轻了。 尧曳歪歪扭扭地倚在床头大睡,一本书盖在胸上。 张晓掀开粉红色的玫瑰花床帘,轻手轻脚下床,又看了一眼,决定矫正一下她这个多半会落枕的睡姿。 他绕到尧曳床头,伸手先把那本书拿了起来,瞟了一眼,页码停留在76页。 张晓把书放在床头。 接下来,他想让把尧曳平躺在枕头上,不过这样,她多半会醒。 外面还在下雨,不着急上路,是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张晓想了一下,倾身拿来枕头,垫在她悬空的脖子底下。然后他把枕头调整一下,固定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又掀开另一角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张晓舒了口气。 张晓离开床边,走到窗前摸了摸晾着的衣服,还都是潮的。于是他倒了杯水,坐到窗边沙发上。 看着窗外喝了两口水,张晓皱了下眉,侧耳细听,雨幕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 张晓在汽厂工作了几年,对这种机械维修的声音十分敏感。而现在那声音就在围墙之外,隔得不远。 张晓放下杯子,开门走出卧室。 外面的屋门敞着,老爷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悠悠看着外面,花镜就搁在扶手上。 张晓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老爷子伸手戴上了眼镜:“起啦。” 张晓:“嗯,您这么早就起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睡不了多大会。起来看看雨。”他指向外面,“这个天气,走不了吧?” 第61页 张晓说:“是,打扰您了。” 老爷子摆摆手:“没事,住吧,空着也是空着。” 站在门口位置,那叮咣声音更清晰了,张晓细细分辨着,问:“这附近,有什么工厂么?” 老爷子说:“是有个车厂,平时邻居都说扰民,我倒也没觉得,人家按时上下班,有什么扰民的。” 张晓问:“是做什么的工厂,现在还开着?” 老爷子说:“跟柴油啊,配件啊什么相关的。那厂子挺大的,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张晓点头。 老爷子扶着扶手说:“感兴趣就去看一眼,不远,就在这趟房子前边。” 张晓道:“好,我等下就去看看。” 张晓又轻轻扭开屋门,回到房间里。尧曳还在沉睡,不过她换了个姿势,把枕头抱在怀里,脸贴在床单上。 张晓站在床尾,隔着帘子,静静看了她片刻。 然后他从电视柜上的笔筒里拿出一支铅笔,把她床头的书翻起来,在76页留下一行字—— 我去附近工厂看看,早饭就在柜子上。 想了想,他又写下一行—— 下雨了,不着急走。 写毕,他把书在床头柜上原样扣好。 张晓从箱子里拿出一包蛋糕,又打开一只椰子,一并放在电视柜上。 他又看了一眼她舒适的睡容,转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谁审,但注意哦,没写脖子以下的,没写!) 由于路途太遥远,写起来太漫长,马车已经不能够令人满足了,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内燃机~ 搞一辆柴油拖拉机如何~? 第27章 从窗外看到的那堵围墙,张晓现在站在它面前。 确切的说,这堵墙不属于老爷子的民宿,而是另一边工厂的院墙。这墙也不是刻意风格古朴,而是真的很陈旧了,缺漏的砖块像是老太太稀疏的牙齿。 张晓打着伞,顺着墙角走,在淅淅沥沥的雨幕里转过两道弯,绕到了正门口。 工厂的砖门框上挂着一条横幅,被风刮下来了一半,坚/挺挂着的部分红底黄字写着“——内燃机车厂视察”。 想必掉下来的那半条横幅上是“热烈欢迎某某领导”之类的话语。 张晓从敞开的大铁门走进去,看到院子里依次分布着几间厂房,雨点打在铁皮房顶上“塔塔”响,水流顺着房檐往下淌。 脚下水泥路面和绿化草坪几乎一般高,草坪上的草只铺了浅浅一层,抓不住土,泡开的泥水冲到路面上,泥泞粘脚。 走到厂院深处后,有一段路地势不平,积了一洼一洼的泥水。张晓夹起伞,弯腰把裤腿卷到膝盖。 他埋着腰时,听到身旁传来“叮咣”工作的声音。 张晓抬起头,看向道路对侧,铁皮厂房的几扇窗户和大门洞都是开放的,金属机械的声响正从这里面传出来。 张晓避着水坑走过去,站在门洞边上,先探头看了看。 厂房里沿两侧的墙摆着小型车床,车床架子上堆着大小不一的机械零件,空气里充斥着机油的味道,好像大部分工厂都是如此风格。 但不同的是,这间厂房最里头停着一辆拖拉机,崭新的橘红色的。一个伙子在高高的车座上鼓捣,另三人站在车底下交耳研究,拖拉机的厚重的轮子趴在地上,黑色锃亮,几乎达人的胸口高。 张晓把伞抖抖水,搁在门里,然后他走进两步,敲了敲金属桌面。 围着拖拉机的那些人立即扭头看过来。 张晓站在厂房的另一头,说:“我刚才在外面,一直听到这里有声响。” 两个人转回头去,一个微胖的平头男人仍旧转脸看着他,语气微微不耐:“机器都已经不工作了,这点小声音你们也嫌吵?” 张晓反应了一下,赶紧说:“你们误会了,我不是附近的居民。只是好奇停电了怎么还有机械在工作,所以跟着声音过来了。” 平头男人听他不是来投诉扰民的,脸色缓和不少,冲着拖拉机一扬下巴:“呐,这不修车呢。” 张晓说:“我能过去看看么?” 平头男人随意一勾手,意思是想看就过来看呗。 张晓朝拖拉机那头走过去。 这时,车座上的小伙子冲底下喊:“你们把车前盖再打开,看看这回有什么动静没有。” 平头男人的注意力顿时转了回去,他们几个人一起扒在车前观察,车上的小伙子启动了拖拉机后,也立即探出窗户仔细听—— 安安静静,拖拉机像个掉线的傻大个,一丝工作的意思也没有。 隔了一会,几个人叹了口气,丧气地退开一步。 小伙子从车上下来了,挠着头发:“不应该啊,已经换好了呀。” 第62页 张晓走到拖拉机正前方,看着车前盖里的配件,问:“是换上了单缸的柴油机么?” 小伙子看了他一眼,缓慢地说:“对,我们自己厂子生产的。” 张晓:“起动装置也改了?” 小伙子:“对,换上了手摇的。”感觉到眼前这个人还挺内行,小伙子热情了不少,引着他往前走了一步,指着说,“你看,摇动手柄启动,这里的柴油机就直接压燃,不需要点火系统,也不需要电。按说没问题,应该能开了啊。” 张晓把这些装置一一看了一遍,转脸看向小伙子:“你没修过车吧。” 小伙子有些心虚,眼神瞟了一下,撑着说:“是没完整调过一辆车,但我们厂里就是生产柴油车配件的,没吃过也见过猪跑啊。” 张晓又看向其他三个人,他们更不像会修车的样子,甚至不像一线职工,在泥泞的雨天还穿着皮鞋。 微胖的平头男人双手一抱,手在关节上搓了搓:“这车哪里有问题,你倒说说看?” 张晓点点头,站到车前,指着说:“你们看,这里安着传感器和执行器,硬是换上压燃的柴油机,能量就不通过这里了。” 张晓转脸,正好看到平头男人一脸迷茫,于是他言简意赅,解释说:“这辆拖拉机太先进了,用原始的柴油机不合适。” 另一边小伙子着急问:“柴油机的劲是够大的啊,还要改哪里才能替代下来?” 张晓说:“那这些传感器什么的都要换。”他想了一下,要改的地方太多了,没有电操作起来也困难,“只能再找一辆原始的拖拉机,田里干农活的那种,拆开来攒一下。” 平头男人闻言看向小伙子,小伙子满脸沮丧,说:“那就别想了,我们厂里就这一辆,还是今年新买的。现在哪里找那古董拖拉机去啊。” 听他说完,几人都很失望。其中一人道:“哎,一上午白忙活了。附近没别的车厂了吧。” 小伙子说:“就两家,西边那家你们昨天也去过了。” 这人长叹口气,摸出盒烟来,摇出几根,挨个分烟。 烟盒递到张晓面前,张晓摇头:“我不抽。” 这人一点头,又把烟盒递到平头男人面前。 平头男人咬上烟嘴,划火柴点燃,吸了口后,他朝另一侧缓缓吐气,又转回头看向张晓:“你很懂车啊,做什么工作的。” 张晓说:“就是检修汽车的。” 平头男人眯眼吐烟:“人才,停电了就需要你这种技术型人才。”他悠悠抽了两口,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问,“你懂火车头么?” 张晓知道他的意思是不用电的那种:“原始的内燃机火车?” 平头男人说:“还有蒸汽火车。”他指尖红星一闪,干脆道,“你跟我去看看吧。” 张晓重新看着面前这几个人。原先以为他们是这个工厂的员工,最多是管理层,但现在看来不像。他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小伙子在一旁解释道:“他们都是政府的领导,来调研目前可以使用的车辆情况的。” 其中一人说:“哪里,我们都是跑腿的。”他对平头男人一笑,道:“这位才是我们领导。” 平头男人没理他们调侃,对张晓道:“是这样,我们市里有一个大型火车博物馆,里面存放着各个年代的火车头,从最早的蒸汽机车,到最先进的都有收藏。虽然是作展示用途的,但大部分都不是模型,而是淘汰下来的真实的火车头。” 烟灰积了一截,平头男人匆匆吸了口后,干脆把烟掐了,“这铁轨是现成的,我们就想,能不能把火车头修复一下,无论是烧锅炉,还是烧柴油的,只要不用电还能跑起来,就大大方便了交通啊。” 张晓点点头:“是很好,但火车和汽车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我不是很了解。” 平头男人说:“嗨,那也比我们这些两眼一抹黑的好。现在谁也联系不上,也不知道能请教谁。你就跟我去看看,稍微提点建议也好。” 张晓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 不是为别的,而是他突然想到自己家附近就有几道铁轨,现在国家的铁路网还是很发达的,如果真能通火车,那回家的距离几乎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了。 张晓向窗外看了看,仍在下雨,不知道尧曳现在醒了没有。 张晓目光转回平头男人,问:“火车博物馆在哪里,远么?” 平头男人说:“在将军街。”他看张晓困惑,意识到他不是本地人,又补充道,“我们现在在城市北边,博物馆在偏西的方向。这个城市本来也不大,骑自行车去哪都不远。” 张晓:“我中午得回来。” 第63页 平头男人:“没问题,现在还早,最多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张晓听着房顶上清晰的雨声,思考一下,点头:“那走吧,早去早回。” 平头男人赶紧脚步朝门口走:“那边有几辆自行车,你挑个高度合适的。” 其余几人也跟了过来,一人捡起晾在椅背上的雨衣,递给张晓一件。 张晓把雨衣套上后,发现这雨衣质量很好,黑色的塑料布厚实,袖口还扎着松紧带,使得行动十分方便。张晓犹豫一下,开口问:“这雨衣,还有多的么?” 秋季雨水多,他们在路上或许还会遇到下雨,而打伞太不方便了。 平头男人迈上自行车,爽快道:“有啊,不过这里没有,到了博物馆你记得跟我要。”他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接下来去锅炉厂调研一下吧,我们俩先去博物馆。” 那些人答好。 张晓收好雨伞,搬了一辆高车座的山地车,骑上后,跟着平头男人出了厂门。 院里的路更泥泞了,车轮滚过,留下一道清晰的车辙。张晓低头看着面前的路,平头男人笑了一下:“老院子了,一下雨就这样。” 张晓说:“花坛应该低一点。或者砌一排石头拦上。” 平头男人点头,然后问:“你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 张晓说:“北京。” 平头男人:“大城市啊。在北京汽修行业很赚钱吧。” 张晓说:“我在北京不是做这个的。” 平头男人:“改行了?” 张晓不知道该解释自己去北京是准备读研,还是兼职小区门卫。事实上,他根本不太善于跟别人聊天。 沉默地转出工厂院门后,张晓说了个根本对不上问题的答案:“我是打算回老家的,路过这里,下雨了就住下了。” 平头男人问:“一个人么?” 张晓说:“不是,和……”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尧曳,既不是老婆,也不是同乡,却正在一起回老家。 平头男人问:“和对象一起?” 黑色雨衣里,张晓赞同地点头,这倒是个比较中立的称呼。于是他说:“对,和对象一起。” 平头男人紧接着又问:“对象和你是一个地方的?“ 张晓抿唇。他意识到这个人问题虽然简短,但却精准,都是那么的不好回答。他决定不再干干等待回答,而要主动出击。 张晓想了想后,终于想出了个问题:“您贵姓?” 平头男人笑了一下:“嗨,忘介绍了。我姓梁,梁为民。” “张晓。” 梁为民点头示意:“骑着车,也不能握手了。” 张晓嗯了一声。 又骑了不远,能看到房子另一侧有铁轨穿过,张晓问:“如果火车头可以使用了,最远能到哪里?” 梁为民说:“应该会优先往北京的方向开。” 这与他回家的方向刚好相反。 张晓问:“如果几辆火车都可以开动,会分配火车往南方去么?” 梁为民解释说:“往北京方向走,能够补充能源的站点更多,道路的检修也能跟得上。”他转头看了一眼张晓,“不过如果有先例了,各地肯定会大力发展无电力机车的,你不妨留在这里等一段时间,等火车正式通了,回家就方便了。” 话毕,他往右边望去,张晓也顺着向右边瞧,看到了一座民国宅邸风格的大平层。梁为民说:“到了,这里就是火车博物馆。” 他又指指博物馆侧边的一栋小楼,“那是招待所,我叫人给你准备一间房,如果你在这里留几天的话,就过去住。” 张晓跟着梁为民走进博物馆的时候,大约是上午十点。尧曳醒来了。 尧曳首先看到了身上盖着的被子,这不是她自己的作为。她轻轻抬脚把被子掀开,坐了起来,伸了个大懒腰。 呵欠朦胧中,她冲窗边问:“张晓,我们早上吃什么?” 没有回应,尧曳呵欠完毕,定睛一看,原来那是晾在窗边的衣服。为了节省衣架,张晓把衣架下面勾着裤子,上面撑着衣服,挂在那里,乍一看像是具扁平的身体。 张晓不在屋里。 他昨晚躺过的位置已经回弹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尧曳下床穿鞋,走出卧室。 雨势已经小多了,但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落。屋外的门开了一半,阳光伴着凉风灌进来,前台上挂着的小风铃发出轻响。 张晓也不在外面屋子。 尧曳路过走廊,看到老爷子的屋门敞着,老爷子正背手站在窗前,打理窗台上的盆景。 尧曳在门口站定,叫他:“您好。” 老爷子拎着喷壶回头。 尧曳问:“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第64页 老爷子点头:“那小伙子啊,去工厂了。” “工厂?” 老爷子指指窗外:“喏,就在围墙对面。” 尧曳顺着看了看,然后跟他道谢,抬腿就往外走。 老爷子叫住她:“你要不在屋里等等他吧,别走岔了,你一出门,他又回来了。” 尧曳一抬眼,正好看到了门口树下的三轮车,一大一小并排停着,上面铺着塑料布。 昨天铺得时候正是狂风暴雨,不过现在一切都安静了。那塑料布中间凹下去了一大块,蓄满了水,阳光一照,看上去亮晶晶的。 尧曳看着门外,轻轻回道:“没关系,我去找找他。” 那把大伞被拿走了,尧曳撑着一把卡通小伞,来到工厂门口。 院里的地面上都是泥汤,雨滴在上面激起黄褐色的小水花,尧曳感觉简直无从落脚。她向工厂里面看,简陋的房屋在雨幕里安安静静,角落里堆着得器械都生锈了,不像是有人上班的样子。 她不知道张晓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他没现金了,来这里做苦力赚钱么? 尧曳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她在院里踏着泥水,一间间厂房找寻。她很期待看见张晓在其中一间屋子里,最好他还是背对着门口站立的,那么她就可以悄悄走过去,吓他一跳。 抱着这样的目的,尧曳把脚步声放得很轻。 但厂房几乎看了个遍,都空荡无人。尧曳的心情也一点点垮了。 在最里面的厂房,她一眼看到了那辆橘红色的拖拉机,巨大又鲜艳,和周围黯淡的金属器械格格不入,尧曳不禁想到了躲在车库里的大黄蜂。 她视线转回来,看到地上有几根烟头,蹲下来细看,有一根还带着细微火星。 这里有人来过,但张晓不抽烟,不确定他是否来过这里。 尧曳站起来最后环顾,然后离开了。 她从工厂的右侧路进,左侧路出,直到转了一圈回到门口,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她想,他或许是做完事情已经回去了。 尧曳快步走回民宿,外面屋子没人,老爷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尧曳伸手拧开卧室门,同时轻轻叫道:“张晓?” 屋门开了,门窗形成对流,衣服轻轻飘荡起来。 没有人,他还没有回来。 尧曳的手凝滞在门把手上,站了片刻,觉得有些冷。 昨天她的外套湿了,现在身上只穿着贴身的短袖衫,在外面走了好半天没觉得,一回来,却觉得秋风凉得冰人。 下了场雨,竟降温这么多。 尧曳慢慢走到窗前,拆下了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袖,套在身上。她伸出手看了看,袖口长出一大截,连手指尖都露不出来。 像唱戏的,尧曳快速笑了一下。 然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尧曳在床上坐了一下,又立刻站了起来,走出卧室。 她绕过前台,在布置得文艺的小沙发上坐下了。这个位置既能看到门外,也能看到窗外,无论张晓从哪个方向回来,她都能看到。 尧曳将袖口搭在膝盖上,把脸埋进去嗅了嗅,只有洗衣液的味道。 不过张晓身上也干净,没什么汗味怪味,像是一块洁白的香皂。 尧曳趴在袖口上,心绪动了动,突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那天她放学回家,妈妈不在家里,过了晚饭的点了,妈妈没有回来,她作业都做完该睡觉了,妈妈还是没有回家。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焦虑地一遍遍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后来她听到“对不起,您……“这句开首语,就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跑到窗前望着回家的路,有那么多车灯,亮得晃眼,但都拐到了别家的楼底下。她在窗边看了一会就跑回来继续打电话,打几次电话就又跑到窗边张望,那是一个昏天黑地的晚上。 后来她抱着电话线眼睛哭肿了,再后来,她得到了妈妈再也回不来的噩耗。 尧曳揉了揉太阳穴,望向窗外。 事情已经过了十来年了,她一直独立工作与生活,远离父亲家庭,远离熟悉的环境回到国内,就是为了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让他人的事情,不让那些不可控的事情影响到自己。 可现在,这种无助的情绪一下子又回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是倚靠习惯了,人就会变的脆弱。 脆弱使人变得像小孩子,而小孩子遇到事情,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28章 张晓小时候,学校组织参观过铁道博物馆,具体是小学还是初中,已经记不清了。 博物馆就在他们当地,规模很小,馆里也没什么火车或者铁轨的模型,只是在一面面水泥墙上贴满了展示板。一位声音嘹亮的女老师在每面展示板前停留十来分钟,指着上面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讲得慷慨激昂。 第65页 具体讲了些什么,谁也没认真听,或许讲了中国铁路从落后到现代化的历史,或许讲了各个型号机车的特点和意义,或许还上升到了革命价值。 但唯一确定的是,那女老师肯定没讲怎么修火车。 张晓跟着梁为民从偏门进入博物馆,拐进大厅后,视野豁然开朗。 展厅顶棚悬挂着蓝天白云的大背景板,地面铺设着锃亮的仿真铁轨,一辆辆子弹头形状的火车头搁置其中。铁道周围用镭射造型装饰,仿佛火车正在其中飞速穿过,充满现代感与科技感。 张晓边往里走边抬头看,梁为民说:“馆里火车是按年代排的,这里都是现代火车了,咱们往入口走,到40年代那边去。” 张晓点头,看到了墙上贴着的一张指示牌密密麻麻,列写着各个年代的火车型号。他评价道:“这博物馆很大。” 梁为民一笑:“是啊,国家级专业博物馆,著名景点。” 往里走了一段,梁为民叫张晓等一下。他走进一旁的保卫室,没一会儿,推出两辆电动踏板车来。 梁为民推了辆给他,说:“前面路还挺长,骑这个吧,咱们抓紧时间。” 张晓接过车把,踩上只脚试了试,很稳当。 这应该是保安巡逻时候骑得踏板车,现在没法用电驱动了,但可以直接蹬地助力。 展厅的地板光洁,轻轻蹬一下,轮子就能滚动很远。 张晓蹬了几下地后,将双脚前后站在踏板上,扶着车把快速前进,突然感受到了几分童趣。 以前常见小孩子常玩这种踏板车,确实还挺有意思的。 展馆的各个年代节点都设有检票口,如今都已打开,畅通无阻。朝着入口方向骑,展示背景的布置越来越复古,像是一种时间的倒退,当穿过木头门进入下一个展厅,张晓看到了五六人停留在一辆黑色火车旁研究。 梁为民踩地减速,跳下踏板,跌撞一下后站稳了。 “到了,这里收藏的火车头都是最原始的了。” 梁为民抬手跟厅里的人打招呼,然后将张晓介绍给大家。 一个体态肥胖的中年人走过来。梁为民也偏胖,但这中年人走到他旁边一站,衬得他型号一下缩小了一圈。 梁为民介绍这位富态中年人是博物馆的刘馆长。刘馆长忙补充道:“副的,副的。” 刘馆长先跟张晓握手,然后向梁为民交代情况。 “厅里的火车我们都检查过了,目前只有这一辆蒸汽火车头有希望。”他指向被几人围着的那辆火车头,造型简陋,通体炭黑,仿佛从煤炉中驶来的。 梁为民问:“早上你们看得那辆用内燃机驱动的呢?”他朝远处望,指着一辆明显新了许多的军绿皮火车头,“就是那辆吧,那辆不能开么?” 刘馆长摇头:“那辆车的车骨挺结实的,可惜整套驱动装置都被拆走了。” 梁为民两道粗眉簇起来:“这是哪个单位提供的火车?说了要保留完整的火车头,把硬件都拆了算怎么回事。” 刘馆长:“可能知道送来馆里是参观用途的吧,觉得留着驱动装置也没用。” 他摸摸脖子,目光兜了一圈,“这里一半以上的火车都是没有驱动,只保留了外壳,毕竟游客也只是从外表上观摩,不让离近触碰。” 梁为民面积愁云,半响叹了口气。 确实,筹建博物馆的时候,谁能料到有一天还指望这些火车重新上路呢。 他抽了口气,指着这辆乌漆漆的车:“把这辆车好好休整休整吧,务必要能开动。” 梁为民又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去了别处。 刘馆长带着张晓走到火车头展台近处观察。 原先拦着展台一圈的红色警戒线被拆了,落在地上,人脚踩来踩去,几乎被揉成黑色。 张晓绕着机车看了一圈后,伸手摸了把前轮上的连杆,一手的炭黑。他指尖捻搓,这些炉灰应该比他的年龄大得多。 刘馆长递来了一副手套,张晓带上后,抓着搭梯爬上火车,进入驾驶室里检查了一遍。蒸汽机车原理很简单,锅炉烧得滚滚热,水蒸气推动汽缸的连杆,轮子就转动起来了。 而这辆车装置虽旧,但都完好,就是外面的连杆锈蚀得厉害。 张晓从车上下来,把情况跟中年人说了。 刘馆长点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移到铁轨上,锅炉一烧,这车应该能动,就是坚持不了太久。” 张晓说:“最好把连杆换一下。” 刘馆长对身旁几人道:“量一下尺寸,找找其余的车有没有合适替换的。” 从这辆老爷火车旁走开,刘馆长又带张晓去看厅里其他几辆车。 这些火车头都是中国最早的几代型号的,极富年代美感,一辆辆看过来,张晓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会成为火车迷。 第66页 在过去的漫长年代里,火车站都是一种记忆,积满了背井离乡的愁绪,同时,又承载着货运满满的适足。和汽车飞机等交通不同,火车自有一种踏实敦厚的魅力,它永远循着铁轨前行,轰隆隆地拖着一节又一节车厢,穿过风雨,穿出夜幕,在嘈杂中划开一道平静。 展厅最尽头搁着一辆颇有英式风格的火车,走到面前,刘馆长道:“其实这辆车……” 张晓心念一动,突然抬起头看向顶棚的玻璃,已经不下雨了,太阳正热灿灿地挂在头顶。张晓目光转回,不得已打断了他:“我得走了。” 刘馆长胖胖的脸蛋上肉一晃:“怎么,你还有事?” 张晓说:“我和对象一起来的,我早上出门的早,她还在屋里等我。” 刘馆长爽快一笑:“那正好,你接上她再过来,招待所已经给你准备好房间了。” 张晓微有犹豫,刘馆长又道:“给火车换配件的时候还得你参谋参谋呢,我们都没什么经验。”他拍拍张晓的肩,“就这么定了,你们晚饭前一定得来,我们馆里买了半扇猪肉,今晚炖排骨吃。” 张晓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他出了博物馆,拾起墙边的山地车匆匆往回骑。 看着日头,应该早已过了正午。下午的太阳正旺,地上雨水几乎被烤干了,只有路牙底下积着两道水,显示着暴雨曾经来过的痕迹。 半个小时的路程,张晓硬是十来分钟就骑回去了。将车倚到民宿门口墙上,银杏树下凉风拂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汗。 张晓伸手推开门,前台的风铃脆生生地响了。 尧曳坐在沙发上,抬起眼睛。 刚才她已经从窗户看到张晓骑车回来了,几秒后,他大步走了进来,这其实不意外。但尧曳还是缓缓坐直起来,目光抬起再看向他,像是一个慢动作。 她的眼珠动了动,还没问他去干什么了,张晓就直接说:“我刚刚,被叫去修火车了。” 等待的这几小时里,尧曳想过他碰上了个商机去做工赚钱了,想过他遇到熟人被人家带回家吃饭了,甚至想过他可能被绑架了,而赎金就是三轮车里的几桶水。 可张晓说出来的答案,居然比这些更扯更离谱。 尧曳挑眉:“修火车?” 张晓走近两步,站到沙发跟前,把窗前的阳光遮住了一半:“说来有点复杂,总之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不确定好不好的,你想先听哪个?” 尧曳垂眼看着自己搭在膝盖的手,他身体的影子落在手背上,三个指头在阳光里,两个指头在阴影里,她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他的衣服。她说:“先说不确定的吧。” 张晓伸手抓了抓头发:“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多停留一两天,火车博物馆给我们提供了招待所,条件应该不差。你觉得可以么?” 尧曳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她问:“这个算不确定的,那好消息呢?” 张晓咧嘴一笑:“走,今晚带你吃肉。” 或许真觉得这个消息相当好,他笑容很大,露出洁白的牙口。 尧曳仰起脸看着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有些情绪,曾那样突然的翻涌上来,但自己体味过,就收好了,不必让任何人知道。 她问:“还是去博物馆那边?” 张晓说:“对。” 尧曳:“又有吃又有住的,你这是找了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啊。” 张晓又挠挠头发,笑了一下。他转脸看向老爷子的房门:“老爷子在么?” 尧曳:“刚回来,在屋子里。” 张晓说:“那走吧,我们去跟他告别,然后收拾东西。” 尧曳点头,刚准备站起来,但突然又停住了,冲张晓伸出手。 张晓望着她,瞬间理解了这个意思。他慢慢抬手,将她的手抓在掌心,然后把她拉了起来。 尧曳站到他的身旁,被包裹着的手指动了动:“走吧。” 她的手骨节纤细,但却有另一番的柔软,握在手里,感觉心里一下子就充实了。张晓拉着她往房间走,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掌心里的手,这时候他发现了她的衣袖十分眼熟。 张晓又整体看了看她,问:“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尧曳淡淡说:“我的衣服没干。” 确实,她的衣服料子更厚。张晓觉得是那么回事,于是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之前有问,啥叫干净的时候? 我觉得,招待所应该挺干净的,床啊,被子啊什么的。没准还能洗上个热水澡。 第29章 老爷子坐在窗前椅子上,正卷着半册书看。 看到他俩进门,老爷子把书扣在膝盖上,抬起头来。听张晓说明离意后,老爷子跟他俩告别,但执意不收房费。 第67页 张晓推说了一番,老爷子还是直摇头:“我招待你们进来住,不是为了赚钱。”他扶了扶花镜,道:“要是昨天一见面你们就掏钱,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进来的。” 张晓觉得过意不去,手伸在口袋里按着钱包,尧曳默默把他的手给拽了出来,对老爷子微笑道:“那您看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或者您还缺些什么?我们还带了些水和食物。” 老爷子说:“都不用,我自己种了菜,居委会定期会来送水。这样的生活挺好的,电视不响了,反而余出了时间看看书,散散步。” 尧曳:“那……” “这样。”老爷子取下花镜,转脸看向窗外,“外面那几盆花,你们帮我搬回屋里来吧。” 张晓问:“房檐底下那几盆?” 老爷子点头:“对。不过不着急,现在阳光好,你们先收拾,让它们再晒晒太阳。” 张晓忙答好。 回到房间,张晓走过去摸了摸晾着的衣服,已经全干了。新洗好的衣服带着阳光的热度,有种干爽又好闻的味道。 张晓将衣服从衣架上一件件取下来,摊在床上,先叠自己的,再叠尧曳的。折起她的一只卫衣袖子,张晓转头看了她一眼:“你的衣服干了,要不要换上?” 尧曳站在行李箱前,伸了伸宽大的衣袖:“这么穿着不好看?” 张晓手里拎着衣袖,看着她说:“不是。” 他的衣服对她来说领口很大,纯黑色的衣料,衬得她脖颈到脸颊的肌肤都是莹白的。 衣服套在她身上长及大腿根,像是宽松的裙装,不仅没有不好看,反而有种特别的味道。 尧曳笑笑,将袖口卷了两道:“那我就这么穿着不换了,现在啊我的衣服少,你的衣服多,借来穿穿。” 张晓点了点头,道:“好。” 他移开目光,把衣服叠好,整齐摞进行李箱里。 收拾好床铺,他们把房檐下的一排花盆搬进屋里。 这些花盆里种得都是些不开花的绿植,有吊兰,有绿萝,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蕨类植物。最开始每样应该是只有一盆,随着生长繁衍,慢慢分出了许多盆来。 张晓搬最后一盆绿萝时,悄悄将三百块钱塞到花盆底下。 在老爷子的指挥下,几盆绿植放在他的卧室里,几盆放在了外面阳台上。搬花完毕,他们跟老爷子告别,到门前推上三轮车。 车身上凝了层潮湿的水汽,尧曳伸手握了一下车把,一掌心的水。 张晓用抹布将车把和车座擦了一遍,然后把抹布拧了拧,放进塑料袋里。他重新走到车前:“好了,走吧。” 他们扶着车把从门前小道转了出去,刚准备骑上车子,民宿的门又“吱呀”开了。 张晓有些局促,看着老爷子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 老爷子双手拎着装满食物的塑料袋,有些袋子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装着煎饼和蔬果,有些是不透明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他穿过门前的银杏树,走到阳光里,将食物放在尧曳三轮车的后斗上。 然后老爷子退后一步,道:“这些你们拿着路上吃吧。” 尧曳:“这怎么好意思,您本来都不收……” 老爷子一压手:“行了,拿着吧。”他摆摆手,道,“快走吧,你们的路还长着呢。” 尧曳看了一眼张晓,张晓轻轻点头:“走吧。” 谢过老爷子后,他们骑上车走了。 老爷子在路上挥了两下手,慢慢走回屋子里,他们骑到路口再转头看,一条马路空空荡荡,太阳停在路的尽头,两排银杏树叶轻轻地摇。 张晓带着尧曳先来到博物馆的侧门,发现门已经锁了。 天近傍晚,室外还算明亮,但博物馆里采光不好,估计已经看不清晰了。 张晓想了想,说:“走,我们去招待所。” 他们骑车绕过博物馆,顺着路口往里一拐,招待所就在路侧。 招待所是栋四层高的小楼,虽然不高,但是占地面积很大,可以容纳不少房间。 远远的,就看到楼房后的烟筒正在冒着滚滚粗烟。 尧曳问:“他们是在烧火么?” 张晓说:“在烧锅炉。早些年都是烧锅炉来热水取暖的,后来因为污染环境,慢慢都改了。” 招待所的楼房前搭了一个大棚,里面拼着四张桌子,已经摆上了大盆的饭菜。棚子底下站着约十来个人,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移动桌椅。 他们刚把三轮车在停车区放好,胖胖的刘馆长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张晓还没来得及介绍,刘馆长就冲着尧曳露出笑脸:“这位就是你对象是吧,挺好挺好。”他向后指指桌子,“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刚好开饭。” 第68页 张晓瞥了一眼尧曳,尧曳表情似笑非笑,问:“这位是?” 张晓赶紧说:“这是火车博物馆的刘馆长。” 尧曳说:“挺好挺好。” 刘馆长笑盈盈地:“赶快来坐吧。” 桌子中央摆了四个大饭盆,但重点菜色其实只有两道。 一盆红烧肉,一盆土豆烧排骨。 另外还有整盆的米饭和小半盆凉拌黄瓜。 他们在桌子一角坐下,刘馆长拎了一瓶白酒过来。一个今天见过的维修员工递给他们碗筷,也坐了过来。 刘馆长拿来一摞纸杯,拆出四只,然后扭开瓶塞,给每个杯底倒了半指白酒。 倒第四杯之前,他瓶子一悬,问尧曳:“弟妹喝不喝?” 尧曳握着筷子看着香喷喷的排骨等着开饭,听他问话,注意力转回来,点头道:“喝。” 张晓看向她,提醒说:“白的。” 尧曳:“白的怎么了?” 张晓正经地说:“度数高。” 尧曳轻轻“哦”了一声:“度数高的酒香。” 刘馆长笑着看着他俩:“管得挺严啊。现在这个情况,喝点酒正好早点睡下,助眠。”他倾斜瓶口,“没事,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张晓对刘馆长道:“少倒点。” 刘馆长点头,纸杯积了薄薄一层酒液,他就抬起了手,把酒瓶往旁边一搁。 大家各拿各的酒杯,寒暄几句,就开吃了。 尧曳确实没怎么喝过白酒。在国外上学时她喜欢喝好看的调和酒,本来度数就不高,被果汁苏打水一兑,更尝不出酒味了。 回国后在公司聚会上,她一般就抿几口红的意思一下。 眼下,尧曳把纸杯举在脸前端详,感觉里面的液体味道很冲,像是酒精,有些熏人。和大家碰杯后,她抿了一小口慢慢咽下,酒液没有想象中那么辣,划过喉咙,落到胃里后,反出来的劲暖呼呼的。 而且喝了口白酒,吃肉更香了。 尧曳觉得自己能接受,又兀自喝了一口。 碰杯两次后,大家就各吃各的了。刘馆长填了两口菜,举杯跟张晓聊天。 刚开始,他们系统地聊了聊修火车。 后来倒了第二杯酒,刘馆长就开始感叹人生了。他靠着椅背看着黑下来的天空,像是化开的淡墨,环境里没有一盏灯,各处都显得那样开阔。电一停,生活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也清闲了下来。 他问张晓,你觉得停电真的是坏事么? 张晓还没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电啊只是工具,这世上工具从来都是中性的,没有好坏之分,你说是不是? 张晓又准备回答,他却举杯,跟张晓碰了杯酒喝。张晓干了剩下的半杯酒,意识到刘馆长的酒量不算太好。 第三杯酒倒好,刘馆长的神色突然凝重了几分。他四下看看,然后悄悄问张晓:“你的老家在南方,你想往南方走,是吧。” 张晓点头:“是。” 刘馆长笑笑:“不瞒你说,我也想往南方走,还有这位。”他指指身边坐着的员工,“他家在广东,更远。” 张晓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刘馆长小声道:“我们啊打算修好火车,然后一路开回去。” 张晓皱眉:“不是说火车要往北京的方向开?“ 刘馆长笑笑:“那是因为领导的家在北京,他想回家,自然要火车往北方开。” 另外那个员工凑过来说:“下午我们跟领导说修火车至少要一周时间,实际上两三天就差不多了。我们抓紧修好火车头,多装上些煤料,趁着晚上开车走人,等天一亮,我们已经出省了,天高皇帝远,皇帝又没电,谁能拦得着我们?” 张晓捏着纸杯,心里跟着一动。 刘馆长又悄悄地嘱咐:“现在这个情况,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什么?张晓在等着听,那个员工也在等着听,刘馆长嘴张了张,感受了一下,道:“……我得去个厕所。” 他把杯子一搁,匆匆忙忙往招待所的楼里跑去。 张晓抿了一口酒,转过脸来,尧曳正在专心攻克面前的土豆。她盘子里已经有三块土豆了,她又夹了第四块进来。 张晓向桌子上看了看,问:“你是不是够不着红烧肉?”他觉得尧曳不好意思站起来夹菜,伸手道,“筷子给我,我帮你夹。” 尧曳笑眯眯道:“不用,我吃饱了。” 张晓想要拿起她的纸杯看,尧曳把杯子挡住了,摇摇头。 朦胧夜色中,她的脸色微微泛红,像是新鲜成熟的水果。 张晓看着她:“头晕不晕?” 尧曳还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像是有光影在波动:“不晕。” 张晓轻声说:“等我吃碗饭,然后早点回去睡觉。你别再喝了。” 第69页 尧曳看着他郑重其事地点头,然后飞快地把杯子举到嘴边干了。 张晓:“……” 尧曳倒扣杯底晃了晃:“刚就剩一口了,不能浪费。” 张晓把杯子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到桌子另一侧。 然后他盛了一碗饭,夹了些菜摞在上面,快速扒进嘴里。 他吃饱后,刘馆长还是没有回来,桌上的人已经稀稀落落离席了。转脸看,尧曳仍在很开心地用筷子戳土豆。 张晓又等了一会儿,探身跟隔着一个座位的员工说:“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我去博物馆里找你们。” 那员工道好,然后说:“刘馆长酒量不行,估计回去躺着了。”他又问,“你们的房间安排好了么?” 张晓说:“安排好了,不过我不清楚是哪一间。” 那员工说:“你直接进楼就行,前台有接待员,他会给你钥匙的。” 张晓点点头,谢过他,然后跟尧曳说:“走吧。” 尧曳挪开椅子站了起来,往楼道走。 张晓紧紧关注着她,她走路的姿态正常,脚步也并不歪扭。刚走了两步,她就转头炫耀道:“你看,我的头不晕,我可以走直线。” 张晓微微一笑,回答她:“走得好。” 路过楼前,张晓从车里拎上所需的行李,然后追上尧曳走进招待所的门。 前台一左一右点着两盏煤油灯,灯上有根细细的铁柄,肚子部位圆滚滚的,比蜡烛要亮堂不少。 尧曳头一次见煤油灯,觉得很新鲜。 前台的工作人员低着头查看姓名,道:“这个灯每个房间都有。另外每个房间的卫生间都有一箱热水,节约着用,可以供两个人洗澡。”确认好姓名,工作人员抬起头,把钥匙递给他们:“你们的房间是1027,走廊直走到头右拐第一间。” 进入房间,张晓点燃了两盏煤油灯。尧曳拿过一只,拎起来仔细看。 看完了煤油灯,她又抬头环顾整个房间。招待所外表陈旧,但内里的房间还是很新的,他们的房间是一个标间,房型宽敞装饰典雅,两张床和窗户之间还摆着一张很大的办公桌。 尧曳拎着煤油灯来到卫生间,看到淋浴的大花洒,简直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她转身把煤油灯放在桌子上,从箱子里翻毛巾:“终于可以洗热水澡了。” 淋着温度适宜的热水,尧曳清醒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没有喝醉,只是酒精作祟,使人的心情飘在一个很愉悦的高度上,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冲洗干净,尧曳换好衣服走出来。张晓坐在床边,胳膊肘搭在膝盖上,不知道在看地面还是墙角。 尧曳侧过头轻轻擦头发,对他道:“我只用了一半的水,你也去洗个澡吧。” 张晓刷地站起身来,道好。 尧曳路过他,坐到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她身上带着湿漉漉的香气,好像可以把这黑夜轻轻地濡化。 张晓把脸冲着淋浴喷头,双手揉搓头发。 洗发露已经冲干净了,热水浇在脸上,他闭着眼睛咽了咽,感受了很久,才伸手关掉开关。 他用毛巾擦干净后,发现自己挂在一边的衣服淋湿了。 打开的行李箱就搁在卫生间门口,张晓犹豫了一下,用毛巾一裹,伸手打开卫生间的门。 门开了,箱子摊在门口,尧曳倚在后面的墙上。 尧曳看着他,半晌,乐了一下,举起手中的水瓶:“我拿水喝。” 张晓指指箱子:“……拿衣服。” 尧曳点头“嗯”了一声。 张晓抓着腰上的毛巾,蹲下来,从箱子里抽出一件衣服。这时候,光影一晃,尧曳也在他面前蹲下了。 她双手撑着脸,凑在面前细细看着他。煤油灯一晃一晃的,她脸上的表情新鲜又生动,她伸手抚摸他湿漉漉的头发,轻轻张嘴道:“落汤鸡。” 张晓抬起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下一秒,他手里的衣服松了。他按下她的手,身体前倾,吻住了她。 隔着行李箱,两个人唇齿纠缠。细细密密的碾转,他闻到她的发香,蒸腾的水汽,和更加深邃难解的味道。 他往一旁推开行李箱,身体前压,低低道:“你也是。”随后,他侧脸欺了进去,触碰到她舌尖的软糯。 天堂伸出来只轻软的触手,是棉花做的,是羽毛做的,在他的心尖瘙痒挑动。他随着指引向前迈步,下一秒踏入地狱的沼泽。浓黑滚起的雾,熊熊燃烧的火,他站在其中,浑身骨骼发抖发烫。 但他要前进,要往前走,浑身都在叫嚣着要这样去做啊,这片沼泽是欲望化成的,他要融入其中,他要去到他自有的那片温柔乡,感受战栗与温柔。 第70页 他带着她慢慢站了起来,扣在墙上。他撤开一步,快速扫了一眼,然后重新凑近,低哑地说:“转过去。” 不知道是酒意,还是灯火太温柔,尧曳觉得就该是这样。 他们之间,理所应当,就该是这样。 他的强壮与温柔,全是对的。 没有一丝感觉超出预期的,没有一丝声响难以预测,那些节奏,那些汗水,所有的事情,无论因果,之间的过程就该是这样。 后来他们又来到床边,窗上一角有轮皎洁的月牙。 那月亮在轻轻摇晃。像是黑夜要哄她睡着,后来啊,她就睡着了。 她的头发沾湿了床单,有些不舒服,睡梦中她翻身抱住他。 有人轻轻拨开她脸上的湿发,他低低地说:“你说得对。” 哪句话说得对?睡梦里无法问话,她的耳朵却收到了答案。但是没收全,只得到了个头尾。 “就算来电了……那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他的声音像一道月光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哦,没写脖子以下的! 第30章 张晓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想了多久,何时睡着的。 他身上的汗水干了,但身体的热度还在。睡梦中,他听到交叠炙热的呼吸,在耳边,在空气中震动着放大。 他感到激情的余温一浪又一浪地席卷全身,像是把睡前的场景一遍遍重演,同时他的心底却尽是温和柔软,好像有什么永久地停留在了那里。 张晓醒来时,窗外微亮,一道淡红色的云霞正慢慢扩上高空。 他觉得口渴,掀开被子一角下床,然后拎着被子回头看。尧曳睡得很熟,脸藏在洁白的被单里,头发散在枕头上。 张晓把被单轻轻在她身上盖好。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拾起地上的衣服和裤子,套在身上。 套完后他又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然后倒了杯水,靠在墙边一饮而尽。 矿泉水清清凉凉,扑在喉咙上十分舒适。 喝完他又倒了另一杯,盖好盖,搁在桌子上,等着尧曳醒来的时候喝。 张晓把昨天的湿毛巾晾了起来,又把行李箱规整放好,转悠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吸引着躺回了床上。 标间的一张单人床,不窄也不宽,正好是两人躺在一起可以呼吸轻触的距离。 张晓把被单拎下来一点,使尧曳整张脸完全露了出来。然后他的手悬了悬,先是折叠放在脸旁边,后又规矩贴在自己大腿上,最后他抬起胳膊,搂住了她轮廓起伏的腰窝。好容易抚平的被子又皱了。 张晓缓缓呼出口气,感觉这个姿势才对了。 隔着被子,也能感受到手下肌肤的细柔。他侧在枕头上看着她的脸,心里一片柔软,软得发酸,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但他觉得谈恋爱不该是这样。 张晓大学时谈过一个女朋友,当时他是学习委员,对方是团支书。 与他的不善言谈不同,她是一个人缘很好,笑起来很明媚的女生。 大一时候课业重,女生常常来自习室朝他借作业,借完了就坐在他身边座位上看。同时,她带零食也会带双份,给他吃一份,自己吃一份。从夏天的甜冰棍到深秋的冰糖葫芦,等到了冬天,女生把一只热乎乎的烤红薯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 从那以后,他再没让她带过零食。他每天买好早饭送到她宿舍楼下,有时她起得晚,他就在楼下看书,有时她第一节课不想上了,他就先把早饭捂在怀里,课间的时候再匆匆跑去送给她。 对方向他表示过好感,他接受之后,就竭尽所能地对她好。 他们从一起上课,到手牵手逛校园,再到在无人的树林里拥抱接吻,他们做了所有情侣间应该做的事情。 后来,他发现她还是会买零食,只是跟另外的人一起分享。她再没自己写过作业,他始终是做好两份,一份给她,一份改一改,自己上交。 大四的时候,课程少了,她托关系去了一家公司实习。他们的联系也少了,毕业那天,她跟他分手,出了校门,坐进一辆豪华的轿车里。 他去公司找过她一次,她没有出来见他。 他在楼下等了一晚上,等不到,就走了。 少年的恋爱似乎没那么多激情,她放手了,他也就不喜欢了。 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更没那么多的坚持,似乎怀抱自己的尊严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他已经想不起她的模样了,可他知道自己经历过完整的恋爱时光。双方曾经的好感都是真的,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也是开心的,轻盈的,像是凝固在罐子底下的蜜糖,即便再也不取出来,但想一想,也知道是甜的。 第71页 但为什么现在的感情会如此激烈与厚重。 像是黑夜里慢慢扩散的浓雾,没有灯光,没有观众,连路都看不清,只有两个人,愈演愈赤/裸的相对。 会微微发苦的是什么糖,张晓不知道。 会发苦的是糖么?他也不知道。 手下的身体动了动。 张晓回过神来,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 尧曳姿势没动,只是眼神轻轻落在他脸上,问:“你想什么呢?”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松软的睡意。 语音气息拂在他的脖子上,张晓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的姿势也丝毫没动,看着她说:“没什么。” 他们两个都侧着身体,面对着面。他身上衣服已经完整,而她裹在被单下面。 这样对视几秒,尧曳轻笑了一下。她将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垫在脸底下:“张晓,我昨天没喝多。” 她伸出来的胳膊白白嫩嫩,像是一截藕苗。被子起了抹胸的作用包裹住身体。 张晓眼神扫过被单,又重新看向她的脸:“我也没喝多。” 尧曳说:“我知道。” 阳光从后面窗户照进来,她的胳膊上,她的脸上,都有层细软的金色绒毛。 不知是清晨的光影使人有种新鲜的美丽,还是什么其他的事情。 她补充说:“你表现得很好。” 这是这副调侃的语气了,张晓不由错了错牙。一些事情她语调轻松地说出来,就会显得没什么分量。 尧曳目光往他后面一瞥:“把衣服递给我吧。” 张晓看着她,纹丝没动。 尧曳提醒:“就在你后面的床上。” 张晓还是没动,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开口道:“你昨天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尧曳的脸在胳膊上侧了侧,不咸不淡道:“你让我叫的。” 张晓说:“我还让你很舒服,让你……” 见他又要说出那个词,尧曳赶紧进行制止,伸出手指拦在他的唇中。张晓听话地闭了嘴,他的眼珠很黑,静静地看着她。 确认他把话咽了下去,尧曳按着被子轻轻起身:“我自己拿衣服。” 她探身够衣服,两张单人床之间隔着一个窄窄床头柜,刚好可以够到对面。 尧曳把衣服抓了过来,抓裤子的时候,腰被一只手拦住了。 张晓伸手探进被子里扶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按回了床上。 他慢慢爬起来,眼神更深了。 “我还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他说。 身体的记忆还在,那些点一碰又立即点燃了。 快结束的时候,窗外的日头已经升得很高很高。金晃晃的阳光照亮一床的皱褶。 尧曳说:“没有那个……” 张晓快速地说:“我知道。” 临近时,张晓从床头抽了一把卫生纸,然后抽身离开。 解决完毕,他在对面的床上坐下休息了会儿,然后起身把纸扔了。 扔完他转脸看着她,笃定地说:“你就是喝多了,昨天我也是这样,你都忘了。” 尧曳把被子一点一点扯上来,小声说:“我是睡着了。” 张晓站在原地看着她,把那些神态尽收眼里,像是征服者审视自己的领土。 他知道她说不出好听的情话,可身体却比谁都动人,这才是真实的。这些泄露出来的真实,才更加令人迷恋。 最后直看得尧曳把被子往头上一盖。 张晓闷声笑了一下,隔了一会儿,他走到床边,敲敲她的被面。 “喝水。” 清晨倒好的那杯水,他端了过来。 张晓去卫生间里洗漱了一下,走出来说:“淋浴还有一点热水可以用。” 尧曳放下杯子,点点头。 她走进卫生间,把头发盘起来,将身上冲洗干净,穿好衣服后,对着镜子认真照了照自己的脸。 然后她翻出一支口红,拧开抹在唇上。 收拾好走出门,尧曳问:“现在大概几点了?” 张晓说:“十点往后。” 他锁好屋门,拔掉钥匙装进衣兜。 说好今天早上去火车博物馆和刘馆长他们碰面,大家应该都已经到了。 招待所的走廊高处有一排窗户,木头窗框被岁月磨得光华油润,明亮的光线投射进来。招待所的墙面像是新粉刷过,雪白几乎没有杂痕,一溜望过去,显得整洁干净。 他们穿过走廊,走到门口时,看到前台对面展了两张桌子,上面摆着一摞笼屉和一口大锅,锅盖斜斜扣着,勺柄从里面伸出来。 前台的接待人员抬起头来,对他们说:“早饭在那边。” 尧曳又转身看桌子,笼屉里应该是包子,锅里不知道是粥还是汤。 张晓问前台:“自己盛么?” 接待员说:“对。” 张晓点头,对尧曳道:“我去拿饭盒。” 第72页 餐具收在外面的三轮车里,张晓几步跑出去,很快便拿了回来。 他把饭盒放在桌上,掀开锅盖,拿起勺柄搅动,看到里面是金黄色的小米粥,只剩一个底了。 张晓伸手试了试锅底,尚有一丝温热。 他倾斜锅身,盛出了一盒小米粥。同时尧曳掀开笼屉,看到了里面半笼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尧曳抓起两个包子,递给张晓一个:“给你,多吃点补补。” 张晓看了她一眼,把饭盒放下,将包子接过来。他咬了一大口,韭菜素馅的,没有鸡蛋。 尧曳将包子皮咬了几下,然后喝了两口粥。 张晓已经塞完一个了,又掀开笼屉拿了另一个包子,捏在手里感觉有些不同。 于是张晓没有下嘴咬,他将包子轻轻掰成两半,看到里面是白菜馅的,还有一点肉末。 张晓把一半包子塞给尧曳:“你吃这个吧。”同时,他将尧曳手里的韭菜包子拿了过来。 尧曳望着他。 那包子她已经咬了几口了,张晓凑着就下嘴吃,两口下去,她咬过的痕迹就没有了。 张晓咽下嘴里的,抬起目光:“怎么了?”他举举手里的,“我看你不爱吃韭菜的,磨蹭半天都不吃。” 尧曳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只感觉心里一暖。她慢慢点点头,把白菜包子一口不剩地吃掉了。 待他们来到火车博物馆,进入原始火车的展厅时,看到里面十来个人已经都聚齐了。 刘馆长在,梁为民也在。 梁为民揣手站在煤黑色的蒸汽火车头旁边,皱紧眉头:“这么多车,没有一辆车的连杆可以匹配?” 刘馆长点着头叹着气:“哎是啊,车的型号不同,各个配件也差太远了。”他语气微微一转,“不过我们找到了一辆车的连杆最接近,但尺寸长一些,需要改一改。” 梁为民问:“好改么?” 刘馆长说:“现在也只能手工打磨了,慢慢来吧。” “改好要多久?” “弄着看吧,至少五六天。” 梁为民眼神一压:“这么久?” 刘馆长憨笑:“毕竟火车轱辘多,不比汽车……” 这时,一个维修人员走过来,对梁为民说:“锅炉师傅找来了,在门口。” 梁为民点头,赶紧跟着他往外走:“走,赶紧去看看锅炉的问题,别回头连饭也做不成了,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他路过张晓时,停步打招呼,嘱咐了几句,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梁为民一离开,刘馆长就朝张晓走了过来,跟着过来的还有昨晚一起喝酒的员工。 张晓想起来,还不知道这个员工的名字,他还没问,刘馆长就介绍道:“对了,这是小罗。” 张晓点点头。他发现刘馆长说话总是快人一步,这是脑子灵活的表现。 刘馆长富态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不是昨晚的酒劲导致的。他压低嗓音,对张晓他们说:“找到了,那边那辆英式火车,车轴跟这辆的尺寸几乎一模一样。” 张晓问:“换上试过了?” 刘馆长说:“还没有,我们都不会换,怕弄坏了。今天晚上你指点着来换一下,如果能用,明天我们就赶紧去多拉些煤来。” 他旁边的小罗面露掩不住喜色,补充道:“情况乐观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开火车往南方去了,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地,29章丰满版已入住微博~) 第31章 夜深,风高,四个人在火车博物馆里碰头完毕。 他们人手一只摇摇晃晃的煤油灯,拎高了才能隐约能辨清对方的面容。 有淡淡月光从顶棚玻璃散进来,云随风动,月光微晃,展厅的环境形成如雾笼罩的浅黑。而面前这辆火车头就是纯黑的了,不搀一点杂色,像是黑夜里一道最深的影子。 聚在火车头前看了两眼,刘馆长点点头,小罗点点头,他俩看向张晓。 张晓没点头,把手里的煤油灯交给尧曳,撸起袖子直接开始操作。 地上扔着的工具都是现成的,三个人叮叮咣咣一顿操作,把机车两侧锈蚀的连杆拆了下来,又拖来新构件换了上去。 几小时后终于弄好,张晓直起身子,呼了口气,转身想把煤油灯从尧曳手里接回来。他手一摊开,满掌的黑灰,把粗糙的纹路勾勒得清晰,直接可以在纸上印掌印了。 他下意识想擦一下,左右瞅了两眼,没看到手巾,直接蹭在裤子上也太不合适。 张晓的手伸起来,又落回去了,他在煤油灯光里抬起眼睛,尧曳看着他说:“我帮你照着,还要操作哪里?” 张晓说:“已经安好了,我再检查一遍。” 尧曳点点头,凑在张晓身边,一手举着一只煤油灯把车体照亮。 第73页 他们弯着腰,从主动轮沿着连杆一寸寸检查到从动轮,又来到了机车的另一面,最后转回车前,张晓轻轻点了下头。 刘馆长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撅着屁股看,时不时问些机构上的问题,见张晓点头,他一下站直了,问:“没问题了?“ 张晓说:“烧上煤就可以上路了。” 刘馆长圆脸一下子乐开了花,自己笑了几下,又和小罗相互对视着笑了几下。 他的两只黑手在一起喜悦地搓着,道:”好啊,好……先洗手,咱们先去洗手,然后好好计划一下。” 尧曳举着煤油灯给他们照路,走进博物馆的卫生间。洗手池旁放着两只大红桶,里面盛着清水,塑料水瓢在水面上飘着。 小罗抓起瓢舀水,先给倒给另外两人冲洗,然后自己换着手搓洗。 煤灰比较顽固,黏在掌缝里,倒了两遍水都洗不干净。 尧曳伸手去试墙上装着洗手液的盒子。原本洗手液是自动感应的,但电一停里面的液体也出不来了。尧曳把煤油灯搁在台子上,低头抠了抠盒底,塑料盖子掉了,里面的洗手液一下子流了出来。 尧曳赶紧退开一步,伸手去接。她接了满满一捧洗手液,其余的粘嗒嗒落在地上,黄黄绿绿的,像是一滩化掉的史莱姆。 尧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身来,捧着手说:“……给你们洗手液。” 刘馆长赶紧伸手过来接,道:“没事,这些自动感应的东西就是不结实,平时有电的时候也老是坏,还不如放上几块香皂来得方便。” 他接了一滩洗手液仔细搓洗,尧曳又把洗手液倒给小罗,最后还剩一掌心的液体,她走到张晓面前。 尧曳捧着手说:“给你。“ 张晓看着她,点点头,双手伸起直接包住她的手。他掌心在她手里交替着摩擦,将那些黑灰一点点抹净,洗手液黏滑,像是手心里游动着一条鱼。 磨蹭了几下,张晓腾出一只手舀了瓢水,浇在他们的手上。他双手重新回来,包裹着她的手仔细擦洗,然后他低头看着她说:“洗干净了。” 尧曳抬起眼睛,煤油灯火轻轻摇曳,卫生间里环境黑暗,只能模糊看清他的下颌轮廓。他的下巴线条有些硬,但唇角弧线柔和,她很想亲亲他。 如果没有另外两人打扰的话。 身后刘馆长道:“小张兄弟,洗完了把水瓢递过来。” 尧曳笑了笑,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然后抽走了手。 拎上煤油灯从卫生间出来,瞅着天色已经后半夜了。 从展厅里慢慢往外走,刘馆长问小罗:“回去睡觉?” 小罗说:”嗨,都这个点了,睡不着了。” 刘馆长提议:“不困的话,直接去锅炉房弄煤吧。” 小罗说:“行啊,白天太显眼,我们趁着天还没亮多运点煤。” 刘馆长又转头跟张晓说:“今晚辛苦你了,拉煤我们俩就行,你带着弟妹回去休息吧。” 张晓看向尧曳,尧曳说:“我也一点不困。” 忙活了一晚上,比白天都精神。 于是张晓跟刘馆长说:”一起去吧。” 一推开门正是风口,秋风一下子扑过来,落叶被风卷到头顶的高度,又骤然落回地面。 火苗乱摇,四盏煤油灯一下子熄了两盏。他们走到风小的地方,小罗护着火苗重新点燃。 方才博物馆内特别寂静,所以一走到外面,刮拂的风声,树叶的抖动声,以及四散的虫声鸟声一下子都涌进耳朵。 平时在外走动久了就察觉不到了,如今乍然一听,像是黑暗环境中自有小小的交响协奏曲。 秋夜的风刮得紧,钻进脖子里凉飕飕的。 张晓问尧曳:“冷不冷?“ 尧曳摇头,她穿着之前在商场里拿得那件抓绒外套。外套厚实抗风,丝毫不冷。 张晓借着火光看了看她,然后说:“脖子冷,把帽子戴上吧。” 尧曳把后背上的连帽抓起来戴上,毛茸茸的帽子扣在头上,像是黑夜里出没的小动物。她看着张晓运动外套后面的帽子:“你也带上帽子。” 张晓听话地答好,伸手也把帽子带上了。 重新点燃煤油灯,刘馆长带着他们来到墙边推自行车。 张晓说:“我们有两辆三轮车,可以腾出来用。” 刘馆长摆手说:“不用,一拉煤你那车就废了,锅炉厂里有的是专门的大三轮。”说着他跨上车座,将煤油灯挂在车把上。 小罗也如此骑到车上。 张晓点点头,把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推出来,跨上车,拍拍后座对尧曳道:“上来,我带你。” 尧曳踮脚坐上后座,往后蹭了蹭坐稳,然后双手环上张晓的腰。她的脸靠上他的后背,双手在他的小腹上手指相叉。 第74页 刘馆长看他们坐好,道:“好了,走着。” 说完脚一蹬地骑车上路。 张晓低头看了一眼,胸腹微微震动,想是轻笑了一下,然后他骑起车赶了上去。 路两旁的行道树沙沙作响,轮胎滚动压过脆响落叶,四盏煤油灯火在路上交错着前行,像是漂浮在黑夜里的几点萤火虫。 刘馆长对这里的路已经滚瓜烂熟了,他胖胖的身体压在车座上,双腿一上一下灵活蹬着车轮:“锅炉房就在前边不远,如果是白天,从这里就能指给你们看了。” 尧曳侧坐在后座,看着他问:“锅炉房有人看着么?“ 刘馆长笑着说:“有是有啊,不过烧锅炉的老李头家也是南方的,他和儿子一起,正好搭火车跟我们一起走。我一提,他乐得都开花了,早早就把煤囤好了。” 小罗少蹬两下,待距离近了后,微微转脸说:“正好老李头烧锅炉特有经验。” 张晓问:“我们一共就这六个人乘车?” 刘馆长点头:“对,目前就我们四个加上老李头和儿子,其余的员工大部分家都在本地了。按距离,你们两个最先到家,老李头他们不知道到哪里,不过小罗家在最南边,应该是最后下车的。” 小罗笑笑:“是啊,我得好好跟老李头学学烧锅炉,后半程得我一个人烧煤在路上跑了。” 说着便骑到了路的尽头,前方出现一道院墙,小罗下车推开半掩的铁门,上车后又继续骑了几下,停到一排平房面前。 烟囱从平房后面伸出来,离的近了这一根根圆柱更显得宏伟粗壮,直直指向天空,白烟滚进夜色里。 小罗走到一头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门,老李头探出脑袋来。看不清门里人的模样,小罗与他小声交流几句后,一打手,跑了回来。 “老李头得留下烧锅炉,现在走不开,明天才换班。他儿子今晚收拾行李去了。”他望望平房的另一头,“煤都在最那边的房子里,说是他儿子已经替咱们装好车了,直接推着走就行。” 锅炉房后是一道缓慢升高的土坡,土坡顶端就是火车铁轨,这里其实各处都离得很近,他们骑车从博物馆来到这里,是为了绕开铁道线兜了一圈。 准备好的煤炭装了六辆推车,三个人正好跑两趟。 他们推车沿着锅炉房后走,从一条小道推上土坡,堆在铁轨旁又返回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了。 他们又推了第二趟,将所有煤料都整齐排好后,刘馆长找来黑色塑料布将推车盖了起来。他拍拍手,退后一步看着,颇有成就感道:“明天火车头开到这,然后装满燃料出发。” 此时天空已经亮起来了,风也停了。夜风吹散了云群,天空碧蓝澄净,铁轨下的树木稀疏而安静。 尧曳走到土坡半腰等他们。 除了那条车轮滚出来的小道,土坡上其余的杂草都很茂盛。大半草叶是深绿的,少数已经枯黄,交杂在一起,有种沧桑的野趣。 除去不远处滚着浓烟的烟囱,尧曳觉得,这里倒是很适合野餐。 张晓他们沿着小道往下走,小罗说:“老李头在锅炉房煮了早饭,不过现在应该还没好呢。” 刘馆长说:“走啊,去看看,辛苦了一晚上了,多整点好吃的。” 走了两步,张晓远远便看到了尧曳。 她的鞋子埋在草里,裤子有微微皱褶,不过她站得很直,像是一株扎在地上的植物,和这些草叶,这些树丛一样。她迎着阳光轻轻仰头。 张晓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下走。 走到近乎并排的位置,刘馆长才看到尧曳。看完他转脸拍拍张晓的肩:“这风景好啊,蓝天青草配铁道,你们在这聊聊天赏赏景,饭好了来叫你们哈。” 说完,他和小罗就下坡离开了。 张晓停在原地望着尧曳,她还扣着毛茸茸的外套帽子,前额的碎发在阳光下映出光泽。这样看了一会儿,尧曳眼睛一弯,笑了。张晓也笑了,觉得这个对视意味深长,却充满温暖,他踏着丛草朝她走过去。 他站到她身边,说:“我刚刚在往上推车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尧曳眯起眼睛看天空:“什么事情?” 张晓顺着她的目光,沿着草坪向上,看她看到的风景:“我在老家,其实有一栋自己的宅子。” “以前我爸觉得我会在老家娶妻生子,就给我置办了房屋,后来我考出去上学了,那个房屋也一时卖不上价格,也闲置在那里了。” 尧曳轻轻嗯了一声,听他继续说。 “虽然房子没有我爸现在住的那间大,但是是独立的门户,有个自己的小院子。”张晓踏前一步,伸手画了个巨大的框,”比如,这里是院门。” 第75页 他朝前走出几步,面转向右,做了个推门的动作:“这里是房门。”又走进几步,”我们可以在这里摆个沙发,这边放一排花盆,从早到晚,都可以照到太阳。再里面,就是卧室了。” 他在卧室门口的位置停留一下,然后从房门走了出来:“外面的院子可以种很多蔬菜,撒上蔬菜籽,不久就长出来了。这里有一根很长的晾衣绳,洗多少衣服都能晾开,不晾衣服的时候,可以晒晒被子。” 比划完,张晓在原地站了一下,才转头看回来:“我刚才想,回家之后把屋子装修一下,我们就可以自己住了。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事情。” 发觉自己的举动有点傻,他说完话,挠了挠头发。 尧曳望着他,伸手拨掉了帽子,头发带起静电,柔软地飘起来。 一份笨拙的认真铺在她面前,就像这铁轨一样,铺在天地之间,任由日晒风吹雨打,都坚固地延伸向前。 这样的感情,你要不要。 尧曳还没有答案,但她的腿已经迈动了,她在丛草间慢慢向上走了两步,停在了方才院门的位置。她伸出手,在空气中扣了扣。 张晓不明所以,看着她眉头一动。 尧曳轻轻笑了一下,说:“给我开门啊。” 有一阵轻风,刮在树梢,金黄的落叶在空气里飘飘洒洒,最后落在丛草间。 张晓朝她走过来,伸手做了个开门的动作。 这时,身后传来小罗的喊声:“饭好了!“ 喊完,小罗站在土坡底下愣了愣。他看到这两个人离得有两米远,都伸着手停在半空,一时没搞懂,这是个什么操作。 尧曳收回手,快速地笑了。 他们从坡上往下走,走到坡底,尧曳转脸望了一眼上头的风景,恋恋不舍地深吸口气,鼻尖充斥着充满草木香气的风。 她由衷感叹:“哎,这世上所有的事物,原本面貌都是香的。“ 张晓还没说话,小罗在一旁乐津津道:“额哈哈才不是呢,屁就是臭的。“ “……” “……”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梗概已经写好了,40章左右来电。 铺垫了这么久,来电后的剧情才是更爽的~ 第32章 锅炉房前支起了一张方形折叠桌。 门前的土地嵌着草叶杂石,凹凸不平的,刘馆长拖着桌面走了两步换个位置,伸手按了按,还是直晃悠。 张晓歪头看了一眼桌腿:“要不垫一下吧。” 刘馆长低头在地面找寻,捡起两块石子,形状不合适,又给扔了。他站起来抓抓胳膊,说:“我记得刚刚好像看到屋里有旧书和报纸。” 张晓一摆手:“我去拿。” 他和尧曳一起走进屋里,同时闻到了浓浓的饭香。 尧曳视线一扫,看到屋角的两只小煤炉烧得火热,各架着一口锅。其中一只锅盖打开,里面浓郁的米粥咕嘟咕嘟煮开了花。 老李头弓着厚背,拿着勺子搅动粥底,然后把一摞瓷碗拿了过来。 尧曳走过去,说:“我来帮你盛粥吧。” 老李头闻声转过脸来。他一张脸黑红发亮,不知是被火燎的,还是肤色如此,总之他的颧骨和额头都亮堂堂的,他的嗓门也粗犷,张口道:“不用,我来盛,你帮着把碗端到那边台子上去。” 尧曳点点头,待老李头盛起一碗粥,她就接过来端走。 窗前用瓷砖砌了个台子,和平常书桌一般高,台面上除了几碗粥,还摆着几碟小菜,用绿色塑料网罩了起来。 尧曳把最后一只碗端到台子上。 粥碗里细细的白气往外面飘,尧曳顺着看向窗外,天空仿佛在头顶流动。蓝天底下,张晓和刘馆长已经把桌子垫稳当了。 他们走进屋里一起端菜。 方桌中央摆着一只最大的深盘,里面盛着热乎乎的炖咸鱼。周围摆了四样小菜,都是冷盘,一道腊肉拼腊肠,一盘腌萝卜,一盘酸黄瓜,还有一盘切瓣的咸鸭蛋。 都是些好保存的腌制食品,但在如今,已经算是丰盛了。而且配粥很香。 小罗搬来一摞椅子,围着桌子放好六把,大家都坐下后,还有一个空椅。小罗抬头问老李头:“你儿子呢?” 老李头说:“准是睡过头了,我们先吃,不管他了。” 刚拿起筷子,有车轮声在院墙外滚过。下一秒,一个半长卷发的小伙子骑车蹬进院门,在桌子旁边“嘎—”停下了。 他的两个车把和后座上都挂满了行李,背上还背了一把吉他,一跳下车,挂在两个车把上的行李没了平衡,一左一右掉在地上。 老李头瞅了他一眼,然后夹了块黄瓜吃。 小罗一笑:“这不,刚说完就来了。”他拍拍身边的空椅,“来,饭刚好。” 第76页 小伙子也不管行李了,支好车,就赶紧走了过来。他冲大家一点头,下巴朝老李头一扭:“这是我爸。”然后指指自己,“我,李乐。” 说完他拉过椅子就坐下吃饭。 这一行南下的六个人,齐了。 这张折叠桌不大,抬头夹菜,低头喝粥,脑袋都凑在一起。 尧曳喝粥的时候,听到两边都是筷子的夹动声,细细的咀嚼声,以及小声的评价声。 小罗美滋滋地边品尝边评价:“这个咸蛋好,都流油了。” 刘馆长抬起头:“是吗?”赶忙伸胳膊夹了一个过来尝尝。 尧曳印象中与家人都没这样吃过饭。 这很奇妙,他们都没有太多的相互介绍,但却仿佛已经足够熟识了。 像是聚在同一辆旅游团大巴上的旅客,每个人都只知道对方即将与自己去往同样的目的地,除此以外,其他的信息都不重要。 然而每个人却都足够友善,都带着轻松的心情。 这是环境造就的默契。 菜下了一半,李老头拎出一袋玉米饼:“这些菜都有点咸啊,就着吃。” 张晓抬身拿了两张饼,坐下后,递给尧曳一张。 尧曳已经快把碗里的粥喝完了,她微微摇头:“我吃饱了。” 张晓说:“那吃一小块。”他把一张饼掰成两半,又把其中一半掰下一角,看向她,“就这么大一块,尝尝。” 尧曳唇角一弯,把那饼接过来,咬了一口。 饼是凉的,咬在嘴里结构松散,有种粗粮特有的干香。 她又吃了两口菜,然后把碗底最后一口粥喝掉了,之后她慢慢咬着饼,像在吃某种零食。 身旁的张晓在认真吃饭,一口饼,一口菜,几轮之后再就一口粥,有种势必要吃到最后一刻的架势。 尧曳目光滑过他,随意往下一瞥,视线突然停驻了。 她这边的桌角底下垫着一叠报纸,那报纸随意折成了巴掌大小,冲上的那一面正是头条新闻,加粗字体印着标题 ——最后一个“无电村”通电换新颜 新闻详细描述了工作人员翻身跃岭,肩扛手拉,将电送到各家各户的艰辛过程。通电后,有的村民买来豆腐磨浆机,在村里开起了豆腐作坊;有的人买来电动木材加工机械,办起了木材加工厂。总之通电后,提供就业岗位也多了,各行业的产值也急速增长了。 之后文字被桌腿压住了,只能看到最后一行写着,当电灯绽放出温暖光芒那一刻,村民邓新民激动得老泪纵横。 尧曳视线找了一圈,从侧面看到报纸的日期是18年年底的,与现在不过一年之隔。 埋着头脖子发酸,尧曳揉揉脖子抬起头来。她叹了口气想,不知道那些豆腐机木材机现在落灰了没,也不知道村民邓新民现在心情如何。 停电不到一个月,尧曳却觉得以前的生活已经离得那么遥远。没有看到这则新闻前,她甚至很久没有回想有电的日子是多么便利了。 现在一餐暖热的饭,一个无风无雨的好天气,就能令人感受到深刻的幸福。 日子清减了,感受却更加清晰了。 就像以前住在装着大吊灯的客厅里,她从来不觉得一支蜡烛就能照亮整个屋子。可能人永远都是贪得无厌的吧。 桌上的菜底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张晓正在看着她。 见她回过神来,张晓问:“怎么了?” 尧曳说:“没什么。”她淡淡笑了一下,补充道,“突然觉得现在的生活倒也很好。” 张晓道:“还是太辛苦,吃饭作息都没个规律,昨晚也没睡成觉。”他把筷子轻轻搁在碗边,“快了,等回到家,就安稳了。” 吃好饭,大家一起收拾碗筷,很快就都打扫干净了。 刘馆长说:“都回去休息休息吧,养精蓄锐,等天黑了再集合。” 小罗问:“今天白天不用去博物馆么,领导会不会来?” 刘馆长一想也是,火车头虽然弄好了,但也得过去打个掩护,别被其他人再给碰坏了。 于是刘馆长说:“那这样,今天我和小张兄弟去馆里,老李头和小罗,你俩先回去休息,连轴转顶不住的。今晚等车跑起来了,你们两个开车,我们两个再补觉。” 这安排合适,大家答好。 张晓骑车带着尧曳回到博物馆。 此时天还尚早,不着急进馆里,他们在路口便停下车,慢慢往回溜达。 昨晚的风刮掉了半树黄叶,无人打扫。道路上密密堆满了一层,鞋底一触,像是踩在刚出炉的酥皮上,松软脆响。 想必秋天结束,这路上的落叶该堆到膝盖高了。 走了一段,在通向博物馆的道路岔口停着一辆推车,一个老阿姨在车旁板凳上候着。 第77页 尧曳看着道:“这是,在摆摊?“ 张晓说:“是,博物馆里每天都有人进出,自然就吸引做生意的人过来了。” 直到走近至面前,他们也没看出这个老阿姨在卖什么。她的推车上放了好几只暖瓶,但这里毕竟不比前不着村后不搭店的高速路,只是热水恐怕也售卖不出去。 于是尧曳上前问了问,老阿姨从车上搬出一个小盒子,从盒子里端出一只白瓷茶碗:“八宝茶,祖传配方,之前是开实体店的。” 她展示着掀开杯盖,里面显眼的有红枣枸杞,还有些不认识的干果茶叶,堆了小半碗。 张晓问:“多少钱?” 老阿姨把盖子放到杯沿上,用手指按着:“五十。” 张晓点点头,对尧曳道:“看着挺有营养的。” 老阿姨又打开箱子:“你们一人一碗?” 尧曳说:“一碗就行。” 老阿姨又把箱子放了回去。 她把两只马扎摆在路边,然后将一壶热水拎过来:“一碗茶,一暖壶水,可以一直蓄,喝完为止。” 茶碗倒上热水,扣上盖闷了一会儿,茶汤泡出了香味。尧曳掀开盖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茶碗里的内容都浮上来,一喝就往嘴巴上沾。 张晓说:“这个要盖着盖子喝。” 他伸手把茶碗接过来,另手拿着瓷盖,在水面上盖了两下,然后压着茶叶递过来:“这样小口喝。” 尧曳在淡淡的水蒸气里抬起眼睛看着他,然后垂下目光凑到碗边,抿了一口。 茶汤暖热微甜,后调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她咽下后,又重新看着他。 张晓笑了一下:“这种茶碗就是这么用的。” 尧曳缓慢地点了下头,又往前凑近。 张晓以为她又要喝一口,将茶碗向前一递。但尧曳却轻轻起身,凑到他面前。 在室外呆了这么久,她的嘴唇很干,她能感受到。几口热茶也没能完全滋润下来,她慢慢舔了一下嘴唇,将起皮润了下去,然后跟他接吻。 他的嘴唇更干燥,但内里却是无比柔软,而且是烫的。他的嘴唇,他的身体,他这个人永远是烫的。这样迅速而迷人的反馈。 他身后是延伸向远处行道树,那些树上的叶子有些是绿的,有些是黄的。那些枯黄的叶片零散地不断地往下落,像是慢放的秋季布景。最后飘散的叶片终于在地面停留下来,找到了归属。 他的手扣着茶盖,指节不自觉地用力,她伸手轻轻摸在他的手背上。 片刻,她慢慢睁开眼睛,移开脸,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黑很紧,想要追逐她的嘴唇,呼吸震动了两下,还是缓和下来。 尧曳笑了一下,坐了回去,指指他手里的茶缸:“喝水。” 喝完一碗,张晓又续了一碗水喝。 尧曳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透过树缝看阳光。 她想,别人谈恋爱去咖啡馆,我们在路边喝碗茶,感觉倒也不错。 阳光疏离地洒在脸上,她很浅地笑了笑,放松地闭上眼睛。 很久,张晓在她耳边很轻地说:“回招待所躺床上睡吧。” 尧曳迷迷糊糊地,都不知道是自己站了起来,还是被扶了起来。 总之仿佛下一秒,她就躺在了舒适的大床上。她手一够抱过枕头,在充满阳光的白天睡觉真舒服啊,浑身暖洋洋的。 张晓好像来到床头又跟她说了什么,她随意点点头,也不知道这么不明显的动作他能不能看出来。 后来张晓好像是出门了。 尧曳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了。 她听到轻微响动,一盏煤油灯在桌前晃动。 尧曳慢慢坐起来,张晓走到床边,煤油灯把她眼前照亮:“走,车都弄好了,上路。” 屋里的行李已经都被搬走了,三轮车也已被提前搬上了火车。张晓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在夜色中穿梭,来到锅炉房后面。 一节比这深夜更加漆黑的火车停在高高的铁轨之上,像是徒然间出现的巨物,遮蔽了月光。火车暂时停靠,车轮轴间咯查作响,车头向上喷着汽,那些烟气只能隐约看到几丝,很快便完全融入彻黑的夜里。 仰头看着,只觉得壮观。 车上已经上了几个人,煤油灯火摇晃,尧曳扒着扶梯爬上车。 后来又等来了小罗,火车就开动了。 直到感受到脚下隆隆震响,尧曳才彻底清醒过来。她走到车尾,趴着窗缝向后望去。 黑夜茫茫,一丝光亮也没有,那些铁轨,那些房舍,那些草木,统统都看不清。 只有夜风微凉的掀起。 尧曳却一直朝窗外望着,似乎硬要从黑暗中看出点什么。她的头发在脸两侧轻轻飘起来。 第78页 她知道,无论以后来电与否,无论以后的科技多么引人入胜,她的心里都将永远存在着一根蜡烛,一道炊烟,一个人宽厚的背影,以及那条车轮碾过的路。 有些东西,找到归属,便会永远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安逸 第33章 外面的树影走马灯般快速掠过,车厢里有细细声响,几点煤油灯火被风掀得一跳一跳的。 尧曳从车尾往回走了两步,手被拉住了。 张晓压低煤油灯照路,说:“这里有行李,别绊倒。” 尧曳这才看清,脚边堆着他们的两只行李箱,在车尾一侧,睡袋已经被展开了。 张晓弯腰继续把睡袋铺平整,这时车前左侧的角落里传来刘馆长的一声呵欠:“哎,累了累了,熬不住了,我就先睡了。” 右侧角落李乐的声音说:“我已经躺下了。“ 张晓回应了一声,从一旁把枕头拿过来。 尧曳在他身边蹲下,摸了摸睡袋一旁微微震动的铁皮车厢,问:“他们睡觉硌不硌?“ 张晓说:“不会,大家都带了被褥。” 他把枕头拍打两下,压在睡袋上,“你先躺下,我去把窗户关上点,晚上风太凉了。” 尧曳在睡袋一边坐下来,看着张晓的模糊背影走到车尾关好铁窗,然后沿着车厢,把侧面窗户也关严了。 车前中央有道小铁门,想必里面就是锅炉房,张晓打开小门,跟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掩上门走回来。 张晓把煤油灯搁在地面,坐了下来,肩膀抵着她的肩头。 车轮在铁轨上驶动,声音原始而有节奏,呼吸了两声,张晓侧过脸看着她:“躺下睡觉吧。” 尧曳说:“我白天都睡过了。”她拍拍唯一的枕头示意,”你快好好睡一觉吧。“ 张晓点头,身体向后一倒,沉沉躺在了睡袋上。 他舒适地长叹口气,同时伸手找到了她的手。他摩挲几下她的手指,在枕头上抬起脑袋,声音压得很低:“陪我一起睡。” 尧曳没有说话,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她的手指在他掌心调皮地勾了勾。张晓胳膊一拉,将她直接拽了过来。 他调整一下位置,缓着劲将她的后脑按在自己胸前。一下子躺倒下来,尧曳呼吸着笑了一下,张晓感受着胸口的重量,也闷闷笑了一下。 她的头发被压乱了,拂在他的下巴上,酥酥痒痒。 这样躺了一会儿,尧曳在他身体上翻了个身,将下巴抵在他的胸口,抬眼看着他。 张晓视线下寻,也静静地看着她。 这样枕着枕头低头,他的下颌硬被挤出了一道双下巴。他唇边一圈有淡淡的胡茬,淡青色的,布在清晰的唇峰附近。白天都不明显,这样偏光一照,反而能看清晰了。 这显得他有些疲惫。 也的确,他从夜里到白天,一整天没有睡觉了,修火车搬煤车,做得都是体力活。 若是再加上前晚……那也都是体力活。 同样昏暗的黑夜,同样的人,气息也是一样的。亲密的感觉一下子浮了上来,尧曳心头微微一跳,目光也不自然地动了动。 为了掩饰,她轻轻咳了一声,伸手触摸他的下巴:“张晓,你这些天是不是没有刮胡子?” 张晓觉得她这问题好笑,淡淡说:“刮啊。” “没有电怎么刮。” “手动剃须刀,不用电。” 尧曳轻轻 “哦”了一声。 问答间,张晓的目光动也不动,一直低头看着她。他的鼻息拂动,眼睛盈着深深的情绪,却又黑白分明,白得澄净,黑得也清亮。足够剔透的眼睛,才能够在黑暗里看得这样清晰。 尧曳不自觉伸手向上抚摸他的眉骨,他的眼皮一颤,眼里的光也波动了一下。 火车厢有节奏地震动着,听得久了,就忘记了,仿佛这个封闭的车厢环境是那样的安静。尧曳轻柔地说:“睡觉吧。” 手指下,张晓的眉骨一挑,低笑了一声。 他抽出手环上她的腰,把她的身体往上推了一下。她的腰身被抻得很紧,手按上去,曲线紧实明显,张晓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让我直接睡觉么?” 尧曳动了一下,手指滑到他的脸颊上。张晓箍着着她的腰,侧过脸轻轻亲吻她的手背,手指,然后目光转回来,他声音压低,目光转深:“现在可以么?” 尧曳下意识转头,但是什么也没看到,又转了回来,她小声说:“车厢里还有人。” 张晓说:“听不到的。”语息扑在她的脸上,已经带了些炙热地意味,“他们已经睡了,火车这么吵,听不到的。” 尧曳看着他,睫毛动了动,还未说话,他已经抬脸吻住了她。 滚烫的气息贴到她的唇上,他意识到她的唇也烫得绵软。这令他无比动容,她也喜爱,她也想要,他知道的。 第79页 两情相悦,是男女间最动人的词话。 一只手紧紧扶住她的后脑,另之手沿着曲线下移,他细密地亲吻,然后在她唇间低语:“只是这里环境,不够干净。” 尧曳身子发软,混沌的脑海里,昏暗的环境里,她却深深知道一切都是透亮的。 五星温泉宾馆里,也有肮脏的交易。校园的树林里,也有难抑的情窦初开。闪耀的大吊灯真的能带来明亮么,纯净的流水真的能洗刷洁净么。 那最纯净的情感,藏在一闪而过的视线里,散在车轮碾过的农间小路上,袒露在穿梭于天地间的一列黑皮火车厢里,真实炙热,干净明了。 这样的情感,给她遇上了,她如何不要。 过去的二十多年,尧曳体会过成功,获得过大笔项目资金,尧曳体会过爱恋,收到过贵重的礼物。她收获过专注的目光,钦羡的尊重,欣慰的赞扬,可是这一切都仿佛是旗鼓相当的,她够优秀,因而获得的也足够优秀。 她在这样的舒适圈里,享受一切都是心安理得。 她从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陷入完全不熟悉的领域,从没想到她会有困窘的时候。她更没想到的是,她在完全束手无策的时候,能够收获被呵护被疼爱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有力量,也太具征服性了。 在鲜花和掌声都尽数落幕,在光芒散尽的末日尽头,你在漆黑中睁眼,身边还有一个人,并且他一直都会在。 所有繁华的外壳都被剥去,居然还有东西,会是闪耀着的。 这样真实而干净的情感,她甚至从未幻想过。但是她,遇上了。 尧曳一只手轻轻捧住他的脸,表情动情,迎合着亲吻,另只手向下找寻摸索。 有些火已经燃起,只怕有风。 有风,就燎原了。 寂静的夜,有鸟啼,有蝉鸣,有云,也有月,黑暗的树丛里,一列火车喘着蒸汽急急穿过。 或许根本无人看到。 或许有人看到了。 但一定无人知晓,那车厢中浓烈的情感,亲密的融合,细细的低喘,与动人的情话。 结束后,张晓睡了一觉。 他没睡多大一会儿,很快又醒了。 这两天的忙碌令他疲累,方才发生的事情又令他放松,感受纠缠,他在黑暗中深深地叹气。 尧曳没有睡觉,白天睡够了,现在她反而特别清醒。她侧脸躺着,顺着窗缝外看树丛,那掠过的树影间,偶尔能现出一弯月亮。 张晓悉悉索索爬起来,在一旁摸到裤子穿好。尧曳轻轻撑起身。 方才煤油灯已经熄了。 张晓在黑暗中找到放在行李箱旁的水桶,然后倒了一杯水。 之后他摸索到睡袋的位置,膝盖点地,把水递给尧曳。 尧曳喝了半杯,把水杯给他。 张晓没接,说:“你都喝了,我再去倒。 尧曳把剩下半杯都喝光了。矿泉水滑过嗓子,轻轻凉凉,甚至能品出点甜味。 张晓又倒了一杯,喝了一半,把杯子放在睡袋旁的地面上。眼睛熟悉了黑暗环境,能够辩出杯中水面随着火车震动粼粼的波纹。 润好嗓子,张晓重新躺下,尧曳轻轻枕回他的胳膊上。整理好姿势,掀过被子一盖,张晓很快又睡熟了。 天亮后,阳光投入车厢。 尧曳睁开眼睛,发现车窗重新被打开了,自然的味道伴着微风灌进来。 张晓已经起了,靠在车窗旁,跟刘馆长说话。 尧曳以为她晚上会失眠,没想到后半夜又睡着了,好在她身上衣服已经穿好。 尧曳掀开盖得严实的被子,朝窗边走过去。 车前角落里的李乐还在呼呼大睡。 他已经偏移了被褥,仰着头,微卷的头发散在车厢地面上,脸上蹭了好几道煤灰印。吉他包搁在他的身旁,他手里还紧紧握着包带。 尧曳觉得他应该很年轻,虽然烫了头染了发,但最多是高中生的年纪。 刘馆长也扭头看着李乐,评价道:“哎,年轻人就是睡眠好。” 张晓冲尧曳招手,把窗边擦干净的好位置让给她。 他往后站了一步,继续跟刘馆长聊天:“我这里有不少吃的,前两天住宿时一位老爷子也给了一些。一会儿大家先吃我带的吧。 刘馆长说:“哎不用,我也带了好些面包火腿,大家都带吃的了。你们回头下了车,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张晓说:“这两天你们馆里都提供饭了,我带得有些水果蔬菜放不住,先紧着把这些吃了。” 聊了几句,小罗从锅炉房走出来了,他用湿纸巾擦着手,道:“得,我会开车了,老李头已经把他多年的烧锅炉经验尽数传给我了。” 刘馆长笑道:“行啊,一会儿你教给我们烧锅炉,让老李头来车厢休息会儿。” 第80页 小罗说:“那肯定行啊,我已经出师了。”他看了看窗外,问,“对了,铁路路线你们谁清楚么。刚才在车头,我看铁轨遇到岔路的时候,标识不是很清晰,如果是晚上,就更不好认了。大方向是没错的,但也别走岔了。” 张晓立即说:“我带了地图。” 小罗眼神一亮:“是嘛?有铁路图?” 张晓:“对,铁路公路的路线都标出来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挠了把头发,“不过在另外的包里,没拿进来。” 昨晚他们有人负责装煤,有人负责装行李,匆忙弄完后,张晓只把装着吃用的两只行李箱拿到了前边,并没有想还需要用到地图。 “在后面那节车厢上?” “…对。” 几个人走到车尾,尧曳这才发现他们所在的火车头后面居然还拖了节车厢。 那是一节简陋的露天车厢,之前应该是用来运货的,宽敞的方形箱里搁着所有人的大件小箱,他们的那两辆三轮车也搁在上面,用绳子固定捆好。 张晓看了一眼,指着军绿色的大背包说:“在那个包里。” 顺着窗户,蒸汽从露天车厢的头顶上匆匆飘过,低头看,两节车厢间隔约一米远的距离,以粗铁链接拴紧。 轮胎在铁路上生气勃勃地滚着,轴间响着有节奏地机械声。 刘馆长说:“要不停车去拿一下?” 小罗说:“这车一停一开,太费劲。”他望望窗外,道,“我跳过去拿吧。” 刘馆长皱眉:“别,安全为主,地图什么都是次要的。” 小罗道:“没事,这么近,一迈就过去了。”他挽起袖口,“这么远的两倍我也能跳过去。” 张晓提醒他说:“火车在开着,和平地不一样,有阻力。” 小罗挽好另只袖口,一笑:“放心吧。” 说完他轻松踩上窗台。 刘馆长满脸担忧:“真能行啊?” 小罗转头道:“没问题,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要拿的?” 刘馆长摇摇头。 小罗转回脸去,慢慢把身体和脑袋移出窗外,在风中眯起眼睛,感受了一下距离,然后松手一跃,一下子跳到了对面车厢上。 他在对面车厢站稳,然后转手挥挥手。 刘馆长松了口气,拖着胖胖的身体,无不羡慕道:“嗨,还真行啊。” 小罗逆着风在车厢上缓慢向后走,走到军绿色大包面前,打开拉链,一眼就看到了地图册。他把地图在兜里插好,拉好包,又慢慢往回走。 往回跳的时候,终点是一个方形窗口,落脚点只是细窄的窗框,可以扶得地方也没有那么多。 小罗大步往回一跃,伸手抓在窗户侧面的铁架上。谁想那铁架已经松了,一抓就掉了下来,尖锐地划过胳膊,卷进铁轨里。 金属刺耳的磨损声令小罗一慌,赶紧伸手去够窗框,但距离不够,他身子前歪去。 张晓从窗里伸手抓住了他。 张晓先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另只手向上扶住他的胳膊,小罗的小臂已经被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往外流。 张晓皱皱眉,在风中对他说:“我抓好你了,迈过来。” 小罗身子还是敏捷地,缓了一下,借着力道,一只腿踩上窗框,另之腿也跟了过来,然后从窗户里重新钻了回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 小罗向窗边一靠,大口呼吸,然后歪头对张晓道了声谢。 张晓都没听到他道谢,他已经扭头去找包扎用具去了。 卫生纸,不行,需要干净的布。 这时,睡得香甜的李乐终于醒了。他揉揉眼睛,又揉揉脸,搓开了一脸的灰。 他看着车尾,迷迷糊糊地问:“哥,你受伤了?” 小罗悬着滴血的胳膊点头。 李乐一下子爬起来:“别急,我有医疗箱,我给你拿。” 李乐从他的包里拿出一个急救包,酒精棉签纱布一一俱全,他先给小罗消毒,然后仔细包扎。 这个伤口很长,用了小半卷纱布,包好后整条胳膊都是雪白的,看起来跟打了骨折夹板一样。 李乐挠挠头,装好急救包,他环顾一圈,问:“对了,小罗哥,你坐着火车是怎么受伤的” 小罗悬着手臂,尬笑了两声。 风波算是过了,收拾完后,大家一起吃了些食物,然后张晓和刘馆长给烧锅炉的老李头送了些食物,就在里面呆着忙活了。 尧曳来到窗边,轻轻吹着风。外面接连路过水塘,景致也变了。 蓝天底下不再是秋树黄叶,而变成了一片芦苇荡,芦苇荡呈现浅灰色,接连着灰白的盐碱地,仿佛环境突然加了一层冷调的滤镜,别有一番美意。 尧曳眯起眼睛赏景,仔细嗅了嗅,在清凉的风里,隐约辩出了些牛羊的味道。 第81页 她不知道是这车之前拉过畜牧,还是外头的野地刚施了肥。 另一侧的窗边,李乐拿出了自己的吉他,对着窗外轻轻拨弄。 伴着牛羊气味的秋风,车厢里,有悬着胳膊一脸愁苦的病号,有轻轻弹唱的文艺少年,还有一个女人。 她背对着看窗外,把胳膊轻轻抱在胸前,她的背影柔软,看上去轻松而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周我连做了三个大ppt,所以写出的话不自觉地想要排比工整... 若有此感,就请忽略~ 第34章 火车攀着铁轨动力十足地向前冲,白烟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路过田野,路过树林,路过湖泊,之后又是田野,交替接连,像是某种轮回。 这片土地是那样大,物源丰富,地脉广博,沿着经线一直向下向南,车外景观随地域的变化却并不明显,只是天气稍微暖和了些。 其间火车道穿过了一个小城。城市里的铁路口平时都是封堵的,当来火车时,才会拦上公路,打开铁道,放行火车。 此时老李头已经放心地去车厢休息了,驾驶室里留着张晓和刘馆长,一个添煤,一个掌车。 远远的,张晓放下铁锹,透过玻璃望向前方的城市轮廓。 “通过城市的铁路口可能不通。” 刘馆长也知道穿城的火车道会有路障拦着,他问:“这个位置,地图里有标释么?” 张晓说:“铁路图没标那么细。” 刘馆长伸手去摸制动:“那现在得开始减速了。” “等一下。”张晓在阳光里眯起眼睛,仔细辨识,看到铁轨前方有一块圆形指示牌竖起,在阳光底下折射出绿光。 他指着说:“绿色是通行的标识,铁路的路拦应该是打开的。封闭了就换红标了。” 刘馆长朝玻璃外望,此时阳光位置更加偏正,路标已经和明晃晃的白光融成一团了,他使劲揉了下眼睛:“哎太刺眼,看不清了。” 张晓说:“没事,我刚才看清了,是绿色畅通标志。” 刘馆长点头:“行,原速开,反正火车头牛哄哄的,就算有个栏杆也能撞开。” 几分钟火车就驶近了城市,路拦果然是打开的,火车直穿而入,鸣笛声悠长醇郁,仿佛奏响了军团的号角。 铁轨两侧楼房离得很近,只隔一道围栏,低层窗前挂晾的衣服,窗台摆放的花盆,都一下混入了滚滚浓烟里。衣料轻轻飘动间,有人打开窗户,惊呼:“快看,有火车!” “来电了?!” “怎么可能?那是蒸汽火车,不用电的火车……” 张晓和刘馆长专注看着前方路况,城市不比野外,铁轨闲搁了一段时间无人修检,很难说有没有什么碍物拦在铁轨上。 即将穿出居民楼群,前面出现了一片荒弃野地,像是拆迁后还未建起房屋,散乱砖瓦中丛生着杂草。 只看见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在野地上骑车嬉戏,杂草长短不均,路又有一道折弯,一时间难以看清这些人是在铁轨上还是铁轨外。 而此时停车也来不及了,刘馆长赶紧减速鸣笛,一脑门的汗都下来了。 那些人闻声向后张望,颇为惊奇,交流几句,才想起来退后让出距离。 火车轰隆隆地擦肩而过。 短短两节车厢,只够他们抬头望了一眼,就开远了。 刘馆长抹了把汗,一边吁气一边直念叨:“一帮小兔崽子……” 火车到了城市边沿,开始重新加速,这时铁皮门被敲了一下,小罗探进头说:“后面有人在追火车。” 刘馆长回头:“追我们?” “对,一群小孩骑着自行车跟在我们后边跑。” 张晓刚填了一下煤,又把铁锹放下了,他跟刘馆长说:“你看路,我出去看看。” 张晓走到车厢尾,尧曳和其他的人都背身站在车窗面前,他也站定看出去,方才在野地上嬉耍的那些少年蹬上了车,跟在火车后面猛追。 在城市中火车一直减速,所以有几个骑得快的少年已经赶到货车厢两边了,几乎和火车平行着向前跑。 他们有些外套拉链开着,在石子坡路上埋头骑车,后背衣服被风劲鼓起来,飘到脑袋上面。 小罗在窗口对他们使劲挥手:“别追了,危险。” 骑在前面的一个少年人仰头对他们喊:“你们是要回家么?” 没有人回答,小罗的手也不挥了。 那个少年人在风沙和烟雾里眯起眼睛,吃力地又喊:“可以拉上我们么?” 仍旧没人回答,沉默几秒后,张晓看着他们大声问:“你们去哪里?” “河北。”“沈阳。”“新疆。”“……” 几个少年争先恐后,喊着不同的地名。 第82页 接连的喊声停止了,领头的少年仰着头,冲窗口解释:“我们是在这里训练的,家都不是这的……” 张晓对他们说:“我们的火车是往南方去的。你们也能看到,一个火车头,只能一直向前,不能掉头。”他把头探出车窗,使得声音更清晰,“你们有人家在南方么?” 没有人作答,领头的少年人也摇头。 张晓嗓子动了一下,说:“那不要追了,前面就出城了。” 有人又喊着问:“那这辆车还会回来么?” “对啊,返回来,往北开。” 一旁默不作声的李乐动了动姿势,看了眼小罗。 小罗说:“行啊,到了地方,我就把车交给需要往北走的人。” 张晓对窗外说:“不止我们这一辆,短时间内,一定会有很多蒸汽火车上路的。” 小罗说:“对,还有蒸汽轿车,修一修都可以上路跑的。没有电之前交通工具也多了去了。” 领头少年抬头想喊什么,这时队尾有人轮胎被石子绊了一下,向侧歪倒。有几人停下来扶他,领头的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一下,没有停车,和其余两人坚持骑车跟着。 他继续喊:“那你们……” 张晓伸手把车窗关了。 那半句问喊,以及少年人渴望的眼神都被关在车外。 尧曳抱着胳膊,看了他一眼。 张晓目光垂着,淡淡地说:“前边就进树林了。”他伸手抚摸过尧曳的肩头,抬眼看向她,说:“我去驾驶室给车加速。” 尧曳很轻地道:“好。” 张晓一点头,走到车厢前,打开铁门钻了进去。 李乐朝窗边一侧,靠在车壁上,望着顶棚。 小罗叹了口气道:“帮不了呀,不往一个方向走啊。”他连连摇头,走过去拿地图,“我看看还经不经过城市,绕着点走吧,太招人恨了……” 火车继续向南奔驰,从烈日刺目,到日头转向,最后,日光渐渐变得稀疏。 两侧开始出现大片水域,有时是平静的湖泊,有时是湍湍的河流。其中有很长一段铁路架在水面的高桥之上,轨道边缘很窄,下面就是毫无遮蔽的悬空,行驶时整个人的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 不过好在停电时间尚短,铁轨都保存完好,火车喷着气稳稳当当度了过去。 傍晚时刻,火车在一处风景清幽的湖边停下了。 在火车厢里闷了接近二十个小时,最后站也累,坐更累,终于挨到了下车放松的时间,大家感觉骨骼都经历了一番扭压重造。 刘馆长爬下火车头,畅快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伸手把肚子上的衣服往下拽了拽,道:“哎,休息休息,然后再停车,小张兄弟你们就到家了。” 张晓下车时拿上了地图看,听闻说话,他的目光从地图间抬起看过来。 尧曳惊异:“这么快?” 刘馆长笑道:“那是,蒸汽火车也是火车啊,比两个轮子的不知快了多少。” 尧曳对普通绿皮火车都没什么概念,更别提这种原始火车了。她默默算了一下,到张晓家原本还剩一千多公里,坐上火车,一天出头就到了。她问:“这个火车一个小时能跑差不多50公里?” 张晓“嗯”了一声,回答:“平均下来差不多,快的话能上60。” 这一片火车轨道底下铺得是发白的石子,火车道不远处是一条木头栈道,再往前就是淡蓝的湖泊了。湖水平静得仿若镜面,映照着对岸的山群,天空与流云。 云随风漂浮,像是水里有浪花在滚动一般。 大家伸伸胳膊抻抻腿,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然后从火车上把食物拎了下来。 尧曳静静地望着湖景,虽然修了栈道,但能看出这里不是太著名的景点,即便是未曾停电,也少有人来。这片湖面极其澄净,树木和石头都天然淳朴,充满野趣。尧曳转头对张晓说:“我们去湖边吃吧。” 张晓答好。 他拿了面包榨菜矿泉水,又用干净塑料袋装了一根黄瓜和两个西红柿。然后他拎着吃的,对尧曳一点下巴:“走。” 他们绕过火车,迈过铁轨,跨过栈道,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来。 张晓把面包从塑料包装里挤出来,另只手拿起榨菜袋子。 尧曳说:“这样不方便,夹在面包里一起吃吧。” 张晓看了看手里的榨菜:“这是酸辣萝卜的,你爱吃么?” 尧曳说:“可以。” 张晓看着她:“你不爱吃。”他道,“还是分开吧,你掰一块面包。” 尧曳笑了一下:“我爱吃,萝卜榨菜有什么不爱吃的。赶紧夹上吧。”她伸手拿过榨菜袋子,撕开口,看着张晓。 张晓把面包竖着掰开,尧曳把酸酸辣辣的腌萝卜挤了进去。 第83页 最后张晓把面包掰成两半,递给尧曳一半。尧曳接过咬了一口,感觉像在吃很原始的三明治。 她换了个坐姿,靠着张晓的肩膀,望向湖水。 湖水微澜,迎着夕阳波光粼粼的,像是海面一样。 尧曳轻声问:“明天什么时候到你家?” 张晓说:“明天早上,快的话明天清晨,我们就下火车了。下车后要走一段,下午应该就能进家门。” 尧曳问:“你家里,都有谁啊?” 张晓说:“只有我爸,还有个姑姑,其他的亲戚都远,我妈她……”他顿了一下,说,“我妈也不在了,家里就我爸。” 说完他立即看向她。 尧曳也望向他,她神色很淡,淡到极致反而显得脆弱。她的睫毛在夕阳中纤长而毛茸茸的。 张晓突然觉得她像某种小动物,经常出现在画册中的美丽生物,但本体却始终躲在丛林里,只有少数有,或者说只有某个人,才可以轻轻捕捉到她。那一定是个幸运的人。 张晓不知道她联想到了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的话语使得她无法应对。他语气转得轻松,道:“怎么,马上就要去我家了,有点紧张么?” 尧曳睫毛一动,表情融化了,她看着他道:“我才不紧张。” 张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发丝有点凉,滑过掌心里很柔软。他意识到自己的高度还挺适合抚摸她的脑袋顶的,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只是他以前没有这么做过。 这个发现令他微微得意,于是他的掌心在她头上多停留了会儿,还揉了一把,才轻轻滑下来。他柔和地说:“不用紧张,我家里人都很好,我爸你也见过。而且我们自己住,除了环境舒服点,和现在没什么差别。” 尧曳重新靠在他的肩上,咬完了半个面包,又吃了几口洗净的西红柿,最后黄瓜实在吃不下了。 张晓把剩得食物用塑料袋装好,拎着朝火车走回去。 最后又站在车旁聊了两句,天幕开始转暗了。 秋季的天黑得特别快,太阳一消失,光亮就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褪去,很快整个天空就变得黑压压了。 大家重新返回车上。 张晓觉得精神尚好,想要继续帮忙开车,老李头和刘馆长却制止了他。 刘馆长说:“你明天还要赶路呢,今晚好好休息。” 老李头说:“我睡够了,我来开,黑天你们开车我还不放心呢。” 于是张晓没再坚持,走出了驾驶室。 他们在车厢里听李乐弹了两首歌,又说了一会儿话,当黑夜浓郁,煤油灯的光亮也显得不足时,大家打着呵欠,纷纷投奔各个角落的床铺。 张晓搂着尧曳躺在睡袋,盖好被子。 他尚好的精神只得完全施展于床第之事上。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都已经很熟悉了,纠缠配合,双方轻易都达到了高点。 安静的车厢里,尧曳身体化地像蜜,紧紧咬唇,他们又进行了一次。 最后张晓的头倚在她的脖间,喘着气低低道:“回家了有个最大的好处——” 气音喷在她耳边,尧曳抖了一下,躲不开。她痒得笑出来,只得继续听着他的声音:“回家了就不用这么安静了。我想听你发出声音。” 那声音在她耳边沙沙重复着:“我想听你那一刻的声音。” 他的话语像牵进精神的丝线,像是烙进骨子里,捏住身心的魔咒。 作者有话要说:天啊~终于要回家了。 一路上累死我了。 第35章 清晨,山野里薄雾朦胧,天底刚泛起微微白色,还寻不到太阳的影子。 火车头在树丛掩障下制动减速,“哐珰哐珰”的声响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了。 尧曳迷糊地坐起来,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状况,她打了个呵欠,赶紧收好随身物品。 待爬下火车,她看到那两辆三轮车已经稳稳搁在了铁轨旁边。小罗和李乐站在后节车厢上往下递行李,其余人在下面帮着接。 尧曳接过他们递下来的双肩包放到三轮车上,再转回去,行李已经都卸完了。人多力大,行李很快就都被搬到了三轮车上,整齐码好。 只有一包食物和两桶水留在火车旁的石子地上,在巨大的火车头面前,这两样东西显得体积很小,孤零零的。 小罗和李乐从车尾跳下车,走过来。 尧曳走到张晓身边,他们面对着火车,其他四人都背对着火车,站得整齐,像是照集体照一样,黢黑的车身是工业复古风格的背景。 张晓指着食物和水说:“这些你们带着路上吃,我们马上就回家了,家里都有。” 大家没推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说不上太熟,但大家一起经历了这趟奇异的旅程,彼此都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而这一分别,多半以后也再不见面了,倒令人有些不是滋味。 第84页 停电后,生活方式变得淳朴,人心似乎也突然淳朴起来。人心一淳朴,人情味也就浓了几分。 刘馆长搓了搓手,道:“要不,咱们相互留个联系方式?” 小罗说:“这情况,留电话也没用啊。” 刘馆长想了一下:“要不留个地址吧,以后没准就靠通信件了。” 李乐立即掏兜:“我有笔和纸。” 李乐翻开小便签本,和中性笔一起递给张晓。 张晓点点头,拔开笔帽,把家庭地址誊写了三份。李乐接回去,撕开便签纸,分给每人一张。 然后李乐,小罗和刘馆长分别写了自己的家庭地址给了张晓。 张晓接过来,看了一遍。 小罗指指说:“哪天要是路过我家附近,就来找我,我家那边风景好,我给你们当导游。” 刘馆长也说:“也记得找我,一定带你们吃好喝好。” 张晓连声道好,他将纸折叠,仔细装好。再次抬起头来,大家又不知说什么了。 清早的空气带着寒气,呼吸冰凉。树尖都挂着露水,微有响动,就扑扑簌簌滚落下来。 沉默几秒,刘馆长道:“好了,你们快走吧。” 他又说:“火车开起来了尘雾大,你们先走一段,我们再上车开车。” 张晓看着大家一点头,说:“那我们这就走了,你们路上小心。” 小罗用脚碾着地上的石子,道:“走吧走吧,早点回家。” 张晓侧头看向尧曳,轻声道:“走吧。” 尧曳跟他们挥手再见,她的视线划过每一个人,刚开始大家表情还有些凝重,最后李乐对她挥挥手,笑了起来。然后大家都跟着笑了。 明明是好事,大家都很快要回家了。 他们已经比绝大部分人要幸运得多。 铁轨被雾气和露水沾得湿漉漉的,在朝阳下微微反光,延伸向远方。 重新握上三轮车把,尧曳突然觉得这趟火车之旅像是场梦境一样。在沉睡中被唤醒,披着黑夜上车,又在睡眼朦胧中下车。 这期间的一切人和事,都像会发光的露水,那样不真实。 除了浑身的酸软,在无时无刻地告知她,火车上那些深入骨髓的忘情缠绵。 尧曳对这趟火车的记忆,是场现实又迷幻的春梦。 他们推起三轮车,朝草丛之外的公路上走。 火车道离着公路有段距离,这之间杂草繁茂,草叶和土地之间还垫着一层小石子。轮胎滚过,坚硬的石子时不时蹦跳起来。 路有些颠簸,他们一时间没有聊天,沉默地走了一段。尧曳不经意看了眼张晓,张晓在专注望着前面的路,也许那条公路他已经很熟悉了,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释然。 这一趟下来,他的面孔变得更坚毅了,可能是晒得更黑了的缘故。他下颌的线条绷着,侧面轮廓利落,严肃又正经,一点也看不出…… 总之,和晚上的反差很大。 张晓突然转过脸看她:“怎么了?” 尧曳摇头的同时扭回头去:“没什么。” 她居然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 因为她竟无法把此时的张晓和那个充斥着情/欲气息的张晓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环境太空旷了,白天太明亮了。而他们之间一般都发生在封闭的空间和室内。 尧曳努力推车,脑中默默地转,没想到他这么呆一个人,居然还有点禁欲的气质。 地上的小石子像是长满了吸盘一样,扒着轮胎,推起来费力极了。 又走了几米,走在前面的张晓停下了,他看了一眼尧曳的三轮车,又看向她问:“车子推着沉么?” 尧曳也回头看,她的三轮车里没怎么装行李,几乎是空的。可是推起来却仿佛摞满重物,莫名的沉,速度怎样也快不起来。 张晓走过来,蹲在她车子的左后轮旁边,伸手捏了捏。然后他又来到右后轮,伸手一捏,车胎瘪进去了一块。 张晓皱了下眉,压低头转着检查轮胎,几乎把头探进了车盘底下。几秒钟后,他找到了问题所在,抬起头,说:“轮胎被扎破了,气漏没了。” 尧曳:“找东西补一下?” 张晓比划了一个两指宽的长度:“口子这么大,补不了。我们现在也没有气筒。”想了一下,他站起身来,掸掸手上的灰,“走吧。” 尧曳看向他:“不要这辆车了?” 张晓“嗯”了一声:“这样推着太费劲了,还没走着快。”他腾了腾位置,把两个背包转移到自己车上,然后道,“没事,马上就到家了,它的使命也完成了。” 尧曳跟着张晓推车继续往草丛外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小三轮停在草丛里,显得孤零零地。 第85页 张晓说:“到家之后我再帮你找一辆车子。” 尧曳:“不要三轮了。” 张晓看向她。 尧曳说:“我要学自行车。” 张晓配合地笑了下:“好啊,想学还不容易,三天教会。 尧曳看着他眉梢一挑:“你不是说分人么?” 刚停电那会儿,他第一次给她家里搬水,她闲扯闲聊,问他自行车好不好学。他的回答就是,分人。 克制而简短的两个字。 记忆一下被拉长了,张晓也想到了那个时候。他又笑了一下,低低地,然后他看着前方,笑意沁进声音里:“我的意思是,分人教。” 推着车子终于出了草丛,上了公路。 尧曳坐在三轮侧面,搂住张晓的腰。 经历了颠簸的石子路,如今乍一骑上公路,感觉车轮下的地面简直像铺了绸缎。就像某巧克力广告所描述一般,纵享丝滑。 张晓在平坦空旷的大路上飞骑起来。 三轮侧面是单薄的铁栏,坐久了屁股很硌。骑了一段,张晓停下车来,给车后行李调整了一下位置,尧曳坐到行李箱上,将一只双肩包抱在怀里。 这个姿势舒服多了,尧曳吹着风,看着车后慢慢倒退的风景,将下巴抵在背包上。 既便拉着一个人,张晓骑车的速度也比与她同骑时快了不少。中午过后,他们进了一个村镇。 这是一个看起来整洁富足的村子,街道宽阔,两边的房屋也很大气,大多是两层或三层的小洋楼,院墙顶上摆着一排赏心悦目的植物。 尧曳张望着问:“是要到了么?” 张晓说:“还没有。”他朝前面指了指,“从这里一直往东走就是大海,我家的位置要更靠近海域。” 约半小时后,道路开始变窄了,张晓转进一条更窄的石板路。 这条路不仅窄,而且清幽,两旁是连绵突起的山体,被大块石头砌墙拦住。墙石湿润,稀落布着青苔,墙上生长着各种蕨类植物,繁茂而细密,绿意丛生地扩散着。 空气里没有海水的气息,反而飘着植物的青涩味,像是进入山林时嗅到的一股檀香。 尧曳呼吸着这陌生又安静的气味,这一回她没有问,不过她知道,就要到了。 又转过一道弯后,车子贴着石墙停下了。 尧曳跳下车子,走到张晓旁边。 张晓抬头看着墙里一栋两层高的小白楼,说:“我家。” 尧曳轻轻点头。 看了一会儿,张晓收回目光,牵起尧曳的手。他捏捏她的手指,然后朝墙前示意:“走,门在那边。” 石墙间的门框里安着一面绿色竹门,门虚掩着,显然家中有人。 他们还没走进,一只小狗先抵开门缝跳了出来。 小狗是黑白花的,长毛柔顺干净,眼神乌溜溜的,见面就直往张晓身上蹿。 张晓跟狗打招呼的方式也很特别,他没有抚摸它,反而冲它打了个响指。小狗蹿得更兴奋了,呼哧呼哧的。 张晓扭头对尧曳介绍道:“它叫老虎。” 尧曳伸出手来,老虎并不怕人,热情地凑过来让她揉了一把。尧曳边摸边问:“这是什么品种的狗啊?” 张晓:“不清楚,几年前自己跑到我家门前来的。”他直起身子,看着尧曳跟小狗玩,回忆着说,“好像有人说这是蝴蝶犬。” 尧曳“哦”了一声,继续逗狗。她其实一直很喜欢小动物,无论猫狗,但却从来没有养过。 玩了一会儿,张晓说:“走吧,先进屋,它自己就跟进来了。” 尧曳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墨绿色的大门,突然间踌躇起来。她脚步没动,抿了抿唇:“你要不要先进屋,跟你家人说一下?” 张晓笑了,觉得她的这份担忧很可爱。他伸手揉揉她的头顶,像抚摸小狗的脑袋一样。 尧曳抬眼轻轻看着他。 他身后是自己家的院落,这里的每一滴空气,每一片土地,都和他的身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站在这里,显得那样理所应当,坚实磊落。 这或许是每一个人都渴望归家的意义。 收了笑容后,张晓额头一低,认真地看着她说:“不用担心。”他再次直接牵起她的手,“什么都不用,跟我进屋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尧曳看着院落里种植着各异蔬菜,排列整齐,番茄辣椒是红的,青菜瓜类是绿的,色彩搭配也好看。这份特有的农家田园的美丽,她之前只在视频里观赏过。 她问张晓:“你知不知道李子柒?” 张晓在屋里听的不太清楚,问:“什么李子?” 尧曳说:“李子柒。” 张晓:“刷得那种漆?” 第36章 张晓推开院门,回头提醒说:“有门槛。” 第86页 尧曳低头迈过门槛,老虎贴着她的小腿跳了进去。 院子左右各有一排房屋,右边是两层高的小楼,左边是间平房,房顶上伸着烟囱,像是间独立出来的厨房。 被房屋一占,院落的空间就不大了。院子中央有块方形的土地,盖着半透明的塑料布,不知道里面种着什么。土地后面立着一块厚厚的石头屏风,屏风上写着一个四平八稳的福字。 尧曳大概扫了一眼院落,然后就看着正对面的屏风。那福字红彤彤的,周围勾着大团的繁花和绿叶,经过风吹日晒已经有些褪色了。 又细致,又古朴,往那一扎,就奠定了整个院子的气质。 院子格局敞亮,张晓也没有过多介绍,站了一下,就朝小楼走过去。他扭开门把手,对尧曳道:“进屋吧。” 屋门一开,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张晓低头去看门轴。他一段时间没回家,门轴似乎换过,尺寸不太合适,随着开合,磨下来一些的木刺。 张晓低声说:“一会儿我打点油看看。” 尧曳注意力在门上,余光看见张晓突然迈上前一步,然后听到他叫了声:“爸。” 尧曳抬起头来。 里屋门口站出来一个人,手里端着茶缸。看到他们,他手里的水晃了一下,然后另只手给捧住了。 尧曳对张晓的父亲,也就是这位张师傅是有些面熟的,毕竟他之前是门卫,而她在小区里住了半年,隔三岔五总能路过。 但她不确定张师傅记不记得自己。 尧曳对他礼貌一笑。 目光略过时,她意识到自己和张晓的手还牵在一起。 张晓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站在前面介绍:“爸,这是尧曳。” 张师傅看着他们,缓慢地道:“回来了。”他的目光朝门外院子望了一眼,“只骑车回来的?” 张晓说:“刚开始骑了几天,前天坐上了一辆蒸汽火车,很快就到家了。” 张师傅点点头,朝里屋挪动脚步:“路上累了,快进来休息吧。” 尧曳跟着张晓走进屋里。 这间屋子应该算是客厅,窗户朝外,一侧摆着电视机,电视后面有一面大镜子,镜子上卡着各色画报和照片,充满了年代感,几乎将镜面完全遮了起来。 正对屋门摆着两张小沙发,中间隔一张茶几。张师傅和尧曳在小沙发坐下后,张晓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尧曳旁边。 茶几上的玻璃壶里泡着大叶茶,张师傅端起来,倒出两杯,递给他们。 尧曳道谢后将茶杯捧在手里,她垂下目光看,澄清的茶汤里,几星碎叶轻轻转动。 尧曳有些局促,尽管不去刻意地想,但目前的状况,就是正在见家长。 按说,这是一份恋爱中比较关键的一步。而她和张晓并没有对此交流太多,甚至没有想太多,自然而然地,她就被推到了这里。 好在,张师傅也没有询问太多问题。 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喝了杯茶,该给壶里蓄水时,张晓站了起来,去拎暖壶。 这个间隙,张师傅看向尧曳:“你家人,离得远么?” 张晓看过来。 尧曳说:“在国外。” 张师傅一点头,没再问别的。 张晓把热水缓缓灌入茶壶。 又坐了一会儿,张师傅嘱咐了句什么,起身朝外走去。 张晓和尧曳走到门边,张师傅的身影走出门后,张晓回头,看尧曳的样子,应该是没听懂,刚才父亲说得话带了点方言。 他解释说:“我爸去姑家拿点鱼和螃蟹,晚上做来吃。我姑父是出海的渔民,这个点正好打完货回来了。” 尧曳问:“你姑姑家远么?” 张晓说:“不远,就在前边那趟房子。”他想从窗户指一下,想了想,伸手开门,“走吧,我带你出去看看。” 天至傍晚,阳光西斜,石板路泛着湿润的光。 院外的路其实是一道缓慢斜坡,向上看去,是来路方向,靠着院墙停着他们的三轮车。张晓指着下坡的方向,说:“从这条路一直走,大概二十分钟,就能走到海边。” 尧曳顺着向远看,路两旁的一户户都是小楼小院,原始的砖瓦结构,静谧古朴,与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 随着路形蜿蜒,房舍叠在一起,一路走低,最尽头落着夕阳。 从这里直接看不见大海,但是风凉飕飕的,每一丝都满带海水的潮气。 尧曳舒适地吸了口气。 张晓站在门口,衣料被风刮得瑟瑟轻响。他把袖口往上撸了一下,一只手揣进兜里,另只手招了招:“这边走。” 尧曳以为他要带自己去海边,可没想到张晓却是朝上坡的方向走。 路过他家院墙,走到隔壁门口,张晓上前开门。 第87页 尧曳抬头看看这个院落里的房子,略显陈破,问:“这也是你家?” 张晓说:“这户人搬走了,一直没人住。我们帮他看房子,在院子里种了些菜。” 说着,他将大门推开。 这院子里的菜地面积很大,比张晓家那一小块土地大的不是一点半点。并且打理得很好,土地分区分块种着不同时蔬,没有一块是枯萎干黄的,一眼望去,十分喜人。 尧曳走近看着道:“大户人家啊,还有后花园。” 张晓一笑,他从墙角拾起只竹筐:“来吧,摘点菜今晚吃。你看看爱吃什么。” 尧曳笑了声。 他的语气使她不由联想到了有些人请客时,把菜单往桌上一放,大手一挥,来吧,想吃什么随便点。 不过在这田园之间,显然比酒桌饭堂更加令人舒心。 尧曳往地上看去,指着近处藤上探出来的红果子:“西红柿。” 张晓点头,蹲下去摘:“炒鸡蛋?” 尧曳点头:“可以。” 西红柿结得又大又红,张晓一拧,揪掉沉甸甸一大串扔进筐里,他站起来:“还吃什么?” 尧曳顺着菜地间细细的小道往里走了两步,看到有块地上立着竹架,上面爬满藤蔓,藤上结着一个个嫩绿的小葫芦,形状都十分标志。 “这个可以吃么?” 张晓说:“葫芦不行,那是晒干了做装饰品的。”他往低处一看,蹲了下来,“摘点丝瓜吧,可以做个丝瓜蛤蜊汤,这边的蛤蜊没有沙子,很鲜美。” 翠绿的叶间,挂着肥美的丝瓜,有些还开着金黄的小花。一部分丝瓜藤没爬好,延伸到了地上,丝瓜就势贴着土地生长。 张晓脚踩在松软半湿的土地上,陷进去了半个鞋底。他挑着摘了两根丝瓜,拎起第三根瓜藤,他没有立即下手,抬起脸,看向尧曳:“你来摘一个试试?” 尧曳还是挺感兴趣的。她在他身边蹲下来,伸手接丝瓜。 张晓说:“往下拿一点,上面有小刺。” 尧曳点头,抻了一下,丝瓜的藤茎很有韧性,没那么容易扯断。 张晓蹲在旁边看着说:“多拧几圈,把藤拧断。” 尧曳如是开始转着丝瓜拧,十几下之后,瓜藤只剩下几根丝络连着,一拽就下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摘菜,尧曳仔细打量着落到手里的丝瓜,仿佛做熟了也能把它认出来一般。然后她伸手把丝瓜往筐里扔。 筐在张晓身体那一边,尧曳探身过去,腰被一只手拦住了。 尧曳转脸,正好对着张晓的脸。 张晓的眼睛黑亮,像满园的蔬果一样天然而新鲜。他搂着她的腰侧,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 只是轻轻印了一下,他便移开,看着她笑了笑:“好玩么?” 他指的应该是摘丝瓜。 尧曳抬起脸望着他,再一次贴上他的嘴唇。 他们的唇都很干燥,好像被这空气中的凉风把水份都给带走了。 两旁的竹架搭得很高,但上面爬得藤蔓稀疏,下方的菜叶倒是茂盛。离远看,从门口看,尧曳的身影被完全遮挡了起来,只露出张晓的一个脑袋顶。 他的头越压越低,最后也被完全挡住了。 待他移开嘴唇,尧曳的身体几乎躺在他的大腿上。 张晓低头细细看着她,然后从她手里接过丝瓜,扔进竹筐里。 尧曳动了一下,下巴点在他的大腿上,半响,她轻轻笑了一下:“都好玩。” 摘丝瓜好玩,和你在田地里……也好玩。 她撑着他的大腿站了起来,张晓仍然蹲在面前,鞋底完全陷进土里。 尧曳不由伸手,捧起他的脸。她揉了一下,发现他的皮肤很干,只有嘴唇是水润的。 尧曳想着说:“晚上给你抹点擦脸油。” 张晓抬着眼睛看着她。 能够看到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她身后的枝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他的眼底也摇摇晃晃的。 尧曳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走啦,继续摘菜。” 他们绕着园子陆续摘了小半筐菜,然后离开了这个院落。 张晓带好门,从竹筐顶上拎出麻绳,整理成两股跨在肩上后,继续朝前走。 尧曳跟着问:“不先把菜放回家?” 张晓说:“不沉。” 张晓带着尧曳沿着这排房屋走,然后从墙间伸出来的小路向山坡上爬。 期间,张晓指着一个小院:“这就是我姑家。” 尧曳看着,他家白色的小楼就在不远处,与姑家只有五六户只隔。她说:“很近啊。” 张晓“嗯”了一声。 尧曳:“你之前说,你还有一个自己的房子,也在附近么?” 张晓说:“不是,那个房子远一点,在县城里。” 第88页 这里地势起伏不平,像是土地分配得不均匀。他们正在爬的这个说是山坡其实都夸大了,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包,脚下的路已经被人踩实了,很快就到了顶。 坡顶上生长着散乱的蕨类植物,边缘长着几棵杂树。 张晓向前走了几步,撩开树枝,对尧曳道:“过来看。” 尧曳从他撩开的空隙里走过去,原本不知所云,但目光朝前一望,她立即怔住了。 跨过一栋栋房顶,她望见了广阔延伸的海面。 空气中飘着蒙蒙湿雾,傍晚光线也不好了,但是波澜壮阔的大海还是能够带给人足够震撼的。 这里的海滨没有沙滩,直接是泥地和礁石,临岸停靠的小船随着海波左右摇晃。远处橘红色的夕阳下沉,零星渔船撑着帆正在快速靠岸。 海风吹拂,尧曳向后撩过头发,看向站在身边的张晓:“这个山坡视野不错啊。” 张晓说:“我小时候放学,每天都爬到这个山坡上来,那时候我们分成两拨人打架,谁占领了这个最高根据地,谁就赢了。” 他望着远处,说:“走到海边天就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就想带你爬到这上面来。” 尧曳看向前方:“风景很美。” 张晓淡淡笑了一下:“来我家了,总要先带你看看大海。” 尧曳几只海鸥在夕阳中掀着翅膀,滑过海面。凉风从脖子里灌进去,身体却是热烫的,带来清醒的舒适,令人不愿离开。 待夕阳落得只剩一个边,海面也都笼上一层淡淡黑色,他们才钻回树丛,爬下土坡,原路返回。 快到门口时,张晓把三轮车推进了院子里。 此时天色已暗,张师傅已经回来了,院子的平房里亮起了煤油灯。 张晓把菜筐拎进厨房,跟张师傅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走出来,问尧曳:“你能不能吃辣?” 尧曳说:“我都可以,看你们的口味。” 张晓点头,说:“我爸拿了几只大螃蟹,正好我们摘回来了不少蔬菜,他准备炒锅香辣蟹。” 尧曳看着平房上方升起炊烟,问:“用不用我帮忙做什么?” 张晓说:“不用。我先带你去房间看看。”他走到三轮车边,“衣物和洗漱用品什么的,我先给你拎进去。” 张晓拎着行李箱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尧曳跟在他身后。楼梯是木质的,脚步踩上去,“吱嘎吱嘎”的声响带着回音,像是从很久远的地方传来的。 一边上楼,张晓一边说:“我们家都是男人做饭,我姑姑做饭就不如我姑父。以前,我妈也没做过饭,都是我爸做。” 张晓走进正对着楼梯的房间,放下行李箱,把煤油灯点亮起来。 尧曳慢慢看着走进,屋里有一张宽敞的单人床,上面铺着足球图案的床单,洗得很旧了,但是十分柔软。屋子的窗户底下有一张学习桌,学习桌上还贴着一些小卡片,有的是英文单词,有的是化学公式。 尧曳低下头,借着光仔细看那些卡片,然后转头问:“这是你的房间?” 张晓说:“对,我上大学后不常回家住,很多东西就没动。” 尧曳靠在书桌前,似笑非笑:“你喜欢我住你的房间?” 张晓走近她,伸手撑着桌边:“我跟你一起住。” 尧曳轻笑:“你爸让么?” 张晓说:“我喜欢你,不管其他。”他的脑袋压低,气音凑到她耳边:“我爸刚才跟我说他晚上去姑家住,怕我们不方便。” 尧曳几乎枕进他的怀里,她侧开一些脸说:“那多不好。” 张晓说:“没什么不好。”他抵着她的身体,低低呼吸,然后退开一步望着她,“我喜欢你这样站在我的房间里。” 他低眼,伸手抚摸她勾在桌上的手指,说:“我先下去帮忙做饭,你收拾一下,等下叫你吃饭。” 尧曳看向他:“真的不用我帮忙?” 张晓说:“不用。” 尧曳眉梢动了一下:“那你屋里的东西我可以看么?” 张晓说:“随便翻。” 他轻轻亲吻她一下,然后朝门口走去。 尧曳拎起煤油灯:“那我要找找有没有日记本,情书什么的。” 张晓笑了一下,回头说:“找到了给我也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晓哥带你农家乐~ 第37章 尧曳从箱子里拿出一身干净衣服,坐了两天火车,浑身灰尘仆仆的。尧曳想了下,决定洗个澡再换,于是她将衣物搁在床头。 其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尧曳合上箱子,又踱回书桌旁边。她视线扫了一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硬皮的厚本子。 尧曳想,自己可没有翻他东西的意思,这本子就摆在明面上,长得像个日记本的模样,她只是拿下来看看,不叫翻。 第89页 尧曳在煤油灯下随意打开本子一页,里面字迹密密麻麻,却不是日记,而是错题本。 还是物理错题本。纸页上的题目誊写清晰,图也画得规整,下面用红笔标明了错误原因,又细致写下了正确的分析与答案。 尧曳往后翻看了几页,每道题目都是如此,整个厚厚的大开本都写满了。 尧曳扣上本子,重新看他的书桌。除了错题本,就是练习册,连一本课外书都没有,一个朴素的帆布文具盒搁在书架角落里。 那样青涩的学生气,经过多年岁月,仍然保留完整。 就像张晓他这个人一样,认真而坦荡。 目光环视他的房间,尧曳突然觉得很完整。仿佛他这个人,从头到尾,她都完完整整地看清了。 尧曳轻轻笑了一下。 她从文具盒里找出一只铅笔头,翻起错题本,在其中一页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她将本子合好,重新插回了书架里。 很快就开饭了。 尧曳下楼,看到张晓端着一盆菜从对面平房出来,走进小楼的客厅。 客厅里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和三碗米饭,张晓把盆菜放在中央,将米饭往桌边分了分。 尧曳说:“做饭和吃饭还是分开的啊,那边厨房,这边饭厅。” 张晓道:“啊,现在有点冷,平房有风,就进屋里来吃。夏天的时候就在厨房吃了,在院子里吃也行。” 张师傅用一个托盘把剩下几盘菜都端进来了。在凳子上坐下,张师傅扭头对张晓说了句什么,张晓起身出去,没一会儿拿回来了一壶酒,和一盒橙汁。 张晓倒了两小盅酒,对尧曳说:“这个酒有点辣,你要不喝饮料吧。” 尧曳点头。 张师傅也是话少之人,举杯示意,抿了口酒,直接就开始吃饭了。 桌子中间的大盆里是香辣蟹。蟹块,藕片,土豆等都埋在红彤彤的辣椒之间,酱香浓郁,十分下饭。 做得也很细致,难啃的蟹钳部位都被敲开了,轻轻一掰,蟹腿肉就露了出来。 尧曳啃了块螃蟹,就了口饭。 饭桌间,张晓看着她。尧曳笑了一下:“好吃。不过我以为南方口味会清淡呢。” 张晓说:“还是得分人家,我家就辣椒吃得多。” 张师傅把筷子上的菜摞在饭上,道:“冷天吃点辣的御寒啊。” 尧曳的米饭只盛了半碗,吃完后,张晓问她:“还添饭么?” 尧曳摇头:“吃饱了。” 家里的饭碗大,张晓想她就吃不了一整碗,刻意只盛了一半。 张晓伸手拿她的碗:“我给你盛汤。” 丝瓜蛤蜊汤放在张晓面前,张晓用汤勺避开贝壳,舀出一些嫩嫩的蛤蜊肉,几块绵软的滚刀丝瓜,最后添了勺汤。 一碗汤落进胃里,暖呼呼的。尧曳彻底饱了,放下筷子,看着张晓和张师傅夹菜喝酒。 她撑起额角,都说饭后容易犯困,现在她就觉得眼皮发沉。她看到菜上面还冒着热气,在煤油灯光下,像是有实体一样,一丝一丝的飘。 张师傅的嘴张了一下,说了句什么。 尧曳抬起头,感觉有些迷糊。 张晓说:“也不早了,你要不先上去休息,我和我爸把酒喝完。” 尧曳点头,撑着跟张师傅道了句别,转身朝楼上走。 张师傅轻声提醒张晓:“那楼梯注意点。” 张晓冲尧曳道:“前两节楼梯有点松了,踩得时候小心点。”说完,他放下筷子起身,“我带你一起上去吧。” 尧曳回头,赶紧道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楼梯我注意着点。”她又说,“你们好好吃饭吧,我就是突然……有点困了。” 张师傅说:“我们喝酒喝得慢,小女娃一路上辛苦了,好好休息。” 张晓点点头,看着尧曳转过楼梯,又坐了回去。 尧曳爬上楼梯,回到卧室,脱了鞋子,躺在床上。 方才她还精力满满,想着洗澡换衣服。吃了一顿饭,好像浑身的气力都卸了,疲惫一下子袭了上来,现在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往枕头上一枕,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做完了一个梦,灯影摇晃中,张晓来到床边。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尧曳撑着睁开眼睛,说:“我没发烧。”说完她咳嗽了一声。 张晓很快端来一杯水和一只水银体温计。 尧曳慢慢坐起来,又咳嗽了两声,她赶紧把杯里的水喝下去。 张晓把空杯放到桌上,又把体温计递给她:“试一下。” 尧曳撩开衣服,把体温计夹上了。 她清醒了一些,靠在床头看着他:“你爸……?” 张晓说:“已经去我姑姑家了。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人。” 第90页 尧曳较有趣味的“哦”了一声。张晓坐到床边,指指说:“你先试完体温。” “试完体温呢?” “看发不发烧。” “不发烧呢?” “不发烧当然好。”张晓又黑又深的眼神瞅着她,“你想干什么?” 尧曳往后靠了一下,笑了笑,没说话。 五分钟很快就到了。 冰凉的体温计已经染上了温热的体温。 张晓捏过体温计,转脸对着桌上煤油灯仔细看。 尧曳趴过来,下巴枕在他肩上,看了一眼,她说:“没刻度啊。” 张晓把体温计转了半圈:“刚拿反了。” 36度7。 尧曳说:“你看,我说没发烧吧。我能感觉得到,发烧应该更难受。” 张晓点点头:“可能刚才在外面吹了风,又吃了辣的,你身体不太适应。” 尧曳说:“不是。” 张晓轻微转头:“嗯?” 尧曳轻轻冲着他耳朵说:“是这几天太辛苦了。” 他们的脸凑得那样近,她说完,若有其事地眨了下眼睛。 张晓一转下巴,凑到她的嘴唇面前,他说:“接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了。” 嘴唇若即若离地挨着,声音也变得湿润,尧曳轻道:“这样可以休息?” 下颌微扬,张晓的喉结动了动,眼神看着她:“一边累一边休息。”说完,他膝盖抵上床单,转身压了下去。 尧曳扶着他的胸口,目光湿漉漉的,有些发亮,她轻声说:“都没有洗澡,也没换衣服。” 张晓的声音有点哑,他说:“我也没洗,一起脏着吧。” 纯洁无暇的是理想圣地,令人一览无遗。 而有些地方,肮脏又洁净,慢慢探索,充满乐趣。 沉进深夜里,尧曳枕在张晓的胳膊上,侧脸安睡。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黑暗的房间,完整的梦中,充斥着的都是他的心跳。 微近黎明,尧曳觉得嗓子很痒,忍了几下,没忍住,又咳嗽了两声。 张晓的身体动了一下,立刻爬起来。没多久,端来一杯温水。 尧曳撑起身体,将水慢慢喝光。 她捧着杯子抬起眼睛,一只体温计又伸到她面前。 张晓说:“你再试次体温。” 尧曳笑了下:“我不发烧。” 张晓坚持:“试试。” 尧曳夹上体温计,到时间拿出来看,还是正常体温。她把温度计搁到桌上,张晓出了房间,不知干什么去了。 窗外晨光微亮,鸟啼清明。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尧曳缩进被子里,又快睡着了。张晓端了一个托盘走进来。 托盘上有两只海碗,一碗热菜,一碗白粥。 尧曳讶异:“你刚做的?” 张晓用勺子搅了搅粥:“还有点烫。” 尧曳钻出被子,把卫衣套在身上,穿好袖子,看到张晓静静地,很仔细地注视着自己,比起注视,更像是一种观察。尧曳表情轻微一动:“怎么了?” 仿佛号召声势似的,她看着他问:“怎么,见我脱衣服,少见我穿衣服?” 张晓眉头抬了一下,不置可否,把勺子递给她:“烫,慢慢吃。” 尧曳凑到桌边。看到那碗菜是炖菜,有白菜,豆腐,和一点肉沫,炖得烂而入味,清汤变浓。 尧曳抬眼,轻声问他:“你的呢?” 张晓也在床边坐下,说:“这么大碗你吃不了。你先吃。” 尧曳慢慢舀了一勺菜吃,突然问他:“放糖了么?” 张晓说:“没有,清炖,只放了一点点盐。” 尧曳点点头,越吃越沉默。 吃掉了薄薄一层后,她把勺子递给他。 张晓问:“吃饱了?” 即将接过勺子,尧曳却突然把手一撤。 张晓看向她,尧曳舀起勺粥:“我喂你啊。” 张晓目光看着她,脑袋不动,垫在桌上乖乖等着。尧曳把粥伸过来,他张嘴一口咽了。 尧曳笑了一下,又舀了一勺白菜豆腐。张晓吞下后,尧曳轻轻看着他,她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工作还不忙,当然,我家条件也不太好。那时候我爸就经常做白菜炖豆腐,有时候还加点土豆。烂糊糊的一盆,但是是甜的。我爸说没放糖,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做的。” 她捏着勺柄,又舀起一勺菜,看着说:“已经好久没吃过了。原来这些东西一熬,就是甜的。” 张晓觉得她想家了。 嘴上说归说,脑子里面不想是不可能的。 张晓的脑袋终于动了一下,他抬起头,对着她耳边,言简意赅:“那,叫爸爸。” 尧曳睫毛动了一下,好笑似地看着他。 张晓赶紧道:“逗你玩的。” 尧曳把勺子搁了,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哦?你喜欢这样扮演么?” 第91页 张晓就势搂住亲吻她,然后额头抵在她额头上,他低声说:“都喜欢,只要你是我的,怎样都喜欢。” 太阳慢慢升高了。 一些晚秋的植物,拼命夺取阳光,吸收养分。茎叶在向外生长,底下暗藏着的根须也在悄悄攀延生长。 阳光照了会儿,温度回升了一些后,张晓开始烧热水。 张晓家有淋浴设施,但是比较原始,没有自来水。平时需要人力往水箱里加水,然后通过热水器烧热,再从水管流出来。 眼下,热水器也没用了,张晓直接拎上烧好的水桶,往水箱里加温水。 加了几桶,两个人洗澡应该够用了,张晓让尧曳先进去洗,他歇了口气,把厨房收拾好。这时他看到姑姑拎着一个塑料桶走进院门。 张晓迎了过去,接过桶,看到里面盛着小半桶青虾。那些青虾个头都很大,一看就是专门挑出的来的,在浅浅的海水里活蹦乱跳的。 张晓把桶放在地上,推拒:“昨天从你那拿的鱼还有。现在虾的价格好,又这么大,在码头上能卖不少呢。” 姑姑打他一下:“不是带女朋友回家了么,又不给你吃,给你对象尝尝。这虾甜水得很啊,上锅一蒸,白嘴吃都好吃。” 她把桶柄塞进张晓手里:“快放去厨房去。” 张晓看着桶,一点头,拎进了厨房。 姑姑跟着他走进了屋:“你跟你对象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张晓说:“不算久。” 姑姑说:“没超过一年?” 张晓说:“没有。” 姑姑:“哎,你以前大学不是有个好几年的女朋友嘛,也从没带回来过的啊,问你都不告诉的。这回认识这么短就带回家,是看着特别喜欢的啊?”她又问,“听说那姑娘是大城市的人啊。” 张晓说:“是,在北京工作。” 姑姑问:“那怎么跟你回来了呀,现在也非节非年的啊。”她想了下,道:“哦,是不是城里没电了,就不工作了都放假了?” 张晓放好桶,盖了一下,转回身来问:“我爸呢?” 姑姑的思维立刻被引走了,说:“你爸早起跟着一起出海帮忙去了啊。”她一笑,“你爸不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小两口嘛。” 尧曳快速洗完了澡,她用毛巾包裹头发,穿好衣物,走了出来。 趁水还热着,她想叫张晓抓紧过来洗。 在屋里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尧曳来到院里,听到厨房有动静。 尧曳按着头上的毛巾,走到厨房门口,刚打算喊人,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一个女声说:“城里姑娘养尊处优的,动手能力都不太行的吧。” 张晓说:“没有,她很聪明的。” 女声叹了口气:“哎,就是光学习好的,什么活计都不会的啊。” 厨房没有门,只有一个门帘,张晓的声音从那门洞里清晰传出来:“农活都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她只是没接触过,学习能好,其他事情更能做好的。” 顿了一下,他说:“只是没必要罢了,我什么都能做,她这样,就挺好的。” 第38章 平房里又闲闲搭了两句话,那女声一转:“哎,桶别盖那么严实,虾该闷死了。” 张晓说:“留了道缝的。”说完他又走回去弄了下桶,咯铛响了几声。 等里面不再交谈,尧曳正准备探头叫人,方才说话的妇女走了出来。 尧曳看着她。 这妇女也站定住,手在衣服上沾了沾,打量着尧曳,带着好奇笑了一下。 张晓脚步跟在后面走出来,他介绍:“这是我姑。” 尧曳向她打招呼。 其实不用介绍也能看出来。这个妇女长得和张师傅很相似,都是微胖的方圆脸,颧骨亮堂堂的,看起来性情很好的样子。 但张晓却跟他们不像。或许五官有些许相似,但整体神韵却截然不同。 若是不熟的人,从张晓的脸上一定得不出性格好这样的评价。他的脸线条生硬,也不常笑,除非面对交谈,否则他也不会主动看向别人的脸。 这样的人,或许内敛,或许固执,你难以捕捉到他的眼神,很容易忽视了他的存在。 像是路旁的松柏,高大直立,习惯沉默。 现在他站在门洞后面的阴影里,比姑妈高出了两个脑袋。在无旁人看见的地方,他专注地望着尧曳,唇角勾了一下。 闷声的柔和,独一份的殊待,更能碰触灵魂。 尧曳心底里不由柔软,抑不住抿唇一笑。 拦在中央的姑妈赶紧迈出平房,念叨着:“小两口你侬我侬的呦,得了,我回家去了。” 到尧曳面前,姑妈伸手捏了捏她的衣服下摆:“小姑娘衣服太薄了吧,海风一吹冷得很。” 第92页 尧曳说:“我还有外套,不冷的。” 姑妈转头嘱咐张晓:“晚上把炉子烧上吧,要不睡觉冷得不舒服的。” 张晓点头答好。 姑妈又问:“要不要厚衣服啊,我家里有几件还不错的,你挑着喜欢哪个拿着穿啊。” 张晓替她回答说:“不用的,我家里也有厚衣服,需要的话都能穿。” 姑妈点点头:“那好吧,我就回去了。”她走出院门,又嘱咐说,“你们可以去海里玩啊,你们家那个小船就在岸边呢。” 张晓说:“我们收拾一下,就打算去海边看看。” 姑妈带上院门,脚步走远了。 尧曳把头上的毛巾摘下来,披在肩上,轻轻擦拭发稍。 上午的阳光正好,稀落照在院子里,清冷而温暖。 张晓走到尧曳面前,伸手摸摸她的脸,道:“我去洗个澡,要不水该凉了。” 尧曳看着他点头。 “你在院子里随意转转。”张晓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迈步朝屋里走。 尧曳摸自己的脸,不服输地叫:“喂。” 张晓扭头,尧曳想回他一下,脑子还没转,直接伸手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他的裤子布料厚,臀肌又结实,像是打在了实心的沙袋上一样。 还没挠痒痒劲大,张晓好笑地看回她:“想干嘛?” 尧曳甩甩手,瞅着他:“没事,好好洗澡。” 院子里是土地,偶有凉风,可以看到空气里浮动着细尘。尧曳一边擦头发,一边顺着楼墙走到石头屏风前。石料厚重,稳稳扎在土地里,她细细看着,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福字,立体的,很光滑,只是布了层灰。 尧曳又绕过屏风,看到后面有个半砖半茅草的小房子,像是曾经养过动物的圈舍。但如今里面已经放满了杂物,除去一些农作工具,还堆着高高一摞绿色的网兜。 尧曳无所事事,走到近前,研究半天,也不知道这网是做什么用的。 张晓很快就洗完澡出来了 他走过屏风,尧曳正好叫他来问。 张晓走到面前说:“这是放到海里捕货的网。”他蹲下,拎起一块网兜解释,“鱼虾或者螃蟹之类的,从网缝这里钻进去,就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尧曳点头。张晓的身上还带着沐浴完的气息,湿润温热。他的头发聚着水,阳光一晃,好像发丝里藏了很多小金珠。 他伸手拨拨头发,突然仰起脸:“这样,一会儿拿上网,我们把网下到海里去。” 尧曳好奇:“去捕鱼?” 张晓捡起网开始整理:“没捕过鱼吧。” 尧曳说:“没有。” 张晓一笑:“带你见见世面。” 正愁不知道带她玩什么,一下子就有了灵感。 尧曳看着那一大堆网:“这么多网,能捕到很多货么?” 张晓说:“看行情,捕到的多,可以在码头附近卖掉。”他把网一段一段理好,规矩地收在另一边,“以前我爸就几乎天天出海,打完鱼虾,就去挖螃蟹撬生蚝,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三五百。不过太辛苦了,天天在海水里泡着身体受不了,年纪大一些,就转行了。” 简单理好网,他站了起来。 尧曳道:“走吧,去海边?” “下午再去,先吃午饭。”张晓看了她一眼,“海边风大,等你头发干了。” 他们回到厨房里。张晓打开小灶上的锅盖,搅动一下,然后弯腰烧火。 尧曳说:“简单吃一点吧。” 感觉刚吃完早饭,睡了个回笼觉,洗了个澡,什么也没干就又吃午饭了。 张晓嗯了声:“我把早上的粥热上。” 生好火,张晓拿来一只大蒸锅,把鲜虾倒入锅中蒸上,然后走到墙边,从挂着的一辫子蒜上揪下来一头。 尧曳说:“我来剥蒜吧。” 张晓把蒜放在她面前的案台上,又转身拿来一个捣蒜罐。 “打点蒜蓉做蘸料。” 尧曳仔细剥了半头蒜,扔进罐子里碾碎。她低头时,看到自己的甲油底下长出了一截明显的白边,像是一个个小月牙。 一天天过得无声无息,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会帮你悄悄记录时间。 尧曳捣蒜的功夫,张晓从她这里偷走了瓣蒜,素炒了个小白菜。 快火半分钟就出锅了。 张晓把菜和粥都端到窗前的小桌子上,搬来两把折叠椅,打开支好。 他走过来看看尧曳手里的蒜罐,道:“可以了。” 倒出蒜蓉,张晓加了些酱醋香油,兑了一小碗蘸料。熄火后把蒸虾盛出来,就开饭了。 剥着虾,张晓突然问:“你平时爱吃什么?” 尧曳抬头:“嗯?” “没有停电的时候,你一般,吃饭爱吃什么。爱吃海鲜么?” 第93页 尧曳想了想:“我一般吃蔬菜比较多,配点牛肉,或者面条。其实,我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就随意吃点健康的,有时候晚上都懒得吃饭了。” 张晓剥出一只粉嫩的虾仁,沾了沾料,放在她碗里,又问:“你是不是爱吃火锅?” 尧曳挑眉:“火锅?” 说完她想起来,刚停电那几天,她跟张晓去公司拿钱,事后提出请他吃附近的铜锅涮肉来着。 不过,那会儿他也没去。 尧曳说:“跟同事聚餐的话,比较喜欢吃火锅,挺热闹的。”她也剥好了一只虾,递到他面前。 张晓在饭桌那头抬起眼睛,他手里握着筷子,筷子上夹着几根小白菜。他没放筷子,直接凑近把虾仁咬了过去。 他含吮过她的指尖,然后离开,只嚼了一下,就把虾仁咽了。 尧曳眼睛笑眯眯的,收手又拎了只虾:“真乖,我再给你剥一个啊。” 张晓等了一下,才把筷子上的菜又填进嘴里。 他又继续问:“那你,平时爱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尧曳:“咖啡喝得多。”她想着说,“其实我前一段时间,突然发现奶茶挺好喝的,我们公司楼下有好几家网红奶茶店,我经常让同事给我带一杯。不过啊,就是不健康,我一般都忍着只喝一半。” 张晓“哦”了一声。 尧曳看着他:“怎么了,又问吃又问喝的,想给我创造宾至如归的感觉?” 张晓立即说:“不是。”他的眼神投向她,似乎在思考措辞,顿了一下,才道,“你不是客人。” 尧曳微微一愣。 张晓的措辞到底没思考清楚,还是重复说了遍一样的话。他低声说:“这是我家,你不是客人。” 但他坚持表达的意思,却是很清楚了。 尧曳觉得心里软得直迷糊,她怔怔地问:“张晓,你喜欢我,为什么?” 没人能不迷惑。张晓说:“我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不知道。” “从我们一起上路的时候?” 张晓重新抬起眼睛:“我说了,我都不知道。” 尧曳轻轻蹙眉:“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认定我了?” 张晓说:“对。”他看着她,“我就要你,别人我都不要。” 窗外的阳光色泽很浅,一点也不晃眼睛,只是给脸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面具。面具之下,细微表情都显得脆弱。 尧曳眼皮动了一下,眨眼像是个慢动作:“那……” 那要是来电了呢?来电之后,我们会怎样呢? 我们可以,一起一直留在这里生活么? 尧曳没有问出来,因为她发现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因为她突然觉得,和他在一起,哪怕在世界上最偏僻的角落,似乎也很幸福安稳。 这是错觉么? 真的来电了,这种想法将会变成错觉么? 基于环境而生的情感,又怎样战胜环境而存在呢? 尧曳启唇,又立即吞下了全部的话语。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要怎么问出口。 张晓看着她,缓缓地回答说:“我不怕来电。” “以前我怕。跟你一起在路上骑车,我总担心会突然有汽车驶过,然后你发现来电了,就会立刻离开我回到你原本的生活里去。抱着你睡觉的时候,我会突然醒过来,然后偷偷看窗外有没有路灯亮起来。看到一片漆黑,我就放心了。” 他的眼神透明而干净,明明表情郑重,眼里却仿佛有笃定的笑意。 “可是现在我不怕了,因为你也喜欢我。即便来电了,你也离不开我了。” 尧曳望着他。 她觉得自己有些轻轻发抖。 她觉得这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太刺眼了,简直让人无处可躲。 到底是冷,还是热,她不知道。 停了几秒,尧曳低头喝了一口粥:“饭都凉了。” 她把剥了一半的虾重新拿起来。 张晓点点头,也喝了一口粥。然后他抬头说:“没凉,温的。” “……” 尧曳把剥好的虾仁丢进他碗里:“再不喝就凉了。” 慢悠悠吃完饭,张晓把剩菜用网罩罩住,然后来到院子里。 他将三轮车上剩下的几样行李拿进屋里,把渔网和几样渔具搬到三轮车上,又多带了两瓶水,看尧曳穿好外套,他们就朝海边出发了。 沿着石板路没走多久,开阔的海面就展现在眼前。 看着近,但实则还有一段下坡的泥路。刚开始的泥地很干燥,嵌着大块礁石,礁石上布满干涸的贝壳。后来泥地开始变得湿润沾脚,细细的海水渗进沙砾缝隙里。 张晓在这时停下,从三轮车里拿下一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拎出两双乌黑的塑胶雨鞋。 第94页 “换上鞋,前面都是水。” 他将鞋底比较了一下,把小号那双递给尧曳。尧曳坐在三轮车上,脱下鞋子,把雨鞋蹬上。 说是号小,可蹬在脚上还是肥肥咣咣的,尧曳踩在地上,低头看了看,感觉自己踩在两只桶里。 张晓也换上胶鞋,把他俩的鞋子都收进袋子装好,然后继续向海边走。 海畔的泥地上竖着许多杆子,杆子上零星拴着渔船。有的船很大,安着锃亮的发动机,有的船很简单,只搁着两根木桨。 张晓走到一辆棕褐色的木船前停下了。 这辆船在这一排里,都算是朴素的。简单的木板架构,头尾微翘,形成船的模样,船底很旧,凝着一些干涸的水草。 张晓把渔网等搬到船上,解开拴绳,用手拉着,对尧曳道:“上来吧。” 尧曳扶着他的手,踩到了船上。 张晓随即往船上一跃,将绳子收好。随着他的冲劲,船体朝前漂出了几米,张晓走到船中,拾起木桨,开始摇船。 或许是靠近泥滩的缘故,这里的海面发浑,但细看水却是清净的,贴着水面有细细的鱼苗在游动。 待船远离岸边一段距离,厚重的水体撑起船底,张晓放下船桨,伸手擦了擦船边,转脸对尧曳道:“坐吧,都是干净的。” 尧曳收回望着海面的目光,问:“我们在哪里撒网?” 张晓说:“你定。”他目光朝左右望了望,指着一处说,“你看,海面上有浮漂的,底下就是别人撒过的网。没有浮漂的地方,我们都可以放网。” 看着海面上间隔飘着的一串白色泡沫,尧曳恍然:“我以前去海边玩,常见海面上飘着小泡沫,原来底下有渔网。” 张晓说:“嗯,这种网我们也叫地笼,一般放在浅水域,深海还有更结实的网。” 他们选定了一片空阔海域开始下网。 张晓拎起渔网的一头,开始往水里抛扔。这些网是成条状绑接在一起的,扔下几节网,张晓就再向前摇几下船,使得网子抻平落进海水里。 下了一大半的渔网,张晓终于停下了。抛扔也需要一些气力,张晓的额头出了一层汗,他抹了把,在船舱的另一侧坐下。 他下过网的地方,均匀飘着摇晃的泡沫浮漂。此时回看岸边,那些遥远的房屋与草木,都变得小了。 尧曳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收网?” 张晓说:“明天早上来收。” “明天?”尧曳以为在海面上稍等一会儿就可以收网了。她问,“渔网不会被别人拿走么?” 张晓笑了一下;“不会的。大家都是附近的邻居,谁家的网谁家自己记着。” 尧曳点了下头,回望海面:“我们明天应该可以收获不少。” 张晓说:“很有可能,这个位置是河海交接的地方,没准能遇到鱼群。” 海面上扑过来一股凉风,小船微微摇晃。张晓重新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天空。 他身后的岸上是一片渔村,木质房舍,泥土路面,原始而淳朴。 张晓的朴实却与这纯粹的农家风格又不同,他站在船上,背对阳光,是独立而凛然的个体。 他的衣角被海风掀动。 汗意被风带走,换来些许凉意。张晓拉上拉链,朝尧曳走过来,他揉揉尧曳的脑袋,低头问:“冷不冷?” 尧曳摇摇头,张晓捧起她的脸,头压得更低一些,细细亲吻她。 他的掌心垫着一层粗糙的硬皮,磨蹭在她的脸上。尧曳闭上眼睛,伸手叠在他的手背,轻柔抚摸。 海面阔远,飘着一只孤舟。 亲吻了很久,张晓才抬开脸。他眼神黑沉,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然后把她轻轻按在胸口。 他低促喘息,心跳有力的震动着。 海面的波涛是有节拍的,大地也是有脉动的,这世界万物都自有韵律。他的心跳声,和这些韵律一样。一样的强烈,一样的低柔。 作者有话要说:哎,快来电了。 写着都有点心疼了,咋整。 第39章 张晓把剩下的网绑好收在船舱里,然后他继续拿起木桨,平行着岸边向前摇船。 小船绕过村落的轮廓,海水突然变浅。岸边探过来一坡泥地,泥海混杂之上生长着野树林,在秋天,那些树叶没有变黄,反而发红。 红树林上方跨过半座水泥桥,粗大的桥柱扎在水中,探出一截,戛然而止。 断桥的影子夹杂着树影,在水面上晃得破碎。 张晓说:“这桥底下,有很多野生的生蚝。”他划着小船慢慢靠近桥洞。 尧曳张望着,离得近了,她看到桥柱和暗礁上长满了嶙峋不平的贝壳,接连成片,把桥石原本的颜色都盖住了。 第95页 “这些都是生蚝?” “都是。”桥洞下面的水体太浅,船划不过去,张晓在一段距离外停下了。他指着最近处说,“这样长得太满了,一个个敲下来,你就认识了。” 他转头问:“敲一些来吃?” 尧曳问:“得下水吧。” “对。”张晓把木桨搁下,道,“有很多人挖生蚝,在水里一泡就是半天。” 尧曳伸手拉一拉他的衣摆:“别了,天太冷了。你看现在都没人下水了。” 断桥周围海水轻轻晃荡,只停着他们一架木船。 张晓说:“这里平常人也少,水不好走,人们大都去海里的礁石岛上挖东西。”他伸手轻捏她的手,往船头走了一步,“绕过这里,再往前面就是县城了。” 桥体挡着,看不到前面的面貌。 张晓思考着望了一下,就收回目光,说:“明后天,带你去县城里看看,然后我把房子收拾出来。” 他又看向尧曳:“不让我下水,今天可就吃不了生蚝了。” 尧曳轻道:“不吃生蚝啊,中午还剩了很多虾呢。我们昨天摘得菜,也没有吃完吧。” 张晓看着她,点了下头:“想吃,我们在码头上买点也行。”他说,“那就回去了,明天再来收网。” 他撑起船桨,支进泥地里借力转弯,然后划水往回走。 小船慢慢靠岸,停进原本的船位里。 张晓迈下船,牵着船绳在岸边拴紧,然后朝尧曳伸手。尧曳搭住他的手掌,跳下船来。 在晃悠的船上待久了,刚一踩到地面,觉得脚下发虚。 尧曳双手拽住他的手掌,往前迈了一步,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靠着。 张晓侧过脸,尧曳感受着说:“我觉得我晕船。” 张晓笑了一下:“这么没出息,这个小破船就晕,那你大船更没法坐了。”他摸摸她的脸,说,“没事,走两步就好了。” 尧曳走了两步,果然地面慢慢稳了。但她也没有松手,两只手拽着他的手掌,一直走到三轮车的位置。 他们沿着石板街刚转过路口,老虎就摇着尾巴扑了过来,欢腾几下,然后在前面带路。 张晓把三轮车推进院里,靠墙停好。 墙角有一个砖砌得狗窝,狗窝里铺着旧垫子。老虎进去兜了一圈,又很快跳出来,踩在窝前的不锈钢小盆上,转着发响。 张晓看了一眼空的食盆,说:“今天还没喂它呢。” 他家里没有专门的狗粮,张晓走进厨房,在碗里掰碎一个馒头,用昨天剩的肉汤一拌,端了出来。 尧曳靠在门口,老虎在她脚下巴巴等着。 张晓把碗递给尧曳,冲墙角示意:“给它把吃的倒上吧。” 尧曳点头。张晓说了句等一下,又转身进屋,拿了两根火腿还有一个剥好的煮鸡蛋出来。 老虎看到火腿眼睛都放光了,尾巴摇得直打晃影。 张晓说:“等它吃完饭,这些你掰成小块喂它。坐下,趴下,站立,转圈,这些它都能听得懂,你试试。” 尧曳忙不迭把食物接了过来。 她在院子里逗了半天狗,最后手里还剩一块火腿,老虎乖乖地趴在面前,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以及她的手。 尧曳蹲着看它,突然感觉,老虎和他的主人有些相似。 哪里像呢?是神情,还是眼神。尧曳琢磨不清楚,她只是突然觉得张晓像一条温顺的大狗,这是一个充满褒义的想法。 或许当某个动物的眼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那可靠而专注的模样,都是相似的吧。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心里会不自主地充满温柔。 她伸手抚摸老虎头上顺软的毛,挠挠它的下巴,然后把火腿喂给它。 老虎狼吞虎咽,尧曳轻轻抬头,望向厨房。 张晓回到厨房一直忙活,不知在做什么。傍晚的夕阳斜斜打过来,窗户上尽是金色的反光,什么都看不清楚。 尧曳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回到厨房门口。她刚迈上台阶,张晓立即走过来,挡在面前。 尧曳歪头往里面瞅:“做什么呢?” 张晓又往前站了一步,拦住她的视线。 尧曳抬起脸,张晓一本正经地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尧曳挑眉:“还不让看?” 张晓说:“你先别看。”他朝对面努嘴,“你先去客厅坐一下吧,几分钟就好了。” 尧曳摊摊手:“我得进去洗个手。” 张晓抬手从窗台上够了个香皂过来,递给她说:“客厅里有个水盆,里面有水。” 尧曳接过香皂,看着他,有意思地点了下头。 她转身迈下台阶,走了两步,看到张晓把厨房的门帘给放上了。 尧曳笑了下。还鬼鬼祟祟的。 第96页 她走进客厅,洗干净手,没有找到手巾。 尧曳走到茶几,拿一张卫生纸把手擦干,她把卫生纸扔进垃圾桶,又把黏在手上的小纸屑抠下来。 这时屋门一响,张晓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尧曳看到那托盘上搁着两只大玻璃杯,玻璃杯里盛着奶褐色的液体。 “这是……?” 张晓把托盘放在茶桌上,拿起一旁吸管,放进液体里,道:“奶茶。” 尧曳怔了一下。 她慢慢走到沙发旁:“你刚刚在煮奶茶啊。” 尧曳低头看杯子,他刚偷偷摸摸的时间,应该是在摆盘。 玻璃杯壁上卡着一片橙子,一片绿叶做装饰,很像那么回事,随着吸管搅动,有红色的小珠粒在液体里浮动。 张晓在桌对面沙发上坐下:“尝尝味道。” 尧曳坐在沙发上,端起杯子吸了一口。牛奶基底,淡淡的茶味,只有一丝丝甜。 尧曳睫毛动了一下,说:“很好喝。” 她又接着吸了一口,没吸上来,拎起吸管,发现被红豆卡住了。 张晓干干道:“只有这种吸管,太细了,我给你拿个勺子去吧。” “不用。”尧曳把吸管拎出来,放在托盘上,“直接喝就可以。” 张晓点了下头,又把自己面前那杯推过去:“那你再尝尝这个。” 尧曳抬起眼睛看着他:“两杯不一样?” 张晓说:“那杯里面放了蜜红豆,这杯里面放了柚子肉。”张晓的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杯子说,“里面奶茶是一样的,都是用牛奶熬的普洱茶。但我家里没有珍珠,我看柚子的颗粒是透明的,和珍珠有点像,但是怕味道不对劲。” 尧曳吸了一口,称赞:“嗯,这个很清香。” “好喝么?” “都好喝。” 张晓又期冀又探究地看着她。 尧曳笑了一下:“真的,味道不错的,你自己尝尝。” 尧曳把奶茶推到他面前,张晓没有动,看向她:“你喂我尝尝。” 尧曳伸手把脸一撑:“嗯?” 张晓说:“像你喂我吃虾那样。” 尧曳:“这个是液体啊。” 张晓目光看着她,静静在等。 尧曳望着他,觉得自己的感受一点没错,他这样的眼神跟老虎太像了,就是在渴望面前,却又保持温顺的模样。 仿佛在,仗着喜爱邀功。 尧曳端起杯子站起来,把吸管递在他面前:“喏。” 张晓含了一下,然后移开嘴,抬起眼睛:“卡住了。” 尧曳拎出一截吸管看:“柚子颗粒那么小,怎么能卡住。” 张晓说:“就是卡住了,你试试。” 尧曳把吸管塞进嘴里,轻松喝进了一口奶茶。明明没有啊,她刚打算开口,张晓突然半站起身来,扶住她的脸。 他微微侧头,捉住她的嘴唇。 她的唇轻轻启着,很轻易地就侵入进去。初始是奶茶的醇香,随即那些味道都被卷走,他专心品尝她的舌尖。 他完全站直起身,亲吻的角度也慢慢转变方向,探索逗弄。像是有个开关啊,轻一拨动,就都打开了。尧曳身子放软,轻轻一颤,他把她手中的玻璃杯取走放下,搂住她的腰身。 他在她唇角低语:“要这么喂,知道么。” 尧曳嗯声回应。 张晓细细吻咂她的唇瓣,然后微抬起头,看向明亮的门厅,说:“我去锁门。” 她的脸上像蒙了一层迷纱,眼里也都是勾人的朦胧。张晓舍不得走开,揽着她一起移到门口。 门栓“咯噔”落下。 门口铺着地垫,地垫是棕红色的,柔软的,布满鞋底的灰土。 但无人顾及,衣衫被随意丢扯在上面。 张晓粗重喘息的瞬间,视野里看到了熟悉的走道。 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啊。 他曾经抓着玩具走过这里,背着书包走过这里,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夜班走过这里。他曾一遍遍的路过这里,时间在记忆里擦出影像,只是熟悉,从未深刻。 但他知道,从此以后,墙壁的灰尘,头顶的纹路,门板的嗡响,这里的每个影印和声响,都将烙进他的记忆力,伴着炙热与颤抖,和全部心跳的声音。 他愿意将所有拥有的,美好的,都用更加强烈的东西覆盖。 由此,他愿倾其所有,他将灵魂打开。 ———— 门缝里透进来道光,滑过身体,在地上照亮一小块光斑。 后来,那光斑不见了。 他们靠在门角轻轻喘息。尧曳坐在衣服上,张晓直接坐在地垫上,将她搂在胸口。 尧曳看到他的胳膊上布着一条伤疤,是通过隧道时划伤的。 自从那晚在农家院住宿后,她再也没有细细看过这道伤疤,似乎连他自己也忘了。 第97页 伤口的结痂还粘着几处,其余的部分已经脱落,呈现淡淡粉色。 尧曳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那道伤疤。他的小臂微微一动,随即他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任由抚摸。 他们谁都不再说话。 这样过了很久,光线都慢慢稀了,张晓动了一下,问:“冷么?” 尧曳摇摇头。 但张晓也没管她的回应,他握了一下她的胳膊,凉的。他搓搓她的胳膊,立即爬起来,从地上捡衣服。 他捡起来一捧衣服,有些掉在墙角,落了些灰。瞧不见也就罢了,有几件上的灰印还是很明显的,张晓看了看,说:“我去给你拿新的。” 张晓快步朝楼梯走去,微弱光线下,他的后背黝黑精壮,关键是,还光着屁/股。 尧曳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很值得吹声口哨。 一两分钟,张晓就拿着衣服下来了。 他自己已经套好了衣服裤子,一手举着煤油灯,另只手里搭着内衣,裤子,还有一件软乎的黑毛衣。 尧曳穿上内衣,拎着黑毛衣看。 张晓说:“这是我的,特别暖和,就是洗了缩水了。” 尧曳点点头,把毛衣套上,料子很软和,贴身穿,也不扎人。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将头发撩出来。 都穿好后,尧曳抬起头,看到张晓默默看着她。 尧曳问:“好看么?” 张晓点头:“好看。”他的头上下移动,细细打量后,又补充评价,“黑色,显白。” 尧曳一笑:“好看就行。” 张晓又看着她问:“你饿不饿?” 尧曳:“又要开始张罗做晚饭了?” 张晓点头,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色:“已经很晚了。” 尧曳悠声叹息:“哎,真是一日三餐啊。” 感叹完,她突然发现这句话似乎另有所指。她眼神立即看向张晓,张晓却毫无领会,站在那似乎在考虑吃什么。 尧曳看着他,重复说了下:“一日,三餐。” 张晓点头:“对啊,一天三顿饭,都得好好吃。”农家一天到晚,大都是为了饭餐而忙活。 说完,看着尧曳变得趣味的表情,张晓有些莫名。 尧曳不禁又笑了一下。 她提议说:“中午剩的蒸虾,我们剥出来炒饭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脖子以下的!】 有人问我为啥会捕鱼。 哈,我不会的。不过我莫名特别很爱看各种赶海的视频,挖螃蟹啊捞鱼啊卖海货啊,看着就很开心。 所以写出来,给你们看看。 另外,这篇文结束后,很值得统计一下,小张同学一共做了多少样食物。 第40章 吃过晚饭,小院里已经漆黑一片了。 张晓从院角拿上一个铁钩,回到屋里,来到楼梯背面。 尧曳这才发现楼梯后面还有一间小屋子。她刚一打眼,张晓已经拉开门走进去了,尧曳从缓声“吱呀”的门缝里跟了进去。 借着煤油灯光,尧曳看到屋里有个灶台,有个煤炉,煤炉后面还连着粗大的管道。 “这也是厨房?” 张晓在炉子前蹲下,道:“以前是,但排风不好,一做饭屋里就呛人。外面另建了平房,就不在屋里做饭了。” 张晓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条,划火柴引燃,然后伸进煤炉里等着。 红色的火光慢慢亮了起来,等待的功夫,张晓转过脸,看到尧曳在旁边半弯腰直往炉子里瞅。毛衣的高领口毛乎乎的,簇着她的一张小脸,像是细白透明的花苞。 张晓说:“不呛么?往后站一点。” 尧曳看向他:“你在做什么,不会又要做宵夜吧?” “刚吃完饭,做什么宵夜。”张晓笑着转回脸,把手里的木条丢进炉里,“我在烧炕。” 尧曳恍然大悟,站直身子,看着向上延伸的黢黑管道:“原来是这样烧暖气的。” 张晓嗯了一声。 他拿起铁钩捅了几下煤炉,灰尘扬起,炉心的火光向外一跳一跳的。 “你睡觉时候手脚太凉了,快到早晨才暖过来。” 尧曳说:“我体质就这样。” “还是屋里冷的缘故。” “我一年四季都这样。” “夏天肯定不这样。” “夏天我有时候都穿着棉袜睡觉。” 张晓捅着煤炉,瞥了她一眼,说:“那你应该穿厚鞋子。” 现在她脚上是穿着厚实的运动板鞋,不过他记得清楚,初在阳光小区见面那几次,她都穿着带子纤细,跟也纤细的凉鞋,要多清凉,有多清凉。 尧曳在胸前把手一抱:“不是鞋子的问题。” 张晓目光从脚移到她的脸上。 尧曳嘴角一翘,说:“是缺个给我暖脚的人。” 张晓望着她,慢慢点了下头,不知道是不是认可这句话的意思。 第98页 他转回头,把炉子弄旺,说:“可我抱不过来啊。”他想着说,“我喜欢抱着你的胸睡。或者一只手被你枕着,另只手摸着你的腰,或者摸着……” 他话没说完,尧曳踹了根地上的木条过来:“色狼。”她瞪着他,继而哼声,“亏得看你平时老老实实的,色狼。” 张晓笑了下,把她踢来的小木条拾起来,丢进炉子里。 眼看着炉子里的火均匀而旺盛起来。张晓放下铁钩站起来,悠悠地道:“那行吧,前半夜给你暖脚,后半夜再抱着别的。” 他把底下的煤渣用脚往一堆搓了搓,说:“好了,等会儿床就热乎了。” 洗漱了一下,回到房间里,张晓又出去倒来一盆热水。 他从床底下勾出来个小板凳,把脸盆放在上面,对尧曳道:“泡个脚吧。” 尧曳坐在床边瞅着他:“泡脚暖脚全方位服务,你这是想开足疗店啊。” 张晓没搭腔,伸手探探水,抬起脸来说:“现在温度正好,一会儿该凉了。” 尧曳点点头,脱了鞋袜,将脚伸进去。 确实水温正好,微烫的水包裹脚面,顿时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尧曳搁了一下脚,随即轻轻搅动,感到水里有块硬物。她低头借着灯光,看到那东西呈不规则的形状,像是块石头,又比石头质量轻。 尧曳弯腰将它捞了出来。 张晓刚在桌边坐下,阻拦她:“哎——” 尧曳已经把那东西举到眼前。 张晓解释说:“水里放了块姜,一起泡。” 尧曳也同时分辨了出来。她又把姜默默丢回水里。 张晓说:“姜水驱寒,坚持泡几天,脚就没那么冷了。” 尧曳低头看着水盆,光线不足,黑乎乎的水面在脚上轻轻荡漾。她又抬起头来,说:“你也泡一下吧。” 张晓说:“我不用,我今天洗过澡了。” 尧曳看着他,张晓声音低了几分:“热水烧得不够,再烧太麻烦了。” 尧曳说:“不用另外烧水,一起泡就可以。”她拍拍身边的床,“你坐过来。” 张晓说:“盛不下的。” “这么大的盆,怎么盛不下。”尧曳又拍了拍床,“过来一起泡。” 张晓屁股粘在椅子上,坚持了两秒钟,然后起身坐了过来。 他在床边开始慢吞吞地脱鞋子,蹬掉鞋跟,之后一根根扯松鞋带。 尧曳说:“你快点脱,水该凉了。” 张晓“哦”了一声,把鞋子一下子蹬掉了。 他又迅速拽了袜子,塞进鞋里,往远处踢了踢。 尧曳好笑地看着他。 张晓光着两只大脚板,晾在地上。 尧曳把脚挪了挪:“放进来吧。” 他的脚一探进来,水面一下子就涨到了脚腕。尧曳用脚趾磨蹭他的脚面,然后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张晓悠悠叹了口气。 尧曳问:“舒服么?” 张晓说:“舒服。” “那你还不想一起泡。” 张晓顿了一下,说:“我鞋有点臭。” 说完,他又冲黑暗处望了一眼。 尧曳说:“别看了,没有味道的,你都快踢到门外边去了。” 张晓脑袋点了点,专心泡脚。 安静了片刻,水也变温了一些,张晓在她脑袋顶上开口:“……你刚刚说足疗店。” 尧曳:“足疗店怎么了。” 张晓慢吞吞地问:“你见过么?” 尧曳说:“那怎么没见过,按摩脚底穴位的,还有全身按摩的理疗店,都有很多。” 张晓“哦”了一声,然后说:“你说的是好的那种。” “不好的是哪种?”尧曳余光向上瞥了他一眼,“有小姐的?” “嗯。” 刚她说足疗店,他就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产生了,他就觉得应该说出来。 张晓喉咙动了一下,说:“我们这边有一家足疗店,就在我单位旁边,很出名的,就是不好的那种。” “你进去过?” 张晓赶紧说:“我没去过。” “没去过怎么知道是不好的那种?” “我有同事进去过,跟我们说的。” 房间里很安静,尧曳脚趾一勾,水面轻轻波动。 她问:“那你这四五年来,也没有女朋友,没想过进去体验一下么?” 张晓微微摇头:“不想,我不喜欢那样的。” “你又没进去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一想也知道。”张晓嘴唇动了动,说,“我只喜欢,真情实意的。” “真情实意的啊。”尧曳仿佛感叹似的念了下。 夜里的房间只有一盏灯,光圈从书桌一点向外扩散,环境朦朦胧胧的。 尧曳感觉泡脚泡出了微醺的感觉,她轻轻侧脸,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可你,还不错啊。”她抬眼看着他,笑了下,“这身材,这技术,都很不错啊。” 第99页 张晓扭过脸,瞅着她,毫不谦虚地说:“因为是真情实意的。” 尧曳了悟地点点头。 张晓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往往这种话是得不到回答的,他已经习惯了。 张晓说:“差不多了,水凉了。” 他屁股挪动一下,准备端盆。 尧曳伸脚踩住了他的脚板。他的脚边缘都是硬茧,粗糙磨人,尧曳用脚轻轻在那些地方磨蹭着,仿佛越粗糙,越往心里头痒。 张晓又看向她。 尧曳问:“你觉得我也不错么?” 张晓毫不犹豫地说:“你不是不错,你是很好。” 尧曳:“那悄悄告诉你,我也是因为真情实意,才很好的。” 张晓望着她,好半天,喉咙里“嗯”了一声。然后他把下颌抵在她的头顶,搂住她的肩膀,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包起来一样。 尧曳问:“水都凉了,不去倒了?” 张晓在头顶低声说:“我想再这样坐一会儿。” 尧曳淡淡一笑,放松地倚在他的怀里。 过了会儿,她又问:“张晓,万一来电了,你还回北京上学么?” 张晓说:“不上了。” “如果只停电几个月,学校赶一赶,学年都不用延后的。” “那也不上了。” 尧曳轻问:“你不是说读完研工作更有前途?” 张晓说:“我骗你的,那样说好听,但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搂紧她的肩膀,低低地说,“我读研是为了找到个好老婆,不过现在,我就算获得诺贝尔奖,找到的也都没你好。” 尧曳靠在他胸口,亲昵地蹭了一下,一时间情绪交集,最后反过味来,竟是怅然。 她轻轻地说:“其实我也觉得这里好,比大城市要好,每天过得慢悠悠的,但是很清晰。以前忙碌的时候啊,一个月刷地就过去了,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只觉得焦头烂额的。” 张晓抚摸她的肩头,说:“那我们就在这里。” 水已经彻底凉了,但谁也不动。水面静得像块水晶,像是把两个人的脚给包住了,固定住了,谁也拉不走,更是撬不开。 过了会儿,张晓又低声重复说:“你喜欢这,我们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了。” 更晚的时候,他们睡下了。 张晓没有履行自己说的话,他一整晚都把她的脚抱在怀里暖着,手没有摸别的地方。 第二天清早,张晓轻悄悄起身穿衣服,但尧曳还是醒了。 尧曳抬起身,问:“是要去收鱼网了么?” 张晓说:“不着急,先吃了饭,去城里的房子看看。”他把胳膊塞进外套里,说,“中午或者下午再收网也来得及。” 张晓蹬好鞋子,又说:“你可以再睡会儿,我去做点早饭。” 这两天睡眠都很充裕,尧曳感觉精神不错,也睡不着了。 她起床后,在抽屉里找到了指甲刀,把手脚指甲都仔细修剪了一下。然后她下楼用冰凉的井水洗了洗脸,感觉神清气爽。 吃过早饭,他们就进城了。 张晓骑自行车带着她路过一道道院墙,不同人家的房顶在眼前晃过。经过最后一家房舍,上公路骑了十来分钟,往房屋密集的街道里一拐,就来到了县城。 张晓没有直奔房屋位置,先朝着商业街的方向骑。 “看看街里有没有什么店铺开着。” 出人意料的是,这县城里的商铺大部分都开了,一些卖衣服杂物的,卖水果小吃的,都在井然有序地做生意。 骑到商业街头上,张晓停下车来,指着一家店面说:“那家面包很好吃,刚开业的时候净是排队的,买一点吧?” 尧曳说:“走着。” 一走进面包店,就闻到了蛋奶混合的香味儿。 这家店铺不大,但是简洁干净,橱柜玻璃都擦得十分明亮。 张晓看到店里大部分橱柜都空着,只有最外边摆着两样蛋糕,他走到后厨探头叫老板,老板却从门外乐颠颠跑进来了。 张晓走回来,问:“面包还有么,有全麦的那种么?” 老板说:“面包做不了了,烤炉没法用,现在店里只有这两样蛋糕卖,都是蒸出来的。味道一样好的,好多回头客的。” 尧曳透过玻璃,看着蛋糕卖相很不错,棕色的是巧克力的,淡黄色的应该是原味的。她拍拍张晓的胳膊:“不用全麦面包的,这个蛋糕看着也很好吃。” 张晓对老板说:“麻烦一样装两块吧。” 他们拎着蛋糕出门,又骑了一段,路过了菜市场。 菜市场里有几个人在摆着小摊卖海鲜,铺开的防水布上有鱼有虾,偶尔还有花螺,每样只有小小一堆。 张晓解释说:“这些都是他们自己放网打上来的货。” 第100页 张晓骑车围着县城热闹的街道转了小半圈,最后停在了一间独栋小平房前。 这里往后几排房屋都是带着院落的平房,张晓的这个房子位于最外面。 尧曳看着说:“可以啊,小别墅。” 张晓笑了一下:“我们这边县城里近几年才盖楼房,之前的房子,都是别墅。” 他掏出钥匙,带尧曳进门看了一眼。 屋里简单的两室一厅,刷过墙吊过顶,只是简装了一下,沙发床铺等家具都还没有。 出门后,院子里也空空的,砖地中央留有一块用来播种的土地。 张晓看着说:“房子有点小。” 尧曳说:“很大啦,加上院子,比我住的房子面积都大。” 张晓扭头看着尧曳:“那摆好家具,我们住这里,可以么?这里去海边也近,可以去有沙滩的海边。” 尧曳说:“当然好啊。” 张晓转身锁门出来,带着尧曳来到附近一家家具城。 家具城外面的几间铺面都开着,张晓走进其中一家熟识的,先跟老板闲聊几句,然后讲清楚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老板摊开广告册给他看,张晓挑的床和柜子等都是这里面比较高档的。 最后他把钥匙拆给老板,老板点头道:“一周后完工,保准你的屋子焕然一新。” 张晓跟老板道别后,带尧曳往回走。 在路上,尧曳拍拍他的腰眼:“置齐家具需要多少钱啊?” 张晓骑着车子,说:“验收那天才给钱。” “那要给多少?” 张晓没说话了。 隔了一会儿,尧曳说:“张晓,我们弄一个生活资金吧。” 张晓直接说:“不用你的钱。” 尧曳好笑:“我这也就五万块钱,多也多不了了。我们把现金凑在一起,才能更有规划地花费。之后你在这边还能继续挣钱,我可是赚钱能力几乎为零了,算起来,总归你出的会多得多。” 张晓还是没说话,背着个身子闷声骑车。 尧曳使劲挠挠他的腰:“喂,是不是我们要一起生活?不能营造一种共同的情调么?” 张晓脱开一只手,向后握住她的手:“别挠我了。” “怎么?” “痒,骑不好车了。” 尧曳眉毛一挑:“哦?你不是不怕痒么?” 张晓老实说:“我怕痒,在百里泉那时候我是装的。我怕自己一笑就一点气势也没有了。” 尧曳另只手向前摸到他的大腿上,骑着车子,他的大腿肌肉一紧一紧地,掐不动。不过摸在上面,已经令他足够紧张了。 尧曳冲着他说:“昨晚加今天,你可都承认两个错误了。你还有什么骗人的?赶紧都说了。” 张晓闷声说:“没了。” 尧曳的手指在他大腿内侧勾刮一下,张晓车子都快骑不稳了,他另只手赶紧扶回车把,稳了一下,才说:“真的没了。别的,全都是真的。” 第41章 从县城回来,张晓把自行车停进院子里,换上三轮车。 他烧了壶热水的功夫,一转头,尧曳就不见了。 张晓爬到二楼,看到尧曳从行李里翻出了装着五万块钱的牛皮纸袋。 厚厚的一叠,尧曳把袋口重新折了一下,朝张晓递过来。 张晓脚步站在门口:“真的,不需要你的钱。” 尧曳说:“那就留着给我买东西用。” “你想要什么,我自己给你买。” 尧曳唇角抿了抿,停了一下,说:“不一样的。我们现在在共同生活了,我需要有参与感。”她看向他,“张晓,这是我现在的全部身家了,我把它都给你,你不能说不要。” 她的目光坚定,手也坚持。 张晓跟她目光对视,往前把纸袋接过来,低声说了句说:“好。” 张晓大手抓着那叠钱,拉开书桌抽屉,把纸袋放在表面,一推却合不上了。 尧曳说:“书桌装太满了。” 书桌里塞得都是些旧文具,小杂物,很久都没动过了。张晓懒得整理,把纸袋拿出来,抬头把书架上的书册往边上一推,将纸袋塞进空隙里。 他看向尧曳的表情,说:“丢不了的,这钱我一定保护好了。” 尧曳点点头。 张晓说:“好了,咱们去海边收网去。” 他们推三轮来到海边,换上胶鞋。 张晓从三轮车里拿上塑料桶和塑料布,搁在船上。 他摇桨划船进水,慢慢靠近放网的海域。 今天略有些阴天,天空是暗淡的青蓝色的,阳光毫不刺眼,可以分辨清楚丝缕状的轮廓。 尧曳站在船侧,看到海面波澜中浮动的泡沫球。 张晓将船停在标记位置,把外套脱了递给尧曳,自己挽起袖子,开始起网。他使了几下劲,将渔网一头拉出水面,拽到船舱上来。 第101页 一串网湿哒哒往下沥着水,张晓抖了几下,接替着往上拉。渔网每三米左右都绑紧一节,货物大都聚集在网结处。 将一节网完全拖到船上,张晓低头拎了一下,说:“来看,都是虾。” 一大捧虾被困在渔网一端,这些虾不算大,但十分活跃,在网里乱窜乱跳着。半透明状的虾身,裹着海水晶莹发亮。 尧曳说:“哇,这些有一斤了吧。” 张晓把绳子解开,将虾倒进桶里:“有了,一斤多。” 张晓将解开的网扔在船舱上,继续拉下一节,刚露出水面,尧曳就看到网兜里有鱼尾摇摆。 “有鱼!” 将网拖上船舱,张晓把货物倒进桶里,除了一些散虾,还有三四尾灰黑色的鱼。张晓晃了晃桶,说:“都是罗非鱼。” 尧曳也认不出鱼的品种,她问:“罗非鱼不好?” 张晓说:“罗非刺少,挺好吃的,不过卖不上价。”他继续收下一节网,“我们这边罗非鱼属于入侵物种,没有天敌,繁殖得多了,就把其他鱼虾的空间给占了。” 张晓扭头看了一眼桶:“我们晚上自己做两条吃,给姑家送两条。” 接下来又陆续收上来几样鱼虾,还有三只大石蟹。 石头蟹比平时见的大闸蟹更加厚重坚硬,钳子凶恶的大张挥舞,张晓把它们放在另外的桶里。 “混一起,它就把鱼虾都夹烂了。” 别说鱼虾,那三只螃蟹自己都相互打起来了。尧曳捡起船舱里的木枝,伸进桶里动了动,一只蟹钳顿时将木枝夹紧了,拽都拽不出来。 那螃蟹钳子高举,嘴里“布鲁布鲁”吐着泡泡,张晓随意瞅了眼,说:“螃蟹在骂你呢。” 尧曳好笑:“骂我干嘛,又不是我把它捞上来的。” 张晓说:“我们这边都这么说,鱼和螃蟹的嘴一张一合的,你听不懂它的声音,它是在用自己的语言冲你骂脏话呢。” 尧曳指着螃蟹威胁:“再骂就把你和罗非鱼一起吃了。”她抬头问,“罗非鱼怎么吃?” 张晓说:“清蒸吧。” 尧曳扭回头对螃蟹说:“对,把你和鱼一起清蒸了。” 张晓觉得她举动可爱,兀自一笑:“好玩就找个盆在家里养着。” 张晓下得网不多,一共只有十节左右,很快就都拆解上来了。他把湿淋淋的网在船舱堆好,将两个桶拎到船侧给尧曳看。 除了罗非鱼石蟹和一些小杂鱼外,就属虾最多,大小混杂,盛满了小半桶。 张晓低头看着:“这些虾吃不了,也放不住,一会儿回到码头上卖了。” 尧曳点头。 船里积了一层水,随船体轻轻摇晃着。张晓的衣裤都被海水打湿了,他原本穿着灰毛衣,黑色运动裤,现在那灰变成了深灰,黑也变成了深黑。 海面上还是有风的,尧曳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摊开手来,都是海水。她抬头问:“你冷不冷。” 张晓摇头:“没事,不冷。” 尧曳把怀里的外套敞开递给他:“把衣服穿回去吧。” 张晓微有犹豫,多弄脏一件衣服,毕竟不好洗。但他思绪一动,立即将衣服套上了,拉好拉链,他往前一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张晓低着头,胸腔震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能太脏,太脏就抱不了你了。” “总说环境好不好,脏不脏的。”尧曳轻笑了一下,抻平他的衣角,“哪里脏啊,只有你自己嫌弃。” 张晓说:“主要是你太香了。” 尧曳低眼看着船里的海水,床舱干涸的海草被水浸泡,变软变绿,好像突然富有了生命。 她说:“其实泥土的味道,海水的味道,都是好闻的。” “就是农村的味道。” “那农村的味道也是好闻的。” 她的下颌碰在他衣服的拉链上,冰凉硌人。尧曳转正脸来,在他胸前的衣衫上亲吻了一下。 张晓的手在裤子上蹭了一把,伸手捧起她的脸。他说:“别乱亲。” 他捉起她的下巴,低下头深入亲吻。声音在海风里沙沙地刮进她的耳朵:“要亲就亲这里。” 离开片刻,尧曳舔了下唇角,狡黠一笑:“只能亲嘴巴?” 张晓摩挲她的下巴,低低嗯声。 尧曳问:“你确定?”问完,她的视线向下,若有似无,瞟了一眼。 张晓双脚躁动地挪了一下,尧曳抬头看着他的表情。 张晓的眼睛又黑又深,对她低声说:“走吧,我们快回家去。” 尧曳笑出了声。 她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上面。 脚边的桶里,螃蟹还在吐着泡泡,声音细微却清晰,尧曳评价说:“螃蟹真吵。” 张晓覆盖她的手指,说:“这样可就没法回去了。” 第102页 尧曳:“我抱着你不能划船么?” 张晓说:“小心船桨打着你。” 他这样说着,但是手臂却也环住了她,伸手抚摸她的背颈。 尧曳望着船外的海面,问:“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罗非鱼?” 张晓揉揉她的头顶:“主食呢?” 尧曳想了一下:“昨天的炒饭很好吃,我们还吃炒饭吧。” 张晓点了下头:“那我回家就蒸上米饭。” “还要现蒸饭啊。” “嗯,没有现成的。” “太麻烦了。”尧曳重新想了一下,“要不吃面吧,鱼汤配面。” 张晓说:“好,厨房有大半袋面粉。” “要现和面做面条啊?” “嗯。”张晓笑了下,“都不麻烦,你看更想吃哪个,另一个明天吃。” 尧曳说:“那还是吃面吧。” 张晓:“时间还长着呢,只要你能说出想吃的就好。” 又依偎了会儿,他看着已有黑意的天色,“好了,我们得回去了。” 小船慢慢回到岸边。 尧曳自认为自己是个不会撒娇的人,不过她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完全是在撒娇,而且那样自然而然,甚至还满心甜蜜。 这个想法,令她不自觉翘起嘴角。 上了礁石滩,路边有几个渔民都在卖刚打捞的海货。 码头边搁浅着一排车辆,有面包车轿车,也有电动三轮。如今人们已经完全无视了车辆曾经的功能,只当它们是个路边的货架,将装满海货的盆筐直接搁在上头。 这条路连着大路口,不时有居民骑车或步行路过,挑拣些海鲜回家做晚餐。 张晓把塑料布张开铺在地上,将装着鱼虾和螃蟹的两只桶搁在上面。 摆好摊位,他去隔壁渔农那里问了问海虾的时价,顺便借了一个杆秤回来。 没一会儿,就有两个人停在面前买虾了。 张晓把桶往前面拎了一下,推销说:“刚捞上来的,还活蹦着呢。” 顾客问:“怎么卖?” 张晓说:“25一斤。” 顾客问:“只混着卖?能不能挑点大的?” 张晓说:“那你自己挑,挑的话30一斤。” 顾客点点头,蹲下来:“我挑一斤大的。” 张晓把桶里的虾倒出一半在塑料布上,又抽出个塑料袋递给顾客。 顾客捻开塑料袋开始认真挑虾,他捡得很慢,再三比较,势必要把最大的一批收进自己的袋子里。 尧曳站在边上看着,觉得大的都被挑走了,只剩小的肯定不好卖。但她瞅一眼张晓,张晓很有耐心地等着,一点也不着急。 尧曳想,或许这边卖东西的风俗就是如此吧。 她又转头往来路方向望去,这几天来,这个村县的路她差不多都熟悉了,一个人从海边走回家里,也不至于迷路。 远处的屋檐上方,夕阳底下,有一座草树茂盛的土坡,就是第一天到来,张晓带她爬上去看海的那个土坡。 土坡下不远就是张晓的家了。 不少房屋顶上都升起了袅袅炊烟,白色的,被风拉得细细长长,朝同一方向飘去。 尧曳知道,很快他们家的房顶上也将升起炊烟,和周遭的混在一起,一起飘进天黑里去。 尧曳正静静望着,突然感到一道强光一晃。 她扭头,看到他们摊位旁边的面包车的车前灯亮了起来。 大灯晃眼,将傍晚昏暗的一排摊位照得雪亮。 尧曳立即扭头看向张晓,张晓瞅着那面包车,愣住了。 捡虾的顾客也停了。卖东西的渔农也不卖了。有几人站起身来,走到路中,直直看着这辆面包车。 寂静了几秒钟,却仿佛一个光年一般漫长。这时,后头突然有个人呼喊着跑过来:“这是我的车,我的车!我有钥匙!” 那人快速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转动打火,面包车里传来“嗡”地一轰。那人在车窗里抬起头,拍着方向盘大喊:“打着了!车能开了!” 顾客立即抬起自己的手腕,随即惊诧道:“手表能走了,表针在走!” 路上所有人都纷纷检查身上仅存的电器,接连几声高呼后,终于有个人惊喜大叫:“来电了!是来电了啊!” 一呼百应,所有人都大叫起来。 “来电啦!” “可终于来电了!” “都快停电一个月了啊……” 在嘈杂躁动的声响里,张晓默默蹲下,把塑料桶扶正起来,然后他用塑料布抓起倒出来的海虾往桶里装。 尧曳走到他旁边,叫他:“张晓。” 张晓缄默不语,一把一把装虾。 尧曳又叫:“张晓。” 这回她的声音还是不大,不过带了某些复杂难懂的情绪,有点冷冽,又有点固执。 第103页 张晓把塑料布扔了,其余的虾也不管了,拎着两只桶径直往三轮车走去。 尧曳跟在他后面走,叫了第三声:“张晓。” 她的声音在海风中刮动了一下。 张晓在三轮车边停了,他把桶放在车上,等了一下,终于转过脸来。 他很轻地说:“我们先回家里。” 尧曳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张晓抬起眼睛,看着她。他的眼睛亮得像黑夜里唯一的星光,不仅亮,而且静,静得直令人感到荒芜。 不过像是被什么打湿了,湿漉漉的,蒙着雾气。 张晓只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看着衣袖上扣着的她的手。 他的声音更低了,好像也被雾气被海水一起打湿了。 “我们,先回家里好不好。” 那声音低到一定程度,仿佛成了哀求。 作者有话要说:啧... ...哎 第42章 都说二十一天是一个周期,足以使人养成一种习惯。 有人连续二十一天早睡早起,有人连续二十一天节食减肥,可是随即而来的一件急事,一餐放纵,就轻而易举打破了那些费力的坚持。 尧曳记不清停电多久了,或许超过了二十一天,或许没有。但她已经完全习惯了与张晓在一起的生活,一起说说话,或者听他讲一些农家的,自己原先根本闻所未闻的事情。哪怕不说话,她就待在他的身边,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拉着他宽厚的手掌,也十分安心。 她曾经背对这个变得黑暗而原始的世界,但是却与他一起踏入了光明的新领域。 这样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没有一丝刻意,没有一点强扭,又怎样打破它呢。 回家的路上,尧曳没有说话。 刚开始她思绪有点乱,后来心里慢慢静了下来。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过,两旁的窗户里零星晃出手电筒的光柱,偶尔有电子产品开机的音乐声传出来,这些光线与声响,许久未见未闻,竟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张晓的衣服还湿着,外套里兜着的都是风,好像里面飞着一只笨重的鸟。 尧曳赶上前一步,拉拉他的衣袖。张晓没有吭声,闷头推车,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一只手垂下来。 尧曳拽住他的手掌。 张晓瞬间把她的手握紧了。 推车进门后,他单手将车搁好,另只手把她攥得直发疼。 老虎在院子里欢腾着扑过来,后来见没人搭理,老虎摇着尾巴停在门口,无辜地哼了两声。 张晓拉着尧曳回到屋里,来到二楼,从包里开始翻东西。 他把包翻了个底掉,从最底下找出了自己的手机和充电器来。 他单手把数据头插到手机里,然后蹲下,拿着充电器插进墙壁的插座里。 尧曳被他带着蹲下来。 黑乎乎的房间里,连煤油灯也没有点,比平时任何一天都要黯淡。 张晓按着开机键,等在旁边。 尧曳的手指在他掌心动了一下,叫他:“张晓。” 张晓问:“你的手机之前在大行李箱里,一起丢了是吧。” 尧曳“嗯”了一声。 张晓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说:“那用我的。” “用你的手机干什么?” “给你家人打电话。” “然后呢。” “让他们来接你。” 尧曳深吸了口气:“张晓,我有说过一句我要走么?” 张晓没有吭声,脑袋看着另一侧,手指一松一按,重新试着开机。 尧曳把他的手掰开,挪到他面前,她在黑暗里盯着他的脸:“张晓,你犯什么毛病。” 张晓看着手机黑屏说:“停电太久了,再等一会儿。” 尧曳一把将手机夺下来。充电器头给带掉了,磕在地上。 张晓伸手将充电器在插座上重新插好。 尧曳一拽,又掉了。 张晓的眼神晃了一下,终于抬起来,看着她。 尧曳嘴唇抿紧,固执地盯着他。 张晓喉咙滑动,嗫嚅一下,说:“来电了,我不留你。”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尧曳语调忍耐,“你这几天来,还有今天早上,都不是这么说的。” 她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点什么来一样,“你昨天晚上说你不回去读研了,要跟我在一起,你说跟我在一起比上学有用多了。你今天早上还给新屋子选好了家具,等装饰得舒舒服服的我们一起住,你还说那里离沙滩比较近……” 张晓低哑地说:“我不知道,这么快就来电了。” “这一路走来,这些日子,一来电就都不作数了么?” 尧曳声音抖了一下,于是她不再说了,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她想要找到有力的理由,可以支撑她的,稳固她的理由。 安静片刻,张晓垂着目光说:“是你找上我的。” 第104页 尧曳怔了一下。 是她找上他的啊。 是她需要他,就跟他在一起了,现在不需要了,就也没必要硬拗了。 从头至尾,只是这样的意思啊。从一盆水泼到他的头上到现在,他的想法没有变过。 原来没有什么需要坚持的,也没什么需要被打破的,简单的聚散与欢愉,如此而已。 尧曳缓慢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好,是我找上你的。露水情缘换你援助之手,这些日子真是谢谢你了。” 她撑着桌子,手里的手机一亮,开机了。 手机音效在寂静得快要结冰的房间里响起。 开机画面过后,主页面上先跳出了低电量提示。尧曳拿着手机扫视一下,走到门口,弯腰插上充电器。 她吸了一下鼻子,直起腰的瞬间,胳膊被大手往后一拉。 被拽转身来,尧曳看到了张晓紧得发涩的目光,怕被看见一样,下一秒,他将她压进怀里。 他使劲箍住她的胳膊,胸腔发着抖,好一会儿,他才开出口来:“我刚说得不对,我重新说好不好……” 尧曳抵在他胸前,一时没有回应。 张晓的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地,震得人直发麻。尧曳又吸了一下鼻子,把脚往前迈了一步,彻底埋进他怀里,她问:“哪句不对?” 张晓说:“我说得没一句对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可能是来电了自己不好受,就想气你了。可我不能气你,否则你就真的走了……” 她的肩很薄,肩胛骨瘦削地立着,有种冷峻又脆弱的气场。他胡乱抚摸着她的背,像是想透过她安抚自己一样。 他继续说:“我留你,你别走。我怎么留你都可以……你别让家人把你接走了。来电了,这个世界太大了,那么多城市,那么多国家,我怕自己再也找不到你了。” 尧曳感觉自己之前跟赌气似的,憋着很多东西,稍微松气,鼻子就酸了一下,一滴眼泪渗进他的衣料里。 尧曳抽气叹息,他的衣服沾湿了海水,是涩的,眼泪也是涩的。原来这些液体,都是同样的味道。 张晓说:“你之前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不是一起上路的时候,也不是你对我示好的时候。是最开始那天晚上,我站在车边看着你,然后我回到保安室立刻翻箱倒柜查你的名字。 我在户主名单里,把有你信息的那一页折了个角,然后又立即展平了。可是折过角的地方,怎样都会留下痕迹的,我用一本厚书一遍遍地压平,生怕被别人知道了。我不想跟你说,也是不想让你知道了……” 尧曳伸手搂住他的腰,声音轻地像羽毛一样:“现在我知道了。” 张晓说:“我们都是不爱说的人,你不爱说就不爱说吧,我得变化。以后我有多喜欢,我都告诉你,都让你知道。”他的脑袋动了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你别走,这个屋子,这个房间,你都待过,你走了,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就去大街上住了,还得是你没有走过的大街。” 他好像好久,没有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了,上一次或许还是小学读作文的时候。他的嗓音越说越哑,最后只得紧紧抱住她。 尧曳贴在他怀里,静了一下,说:“我不走。一会儿手机电冲好了,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声平安。” 张晓闷闷“嗯”了一声。 他们在来电后仍旧黑暗的房间中相拥,彼此交换了话语,与全部的心跳。 时间静静流淌,隔了好久,张晓下颌磨蹭她的头发:“手机,可以打电话了。” 尧曳点头,将充电器拔了,按了一串号码。 张晓侧头看着,尧曳将手机贴在耳边,几秒后,她的手放下来:“你手机是不是打不了国际长途。” 张晓提醒说:“号码前面要加国家地区的代码。” 尧曳说:“加了的。打国际长途需要开通国际业务,你有开通过么。” 张晓说:“我手机开了,以前我工作时候联系国外的客户用过。” 尧曳挑了下眉,又试着拨了一次,还是不通。 张晓靠在她身边的墙壁上,提醒说:“你要不先拨打个国内的电话试试。” 尧曳点开拨号键盘,手指犹豫一下,看向张晓:“……我不知道给谁打。” “同事呢?” “号码记不住。” 张晓点了下头,伸手过来:“给我吧,我给我爸打一个试试。” 张晓拨了串数字打过去,贴耳听了一会儿,扭头看着她:“不是国内外的问题,是没有信号。” 尧曳问:“是不是你爸手机还没开机?” 张晓说:“不是打不通,是没信号。一般手机打不通,会提示对方关机,或者有忙音,可现在手机里是没声音的。” 第105页 尧曳一想,还真是。手机贴在耳边时空荡荡的,总感觉少了什么。 她问:“你打个110试试?” 张晓二话没犹豫,直接按了个110。 尧曳一笑:“你还真打啊,不怕被抓起来?” 张晓听了几声,把电话挂了:“是真的打不通,丝毫没有声音。” 突然他目光往窗户一瞥,随即楼下传来喊声。 张晓从墙壁起来,说:“我爸和我姑他们来了。” 尧曳伸手摸到卧室门口的开关,按了一下,灯光不亮。尧曳觉得恍惚:“真的来电了么?” 张晓说:“手机不是充上电了么,可能灯好久没用,线路出问题了。”他来到衣柜前,从底下抽屉里翻出一只手电筒,一推开关,亮了。 尧曳松了口气。 张晓举着手电说:“走,我们先下楼去。” 张晓的父亲和姑姑是发觉来电后,立即过来分享这个好消息的。 他们在院子里聊了几句后,张晓说:“别光站着了,我看看客厅的灯能不能用。” 他走进客厅按了下开关,仍然黑暗一片。 张晓出来说:“家里的线路有些坏了。” 张师傅说:“不急,明天白天找人来修一下。” 姑姑说:“我家灯是好的,要不去我家坐会儿。回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去我家里吃顿饭呢。” 张晓看向尧曳,尧曳点点头,于是他们一起往姑姑家方向走。 在路上,张晓问:“你们的手机有信号么?” 姑姑说:“哦,手机都没信号,咱们这里的基站坏了。只有村头超市里面的固定电话可以用,很多人都去那里打电话了。” 张晓对尧曳说:“我带你去那边打电话。” 姑姑说:“这么晚了,吃了饭再去吧,现在排队人肯定多。” 很快就走到姑姑家门口了,尧曳不想驳了她的邀请,跟张晓先进屋坐了一会儿,吃了一餐晚饭。 姑姑家的格局和张晓家大体相同,装修更新式一些。菜摆上桌后,张晓的姑父从门外匆匆回来了。 尧曳与他打招呼后,姑父兴冲冲对张晓说:“你猜我回来遇上了什么事?” 张晓自然猜不到。 姑父很快便继续说:“我遇上了我高中的老同学,姓樊,他现在是名记者。他听说了你是开火车回家的,说过几天要来好好采访你一下呢!” 张晓把饭碗摆到桌上,说:“……偷着开得火车,又不是什么好事。” 姑父说:“可不是这样说的。停电后相当于乱世,不是都说乱世出英雄么,你见哪个英雄抢了匹马驰骋战场,安定后还会被追究责任的?老樊跟我说,他停电的时候一直憋着灵感呢,就等着来电了立即写一系列的文章出来,你就是他写想写的首位人选。” 姑姑敲敲他:“先吃饭了,有的没的吃完饭再讲。” 姑父夹了口凉菜吃,咽下后,忍不住放下筷子继续对张晓说:“乱世出英雄,乱世出人才啊。你想想,你上学出来,又想读研,不就是想让工作好点么,如果你的事迹一上报纸,各种厂子都知道了你的能力,还愁没有好工作找上你么?” 张晓点头:“知道了。” 姑父道:“这是个机会,不,是个大机遇啊,回头人家来采访你,一定得答应。不光要答应,还要好好说,使劲说。” 张晓还未答话,姑妈一筷子菜夹到了姑父碗里,不耐烦地说:“赶紧吃饭,闭嘴吃饭。” 姑姑转脸对尧曳道:“他这人啊,就是话多,这还没喝酒呢,喝酒了话更多。” 尧曳点头一笑,筷子悬在一盘青椒肉丝上,她想,这对张晓来说,或许真的是好事情。 她还没落筷,张晓替她把青椒肉丝夹到了碗里。 尧曳扭头,张晓对她轻声说:“快点吃,吃完了咱们去打电话。” 桌子底下,尧曳碰了一下他的小腿,张晓立即碰回来,还蹭了蹭。桌子上方,张晓脸色一本正经,夹菜扒饭。 尧曳低下头吃米饭,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家子叨叨唠唠,尽管温馨幸福,可他还是更喜欢跟她单独呆在一起。 第43章 吃完晚饭,又帮忙收拾完,已经九点过了。 张晓带着尧曳向村头的超市进发。 出了门,张晓直接朝家里的反方向走,尧曳问:“不用回去骑车么?” 张晓说:“不骑,我们走近路。”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步,反手拉住她的手。 不知是电路许久不用出了故障,还是这里本身照明不好,总之来了电,街道还是一片昏黑。 张晓举着手电,将前方的路况照亮。 脚下的路面开始生出杂草,细碎绊脚,走了一段,尧曳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偏离了石板路,在往土坡上面爬。 第106页 “这样走是近路?” 张晓抬高光柱:“对。爬上去,再从另一面下来,直接就到村口了。” 光线晃过,半山坡上的树影凌乱,黑黢黢一片。尧曳仰头看着,感觉涉及到了打车时总会面临的问题。 当出租师傅问你要走哪条路时,你会选择最近的路,还是最快的路。 往往最近的路,它快不了。 深一步浅一步地落着脚,尧曳问:“草里会不会有蛇?” 张晓说:“我在草里没见过蛇,要有也是海里有海蛇。” 隔了一会儿,他说:“不过这些树都是野生的,从不打药,毛毛虫挺多的。” 手里拽着的手顿了一下,张晓好笑地回头看,尧曳紧张地问:“是绿色的软爬爬的那种毛毛虫么?” 张晓说:“绿色的菜青虫还好,烦人的是一种浑身长刺的毛毛虫,掉到身上又疼又痒,拿掉之后能肿一片。” 尧曳把另只手也伸过来,一起拽住他的手掌。她贴着他犹犹豫豫地说:“……要不我们明天白天去打电话也行。” “蛇也怕虫子也怕啊。”张晓念着,捏捏她的手指,笑了一下,“不逗你了,放心吧,这天气树叶都枯了,虫子都死光了,蛇也冬眠了。” “真的?” “真的,前面没多远,很快就上去了。” 爬到坡顶就好走了许多,一条细窄的土路已经被人脚踩平了,下坡的路也是如此。到了山坡底下,还离着下方公路有截距离,一道高高的围墙拦着坡上的沙土和碎石。 张晓先扶着墙头跳了下去,然后转过身来。 尧曳蹲在墙上,跃跃欲试。 张晓打量了下高度,说:“你别跳了,我抱你下来。” 他把手电筒搁在地上,举起双手:“下来吧。” 尧曳往下一窜,胳膊被稳稳托住了。 张晓没有立即将她放到地面,他保持着托举她的姿势,仰头看着她的脸。 尧曳动了一下,鞋子向后踢到砖墙,细碎尘土落下来。她好笑地说:“干嘛,喜欢我高高在上啊。” 张晓望着她,评价说:“我的力气还可以的。” 尧曳:“所以呢。” “我们这边有个习俗,结婚的时候新娘子脚不能离地。你这么轻,把你从车里抱到屋子里,还是没问题的。” 尧曳笑着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结婚这么举着我傻不傻?结婚的时候都是公主抱。” 张晓点了下头,胳膊收缩将她放下来,脚快要挨地的时候,他一只手环住她的双腿,向上一抬,将她抱到了胸前。 尧曳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呼吸扑在他的脸上。 随后她笑出了声,近距离凑着看他的脸。 张晓压着下巴瞅她,他的五官在黑夜里如此清晰。 尧曳发现,越是熟悉,他这张硬邦邦的脸上就越浮现出男人味来。 像是浑然天成的一样,又木讷,又帅气,让人想一遍遍抚摸他脸上的那些棱角,从眼眶,到鼻梁,最后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 张晓问她:“公主抱是这样的吧。” 尧曳点了下头。 张晓脸颊浮上一笑:“这样抱还挺舒服。” 尧曳抽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那你是想抱我——”停顿一下,凑在他耳边轻声问:“还是想跟我求婚啊。” 张晓耳垂敏感地动了动,眼神看着她,顿了一下,他回答说:“我都想。” 她的眼神很明净,望着他的侧脸,均匀的呼吸一下一下扑在他耳朵上。张晓觉得自己的耳朵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呼气热的。 也不知道,在这漆黑的夜晚,会不会被人看到。 张晓说:“你是不是要说我想得美了。”他的脑袋往前低了一下,说,“我这人就是想得美。” “谁说了。”尧曳手指在他脖颈滑动,慢悠悠地说,“我也,没说拒绝啊。” 张晓立即紧紧追上她的目光。 尧曳倚着他的臂膀,与他对视,眨了下眼睛,缓缓笑了。 然后她往后面道路一瞟:“超市在哪里呢?” 张晓看了眼,说:“亮着灯的那个房子就是。”他重新把她往上托了一下,说,“我抱你过去。” 尧曳靠在他怀里,他的脚步连带着身体一起震动着,轻柔又富有节奏。 尧曳问:“你手电筒不要了?” 张晓才想起来,他继续往前走,说:“回来再拿。” 尧曳搂紧他的脖子:“张晓,我本来就懒,回头连路都懒得走了。” 张晓说:“那说明你过得舒服。” “你小心别把我宠坏了。” “宠不坏。” 尧曳不自禁又笑了一下,低声念:“傻头傻脑。” 她微仰头,看到前面的路很宽阔,应当是这村子的正路。上方月亮高悬,侧边超市门口隐约有人进出,窗户里透出光亮。 第107页 那昏黄的光线轻轻摇晃,眯起眼睛,似乎整栋方形的房屋都在发光一样。有些暗,又有些暖,像是一个温和的,富有象征意义的终点。 她突然觉得心里头很踏实,盛着满当当的幸福。 张晓在超市门口把她放下。 尧曳站稳瞅着他。 张晓一抬下巴:“走吧,进屋去。” 尧曳仍然看了眼他:“一点也不喘啊。” 张晓说:“有点出汗。不过不累,把你抱回家都行。” 尧曳点头,往超市里走:“好体力。” 张晓跟在她后面低声说了句:“你不是早就该知道了么。” 尧曳回头看他,张晓摸了把头发,看一旁。随即又上前一步,把门帘给掀开了。 超市里面人已经不多了,门口的柜台上摆了三个座机,只停着两个人在打电话。 张晓把空余的电话拉过来,这时老板从后面货架走过来了,张晓跟他打了招呼,然后问他能不能打国际长途。 老板连连摇头,说打不了,只能打国内的。 张晓又问他手机信号的基站什么时候能修好。 老板继续摇头,说不清楚。 张晓耸了下肩,看回尧曳。 店里打电话的客人小声说着方言,尧曳听不大懂,不过从他们的神态可以看出,是在给家人讲话。那些方言很软糯,灌进耳朵里,多了几分温情。 尧曳把头发往耳后一撩,抬起头来:“我可以给百里泉那边打个电话,陈总应该能联系到我爸。” 张晓问:“开旅店的那个,他不是你朋友么。” 尧曳说:“也是我爸的朋友。” 张晓似乎轻轻松了口气。 尧曳摸了一下衣兜,说:“不过名片在包里,还要回去拿一下。”她问老板,“你们超市几点关门?” 老板还没回答,张晓却说:“不用。” 尧曳看向他。 张晓张了下嘴,说:“……名片上的电话,我会背。” 尧曳的眼神变得富有意味起来,半响,她轻点下头:“那你帮我拨一下吧。” “名片上印了一个手机号,一个座机号,拨哪个?” 尧曳说:“手机。” 张晓拿起话筒,在键盘按下一串数字,他把话筒贴在耳边听了一下,然后递过来:“通了。” 这个手机号不是陈金石的,是一个女声的接待员,尧曳同她说明情况后,她叫稍等。大约等了有五分钟,话筒里传来男声。 “喂?” 那声音熟悉又沉郁,像是隔了许久的记忆又重逢了,尧曳仰起头轻微叹息,然后把话筒在耳边贴正。 “陈总,我是尧曳。” 电话里,陈金石声音惊喜,急切询问了她停电这段时间的状况,又对百里泉没有接纳她表示深深的歉意。 尧曳其实并不在意,是因为没有去成百里泉,才创造了这一路上的颠簸与奇遇。现在想来,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尧曳跟他说明了自己在南方一个小村镇,这边电话联系不上父亲,让他代自己给父亲报声平安。 陈金石答好,他说北京的国际电话也还未通,不过已经有了网络信号,他一会儿立即给尧曳父亲发封邮件。 他又询问尧曳什么时候回北京,现在火车已经畅通了,他派人去接站。 尧曳犹豫一下,表明自己不想回北京了,工作方面,自己也会配合交接出去。 那边陈金石沉默一阵,问她现在是否有伴了。 尧曳说是。 陈金石又问男方家是否就在当地。 尧曳说是。 陈金石叹了口气,没有表示太多异议。 随后,他说,你有自由安排生活的权利,但你父亲恐怕无法接受这样的选择。你上了这么多年学,出落得这样优秀,你父亲恐怕会认为你现在的决定是一种倒退。 尧曳没有回答。 陈金石说,我只是将这些情况都转告给你的父亲,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你还需要自己沟通。而且,即便你选择离职,也要回到北京来交接一下,回北京也能够更好的与你父亲取得联系。 他说,事情不能逃避,与其拖着,不如尽早解决。 尧曳低声答好。 她视线追寻,看到张晓已经在跟超市的老板攀谈了。电话通了十几分钟,她这边话说得很少,几乎只有“嗯”和“好”的回应,完全得不出谈话内容。 于是张晓渐渐转开了注意力。他看着柜台里的蜡烛和火柴,跟老板说:“进这么多,现在不好卖了吧。” 老板说:“可不是么,这么快就来电了,愁人。只能指望这电话多赚几天的。” 随后,他俩开始进一步交流生意经验。 尧曳歪着头听电话,兀自笑了一下。 电话里,陈金石询问这个座机号码是否能联系到她。 第108页 尧曳说,自己明晚会再来这里,有事情可以让老板代为转达。 陈金石说,那好的,就先这样。你若定好回北京的日程,记得通知我。 尧曳答好。 挂了电话,那边还在聊天。 尧曳把话筒搁好,走过去,将下巴轻轻抵在张晓的肩膀上。 张晓扭过头来:“打完了。”他伸手掏兜,问老板,“多少钱?” 付过钱,他们出了超市,回到家里。 此时已经很晚了,许多人家都熄了灯。张晓家的屋子不用熄灯,电路故障,各处都是暗的。 尧曳缩到床上,抱膝望着窗外,觉得这真是漫长的一天。 张晓在楼下生好了暖炉,洗漱一番后,摸黑回到卧室里。 他以为尧曳已经睡下了,站在床边悄声脱衣服。他拉开外套,脱了毛衫,只剩一个背心的时候,尧曳起身凑到床边,抱住他的腰。 张晓摸摸她的脸:“没睡啊。” 尧曳摇头:“你还没给我暖脚呢。” 张晓说:“我这就上床了。” 尧曳没有放开手臂,她把脸贴在他小腹上。张晓以为她要多依恋一会儿的时候,她突然问:“你什么时候背下的电话号码。” 张晓如是说:“那天下了马车,我问你去哪里,你把名片递给我看的时候。” “骗人,你只看了一下。” 张晓说:“真的,那时候有点生气,所以脑子好使,使劲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寂寂黑暗中,尧曳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问:“如果当时我们分开了,电话能用以后,你会联系我么。” 张晓说:“不会。” “那你记号码有什么用。” “就觉得,脑子里一定得留下些东西。关于你的东西。” 尧曳埋着脸,声音显得很浅,她说:“张晓,我发现你变得特别会说话。” 张晓说:“你刚才不是还说我笨头笨……” 他话语说了一半,却干干咽了。因为一双灵巧的手向下解开他的裤腰。 空气是凉的,暴露在这冰凉气氛里的身体却一分分滚烫起来。 她的头发倚着他的小腹下滑,然后埋了下去。 有时候,征服人心的不是你有多强大,而是你把姿态无限压低,换来埋进泥土里,战栗在骨子里的臣服。 张晓觉得浑身充血,简直快要爆炸了。他全身上下都无处安放,手僵硬着,最后穿插进她的头发里。 她的身体在漆黑的夜里,是朦胧而洁白的影子。 她跪在他面前的床上。事实上,他想颤抖着跪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就没丰满版了,等过几章换个场景我们微博再相见。 阳光小区尧曳车子后备箱里还有几瓶酒没喝呢不是~~ 第44章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电力重新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中,像是城市出窍许久的灵魂回归了。有人喜悦,有人不适,有人对停电的缘由苦思不解,有人因电力的不可靠而担忧,总之有许多人不得安睡。 尧曳的不得安睡却与这无关。 她和张晓不知经历了几番,像是两株交缠而生的植物,不断攀爬依偎,从对方身上疯狂汲取养分。 刚开始她还占据主导,微微挑逗他,感受着双重的乐趣。后来他铆着劲攀上了上风,将她钳在身子底下。 黑暗中,那些被无限放大的感受深入骨髓。他们在冲动的同时又无比清楚地知晓,自己正在深爱,并且期盼它永远持续下去。 大约后半夜的时候,尧曳迷糊醒来了一次,觉得空气都充斥着迷离的欲望气息。 清早十分,张晓起床了。 尧曳感受到了,不过她爬都爬不起来,被子往头上一罩继续沉沉睡去。 她再醒来已经天近中午。 屋子被收拾了一下,地板散着洁净的光泽,床前的凳子上放着一身干净衣物。 尧曳把上衣拿过来嗅了嗅,前两天洗了又晒干,衣服干爽,散发着简单的肥皂气味。 她穿好衣裤,走到窗前,看到张晓推着自行车站在院落门口,正在跟姑姑交谈什么。看神情,张晓的眉头皱着,似乎聊天内容不算太愉快。 尧曳走下楼,出门时姑姑已经离开了,张晓把自行车推进院子,靠墙停下。 他转过头来,看到了尧曳,表情一柔:“醒了。” 院子里阳光热烈,尧曳微微眯起眼睛,对他说:“我刚刚看到你姑姑了。” 张晓一点头,举起手里塑料袋:“刚才姑姑拿了些野菜和豆干给我,切碎了拌个凉菜吃,很香。” 尧曳问:“你出门去做什么了?” 张晓说:“醒得早,去了趟火车站。”他摆正车子,不经意地说,“给你把回北京的票买了。” 尧曳当即怔在了阳光里。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像是说了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尧曳甚至反应了两秒钟,头脑才转过来。 第109页 随即,张晓又快速略过了这件小事,他走动了两步:“饿了么?是先吃饭,还是先洗个澡?” 尧曳钉在原地,问他:“什么时候的票?” 张晓抬步往屋里走,说:“要不先烧热水洗个澡吧,我把凉菜拌上。” 张晓伸手开门,尧曳走回一步,按住他的手。她的目光追在他的脸上:“你跟我一起回去么?” 张晓喉咙里咽了一下:“那要不先吃饭吧。” 尧曳仍然问:“你跟我一起回北京么?” 张晓说:“凉菜留着晚上再吃。” 尧曳紧紧瞪着他,磨了磨牙,想把他打一顿。她硬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跟我一起回去么?” 张晓眼皮一动,手从她手里滑下来,说:“不一起。” 他说:“明早九点的火车票,绿皮车,二十多个小时,不过是卧铺,睡一觉,就不觉得慢了。” 他低着眼睛,一口气把她全部的问题都回答了。 尧曳一时间感到扩大地无边无际的茫然,她抬起脸问:“为什么不一起?票不好买么?” 张晓说:“不是。”他停顿一下,声音更轻,“我去北京,做什么啊。” 尧曳说:“你不去学校看看么?还有你爸,不是工作还在阳光小区么,他也需要回去吧?” 张晓说:“我爸不回去了。他觉得离家近一点,比较踏实。” “你呢?” “今早上汽修厂联系我了,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我家的电路还是坏的,我得把它修好。” 他说的每一句听起来都是实话,可却似乎没有一句是真心的。尧曳仔细看着他的脸:“如果学校还没有通知,你可以先住我家里。如果是工作的话,我可以在公司帮……” 张晓打断说:“我不去北京。”他目光看向她,意外地,无比坚持,“我不去,因为你会回来的。” 尧曳与他对视,突然不会说话了。 她其实之前想了很多关于他们之间的安排,不过此时,那些想法一下子都丢了。她思绪飘摇,直直想到了第一天来到这个村镇,他带她爬上土坡,拨开树丛,看到的那片大海。 海面上有帆船驶动,有海鸥飞行,有飘动的云缕,也有下落的夕阳。但是那海域却是镇静的,前接岸,后接天,广阔无垠,无比稳固。 他眼底里有光影微微晃动,有无数情感翻动卷涌,不过他的神色却是安静的。他的声音也无比清晰,像是陈述一种既定的事实,他说:“我就留在这里,因为你会回来。” 尧曳突然感到如雷地悸动,酥酥麻麻,从脊背攀上她的脑袋顶。 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度过很久了,二十五年来,她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与事情。但是那些经历纷繁琐碎,绝对找不出一句话,可以把她之前的人生做个总结。 可此刻她有种错觉,她之后的生活,突然间齐整了。 ——我留在这里,因为你会回来。 这样一句话,轻飘飘地砸下来,仿佛贯穿起了她之后的全部生命。 尧曳咬住牙根,心里无声叹息。 张晓在原地站着,手里塑料袋响了两下。他弯下腰来,摘掉了她鞋带上勾着的草叶。 尧曳低头看着,再到抬头,他把草叶递在她面前转了转:“昨晚沾上的。” 草叶上带着小锯齿,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不过已经枯了。 尧曳伸手把草叶拿了过来,心里突然一轻,她说:“我要洗澡。” 张晓:“我去烧热水。” 洗完澡又吃过饭,张晓推出自行车,带尧曳去县城里买点食物明天带着。 张晓买了蛋糕,水果和一些卤味,最后骑到一家服装店门口。 这个店里的衣服只是卖个样式,丝毫没有牌子可言,一件件衣服用衣架挂在墙上,底下摞着各个型号的款。 张晓目光在墙上找了一圈,选了一件最厚实的白色羽绒服,没有试,让店主直接拿了件165的包起来。 出了服装店,张晓又带尧曳又拐到隔壁鞋店,买了双带毛边的雪地靴。 张晓很久没关注天气预报了,不过北京肯定比这边天气冷。 最后他们往回走时,路过了张晓的独栋小房子。 张晓瞟了一眼就转开目光,他跨上车子,嘱咐尧曳在后座坐好。 张晓的自行车把上挂满了购物袋,车筐里也是满的。张晓认真骑车,回去的路上,他们几乎没有交流。 故事起承转合,情节接连,而他们正在某个必然的情节上周旋,蓄力将故事推到结局。 在这之前,他们都默契地选择安静,不谈以后。 ———— 尧曳睡前将自己的行李箱收好。 许多累赘的东西,她都留下不带了。挑选一番,她最后整理出了一只小行李箱,还有一袋子食物。 第110页 要说这次停电教会了她什么,轻装前行,绝对算得上一门重要课程。 张晓把煤油灯熄了,上床抱住她。 尧曳枕着他的胳膊,看着漆黑的顶棚,说:“张晓,你要不找一个专业的人来修电路吧,自己修怪危险的。” 张晓轻轻答好。 躺了许久,他们谁都没有睡着,张晓又开口说:“你回去最好每天泡一下脚,加点姜。” 顿了下,他补充:“实在懒,也要穿厚鞋子,觉得买得这个靴子丑,换好看的穿,也要厚一点的。” 尧曳笑了一下。她侧转身来,把脚搁在他的大腿上。 她的脚冰凉,而他的皮肤那样滚热。 张晓用手机定了第二天的闹钟。 闹钟一响,他立即按了,坐起身来。 尧曳起床洗漱收拾,听到门口有车子的轰声。 没一会儿,张晓走进院里,冲尧曳招招手:“来吃饭吧。” 张晓在厨房煮好了粥。 白粥软糯,冒着热气,每一粒米都开了花。尧曳用勺子搅动着,看到张晓呼噜呼噜一口气喝了半碗。 张晓夹了两口菜吃,又喝掉了另外半碗。 然后他从盘子里拿了个煮鸡蛋,在桌面上磕碎,剥好搁到尧曳对面的菜盘里:“多吃点。” 尧曳抬头,看到他眼睛里布着红血丝,似是整夜未睡着。尧曳很轻地“嗯”了一声。 张晓眼睛一垂,站起身来,说:“我先把行李拿到车上去。” 吃完饭出来,尧曳看到院门外停着一辆银灰色面包车。 之前她在张晓姑姑家门口见过这辆车,想必是张晓借过来的。 这辆车车窗是透明的,没有贴防晒膜。张晓坐在驾驶位置,等她上车。 尧曳走过去,敲了两下玻璃。张晓转过头来,看着她。 尧曳隔着玻璃问:“怎么锁门。” 张晓说:“院子不用锁,上车吧。” 尧曳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两趟房子之间的道路够宽阔,但是不平整,张晓侧头转着方向盘倒车。单薄的车壳颠簸,尧曳听到了后备箱里行李箱晃动的声响。 倒出去后,路就平滑多了,张晓看着前方开车。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开车姿势也标准,双手搭着方向盘,视线一直在车前和后视镜之间转换,始终不看别处。 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车子驶到了路口,对面就是火车站了。 张晓看着前方缓缓吐出口气,低头熄火。 尧曳觉得他大概是不想说话了,她伸手拉车门,门却还落着锁。她转回脸来,张晓的视线终于看向了她。 不过还不如不看,张晓的眼睛布满疲惫,好像什么神彩都没有了。 目光一对视,就叫人想要落泪。 尧曳手扶在门上,忍耐地望着他。 张晓张了下嘴,低声说:“我把票给你。” 张晓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叠东西,他一样一样说:“火车票,还有几百块钱现金,然后这个纸……写得是我家住址,还有我的手机号。” 说完,他伸手递过来。 尧曳看着他,没有动。 张晓醒悟似地反应过来,把车锁打开了。 尧曳嗓子紧了一下,也不想多说什么,伸手把东西抓过来,立即开门迈下车子。 这条路上车辆不是很多,停在路边的更是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子旁边是庄稼地,庄稼地后面不远应该又是大海,尧曳在风里分辨出了大海的咸涩味道。 尧曳低头,看到火车票据是一张临时打印的纸,上面盖了专用印章。应当是火车站的售票出票还没回归正轨。 她把票翻到底下,看到了叠起来的钱,同时,钱上面还沾着几片纸屑。 尧曳把纸屑捻起来,仔细分辨,一张纸屑上有印章的红印,一张纸屑上有个印刷数字“6”。 她又把自己的车票拿起来,看到上面打印着“6车005号下铺”。 尧曳磨了磨牙齿,转过头,看到张晓拎上行李箱走了过来。 尧曳走过去,二话不说伸手掏进他的裤兜,抓出一撮碎纸出来。 那是一张撕碎的车票。 尧曳在摊开手掌之上瞪着他:“你买了两张票。” 张晓把箱子放下了。 轻轻风起,把纸片刮飞起来。 张晓伸手把它们抓过来:“别,污染环境。” 尧曳原本怒瞪着他,反而笑了一声:“张晓,你是想过跟我一起回去的。你是在考验我么?”她的声音收紧,“你考验我什么?看我有没有那样喜欢你,会不会回到你身边么?” 张晓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样貌,神态,说得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美那样好。连发凶的时候,都生动地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想将她所有的样子,都印进记忆里,然后孤身一人时,连环画一样在脑海里放一放。 第111页 一遍遍放一放。 那也是无比奢侈的享受了呀。 尧曳在他的目光中,收缩肩膀,声音低下来。她说:“张晓,我不怕你考验什么,但我不想跟你分开。你从来都不问我的……” “你是受虐狂么?自己折腾自己。今天早上你也不跟我说话了,起床的时候不跟我说话,一路上都不跟我说话……你给我买了票,却又不理我了,你以为不理我就能瞬间把我忘了么?” 张晓说:“我不是……”他抿动嘴唇,“我想跟你说话,我想了一路了,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尧曳与他对视着,声音微微发抖:“那我给你说啊,我告诉你,我就是单纯的舍不得跟你分开,不想跟你分隔两地。我不想走,可是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回去一趟……” 一路的憋闷都溢了出来,尧曳突然感到委屈,从鼻腔到嗓子眼都直发酸。 “我喜欢你,喜欢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想抱着你睡觉,舍不得跟你分开。几天都舍不得。你多问我一下,都不可以么?” 她望着他,眼角在风里默默红了,她轻声问:“我这样都说了,你安心了么?” 张晓伸手一揽,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蹭着她的头顶重重点了点,几下之后,哑着声音说:“安心了。” 这个世界是如此变幻莫测啊。 电都可以消失又重回,又有什么是绝对的么?科学是绝对的科学,真理又是完整的真理么? 这世界真的是三维的么?如果存在第四维,那不会是时间,而是感情。 感情令人的生命如此厚重深刻。 尧曳在张晓的怀里轻轻平复呼吸。她闻着他衣服上熟悉的气息,想这才是送别应有氛围与场景啊。 缓和了片刻,她伸手刮动他的衣料,以气音轻声说:“张晓,我不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 张晓问:“一周?” 尧曳报复性摇头。 张晓又问:“两周?” 尧曳在他怀里转头,望着火车站的方向哼了一声:“你就慢慢等着吧。” 张晓声音温和,在头顶低低道:“那我就一直等着。” 他的目光也望向火车站。 他们在感情至浓的时候分别。他才有信心,她可以再次回来,同他一起将故事推到心目中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新的时间乱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写完,就忍不住发了。 这几天坚持一下日更,如有耽搁,会在评论里请假哈~ 第45章 尧曳缩在火车上睡了一天。 是整整一天。 早晨上了火车,尧曳掏出票核对号码,对坐在自己床位上的女人说:“这是我的位置。” 女人扬起头来:“啊,我在下面坐会儿,我是上铺的。” 尧曳说:“那麻烦你回去自己床上。” 女人随意一挥手:“别这么小气嘛,你看别的一个下铺都坐着好几个人呢。我又不占地儿,你也坐嘛。” 说完笑呵呵地,在身边拍了拍。 尧曳说:“我不坐。我需要睡觉,麻烦你让一下。” 她扶着行李箱杆,直直戳在女人面前等。 女人被她这样没什么温度地盯着,变得心浮气躁起来:“你睡你睡,大早上的……”她屁股一抬,移到对面床坐下,嘟囔着,“大早上的看你睡不睡得着。” 尧曳走进去,把行李箱塞在床头,脱掉鞋子,一头躺到床上。 床铺又低又窄,尧曳头转冲里,把胳膊收在胸前,火车上那复杂混合的味道被困在了墙壁和身体之间的小空隙里。 她躺了一会,从脚边把被子够过来。棉被一展开,陈旧的气味一下子扑了过来,被面潮湿得直发黏。 尧曳又把被子堆回脚边,将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 火车上乱杂杂的,吵闹声,饮食声,坐在对面的女人不知道在跟谁大声交谈着。尧曳蜷缩起来,皱眉闭上眼睛。 她其实并不累,但什么也不愿想,头脑完全放空后,很快就沉进了睡眠。 睡梦里又黑又沉,响起了粗重喘息的声音,他禁锢着她的嘴唇,大手粗糙有力的掌控着。 然后他的唇离开了,头顶黑黢黢地埋下来,看不清他的脸。 她发软颤动,伸手穿插进他的头发,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 一只蜡烛的火苗瞬间扩大,一下子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 尧曳猛然睁开眼睛。 火车仍然摇晃驶动,车厢里嘈杂的频率似乎都是保持一致的,头顶上的窗帘不知被谁被人打开了,阳光直晃眼睛。 尧曳望着窗户,半响,出了口气,她把衣服拉到脑袋上,转过头去。 晚上的时候列车上有人卖盒饭,饭菜的味道过了,又间歇飘来泡面的味道。 第112页 带得那一包食物,尧曳搁在桌板上,动都没动。夜里车内熄了灯,环境渐渐安静下来,尧曳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睡梦中,有人轻声上了床,从后面抱住了她,低低问,你冷不冷? 她说,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他叹了声气,紧紧箍住了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 天亮之后,喇叭报站终点站北京就要到了。 尧曳在这时睁开眼睛,头脑晕呼呼的,好一会才认出来火车厢的环境。她缓了缓爬起来,浑身累得跟被砸软锤扁了一样。 她穿好鞋,站着吃了一块蛋糕,喝了几口水,看着火车驶进了站台。 等车内人员渐稀,尧曳拎上行李箱下车了。 迈出车门,冷空气一下子灌了过来,尧曳把羽绒服拉到了脖子。 她路过车窗玻璃,照见了自己的脸,熟悉,但有些黯淡。 尧曳加紧脚步,裹在人群里出了车站。 外面的风里飘着冰雪,那些细小雪片一沾在地,就化作了水。 天地间灰蒙蒙的,有雪也有雾。尧曳仰头呼吸,感觉一场停电,自己仿佛错过了整个秋天。 尧曳走出一段路,伸手打了辆车。 她跟司机说了小区地点后,目光看着窗外。 路上的车辆不算太多,甚至显得空旷,每辆车都能“刷刷”地飙上速度。相反,骑自行车的却仍有许多,人们衣裳厚重地拥挤在一起,自行车道移动缓慢。 尧曳把头抵在玻璃上。 这样突然地回北京,她没告诉任何人,也没告诉陈金石。 她需要一天,至少今天一天,她要慢慢地调整一下。 出租车直接开到单元楼底下。 尧曳望见了停在空地上的自己的车,如此远远一看,突然觉得陌生,仿佛一个古怪的古董。 车子势必很脏,尧曳懒得立即去洗车,便也懒得看它了,她快步走进楼道里。 单元门恢复正常,电梯恢复正常了,家里也是。 尧曳家里还有另一部手机,她将手机找出来,冲上了电。 之后她打开卫生间的浴霸灯,一件件地将衣服脱下来,扔在外面地上。 尧曳冲着热水,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水流砸在头上,肩上,又顺着小腿滑了下去。尧曳感受着,在掌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洗好澡,尧曳在屋里走了一圈,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用吹风机吹头发。 拿上吹风机,尧曳突然又想到,自己应该敷个面膜。 尧曳把吹风机和面膜都放在梳妆柜上,思考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她贴着面膜纸,对镜将头发细细吹干。 尧曳换好羊绒毛裙,又在外面披上了大衣,加了围巾。她把帆布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换上了单肩小皮包。 最后她站在沙发旁边,拿着写有张晓电话与住址的那张纸条。 张晓的字迹很大,不连笔,每一个数字都写得板板正正的。和他房间里那些错题本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 尧曳看了一下,然后将纸条压在手机底下。 手机已经充足电了,但尧曳并没有带着它。 她把手机以及许多纷扰的想法都留在屋子里,轻身出了门。 ———— 离家最近的商场还没有恢复营业,尧曳走远了一些,去了另一家更大的商场。 她转了转,走进顶层一家西餐厅里。 尧曳在视野良好的窗边坐下,望着雨夹雪下的庞大城市,直到服务生上了第一道菜。 她低头慢慢吃着,前菜,牛排,汤品和点心,她几乎都吃光了。 饭后她下楼时,路过了一家美发造型店。 尧曳走进去,让造型师给自己修剪发尾,顺便做一下护发保养。 在椅子上坐下,尧曳望着面前的镜子,又让师傅加了一个纹理造型烫。 这样一套下来,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过去了。 造型师站在尧曳身后欣赏成品:“这卷度好看吧,自然不留痕迹,又显得蓬松有光泽。”他伸手摆弄头发,“你看,这样扎一个低马尾也好看,两边的弧度正好修饰脸型。” 他又把头发松开,将纹理拢好,热切地看向镜子中尧曳的表情。 尧曳点头给予他回应:“不错,挺好看。” 造型师乐滋滋地,问:“姐,我给你拍几张照吧,做店里宣传用。你看你头发也好看,人也好看的。” 尧曳说:“拍吧。” 造型师伸手一引:“那姐你来这窗边,这边布景好……” 待尧曳勾上包重新出门,天空终于有了傍晚的迹象。 尧曳在关门前走到移动营业厅,询问现在是否可以打国际长途了。 店员连连抱歉,说目前还不行,不过据通知明天应该就可以了。 第113页 尧曳轻松了口气。 她又问南方那边的通话信号都正常了么? 店员说,除了少数山区和极偏远的地方,其余的都正常了。 尧曳点头出门。 她又在商业街里逛了几间店,等到肚子有些空了,就找地方解决了晚饭。 尧曳往家里走的时候,夜幕降临,路上的灯全都亮了起来。 她的靴跟踏在化雪的路面上,不够轻脆,声音发闷。 在停电几天之后,张晓答应带她一起上路,他们推着三轮往回走时,与现在她走的,是同一条路。 那时候,尧曳充满兴致,甚至有些期待。 想来奇怪,停电后条件恶劣,路途未知,可她居然一丝疑虑都没生起过。 有他跟在身边,居然如此踏实。 现在回忆,令人心里都暖融融的。 那天他们并肩往回走时是傍晚,现在,已经是更深的夜晚了。 尧曳裹紧围巾,加快脚步。 她刻意一整天做自己的事情,感受自己能够享受的生活,强迫自己不去想他。虽然这很难做到,但她这样逼自己。 仿佛她做得足够好,装得足够真了,她就可以跟这个世界产生某种共鸣。这个世界就会给她回馈。 那么,当她晚上回家,就能够拨通手机,就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了。 这一天她自己默默穿梭在城市里,看似做了很多,却都是无滋无味的。 最令人期待的那颗诱人糖果,就在家里。她把它搁了一天,终于要回去拆开它了。 尧曳进屋后甩掉鞋子,解了围巾,拿上手机和纸条,坐在沙发上。 她没有开灯。 她借着手机的屏光,把那字迹规整的十一位号码点了进去,然后按下拨通键。 尧曳听到了自己清晰的呼吸声,突然有点紧张。 不为别的,只为要听到他的声音了。 想到他的声音会出现在耳边,想到他可能说出的话,她居然有些兴奋。不足两天的分别,她已经开始思念他。 尧曳把手机贴在耳边,等待着漫长的几秒空当后,传来连通的声音。 突兀地,手机里有声音了。尧曳脸上笑了下,把腿收上沙发,下一秒,却传来提示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是空号,请核对后再… 尧曳将电话挂了,把客厅灯打开,站在墙边又仔仔细细输了一遍电话号码。 她按下拨通键,电话里仍然是空号的提示音。 尧曳悬着手机,愣在那里,直到把提示音后面的英文都完完整整地听完了。 阳台窗户开了半扇,有凉风灌进来,尧曳脑袋动了一下,打出了个喷嚏。 她抱着手机躺到床上,又拨了一遍号码。 依然是空号。 尧曳侧过头来,把手机抱在怀里,感到头昏昏沉沉的。 这些天来,张晓询问过她几次是不是不适应发烧了,事实上她都没有。 可是来电了,回到家了,她在这寂寥的夜里却浑身发冷。 尧曳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发烧了。 第46章 尧曳第二天一早打车去了公司。 她到的时候七点刚过,要求的上班时间是九点,公司里还没什么人。 不过今天已经正式开工了,昨天一整天工作群里都热情地聊翻了天,几分钟聊天记录就是个99+。 尧曳坐进办公桌里,按开电脑。 窗外隐隐有车辆鸣笛的声音传进来,玻璃隔音不错,但毕竟写字楼贴着马路,足够安静的时候,这些杂音还是可以分辨出来。 窗户前边的植物都极度缺水了,乍一看没有枯死,可都打了蔫,似是缩水了一圈。 尧曳注意力回来,电脑已经开机了。 屏幕散发着幽光,尧曳手在鼠标上搭了一下,一时间觉得自己像是穿越回来的。 她点开工作窗口,整理出一些文件,然后打开记事文档,想了想又关了。 尧曳拿出本和笔,将自己需要推掉的工作一项项写下来。 写了一半,她思绪发乱,又换了一页,开始写自己需要转移的资产。那些股票与理财,她已经不考虑短期内的浮动,只想尽早换现。 最后尧曳把笔放下了,揉了揉太阳穴,看时间是八点半了。 尧曳翻找手机通讯录,给她的实习助理王牧野打了过去。 电话通了,尧曳直接问:“到公司了么?” 王牧野的声音清亮如常,朝气蓬勃的:“我已经在公司楼下了,尧经理您要带早餐么?” 尧曳说:“先不用了,你上来找我一下。” 按了电话,尧曳回翻,他们上一次通话是一个月前的。不过通话记录有不少,每次打电话的时间都是早上八点半左右,内容大概都是让他帮带一份早饭。 尧曳深深呼了口气。 第114页 王牧野很快就上来敲了她办公室的门。 他还是给尧曳端了一杯咖啡。 尧曳与他简单寒暄两句,把手抄了遍的张晓家的地址递给他。 “帮我查一下这里的联系电话吧。” 王牧野看了一眼,问:“这家户主的手机号?” 尧曳说:“最好是附近的座机,那里手机信号有些问题,打不出去电话,打过去,也是空号……” 尧曳心里都是焦虑,但又不能让人看出来,她换了口气,平常地问,“可以查到的吧?” 王牧野说:“没问题。之前有人在网上造谣我们公司,我不一天就把他真人揪出来了。这个有地址更好办了,我先查村委会的电话,然后往下打就行。” 尧曳点头。 王牧野问:“尧经理还有什么事么?” 尧曳说:“还有的话,让保洁把我办公室的花浇一下吧。” 王牧野答好。 尧曳走回办公桌前,端起纸杯对他示意:“谢谢你的咖啡。” 王牧野有些错愕,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说不谢。 王牧野离开办公室后,尧曳又打了一遍张晓写的手机号,不出意外,还是空号。 她慢慢喝了半杯咖啡,然后去卫生间洗了个手。 水管拧开,上面没有水流,反而呈花洒状从下面喷了出来,滋了尧曳一身一腿。 尧曳赶紧跳开一步关了水龙头。 她打开水池下方的小柜检查,看到水管分成两截——中间的净水器之前被张晓拆走了。 尧曳抖了抖身上的水,笑着骂了一声。之后她心里倒安稳了一些。 没多久,陈金石通过手机找她。尧曳看了一眼时间,九点整。 尧曳先从电脑里把刚整理好的工作文件给他发过去了,然后拿着手写本去办公室找他。 敲门进去,尧曳叫了声“陈总。”陈金石正在看她发的文件,示意她过来。 尧曳走到桌前,陈金石抬起头来:“这些都要交代出去了啊。” 尧曳说:“嗯,我不来公司,这些业务做不了。有两个项目推进了一半,下一个负责人看哪里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其余的我也没接手太多,资料都在里面了。” 陈金石笑了一下,笑得有点涩,他目光继续看文件。 于是尧曳继续说:“网络业务方面,我是可以继续跟进的,如果陈总您……” 陈金石打断了她,指着屏幕上一份材料:“这里不全吧。” 尧曳看了一眼,说:“这只是调研,具体工作是上海公司那边做的。” 陈金石又点开另一份材料:“这个呢。” 尧曳说:“这项目是合作的,这里是上季度的部分总结……”尧曳心里奇怪,她觉得陈金石是在故意问的。但他又不是找茬,而似乎只是想拖延时间—— 犹疑刚刚滑过,尧曳手心里一震,手机响了。 陈金石抬起眼睛,示意她:“去接吧。” 手机屏幕闪动,是一个视频电话,尧曳心里知道这是父亲打来的了。 她走出门外,接通电话。 ———— 尧曳走的第三天,张晓接受了樊记者他们的采访。 他坐在几个记者——也不确定是否都是记者,总之张晓端正地坐在几个人对面,一五一十回顾了自己从修火车到开火车回家的经历。 张晓一边说,对面人一边劈里啪啦敲键盘,越敲越兴奋。快听到结尾时,樊记者抬头问:“那些和你一起搭火车南行的人,来电后你们又有联系了么?” 张晓摇头。 樊记者问:“很值得再聚一下啊,也是一起努力奋斗度过困境的,既算是难友,也算是战友啊。来电后再聚首,一定能生出不少感慨的。” 张晓说:“大家不一定有空。” 樊记者笑了下:“也是。”他又问,“听你叙述,当时一起开动火车的,一共五个人,对吧。” 张晓说:“六个人。” 樊记者赶紧把自己的记录往前翻:“当时车上有一个烧锅炉的淳朴的老大爷,和他充满艺术气息的儿子,还有一个富态的博物馆馆长,一个精干的博物馆员工,加上你,一共五个……” “还有一个。”张晓打断他说,“还有我对象,从北京跟我一起的回家的。” “奥。”樊记者赶紧又记了几行字。打完他侧头看了眼身边人的电脑屏幕,眼睛一亮,“呦,你这词用得好,难夫难妻,用得好用得好。”他赶紧又丰满了下自己的内容。 张晓低下头,看到自己平行的两只鞋子,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坐着有点像审讯。于是他晃了晃腰,变了个坐姿,搭起了二郎腿。 樊记者又看向他:“你对象跟你回家了,现在也在这边么。” 张晓回答说:“对。” 第115页 樊记者问:“能不能再采访一下她?” 张晓的二郎腿掉了下来,他停了一下,问:“不是说只采访我?” 樊记者说:“放心,主角写得是你。既然你对象离这么近,顺带着多问一下,还能丰满些内容。” 张晓看着他,摇了下头,说:“她不喜欢被采访。” 其他人与樊记者交流两句,樊记者点点头:“好吧,也差不多了,那就不多采访了。”他放下电脑站起来,充满笑容地说,“最后,给小张兄弟拍几张照吧。” 张晓立即将姿势坐正了。 樊记者看了看,说:“别在这屋子拍,咱们去铁轨附近拍几张。” 樊记者和一个背照相机的与张晓一起来到火车站附近,挑了个能同时看到铁轨与火车的地方,给张晓咔嚓咔嚓来了几张。 樊记者凑头从相机里检查了下照片,喊着说:“小兄弟别那么严肃,一直皱着眉头。”他仰头看太阳,“是不是这太晒了啊?” 樊记者视线找其他位置,一回头,看到张晓把手里拿的黑色棒球帽带上了。 他眯眼一瞧,赞美道:“好,戴上帽子挺精神的。就这样拍吧。” 照相的又连续来了几张,樊记者检查一下,说:“行,这照片就可以用了。” 收拾好东西走人时,樊记者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张晓道谢说:“不用,我家不远。” 樊记者说:“我知道你家那位置,有段距离呢,我送你回去。” 张晓说:“我现在不回家,你们先去忙吧。” 樊记者确定他不是客气,是真不用后,才点头与他告别,取车离开了。 张晓扶了下帽子,绕到了火车站的出站口。 今天车站的人比刚来电时多了许多,车站的广播也恢复了正常,在进出的人群上方响亮播报着车次信息。 出站口前面的广场有几根柱子,张晓靠在其中一根上,眯眼读大屏幕。 他们这里站小,而且距离远,每天与北京间直达的车只有一辆,今天那车的到站时间已经过了。 不过张晓觉得尧曳回来,多半会选择高铁或者飞机,无论什么,她之后也得换乘火车。这样的话,她可能乘坐的车次就多了,除去时间不合适的,也有近十辆。 张晓读完大屏幕,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他把手机装了,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另一个物品,冰冰凉凉的。 张晓将那东西拿出来,是一枚打火机。 黄铜的酒壶形状,造型复古。他思绪一下子回到那间暴雨中的民宿里。 当时打开门,他看到那间粉红色的情趣卧室,几乎想立即把她拦在外面。不过当他踏进门去,心却一点点狂跳起来。 为什么会狂跳,或许他知道,他期盼已久忍耐已久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 当时她笑眯眯地,用他刚刚亲吻过的唇说,你拿着吧,当成个信物什么的。 什么叫信物?他其实搞不懂。 是象征了某些坚贞的感情,还是只是睹物思人时看一看。或者,像是牵连无形的丝线,可以召唤她更快地回来么? 打火机金属壳已经在手心里攥热了,张晓手指一拨,火苗飘摇。 他手指一松,火苗又消失了。 他再一拨,蓝幽幽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有人拍拍他的肩。 张晓扭头,柱子那边靠过来一个中年人。 “兄弟,借个火。” 张晓也不知自己想什么了,这么近站着一个人,他都没发现。 他点了下头,中年人伸手接打火机,张晓这时反应过来了,手一收,说:“我给你点。” 中年人把烟从嘴上取下,递过来,在张晓手里的火苗上把烟点着。他道了声:“谢了。”然后靠着深深吸了口烟。 隔了几秒,他问张晓:“你也接人?” 张晓说:“差不多吧。” 中年男人递给他一根烟,张晓摆手:“不抽。”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把烟又塞回盒子。 张晓觉得自己大概显得挺奇怪的吧,拿着打火机,却不抽烟,等在出站口,却不确定是否要接人。 他想自己还是不要再说话了。 中年男人却又开口了,闲闲地说:“我接我闺女,只知道她今天回来,也不知是哪趟车,只能一直等着。” 张晓随着问:“那你怎么知道她今天回来。” “她托昨天回来的人给我带话了。” 张晓点了下头:“那你给她打个电话问清楚呗。” 中年男人说:“来电后她新换了手机号,我还没记住。” “那她也可以跟你联系清楚啊。” “也打不了啊,咱们这里手机号都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晓扭头盯着他:“变了?” 第116页 中年男人说:“对啊,很多地方都是,好像跟停电后什么信息丢失有关吧。总之电话号码好几位都跟以前不一样了,随机变的。” 张晓立即掏出手机问:“你电话多少?” 中年男子:“啊?” 张晓:“我给你打个电话,你电话多少?” 中年男子见他表情严肃,报了一串号码。 张晓打过去,然后把对方手机拿过来看,果然,屏幕上显示跟之前的手机号完全不同了。 看张晓发愣,中年男子说:“不一样了吧,赶紧把现在的记住吧。” 张晓举着两部手机,在铃声里喃喃问:“打之前的号码,就联系不上我了?” 中年男人说:“那不肯定,要么是另一个陌生人,要么是空号。我以前的手机号就成空……” 张晓没听完拔腿就跑,中年男人赶紧叫他:“喂!我的手机!” 张晓顿在原地,又拔腿跑了回来。中年男子接回宝贝的手机,说:“我以为你看我的是新款要抢走呢,怎么又突然这么着急。” 张晓说:“着急去坐车。” “你要赶火车?”中年男人奇怪的紧,赶火车还在这跟他聊这么久。 “不,先去看看票。” “……” 张晓觉得不说话更明智,他闭上嘴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被锁了一天也有好处~ 有种日更两章的错觉... 第47章 视频已经结束,尧曳看着手机。 这通电话很短,只有四分半钟。事实上,与她进行视频的根本不是父亲,而是韩阿姨,她的,后妈。 韩阿姨的头发烫了卷,妆也浓了,比半年前所见时老了许多。或许不是妆发的原因,也不是她审美突然失常,仅仅是因为她脸色变差了。 韩阿姨说,父亲患了急性肺心病,目前正在住院接受治疗。前些日子停电,父亲一直感觉咳嗽气喘,只觉是感冒了,拖着撑了半个多月。来电后去医院一瞧,已经有了心室衰竭的迹象,赶紧留下住院了。 韩阿姨把手机镜头调转,那边是晚上,灯光之下,病房环境也显得暗淡。病床上挡着雪白的帘子,他们的儿子尧韩初坐在床边玩手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埋下头去。 韩阿姨把手机摄像头转回来,说病后父亲很惦念她,让她尽快回来。今天下午有北京直飞的机票,可以帮她订上。 电话挂了没多久,手机一震,传来了机票信息。 尧曳垂着目光读完,把手机装了。 她重新走回办公室,跟陈金石说明了情况,自己下午要飞回美国看望父亲,工作交接的事等回来再继续处理。 陈金石说一切都不急,好好陪伴家人最重要。 尧曳走回办公室,一辆推车停在门口,保洁阿姨正在浇花。 阿姨在窗边说:“我瞧办公室没人,以为你们去开会了。”她拿着喷壶往外走,“我中午再过来。” 尧曳伸手一拦:“没关系,你继续吧,我拿上包就走了。” 尧曳把手机和纸条收进包里,穿好外套,匆匆下楼了。 她在门口拦了辆出租去机场。 一路上的车辆明显拥堵了起来,尤其是转到机场高速的一段路后,几乎是车挨车挪动前行的,尧曳心烦意躁,看了两眼手机新闻,只觉开始晕车犯恶心。 早上没有吃饭,只灌了半杯咖啡,空空的胃跟着车身一起晃荡。 尧曳不敢再看屏幕,靠着车窗闭上眼睛。 ——张晓,我不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 嘈杂的车道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在脑海里,响在他们间狭窄的拥抱里,最后渐渐淡去了。 终于开到地方,司机也出了一口气,转头问:“您怎么支付。” 尧曳睁开眼睛,声音清晰:“现金。” 尧曳进入机场,找了一家面馆坐下来,点了一碗牛肉拉面。 她挑起两根面条吃,然后用勺子慢慢喝汤。她抬起眼睛,透过玻璃望向楼下匆匆穿行的人群,喝了半碗汤,就已经饱了。 尧曳坐进机舱后,要了个枕头垫在颈下,刚准备放下手机,突然来了一个电话。 王牧野打来的。 空姐和广播已经开始提醒,但那些声响都很淡。手机在掌心里震动着,尧曳手在接通键上悬了几秒,还是将电话按了。她滑动手机调成飞行模式,装进包里。 飞机滑翼而起,尧曳开始闭目睡觉。 耳鼓在气压的变化下开始鸣响,尧曳觉得太阳穴更疼了,疼得一跳一跳的。 这些感受告诉着她,他们在越离越远。 ——这个世界太大了,那么多城市,那么多国家,我怕自己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不想让你找。我根本不想离开。 除了在你身边,哪里都那样令人疲惫。 第117页 我想在每个夜晚拥抱着你入睡,每个早上都懒洋洋地起床。我想要一整天都可以不思不动,陷在沉实的幸福里。 实际上,在我能够回去之前,我根本不想让你等我。 我怕你比我更难受。 飞行时间过半的时候,尧曳感到鼻息粗重,喷在脸上,自己都觉得发热。按铃后,空姐满脸微笑地走过来,尧曳张口:“有没有退……”她轻咳了一下,说,“麻烦给我一杯热水。” 后面六七个小时,尧曳喝了无数杯热水,又吃了许多维生素丰富的水果,她跑了一趟厕所回来,觉得头脑舒服了一些。 她有种错觉,自己在替他,好好地照顾自己。 飞机降落后,时差推转,还是下午。韩阿姨派了司机在外面等候。 尧曳坐进车里,同时看到了手机上的消息。 【尧经理,来电后多个地区的手机号码出现异常,今天新闻已经报道了。我查到地址附近的公共电话如下:xxx…,如有问题再与我联系。您出差注意安全,工作顺利。】 尧曳手指抚摸那一串座机号码,微笑了一下。 她长按将电话保存下来。 车窗外,道路开始变得熟悉,尧曳问司机:“我们不是要去医院?为什么在往家里开?” 司机说:“他们在家中等您。” 轿车在花园外停下了,尧曳推开车门,望了望面前的房屋。 她在这里住了几年,因为足够熟悉了,她甚至从未好好的打量过这个家。 这个独栋小楼与张晓家相比,房屋更阔大一些,装饰更现代一些,地段也更好一些。房子外观是标准美式风格的,富态而典雅,却莫名缺少了一种叫作人情味的东西。棕白灰的色调,显得冷清而疏离。 尧曳走过花园,看到里面栽种的都是盆景与花草,她默默想,这里大概没有一样是可以吃的植物。 真是浪费土地。 尧曳上前按门铃,很快,韩阿姨将门打开。 韩阿姨站在门后,头发盘起,家居服外裹着披肩,冲她道。 “回来了,累了吧。” 尧曳与她简单地点头打招呼,往屋里走时,她念头一晃,感觉韩阿姨年纪仿佛又年轻回去了。 尧曳进屋换下鞋,问:“我爸呢,不是在住院么?” 韩阿姨说:“他回家了。” 尧曳挑眉:“生病那么严重,回家来了?” 韩阿姨说:“老尧嫌弃医院住着不舒服,就回家养病了。吸氧机什么都安好了,每天医生来上门输药,他这病也不用手术,就是得养着,住哪里都一样。” 尧曳往楼梯上一望:“现在他在卧室里?” 韩阿姨说:“对,正在输液。”她又说,“你回中国之后,你房间的东西没人动过,先把行李在房间放下吧。” 尧曳说:“我没行李。” 韩阿姨一看,她确实两手空空,只背了个小包。 尧曳说:“一听我爸病了,心里着急,直接就赶过来了。”她抬步上楼梯,“我去看看他。” 尧曳敲了下门,推门走进卧室,看到父亲倚躺在床头。他口鼻上罩着呼吸机,手臂上扎着输液管,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血管里。 他怔怔望着窗外草坪,没有留意尧曳进屋了。 尧曳叫了声:“爸。”心里顿时一酸。 她之前居然以为父亲是装病,只为了把她绑回身边。 尧父闻声转过头来,慢慢摘下呼吸面罩。 “回来了啊。” 尧曳坐在床边与父亲说话,说了许多,她询问了父亲的病情,询问了停电这段时间他们在国外的变境,可是唯独没有讲自己。 若是讲到她自己,那会涉及到一个决定,而不仅仅是讲述经历。看着现在父亲的身体状况,她无法说出口。 聊到傍晚时分,尧曳轻声问:“您不用继续带上这个呼吸机,一直摘掉可以么?” 尧父说:“一天吸两次,能喘得上气,就可以了。” 尧曳点头,又坐了一会儿,韩阿姨把饭送了上来。尧曳接过饭,端到父亲手边,看他慢慢吃完。 输完液后,尧父咳嗽两声,往下躺了一些,略显疲意。 尧曳给他把被子盖好,站起来说:“您休息吧。” 尧父目光看向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尧曳说:“暂时还不走。” 尧父呼了口气,说:“留下一起过圣诞吧。” 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 尧曳愣了一下,时间把她的心一下子推得乱了起来。 她抿了下唇,挤出笑容:“圣诞不还早着呢么,总之我这几天先好好陪陪您。” 尧曳在卧室里检查一下,然后关门离开:“您好好休息。” 她下楼后,跟韩阿姨一同吃了晚饭。 第118页 这些年来,尧曳从来没有与她单独吃过饭,单独交谈的时候都很少。所以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但她们都保持了应有的礼貌态度。 漫长的几分钟,只有刀叉的响动,尧曳随口问:“尧韩初呢?” 韩阿姨说:“他不是搞了个乐队么,住他们租的房子里了。拉也拉不回来,就任由他了。” 尧曳点了个头,刀叉继续切动。 吃完饭,尧曳回到自己房间里,拨通了王牧野查到的座机号码。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走到窗户面前,看着夜幕下的道路与草坪。 异国的黑,似乎都黑得不太一样。 黑得,比较陌生。 电话几下就通了,尧曳询问几句,果然,这个号码就是当初张晓带她打电话的那间超市的座机号。 尧曳与电话那边的超市店主说明情况,让他帮忙联系张晓,并尽早回给她电话。 她又问:“你们电话现在可以打国际长途了么?” 店主说:“可以了,不然你也打不进来。”他犹豫着说,“不过国际话费可是更贵啊,你这也没法给我钱,还让我给你打回去。” 尧曳说:“你联系上张晓后,让他给你钱。” 店主说:“万一他不愿意给呢。” 尧曳说:“不会的,你朝他多要点,要多少他给你多少。” 那边店主被她说得笑了声,声音缓和了一下:“跟你男朋友置气呢么?” 尧曳说:“没置气,不过你让他赶紧给我留一个联系得上的电话。” 店主说:“我把纸拿过来了,还有什么你都说完了,我一起帮你带话。” 尧曳细细想着说:“麻烦跟他说,我现在在我父亲家里,可能过些日子才能回去。让他给我一个可以通话的电话,并且把我的号码也写给他。” 店主拎着笔,没什么可记的,感觉她把话又重复说了一遍。店主问:“就还是这些?” 尧曳视线从窗外,回到空旷的卧房里:“你还跟他说,我这边吃得好,住得好,周围都是金发碧眼的小帅哥——” 她唇角勾了一下,“你跟他说,再不联系我,我可就把他给忘了。”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也是静悄悄的。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大概男女主分开后的片段不够可爱, 所以我尽量写短点~ 第48章 尧曳在家中安分住了两天。 尧韩初一直没有回家,尧曳跟韩阿姨实在没太多话可讲,除了照顾父亲,她其余时间都呆在自己房间里。 屋里窗帘大开,阳光明媚,尧曳坐在窗前看了两眼书,又心不在焉将手机拿了起来。 手机还没收到超市店主的任何回复,尧曳想,若晚上还没消息,她就再打一个过去。 尧曳走到床头靠着,点开国内新闻翻阅,首栏消息的标题就是“停电一月,全球经济倒退一年”。 不光新闻,这几天来所有的论坛与平台,热点话题几乎都是关于这场停电的。人们从各个方面将停电后的社会分析了个遍,关于停电原因的各种推测与猜想也是此起彼伏,但却至今没有一个官方合理的解释,许多说法已经将这次长时间的电力消失定性为一场自然灾难。 尧曳往下翻了几页,终于看到了一则与停电关系不大的消息——双十一狂欢来袭,电商大战开启。 好吧,其实也有关。一停电,电商都完蛋了,哪里搞双十一去。 尧曳如此想着,又闲闲点回主页面,在搜索栏输入了张晓家村镇的名称。 页面停顿着转圈,尧曳往窗外望了一眼,转回头来,新闻已经刷新出来了。 尧曳视线一下子被第一则新闻吸引。 这是新发上来的。她昨天搜索时,还没有这一则。 尧曳快速点开那条题目,拇指一直往下滑,然后停住了。文字排版中间,插着一张张晓的单人照片。 张晓站在火车站侧面,背对着铁轨与蓝天,直直面对着镜头。他的腿也直,胳膊也直贴着裤线,连脖颈都僵直了,整体看起来很拘谨,又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尧曳放大图片,想看清他的脸。 照片里张晓头上扣着一顶棒球帽,面孔几乎都被遮黑了,帽子上的小金标反着光,比他的眼神还要亮堂。 除了一顶帽子,连五官都看不清。 尧曳将头轻轻抵在侧边墙上。 看着模糊的照片,她觉得一下子镇定了许多。他在家里那边,在日常的生活做事,这样就很好。 她心里那些纷扰的,顾虑的,都一下子埋了回去,可是思念的小芽却摇晃着破土出来了。 尧曳垂着睫毛,手指在屏幕上跳了跳,点开购物软件。 她原本是想给张晓买两身衣服的,或者睡衣,或者外套,她也没有想好,只是随意搜索着,看了许多,都觉得没有合适的。 第119页 最后,她只往购物车里加了两大包狗粮,两个可爱的饭盆,还有一堆小零食和磨牙棒,结算时把张晓家的地址填了进去。 付完款,她把手机搭在腿上。 当张晓收到包裹,欣喜地拆开,发现都是老虎的东西,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尧曳唇角挑了一下。 这时,外面楼道传来声响,尧曳拿起手机看时间,正午了。 她打开门出去,发现是尧韩初回来了。 尧韩初抓着手机,视线抬也不抬,冲尧曳点了下下巴。尧曳原本对他也十分不满,父亲生病严重,他却家都不回,她也不想好好打招呼,鼻子里“嗯”了一声充作回应。 人难得齐了,尧父也慢慢走下了楼,坐到桌前与大家一起午餐。 韩阿姨有意吩咐厨师将这餐饭做得丰盛些,刀叉餐盘都换上了精美的骨瓷,饭桌中央摆着一只烤熟的整鸡。 尧曳拉开椅子坐下,感觉这氛围仿佛已经到了圣诞。 饭桌上,尧父问尧韩初:“在外面呆这么多天,混出什么了?” 尧韩初说:“谁混了,我才没有混。” 尧父说:“整天无所事事,就是一种混。正经工作摆在那里,就是不干,非得给人家唱歌去。” 尧韩初用叉子卷面条,不吭声。 尧父继续说:“唱歌也不是你这样唱的,闭门造车。那些真正的大歌星,演唱会一场接一场,你什么时候举办个演唱会出来?” 尧韩初说:“快了,我想等粉丝多一些,再办演出。” 尧父摇了下头:“异想天开。” 尧韩初将手上餐具搁了,举起手机:“你看,我在youtube有十几万粉丝呢。” 尧父把菜分进餐盘里,并没有投去目光。 韩阿姨打圆场,说:“他是有些粉丝的,现在他们做的叫自媒体,跟原始产业不一样的,不能用一个概念理解。” 尧韩初撇撇嘴,把手机又放回桌上。 餐桌上沉默了一阵,尧曳端起面前杯子喝果汁,在这间隙,突然听到尧韩初问:“姐这次什么时候回去?” 尧曳呛了一下,赶紧放下杯子。 韩阿姨对他说:“过完圣诞的。”她又转头看尧曳,询问,“是吧?” 尧曳眼神环顾,慢慢地说:“还没定呢。” 韩阿姨说:“那就留下过圣诞吧,刚来电,公司也不忙呢。” 尧曳没想到自己安安静静吃着饭,硝烟也能从尧韩初身上引到自己身上来。她手指捏着叉柄,思虑一下,将叉子搁下。 “其实,这次停电,我……” 尧父打断她,说:“我收到邮件了。” 尧曳怔了下,看向父亲。 尧父说:“你想辞职,为了一个在停电中认识的人,你工作不想要了,好好的生活也不想要了,想要去乡下跟他一起过日子去,是这样吧?” 尧曳立即说:“不是的。”她顿了一下,说,“我不是放弃工作与生活了,我只是,找到了更想要的东西。” 尧父淡淡地说:“人啊永远有更想要的东西,我也有,你韩阿姨也有。但人要有担当,有长性,要朝着正确的方向走,一直听凭兴趣做事,永远也成功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菜分到尧曳盘子里。 尧韩初在桌子对面抬头,快速瞅了尧曳一眼。 尧曳说:“成不成功,生活好与不好,都不是靠别人评断的,是每个人自己判定的。我需要自己的决定。” 尧父推了下盘子,平静地道:“是,停电后生活很糟糕,如果那个人对你有恩的话,你是应该回报他。比如他家生活条件不好,你可以帮助他,对吧。再者,如果觉得那个人人品很好,你可以跟他成为朋友。这些都可以,但是你不能傻乎乎的因为一时的感激,一时的冲动,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尧父抬起眼睛看着她:“一时的情感消失很快,你没多久就会后悔的。” 尧曳也看着父亲,他的眼中没有理解,只有一堵墙,似乎说什么,都会被反弹回来。 或许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个乖觉的孩子,所以父亲对她的说话方式柔和许多,但这并不能改变任何。 尧曳选择不再说话,拿起叉子,将一口菜填进肚子里。 韩阿姨在一旁说:“这都是过来人的话啊,你们现在可能听不进去,但老尧也是怕你们走弯路啊。你们这两个孩子,都太冲动,太偏执了。” 尧韩初小声说:“也不知道是谁偏执。” 韩阿姨打了他胳膊一下。尧韩初“嘶”了一声,埋头吃饭。 尧曳没滋没味地将盘子中食物吃光,整理了一下表情,站起来说:“我吃好了。” 她上楼的时候,听到餐厅响起了父亲的咳嗽声。 第120页 尧曳蹙紧眉倒在床上,够到手机看了一眼,还是没有消息。她用枕头捂住脑袋,拖鞋也没蹬,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大约晚上的时候,尧曳走下楼,尧韩初又已经出门了,韩阿姨正准备把晚饭端上去。 韩阿姨冲楼上仰头:“你父亲又在吸氧呢。” 尧曳接过餐盘,说:“我去端饭给他。” 走进父亲的房间,尧曳如常坐在床边,看他吃饭。 中午饭桌上的话题,他们都没有再聊。 他是一堵墙壁,那她也是。不再朝外多吐露什么,但起码,可以巩固自己。 晚上,尧曳开车去了街里。 她握着手机下车,沿着街道慢慢地走。道路边上坐着两个流浪汉,抬头望着喝酒。 尧曳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前边商场大楼上挂着一只钟,表针一格格地绕,钟表旁边陪伴着的,是嵌在天空里的皎洁月亮。 尧曳双手抱在胸前,迎着那轮月亮前行,她想,怪不得有那么多诗句是吟诵月亮的,他在世界那边,抬头看到的也是同样景致与天空。 这样的默契,一旦想到,便令人安宁。 走出半条街道,尧曳突然意识到他们那边是白天。 她将脸往围巾里缩了缩。 前方商场外的空地上,摆好了几件乐器,似乎即将有一场演出。空地边围了不少人,有几人正在拿着手机直播,尧曳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人群里穿梭过去。 像是尧韩初。 是他要演唱么? 尧曳迈步朝哪个方向走,突然手中震了一下,她停下脚步,看到打来的是一个座机号码。 一声接一声的震响,手心直发麻,尧曳愣了片刻,然后将电话接起。 “喂?” 电话那边不是张晓,还是超市老板的声音。 在她没有发声的空档,那边又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尧曳赶紧说:“你好,是我。请问联系到张晓了么?” 那边超市老板说:“没有,我上门找了,他不在家。” 尧曳问:“你什么时候去的,他那个时间是不是正好出门了?” 超市老板:“是出门了啊,我问了他家里人的。” 尧曳扣紧了手机:“那,能不能拜托您换个时间再去一次。我知道你很忙,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想要快一点联系他。” 超市老板说:“不是啊姑娘,你拜托我没用。他是出远门了,几天之内也回不来家……”电话那边,老板跟顾客交流两声,似乎收了下钱,声音才又转回来,“我给你打这个电话,也是觉得你着急,跟你说一声。” 尧曳的手松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你给我打电话那天啊。” 尧曳紧接着又问:“他是去北京了么?” “不知道,这我没问。” 尧曳望着远方的人群,却什么也没收在眼里,她的声音也不知是在跟谁说的。 “我知道,他是去北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晓哥会有个事业,又现实又接地气还挺浪漫的,猜猜会是什么? 第49章 尧曳和超市店主道谢,挂掉电话,前边的演出似乎开始了。 一道乐器前奏穿过麦克风飘扬而出,尾音炫技似地挑了两下,有人配合地吹出几声口哨。 尧曳握着手机走到人群后面,在人头攒动的空隙,看到了站到舞台上的尧韩初。他的身体随着节奏一阵摇晃,然后突然沉寂。 他举起麦克,闭上眼睛,乐队也配合着沉默,随即他眉头一皱,开嗓飙出一句高音。 很有质感的金属嗓子划破夜晚,人群爆发阵阵欢呼,氛围的浪潮一下子就带起来了。 面前的人群一激动,尧曳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尧曳退出来,转头找了找两边的商铺,看到其中一家招牌上画了个香气袅袅的茶杯。 她走进店里,闻到了幽淡的檀香味道,笑眯眯的美国店主拿来餐单给她看。 这里卖的不是中国茶,而是特调茶,尧曳点了一壶水果煎茶,然后问店主是否可以去楼上坐。 店主说楼上是露天的座椅,现在外面比较吵。 尧曳摇头一笑,说没关系。 她沿着木楼梯走到二楼,在窗栏边坐下,视野正好跨过人头,看到正在演唱的尧韩初。 尧韩初唱得投入,台风也很随性,兴致来了,冲着台下几个姑娘扭了扭屁股,引得人群又是一阵尖叫。 尧曳好笑地瞥开了眼。 感觉舞台上的尧韩初和自己印象中的全然不同,他动情演唱着,吸收了所有人的瞩目,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果然,每个人都有最适合的场景。只有身处那个场景中,才会闪闪发光。 就像尧韩初手握话筒,被音乐包围。 第121页 就像张晓在淳朴的村镇小路上,轻轻搭上车把。 他们只有在那特定的氛围中,才会散发魅力。而尧曳知道自己所迷恋的,是那个人,也是那种场景与感受,缺一不可。 没多久煎茶就端上来了,一套配置精美的茶壶茶杯,还配了一小份茶点。 店主细细倒了杯茶,捧到尧曳面前,尧曳品了一口,与他道谢。 店主下楼后,尧曳再朝舞台上望,发现演唱者已经换人了。 尧曳将杯中的茶喝掉,又倒了一杯,她在袅袅的茶汽里拿起手机,突然听得楼梯响了两声,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坐到她对面。 尧曳抬眼,看到一身夸张服饰的尧韩初。 她又抿了口茶:“呦,还画眼线啊。” 尧韩初没理会她调侃,哼声说:“我就知道刚看到的是你,躲在这偷听我唱歌。” 尧曳说:“我不是偷听,是好奇。下面围着都是人,站都没处站,只能找到上面来了。” 尧韩初往前趴了一下,问:“那你听完了,好听么?” 尧曳问:“你自己觉得呢?” 尧韩初说:“我自己当然觉得好听啊,不过我想看看你们这些外行人怎么说。” 外行人?尧曳看了他一眼,尧韩初恍未察觉,满眼期待,却又故作不在意地敲着桌子。 于是尧曳点点头:“还可以。 尧韩初悄悄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还可以就行,我就知道你们都不会夸我。你,和爸妈,就算我把你们唱得感动哭了,估计也不会夸我。” 尧曳看着他,转而问:“你怎么上来了?不唱了?” 尧韩初说:“我们是共享舞台,我就先唱两首歌暖场,一会儿再上。” 尧曳又喝了口茶:“你就是为了排练这个演出,这些天都不回家么?” 尧韩初说:“我早就搬出来住了,又不是上学的时候了。” 尧曳说:“可爸不是生病了么,这几天我给他端饭,陪他聊天,感觉他也挺孤单的,你也该多陪陪他。” 尧韩初“扑哧”笑了一声。 尧曳看着他:“笑什么?不应该么?” 尧韩初笑容一收,还是显现在眼睛里,他说:“亏得你比我大好几岁,中文里那句话叫什么,走过的桥吃过的盐?” 尧曳说:“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多,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 尧韩初:“对,你的桥都白走了,盐都白吃了么?爸他装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我休学,你去中国,他不都是说着自己身体不好要留我们么?” 尧曳眉头皱了一下:“可是他这回确实咳嗽,嗓音都有些哑了。” 尧韩初说:“爸他就是有点气管炎,早些年抽烟抽的。”他摇摇头,说,“而且,不演得像一点,你也不会回来啊。” 尧曳指甲扣着茶杯,有瞬间恍惚:“所以爸他生病不重?” 尧韩初说:“比我都健康。” 尧曳嘴唇闭了一下。 尧韩初眼睛在桌上一瞄,把小茶点端起来:“这个我吃了啊。” 尧曳说:“我再给你要一份吧。” 尧韩初说:“不用。”他把食物往嘴里一放,囫囵咽了,然后说,“爸他总认为我们不按他的规划做事,可是他做决定,也从来不经过我们同意啊。我觉得你午饭时说得特别对,一个人生活的好不好,只能自己用心感受,别人看到的,别人嘴里说的,都算不得数。” 尧曳抬眼瞅着他。尧韩初说完这一大通话有些心虚,问:“怎么了?” 尧曳说:“你为什么在视频当天不告诉我,现在又突然说了?” 尧韩初说:“我是觉得你这样被瞒在鼓里,太不开心了。我感觉你回家后一直闷闷不乐的。。” 尧曳仍然看着他,表示不信。 尧韩初揉了把面孔,一咬牙:“算了,那我直说了。姐,你借我点钱吧。” 尧曳端起茶喝了口,觉得这下就都合理了。 尧韩初往前凑了一下,说:“姐,我们乐队资金就差一小块,很小一块了。你给凑凑,也算是投资了。” 尧曳杯子一拿,同时说:“好。” 尧韩初喜出望外:“你不问问多少钱?你这就答应了?” “很多么?” “……不多。” 尧曳说:“等我回国再给你。我把理财换现后钱才充裕。” 尧韩初赶紧问:“那姐你什么时候回国?”问完,他觉得不妥,又补充着说,“你男朋友,不是还在国内等着你呢么?” 尧曳说:“就这两天。”她把手机拿起来,“我要先打个电话。” 尧韩初站起来:“你打,我也要回去了。”他走过桌子,又敲了两下,尧曳抬起眼睛,尧韩初一脸郑重地说:“不要退缩,你偷偷回中国后,我会帮你说好话的。” 第122页 尧曳想,你先管好自己吧。她还没说出口,尧韩初直接跑下了楼去。 尧曳向后靠着,冷静了一下,拨通了王牧野的电话。 公司那边现在是上午九点半,正是上班时间,若静音的手机不在身边,他也不能及时接到。 等待的时候,尧曳眯眼吹着清凉的夜风,此刻的场景,自己或许应该喝杯酒,或者来支烟。 可她面前只有一杯茶,茶水也见底了。 忙音快结束的时候,电话通了。 那边王牧野的声音由远及近:“尧总!” 尧曳问他:“这两天,有没有人来公司找过我?” 王牧野问:“客户么?” 尧曳说:“不是。”她撑住额头,说,“客户以外的人,专门来公司找过我的。或许前台会有登记,麻烦你帮我查一下。” 王牧野快速答:“好。”他说,“我正好就在一楼大厅,现在就过去问。” 那边几步风声,随即传来微弱的交谈声。电话没有挂,尧曳仔细辨别着,但什么也听不清,很快,手机又传回王牧野的声音。 “尧总,是您出差后这几天的来访人么?” “对。” “除了客户,还有一个推销产品的,没有其他人。不过有一些来访者没有写明访问对象,您要找的人姓什么,我再帮您整体找一遍?” 尧曳眼睛低垂,将手机换了一边耳朵,说:“不用了。” 王牧野问:“那您……”他声音突然拉远,仿佛转过头去看了下什么,随即他说,“尧总,前台这边还有个情况。有人送来了一截水管,哦不对,像是水管的某个部分,并留言说把这个东西还给你。” 尧曳立即问:“那个人留联系方式了么?” 王牧野看了一下,说:“没有。” 尧曳问:“什么时候来送的东西?” 电话那边,听得王牧野同样问了前台一遍,然后他声音清晰地回答:“就在刚才。”他又恍然地说,“我刚进楼的时候跟一个男的擦肩过去了,可能就是他。” ———— 张晓来到售票窗口时,发现到北京的车票已经只有站票了。他眉头皱成个大包,双手搭在窗台上,手里还垫着打火机。 售票员建议:“直达北京的票本来就少,你要不买中转一下的吧,坐票和卧铺还都有。” 张晓问:“那路上时间是不是长?” “肯定直达的车更快。”售票员看着屏幕,“不过这样换乘的话,你一小时后就能乘车了,到北京的时间要更早。” 张晓立即掏钱包:“那我买换乘的票。” 售票员在窗口里问他:“是要?” “硬座。” 张晓的座位靠窗户,他上车后,把帽子摘下抱在胸前,将脑袋靠在车窗边上。 张晓迷糊了一会儿,待听到报站睁开眼睛,他发现帽子不见了。这时人群已经开始下车了,张晓在嘈杂中埋下头仔细找,最后终于在小桌板底下费力地够到了帽子。 张晓抬起头,发现自己都出汗了,他赶紧站起身下车。 帽子黑色不显脏,不过沾了些瓜子花生皮之类的杂屑,张晓小心地拍拍干净,重新扣回头上。 换乘后火车更拥挤了,张晓好容易挪到自己的座位旁,发现坐着一个抱小孩的女人。 张晓把车票装进兜里,来到车厢中段站着。 夜间,身边的几个男的都倚着铺盖睡下了,张晓走到过道里瞅了一眼,那个女人还坐在自己座位上。于是他又站了回来。 到了清晨,火车停了一站,带孩子的女人终于下车了。 张晓赶紧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此时离到站还有七八个小时,不过天亮后的车厢越来越聒噪,张晓已经睡不着了。 他这几天其实睡得都不好。她走之后,感觉事情一下子少了,甚至于什么事情也没有了。连做饭都不用,他随意去哪里凑合一口都可以。 无所事事,便也不知疲惫,于是他在漆黑的夜里,无比清醒地躺到天亮。偶尔睡着了,又会撞进被思念吞噬的梦里,很快就浑身叫嚣着醒来了。 他有时想,还是不睡觉比较舒服。 张晓走出车站后,头脑晕沉沉的,他侧脸闻了闻自己的衣服,一抬头,正好看到一架飞机滑过天空。 第50章 张晓直奔阳光小区。车站公共交通排队太长,他打了个出租,路上堵得不行,驶出一段他就在地铁站附近下车了。 张晓挤上车厢,勾着拉环,地铁开动后的速度令他松了口气。 他看着玻璃外快速后退的隧道,看得久了有种错觉,好像是时间和空间在不断坍缩,只推着他这一列车向前走。 好像是冥冥之中有双大手,操纵挪移,将他迅速拉到她的身边。 第123页 当思念和渴望达到极点,他觉得所有事物都在帮他。 张晓下地铁后,跑进小区,来到她家楼下。 他抬起头,顺着楼墙一个个窗户往上数,数到12的时候,他停下了。他遥望着那个窗户口,小小的,样式统一,与其他并没什么不同,可是因着里面住的人,却一下温馨了起来。 张晓喘气平缓下来,走到楼门前,按下了她家的门号。 “滴——” 他想,语音一通,自己开口第一句说什么好。 嗨,是我。 我来北京找你了。 “滴——” 不然,还是轻松一点开头吧。 猜猜我是谁? 开门,我给你个惊喜。 “滴……” 张晓鞋底在台阶上搓动,一直想着,直到门禁里传来忙音。 没有人接通。 张晓这下才想起来看时间,他翻出手机,赫然显示下午四点钟。张晓咧了下嘴,她去上班了,当然不在家。 小区环境还是熟悉的样子,人们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了,工作时间,阳光洒下来,小区里祥和而安静。只不过细看之下,楼角积累的树叶,栏杆上积攒的灰尘,还是显出一个月鲜有打扫的遗迹。 张晓在这栋楼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去附近小值班室门口,搬了把折叠椅过来。这个椅子还是当时他放在那里的。 他走到楼房一角,将椅子展开,压在松脆的落叶上面。坐下后,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张晓上火车前已经跟家里人说明了自己需要外出,不过思索之后,他没有说自己是来找媳妇的,只说是工作上的外派。 这回打电话,父亲问他工作进展顺利么? 张晓说,自己刚下火车来到目的地方,工作还没开始呢。 父亲哦了一声。 张晓鞋底下一片树叶轻脆出声,他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单元门又说,大概,会很顺利的。 张晓在这个角落里坐到了天黑,许多住户陆续回家了,单元门开开合合,张晓以至于想,自己要不要跟进楼道,在家门前等她。 思索一下,还是放弃了。 他想在这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先她一步,看到她回来。 又坐了很久,张晓用冻红的手拿出手机,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晚上十一点多,或许她这几天处理的事情多,工作一忙,会加班到更晚。 张晓搓搓手,呵出口气,他再抬头,有一道手电筒的强光打过来。 “那人,干嘛的?” 张晓伸手遮光,眯着眼睛说:“老张头,是我。” 手电筒光束一顿,然后转了个方向。老张头几步走近,看到张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呦,是你小子啊,回来了?你爸呢?” 张晓知道,小区规定保安夜间要进行一次巡逻,老张头这是在执行惯例。张晓对他说:“我爸已经把这里工作辞了,就留在老家那边了。” 老张头说:“是嘛?我都不知道,小区也没给我安排新伴啊。” 张晓说:“可能还没招到人吧。” 老张头有点惋惜地说:“哎,找个投缘的难哦,还是跟我一个姓的呢,都当成自家兄弟了。” 一阵夜风掀起来,老张头打了个冷战,冲张晓说:“在这坐着干什么,也不去保安室找我。”他手里一挥,“走吧,到屋里待着去,今天一刮风又降温了。” 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一样,张晓朝紧闭的单元门看了一眼,然后点了下头。 没走几步,路过了停在一单元门口空地上的车。老张头伸出指头拂了一下,说:“这车都脏成这样了,来电好几天也没人管。” 张晓脚步停下,车子脏得变了个颜色,以至于他方才没有留意。 不过,她这些天上班不开车的么? 老张头在几步远回头叫他:“怎么了,站那风口?” 张晓摇摇头,说了声:“没事。” 他路过车子,快步跟了上去。 在踏入尧曳的公司之前,张晓还去过一次,不过他没进门,在马路对面徘徊了半天,就又回来了。 他怕她工作太忙,自己会打乱她的安排。又怕遇上她的同事或者上司,令她费舌解释。他并没有胆怯退缩的意思,只是觉得理由不够充分,自己的突然出现会打扰到她。 于是张晓第二次去尧曳公司,装上了从她办公室里拆下来的净水器。 双肩包鼓囊囊地硌着后背,张晓伸手向后托了一下,走上最后一节台阶,面前的感应门开了。 张晓在大厅里瞥了一眼,刷卡闸口已经恢复使用了,当然,摄像头也正常工作了。张晓老老实实走到前台,摘下双肩包,将净水器取出来,“咣啷”放在台面上。 后面坐着的妆容精致的接待员满脸惊异,看着问:“这是干什么?” 第124页 张晓说:“麻烦把这个还给,尧曳。” 他用的不是别的词,而是“还”。 接待员仍然疑惑,问:“还给谁?哪个公司的?” 张晓回忆着说:“金宜财富。”他看着接待员的表情,知道自己没有记错,他又重复,“把这个交给金宜财富公司的尧曳就可以。” 前台的另一个人也过来了,两人交流一下,问:“您已经跟那位尧曳说好,让她下来取了么?” 张晓说:“还没有说。” 接待员犹豫一下,把登记本拿上来:“那,您在这里登记一下吧。” 张晓刚拿起笔,听到其中一个接待员说:“这是个什么啊?” 另一个说:“像是拆下来的零件。保洁应该认识,一会儿让保洁带上去吧。” 张晓突然有些心虚,他放下笔说:“我就不登记了。” 接待员抬起头:“您起码把姓名和号码留一下,万一有事情,可以联系到您。” 万一有事情,找到他不就麻烦了。 张晓往后站了一步,说:“就交给她就行,她认识的。”说完,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前台的人叫了他一声,不过也没有追过来。 张晓走出大门,重新把包背上,胳膊跟另一个进楼的人撞到了一起。 那人怀抱着一叠文件,还端着一杯咖啡,带着副斯文的黑镜框,上楼梯风风火火的。张晓往边上一靠,让他先过去。 张晓走下楼梯,站在楼下抬头望,试图找到尧曳办公室的位置。不过这栋写字楼的外观都是反光的玻璃,晶亮剔透,从外表分辨不出哪里是墙体,哪里是窗口。 张晓直看得眼晕,他转身走到路边一个公交站牌底下,寻找有没有开往阳光小区方向的公交,这时,身后有人喊了声什么。 张晓没有意识到那声音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已经找到了目标号码的公交车。张晓抬起头来等车,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张晓回头,看到了刚才那个黑框眼镜的男生。他喘着粗气,把手机按在自己肩膀上。 “找你的……尧总,要跟你说话。” 一辆公交车缓缓靠站了,语音报站通过敞开的前后车门一齐传出来,吵哄哄的。 张晓突然觉得脑子转得很慢,仿佛彻底顿住了。 他把手机接到手里,轻轻说了声:“尧曳?”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张晓愣了两秒,等了两秒,又和眼镜男生面面相觑了两秒,直到熟悉的嗓音从手机传出来。 “张晓,你大老远的,跑到我公司门口换公交啊。” 张晓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一滩水。 公交车上够了人,关门开走了。张晓不自觉地挪动脚步,走到安静些的地方:“我……不是来换公交的。” “那你是来找我的。怎么不上楼?” 张晓说:“我怕你现在正忙。” 那边尧曳笑了一下:“你来北京几天了,有三天了吧。我一口气工作三天么?” “那你……是在别的地方住了,没回阳光小区。” 尧曳语调轻松:“哦?你怀疑我住到别人家里去了?” 张晓赶紧说:“不是。”他揉了下脸,说,“我的意思是,你可能还有别的房子,所以我才没等到你。” 尧曳说:“想得美。” 张晓不明所以,眉心稍微蹙了一下。 尧曳说:“北京房价贵得很,我如果有那么多套房子,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听到“便宜”这个词,张晓笑了声,笑得有点傻。原本冻得僵硬的脸,一下子冰消雪融,都化开了。 他站在金融街宽敞的道路上,四周高楼林立,风格肃杀,人们步履匆匆,表情紧促。不过张晓突然觉得,北京真好。 他听着手机环顾一切,头一次觉得这个城市如此亲近起来。 尧曳又说:“好了,你自己给我打电话吧,别占用王牧野的手机了。” 张晓立即掏自己的手机:“好,那我……” 他手机还没开锁,尧曳快速报完了一个手机号。 张晓一边回忆着拼命背,一边赶紧往键盘里输。那边尧曳问:“记住了么?” 张晓点头:“嗯,记下……”他一开口,发现默念着的后几位数字一下子就乱了。 张晓隔着帽子挠了下头发,懊恼地使劲回忆。 尧曳道:“那你给我重复一遍?” 听着那边的空当,尧曳不禁笑出了声。没记住,却又不好意思再问,单单听着他的呼吸声,她就觉得冒着傻气。 尧曳舒畅的呼吸,往后靠着,又将手机号以正常语速重新念了一遍。 张晓立即说:“这回记好了。” 尧曳轻轻地说:“好啊,那挂了吧。” 她凝望着深沉的夜色,想他那边的日头应该越来越高了,她声音松软,又轻又低地说,“用你的手机,再给我打回来。我等着。” 第125页 作者有话要说:呼~几章的老便秘,一下子就通畅了。 第51章 张晓发现自己讲着电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空地中央了,他走回几步,把手机还给王牧野。 王牧野将手机贴到耳边,又放下看了眼屏幕,抬起眉头:“挂了?” 张晓:“挂了。” 王牧野打量着张晓,思虑了一下,问:“尧总她,有吩咐什么吗?” 张晓说:“有。” 王牧野赶紧问:“吩咐了什么?” “让我再给她打电话回去。” “……就这个?” “对。”张晓拿着自己的手机示意,“而且让我尽快打过去。” 王牧野推了下镜框,配合地点头:“你打。” 张晓手指悬在拨号上,看他站在面前,似乎没准备让出空间的样子。张晓刚准备移步离开,王牧野又问:“你,也是要入职的实习生么?” 张晓对他说:“我不是。” 王牧野手指在西裤上无意识地敲起来,也是,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确实比应届生年龄要大。从他的言行和穿着看,也不像是来谈生意的样子,尧总却那么着急地要与他通话。 王牧野疑惑:“那你……” 还没问完,手机已经通了,张晓自动过滤其余杂音,低头“喂”了一声,表情一下子软乎起来。 王牧野闭了嘴,不光是因为怕打扰到他讲电话,也是因为他通话时的表情。王牧野不知道一个人变脸还能变这么快的,原本木讷的脸上一下子就荡漾开了笑意,好像打心眼里都是甜蜜。 这个表情打电话,还能是什么事? 都写在脸上了。 王牧野愣愣地,看着张晓转过身,边听电话边沿着人行道走了。 电话里,没有人回应,张晓分辨那边隐约的响动,又“喂”了一声。这一次,他声音更低柔,有点哄慰的意思。 尧曳握着手机,在靠椅上坐直了脊背:“找谁啊。” 张晓说:“找你。” “找我什么事情?” 张晓顿了一下,说:“想找你。” 尧曳不由微笑:“张晓,你给我打来电话,总要多说点什么吧。”她侧过脸,伸手托住,“说句好听的。” 脚下的道路细腻平坦,一边是盲道,一边是石子路。张晓踩到石子路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说:“我很想你。” 他声音发沉,尾音抖了一下。 简单的四个字,透过话筒传过来,情感依旧浓郁的不像话,尧曳感到身体的毛孔都缩紧了。她的心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起来,那是在昭示着说,我也是。我也,很想你。 可是她没有开口,她克制呼吸,一只手搭着另只手臂,专注听着他的声音。 张晓说:“我这几天睡不着觉,把停电后的所有事情都回忆了一遍,每一个细节,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回忆我们曾经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商场,高速路,服务区,农家宾馆,百里泉,博物馆……” “然后呢?” “然后我回忆到博物馆的招待所,就更睡不着了。” 尧曳目光滑过楼下的人群,轻笑了声:“色鬼。”她的思绪也不由回到那天晚上,肌肤相缠,气氛涌动,有温度,又充满力量。那样征服身心的体验啊。 张晓继续说着:“我爸家房子的电路修好了,灯都亮了。你走之后,我在家里睡觉没有关过灯,屋子一黑,我就觉得应该抱住你,不然,哪里都空落落的。 张晓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他扬起头,换了口气:“你在哪里,出来见我吧,不要只打电话了……”他呼吸着说,“听到你的声音,更想你了。” 尧曳目光慢慢抬起,看到远处的钟楼,同时也看到了异国的夜空,流淌着如水的月色。她手机握紧,声音飘出来:“我也,很想你。” 张晓立即回头望向写字楼:“你在公司里么?”随即,他想到了依靠王牧野的手机传话,尧曳似乎不在公司。他又问,“你在附近么?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不在公司,也不在附近。”尧曳说,“张晓,我来我父亲家里了。” 张晓问:“你在美国了?” “嗯。” 停顿了片刻,电话里读着秒的安静。张晓反应过来,赶紧拾起话说:“没关系,那你,在那边注意休息,也注意安全。” 他又说:“你不用着急,在那边多呆一段时间,我都等着你。” 尧曳淡淡地说:“这个话你说过了啊。” 张晓“嗯?”了声。 尧曳说:“我走那天,你就说一直等着我了。” 张晓握紧手机说:“都算数的,不管说几遍都算数,反正我就一直等着你。” 尧曳轻声笑了,这句话很温暖,听了几遍,心里头都暖烘烘的。 第126页 她语气轻松下来,又问:“你在北京这几天,都住哪里了?” 张晓回答说:“我住在小区的保安室了。” “你又不兼职保安了,还让你住啊?” “让,老张头跟我比较熟,现在屋里就他一个人住,另一个床位空着也是空着。 尧曳点了下头:“那就好。”她的脑袋向前垫在胳膊上,声音变得低了一些,“我还怕你在我楼下一直等很久呢,我之前也联系不上你。” 是等了很久,张晓一边挪着脚步一边想,不过此刻这样与她通话,等多久都值了,无论什么也值了。 尧曳又说:“你可以去我家里住,我把密码告诉你,你记一下吧。” 张晓立即说:“不用。” 尧曳便没有念出密码,她将脸侧转,手机搁在朝上的耳朵上,听着话筒里他的呼吸声音。 安静片刻后,张晓说:“我现在住得可以的。” 尧曳悠悠道:“我家里的床可是又弹性又柔软,比保安室的硬板床舒服多了。” 张晓唇角不由扯了一下,轻声解释说:“你没有回来,我不自己去你家里。” “想等我邀请啊?” 张晓说:“等你回北京了,邀请我,我肯定去。”他又补充说,“床多软都没用,你比床软。” 尧曳一声哼笑:“又来了是不是?张晓,我发现你时不时开启一下色鬼模式。” 张晓嘿嘿笑了一声,他握着手机,发现自己已经顺着石子路走到了金融街中央的一片小花园里。面前有一个铁艺的长椅,张晓朝它走过去,坐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花草,手指轻轻在手机背面摩挲。 这边,尧曳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抚摸手机,她想着又问:“你吃饭了么?” 张晓顿时犹豫了下,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没有。” “现在快吃午饭了吧,中午找个地方吃点好的。” 张晓立即说:“好。” 尧曳说:“吃得什么给我拍个照。” “好。” “要有肉有菜有主食有汤。” “好。” 尧曳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她声音又低了几分:“我不在这几天,你都好好吃饭,三餐都正常吃。” 张晓仍然立即答了声“好”。 他仔细听着她的语气和鼻息,像是带着困倦,而手机的背景音里始终有音乐的声音。张晓这才反应过来,她那边有时差,打着电话也不方便查询时刻,他问:“你那里,是晚上吧。” 尧曳轻声说:“嗯,快半夜了。” 张晓又问:“你在外面?” 尧曳视线透过围栏往楼下一瞟,说:“偷偷听演唱会呢。” 张晓语气立即抻紧:“离你家远不远?” “不远的。” 张晓问:“你有伴么?”他从尧曳打电话的语气,判断她此时应该是一个人,赶紧又说,“你回家让家里人来接你吧,晚上不要一个人回去。” 尧曳听着他紧张的语气,心满意足,她说:“放心吧,我在听我弟唱歌,这边安全的很。” 张晓心里松了一下,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一时间觉得她还是离自己太远了。 一部手机联系上了,声音却已飘过大洲跨过大洋。还是,她在他能够照顾到的地方,比较令人放心。 尧曳说:“来,听我弟唱歌吧。” 她握着手机伸出围栏,冲着楼下的乐队举着,十几秒后,手收回来,她闲闲问:“好听不?” 张晓乖乖地说:“好听。” 尧曳没忍住笑了:“听清了?” “……声音有点小,没听太清。” 尧曳道:“哎,我都听困了。” 张晓问:“你要等你弟一起回去么?” 尧曳打了个呵欠:“不等了,他不回家。我一会儿就开车回去了。” 张晓又嘱咐一句:“注意安全。” 尧曳轻轻“嗯”声。 露台的夜色越来越浓,也不知这家茶店几点关门,老板上完茶后,便没有上来催过。 尧曳趴在桌子上有一声没一声地讲着电话,感觉心里所有的情绪都被熨帖平了。该讲的已经都讲了,她也无法瞬间移动回到北京,可是留恋着他的声音,就是不愿挂电话。 最后,张晓听着那边的音乐声都小了,她的声音也疲惫了,于是说:“你早点回家吧,回到家里我们再打。” 尧曳说:“你午饭要给我拍照的。” 张晓说:“好,我吃完午饭,就再联系你。” 尧曳捏着手机点了点头,不过动作隔电话,对方也无法看到。 张晓却仿佛感受到了,他回应说:“嗯,挂了吧。” 手机贴着耳朵等了十几秒,那边却始终保持接通,张晓轻轻呼吸着,突然听到那边又叫了声。 “张晓。” 第127页 张晓低柔地问:“怎么了?” 尧曳问:“我如果两三天就回去了,你会开心么?” 张晓说:“那我就开心坏了。” 尧曳问:“我很久才回去的话,你会着急么?” 张晓说:“肯定有些着急,不过我有耐心,等多久都行。” 尧曳冲着手机问:“我又想让你开心,又想看你着急,那怎么办?” 张晓叹了口气,低声说:“你只有回来了,才能看到我着急啊。总归是回来了。” 好一会儿,尧曳在电话那边轻轻笑了:“算了,我不想让你着急。”她随即又说,“好了,这回我真的挂了。” 张晓低声一“嗯”,专注地听着那边呼吸和乐声一齐断了,忙音取而代之。 张晓静坐了几分钟,才从长椅上重新站起来。 他走出这块绿化区,看到街道上西装革履的人多了起来,似乎午休时间到了。张晓站在原地环顾一圈,最终视线锁定在了一条美食岔街上。 他要好好吃顿午饭,像答应她的那样。 第52章 张晓在柜台点了一份牛肉饭的套餐,餐备好后,他端着托盘走到窗边坐下。 他脱了外套塞到背后,伸手把碗和筷子的布局调整了一下,然后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餐盘里,米饭上盖着牛肉,点缀了几颗西兰花,还另外附了一碗蛋花汤,符合她的全部要求。张晓美滋滋地把照片发了过去,等了一会儿,没有很快收到回复,张晓拿起筷子大口扒起饭来。 电话联系后,张晓的心安了,胃口也开了,狼吞虎咽一碗饭就下肚了。张晓把汤碗端到面前,舀一口汤瞥一眼手机,当他用勺子抠碗底紫菜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张晓几乎是瞬间接起了电话,但声音却延迟了一下才发出来。 “——喂。” 那边尧曳轻笑了一声:“喂什么喂?每次都喂。” 张晓说:“我……打电话习惯这样了。”他低下头把托盘往前推了一下,轻声开口:“尧曳。” “嗯。”尧曳正经地回他,“张晓,你好。” 张晓不由一笑,问:“我就叫你尧曳么,你有没有什么小名?” “你想叫我什么?” 张晓想了一下:“尧曳其实很好听。” 咬在嘴里,有种随性的温柔。 尧曳在那边懒洋洋地说:“好听就多叫我啊。” 张晓又轻柔地叫了一声:“尧曳。”他品着她的语调问,“你现在在家里了吧。” 尧曳:“躺床上了。” 张晓说:“刚才的地方离你们家是挺近的。” 尧曳“嗯”了一声,问:“你呢,吃完饭了?” 张晓说:“吃完了,我给你发照片了。” 尧曳说:“我看到了。”她翻了个身,声音里抻着倦意,“吃得勉强过关吧。” 张晓笑着说:“不敢不过关。” 正是中午饭点,快餐店的人快速多了起来,张晓一只手捂着手机,另只手扣住耳朵。他仔细听着她那边的呼吸声音,均匀的像是一个美梦。 闲闲对话两句后,她打出一个大呵欠。 张晓笑了,说:“睡吧,不早了。” 尧曳问:“你一会儿去哪里?” “我就回小区了。” 尧曳又说:“那你晚上也要好好吃饭。” “好。”张晓说,“我晚上和老张头一起做点吃,也给你拍照。” 尧曳说:“那个时候我可能还没起床呢。” 张晓说:“你多睡会,睡醒了想给我打电话了,就打过来。” 尧曳困倦地黏着枕头笑了:“张晓,我们好像在网恋啊。” 张晓跟着她的声音,不由勾起了嘴角。 尧曳继续低低地说:“不过,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不算网恋,最多算异地恋。”她又说,“也不对,我们属于一起野外旅行的驴友,那应该叫什么恋呢……野恋?” 她越说越迷糊,简直像是软糯的梦话。 张晓舍不得挂下电话,不过这样聊下去,她也无法睡觉了。张晓把外套抱起来,催促她:“好了,快睡觉吧。” 这时,有个人端着托盘走到张晓旁边:“请问,你要走了么?” 张晓扭头,看到店里人满为患,许多人都站着寻找空位。张晓微一点头,起身让座,听着手机推门走出快餐店。 冷风拂过来,皮肤一下子绷紧了,张晓的声音仍旧保持温和,哄着那边:“你快睡吧,我接下来可不说话了。” 尧曳轻声问:“你是不是出门了?我听到没有那么吵了。” 张晓保持着没有说话。 尧曳继续对着电话说:“我听到了……有车来车往的声音,还有刮风的声音。” 张晓低头专心听着,沿着人行道前行。 第128页 “你真的不说话了啊……要等我睡着啊。”尧曳带着倦意说,“好吧,那我睡了。” 张晓默默一笑,在心里跟她道了声晚安。 电话那边,有床被的微声响动,然后又传来尧曳的声音。 “张晓,我床上有两个枕头,枕着一个,抱着一个。不过,真想抱着你一起睡啊。” 她的声音像是某种撒娇,张晓心绪流淌,没有忍住,还是张口回答了她:“我也想。” 他们的对话一个比一个音色低,一辆车开过,就将那些话语覆盖淹没了。 不过,该听的人都听清了。尧曳闭上眼睛笑了,说:“我睡了,晚安。” “晚安。” 电话无声挂了。 张晓的外套搭在胳膊上,站在路口吹着冷风,不过感觉浑身涌动的都是暖流。他低眼看着手中握着的手机,忍不住微笑。 张晓回到小区,在保安室里做好晚饭后,专门摆盘拍照了。 接下来两天的早饭,他都刻意把煮鸡蛋改成了煎鸡蛋,摊在盘子里配着小咸菜一起认真拍了照。 吃完早饭,张晓兴致勃勃地出门了。老张头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只感觉这个小伙子和前两天完全不同了,仿若焕然重生,从头到脚都幸福得冒泡。 张晓拎着水桶和几条软抹布,来到7号楼一单元门口的空地前,给尧曳的车子擦灰。他找到了就近的公共水管,换了几次水,将整辆车都擦了一遍,又细细抹干。 一上午下来,虽然比不得专业洗车店清洗得干净,不过从外表看,车子的本身颜色总算是出来了,阳光底下还发着光泽。 张晓把水桶放回保安室,洗干净手,重新出门了。 他这回去了商场,目的是给自己买衣服。 张晓来北京没有带衣物,小区的保安室里留着他的一些行李,但其中衣物都是淘汰的旧衣服了。 可以凑合穿,不过换上后,总觉得陈旧不好看。 张晓决定买身新的换洗穿。 他来到商场,在一家运动品牌的店面里买了件打折的拉链衫,又走进了另家店,看上了一条黑裤子。 他正在翻吊牌上的价签,导购走过来,直接拎起裤子开始推荐。 张晓很少一个人逛街,他有一点尴尬地问:“这个,我穿着大小合适么?” 导购打量着说:“您穿xl的应该合适,这个裤腰是抽绳的松紧带,也可以自己调整。”她伸手朝店铺一角示意,“那边是试衣间,您可以去试一下。” 张晓更不习惯在外面试衣服,他说:“我就拿着这条吧。” 导购说:“我们店的衣服售出是不退也不换号的,您最好试一下,确定合身再买。” 张晓犹豫间,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看了一眼号码,神色一下子就柔和了。 他快速对导购说:“我接个电话。”然后握着手机走出服装店。 张晓推开商场的防盗门走进楼道里,接通了电话。楼道里有一扇透气的窗户,他站在窗前,清风和她淡淡的声音一起飘过来。 “接电话这么慢,张晓,你在哪里啊?” 张晓说:“我……在商场。” “吃饭呢?” “不是。”张晓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声音小了一些,“……我在买衣服。” 尧曳很了解地问:“你来北京没带衣服?” “嗯。” 尧曳紧接着说:“你不要买运动品牌的衣服了,你全部的衣服都是运动上衣运动裤,和校服就差个颜色。尤其是,别买黑色运动长裤了,你行李箱里的裤子几乎都是黑的。” “……哦。”张晓下意识回头,透过防盗门的小块玻璃,瞥了一眼刚才的运动品牌店。 尧曳又问他是不是在阳光小区附近的一家小商场。 张晓答是。 尧曳声音突然拉远,似乎不是在对手机说话,而是跟谁交流了一句。 张晓握着手机等着,很快,她的声音又清晰地传回来:“想你也去离小区最近的商场。” 她的声音清明,张晓突然疑惑。自己这里是下午,她那边应该是凌晨,而昨天她还说陪家人聚餐,睡前就不给他打电话了。 张晓问:“你是还没睡么?是不是吃饭回来晚了?” 尧曳闲闲地说:“是啊。” 张晓赶紧道:“那你赶紧睡吧,熬得越晚越睡不着。” 尧曳笑了一声,声音透过话筒,张晓听着也忍不住翘起嘴角。他换了只手拿手机,正色说:“我说真的,累了就早些睡,别熬着了。” “张晓,你每次都催我睡觉,然后自己都舍不得挂。” 张晓低声说:“……是舍不得挂。” 每次听到她说话,他都觉得心里酥酥痒痒的,像是某种成瘾药物,越吸越解不了瘾,却还戒不掉。 第129页 尧曳淡声说:“那就别挂了。” “嗯?” “张晓,我有个惊喜给你,你要不要?” 张晓眉头动了下:“你给我寄东西了?” 尧曳哑然后,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给你寄东西了。” 张晓实话实说:“我爸跟我说的,我家那边收到了好几个大包裹,不过他没拆。是什么啊?” 尧曳一时没有回应,张晓又赶紧说:“我是不是不该知道,惊喜需要我猜一下比较好。” 尧曳轻声说:“是啊,傻乎乎的。不过我说的惊喜不是这个……” 张晓想问那是什么,不过他头脑转了一下,口吻轻松地道:“我也有个惊喜要给你。” 尧曳声音柔软:“什么惊喜啊?” 张晓说:“你猜一下。” 尧曳说:“你不告诉我,我的惊喜可就收回了。” 张晓赶紧站直了,快速告诉她:“我今天,把你的车擦干净了。” 好半天,电话那边没有动静。 张晓疑惑:“喂?”他看了看手机,通话并没有断。 张晓又重新把手机贴上耳朵,仔细分辨那边,似乎有隐隐的响动,好像是手机被人捂住了。 张晓又:“喂?”了一声。 尧曳的声音终于回来了:“我的车很难擦吧。” 张晓呼了口气,对着话筒说:“不难擦,一上午就擦完了。你回家就可以直接开了。” 说完,张晓又皱了下眉,听到手机那边有微弱的背景乐声,而且声音十分熟悉。 张晓问:“你……?” 她似乎在走动,不像在家里。 张晓转头看着防盗门,突然一个念头炸在脑子里,他大步走出楼道,抬头听到整个商场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声。 和手机里传来的背景乐,是一样的。 张晓头脑一下子就热了,一时间心跳得剧烈:“你回来了?” 他大步走到电梯口,趴着栏杆往下找:“尧曳,你回来了是不是?你就在这个商场里。你在几楼?你刚进来么?我现在就下去,你等着我。” 电话那边,尧曳轻快地笑了:“就说你傻乎乎的……”她边走边对着手机问,“这个惊喜怎么样?” 张晓几乎快语无伦次了,说:“这个惊喜……我的惊喜太小了。尧曳,我的惊喜太小了,跟你一比什么也不算。” 他踩上了向下的扶梯,扶梯速度太慢了,他大步两节两节地往下迈,转过拐角,又快步往下迈,几乎沿着扶梯跑了起来。 他气喘吁吁地说:“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一楼了。” 张晓踏到商场一楼的地面,大步朝门口方向冲了过去。一间间商铺,一排排柜台,和那些闲逛的人群之后,大门无比明亮,是金黄色的,因为有热烈的阳光照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 第53章 今天天高云薄,阳光刺眼,商场门里的一切都镀着金色的剪影,透明门帘不断被掀开,人们进进出出的。 张晓脚步在门口刹住,停在原地找了一圈。 光滑的地面上有高跟鞋的敲响,有运动鞋的摩擦,在这些声响中,张晓突然耳朵一动,他转回头,看到电梯口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晓大口喘着气,一下子笑了。 尧曳望着他,双手抱肩站定在那里。 张晓几步冲回她面前,低眼仔细瞧着她,嘴笑得合都合不拢,他先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摸了一下她冰凉的脸。 尧曳眼神好笑:“逗小动物呐……” 没说完,张晓一把将她箍过来,另只手按上她的腰,埋下头深深吸了口气:“你回来了,真好……你回来了。” 她的衣服上还裹着冷风,而他的胸口是暖热的。尧曳身体一松,彻底埋进了熟悉的怀抱里,一时间所有的思念都化成了酥软进了骨子里情意。 她听到他声如雷如鼓的心跳声,真实的,有力的,告诉着她这一路的奔劳与疲惫,都是值得的了。 尧曳不由叹息,轻声说:“没想到吧。” “没想到。”张晓喉咙震动,“你去国外了,我以为要等很多天……我已经做好等很久的准备了。” 尧曳在他胸前亲昵地蹭了一下。 他们在商场中央紧紧相拥,灯光明亮,人来人往,一切却都归于安宁。气流缓缓流转,那些遥远的嘈杂,都像是细声的祝福。 拥抱了一会儿,张晓心跳得越来越震人了,呼吸平复下来后,变得有些热,他的手掌也开始不安分地移动。 “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尧曳抽出一只手摸住他的脸,张晓低头的瞬间,她扬脸啄了一下他的下巴。 “想你了。” 张晓的目光变深了,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抚摸她的唇角,却没有吻下来。他的视线抬起,向商场里看了一眼,然后说:“我们去那边。” 第130页 “哪里啊?” 张晓单手搂紧她的肩:“走。” 张晓带着尧曳,绕过电梯,来到了楼道的防火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商场里的人群,牵着尧曳闪身进去。 厚铁门一隔,楼道环境静谧,楼梯之上漂浮着轻微灰尘。 张晓低头检查,发现这个门无法反锁,于是他按着门把手将门闭紧了。 尧曳望了一眼延伸向上的楼梯,很快又转头看回张晓。 张晓朝她走过来,几天没见,他好像瘦了一些,五官的棱角更鲜明了。整个人又黑又硬的,目光灼灼,充满诱惑的张力。 他走一步,她也退一步,仿佛乐趣无穷。最后尧曳被困在了墙边的死角里。她带着一点轻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伸手把围巾松了,雪白的脖颈露出来。 张晓毫无停顿,压下头吻住了她。 这个吻远比她想象的温柔,他的呼吸都发烫了,可是却耐心地,一寸寸吻过她的脖颈,下颌,最后,终于落到她的唇上。 尧曳感觉身体一道道过着电,不由自主地追逐他的唇舌。这熟悉的感觉令她微微发抖,她知道,自己在想念,也在期待。 忍耐之下,却也忘情,尤其是在她配合的情况下。张晓紧紧拥住她,深吻越来越剧烈,像是想把她整个人都包裹成自己的。 尧曳余光略过他漆黑的发,漆黑的衣服,与这个光亮而洁白的楼道环境对比鲜明。他的表情绷紧,大掌厚硬,除了唇瓣是软的,仿佛其余都是黑的,硬的,像是钢铁。 尧曳软软地环住他的脖子,她的身段令他呼吸更加炙热。 喘息碰撞,尧曳摩着他的唇角说:“去我家里吧。” 张晓嘴唇缠着她的唇,继续与她拥吻。 尧曳伸手拽住他的领口,抬起眼睛:“去我家里。” 她的身体遮挡在阴影里,脸孔扬起来。 张晓呼吸粗重,怔怔盯着她,缓了一下才点头:“那快走。” 尧曳伸脚踢踢他的鞋子,又用膝盖碰碰他的小腿,张晓这才向后撤开身体。尧曳抹了下嘴唇,走出两步,围巾掉了。 尧曳回头看了一眼,围巾在地上叠成柔软的形状,好像记录着,承载着什么。 她眼神一笑,直接打开防火门走了出去。 过了十几秒,张晓抓着围巾打开门,朝外看了一眼,然后迈了出来。他的气息依旧不匀,一张黑色的俊脸有点泛红。 尧曳走过去,揽住他的胳膊,他们心照不宣直接朝着大门外急走。 一出门,冷空气扑过来,张晓递过来围巾:“带上吧。” 尧曳把扣子往上系了一颗:“不冷。” 张晓点点头,把围巾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门口的道路拥堵,车辆纷纷鸣笛,却只能龟速前行,他们要坐车回家,也需要先绕过这个路口。 人行道上有情侣拎着购物袋往回走,也有家长牵着孩子正朝这边来,空气冷冽,氛围温暖,商场外乐曲舒缓,尧曳在人群中轻轻靠住张晓的肩头。 她想,来电后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好,他们可以一起悠闲地逛街,也可以进行一场约会。 张晓突然问她:“你饿不饿?” 尧曳不由笑了一下,原来来没来电,他关注的问题都是这同样一个。 张晓又扭头看她:“在飞机上吃饭了么?” 尧曳倚着他的肩头走路,这个姿势很舒服,她不想移开,于是张晓在她头顶说:“飞机上也吃不舒服,吃点饭再回家吧。” 尧曳懒声问:“你饿么?” 张晓说:“按时间也该吃晚饭了。” “你不着急回去就行。” 张晓环手摸了摸她的脸,一本正经说:“刚才亲了几口,能撑一会儿了。” 尧曳抬眼轻笑:“又来了?” 张晓说:“总说我色鬼,可得给你表现一下了。”他又摸了一下她的脸,“等着啊。” “等什么啊?” “等回去了给你好好表现。” 又走了几步,张晓在岔路口站定了,朝路里望着:“这条街上饭店多,看看吃什么。” 尧曳问:“你想吃什么?火锅?烤肉?还是川菜?” 张晓:“那你……?” 尧曳下巴在他肩头点了一下:“是不是你请客?” 张晓垂眼看着她:“肯定啊。” “那你定。” “好。”张晓一家家看过去,最后锁定,“咱们吃烤鸭吧。” 他们走进一家店面阔大的烤鸭店,时间稍早,店里大部分桌位都还空着。服务员走过来询问:“两位吧,里面请。” 服务员将他们引到窗旁:“这排小桌都可以坐。” 尧曳说:“坐里面吧。” 坐下后,服务员递来了一台电子菜单,张晓把菜单推到对面:“看爱吃什么?” 第131页 尧曳说:“我们要半个烤鸭就可以,其余你看。” 张晓点头,加上了半只烤鸭,鸭架做汤,又划着菜单点了一份宫保虾仁和两盘小炒。 菜很快上齐了,烤鸭师傅片好烤鸭也离开了桌旁。张晓掀起一张小饼,摞上两片鸭肉,黄瓜葱丝,又点上一些酱料,他将饼细细卷好,递给尧曳。 尧曳也同时将饼卷好了,她伸手递过来:“来,我们交换吧。” 张晓接过属于自己的饼,仔细看了一眼,然后一口包进了嘴里。 尧曳细细咬着饼卷,评价:“交杯饼。” 张晓一边嚼一边笑了。 尧曳在飞机上只喝了两口水,下了飞机又立即从机场坐车,胃口还没恢复,每个菜吃了几口就饱了。 她一勺一勺慢慢喝汤,抬起视线看着张晓大口吃菜,烤鸭配得薄饼吃完又叫了一碗米饭。 这人,食欲似乎总是这么好。 趁张晓低头扒饭的时候,尧曳伸直脚尖,碰了下他的小腿。 张晓动作僵了一下,将嘴里食物快速一嚼吞了下去,不解地看过来。 尧曳勾着一点意味深长的笑,脚尖顺着他的小腿慢慢滑动。张晓在桌子对面注视着她,然后伸手把她的脚抓住了。 张晓左手把她的脚按在自己大腿上,右手正常夹菜吃饭。尧曳被迫抻直了腿,不由失笑:“喂。” 张晓伸筷夹起个虾仁吃。 尧曳晃了晃脚:“喂,腿酸了。” 张晓指了指碗饭:“那别捣乱了,马上吃完,然后我们回家。” 他的手握了握她的脚腕,然后一松,尧曳终于把腿收回地上。 尧曳坐正了身体,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她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变幼稚,看着张晓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就不由自主想去打破它。张晓是那种,你愿意把所有的小心思,小情调,都用在他身上的人。 因为你知道,他的回馈,会很可爱。 尧曳又喝了口水,心里有点想笑。 张晓将饭菜扫光,他们走出饭店,打了辆车快速回家。 出租车披着夜色,驶进小区,在7号楼底下停下了。 尧曳在冷风中抱肩,看张晓从另一面饶了过来,出租车车灯一闪,开走了。 路灯照亮了他们鼻息间的白雾,尧曳说:“走吧,快进楼道。” 路过空地,尧曳视线滑过车子,张晓走到她身边,也看到了。 尧曳说:“这车的后备箱里,还有你买来的奶和酒呢。” 张晓说:“我擦车的时候也想到了。” 尧曳勾了一下包带:“很有纪念意义啊,不过我没带车钥匙。” 走到五单元门口,尧曳打开门,暖黄的灯光和温暖的气流一起涌出来。张晓伸手推住门,自己随后进入,他走了几步,按下电梯说:“一会儿我帮你下来拿。” 尧曳走到他面前,轻声问:“一会儿你要下来?” 一边说着,她伸长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张晓喉咙动了一下,眸色浓深,没有回答。 尧曳仰脸吻住了他。 衣服上冰冷的气息在楼道里慢慢散去了,燥热一下子烘了上来。 张晓扶住她的脸,低下头仔细回吻。 电梯减着数字往下蹦,最后“叮”地开门了。 他们拥吻着进入电梯,张晓脚步不自觉移动,将她抵在电梯墙壁上。 12层,有了电力,便是近在咫尺的高度。 挪出电梯,尧曳喘息着,移开脸按家门密码。张晓埋下脸,在她耳边炙热喷气:“真慢。”他细细亲吻她的耳朵。 尧曳身子不由发颤,她视线有些迷离,手指努力戳那些发光的数字。 终于,家门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看!没写脖子以下的!】 第54章 屋里是漆黑的。 或许是月光太暗了,也或许是她离家那天,没有拉开客窗帘。 尧曳已经不记得了。她甚至记不起自己是怎样独自回到的北京,不记得自己这些天是怎样度过的,门厅之中,她紧紧拥住他。 衣料涩声摩擦,呼吸纠缠炙烫,情/欲在黑暗中尽情涌动,尧曳仰起脸,感觉他们从未分开过。 他们都太急了,像是发了狂,疾风大浪推着汹涌的潮水一下子就涨到了高点。 余韵却退得很慢,震颤的感觉似乎烙在了身上,尧曳倚在墙上,起伏着喘息。张晓撑着墙壁,缓了很久,才翻身靠到旁边墙上。 尧曳侧眼,伸手摸到他的臂膀,淋漓汗水之下,她感到内部的血脉在轻轻地跳。手指滑动,她叫:“张晓。” “嗯?” 尧曳感觉脱力,同时又充满放纵后的畅意,她懒声问:“我家里好不好。” 张晓回答:“好。” 比招待所好,比火车里好,封闭而私人的空间,可以直截了当,无拘无束地疯狂。 第132页 尧曳瞥眼看着黑暗的客厅,疲惫地笑了。 过了片刻,尧曳离开墙壁,张晓视线看着她。她走近一步,搂住他的脖子。 “张晓,我们去洗澡。” 他们站在厕所门外,将衣服仅剩的衣服都除了。 花洒淋下来,白茫茫的水汽之中,热度又升温了。 水声不知响了多久,后来终于停了。张晓打开卫生间的门,赤脚跑到卧室拿到浴袍,又跑了回去。 又过了几分钟,尧曳才裹着衣服出来了。 室内的温度也很暖和,不过跟大开浴霸灯光的卫生间比,简直是凉爽。尧曳抱肩往卧室走,直感觉全身发酸,腿脚发软,她从来没有洗过这么久的澡。 尧曳从衣柜底下翻出一条毛巾被,软粉色的,上面的图案看不出是花瓣还是卡通动物头。尧曳走回去将它拿给张晓。 张晓站在卫生间门后:“……穿这个?” 尧曳说:“凑合一下吧,我家里没有你能穿的睡衣,明天去买一套。” 张晓往门口地下找:“我穿之前的衣服就行……” 尧曳拎着说:“披着吧,好不容易洗完澡了,还穿脏衣服。”她睨他一眼,“要不我再给你拿根腰带系一下?” 张晓赶紧摇了下头:“不用。”他把毛巾被接过来,躲在门后往身上裹。 尧曳笑了下:“呦,刚才怎么不见你害羞?” 张晓在浴室里说:“不一样,干什么事就得有什么事的样子。” “那你现在干什么事?” “现在是这屋子里的客人。” “刚才呢?” “你男人。” 尧曳唇角翘得更高了,她点头:“行吧。” 张晓最后还是选择把毛巾系在了腰间。 他走出卫生间,客厅里依旧黑漆漆的,找了一下,看到尧曳的身影晃在阳台上。 张晓走过去,尧曳说:“我把你的衣服都洗上了。” 阳台上的洗衣机已经滚了起来,张晓笑着说:“那我可真没法走了。” 尧曳转回头来:“你好几天都没法走了,那么厚的衣服,至少两三天才能干。” 张晓问:“你把羽绒服也一起洗了?” “外套?对啊,怎么了?” 张晓摇头:“……没事。” 尧曳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上下看了一遍,当真是空空如也。 “我们家什么吃得也没有了。” 张晓问:“饿了么?” 尧曳说:“想喝点什么,或者吃点水果。” 张晓说:“我用外卖给你点一个吧,你想吃什么?” 尧曳把冰箱关上:“算了,明天再说吧。” 尧曳走回客厅,摸到沙发,拉着张晓一起坐下来。张晓对她说:“明天你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当然,你想出去吃的话……” 尧曳抬头说:“我想喝你炖得鸡汤。” 张晓立即说:“好啊,明天就炖。” 尧曳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上:“我前两天在我爸那边,就一直特别想念你炖得鸡汤的味道。尤其想吃鸡汤里,你最后煮得那一份面。上次我吃饱了,面条一口没吃,想起来都直后悔。” 张晓总结:“你就是想我了。” 尧曳淡淡笑了一下:“可能吧。” 黑暗而静悄悄的客厅,张晓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他侧头,望着阳台外高楼林立,灯火通明,尽管他内心熨帖而安稳,但这里也终究不是他的房屋,甚至不是太熟悉的场所。 他前几次来到这里,都是帮她拎水或者搬东西,甚至不敢久留。 世事变幻如此之快啊。 不过—— 张晓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低声问:“为什么不开灯呢?” 尧曳脑袋一点,仿佛恍然大悟:“……我忘了。” 之前太习惯摸黑做事了,有了电,有时都忘记使用了。 张晓笑了下,准备起身:“我去开灯吧。” 尧曳抬头说:“要不不开灯了,我们,看个电影吧。” 张晓又坐稳了:“也可以啊。” 尧曳指了指:“遥控器在那个抽屉里。” 张晓探身取了过来,递给她:“你看什么类型的?” 尧曳在他手里把电视按开,又把遥控器推给他:“有点播台,你搜一遍看看吧。” “好。” 张晓的胸膛宽厚而硬实,暴露在空气里那么久,始终是温热的。尧曳将脸贴近,嗅着他身上香喷喷的味道,和自己身上是一样的,好像,旋转的暖流将他们包容了起来。 电视屏幕换过几下,终于定了。 屏幕的荧光映在房间里,尧曳轻轻仰头,看到张晓专注看着电影,他的眼神光亮,表情安宁。尧曳抽出手臂,箍住他的胸口,更紧密地与他相拥在一起。 尧曳很累了,心里完全松下来,也就困了。电影前一半的时候,他们还在温柔地接吻,后一半的时候,她就睡着了。 第133页 他们来到卧室的床上,尧曳迷糊着找到他的胳膊枕着,继续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尧曳醒来时,张晓已经不在卧室了。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竖耳仔细听着,终于,听到了客厅深处传来的声响。 他还在。 尧曳唇角一笑,舒心地伸了个懒腰,拿过手机一看,已经上午十点了。 尧曳已经完全睡醒了,但没有一时间起床。她思索着随意翻了翻手机,最后滑开邮箱,将之前已经编辑好的两份邮件发了出去。 一份是给陈金石的。一份是给父亲的。 发完之后,尧曳怔了一会儿,才慢慢爬了起来。 尧曳循着声音,径直从卧室走进客厅,看到张晓在厨房里忙活着。他正站在水池前洗刷碗盘,身旁的三个灶台已经都被锅具被占满了。 尧曳脚粘着地面悄悄往他那里走,只隔几步远时,却仍然被发现了。 张晓拎着洗碗布回头:“醒啦,马上开饭。” 尧曳站在厨房门口,张晓从她面前走过几趟,将饭菜依次转移到了餐桌上。 一小盆鸡汤,一盘虾仁西兰花,一碟素炒油麦。尧曳拎起汤勺,轻轻搅动鸡汤,看到里面黄澄澄的嫩鸡块和香菇红枣交替浮上来。 张晓最后端了一摞馅饼上桌。 尧曳看着他仍然下半身裹着毛巾的装扮,不由问:“你怎么买的菜?” 张晓说:“我用外卖软件点的。”他转身指了指,“还有橘子和草莓什么的,我放冰箱里了。” 张晓绕到桌子对面坐下:“快吃吧,趁热咬口馅饼尝尝,应该还酥着。” 尧曳伸筷子夹馅饼,夹不起来,干脆伸手抓过来一个。下嘴咬了一口,酥皮香脆,肉馅喷香。 “很好吃哎。”尧曳抬眼看着他,“这个也是你自己做的?” 张晓点头:“当然。你拿的那个是牛肉的,底下还有素三鲜的。饼烙得有点大,你吃不完没事,都尝尝。” 尧曳啃着饼:“两个饼还是能吃完的,这么香,闻一下就饿了。” 张晓说:“食欲起来了就好。”他伸手盛汤,“这汤熬了几个小时了,都熬浓缩了。” “加些水啊。” “加水味道就淡了,一次熬出来得才香。” 张晓见尧曳吃得很香,把两盘炒菜往她面前推了一下,他拿起筷子又看了一眼,才自己也吃起来。 饭桌上,他们聊着一些絮絮的话,这个菜怎么做得,那个菜怎么处理。尧曳问了那么多,她也不会去做饭,不过她喜欢这样的过程,感觉他们像一对普通的小夫妻,居家生活,平淡幸福。 尧曳喝着最后几口汤,张晓已经吃饱移到厨房去刷碗了。 尧曳放下勺子,把扣在一边的手机拿起来,看到邮箱没有回复。 无论是家里,还是工作,都没有回复。 尧曳眼睛低垂看着屏幕,半响,将手机又扣了回去。 她起身端起碗,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张晓已经将餐具洗得差不多了,他正蹲在地上,仔细擦橱柜上的一油渍。 窗外阳光照进来,披在他的头发上,肩背上。 那块油渍似乎很难弄掉,张晓放下抹布,用手指尝试着抠了一下,然后又用抹布继续擦。 尧曳想,他在家中做饭,应该不会这样注意的。 毕竟,这个环境还是使他陌生拘束。 尧曳把碗放到水池旁,对他说:“别擦了,不脏的。” 张晓这时抬起脸来,冲她笑了:“擦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54章丰满版已入住微博~ 剩不多了,大概还有两章就结束了。 第55章 尧曳看着他的眼睛,匆匆微笑了一下。 然后她垂下目光,走到水池,洗最后一只汤碗。 洗洁精抹了一圈便洗完了,尧曳手指扣着碗,在水龙头下一起冲着水。张晓站到她旁边,伸手把水龙头关了,将碗接过来,用干布抹干。 他把碗放入碗橱,推着尧曳往出走。 “都搞定了。” 尧曳走回客厅,张晓又端了一杯热茶给她。 尧曳在沙发坐下了,低眼看着手中热腾腾的茶水,突然开口。 “张晓。” “嗯?” 张晓本来想坐她旁边,屁股刚往下一沉,又站直了。 尧曳好笑,抬眼看着他:“你坐吧。” 张晓伸手指杯子:“这茶叶是你家里的,我看已经开封了,就倒了点泡上了。” 尧曳说:“我知道。” 张晓仍然站在她面前,她有话要说,与茶叶无关。他在等她说。 尧曳手指在杯身上无意识摩擦,隔了一会儿,她看着他问:“你跟我在一起,什么时候最开心?” 张晓想,这还用问? 他嘴唇没开也没合,只有眼睛直了一下。 第134页 尧曳顿时知道他想到什么了,伸脚蹬了一下他的小腿。 张晓站着没躲,感觉跟挠痒痒似的,反倒咧嘴笑了一下。 尧曳眼神缓下来,解释着说:“我的意思是,停电以后的那段时间,我很需要你,很依赖你,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在你家里。尽管我的生活能力挺差的,有时候显得有点笨……但,那时候你心里比现在更开心吧。” 张晓脚跟仍然戳在地上,但不笑了,他顿了一下,说:“无论什么时候,跟你在一起,我都开心。” 尧曳嘴巴一紧,咬出两个字。 “骗人。” “是真的,我没骗人。” 张晓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她,“以前我怕来电,只是怕来电后你的生活太丰富多彩了,我就不算什么了。只要我在你心里还算得上数,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忽略了。” 尧曳张口:“那如果,我一直留在北京,你会跟我一起么?” 张晓静静看着她:“当然。” “你打算干什么?” “你如果决定不走了,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租房子。” “不继续读研么?” “不读。你在工作,我读书不合适。”张晓回答得很快,他的语气如常,声音稳稳当当的。就像之前一样,他放下地图,举目眺望,每次都可以镇定地告诉她前面的路怎么走。 无论是乡间小路,还是漫长隧道,都要一起往前走。 可是这次,尽管道路陌生,他却已经把地图在心里悄悄画好了。 尧曳语气发涩:“一切生活都重新开始,你不会觉得艰难么?” 张晓说:“不难。这个城市那么多人都在奋斗,多我一个也不多。” “可是你——” “不是我怎么想的问题。”张晓终于低声打断了她,“是你,尧曳,你心里真正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呢?” 尧曳微怔,眼神轻轻动了一下。 张晓站在她面前继续说:“我是一个成年人了,尧曳。无论在老家,还是在北京,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可以接受。我不是你选择的借口。” 尧曳紧接着说:“我没有把你当借口。” “那你在纠结什么?” 尧曳嘴唇抿动,缓声陈述:“我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好……” 张晓看着她的脸:“可你真的喜欢么?” 尧曳张开口,声音变弱:“我,当然喜欢。” “不,你没有那么喜欢。”张晓一眼望进她的眼睛里,“如果你真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那么来电后,你会劝我跟你来北京,而不是,让我在家里等你。” 他的表情浮起笃定地笑意,像是揉皱的纸,被慢慢润开了。 “你让我等你,因为你会回来。因为我们共同想要的生活,是之前的模样,不是在北京,也不是现在。” 尧曳嘴唇抿住,将水杯握紧了。她看着微微晃动的水面,眼睛垂了一下,突然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 她有些仓促地走进卧室,把外套从衣柜里取了出来。 张晓跟了过去,他有些不安地站在卧室门口,双手在腿边蹭了一下:“我,我说多了。” 尧曳穿上大衣袖子,整理了一下衣领:“没有。” 她走到门口,站在他面前,冲他勾勾手指。 “你低头。” 张晓乖乖屈膝低头,尧曳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张晓抬起眼睛,有点复杂地望着她。 尧曳揉揉他头顶的硬发:“我就是,出门办点事情。下午就回来了。” 尧曳从餐桌拿上手机,勾上挎包,蹬上靴子快速出门了。 屋门关闭,她看到张晓还站在卧室门口,朝着她的方向望着,头发和眼神都乌漆漆的。 尧曳开车直接朝公司方向走,期间路过一家男装门面店,她一脚刹车停下了。 店前的车位朝向刁钻,又极其窄小,尧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停进去。 她走进店里,衬衣毛衫裤子大衣挑了一套,又让服务员拿了内裤和袜子,一起在收银台结账。 尧曳签卡单时问收银员:“衣服可以邮寄么?” 收银员说:“可以的,您要寄哪里?” 尧曳说:“阳光小区,就几公里,能不能叫个同城快递?我不太了解,总之尽快送过去。” 收银员微有疑惑,还是点头说:“……可以的。可以给您叫个闪送。” 尧曳说:“好,多少钱?” 收银员说:“您消费金额达到了,寄送费用就给您免了吧。” 尧曳把钱包装了:“好的,那多谢。” 收银员从手机里点出一份单子:“您把地址和电话填一下。” 尧曳走出服装店,艰难地将车倒出车位,直奔公司。 她从活动室拿了两个塑料文件箱,进入办公室,将自己需要带走的东西都装进了一个箱子里,又把合同文件都装进了另一个箱子。 第135页 然后她站在陪伴了自己无数个日夜的电脑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有用的东西已经都发给陈金石了。她鼠标点击,将电脑中所有的个人痕迹都清空了。 尧曳把文件箱留在办公桌中央,抱着个人物品出门,回头看了一眼。 窗边的绿植已经喝饱了水,恢复了茁茁生机。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整个办公室光明敞亮。 尧曳唇角一翘,轻轻笑了。 她往出走的时候,碰见了不少同事。 有些人跟她点头打招呼,有些人热情地问道:“出差回来啦?” 尧曳跟他们一一点头回应。 她心里一片坦然,脚步悠闲,尽管抱着杂物箱,也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她已经离职离开了这里。 尧曳走出写字楼,将所有的纷扰与忙碌都留在了身后。 快节奏的生活,形形色色的工作,高大上的头衔,停不下的脚步。在这个庞大的城市中,每个人都不甘平庸,匆忙追逐自己心目中的目标,奔赴想要的光明。 尧曳不能否认,这样的生活也是一种美好。 可是,她拥有另外的选择了。 那个选择美得像梦一样,她经历过,再也难忘。因此,她愿意彻底改变,愿意用现有的美好去交换那个美梦。 如此,她毅然决然,毫不后悔。 人世一生,草木一秋,幸福源于内心,修行都在自身,没有什么是不可撼动的,不是么? 尧曳把箱子放进后备箱里,开车兜在路上,这时扔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响了。 尧曳瞥眼一看,是尧韩初的。 她打了个转向,将车子慢慢并到路边,在一家咖啡厅前停下了。 尧曳拎包走进咖啡店里,点了杯喝的,然后给尧韩初打了回去。 电话里,尧韩初激动地说:“姐,我们乐队第一场独立演唱会已经筹办起来了,再也不用跟人拼场子了。” 尧曳说:“那很好啊。” 尧韩初说:“多亏你亲情赞助,放心,我们的票预售就卖得不错,你这笔投资肯定亏不了。” 尧曳轻轻微笑。 她问:“你这几天有回家么,爸那边怎么样?” 尧韩初说:“爸他,自打你走了,就闷闷不乐的,很少跟我说话,也不跟我妈说话……估计一直没想开,一直在生气呢。” 尧曳轻声“嗯”了一声。 这时咖啡端到了面前,尧曳握着手机抬眼,冲服务员一点头。 电话里,尧韩初声音转得轻快:“对了,还有个事情。姐你之前不是问我自媒体的事情么,我现在签约的公司,就是专门做这一块的,中国许多平台的业务他们都涉及。有很多厉害的自媒体人,都是他们捧出来的。” 尧曳说:“好,方便给我电话么?” “好啊,一会儿我发给你。我之前跟公司一个负责人提过,他们对渔村生活这一块还是挺感兴趣的。” 尧曳抿了一口咖啡,听到尧韩初又说,“虽然我没见过姐夫,但是能把姐你都征服,一定挺有魅力的。拍拍视频,搞搞直播,肯定能吸引很多小女粉喜欢。” 尧曳咽下咖啡,呛得笑了一声。 那边尧韩初的声音安静下来:“说真的,我感觉你回中国之后开心了不少,从声音就能听出来。” 尧曳说:“得了,拿人钱手软是不是?别分析我了,好好唱你的歌吧。” 尧韩初连忙道:“好嘞。” 挂了电话,尧曳喝了口咖啡,向后懒懒靠在沙发上。她侧眼看着窗外忙碌的人群,拿起手机,打开订票软件。 手指在屏幕按了几下,尧曳脸上浮出神气的笑意。 尧曳拖到傍晚才回家,她把车子开进小区,停进了距离遥远的车库里,然后给张晓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张晓就赶紧接了。 “喂,你在哪里?” 尧曳悠悠道:“又叫‘喂’啊?” 张晓声音赶紧放柔,仍然有些焦急:“尧曳,你在哪里,我出去找你。” 尧曳问他:“衣服拿到了么?” 张晓说:“都穿上了。”停顿一下,他又说,“很合身。” “内裤也合身?” “……嗯。” 尧曳又问:“那好看么?跟运动服比。” “好看。”张晓说,“你说下午回来,都晚上了。我穿着你买得好看的衣服,去接你好不好?” 尧曳轻声道:“好啊。” “你在哪?公司么?” “我啊,遵纪守法地把车停到车库里了。张晓,你下来拎东西吧。”尧曳瞥眼,看到大开的后备箱里的两箱奶,两瓶酒。 她又摊开自己的手掌,里面握着一盒口香糖。 等待的时候,尧曳勾着包溜达出车库,日月交替,环境昏暗,她抬眼,看到张晓从道路那头跑了过来。 第136页 时间也到了,路两旁的路灯齐刷刷亮了起来。 走进家门,张晓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尧曳翻出酒杯,把在后备箱里“住”了一个月的,充满纪念意义的白葡萄酒打开了。 他们静静地吃饭,默契地碰杯,一杯酒下肚,尧曳已经感到微醺。 她起身把红葡萄酒也打开了。 澄红的液体摇晃,尧曳抬眼,看到张晓脸上肌肉动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 尧曳喝了口酒,然后问:“你要说什么?” 张晓老实开口:“我想说,你写得话我看到了。” “什么话啊?” “你在我高中错题本上,写得那句话。” 尧曳恍然,迷离地笑了一下。 那是张晓高中的一本物理错题本,其中一道题目,错得很不应该,连基本公式都写错了。张晓那时候应该痛心疾首的,他在正确的公式旁用红笔圈了一下,并以大字标注“这是基本保证!” 红色大字旁,尧曳用铅笔也轻轻一圈,并写下一句—— “你不是基本保证,你是最高选择。” 思绪至此,张晓低头看着酒杯笑了。 “写错题本的时候,接近十年前了吧。那时候,坐在教室里那个毛头小子,一定想不到自己之后会这么幸运。” 他说:“尧曳,我很感恩。所有的电都停了,我正好替我爸值班,我爸正好在阳光小区里工作……这些条件,少一个都不行,少一个,我就遇不到你了。” 尧曳说:“所以,这就是缘分啊。与客观条件无关,什么停电啊,下乡啊,都是给我们创造的缘分。” 张晓心头有点发酸,他举着杯子说:“来,喝酒啊。” 尧曳摇摇头,撑着桌子站起来:“你过来。” 张晓凑过来,在满桌佳肴上方,尧曳把头发往耳后撩了一下,她笑靥舒展,眼神动人,呼吸渐近,她吻住了他。 张晓很快扶住她的后脑,让这个吻愈发深浓。 酒气和香气,都是那样动人。 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轻轻响了一声。 尧曳流连着他的嘴唇,轻轻垂下目光,点开手机看了一眼。 她的眼神颤动,然后闭了一下。 张晓凑着她的唇轻声问:“ 怎么了?” 手机屏幕之上,给父亲的邮件传来回复,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曳曳,爸爸最希望的,是你幸福。” 尧曳鼻间一酸,心里全部的墙都塌了。再没有阻拦,再没有禁锢,她呼吸不匀地胡乱亲吻他。 空气悄悄旋转,一切情感都升温了。张晓绕过桌子,走到身边,与她紧紧拥吻。 呼吸炙烫间,尧曳仰高了脸,张晓看到她的眼框微微发红了。 张晓的吻落在她的眼角。 尧曳胸腔颤抖,对他说:“张晓,我们回家吧。” 张晓不由怔仲,半响,轻声问:“回,我家?” “回我们的家。”尧曳望着他的眼睛,“我下午把票买好了,我也买了卧铺票,买了两张。” 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憧憬,好像能流淌到遥远的以后。 “那间房子,应该装修好了吧。” ———— 【正文完】 这篇文章的题目叫啥是末日。 但其实,无论是电消失了,还是发生其他更可怕更糟糕的事情,都不会是末日。 啥是末日?根本不存在的嘛~ 希望大家在逆境中,永远心存希望,阳光生活。 也祝愿大家都可以遇到自己的那位“小张”。你不需要准备好了,也不需要保持完美,哪怕在他身边跌倒了也没关系。他会出现,但你也需要珍惜。 希望所有的真心都可以换得真心,希望所有的困难之墙终会剥落。感谢大家花时间陪伴我的文字,祝大家生活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下章还剩一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