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第一节 他和她的争执:不知是悲伤,还 ()时光穿梭到了熙攘的人海,车水马龙。 我仿佛又回到了黑白色的回忆,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我寻寻觅觅。 近了,我看到踱步的你,徘徊到了十字路口,皱皱的汗衫,白得很干净。 高楼紧挨着,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成一线。 我抬手对着天,像无数的过客一般,走过一幢再一幢的孤独。 脚印,偷偷地踏进了掌纹里,于是路过的惦念,鲜活地留在了斑马线上,通向了天国。 远了,那隔了一颗心的距离——迢迢的路,无期的归程。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天人永隔》 还没有拂晓的时候,我就碰到了窦泌。这是个漫长的雨季,水哗啦啦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船捧得老高,她趴在鱼子江的岸堤上,用一根长长的树枝去挑水面上的叶子,树枝很没方向地朝水里一戳,叶子就飘得很远,她心急地朝着水心的浮石迈了一大步,捋了捋长长的袖子,把树枝扔在了脚边。 “窦泌,”我喊她:“你要做什么?” 她扭过头,委屈地望着我说:“树枝太短了,我够不到。” 湛蓝的天掉到了绿色的鱼子江里,溅起了成片的水花儿,她把手直直地打向水里,然后那片叶子就变作一片流动的云彩,在阵阵左摇右晃的波动中越飘越远。 “哈哈哈,我错过了什么么?” 寸草从桥的那头走了过来,看着窦泌就应景地挖苦了一句:“蜜豆?!呵呵,看来你的手比树枝还短啊,笨蛋!” 窦泌不高兴了,她气愤地瞪着寸草,两只手全伸到了冰凉的手里,水上转出了一个漩涡,窦泌用力地把手一抬,水就跟耍脾气似的,狠狠地溅了起来,像是忽然间下了一场赶早的过,才几秒的功夫,寸草的全身就湿透了。 “蜜豆!”寸草用手扒开服帖到额前的湿发,愤懑地骂她:“你又在发什么疯啊你!” “我乐意,”窦泌撅着小嘴儿说:“我就想看你变成落汤鸡,我就要你湿个透顶我才满意!” 窦泌好像真的不开心,话还没说完,她又把手伸到水里去,水有了排山倒海的晃动,霎时间她那捋得高高的拂袖被水打湿了一大半。 “窦泌,别闹了!”我呵斥她:“你这样会感冒的。” 我像拔萝卜一样,使劲儿地把她的手从摇晃的水里拔了起来。 “瞧,都僵了。”我一边哈气一边跟她说:“以后别这样了。” “阿哥!”寸草略显不满地朝我叫嚣:“你到底是谁的阿哥啊。” “你的。”我说:“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成天找她的麻烦?你也算是她哥哥,让着她一些,不好么?” “我找她麻烦?”寸草拧着湿哒哒的衣角,有些不甘心地说:“现在浑身湿透了的人是我好不好,你要不要这么厚此薄彼啊?” 我真服了他,平时读书都不用功,但当着我的面儿顶撞我的功夫,可是一流的,当然,这得针对于窦泌这根导火索,每每我一数落他的不是,他总会跟急于喷发的火箭似的,吵吵个口沫横飞。 我索性懒得理他,拍拍窦泌的头说:“冷么。” 窦泌冲我笑笑,乖巧地摇摇头。 “阿哥!”寸草指着窦泌口没遮拦地说:“她就是个麻烦,你成天搭理这么个麻烦,你迟早会惹上大麻烦的。” 窦泌急了,半弯着手掌用力地在水里一划,溅起的水花儿就悉数朝着寸草飞去。 寸草也开始不高兴了,我还没来得及拦下,他就月兑下湿哒哒地汗衫往窦泌脸上一砸:“你弄湿的,你负责吹干它!” “呜呜呜”窦泌哭了,就在那湿哒哒的汗衫底下,像是缺氧的小鱼,仰着个头呜呜地呜咽着。 我心疼地把汗衫从她脸上拿下来,瞪着寸草说:“这儿又没有大风,你让她怎么吹!” “没有风?!那就拿嘴吹!”寸草着半个身子,屁颠屁颠地跑到窦泌面前,“快去,”他命令说:“你要不去把我的衣服吹干,我就吹你。” “竺寸草!”窦泌双手死死地耷拉到脸上,从指缝间露出因羞红而变得眼泪汪汪的眼睛,咬着牙骂他说:“你无耻!” “嘿,承蒙您看得起,我还真就无耻了,你怎么着,怎么着啊?” 寸草哈着腰不停地朝着窦泌的耳朵吹着气,窦泌把头扭朝一边,他就跟着跳到另一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淘气得鬼头鬼脑的。 “寸草,不许瞎闹!”我用力地在他湿透了的汗衫上拧了一把,扔给他:“穿好!” 寸草稳稳地接住了汗衫,皱着眉头用力地拿它朝我一抖:“湿的!” “穿上!”我说:“不然就别穿!” 他把湿哒哒地汗衫随意地往头上一罩,歪着脑袋朝我竖起个中指,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我释然地长吁了口气,哦,是的,走吧,没什么不好,只有他愤愤然的离去,这鱼子江畔才有得了片刻的安宁。 “窦泌,别哭了,”我模模她的脑袋,告诉她:“他已经走了。” 窦泌吸了吸鼻子,不哭了,但还是不肯罢休朝着水里张望,我问她:“哎,找什么呢?” “叶子,”她说:“我要叶子。” 我向着波澜的水面看去,没有一片叶子,大约是厌烦了叨扰,方才的那一方绿舟已然顺着流逝,随波逐流而去,“哟,”我说,“没有了呢。” 窦泌睁大了眼睛望着重归平静的江面,满脸的失落。流水像是时光,稍纵即逝,一如她眼中漏下的希望,一去不回。半响,她终于迟疑地说:“寸金哥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惹人厌呢?” “怎么会呢?”我爱怜地捏起她的脸:“我们的窦泌很可爱啊。” 她不笑,或者说是笑不出来,她只是把脸别过去,淡淡地望着一江水,像是望着一江的沉默,冥思。 “想什么呢?”我杵着腮帮子问她,她从脚边拾起一粒石子儿远远地抛进水里,石子儿很没力气,像是饿得快要发晕的虾米,软软地沉到了水底,沉得不动声色。 “我在想我很失败啊,”她不开心地说:“人人都要欺负我。” “还在为刚才的事儿生气啊?”我起身,很绅士地朝她鞠了一躬:“窦泌小姐,我郑重地替我的弟弟跟你致歉。” “不是啊,我是想说,”她回过头淡淡地看我一眼,失望地埋怨道:“连片树叶都不爱搭理我。” 我笑着问她:“你非要那树叶干嘛呢?” “做乐器啊!”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但随即又被铺天盖地的失落所替代,“可是”,她说,“现在打水漂了。” 我哭笑不得,但还是忍住笑意多问了她一句:“那干嘛非要那片呢?” 她眨巴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一个很令人费解的问题。良久,她欢喜地拍着巴掌,天真的说:“因为大妈今天扫地扫得很干净,但却忘了扫水了。” 我刮一下她的鼻子,问她:“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她乐滋滋地说:“就因为没打扫干净,所以水上才意外地长出一片叶子呀。” 我再没忍住,只好呵呵地乐出了声。记忆中,窦泌就是这么个虎头虎脑地孩子,总是在不经意间把问题想得一团糟,可是我很喜欢她这样,错就错吧,我不想纠正她,只要她认为是对的就好了,你可以说我溺爱她,可是谁又能保证千百年后的某天,树叶就不会从水里长出来呢,水里不一定就只能长水草,就像失误不一定就算是谬误一样,至于能不能改正,那就有待后人的探讨了,我要做的,就是承认窦泌所认为的一切对的事情,不怀疑,不否定,哪怕是个离谱的笑话,我也不会觉得它好笑,有可能的话,我会把它看成一个开心果,就像我的窦泌那样,哦,这真不赖,不是么。 “嘿,”望着看着她傻乐呵地我,窦泌忍不住问:“你在笑什么呢?” “没,”我说:“没有哇。哪儿有啊?” “咦?有秘密哦?” 我笑着摇头,她却更为好奇地逼问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在笑什么,只是拍拍她的头闪烁其词道:“还真是个孩子。” 抱歉,这是我一个人的快乐,我暂时还不想跟她分享,她还小,不能理解我的这种快乐意味着什么,但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她长大,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的牵她的手,然后告诉她:“我笑,是因为你快乐,你快乐,我就很幸福。”我知道我不止想她幸福,更要让她幸福,我保证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呵护她,做她的肩膀,做她的港湾,风雨同舟。 “哼,”就在我想得天花乱坠的时候,她不高兴地哼哼:“我本来就是孩子。” 我拍拍她的脑袋,告诉她:“总会长大的。” 风有些温柔地吹着,窦泌忽然站起身来,向着石子儿铺成的小路撒了欢的跑。天也在奔跑,我看到头顶千万里的晴空上,流动着一片蔚蓝的海,几片薄薄的云彩落在上头,漂浮漂浮,渐渐地漾起鱼肚白。 “窦泌!”我跟在后头追逐,扬着声喊她:“你要去哪儿,慢点儿跑!” 风呼呼地冲过耳畔,我看到她把手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转身,对我微笑。我停了下来,忘记了追逐,最终,我听到她扬着嗓子甜甜地对我喊:“喂,看到了么,你老了,我却在长大。” 或w,,——-一题外话-新作上传,还请多多支持哟~ 第二节:他和她忽略不掉的回忆 ()时间,慢得像沙砾,偶尔停顿。 你是光年里的过去,在岁月的冲虚中流尽。 海里的残阳,烧红了碎碎的飞絮,那是永恒,不是虚无。 永恒——是天,是辽阔,是黑夜后的拂晓,姗姗来迟。 天亮了,我愿辗转到有你的风向上呼吸:生死不覆。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一个光年的想念》 约莫是二更天的样子,天算是完全黑了下来。 寸草这时候恰好在屋外头打拳,大概是听到了我疲累的脚步声,他头也不会地问我:“你还舍得回来啊。” “好好说话。”我骂他:“鬼头鬼脑的,什么态度啊。” 他不说话,只是把拳打得哗哗响,我听到了呼啸的风声,沙沙的,像是一口冻僵了的牙齿,不住地颤。屋内的灯火熄了,我端起窗棂下被风吹灭的蜡烛,坐到了屋外老旧的石阶上。 “寸草,”我问:“爸妈都睡了吧。” “早就寝了,都这个点儿了,也该歇着了。” 星星在云里稀疏地游走,像是漏斗里下渗的沙砾,不知停歇。寸草背对着星光,也背对着我,地上是他的影子,稳稳地扎着马步,那黑黑的平面倔强地贴着地面,就是不肯抬头看我一眼。 “去睡吧,夜里凉。”我晓得他要面子,只好走过去,给他个台阶下。 “早凉透了。”他解开系在腰上的汗衫,去擦头上的汗:“现在热着呢。” 我知道,他是不生气的,只是碍于面子,得装得比较得瑟而已。所以那晚,我们并没有说很多的话,我甚至有提议和他过过拳脚,但被他拒绝了。 “就你这小身板儿?开玩笑!”他挖苦道:“都不够我揍的。” 我也能感觉他心里的憋屈,但他始终都没给我一个能安慰他的机会,时间快得像星星的眼,一眨就过去了,临了的时候,他挺没所谓地跟我说:“睡啦,爷困啦。” 我习惯了他这么跟我打哈哈,就像他习惯了我对他时不时就耳提面命一样。可是有一点,我们对窦泌的喜欢,那是谁也不输谁的。只是关键是在于,我们对爱的表达不一样,寸草喜欢去招惹窦泌,这曾让窦泌一度厌恶到极点,记得窦泌和寸草认识最早,那时我们家才刚搬到碧波山,我在家里煮茶,就听到街坊邻里的议论声,我不记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呱噪了多久,但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寸草惹麻烦了。 我放下了手上的蒲扇,灰头土脸地跑到十里渠,发现寸草把一小姑娘推水槽里去了,那小姑娘不是别人,就是窦泌,我后来问寸草,为什么欺负人家,但寸草却矢口否认他恃强凌弱的事实。 “我没欺负她,”他说:“我只是想和她一起转水排而已。” 还记得那天泌农叔的脸都绿了,他激动地提起寸草的衣领就骂:“毛孩子,我家就窦泌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她要出什么事儿,你怎么赔得起。” 寸草不是毛孩子,但他毛躁却是真的。自从认识了窦泌,他就时不时地往十里渠跑,不知从何时起,他学会了说鬼故事,总会在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地抓着窦泌去坟场唠嗑,窦泌每次都尖叫着跑回家,所以泌农叔常常训他:“小子,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寸草自然也不惜得他说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表达着他对窦泌的关怀,比如,给她起别名儿,又比如,给她所有的作业本上,都写上他给她改的名字,他叫她蜜豆,也把名字写作蜜豆,我问他:“为什么又给她找麻烦呢?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不好吗?” “你不觉得她以前的名字很麻烦吗?窦泌窦泌,听着跟要便秘似的,”他傻乐着告诉我:“蜜豆多好啊,甜蜜的豆子,多好!” 想起来,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而今,他也叫她蜜豆,约莫是认定了,他改不了口,而窦泌也默许了。倒也不说是喜欢这么个别名儿,而是实在是厌恶得没辙了,拿他没办法。 “忍了呗,但他别想我会认。”还记得窦泌咬着牙告诉我:“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栽在我手上。” 可事实是,窦泌从来没有等到寸草栽到她手上的那一天,很多时候,她只是哭,而她哭得时候,我就会去哄她,她喜欢白兰豆,我就在后院种上,我希望她能喜欢,我更希望,她能像喜欢它们一样地喜欢我。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成为一个艺术家,把漫山遍野的白兰豆撒成她的样子,我们会幸福,享福,有福,最终会像七夕牵手的星辰一样,高高的,永不落—— -一题外话-走过路过的亲们,新作上传,虚心接受建议哦,还望多多支持~! 第三节 一柄宰牛刀引发的故事 ()第三节:他给她的麻烦 ——一柄宰牛刀引发的故事 捣碎金雕琉璃盏,告别九天入凡尘。 跌落俗家万人冢,几世轮回孤悲凉。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哀“卷帘”赋》 又一个崭新的天,白的不是很亮,大约是困了,我睡得很沉,迷糊中听到了家里的吵吵,我这才如梦初醒的睁眼。我晕晕乎乎地下楼,忘了穿鞋,楼下坐着表情严肃的阿爸,他正用力地揪起寸草地耳朵训斥他。寸草一脸委屈地站在阿爸面前,也没有穿鞋,我看到他像是一块儿说不出话的木头,愣愣得听着阿爸的训斥,判若两人的乖巧。他竟然没有回嘴,这种忍气吞声让我多多少少有些不忍。我光着脚丫跑过去,拉开了怒火中烧的阿爸。 “阿爸,”我不解地问:“大清早的,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 阿爸气愤地在寸草的头上打了一巴掌,如果能有个慢镜头,你就能捕捉到寸草脸上迅疾的表情变化:先是抽搐,后是扭曲,然后像是从沸腾到冷却的开水,慢慢地恢复平静。像是面瘫了,最终,他面无表情地楞在原地,眼里的泪化作干涸沙漠里的坚韧,硬是没流出来。 “您老怎么还动上手了呢?” 我急了,没敢傻愣着,冲过去拉开阿爸制止道:“寸草还小,您别把他打坏喽!” “小?是啊,从小就学着使坏,长大了还得了!” 阿爸气急地坐回到椅子上,喝下一大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指着寸草,愤愤然地骂道:“混孩子,不学好啊,你说你的书都读哪儿去了,我怎么觉着你越读越傻了哩!” “不是,”我纳闷儿:“您这唱的是哪出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回事儿?你问他啊。”阿爸瞪着寸草,愤懑地一拍桌子:“让他说,让他自己跟你说。” “寸草,”我小声冲他嘀咕:“跟阿哥说实话,你怎么惹阿爸生气了?” “我哪儿敢惹他啊,我惹得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儿么。” 寸草刻意扬高了嗓门儿叫嚣,我知道他是有些生气了,但更生气的人,是阿爸,听寸草这么一吵吵,他算是彻底按捺不住了,无名的火气大的冲到天上,阿爸被这火烧得怒发冲冠,月兑了脚下的鞋就要抽寸草。 “阿爸,”我拦住他:“有什么话好好说,您非要这样么?” “说?”阿爸把鞋子狠狠往地上一摔,气愤道:“平白无故的,他把人姑娘的头发剪了,你要我怎么说?” 我的心像是凉了的油锅,浮起一层不好的预感。 “谁?”我问:“谁给剪了?” “你泌农叔家的闺女,窦泌!”阿爸说:“女人家的头发最珍贵,你这好弟弟,说剪就剪,你泌农叔叔人好,也就训了他两句,可我这做父亲的不能这么纵容他啊,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窦泌哭着跑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家呢!把你春花婶儿都急病了!你说这可怎么好,怎么好哇!” 突如其来的噩耗像一记耳光,把我扇得晕乎,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寸草跟前,低声质问他:“这是真的?” 他把脸别过去,大声地回我一句:“不假。” “竺寸草!”我扬起巴掌,但终究没能狠得下心落下去。我不想伤他,于是那巴掌像是变天时的风,掉转方向,狠狠地扇到了我的脸上。 “哟,孩子,是他犯错误,你干嘛自虐啊你!” 阿爸大声地叫起来,我歪头看向寸草,他有些吃惊地望着我。 “你真事儿啊你。”我走过去,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然后大步地走出了门。 “阿哥!”没一会儿,他跟着冲了出来,手上提着一双鞋。“给,”他把鞋平平地放到我手上说:“地上湿。” “你····” “别再跟我讲诸如‘不要找她麻烦’的嘱咐,”他冲我摆摆手:“我腻味了,不想听。” 我笑,看着他光光的脚丫,有些不忍地问:“你鞋呢。” “有人追着我打,”他挠挠鼻子,有些尴尬地说:“跑路的时候,跑掉了。” “真成!” 我把他给我的毛鞋套到了脚上,向后退后,然后挥手跟他说:“走了啊。” “去十里坡脚的牛棚找她。” 就在我走出没几步的时候,他喊住了我,我回头,看到他嬉笑的脸。耳边的风跳跳得像蚂炸。约莫是脚橱,又像是斟酌,他安静地站着,但脚下步子摇摆不定。良久,时间再次流动,然后我听到他不再迟疑地说:要是有可能的话,别忘了把我的鞋顺路捡回来!" 第四节 我要把她的头发还给她 第九节 任性是休眠的活火山 ()我不怕晓得你有多恨我,就像你不屑晓得我有多爱你一样。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痛的箴言》 寸草一直站在院子里,偷偷的看我们。我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他躲在院门的后头,目送他们离开。 “嘿。”我笑骂他:“走远了,都不去送送。” “不了。”他揉了揉鼻子,两只手都插进了裤兜。 “这不还有你呢嘛,”他头也不扭地说:“我操个蛋疼的心啊。” 门槛儿就在脚边,他终究没有迈出去一步,但视线却远远儿地飘了出去,落向牵挂的远方。 “是吗,可你看得很远啊。” 我并肩和他站到同一股线上,朝着他的目光,向同一方向张望:很远的征程,也是远的看不清的归途。 晨曦吞噬了远去的身影,只把车轮一路的印记,留在了模糊的焦距中。我看不到爸妈的笑靥,他听不到爸妈的笑声,唯一能认知地,只有天角初露的晨光,照着我,也照着他。 路灯至今还微弱地亮着,跟明晃晃的白日较劲儿,路走得颠簸,南方的高空上有光,指引着他们的方向,我愿他们脚下每一步踏过的风帆顺风顺水,出了崎岖的山路,终将平平坦坦。 半响,寸草收回了视线,挂着满脸不屑的表情挺不在乎的说:“我这叫志存高远,没人管了,我乐得清闲。” “只怕你要闲疯的。”我挖苦他说:“他们去矿上了,没两三个月,怕是回不来。” “去就去,去多久都没关系,”他酸溜溜地埋怨:“没看出来吗?他们这是甩开了包袱,大步地向着幸福一路狂奔了。” “是啊。留下我们这对难兄难弟,自生自灭喽!”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附和:“命苦诺!” “少来!”他用力地锤了一下我肩头,呵呵地笑了起来。 “对了,那个,那个····”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挠着头,支支吾吾了个半天。 我摇着头笑,赶忙催促他:“有什么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那个···,我就想问你,哎呀,就是说那个····唉!”他走到我面前,用力地挠了几下头,然后又走远了。 踟蹰,又踟蹰。他左一步右一步跟个吊钟似的摇摆着,我实在看不下去,便讪笑着激他:“那个什么呀那个,你尿床的事儿都是我给揽的,你还有什么事儿不好意思开口跟我说的么?” “你怎么又提这事儿啊!”他急了,涨红了脸,最后算是鼓足了气地问出了口:“我是想问你,我不是让你帮我去找鞋吗?我鞋呢?” 我笑了,也是真觉着好笑才笑的,老实说,寸草其实是个挺要面子的人,就这方面儿,我同意阿爸的观点,他确实像个女娃,腼腆。 “要鞋是吧,放心,我记着呢。” 我从衣兜里掏出那双破破烂烂却被我揣得热热乎乎的鞋递给他:“给,你鞋。” “我鞋?!”寸草一把把鞋抢过去,眼睛都快瞪得掉出来了。 “这是我的鞋吗?!说是破烂都没人信呢!” “阿哥”他把脑袋凑过来,狐疑地问:“老实说,你给动手脚了吧。” “动手脚?”我冲他直摆手:“你一破鞋,我稀罕跟你开这玩笑?!想多了吧你!” “那怎么回事儿?我穿着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才一晚上就···,啊,我知道了!”他猛地往自个儿脑门上一拍:“是蜜豆,一定是蜜豆对不对?” 我抱着手笑,没敢多搭理他。 “瞅瞅,笑了吧,你一笑就说明是她没错了,别否认,我告诉你别否认啊!” “行啦,没否认,是她,但你也不能怪他,”我提醒他说:“是你先割了人家头发的,人家撕你双鞋,也正常。” “这是当哥的说得话吗?”他把鞋子重重地摔地上:“你真是我亲哥!” 风呼呼地吹着,吹得有些生气,也有些丧气。寸草抱起胳膊靠在了槐树的下头,茂密的树荫大得像伞,很是轻松地罩住了寸草小小的身子,他气得发抖,像一片不安分的树叶,在树海里蜷缩。脆弱的真实没入了树浪,只有虚幻的影子是巨大的,他逆着光冥思着,我看不到他的情绪,但我能听到树叶摩擦的声响,那就是痛,是悲,和他的心一样,有一阵没一阵地疼着,无以复加。 如是一朵云飘过的,流动的阴霾算是彻底消停了,半响,他抬起头,很是关切地说:“鞋也撕了,那她消气儿了吗?” “我不能说她的气儿消了,”我如实告诉他:“但是比没撕前好多了。” “那就好,”他说:“蜜豆心眼儿小,我是爷们儿,不跟她见识。” 我释然地笑了,什么刀子嘴豆腐心,都比不上一颗想得开的心来得实在。 寸草不是个小气的人,我知道,他的心里睡着一片平静的海,哪怕偶尔波澜,也不至于吵醒心底嚎啕的水怪,或者说,那只水怪从未存在,它只是以死亡的方式睡去,而这一睡,就是永远—— -一题外话-长篇有寓意的,带有淡淡乡土气息的青春微凉小说,喜欢的亲们,拿月票来砸我吧~ 第十节 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人生,只一个接一个虚无的空洞,现实,幻想,无不狰狞,兴许,打骨子里渗出的可怖,才最最真实。丑恶的种子,待其茁壮之时,却能出落得亭亭大方。一份,接一份的虚伪,带着乖张的笑,贯穿迷茫的眼神,你总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美好,孰不知,眼皮下流动着的,尽是肮脏的混浊。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假》 鸡扯着嗓子嘶鸣,小屋上头这一方四四方方的天终于是彻彻底底地亮了起来。 “哎哟哎”寸草打着哈欠,朝着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鸡都打鸣儿了,”他垂着眼睛困顿地说:“睡个回笼觉去。” “寸草。”我喊住他。 他在楼梯上转过身来,大约真的是困了,连黑眼圈都深深地睡进了他的眼窝。眼睑困顿地向下垂,眼泡浮肿地胀着,他眯起眼睛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大熊猫。 “我的哥哟,你又要干嘛哟!” 他拿指头用力地撑着眼皮,睡意沉得像天。 “对不起。” “什么?” 他夸张地把食指塞进耳朵掏了掏,疑心自己有没有听错。 “谢谢。”我又说了一遍,他算是听清了,无比无奈地对我说:“你就想说这个?” 我点点头,一脸真诚。 “哎哟我的亲哥哎,”他急得直跺脚:“为了说这么句屁话你浪费了我十秒钟睡觉的时间。” “总之,”我说:“就是对不起。” 哦,是的,我不觉得这是屁话,我需要跟他说声对不起,这是很有必要的。 我没有告诉他,窦泌给了我一个玩笑的吻,我更没有告诉他,因为这个玩笑的吻,他在名誉上替我背了黑锅。 我对他是有所隐瞒的,只是避重就轻地对他说因为半夜和窦泌在一块儿避雨我被泌农叔揍了一顿,多的我一个字儿也没说,他也没问,只是毫无隐瞒地表露他的怒气,他的正义,和他的愤愤不平。 我是真的抱歉,也只能说抱歉,如果他不接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个补偿的好。 尴尬的气息死气沉沉地飘着,他打了一个响指,试图驱散所有的不快。 “得咧,我接受。” “真的?” 我惊讶地抬头,发现他困顿地苦笑。 “别说‘蒸的’了,炸的,炒的都行。” 他开玩笑,而我却笑不起来,就着冷风,我把头低得很低。老实说,我不困,但却很希望困,因为只有眼睛困了,心就不会这么困了。我不想束缚,如果沉睡也是一种放逐,那我不要醒来。 “哟,咋的啦,”他跑下来,顺手把我平整的头发弄得跟心一样乱:“这就蔫儿啦,一点儿也不幽默。”“幽默太奢侈,”我躲开他,一边抚顺额前的头发一边告诉他:“打娘胎里就带不出来的东西。” “瞧你这样儿!”他笑:“说我跟你是一女乃同胞,我自己都不信。” “对,我也不信,”我挖苦他:“如果是我,我绝不会拿别人的致歉当笑话。” “哟,还急上啦,哎,其实我特喜欢听别人跟我道歉,可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鸡已经叫过了,但那拖得老长的回音却把心撕开了一个口子。我再也开不起玩笑,甚至觉得对不起他之后和跟他这么嘻哈地开玩笑,都算得上可耻。 “寸草,”我严肃地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对不起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会。”他肯定地说。 “如果有一天,我隐瞒了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当然会。”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生命里的兄弟,一女乃同胞啊。” 天有些阴沉地亮着,要哭啦,我就站在天的下方,感动得一塌糊涂。我知道,眼里流着的,不仅仅是泪水,更是悻然,哦,是的,能为我的另一个生命流下悻然的泪水,我是多么的幸运。 风声开怀地笑了,我在笑里,就这么感动地流着泪,他却为我这感动得突如其来的泪闹得心急如焚。 “好啦,”他双手合十,像是作祷告般地朝我念叨:“我谢谢你对不起我,我特愿意你对不起我,阿哥,现在我能去睡觉了吗?”他两手搭到了耳朵下面,绘声绘色地打起了鼾。 我哈哈地乐了,鼾声是假的,我却听得真切,在他强撑着演出的时候,我朝他摆摆手:“去吧。” “什么叫‘去吧’啊,”他蹦起来:“把那‘吧’字儿给我去掉。” “成。”我指着他身后的楼梯,成全道:“去。” 楼梯像是一个个木疙瘩,挤挤挨挨地捆在一块儿,他上去了,把这缠得紧紧的疙瘩踩得嘎嘎响,我知道,这是不甘束缚的声响,总有一天,它会像心里的疙瘩一样,瓦解,皲裂,分崩离析。 或w,,——-一题外话-好歹给点儿建议哟~ 第十一节 饥肠辘辘在午时 ()可曾还记得,那个雨夜漫天飘零的哀愁?淅淅沥沥的碎雨,在泪水中打开了花儿。雷声拂过耳畔,充斥着阵阵轰鸣,当所有的灯光,都暗淡下来,我看到,有小小的失落跃上脸庞,就像一道闪电,短而急促地闪过了哀怨的目光,回望着,那泥潭深处被倒空了回忆的芦苇,怔怔出神。腾空而起的那一缕青烟,不再是屏蔽来路的雾气,它已然变作隔绝去路的缰绳,狠狠地勒紧了回忆,勒紧了再也回不来的曾经,只留下几道淤青,凭吊着那多雨时节里,满是青涩的尘埃,我很愕然,那该要一颗多么强大的心,才能默默地数着眼泪,数着那心碎到快要窒息的伤,即便难受,也还是用力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对着水里哭得雨打梨花的倒影说一句,不痛?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千般愁》 时间快得像秋千,一晃就到了中午。太阳高高的挂到了门前的杆子上,屋里的温度瞬间高了好几倍。我端着热乎乎的馒头,想往楼上送,不曾想脚下嗖地滚过一颗石头,差点儿把我绊倒。我以为是寸草醒了,有点儿力气就不要命地蹦跶,不想气愤地四下张望时,却发现了窦泌,她把小脑袋靠到了门上,很是丧气,看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心里本就为数不多的怒气像蒸笼外的烟,一下子就溜得没影。 “窦泌?”我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子:“你怎么来啦?” 她捂住肚子看我,可怜巴巴地问:“你这儿有吃的吗?我饿。” 饥饿像是架到了火上的锅,她像是烧到了火里的柴火没有退路。看来真的是饿了很久了,窦泌很快就解决了一大碗的馒头,狼吞虎咽的样子,跟刚闹完饥荒差不多。我把手搁在饭桌上,静静地看着她的吃相,肚子却不争气地打起了鼓。 这时候窦泌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她呆呆地看着我,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还饿着呢。” “不打紧,”我看着她,傻笑着说:“我已经饱了呢。” 她咕噜噜地喝下一大杯水,笑得比我还傻。 “还要吗?我这儿还有饼。” 我把茶几上的葱油饼递给她,这是今天中午最后的口粮了,我决定用它填饱窦泌饥饿难耐的肚子。窦泌也确实没吃饱,捋了捋袖子,抓起一大片饼子就往嘴里塞。 “咳咳咳” 真是吃太急了,她不小心就噎到了。 “你别急,慢点儿吃!” 我赶忙把水壶里的最后一口水也倒给她,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舒服些。 她接过满满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我就听到她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啊”她长吁一口气,满足地告诉我:“好饱。” 我却忽然间很难受,不过当然不是饿的。 “窦泌,”我掏出手帕轻轻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渍:“都没人给你做东西吃的吗?” “家里有人,”她说:“但顾不上给我做菜。” 她吧唧了一下嘴,似乎还很回味白面馒头的味道,虽然我知道区区几个馒头可能没什么可口,但她还是吃得很香。葱油饼我一口没吃上,但是我却能体会里头咸咸的味道,那跟眼泪是一个味道,油腻腻,热乎乎,还涩得发苦。 “啥叫顾不上?”我心疼地问她:“你爸妈都不管你吗?” 她揉着胀鼓鼓的肚子,一副吃撑了的表情:“哪儿有空啊,就在前几天,阿爸带着我和阿妈去我姨家大吵了一顿,阿妈夹在里头左右为难,根本没心思管我。” “不能够啊,那你阿爸呢?” “阿爸忙着写他的心血呢,他说这事儿急,得赶着做,等过几天真烧了罂粟田,那即便药引子不在了,也能留下药笺子。” 窦泌敲着脑袋告诉我这番话,看得出来她并不理解药引子和药笺子的问题,对于药理,我也很懵懂,但我能知道,泌农叔急着写的医术,几乎可以等同于遗书,一个热衷于悬壶救世的医者,只有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才会急着出炉他所谓的心血,不然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他为何非急于在这几天的时日内奋笔疾书呢?我有预感,是要出大乱子了。 “窦泌,”我问她:“你家出什么事儿了,好好的,为什么要烧罂粟田?” “哦,”她说:“就上个礼拜天,我姨带我去山上看罂粟,结果罂粟花的花瓣掉光了,就没看成,她说来都来了,就别闲着,然后就给我一背篓,让我替她捡罂粟花开败后的果实。” “黑疙瘩!”我急得跳起来:“你捡啦?!” “捡啦,”她天真地笑着:“捡了好多呢,可是····” 她忽然间不笑了,眉宇间促地漫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我带了一块儿回家煮汤喝,就被阿爸发现了。” “你喝啦!?”我用力抓起她的肩,红着眼睛质问她。 “寸金哥哥你别这样,好恐怖!”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豆大的泪晶莹地像琥珀,接连着从眼眶滚了出来。 我很抱歉,我又凶她了。屋子瞬间冷成一个冰窖,我和窦泌面面相觑地僵持着。终于,我先软了下来,松了强硬地口气,温和地对她说:“好窦泌,不哭了,但是你必须如实地告诉我,那东西你喝没喝?” “没喝。”她坚定地说。 “真没喝?”我质疑地问。 “真的,”她撅着嘴有些不甘心地说:“别说喝了,煮都还没来得及煮呢,就被阿爸打翻了。” “呼”我大大地松了口气:“翻得好,翻得好啊。” 窦泌拖着下巴,眨着眼睛看我:“真奇怪。” “什么?” “你,姨,还有我阿爸,”她纳闷儿地说:“你们都很奇怪。” “是么?哪儿奇怪呢?” “不奇怪么。”窦泌坐到了饭桌上,很费解地嘟囔:“那不就是罂粟吗?我见过阿爸拿它入药的,可是到我想尝的时候,他却不让我碰它,你管罂粟叫黑疙瘩,可是姨又告诉我,这是个好东西,比黄金还值钱咧。” “不奇怪。”我模着她的小脑袋,告诉她:“再好的药,也有副作用,尤其是黑疙瘩,会上瘾的。你阿爸用的药引子,其实不是那些美美的罂粟花,而是罂粟花开败后遗留下来的丑陋的果实,那就是黑疙瘩,你阿爸是医者父母心,懂得入药的剂量,所以这黑疙瘩给他做药引子,那就真是药引子,童叟无欺的,可要是一整颗地拿出去卖,那买的就不是药引子,而是毒药,吃了会死人的,你姨说它是好东西,那是因为她贪,赚的是黑心钱,卖的是祸心啊。” “答应我,”我捏起她的小脸,却无比认真地要求她:“一辈子也别碰那玩意儿,好吗?””哦。”她嘟着小嘴儿借借懂懂地应允了。我希望,这是一辈子不会背弃的承诺,从现在这一刻起,就在她信誉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第十二节 杞人忧天的预言 ()不爱了,你说的,当爱有了远走的理由,可还会有人愿意,用眼泪去灌满那寂寞的空虚,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会等一顿盈虚,期盼它能溢出悲伤的浪潮,去感化那爱琴海边,断了情的礁石?不爱了,你说的,当回忆有了远走的借口,可还会有人愿意,用痛煞了心的哀嚎,来讴歌爱情,明知不可能,却还是等一顿圆缺,谱写那么一曲爱的赞歌,来称颂那含羞草上,绽放的笑靥?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不爱了》 午时风,云不动,风动,太阳睡到了海水里,懒散得不动声色。窦泌也困了,迷迷糊糊间,趴在八仙桌的一角,睡着了。这大概是她最甜的一场午睡了,偶尔说一两句梦话,湿湿的口水从嘴角滴答滴答地流出来,画满一桌子的地图。 “鸡,烤鸭,鹅···”她无意识地嘟囔着,叫的人嘴馋。 “呵呵,小馋猫,”我抚模着她的头发,小声地说:“等寸金哥哥有钱了,一定喂饱你。” 她像只冬眠的鼬鼠,蜷在桌角睡得很死。我扑倒在桌子的对角看着她睡,忽然间觉得很满足。哦,是的,就是满足。这种满足的感觉,简直比自己熟睡还要来得香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她永远都长不大,这样我就可以做她的摇篮,就这么载着她,晃上一辈子。 “呼呼”冷风像乍起的潮水,从窗口处灌了进来,窦泌微微咳嗽了两声,鼻子冻成了草莓,变得通红。我走过去,拉上了窗户,牙齿就跟扇关不上的门一样,冷得直颤。 “变天了吧。” 窦泌在这时候醒来,她笑着,像摘果子一样把背上的衣服摘下来:“给,你把衣服给了我,不冷吗?” “不冷啊,阿阿阿嚏。”我抱着胳膊,却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穿上吧。”她笑着把衣服还给我,我接过来,不好意思地穿上了。 四四方方的小屋像一杯凝固的豆浆,被嗖嗖的冷风吹凉。 我把手暖暖地伸进了衣兜,看着那跟冰一样冷的流云说:“天变得很快呢。” “是啊,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呢。”她望着天说话,有些杞人忧天的感觉。 “是什么呢?”我问:“什么预感呢?” “天快塌了。” 我笑着看她,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她却一脸的严肃,严肃得不像她。 “嘿,”我笑言:“你做梦,就是梦到你会占卜了吗?” “不知道。”窦泌神叨叨地告诉我:“右眼跳罢了。” 通灵,这是我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词儿,哦,是的,她通灵了,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天女,她附在了窦泌的身上,用灵魂在和我交流。没人会想到,一个嘻嘻哈哈的小屁孩,有朝一日会像一个百测百灵的预言家,为着她惊天地泣鬼神的占卜而忧心忡忡。这一日的到来让我后怕,因为这意味着天不遂人愿,她终将长大,会烦,会恼,会苦,更糟糕的是,她不再需要我。 如果某天,她把所有的心事儿都藏进了肚子,那叫我怎么忍心,拿把菜刀去开膛破肚呢?哦,不,我狠不下这个心,伤害了她,她会痛,而我,会痛死。 斑鸠抬着颓然飞过了天际,滑落了无言的叹息,风飕飕的呼啸着,一份骚动,悠悠的,飘过了哀愁,莫不是时光的的剪影,已悄悄地嵌入了砖墙,在记忆沧桑的脸庞上,一道,又一道地镌刻着颓圮,镌刻着,那厚重,却又拾不起的尘埃?一米阳光,借出一丝温暖,给了那渗透了冰凉的心,杜鹃用血的代价呼喊,喊住了海角的孤帆,换回了一次离爱最近的停泊,水面跳跃着鱼肚白,石块儿咕咕的响着,水声里不时传来苦苦的央求,那是一份没有高傲的自尊,被爱踩到了脚下。一份爱的乞求,昏暗到没有光芒,低贱到不要锋芒,和草一样的卑微,甚至比野狗还要卑贱,为的只是一份可笑的执着,一份可耻的自满,尽管心知肚明,可还是会身不由己的摇尾乞怜,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如果爱使人疯狂,那我情愿当它是鬼神,敬而远之!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爱雀跃》 我想我能猜到,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暗示性的话了,可是我却猜不到这暗示性的话是什么,窦泌不想说,我也就没敢问。我们就这样面面相觑了好久,久到看着彼此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问她。 “笑你看着我笑啊。”她说。 她一说完,我们又再次哈哈地笑了起来。我知道,这大概是最冷最无聊的对白了,窦泌笑得很违心,甚至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好啦,”我安慰她说:“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啦,我的窦泌大啦,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可是窦泌,我想告诉你,无论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都要坚强。” 关上了窗户,好像没那么冷了,窦泌伸出热乎乎的小手,缠到我胳膊上来。 “寸金哥哥,”她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你说这世上有诅咒吗?” “有吧。” “你信吗?” “不信。”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信命,命不在天。” 我握紧了拳头,告诉她:“在这儿。” “那诅咒会灵验吗?” “说不准。” “那有方法破解吗?” 我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大约是觉得自己问得大多,她便没再多问,可是我能感觉,这和她说的预感有关。 “窦泌,”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地问她:“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就不能和寸金哥哥说吗?” 沉默,然后死一般的沉默。我们都不说话,只剩下了等待的心跳声。我和她同样深知,这是一种忍耐的跳动,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半响,她低下了头,眼泪像冲动的潮水击溃了我心底最后一道坚韧的防线。我选择退让了,而且除了退让,我别无选择。 “窦泌,好啦,我不问啦,不想说就不要说好了。” 我紧紧握住她紧张得出了汗的小手,难过地安抚道:“乖啦,不哭,好吗?” “咳咳。”寸草干咳了两声,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松开了窦泌的手,笑着明知故问:“醒啦?” “嗯,饿啦,”他笑着说:“找点儿东西吃。” 寸草很是淡定地在小屋里走来串去,像是要刻意忽略掉窦泌的存在。不过是山洪总该要爆发的,我总觉得这个小屋而今死一般的寂静,只是狂风暴雨前的假象。 果然,就在我想拉着窦泌逃亡的时候,寸草指着空空的蒸笼问我:“阿哥,吃的呢?” “哦,”我说:“吃了。” 我尽量平静着告诉他,但是我知道他不可能以同样的平静回应我,如果说一株火苗可以燃起一片火海,那么一片火海便足够唤起亿万万火苗的光。眼睛像是火球,一片通红,寸草像火光里的火心,一烧就着。 “吃啦!”他惊叹着,同时又像蒸笼那空空的肚子般,饥肠辘辘。 “你真以为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啊,我难道就是个死人吗?”寸草难过地抱怨:“你一个不留,让我喝西北风去呀你!” 火熄了,灶还在躁动。他用力地掀翻了蒸笼,地上便像是筛糠似的嘭嘭直响。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好像真的看到了天塌,紧跟着屋顶也被一阵风的巨浪掀翻,霎时间天崩地裂。 “寸草,”我低着头,冲着背对着我的他致歉:“对不起,是阿哥不好。” “寸金哥哥,”窦泌伸手堵住我的嘴:“别说了,一直以来,都是你给我背黑锅,这次,你让我诚实一回吧。” “寸草,”窦泌走过去,很郑重地向寸草欠了欠身:“对不起,馒头是我吃的,葱油饼也是我吃的,让你跟寸金哥哥饿肚子,我真的很抱歉。” 我忽然间惊觉,窦泌已不是那个任性的孩子,她有考量,感情也在时间的酝酿中逐渐殷实,我知道,她在蜕变,到破茧而出的那一刻,她会变成蝴蝶,笃定了方向,就天南地北地飞。我该成全吗?可是天知道,我是那么地舍不得,如果爱只是一种放手,那靠爱生存的我,该是多么悲哀—— -一题外话-亲们,支持支持吧~ 第十七节 无底的绝望 ()雷鸣,雨踩着鼓点纷飞,每一次的抨击,都像个棒槌,击散了欢乐缠绕在天边的盘旋,吓煞沉默的羔羊;风起,泪水泛起了涟漪,记忆筑起了楼台,一片汪洋的辽阔,缩放了井里波光潋滟的凄然。不同寻常的,是沉寂,不分白昼和黑夜,是阴霾,在吞噬阴霾,疼与痛,在雷暴里隔海对望,这是我的,风雨交加!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雷雨》 小屋像一尊冷冷的坟墓,就在天明的时候,里头吵吵的沸腾再次静了下来。 “吱呀”门缝处挤出一个小脑袋,然后我看到窦泌拿着一瓶药,从坟冢里鲜活地爬了出来。 “呵呵。”她冲着我笑,我看着她红肿的半边脸,却是心疼地哭了出来。 “她打你啦?”我捧起她的脸,心疼地说:“傻瓜,为什么不让我帮忙呢?” 她笑着把头别过去,拿手捂着脸,刻意不让我看到她的伤痕。 “没事儿啦,我都习惯了,不是她打我,就是我打她,不闹一闹,根本没法儿静下来。” 她捂着脸笑,笑得很没所谓,但我知道,她最痛的是心,只是我亲爱的她,却爱用笑去掩饰内心的哭声。不知从何时起,她变成了一个爱装蒜的孩子,明明遍体鳞伤,还要像一个违心的战士一样,傻傻说不痛。只有我知道,她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孩子,她每一次善意的谎言,都像是一把裹了蜜的刀甜得人要命地疼。“给,”她把我的手抓过去,把药膏放到了我的掌心。 “祖传秘方哦,”窦泌把手搁到嘴边,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对烫伤很管用的。” 瓶子凉凉的,像冰薄荷,但我却能感受到手心处传来的温度,真的暖暖的。我说不出话,只好用力地抱住了她。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下了一跳,连忙推开我。 “你在这儿站了一宿,该饿了吧,我去拿点儿东西给你吃。” 像是要刻意躲避些什么,她神色慌张地往屋里走。 “为什么,”我喊住她:“为什么不理我?” 她停下步子,背对着我——瑟瑟发抖的影子,对着天诉说着她心底的踟蹰。 “因为告诉你你阿爸死讯的人是我,所以你恐惧我吗?” 我走到她面前,难过地揽住她的肩:“告诉我。” “没有啊,我很想得开的。” 她眨着眼睛,调皮地说:“寸金哥哥是寸草的全部啊,我这个诅咒跟你走太近,他会骂我遭天谴的。” 她是在开玩笑,但我真心觉得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窦泌,”我凝视她的眼睛,胸有成竹地质疑她:“不是因为这个,你撒谎,我要听实话。” 她的眼睛亮得像天星,里头有一汪泉在波动。不知是天掉到了水里,还是水漫到了天上,我看到月亮流淌的光。涟漪渐渐泛滥,她眼里转起漩涡的水,满得像要漫出来。那无法逼退的悲伤,像是冲破堤坝的大水,一发不可收拾。 “是实话,我就是诅咒,”她哭着骂自己:“我救不了死去的阿爸,也救不了疯掉的阿妈,所以你以后不要来了,如果你也出事儿,我连自己也救不了了。” “没人是救世主,”我抱住她:“这一切都是人力所无法预料的意外。” “这不是意外!”她推开我,忿忿地哭诉:“是窦秋波!是窦秋波下的诅咒,她要我阿爸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尽瞎想,那是你亲姨,怎么能不愿意你家好呢?” “她不是我姨,我阿爸死得那天,就是她打得电话,那些扛着枪的生人就是她招来的,是她是她是她!” “我受不了了!”她哭着锤我:“不说出来我会疯,会疯的!” “窦泌,别怕别怕,我会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轻轻抽泣着,约莫是苦累了,天也暗了,像是时间定格般地,她在我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窦泌,”我拍着她的头告诉她:“”我跟你说件事儿,你愿意听吗?“ 她抬起哭红的眼睛望着我,想了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你不是什么诅咒,也没人能对你下诅咒,相信我,即便真的有诅咒,我也愿意陪着你,只要你安全,那就是让我现在去死,我也甘愿。“ 我坚定地这么说着,她却听得有些急了,连忙伸手来堵我的嘴:”寸金哥哥你在瞎说什么,我不要你死,我要我们大家都好好的。“”那你以后别什么事儿都硬扛着,让我替你分担好吗?“ 我握起她的手,她却坚定地抽开。”不,“她说:”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我家找我了。“ 碎碎的呓语像刀子,把我的心划开了一道大口子。我知道,它丑陋极了,像一个不长牙的怪物,张着大嘴不甘心地啼哭。我在伤心些什么呢?是因为她的逞强,还是因为她以后真的不再需要我?她从我身边跑了过去,一阵风声呼啸。恍惚间,我听到了不甘心的啼哭,那是心的声音,也是心碎的声音,像是千万缕悲风乍起般地,哭得嚎啕。”寸金哥哥,“她停下步子,背对着我说:”答应我,以后别再来趟这趟浑水了。“ 时间又开始流动,她迈出去的步子一走就停不下来。门再一次合上了,她躲在里头,我却哭倒在门外头,像是一摊烂泥,被瓢泼的大雨充斥。 雨季算是如期而至,我像是一具没了生气的丧尸,一蹶不振地躺到了肮脏的泥泞中,廉价的泥雨哗啦啦地灌到了我的嘴里,和泪一样咸,而我,却哭不出来,哪怕多一滴的悲伤,我也挤不出来。”阿哥!“寸草打着伞出来找我,他把伞高高地举到了我的头上,像是举着一个灾难,一个笑话,又像是举着一片比天更黑的云,冲着看不到光亮的我肆意嘲笑。”拿开!“我抡圆了胳膊奋力打掉了头上的伞,寸草也就跟失魂落魄的我一样变成了不知所谓的落汤鸡。”你这是干什么!“他呵斥我:”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他湿湿的站到了我面前,像一个瘦瘦的电线杆子,矗立在风雨交加的黑夜。”她不需要我了,“我无理地朝他发脾气,大声地吼叫:”她不再需要我了,你知不知道!“”不需要就不需要好了,“他牵起我:”来,跟我回家。“”我不回家,“我用力地甩开他:”我没有希望了,哪儿还有家!“”阿哥,“他悲痛地问我:”她不理你,你就有那么绝望吗?“”是!“我吼他:”还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吗?!你说,你说啊!“”阿爸阿妈没了!“ 他哭了,眼睛里的亮度被黑夜覆盖,像是一股莫大的绝望浪潮,湮灭了他眼底的最后一丝温暖。”阿爸阿妈没了,“他哭着告诉我:”你觉着这不够绝望吗?这样的噩耗还不够令你绝望吗?“”竺寸草!混蛋!“我猛地给了他一拳,他像是散架的浮木,轻飘飘地落到了雨水里。”起来!“我揪起他的领子,呵斥他:”我不许你开这么无聊的玩笑,这是诅咒,诅咒!“”你混蛋!“他甩开我,猛地回我一击,我没站稳,于是踉跄着跌倒在浑浊的泥水里,作了虾米。”我说的是真的,“他拿手抵着我鼻子,哭着吼我:”阿爸阿妈没了,真没了!“”什么叫没啦!“”就是死啦!“他吼得很大声,像头愤怒而悲戚的狮子,是那么地歇斯底里。 我却好像聋了,除却淅淅沥沥的雨声,我什么都听不到,我甚至也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只是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看着阿妈摇着摇篮里哇哇吵闹的我,笑得很甜。阿爸围着围裙煲汤,那是我喝得最甜的蜜豆汤,像是阿妈浓浓的笑,那叫一个香。可而今在雨中哭得呼天抢地的我,只有满嘴的泥巴,嚼着的,该是有多么孤独的苦涩。 哦,是的,孤独,连天都好不吝惜地告诉我:”和我一起哭吧,因为你是孤儿啦。“ 风雨交加的悲剧,电闪雷鸣。 我在低沉的哭泣中拔起我的头,操着难以克制地哭腔去问寸草:”是矿难吗?“”不是矿难,“寸草哭着告诉我:”是瘟疫。“”瘟疫?!瞎扯!去得是矿山,怎么可能闹得是瘟疫!“”是瘟疫,我们被骗了,“寸草哭着吼向我:”爸妈根本没去矿山,是去大鼓村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想告诉风,说说那片泛滥着悲剧的海:”听说是自告奋勇去义诊,带着药去的,可是不知怎么的,那药不灵,全村上下二百多号人,全死了,包括咱爸妈。“ 云还在屋檐上不知疲累地游走,我看到一个个魂灵惊恐地睁着眼睛,全都升了天。还记得阿爸鲜活的面孔跳跃在我牵挂的每一寸神经,他曾笑着告诉我:”过了这个夏天就好了。“ 记忆中那干净的脸从未模糊,阿妈也闭着眼睛笑,那满足的幸福,仿佛在她空洞的视野里安插了一部放映机,片段不停地回闪,像是一幅流动的画,把世界流到了眼球里。 繁花似锦的幻象中,依稀有泪花儿闪动,我想,夏天算是真的过去了,可是我,却再也看不到秋天。 或w,,——-一题外话-请支持~ 第十八节 替代,浅吟低唱 ()回忆邂逅了沙漏里匆匆流动的时光,一顿擦不出火花儿的碰撞,像是夕阳轻轻拍打着水里泛黄的倒影,却又不经意的将其揉碎,用残缺,扭曲了曾经的美好,脑海里刮过的风太轻,太温柔,总刮不走记忆的碎片,刮不走心头的沉甸甸,更刮不走那变不了恨的爱。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我们的爱情,起风了》 天暗了,屋檐处压着的,是我的命,一辈子寄人篱下。 爸妈逝世的第二个星期六,村长来我家商谈过继的事儿,他曾笑着问我:“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他说:“有的话,我另外给你安排。” “没有。” “真没有?”他又问了一遍。 我耐心地回应他:“没有。” 哦,是的,我当然告诉他没有,也只能没有。因为实际是——他早就安排好了。 那天,家里来了个不熟,但也谈不上面生的人,那就是窦泌她姨。 “哟,果真是双胞胎,”她的双眼赞叹地在我和寸草间徘徊:“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像。” 我第一次这么细细地观察窦泌这一生无比憎恨的人:塌鼻梁,胖胳膊胖腿儿,圆脸的三分之一处,长着一双比老鼠还小的眼睛,转起来贼溜溜的。 老实说,这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妇,但一看就是个刁蛮的人,才一进门,就把爸妈搁在门口的灵位给踢翻了。 “这什么呀,”他指着寸草说:“你,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给我收了!” 寸草攒紧了拳头,我死死地按住他的手。 “说你呢,”她再次命令寸草:“来收一收。” 寸草抡起拳头走过去,我赶忙拦下他。 “我来吧。”我走过去,弯腰把东倒西歪的灵位挪到了墙角不起眼的位置。“哟,”她睨眼打量我:“你是哥哥呀,还是弟弟?” “哥哥。”我淡淡地应她一句,尽量地礼貌一些。我知道,村长是窦泌她姨的亲爸,虽然哈尼族嫁了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但村长对她是极好的,从进门到现在,村长一直在纵容她的跋扈,可见是溺爱到了千宠难抵的地步。 “是么,”她自来熟似的搬了个凳子坐定,笑着对村长说:“阿爹,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竺老爹生双胞胎那会儿我就寻思着跟他要一个孩子来养,她死活不答应,现在怎么着,他两眼一闭,撒泼尿都不要的功夫就没气儿了,这孩子,还不得照样归我?!” 这话儿听着过分,村长看着我难为情地笑,我也违心陪着笑脸,跟唱戏似的呵呵地笑。 “行啦,秋波,”村长尴尬地打断她:“这种话,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说不合适。” “哦,对对对,我都给忘了,今天是要来领孩子的,对了,当哥哥的,你叫寸金是吧?” 她眯起眼睛盯着我看,我不自在地点点头。 “我和你家很有缘呢,想当初我看上了你爸,但你爸没看上我,最后和你那瞎眼的老妈子结了婚了,呵呵,不过也没关系,我呢,可以做个现成的后妈,这也算是以德抱怨了,你说是吧。” 她咧开比河马还大的嘴,呵呵地笑着,黄牙上粘着一块儿指甲大小的菜叶儿,一副风干了的样子。 我很不自在地盯着那块菜叶看,越看越觉得那是发了臭的虫子,绿得很缺油水。 “咳咳”村长观察到了我的不自在,猛地在窦泌她姨头上敲一下说:“瞧瞧你,吃完饭也不记得要剔下牙,菜都吃到了牙缝里了。” “哟,是是是,瞧我,平常啊,就是忙,忙地都没时间打点自己呢,呵呵呵呵。” 她剔着牙,像弹灰一样,随手把牙垢弹到了地上。散着异味的牙垢像是腐烂的臭豆腐渣子,在空气中招摇地过着气儿。寸草厌恶地皱起了眉头,被村长拉到了一边。 “寸草啊,看”他伸手,颤巍巍地朝着窦泌她姨一指,介绍道:“这就是想要领养你的秋波婶儿,表现好一些,就有新妈妈了。” “我不要新妈妈,我要我自己的妈妈!” 寸草跑到门口,把阿妈的灵位死死地抱到了怀里不撒手。 “这就是寸草吧,当初就想说跟你阿爸要个小的回去养养,结果死活没能如愿,今天嘛,哈哈哈。” 她颠笑着,拉起寸草的手说:“来吧,跟我走啦!” 寸草猛地把手抽回到背后,抿着嘴看她。他的眼里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泛滥着恐惧,也泛滥着憎恶,我知道,他是不愿意的,面前的这个蛮横的人永远也不及阿妈来的慈祥,他是不愿意跟她走的。况且,他在乎窦泌,这种忘我的在乎,不输我,如果说我和他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走向窦泌的对立面,那么那个人必须是我,而不该是他。 “我跟您走吧。”我挡在寸草面前,笑着告诉她:“我愿意给老窦家传宗接代。” “你?!”窦泌她姨不可置信地打量我,似乎对我的热忱不太相信。 “我会做饭,也会生火,身体也结实,能干活,饿不着您。”我笑着告诉她我能做这个能做那个,但是我却没告诉她我就是再怎么能干,我也不愿意跟她走,只是,我没得选择。 如果悲剧也是一种成全,那我愿意哭着,看完他和窦泌演完那场喜剧,多年后的一天,我会死去,而他们会活的快乐,欣喜,亦无忧无虑。我愿意,我想我十分愿意用我的伤心欲绝,去换取他们活着的快乐,欣喜,和无忧无虑,哪怕我的死去,没人记得。 或w,,——-一题外话-写得好辛苦,求票哇~ 第十九节 大张旗鼓的过继 ()云里,雾中,总躲着这么个见不得光的阴影,黑暗中的它,窜起自己黑黑的小手,紧抱着自己那颗黑黑的头,黑黑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自信,因为它的黑,太阳不搭理它,因为它的黑,月亮讨厌它,也因为它的黑,连风都不屑与它交往,伤心欲绝的它,用自己黑黑的头发,勒断了自己黑黑的脖子,只因——冷酷黑暗的世界,抛弃了它。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黑黑的阴影》 深秋,落叶归根。就在这么个萧索的时节,整个十里渠为过继而忙得如火如荼。相比起来,十里坡就要冷清的多,就在几个月前,寸草已经被过继到了张老爹家。张老爹是做水泥的,多年前,在水泥机里丢了一条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干活的积极性。他时常带着寸草去地里耕牛,身边育有一女,小寸草不少,但同寸草很处得来。我晓得,张老爹是个好清静的人,所以寸草到他家去的那天,走得特别默默无闻。我也知道,寸草今后要过得生活将会平淡如水,但也终将实实在在,再莫有虚浮的波澜。而我,在秋深似海的无边时日里,过继得大张旗鼓,注定跌宕一生。 说起这跌宕的开始,其实我是早有预感的。从我第一次拗口地喊窦泌她姨阿妈开始,也从我这让我叫得别扭的阿妈铺张浪费地替我选黄道吉日开始,我就知道,这大起大落的起伏,算是没完没了。窦泌不理我了,她一直不肯露面。我知道,消息传得很快,她应该一早就知道,我做出了一个该死的决定,那就是:公开背弃她,不要脸的叫她妈的姐姐一声——阿妈。 虽然时间拖得晚了些,但名义上,我已经是老窦家的长子了。我去找过窦泌好几次,但每次,她都用水泼我,并愤怒地朝着我吼上一句令人心碎的:滚。要是在傣族,这大盆大盆的水搁一块儿都能过一个小型的泼水节了,只是,那是泼出去的祝福,我不配拥有。在窦泌眼里,我已经变成一个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人,活该冷死,不值得同情。 今天,是正式过继的日子,也就是说,过了这么个形式化的仪式,我就完完整整的,成为了老窦家的人,会变成窦泌仇人的儿子,也会变成窦泌的仇人。而今艳阳高照,我穿着金色的马甲,光鲜亮丽,但却像一个王八,怎么看怎么不像人。 窦泌她姨,不,应该是:阿妈。我阿妈拉着我站到了酒席中最显眼的位置,显摆地介绍我:“这是我儿子,我们老窦家有后了,我有儿子了呢。” “好!儿子宝贝,比女儿好!” “哟,令公子长得真是俊,秋波姐姐好福气的咧。” “可不嘛,看小伙子身子骨不算结实,但传宗接代也是不差的哟,秋波婶儿,你好眼力哟!” “没错,得一天之骄子,羡煞旁人呀。” ········ 人群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赞叹声,阿妈得意地笑,我默默地点着头,应付着违心地笑。阿妈走下去,顺着人群一桌一桌地敬酒,她喝了很多,仿佛开心得不亦乐乎。我的心却揪得很疼,天晓得,我只是星空下陪衬的光环,亮得是那么地不开心。 眼睛干的有些疼,我的魂好像抽离了麻木的,路过一桌一桌的红布,心不在焉地穿梭。终于,我对上一道犀利的目光,瞪着我的人,是窦泌——晃入眼眸的,是很大很美的眼睛,可它们却像是两颗熟透了的番石榴,红得人心酸。 我知道,她很生气,愤怒的眼神像一把火,烧得我生疼。可是,我不能妄想像以前那样费三言两语的口水,就能浇灭我眼前烧着的这团熊熊的怒火,这没可能,而且再没可能。要知道,她恨我,恨得冒火,而且这团火已经烧到了她的心中,我很想端起一盆水不要命地冲过去,可是我依然无法灭了那团红得煞人的火,因为那是心火,而我,却再也没办法走进她的心。 我悄悄地把头别开,迫使自己不去看她。而这时候,阿妈已经敬完了一圈儿的酒,就差这一桌。我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地,看着她端着酒杯朝窦泌走去。 “瞧,”她与春花婶儿碰杯:“我也是很大度的,是不是。” 春花婶儿礼貌地笑笑,拿酒杯朝她举了举,道了声:“恭喜。” “客气。”她朝春花婶儿摆摆手,然后逼近窦泌,挑衅地说:“可是你能来,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能吃白食,那很好,”窦泌拉个凳子坐下,无所惧怕地说:“你既然请了,我为什么不来。” “哟,听听,还真是厚脸皮。” 她看了看低着头畏首畏尾的春花婶儿,随后尖笑着对窦泌说:“和你妈一个样。” 窦泌讨厌硬碰硬,拿起桌上的酒杯就往阿妈脸上泼:“你嘴巴太脏了,我帮你洗洗!” “哗!”杯里的酒水很有脾气地溅到了阿妈的脸上,阿妈拿手奋力一抹,脸上的胭脂水粉就像是一副劣质的水墨,被乍然的羞辱给晕染开了。 “你!你你你!我大耳刮子抽死你我!” 看得出来,阿妈很生气,她抡圆了巴掌就要朝窦泌扇去。厚厚的巴掌结实的像猪蹄,扇过去,却快得像扇子,一点儿也不含糊。 “阿妈!”我猛地接住了她卯足了劲儿扇出去的巴掌,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 “来者皆是客。”我说:“只要不是来砸场子的,我们都应该以礼相待才是。” “对,也是。”阿妈抽出一块儿手帕,擦了擦手,算是作罢。 “寸金啊,这是窦泌,你们认识的,打今儿起,你们就是表兄妹了,可得好好相处啊。” 村长从主位上起身,端出一副和事老的架势,把窦泌和我的手搭到了一块儿。 窦泌不开心了,嗖地一下把手抽回去,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处不处得好是我的事儿,”她冷脸对村长说:“不劳您费心。” “阿爹,”阿妈亲昵地搂过村长,嘴大地说:“你就别瞎管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您别让这死丫头触了霉头,不吉利。” “那哪儿行,是亲戚,就得血浓于水,这关系可不能疏远喽。” “寸金啊,”村长把一杯鸡尾酒递到我手里,吩咐道:“去,跟你表妹碰个杯。” 我犹豫着接过村长手中的酒杯,却迟迟不肯与窦泌碰杯。窦泌也抱着手站了起来,但丝毫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喜宴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很多宾客也都凑热闹地朝这边看,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对着我和窦泌扫了过来,像是破晓时的开天辟地,企图要把所有的平静掀翻。 “寸金,愣着看什么,碰个杯也要我教吗?”村长有些要面子地催促我,竭力不让自己长者的威严扫地。我深深倒吸了口凉气,把杯子举向窦泌:“窦泌,我····” “我不喝酒的。”窦泌斜着眼睛瞟了我一眼,冷冷地说。 “对,对!”我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恍然大悟地说:“瞧我这记性!” 我快步走到邻桌倒了一杯鲜豆女乃,欣喜地举到她面前:“我记得你最喜欢喝豆浆的,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记得?还有什么是能让你记得的吗?”她僵持着,嘲讽的言语,像极了判官。 “有。”我说:“该记得的,我就不会忘记。” “呵呵,”她冷冷地问我:“难道你不觉得世事无绝对吗?” “当然。”我不否认地说:“时过可以境迁,但记忆还是那段记忆,我还是我。” “你还是你?!”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她抬手掩面,轻笑着问我:“你是谁?是竺寸金,还是我仇人的儿子?” 大风吹,手里的豆浆还在热腾腾地冒着气,可我的心却凉了。她迟迟不肯接过杯子,仿佛杯里盛着的是一份奢侈的温暖,她无福消受。我知道,这便是拒之千里,此刻,她不在桥头,我也不在桥尾,但其间却隔着一颗心的距离,无法泅渡。过去,我在原地彳亍,她在环形跑道上小跑,无论十里,一百里,还是一万里,她都是我的影子,围着我转。现在,我仍在原地踱步,她却上了高速路,笔直,一路笔直,没有一个弯儿地狂奔,我成了她的影子,要气喘吁吁才追得上。未来,我还在原地徘徊,而她,却奔赴于背弃我的三万英尺高空上,谁也不再是谁的影子,我们面对着朝天的大陆,各走一边,最后,再不能找到彼此的方向,再不能。 “你说啊!”她开始大叫,气氛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尴尬。我看到窦泌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期待,她希望我否定些什么,就像我希望她能坚信些什么一样,可是我们都清楚,彼此期待的,都是奢望,我不能矢口否认她姨不是我继母的事实,她也不能毅然坚信我有万般无奈千般痛楚的有苦难言。 “哈哈哈,他当然是我儿子。”阿妈在这时候唯恐天下不乱地跳了出来。“听好了,”她伸手插着腰,趾高气昂地告诉窦泌:“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我没问你!”窦泌不甘示弱地吼她,阿妈瘪嘴轻哼,而我,却心虚地哼不出声。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宁可立马窒息得死去,也不要面对着窦泌的质问,撕心裂肺地活着。晌午的太阳,辣得人睁不开眼,窦泌比太阳还要咄咄逼人的架势,让我恨不得用一缕光的锋利刺死我的眼睛,立马瞎掉。 终于,我不敢看她,只好残忍地低下了头,以一个懦弱的姿势,刺痛她。 “所以,你这是默认了么?”她不肯罢休地问我,我保持着一顿无声的沉默,幻想自己是风,看不到,抓不到——自欺欺人地不存在。 “那么,再见了,我仇人的儿子,竺寸金。”她淡淡地回了我一句,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个告别的手势,就匆匆离去了。我知道,我们还会再碰面,但是却不再回眸。她的心已经上了锁,我没有钥匙,哪怕我心的门常年为她敞开,她也不会靠近半步,再不会。 或w,,——-一题外话-多支持~ 第二十节 老子,儿子,傻傻分不清 ()theoneyoudidlovedisdressedinck。 你曾经深爱着的,是身着黑衣的人。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爱在衣冠冢》 土墙上,晒着包谷,胀鼓鼓的饱满。 吃撑了的宾客,也跟黄黄的包谷粒子似的,挺着肚子,朝着暮色而去。 日升日落,温度时高时低地起伏着,蹒跚的晃动,像是喝高了的步子,走得踉踉跄跄。阿妈也是真的醉了,扯着嗓子,趴在屋角的小木床上鬼叫。 “来呀,我们干杯!” 看来真的是喝大了,她抬着空无一物的手,结果把一整个拳头都放到了嘴里。 “唔,唔,喝!” 她嘴里口齿不清地支吾着,哪怕拳头堵了嘴,她仍在不肯罢休地喊着‘喝’。 “姜汤来了。” 我抬着姜汤走过去,就看到她把手塞进嘴巴一个劲儿地干呕起来,然后就真的吐了出来。空气像是腐烂了,散发着死鱼般的阵阵恶臭。我好像闻到了死亡的鼻息,几乎要把我憋闷到窒息的地步。 “喝,你陪我喝!” 她把我拽过去,湿哒哒的舌头舌忝到我脸上来。 “好好好,来,先把这姜汤给喝了。” 我坐远了些,把手里的姜汤端给她。 “我不要姜汤,你,给我过来!” 她的手高高一打,姜汤就像翻了的墨汁儿,洋洋洒洒地泼到了我手上。 “呀!好烫!” 像是坐到了炭火堆里,我烫得一从小床上跳起来,条件反射地把手模到耳垂上,哈哈地呼着气。 “你,过来!”她眯起醉得七荤八素的小眼睛,盯着我命令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的双腿抖得像碗里颠簸的水,根本挪不开步子,她大大地打一个酒嗝,猛地一拉,把我拉到她身边。 “俊,真俊。” 她抚模着我吓得发白的脸,赞叹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空气像是遭了冷冻,慢而僵持地流动。我像是一个木偶,四肢全都捆了线。她开心地摆弄着,我瞪大眼睛,傻傻垂着脑袋,僵硬地在她拉线的手中扭着头。 “阿妈!” 约莫是挣扎了好久,我算是用力地把脸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竺老爹,别走。” 她扑过来,胖胖的胳膊重得像木桩,死死地压住了我的脖子。 “竺老爹,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看来真是喝太多了,她神志不清地抱住我,一个劲儿地喊着我阿爹的名字。 血液开始凝固,我觉得我身上缠着一条肥大的蟒蛇,紧得人喘不出气。 “阿妈,松手,”我憋红了脸说:“你醉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总算推开了她。如是一记章盖过的,天边有了赤霞。她肥肥的脸颊像是上了腮红,露着的红光。 “竺老爹,你觉得我美吗?” 她伸出比我大拇指还粗的食指,轻轻往额前干燥的卷发上一捋。霎时间风骚成了古籍中虫蛀的文字,腐朽不回。 “阿妈,”我别开头去,坚定地告诉她:“你认错人了。” “不,不,”她固执地说:“你就是竺老爹。” “我不是。” “是。” “我真不是!” 她再次靠近我,我皱起眉头推开了她。 “你别这样嘛,我好歹也是个女人。” 木窗口处的光像乍泄的春风一样灌了进来,吹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把衣服低低地拉了下去,露出半个肩头——像一颗老树,扯掉了皮:不要脸的放荡。 “要是在以胖为美的唐朝,我也是个杨贵妃呀。” 她拿手拖住脸,迷离地笑。眼角的皱纹深深的,一直笑到骨子里去。 我跳得砰砰的心,像是忽然浇了一瓢冷水,刷地一下子凉掉。 就着刺骨的寒冷,我扔下醉得一塌糊涂的阿妈,没有方向地狂奔。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可是我也知道,去哪儿都好。 鬼一般的笑,鬼一般的红唇,像是沉睡在倌冢的噩梦,挥之不去。我需要离开,阿妈醒不过来,我就醉下去,找一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远离她:醉下去。 曲径幽幽,暮色滚滚了流年。 有朝一日,我会走出墨蓝色的游云,天空海阔。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心驰神往的怅然》 傍黑儿,流云滚滚。我抬手对天,把手印走到路上,于是一个臂膀搭向一个臂膀的距离,就这么悄悄地,拉近了十里坡底的酒家灯火,一路向北。 北角的尽头,是白记牌楼,碧波山最好的酒馆儿。老板娘姓白,当家的老板,也姓白。而这儿最著名的酒,是白酒,和这白记的姓氏一样,也和我空空的心一样,除了个称谓,剩下的:不谓酸,不谓甜,不谓苦,不谓辣,一概自斟自酌。 我进去的时候,已经快打烊了,白大娘替我把桌子擦干净,搬下一个凳子嘱咐我道“就一盏茶的时间。”我感激地称谢,却没能如愿地喝到我想喝我那种地道的白酒。耳畔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白大娘从酒窖里取了一坛子烈酒递给我:“只有烧酒了,才开的封,我给你热热?” “有劳。”我朝她作了个手,有些感激涕零。 很多时候,我都是很佩服白大娘的,寨子里都说,她是老白家的童养媳,很小的时候,就跟了白老板。白老板有些痞气,算不上一个顾家的人。这么大的酒馆儿,就全靠白大娘一个人打点,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贤惠的媳妇儿,贤惠得任劳任怨。可惜,原是珍宝的她,却无人视她为珍宝,这该是多么遗憾的沧海遗珠。 “来咧,热乎的烧酒哟!”她吆喝上了,我不过几分钟的晃神儿,她手上就多了壶热腾腾的酒,扑扑地冒着泡。 “呵,速度诶。”酒握在手里,暖得很热乎。我把鼻子凑近闻了闻,飘香四溢。 “要我陪你喝一杯吗?看你心情不大好哇。”她坐到了我对面,往杯子里斟了满满的酒,似乎所有的忧愁都要在一时间漫出来,覆水难收。 “哈,好酒!”我把辣辣的烧酒一口全灌进肚子,满月复的委屈像是要烧着了,肝肠寸断得难受。 “是苦水就要倒出来,”她替我斟酒,却又一再劝慰我说:“醉了,也不一定能解千愁的哟。” 我仰头,又饮下一杯满满的苦闷。 她抢过我的酒杯,笑着骂我:“死女圭女圭,少年不宜饮酒,尤其不宜喝闷酒,你懂不?” “那你还卖我?”我有些不开心的顶撞她,顶撞得有些不知所谓,又有些不识好歹。 “不,不。”她摊摊手,不太在意地说:“我卖你的不是酒,是人情。人情,你懂吗?” “哦,不懂。”我摇着头告诉她:“我最不懂的,就是情。” “哎哟,为情所困哪?”她笑我:“这是为啥子?说说呗。” “不知道呀。” “不知道?你真逗呀,哪儿有人不知道的?” “真不知道。”我说:“有时候,亲情不是那么纯的亲情,爱情也不是那么纯的爱情,我几乎都搞混了,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亲情,也弄不清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 “那就慢慢去模索呀,就像瞎子过河,走着走着就明白了。” “那要摔了怎么办?” “那就爬起来再走哇,你要不走,永远都不会明白呢。” “是么,”我问她:“可你明白了吗?” “坏小子,”她轻轻打着我的头,用一种久违的责备责难我:“怎么为难起我来了呢。” “我不想做坏小子,我要做好孩子,我想妈妈。”酒水酝酿成泪水,从眼里大滴大滴地滚了出来。 我知道,我的心底破了好大一个窟窿,哪怕灌进去再多的酒,也千杯不醉。这里头,大得像海,漂着阿妈永驻的青春,和阿妈停泊的关怀,天晓得,我脑海里载着的,是多么清晰的清醒,而这清醒,又该是多么残忍的痛。 或w,,——-一题外话-亲们,求票啦~ 第二十五节 他守着她记忆后的时间海 ()standingoutofthewindowisayoungerdressedinwhite。hearoundshisbodywithawind—flewingwhilelookingonaskywhosecolourisbule。 ﹌thereisayouandsoutofthewindowwhoset—shirtiswhite。helooksonthebulesky,withawind—flewing。 站在窗棂外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他抬头仰视着蓝天,转身时,伴着一阵风的流动。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骚年》 更多的时候,我乐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多余的人,被风遗弃,被时光遗弃,注定的不存在。 天远远儿地离开了我,她也远远儿地离开了我,就这些天以来,窦泌躲我躲得更加频繁了,很多时候,我只是远远儿地望着她,然后她一看见我就会狠狠地瞪上我一眼,最后厌恶地跑掉。 还记得那天她听到我说那番话的表情,不是惊讶,更不是欣喜,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一种吓到窒息的恐惧,好像一不小心掉到了悬崖下头,然后不停地下坠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当然不是心动,因为她一听完我说的话,啪地给了我一巴掌就跑掉了,而且因为我跟在后头追上了她,她又给了我一巴掌。 “浪子,”她骂我:“你是个浪子!” 我很难过她会这样想我,一直以来,她都是把我当哥哥的,我只是很单纯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没想过就因为这样,她把我当成了居心叵测的坏人。 我很想解释什么,却什么也解释不清,她也不想听我说话,逃命似的摔倒了,我想去扶她,她却抓狂地说:“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去死!” 她的头发算是养长了,但我死都没料到终有一天,她会拿它当做自缢的武器。她的惧怕让我像个被逮了的贼一样,彷徨得不知所措。哦,我忽然很心虚,可天知道,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想背着她,把她平安送回家而已。 时间恍若隔世地消逝,我们就这么僵持着,我望着她啜泣,她望着茫茫的荒地哭泣,直到寸草和张老爹在拂晓的凌晨,驾着牛车赶过。 “哟,大清早的,怎么都哭上了?”寸草看了看僵持的我们,有些迷惑不解。 可是始终都没人能跟他解释为什么都哭上了,最起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就哭上了,只觉得窦泌哭了,我忽然也很想哭,虽然我不知道,一个大男孩儿抹着鼻水哭了一宿,到底算不算窝囊。 不过可以认清的是,我哭红了双眼,窦泌哭红了鼻子,我们之间剩下的,除了无言以对,就是面面相觑。“害,算我白问。” 寸草无奈地朝我和窦泌摆摆手,又更无奈地对张老爹告假道:“阿爹,今儿个我恐怕不能陪着您老儿去放牛了,我眼瞅着蜜豆伤了脚,不送她回去,就对不起我身为长兄的尊严。” “哟,那我可有得忙喽,”张老爹笑着说:“大妞这会儿早在地里了,见不到你,准管我要人。”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笑着放了人,寸草很高兴地转到窦泌身边,刀子嘴豆腐心地挖苦了一句:“哈哈,蜜豆,你也有今天,怎么样,求求我吧,求求我,我就送你回去。” “你···”窦泌没力气与他斗嘴,吃力地强撑着眼皮瞪了寸草一眼,就晕晕乎乎地倒到了地上。 “喂,别装死呀,蜜豆,蜜豆···”寸草笑着蹲下去伸手在窦泌脸上轻轻拍了几下,见窦泌没有反应,算是彻底急上了,像摇鼓似的哗哗地摇着她:“蜜豆,你不要吓我呀!” “别吵醒她,她没事儿,”我把手搭到寸草肩上,宽慰他说:“只是又哭又饿疲惫了一宿,累倒了。” “累倒了?”他狐疑地问我:“阿哥,你们到底在干嘛?” 我用力地揉着太阳穴,疼得有些无言以对。说真的,我是真不晓得在干嘛,或许,我才是那个没事儿找事儿干的人,从老早就该知道,喜欢的人,应当远远儿地看,我不该靠近,因为有了距离,她就远离了伤害,只有有了距离,她才能是我眼中远到模糊的焦距,像是隔着几个光年的距离,却也像是一扇积淀着灰尘的窗户,只要肯擦,那终究还算是亮的。 我抬头,在天湛蓝的眼里读到了质询,寸草就站在天幕下的正中央,眼里的迟疑泛滥作水,倒映着天边的质询,等待。 “话怎么那么多,看不出来么,你阿哥也不眠不休这么久了,当然是啥事儿也没有了,都是孩子,偶尔打打闹闹的,正常。” 张老爹在这时候插话儿,打断了我们两兄弟间沉默地尴尬。 我感谢他,感谢他适时地解围,好让我不至于在十年来风风雨雨的岁月里,第一次与自己无话不谈的寸草,无言以对。 “臭小子,”张老爹坐到牛车上,轻轻拍了拍车身问寸草说:“这牛车要不要我留给你拉人呀?” “不用不用,杀鸡哪儿用得了宰牛刀啊,蜜豆啊,就半袋子米那么重,我呀,把她扛回去就得了。” 寸草嘴上这么没所谓地说着,但也是很小心地把窦泌抱到了怀里,窦泌爱干净,大约是怕碰脏了窦泌的衣服,寸草还特意搓着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两下。其实根本没这个必要,要知道,寸草也很爱干净,他的心,和他的手一样干净,他没有那么多,哪怕面对自己喜欢的女生,也一样。 我和他一样干净,可惜,这样的干净,早已在窦泌的记忆里抹去,她不再记得。这世事无常的变故,就是始料未及,它类似于一张宣纸,被墨迹染了个透,你还是那张宣纸,但在旁人眼里,你已经不白了,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慢慢泛黄,穿上一身洗不掉的痕迹,让风,让雨,让不看好你的电闪雷鸣,唾弃你一辈子。 或w,,——-一题外话-多多支持了亲~ 第二十六节 丢了脸的小三不要脸的威胁 ()everytimeskyieswithsea,thelittlegirlisabouttorunandgrabstheightly,sideringthebeachasagooldensun。 当天海连成一线,这个小女孩儿就握紧了针打算奔跑,与此同时将沙滩,想象成金色的日。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遐想浮翩》这样的认知是可怕的,不过可怕的事情当然还不止这一件儿,那就是——白老板真的出轨了,而做了小三儿的人,竟然是阿妈。 这情形说来也可笑,是在我夜归的清晨,恰巧碰见的,当时他们衣衫不整地睡到了一块儿,我没大留意就把里屋的窗帘拉开了,被子里立马就探出两个头:阿妈淡定地穿着衣服,而白老板一看见我就傻了,他抱着衣服从傻愣住的我身边跑了过去,甚至都没来得及穿裤子。 我曾经料想过无数次回家后的情形,或许阿妈酒醒了,会做上一顿简陋而温馨的早餐,把前些天来的不愉快全都忘记,或许,她会睡到日晒三竿,在梦里徘徊的同时,也会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忘记。但是而今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好比一记惊天的雷,把一切的不现实都归诸于残酷。 脑水被一种无形而真实的纠结抽干,我整个人定在了无意识的放空状态。四肢被油然而生的恐惧侵袭,我就这么冻僵了,在迷迷糊糊间,我迈着机械的步子朝门外走去,直到阿妈一声回魂的叫喊飘过,才让我向前奔进的疾驰得以刹车。 “才回来,你又要去哪儿?”我屏气,缓缓扭头,这才发现阿妈已经收拾好自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地招呼我。 “坐下来,”她说:“咱母子俩好好聊聊。” 我很想走,可是脚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得不听使唤。 “愣着看什么,坐呀。”她笑着走过来,像赶鸭子一般,用力地把我架到了座位上。 这冷不防的热忱,煞是像一瓢冷水,让人从头凉到脚。我有些受惊,不自然地把凳子挪远了一些些。 “哈哈哈,你坐那么远干啥,坐近些,阿妈好跟你说话呀。”她很不介意地讨好我,我就是不肯动。 我觉得,那天的事儿她一定记得些什么,如果真是这样,此番回来,那我就是煮熟的鸭子,在劫难逃。就这样,我们僵在了桌子的两个对角,像是互不相识的不倒翁,直勾勾地面面相觑。 “哈哈哈,倔小子,跟你爹一个脾气,我喜欢!” 僵持了半响,她很变态地拍起了巴掌,以此表达她对我不掩饰的赏识,我却依旧回不到做戏该有的状态,只觉得面前的人危险得像老虎,这种随时有可能被果月复的危机感,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不得不提高警惕。如此一来,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刻度,我以为她该发威了,不说是一场腥风血雨,但至少也是海啸前的平静,少不了一场恶斗。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她那天出奇的好脾气,没有拍桌子砸板凳,也没有吹胡子瞪眼,她只是笑,笑得嘴角都开始抽搐,好像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这一个表情,单一得像个单细胞生物,除却发达的四肢,就是空空的脑壳,搞得我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更不清楚她到底是要什么,不过我总觉得,这种看似简单的简单,其实没那么简单。 果然,就在我费力思考这次的对持会僵持到猴年马月的时候,她忽然坐到我身边来,很自然地搂住了我。“成吧,”她佯装吃亏地屈服道,“你不过来我过来!” 我完全傻了,傻到连跑都忘了跑。哦,天,谁能告诉我她到底想干什么?是要吃了我吗?还是想活剐了我呢?可是我又不是唐僧,就算是清真黄焖下油锅,又有什么意义呢?哦,我真的太怕去猜了,因为那是一个连老天都不愿意透露的迷。 时间转得像转轮,我在循环往复的眩晕中,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她可怖得似一头肥大的兽,一咧开嘴,就是一口饥渴难耐的獠牙,看得人胆寒。我知道我迟早会吓出一身汗的,天作证,我是一个不撒谎的好宝宝,这绝对不是夸大其词。 严实的屋子像蒸笼,风热得直喘气儿,嗖嗖地灌进我的领口。她细细端详着我,直到看得腻味了,哈哈发笑。 “哟,我的儿,”她笑,“你这是怎么了?”说着就扯起脏脏的花围裙,不由分说地往我头上抹,“阿妈不过是想跟你说说话,你怎么一头的汗呀。” 我用力地擦了擦额头,果不其然。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一根儿化了的冰棍儿,汗水只管哗啦啦地往下流,我只管倒吸一口凉气,把一头的汗,呼啦啦地,往回吸。我真恨透了自己,真跟乌鸦似的,想什么来什么,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我就是最孤零零的那只,黑得背时背运。风口处的窗户吱呀呀的响,像一口打颤的牙齿,咬得人心惊胆战。我竭力克制住我想跳窗而出的权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别紧张,你是儿子,我是妈,这关系,我还分得清。”大约是洞悉了我的顾虑,她松开了我,很出乎我意料地规矩。 我吃惊地看她,呆板的表情,傻得一愣一愣的。她挺容忍地望了我一眼,有些让我始料未及地说:“上次的事儿,不会再有了,你阿妈我也是喝醉了,没搞清楚状况,我呀,也想通了,你这么好的苗子,确实应该留着给我们老窦家传宗接代,就这么早早地让我给糟蹋了,不好,再者说,还让街坊邻里地看笑话,这买卖吧,有些不划算。” 我有些寒心,她竟然用买卖来形容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这不光是对我,对亲情的践踏,更是对她自己的一种践踏,一种泯灭人性的,果的践踏。 我忽然觉得我是一个作践的人,和这种往死里作践的人攀亲带故,真是贱到没活头了。而且,我也好像有些愧对白大娘,因为我是作践的人的儿子,所以和作践到臭不要脸的人一样,同样地欠她一声抱歉。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端起了为人子的架子,指责阿妈说:“您既然那么害怕闹笑话,那就不应该和白老板搞暧昧,要知道,这样的关系,是有碍道德的,咱不能做这种挂不住脸面的事儿,这是害臊的。” 风说来就来,阿妈像是熟得要落了地的苦瓜,脸色立马就绿了。 “别给你点儿甜头你就蹬鼻子上脸了,就你也敢教训老娘?趁早洗洗睡了吧你!”她口沫横飞的教训我,手指嗖地一下飞我鼻子上来。“阿妈,”我诚心奉劝:“既然你认我做你儿子,那这儿子,我不能白当,我认为····” “你认为的都是狗屁,老娘我是寡妇,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白老爹央求我那么久,我也不会给他尝甜头,再说了,看不住老公,是白家婆子没本事,没本事叫什么,那就叫活该!” “阿妈你怎么能····”“住嘴!”她喋喋不休地呵斥我:“你给我当儿子,负责的是养老送终,不是多管闲事儿!” “这不是闲事儿,”我耐着性子争辩:“这是节操的事儿,是一个有点儿良心和道德的人,就不能坐视不理的事儿!” “节操值个几文钱,这又不是在古代,老娘我不需要贞洁牌坊!” “你不能这样!” “我一直就这个样,你能怎样吧!” “你要再这样我就不认你这个妈!” 风呼呼地在膨胀,气得很有脾气。我大声地向她吼去,像一只发了威的病猫,任性得很是雄气。 阿妈气鼓鼓地怒视我,那怎么也大不起来的老鼠眼,像是起了火的乒乓球,虽说是不大的体积,却充斥着不可小觑的怒气。 空气中弥漫着快要擦枪走火的硝烟,终于,她颤栗着嗓音咬牙切齿地问我:“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结结巴巴地告诉她:“你要再这样···我···我就不认···你这个···你这个妈!” 她吃人的眼神让我害怕,但我的害怕并没有换取到她残忍的心的半丝怜悯。 “啪!”一记很响很亮的巴掌以一个迅疾的速度不动声色地落到了我的脸上,我还没来得及回味疼痛,又一记更响更亮的巴掌毫不迟疑地接踵而至。 我被打懵了,这种脑子被抽干的感觉很不好,我觉得像是一下子贴到了被烧得通红的锅底,不消半秒的功夫,就开始焦头烂额。 从小到大,我从未挨过打,这说来就来的巴掌像是一个酸枣,让人想哭得牙疼。我想,挨打,往后会是我的家常便饭,是我必经的磨砺,把我磨得跟不怕死的猪一般,皮糙肉厚。 火辣辣地焦灼烧空了我的心,我捂着脸,惊魂未定地坐到了地上,连喘气儿都变得迟钝。 眼里有一个面孔一近再近,近到我满心的恐惧塞满大肠,进退两难地堵得慌。我看到阿妈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死死掐住我的脸,然后像无数烂到爆的泡沫剧里演的那样,狠狠威胁到:“对付不听话的狗,我有得是法子,寸金啊,你他妈给最好我记住:多干活儿,少说话,否则我随时有可能改主意,去领养你弟弟!” 或w,,——-一题外话-简单点儿说,就是多多支持了~ 第二十七 时光如流水我老了她却在长大 ()yoeiswhatwatertofish。icouldntliveonemoretimeifiweretoleaveyousofar—away。 你于我,就像水对鱼一样。要是离你太远,我不能够多活一次。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这是你我,关乎于爱的比拟》 窦泌说什么来着:“你会老,而我会长大。”我曾经一度反感她这样的断论,但许多年过去后,我才发现这话真真不假。要知道,时光会流逝,可时光真的不多。转眼间,窦泌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我,真的已经老去,再回不到青涩的过去,晦涩的年岁,剩下的,只有苦涩的回忆。 还记得那年我20岁,恰巧是青春怒放的时候,我辍学,结束了半工半读的学习生涯,回归了山林。在这碎雨纷飞的三月,有一个特殊的日子,那就是我亲爱的窦泌,满十八岁成人的日子。试用期满的我,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这是我从城里到乡下,往返跑了不下八百趟换来的,不多,也就六千块钱。 一天一百多的工钱,我攒了几百天,总算有了这么点儿小钱,能给窦泌买电脑了。我知道,村寨里不连网,我特意叫导购员连带上三张无限网卡,好让窦泌在寂寞的闲暇时光中,有不那么寂寞的消遣。 老实说,高科技产品并不便宜,但有那么些山寨货,还真叫一个便宜。可是我想,我不能图这个便宜,因为送窦泌的东西,不能太便宜。我从很早很早开始,就发誓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窦泌买很多很多的东西,我知道她不是一个虚荣的人,但我想做那个给得起她虚荣的人。 电脑是新的,旧货市场有二手的,我没买,当然也不能买。从老早开始,我就笃定:既然努力赚钱,就要大胆地去挥霍,况且钱花在窦泌的身上,我花得舒心。还是那句话,我要做一个给得起她虚荣的人,所以哪怕不是大款,我也不能抠门儿。 13号的那天傍晚,是窦泌做孩子的最后一晚,告别了十七岁,她将是个小大人,不再有皮筋和陀螺,也不再有木马和毽子,她会是一个当家的孩子,要学会做饭,浣衣,和侍奉长辈。 只是,我不能确定,她记忆深处的某个小角落里,是否还记得一个叫做竺寸金的人,夜掌灯,早看剑,为着铭记而清晰呢?我不敢想,也没勇气想,哦,是的,因为爱情,我变成了一个懦夫,也因为得不到爱情,我变成了一个没有勇气的懦夫,在得不到的煎熬中过得闹心。 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有人说过:“真正的忘记,不是不再想起,而是在时过境迁后想起,却波澜不惊。”如果有些忘记,是逃不了的,那么那些记忆的碎片也终究会回到我手中,消失不见。 归根结底,有期许,哪怕是奢望,也是好的,窦泌生日当天,我用很精美的盒子把电脑包了起来,早早地交给了寸草。 “替我交给她,”我嘱咐道:“别忘了替我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为什么不亲自交给她?”他摆摆手,有所考量地推月兑道:“亲自交给她,这样显得比较慎重。” “她不需要慎重,”我苦笑:“她要的,兴许只是个祝福而已。” 我把电脑再次交到他手上,他有些心酸地接过去,没再推月兑。我知道,他懂我,就像我懂他一样。我和他同样希望窦泌幸福,但能够传递这份幸福的人,只有他,而我,只是一个给予幸福的人,付出就够了,甚至不要回报。 正如白大娘说的那样,爱一个人,就是幸福,没有什么幸福,是比爱上一个人的幸福更大的幸福了。所以,我已经很幸福了,也就不需要去探索有关于付出与回报的,这些锦上添花的幸福。 我希望他能懂,更希望窦泌终有一天,也能懂,可惜懂我的,终究只有寸草一个人。 细细说来,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在差不多夜间十点的时候,寸草领着大妞,抱着沉甸甸地电脑重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物归原主。”寸草把礼物搁到了桌上。 我看了看礼盒,还是那么新,新得都还来不及拆开,可我的心,已经碎得不像样了。我大概能料到我会失望,可是我没料到我最后会这么失望,像是一下子掉到了水渠里的心,在瞬间走丢般地,失望。 风很凉,心也很凉,我带着一种凉到不行的情绪,颤巍巍地开口问寸草:“她不肯收哇?” “岂止是不肯收啊,”大妞有些愤愤不平地叫嚷:“她还想当众砸了它来泄愤呢,要不是我及时接住了这飞得比箭快地礼品袋儿,她还真就收不住手了呢!” “大妞!”寸草想伸手去堵大妞的嘴,但大妞嘴太快,什么都给抖了出来。 其实,她就是不说,我也明白,窦泌一直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根本不可能接受一个来自于仇家的祝福,只是我,还心存幻想而已。 我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不完整得,像一个失恋的人。寸草走过来,努力地朝我抛来一个微笑。 “别灰心,”他说:“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如今损失的,只是时间而已。” 当然,这只是安慰,因为我当然知道,损失的不只是时间,还有感情。时间虽然不多,但相比起一份挽回不了的感情而言,真是多太多了,如果有一天心死了,谁能告诉我我应该怎样让它活过来呢? “不,”我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怕我等不到。” “哟,寸金哥哥这么想就对了,”大妞摆弄着粗粗的小辫子,牛气冲天地说:“等一个没有心的人,还不如守着一颗石头过一辈子呢。” “小丫头,这样的话,说得好沧桑啊,”我老气地告诉她:“以后别这么想,大人的事儿,别瞎掺和。”其实我觉得她说的话,听起来一副很有哲理的样子,可是我也觉得,这样的哲理,搞得我很没理,似乎对窦泌的执着,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一样。 或许是不服输,又或许是不甘心,我就这么带着对自己的猜忌,言辞正色地教训她:“听着,以后不可以这么没大没小,孩子眼里看着的,意识里觉知地,几乎没一样是可信的,你懂了吗?” 似乎是没耐心听下去,她把头歪开,用力地把寸草扯到我跟前说:“我是说真的,不信你问我阿哥,他就时常跟我说那个女人没有心的。” “什么呀?”寸草很不自在地挠着头,冲着我万分尴尬地笑。 “本来就是呀,”大妞眨巴着眼睛,嬉笑着回应寸草:“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铁石心肠,所以根本没有心的啊。” “瞎扯什么,”寸草把大妞扯远了些,“别尽说些难听的话,”他呵斥她:“让你寸金哥哥不高兴。” 大妞乖乖地低头,像所有做错了事儿的孩子那般,小手拧巴地厉害,她不说话,小嘴却撅得老高,一副‘我说得是实话呀’的委屈表情。 我知道,她是真的委屈,因为好孩子不说谎话,我也知道,说谎的人,是寸草,他虽然心口不一,但也不是个坏孩子。天晓得的,我的寸草,不过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偶尔说说反话,才能把一颗脆弱的心伪装得强大。而我的窦泌,才不是一个没心的人,我想我早知道,她比谁都有心,因为有心,才懂得收心,也因为有心,才会把良心摊在手心,而这比太阳还红的心,真的比那些包藏祸心的黑心,好太多。 或w,,——-一题外话-不是金子,不子,你若没有豆子,那么给我张票子~ 第二十八节 电脑卖了,而我把心当了 ()谦卑是一件溢于言表的事儿,天人鸟瞰凡人,将炼狱尽收眼底,而凡人跪拜天人,却在仰视中看到天堂。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谦卑,是不可小觑的伟大》 三月里的一个春满枝丫的清晨,我去了趟省城。这是一个酷热到没有春意的街区,吊扇伸着舌头飞扬到高楼的上空,我大汗淋淋地跑到拐角,热得发慌,却在发慌得快要凉掉得失落中,到店里退了电脑。 别问我为什么要退它,因为我也搞不懂我为什么要退它,只是冥冥中有个声音,反复在我脑海传送,它一直以来都在声嘶力竭地告诉我:退了吧,把它退了吧,知道吗,它是没用的,就像你无用的思念的心,搁着也是搁着。 空气热得快要化掉,导购把卷帘门高高掀起,擦着汗问我:“您赶这么早来,就是为了要退货?!” 我咬着牙点头,而抬头的时候,却无意间对上他上下打量的眼:那蔑视的神情,像在看一个比混蛋还要扯淡的穷光蛋。哦,好吧,好吧,穷就穷吧,不置可否,我也确实穷,我的感情是如此贫瘠,贫瘠得连一块儿精神食粮都找不到,要说是一无所有,也该是没错的吧。我不避讳地朝他耸耸肩,穷得及其有骨气,也极其不要脸。 大约是见多了厚脸皮的人,导购员淡漠地看了我一眼,便冷冰冰地把我招呼了进去:“请吧。” “哎,”我客气地说:“有劳。” 才开张的小店有些冷清,而对于退货的顾客,导购一般不会太热情,故而洽谈的环节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我是一个直接得不会拐弯抹角的人,所以早早地把电脑放到了柜台上,开门见山地说:“三天前买的,一句话,能退多少?” “先看货吧,”他掀起玻璃柜,像打地缝的鼠辈般钻了进去,然后坐到了一把深灰色的旋转椅子上,居高临下地俯瞰我:如果哪个零件被使坏了,那这价钱可是要打折扣的。“”您放心,“我如实地告诉他:”是新的,原封未动。“ 话是不假的,可是显然他是当假的来听的。软件儿,硬件儿,他仔细得一个也没放过,前前后后折腾了十来分钟,最后的最后他才确定地肯定道:”对,是没什么大问题。“ 哦,听,没什么大问题,好吧,好吧,只要他所敲定的那些小问题,算不上严重的问题就够了,我司空见惯了生意人的夸大其词,所以没必要太在意。老实说,他狡猾得像老鼠,却谨慎得像医生,就差戴着平光镜,拿个听诊器有模有样地测心跳了——呃,我是说,要是电脑也有心跳的话。”那么,“我有板儿有眼儿地问他:”你能退我多少呢?“”五千。“他摊开手掌在我眼前手心手背地晃了两下,然后一口喊了个价。 哦,五千,这还真是个为数不多的数目,相比起六千而言,那可真是差太多了。我沉着脸,疑惑地反问了一声:”五千?“ 导购顿了顿,随即又干咳了两声,我总觉得,这是一副要开口水战的样子。果然,他端正着身子,把手合作一团,十分老练地说:”是这样的,虽然电脑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毕竟你买回去了三天,这来来回回的折腾,怎么着也得扣点儿折损费,不过,你要是觉得不满意,我也可以·····“”满意!“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他:”五千就五千!“ 你说我脑子进水也好,你说我忘吃药了也好,这心眼儿,我是缺定了,而且缺得心甘情愿。 其实老早我就觉悟了,爱不可能一辈子无价,我更知道,我的爱虽然廉价,但好歹还有个价,还是那句话,花得掉的,总比搁置的要来得好。我宁愿以一个低到没有尊严的价格把它贱卖,也不要拿自尊的昂贵搁置它到心里头,积一辈子灰。”别这么看我,你一手交钱吧,我也好一手交货。“ 顾不上过多的唇枪舌战,我把电脑撂桌上,拿了钱就走,甚至都没有多回头看上一眼。 那一刻,我的心是胆怯的,不是因为有多么害怕看到导购脸上一副‘你缺心眼儿吧’的表情,而是因为害怕看到那果贱卖到柜台里的孤零零的电脑,还有我锁死在电脑里的,那孤零零的心。 airtellsmethedierwhichyoustayed。ihavebeenwalkingstaythecourse,elligintoyou。 风告诉我,有你的方向。我不懈地踱步,并把追逐导向你。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寻觅》 事情还要追溯到我把电脑卖掉的那天傍晚,我就着暮色如马蹄般地踱步,回到家时就碰到了寸草。他孤零零地蹲在了墙头,看到我时的眼睛像是瞬间着了火,蹭蹭地亮了起来。”你怎么才来?真让我好找!“他嗖地一下扑过来拽住我的胳膊,言语间不乏焦急。”瞧你猴急的样儿,不知道地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 我忍俊不禁,开玩笑似的在他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捂住头,严肃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真出事儿了。“他瘫了似的跌坐在地上,我蹲下去拉他,可怎么拉都拉不起来。”哟,你这是咋的,有啥事儿起来说!“ 拉扯了半天,未果。我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软绵绵的。无奈之际,只好学着他,跟团烂棉花似的,一起瘫坐到地上。”成,“我像坐禅似的把腿盘了起来,然后扭过头去看他说:”那你倒是说说,出什么事儿了。“”就是,是····“他紧蹙的眉头拧巴作一团,看着一副纠结到不行的样子,继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出个所以然来。”祖宗,你倒是说啊!“我猛地一拳砸到了腿上,然后有些急地催促他:”是不是窦泌出事儿了?“”不不不,不是蜜豆!“他听得直摆手,总算不再拧巴地说:”是蜜豆她妈!“”春花婶儿?“我错愕:”她怎么了?“”丢了!“他冷不丁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儿,听得我心里跟过了泼水节似的凉飕飕的。”丢了?!那还不快去找!“我像是被针扎了,嗖地一下从冰冰凉的地上窜起来,仿佛绑上了离弦的箭一般,拔腿就往门外飞奔。”喂喂喂“寸草冲过来拦下我:”上哪儿去呀你?!“”找人去呀我!“”别去了,我阿爹已经把人已经找着了,这会儿春花婶儿在家里呆着呢。“”嘿,早说啊你!敢情是虚惊一场!“我把跨出去的单脚从门槛儿外头收了回来,捂着胸长舒了一口如释重负的气。”哎,对了,“猛地打了个激灵,我忽而记起地问他:”窦泌知道了吗?“”哟,阿哥你啥时候这么笨了。这是她亲妈,昨个儿夜里二更天了才被送回家,她能不知道吗?“他猛地朝着自己脑袋瓜子上拍了一巴掌,很形象地表达了他的无奈至极。 我却是急得直跺脚,更无奈地跳到他眼前追问:”那她好不好,是不是很急啊?“”急是肯定的啊,“寸草使劲儿地挠头,很是心烦意乱地告诉我:”还好没告诉她她妈去的是哪儿,要是知道的话,非得立马急病了不可!“ 他一烦躁,我就跟着乱了,当即拦下了来回走动的他,万分焦急地向他打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风里满是枯枝落叶,干巴巴地,把天都给刮乱了。我揪起一颗拧巴的心,然后就看到寸草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用很低很低地耳语告诉我:”春花婶儿一个人跑县里去了。“”什么?“我扯着嗓子怪叫:”还有这样的事儿?!“”嘘,你小声点儿!“寸草双手捂住了耳朵,朝我轻轻地嘘了一声。”咳咳,“他就近靠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上,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告诉我:”你别不信,这可是真事儿,昨个儿晌午,阿爸在他做工的工地外头发现了她,当时她就在西四巷的旮旯里捡易拉罐,捡了满满一背篓呢。“”拾荒?!“我感到难以置信:”不能吧,会不会是看错了?“”要是看错了,我阿爹能把一个原本丢了的活生生的人还给蜜豆?你别逗了!告诉你,一看到她我阿爹就上去打招呼了,她转过头来的一瞬间,我阿爹也吃了不小的一惊呢。“”可春花婶儿的精神状况不大好的呀,你说她在山里转转,转着转着转丢了我还信,可是这么一个足不出户的病人,跑县里丢了,这不大可能吧?“”我也纳闷儿呢,可这是真真确确的事实啊,我阿爹说啊,当时下了好大的一场雨,他带着她去厂里头避雨,等雨停了,天色也暗了,阿爸说要送她,她死活不要,结果呢,过马路的时候忽然间神志就开始混乱了,嘴里还不停叫着易拉罐,连车子朝她按喇叭都听不到了呢,还好阿爹一直在后头小心翼翼地紧跟着,要是跟丢了,那蜜豆她妈啊可就真的丢了呢。“ 我听着唏嘘,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好好的一个人,无端地就疯了,如果她每日每日地瞎走,那我的窦泌会不会难过地崩溃呢?风呼呼地灌进了我的耳朵,我的眼里漾满了水,就憋得快要窒息了。我再没忍住地泪如雨下,恍惚间,我好像踏遍了千山万水,鞋破了不说,连心也破得不成样子,可是,我寻寻觅觅,谁又能告诉我那到不了的远方,到底有多远呢? 约莫是想不通,约莫是道不明,我把拳头抡成了棒槌,一下下地拼命地打着自己的头,然后嚎啕大哭,然后歇斯底里地哀号,直到傻愣在一旁的寸草回过神儿来,猛地抓住了我痛得发狂的我,言辞厉色地警醒:”干嘛干嘛,你这是要干嘛?!蜜豆她妈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你哭得这么凄厉,为哪般呢?“”不,不,寸草,“我难过地告诉他:”我只是不明白,咱山寨里虽然没几个钱,但也不至于落魄到要靠拾荒为生的地步,而春花婶儿做的这一切,窦泌竟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能让窦泌知道呢?“”有些事儿,是不能说的。“寸草深深叹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奈。天色稍稍暗淡了些,他抬头淡淡地看向那方红得快要滴血的云海,仿佛要把所有藏匿的悲欢都看穿。”我阿爹说了,“风还在吹,他依旧看天,头也不回地告诉我:”蜜豆她妈缺钱,不是因为生活的拮据,而是因为需要钱去给蜜豆她爹修一座新的坟,死了那么多年了,一直没能入土,蜜豆她妈觉得心里头有愧,所以才瞒着蜜豆,偷偷去拾荒的,可惜我只是个零时工,工资太少,不然春花婶儿差的那五千块钱,我一定给她补上。“ 我顺着他眺望的方向望去,那泛滥的红晕似乎又更深了些,我攒紧了手里跟云一般晕红的五千块,直至手心的汗水,把难过的心——打湿—— -一题外话-带有淡淡乡土气息的青春微凉小说,多多支持了~ 第三十三节 悠悠寸草,李代桃僵的欺瞒 ()如是风刮过地,笔尖描起了八卦。 我轻轻地,撒一瓢淡淡的墨香, 留一对黑白的轮廓,分割昼夜。 梵文指向了天竺, 叨叨地絮语,在浅吟中,萦回了生死的漪糜。 桀骜,便无谓形式的桎梏, 请容我执笔,蘸一抹黄金,在纸上书写岁月。 文字圈成了亘古的玉玦, 墨迹干巴巴地把时间凝固。 蚕丝吐尽了, 我不知,这最后的束缚, 竟是青春无悔的放逐。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可圈,可点》 卯时,山风微凉。我抱着一堆狗尾巴草,坐到了十里渠顶上凹凸的沟槽中。风里头混着股牛血的腥气,我顺手捏了把地上的泥土,湿的。还记得阿爸在的时候,这里一直都是干的,不但泥是干的,就连风也是干的。我呆呆地看着枯藤上的秋千架,它依旧还是那么结实,但一到梅雨时节,那两股粗粗的麻绳儿,就会像朽木一般散发出潮湿而腐朽的气息,令人不得亲近。 我听着秋千在花架上摇摆,吱呀吱呀地响。架上空无一人,空荡荡地摇摆显得轻盈,我恍惚间觉得,这一前一后的萦回,几乎都要把沉重给刮散了。 “阿爸,我来看你了。”我把狗尾巴草平整地放到了那微微耸起的土堆前。风轻冷地,吹去了些尘土,我这才发现这坟前的野草长的又比去年高了许多。我轻轻地拔开了这一寸寸无名的野草,用袖子轻轻擦拭野草堆中那片薄而破败地,无名的木牌,仿佛看到了阿爸老而苍白的笑脸。 “唉!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啊!”身后传来了略带调侃的叹息声,我珊珊地向后望去,发现竺寸草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我身后,不合时宜地吟诗作赋起来。 “蜜豆,看见了寸金哥哥,怎么也不问声好呢?”他开始故弄玄虚地忽悠我,竟拿我当起了傻子。 “问,我怎么好意思不问呢?”我不买账,起身作了个揖:“竺寸草,带我问你哥好啊。” “看准了,我是寸金,不是寸草。”他继续装疯卖傻地忽悠:“你可别乱认亲戚。” “有意思吗?”我猫着步子坐到了悬在半空里的秋千架上,耳边一顿吱呀地乱响,“我讨厌别人把我当傻子,尤其是自以为聪明地傻子拿我当傻子。” 我低低地朝着他嘀咕这一段稍稍有些绕脑子的话,企图绕晕他。 “行啊,蜜豆,看来是我一直低看了你呀,我很好奇,你说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你怎么就能看清谁是谁呢?”他表示颇感兴趣地问:“说说吧,我等着听。” “这还用得着说么,村里头就你一个人叫我蜜豆,不过这也不是重点,我要说的重点是:”我轻笑,“竺寸金话很少,不像你这么能放屁。” “嘿嘿”他讳莫如深地笑笑:“看来你还是很了解我阿哥的嘛。” “我不也很了解你吗?”我学着他装傻充愣。 “你确定这种了解真的一样吗?”他开门见山,“你知道,我阿哥一直很关心你,你知道的。” “是么,”我冷着脸,很直白地说:“你要我怎么能相信,他的关心不是另有所图呢?” “你怎么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呢?”他愤愤不平地抱怨,“我知道,阿哥的养母和你家有过节,可是阿哥是不知情的呀,他八岁那年才来的十里坡,过继给秋波婶儿的时候,你阿爸已经死了,你怎么能把这笔帐算到我阿哥的头上呢?” “可他也确实是窦秋波的养子,不是吗?” “可那也只是养子啊,没有血缘关系的关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急了,也开始绕着口令吵吵,我有些气,开始单刀直入地反驳他:“即便是养子,那也是窦秋波家的养子,这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蜜豆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说,“是他,是他让我来看看你的,他知道每年的陪玛节,你都会来十里渠,这只有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是真的挂心你才会求我过来,就怕你想不开会出事儿,你懂不懂?” “想不开?!”我冷笑,“你放心,在没弄死窦秋波那死女人之前,我是不会想不开的。” “蜜豆”他唤我,眼里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在暗淡的月光下,却显得格外清透,“你变了,你知道这些年你变了多少吗?你不爱出门不爱说话甚至连笑是怎么个样你都给忘了。” “我早就不会笑了,我的眼里,只有恨。” “除了仇恨,你还记得什么?!”他好没缘由地吼我,这比狮子吼还怖人的怒吼,竟是把老树上的麻雀,都给吼飞了。 我呆呆地看向红了眼眶的他,良久。 “还记得什么?你是问我还记得什么么,好,我就告诉你,我还记得些什么。”我把他拉到那个无名的坟头前,很是忧伤地控诉:“这就是阿爸,耗尽毕生精力悬壶济世的阿爸,我记得,我一辈子记得。我当然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他就是因为种了能做药引子的罂粟,遭到窦秋波的觊觎,被窦秋波的一通电话给害死的,就是被那一通电话,给活活逼死的!” “还有”,我捧起了坟前的狗尾巴草,忧伤地说:“这是阿爸嘱咐我的,我也记得,他说,要是有一天他死了,就在他的坟头放一株狗尾巴草,这种野草都是贱着长的,有了它,他再不用再担心会有人来打扰他,他就可以很安心很安心地睡去了,可而今呢,”我奋力地指着那无名的木坟牌,“你觉得,他睡得安心吗?就因为被扣了个监守自盗的罪名,他至今都进不了祖坟,草草的葬在了这尿不拉屎的地方,甚至连个名字都落不成,过得好不凄凉啊!” “蜜豆···”他有些动容地想过来拉我,我情绪激动地推开了他:“你别碰我!竺寸草,你知道什么呀,就那么凶巴巴的吼我,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就吼我,连你也对我凶,我有气儿向谁撒去啊,啊!” “蜜豆!那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了,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 “过不去!”我用力地摇着头,把自己摇成了拨浪鼓:“永远都过不去,这是我心里的一道坎儿,怎么着都不可能过去的!” “竺寸草,我不需要你可怜,也请你告诉竺寸金,别花那么多心思在我身上,因为我不稀罕,不稀罕!你们做再多我也不会领情,我们之间,永远是生人!” 决绝的絮语把天给念黑了,油灯耗着微光,拉长了他看不清情绪的脸。 有那么一刻,我也曾感到莫名的心慌,怕他们兄弟二人,受不了我的无理取闹,而气我而去。曾几何时,我也像今天这样,冲着他们吵过,闹过,蛮不讲理过。 我也从很早的时候就晓得,好脾气的永远是寸金,而板着脸的那个,永远是寸草。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三个曾是那么地相亲相爱。 数年以前,在寸金还未过继给窦秋波的时候,我们是很好很好的玩伴。还记得寸草打小就顽皮,老拿着宰牛刀来削我的头发,有一次,我一个不留神儿,头发真的被他那把骇人的大刀给削到了,断了的头发像枯死的桔梗一样倒到了地上,我吓得一下子就哇哇地哭了起来,这时候,寸金就会出现,给我几粒兰花豆吃,我便乖乖地,再也哭不出声音。 老竺家是村里头唯一一家的外族人,听族里头的长辈说,他们是傈僳族的人,来自遥远地怒江,一个双胞胎的天堂。寸金和寸草,就是在这个天堂里诞生的。 兄弟两真的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寸金是个很安静的孩子,不像寸草,就跟是得了多动症似的不做只月兑缰的野马四处瞎跑跑,搞不好会死人的。 不幸的是,很多年以前的一个秋天出了场天灾,竺老太和竺老爷就是在那时候染的瘟疫,双双病逝了。 寸草被村里的张瘸子收养,而生性好静的寸金,因为长得乖巧,就被窦秋波那毒婆娘收为义子,或许没得选择,抑或不想拒绝,寸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替老窦家延续起了香火,这也就是我最恨,最恼的地方。我真的懊透了,窦秋波这辈子,也就是个当寡妇的命,也许生的一副天生的克夫像吧,她在很早的时候就死了丈夫,而她的孩子,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我本想着,这么个背时背运又丧尽天良的弃妇,注定要一辈子断子绝孙,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竺寸金,很没道理地解了窦秋波的一筹莫展,而寸金,也莫名其妙的成了我毫无血缘关系的挂名表哥,我痛恨他,痛恨他在窦秋波最困顿的时候拉了她一把,还记得过继的那一天,她们家搞得很隆重,把全村人都给请了去,“这是我家儿子,”窦秋波大声地宣告,仿佛生怕有谁不知道似的,说的十分招摇。让我搞不懂的人,是寸金,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在窦秋波的身旁傻笑着,仿佛是认定了窦秋波是他唯一的妈,开心得都忘了祖宗。 最要命的是,他说他喜欢我,在我得知这一点之后,我更不知道我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他,若说是兄长,那他现在又是我仇人的儿子,若说是恋人,可我对他又无半点儿男女之情。 除了躲着他,亦或是见了面不给他好脸色看之外,我真是别无他法。 是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寸草就寸金这么一个亲人了,他这么护短地考量,我能理解,只是对于寸金,我不能承诺任何。 我们有各自的立场,就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两尾鱼,这辈子,注定没有交集。 刺骨的风,把夜给吹凉了。 他就这么站着,像一尊素雕地,失了声。 我想了想,最后抱歉地说:“那个,我不是故意要朝你发火儿的,你、你回去吧。” “蜜豆,我能再问你一句话吗?”他疲惫地开口,仿佛已经倦怠,而且,已经倦怠了很久:“只要你回答我,我立马就走。” 风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蝈蝈吱不出声,我就这么沉默地站着,尴尬地,无言的默许。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如果,当年被秋波婶儿领走的人,不是我阿哥,而是我,那你有没有可能,会像仇视阿哥一样的,仇视我?” 低低地碎语打散了朦胧月色里的漪糜,我小心翼翼地抬头,对着他眼里如江水般清澈的光:“不是‘可能’,是‘必定’。” 不远处就是十里坡,篝火就那么远远儿地明亮着,我能听到村民们欢乐地皮鼓声,而我渺茫的心声里,却哼唱起无声的哑语,缅怀着经年前,那无数段冗长而高亢的山歌,兀自泪流。 “蜜豆,”他说,“你没有心的。” 他走了,离开了荒芜的十里渠,奔向了不远处,那一片的炫目地灯火通明。 一切又静谧了,我看到十里坡底的火光下烧起成片残红的暗影,那看似拉不长的黑暗,却笼罩了十里渠顶上的整片天空。 “对不起。”我攒紧了手心湿湿的汗,深深地致歉,只是,这句被遗弃在风中的呓语,我不会让他知道。 真的,不会让他,知道。 或w,,——-一题外话-亲们多多支持哄~ 第三十四节 阿公是我比生人更陌生的生人 ()我轻轻摇浆,看春色摇曳于水底,哗哗流动。 漩涡搅散了野草的腥香,恍惚间,竹林的婆娑静了, 沙砾碎碎地游弋,涟漪染上了浓浓的青绿。 风的巴乌,在河谷低低梵唱, 我知,那是绝情,最后的笙歌。 末日近了,我忍痛拿起了剪子,把窗花剪成了黄昏的小影,向着微光踟蹰, 只用一顿无声的沉默,凭吊那寂寞春光里的年年岁岁。 溪涧吹着悲伤的旋律悄悄呜咽, 仿佛不知道昨天会不会继续,仿佛不知道今天该不该继续。 夜黑了,如果没有明天,我宁愿失明。 一尘不变的天,你拿去; 苟延残喘的命,你拿去; 我只要光,只要这一米残破,哪怕只是须臾。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盼》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屋里有人,窗户跟前传来老叟爽朗的笑声,把树叶给吓得瑟瑟发抖。谈笑声很大,就跟劈在了干柴火上的惊雷似的,欻欻地直响,嘈杂间我还听到阿妈的寒暄,东一句西一句,大抵是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暗淡的夜看着有些彷徨,我拖着疲惫的步子,在门口站定,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门。 “回来啦。”阿妈忽然间把门给拉开了,用少有的清醒,冲我微笑。 “啊。”我尴尬地抬着手,生锈的钥匙还被我握在手里,它和我一样地不知所措,一样地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好。 “来,赶紧进屋,你阿公来了,给咱家带了水牛肉和花豆呢。” 果然,担心得,没错。 我相当艰难地迈出了一步,刚跨进门槛儿,村长就笑着和我打起了招呼:“”窦泌,去哪儿了,才回来啊?“”家里头冷清,我上外头走了走。“我笑着进门,尽量地演得客气些:”您老还没吃饭呢吧!“”没呢,来,坐过来一起吃吧。“他招呼我。 我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刚要拒绝,阿妈就慌里慌张地拖住了我。”这孩子,真没规矩。“她呵斥我,”长辈还在呢,哪儿有坐下来一同吃饭的道理。“ 我冲着村长耸耸肩,无奈地笑了。 哈尼族向来有这么个规矩,那就是长辈坐着吃饭的时候,晚辈就只能站着,因为坐在同一个饭桌前和长辈吃饭就寓意着晚辈跟长辈平起平坐,那便是冲撞了长辈,是族里头最不看好的大不敬的。 这个老规矩,我守得。 村长他老人家无非也是客气地招呼一声摆了,我会识趣儿,自然也不好得厚着脸皮去忤逆了他。 只是,阿妈这么紧张,实在没必要。”哎。“村长说:”春花儿,不打紧的,这是我自个儿的亲外甥女,别疏远喽!“”窦泌啊,来,坐阿公身边来,咱爷孙两啊,好久都没在一起吃过饭喽。“”村长,您客气喽。“我依旧僵在原地,未向外挪出过半步,就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他冲着我们母女演这出雪中送碳的亲情剧。 他叫自己阿公,这无非是在我鲜血淋离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他未曾管过我半天,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么温暖的一个称谓呢?我觉得好笑,只是此时此刻,我决不能笑出声。”窦泌,你真是越来越放肆!“阿妈为我的不礼貌而气急败坏,”这可是阿公,你的亲阿公,还不快给阿公赔不是!“ 我抬起了桌上的那只缺口的瓷碗,又提起缸子往碗里倒了半碗白酒,”村长,窦泌不懂得感恩,在这儿给您陪不是了。“我仰头灌下了那半碗辣口的白酒,只觉得嗓子像是被刀给划开了,一阵钻心地疼:”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生平平安安!“”窦泌!你今天脑袋是不是让牛给顶了,说话怎么那么拧呢?“”你从哪儿听出来我的话儿拧呢?这一字一句的,可都是好话儿!没得挑的!“”你这孩子!真不晓得你今天是····“”好啦好啦“村长打断了我和阿妈的争执:”窦泌说得对,没得挑,是没得挑。“”窦泌啊,去,给你阿妈盛碗饭去,“他递一只旧瓷碗给我:”去吧。“ 我起身走到了厨台,回来的时候,就听到阿妈在跟村长埋怨我——”窦泌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她阿爸也不在,我真不晓得该怎么管教的好。“”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我对你们家的关心太少了,窦泌这孩子,心里有疙瘩,她呀,是打心里头埋怨我哟!“”哪能呀,村长您的好,我们母女两都记在心里呢,哎,要怪啊,就怪她阿爸以前太宠她,都没教她怎么尊敬长辈,才会变得这么地没教养,让村长您笑话喽。“”不会不会,“村长表示不在意地笑笑。我躲远了些,恰好看到村长朝阿妈的碗里放了一大勺花豆:”来,多吃点儿,这很补身子的。“ 我呆呆地看着阿妈面前的那只盛了花豆的新瓷碗,又望了望我手里的这只盛满米饭旧瓷碗,才明白阿妈根本就不需要我来盛饭,村长给我这只碗,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支开我,说她们大人之间的话,而我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永远插不上话。”阿妈,饭盛好了,你要现在吃么?“我走了出去,出神儿地盯住她捧在手心的碗。那只碗很新,正以一个嘲笑的姿态,对视着我手中这只破败的旧瓷碗,米饭突突地热气喷到我眼睛上,我几乎快要难受地落下泪来。”呵呵,窦泌啊。“我的反常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有些明白了,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有些介怀地放下了她手上那只盛了花豆汤的新瓷碗,朝我走了过来,”来,给我吧。“她从我手中接过那碗被晾得有些温凉的饭,”村长,饿不饿啊,不介意地话就从我这儿扒点儿过去吧。“她把饭递到了村长的面前,村长朝她摆摆手,婉拒:”不啦,菜很多,我吃的很饱。“”时间不早了,我就回去啦,窦泌啊,照顾好你妈。“”好。“我说,”村长你慢走。“”等等!“阿妈冲了过来,”路上弯路多,夜又这么黑,不好走的,让我送你吧。“她说着就把那双冻僵的脚从草鞋里拔了出来,急冲冲塞进洗的发旧的军鞋里,那双鞋是阿爸的,因为还能穿,阿妈一直没舍得扔。”不用啦,夜里凉,你就呆在家里吧,“村长杵着拐,小步小步地挪了出去:”走啦。“”村长,慢点儿走!您慢点儿诶!“阿妈冲出了屋外,冲着村长远去的背影大喊:”小心路滑!“ 大约是走得太远听不到了,村长没有回头,依旧那么小步小步地走着,就这么小步小步地,逐渐,挪出了阿妈的视线。 我悄悄地立在门口,任阿妈撕心裂肺地,冲着村长渐行渐远的背影呼喊。我觉得自己聋了,被这大声却发自肺腑的关怀声给震聋了。良久,我听到一丝清晰,却又不大的低语:”阿爸,您老儿,要务必保重身子啊。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我看到一缕白发,在风中,悄悄地,系起牵挂,默默地,变作透明。 第三十五节 荒村外人,是初识还是再相逢 第三十六节 噩耗,命悬生死一线间 ()我不怕晓得你有多恨我,就像你不屑晓得我有多爱你一样。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浑话》“哎,听说了吗?十里渠的那个疯婆子要跳鱼子江了。” “哟,那死了没有啊?” “不知道,我刚见她那会儿还在江里头疯得蹦跶呢,这会儿保不准儿就傻不啦几地往深水里去喽。” “哟,那可难活喽。” “那可说不准儿,傻人有傻福啊,兴许老天爷嫌麻烦,不收她,一个涨潮就把她拍上岸呢?” “那万一潮涨得太猛一不留神儿就把人拍死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就等着喂河伯了呗。” “真可怜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婆娘指不定造了什么孽呢,不然老天为什么这么待她。” “哎,不说喽,这或许就是命吧!” 才走到十里坡口,我看到两个赶牛车的村民,大老远地就有听到他们议论着有人要跳江,而且不知道我有没有担心错,我隐约间感觉他们口中的疯婆子就是我阿妈。 “哎,停一下!”我一路小跑,挥着双手挡在了牛车的面前。 “么,么。”随着两声么么地牛叫,车轱辘在离我不到半米远的正前方停了下来。 我吓得有些呆脸,因为我跟前的那头牛正以一种愚钝的眼神凝视我,我看见了它眼里那因为缩小了无数的焦距而变得无比渺小的我,不禁汗颜的发现,此刻,我和它有着同样的愚钝。 “傻娃子!”牛车上一个三十出头的村民不满地呵斥:“大白青天的学嘛子鬼跳出来吓人哟!” “狗剩儿,”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对着刚才那个气急败坏的村民好言劝解说:“人家好歹是女娃,皮薄,你不要怎个凶嘛。” “娃子呀,”那位长者眯起眼睛,和蔼地说:“我们这牛车不搭人的,你上别处看看去吧。” “大爷,大叔,”我冲他们连摆手:“我不搭车的,我就想跟你们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人要跳鱼子江啊。” 三十出头的村民似乎对这事儿比较有兴趣,随即搭腔道:“哟,你也知道啊,是有这事儿,就刚才我还去凑了会儿热闹呢。” “有说是什么人吗?” “害,就十里渠的那个疯婆子呗。” “哪个疯婆子?” “呵呵。”他轻笑:“十里渠还有几个疯婆子,就那老窦家的三女儿窦春花儿呗!” 轰隆,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儿。 “人呢,她这会儿人呢?” “在水里呢。” “掉下去啦?!” “早就掉下去了啊。” 他说的很平静,仿佛一条人命的事儿小的就跟芝麻似的不算个事儿,我的心里却波澜壮阔,却再也平静不起来。 “哎,娃子,你这是去哪儿诶,”跑慢点儿,别摔着!“”害,你管他干嘛,搞不好又是一个疯子。“ 管不得身后任何的质疑和谩骂,我使出浑身的气力向前,再向前,拼了命地奔跑,我只知道我不能停下来,绝不能停下来,因为我生病的阿妈,正等着我去拯救—— -一题外话-——-一多多支持了,各位官人,濡自当稳定更新。 第四十一节 说一个忧伤的故事,他要离开了 第四十二节 如果说我能走那必定要跟随心 ()数不清有多少日子,是呆在这炎热的盛夏的,像是极昼降临的时候,那拖得很长的光,我能感受,那切肤的炙热。心痛的时候,就坐到火堆里,喝最辣的烧酒,吃最苦的黄芩,火烧着烧着就旺了,仿佛连念想都会变得滚烫而漫长。失落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推窗,只是很可惜,我推得开厚厚的灰尘,却推不开了心里头难以释怀的沉重,我依旧习惯在午后散步,只是一抬头,却永远只能对视一个一尘不变的天,看着那疲惫的太阳,便是看着回忆在眼前红到惨白的灼烧,于是连我都沾上了这连睁眼都吃力的疲惫。很久不曾见过暮冬了,我很是怀念那寂寞得不是很亮的清晨。火柴干巴巴地躺在了记忆的死角,未曾挪动过,只是我舍不得,划起这稍纵即逝的微光,正如你我同样深知——只要没有希望,就永远不会失望。雨打在梨花树上,没有声音,泪水发不出声的哑语,吹散了时光丢失的足印。我不曾后悔,冲入了爱的迷雾,更不曾后悔,悄悄地淡忘过回忆吹拂的方向。只是,湿季还未曾来过,天却放晴了,厌倦了平静的我,该多想听一次雷鸣。心累了,让我不假思索地,打一把铜铸的枷锁吧,烦请你禁去时间的足,这最后的挽留,兴许还能停留。不怕恨,就怕恨不起,请容许我任性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会告别,若这无声的抽泣,让这世界发了疯。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混沌死人的浑浑噩噩》头顶上的云层不知疲累地游走着,我顶着一头的阴霾,纠结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风很轻,我看着一个一个的问号从我眼前飘过,这抓不到的轻盈,让我低低地沉思,就在——与他分离的这短短5分钟里。我挠破了脑袋想了很多很多的我应该思考亦或是我不应该思考的事儿,比方说这个村寨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如果我还留下来,那么往后,我能干些什么,最让我不安的,是寸草和寸金两兄弟,我要怎么面对他们,见了面会不会刀剑相向。再比方说我还在意那么些个令我牵挂的人,譬如苗俊,我真的甘心让他就这么离去,不留任何联系方式任何联系地址地离去?他会不会忘了我,他走了是不是就不会回来? 我越想越烦,最终在走出300米远的时候,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要跟苗俊一起走,我要离开,走出村寨,离开竺寸金,远离竺寸草。 重要的是,我不要离开他,不要离开苗俊,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要跟他一起走,这是一定的。 我有把握,只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没理由拒绝我,想到这儿,我便掉头,向原路跑去。 不过如你所料,会走的两条腿永远比不上会跑的四个轱辘,当我几乎是用奔的赶回车站的时候,车已经开了,我看到地上有两股粗粗地月兑痕,不远处尘土飞扬,我眯着眼睛看到一个拇指大的跳动的白点,我确定车没走远,我从小在村寨长大,对这一片的地形我相当熟悉,我知道有一条捷径可以少绕很多弯路拦下载着苗俊在路上疾驰地车子,只是有些冒险,但毅然地决心让我顾不上那么许多。我以最快的速度朝十里坡顶飞奔,很幸运,当我气喘吁吁地到达坡顶的时候,车子从不远处的山路上绕了下来,没一会儿就使到离我不到百米远的地方,我怀着忐忑的兴奋,把心一横,像个冒火的风火轮一样一路跌跌撞撞地从坡顶滚到坡底。 “嗤嗤”我听到在我耳畔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传来了刹车的巨大声响,还有车停下后车上头传来的乘客喋喋不休的唏嘘声,然后再然后,我看到司机从窗外探出头指着我狠狠叫骂:“哪儿来的野丫头,是打算碰瓷么,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议论,他们的谩骂,我虽然没有被车轧到,但是身上带血的疼痛却让我无力发出声来。 “让一下,让一下,谢谢。”忽然间,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扒开车上的人群,他紧张地跳下车,径直地向我走来。 “窦泌,真的是你!”我听到他唤我,那声音真的好温暖,比夏日的阳光还要温暖,我终于忘了疼痛,开心地笑了,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儿了,不是么,起码,我还能看到他,还能听见他的声音,还能让他为我担心流泪,这一刻,就是让我立马死去,我也不会埋怨了。 真的,没什么,可埋怨的了。 “你还笑!你居然还敢笑?!”他哭着骂我:“笨丫头!你不要命了吗?” 我用力地伸手,终于模到了他挂着眼泪地温暖的脸。 “带我走,”我说:“带我走。” “胡扯什么呢!”他紧张地望着我。 “带我一起走,不然我宁可死在这儿。”我虚弱地哀求:“答应我,请你答应我。” “你真是个怪丫头,”他搂我在怀里,轻轻拍拍我的头:“我想我是拿你没办法的。” 我觉得他拍的那一下很轻,可是我的头很痛,我能感觉脑门上头粘稠的血迹在被风吹干后的紧绷感,那本该是很痛很恐惧很揪心的感觉,可是我所感受的,是被蜂蜜浸泡后的甜腻感,我愿在他的怀抱中沉溺,哪怕伤口就此化脓,也在所不惜。 我像只小猫一样圈在他怀里,他抱起我,走向巴士,可是刚到门口,就被司机拦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司机手还扶着方向盘,嘴里叼着根烟,含糊地问。 “你没见她伤地很重吗?她需要搭车,需要治疗。”苗俊抱我立在巴士车门口,与司机争执着。 “她不能上来。”司机冷脸道。 “为什么?”苗俊问。 司机厌恶地看了看满身是血,邋里邋遢的我,吐了两个字儿:“晦气!” “你·····”苗俊还想继续争辩,可我却再不能忍受满车人对我投来的异样的目光,我费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艰难地说:“走,我不要呆在这儿,求你,带我离开,我想离开···” 苗俊看看我,又看看一脸恶相的司机,抱起我转身向公路奔去,我的头越来越沉,不知怎么地,忽然很累,很想睡觉,可是又睡不太着。我不记得他抱着我到底跑了多久,只记得他一直在跟我说话,一直在说不要睡,不要睡,他跟我说他的春城,他的大学,还有那儿的普洱,过桥米线,小龙虾,四方街。我只是低声支吾着,尽量维持我清醒的意识。 天快黑的时候,他抱着我跑到了大马路上,“这儿能做到车,”他说:“你坚持一下。” 隐约间,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地汗味,好像还看到了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苗俊。”我叫他,声音小的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但他却耳朵超灵的听到了我的呼唤,回应了一声。 我尽量用力地把话说的稍稍大声了些:“你说,我会不会死?” “不许瞎说。”他怒斥我。 “好,不说了。”我苍白地笑,像是进了沙的蚌壳,含糊不清地支吾着。 “你不可以睡,听到没有。” “唔··” “绝对不可以睡,听到没有!?” “唔··”我低低地吱声,头已经像倒扣在地上转了365圈儿,晕的快炸了。 他稍稍把我朝他怀里搂紧了些,说:“不会有事儿的,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你出事儿的。” 我感觉我窝心地快要死掉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回应他任何,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同时也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死神的宣判。 “嘟嘟”我听见按喇叭的声音,此刻的苗俊已经抱着我冲了过去,像一块儿坚硬的磐石般,挡在了车前。 我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看到了眼前的那辆高高地货车,两个老旧的车灯,惨蓝惨蓝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斜斜地挂在了车前头。开车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把车停稳,从窗口探出一个篮球般大小的圆脑袋,粗声粗气地问:“干什么的!” “大哥儿,”苗俊说:“我妹妹伤的不清,能不能劳请你开车载我们去省城的医院?” “没有人愿意在荒山野地找麻烦的,尤其是在不见人影的晚上,”他借故推月兑道,“况且,我还得赶去工地咧!” “呼呼”风凛冽地吹着,野草惨淡地倒在了墙根头,像是不甘离开地,拼死蛰伏。 “大哥儿,您看,”苗俊想了想,跟胖司机打起了心理战:“这儿离省城已经不远了,您如果肯行我们个方便,我给您两倍的车前怎么样?” “这····” 胖司机的眼睛贼溜溜地转了,像是一颗贪婪的星,吸允着夜色黄金般透亮的光泽。 “三倍?” 苗俊提了个价位,竖起三根手指在司机的面前晃了晃。 “额,这个嘛····” 货车司机还在犹豫着,苗俊咬咬牙,说:“五倍!再多我也没有了。” 胖子举起肥得流油的双手,冲我们猛地一拍巴掌,答应道:“好,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儿上,这笔生意我接了,来,上车吧!” 大老粗替我们把后面的货箱拉开,嘱咐道:“小心点儿,这儿全是钢筋,别磕着。” “哎,”苗俊致谢道:“谢谢了,老哥儿!” “嘭!”门在一声闷响中关上了,我能听到自己虚弱的心跳声,犹如麦田里的风声,无力地飘渺着。 “窦泌,窦泌,你还好吗?”苗俊用手拍打我的脸,试图让我变得清醒,我却麻木地没了知觉,只听得到巴掌拍在脸上的跟拍蚊子似的啪啪声。 “窦泌,不许睡,”他说:“我们快到了,马上就到了。” “唔。”我不晓得还有多少车程,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快到了”,我只觉得听他跟我说话我心里就暖暖的,哪怕只是安慰也无所谓了。 “窦泌,窦泌,能听得见我说话吗?啊,窦泌!”恍惚间,我听到了他的叫唤,我想睁开眼,可是 眼皮真的很重,像是压了石头般,沉甸甸地重。 “我好困喏。”我没得选择地合上了眼,听着货车轰隆隆的声响不知疲累地在黑夜中沉浮,这轻微的摇晃,像是一个左摇右摆地摇篮,而在襁褓中的我,就这样茫然而无奈的沉睡着,等待我的,或是晕死,亦或是,猝死。 “苗俊,不要丢下我,千万不要丢下我····”我依偎在他怀里,听到自己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像海上脆弱的泡沫般,炸开,下落,然后:变作虚无。 或w,,——-一题外话-多多支持哄~ 第四十三节 苦苦追忆那翻涌到云上的流年 ()回忆是颓败,是课桌椅积满灰地陈旧,是无人的街的冷清,所刮来的腥风血雨,无我到肆无忌惮。仲夏消失了,无助的泪,飘向了无人的国度,我不想在夕阳的残影下徘徊,不愿让爱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逃离到,那没有爱的远方。回首来时的路,把时光的碎屑抛给天,灰暗的过去刷满了湛蓝的漆,于是透明的泪,被暴雨冲蚀得没了的色彩。雨停了,这个晴川,我记住了你,却忘了全世界。 ——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随笔《忆·流年》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和我阿哥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我也一直不敢否认,这同一个女人,曾一度成为破坏我们兄弟情义的‘小三儿。’ “寸草,你不可以再找她麻烦了,你知道吗?” 这是我阿哥在责备我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他是为了她而责备我。那简直是一定的。 可我不认为我是在给那丫头找麻烦,因为她本身就是个麻烦。 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一个别扭的姑娘,她有一个别扭的名字,叫窦泌。 我惹出的第一个麻烦就是由她这个麻烦的名字引起的,因为它太怪太拗口了,我给它倒了一下,于是我叫她‘泌窦’。后来我识字儿了,发现她这名字笔画太多了,于是,我又给它改成了‘蜜豆’。 后来的后来,她哭了,于是,我在情在理地被阿哥骂了,他说,我给她找麻烦,所以才有了那句我听了耳朵都快起茧的:寸草,你不可以再找她麻烦了,你知道吗? 我真的委屈,听同一句令人腻味的话儿听了十多年,更委屈地是,为了那别扭的怪丫头,我委屈地成了村寨里众矢之的的‘麻烦精’。 “听说了吗?寸草今天剪了窦泌的头发呢,这孩子,真是坏透了!” “听说了吗?寸草今天弄坏了窦泌的梳子呢,这孩子,真够闹腾的!” “听说了吗?寸草今天偷吃了窦泌的白兰豆呢,这孩子,真不学好!” 瞧,我就是这么麻烦的人,还要麻烦大伙儿替我麻烦地宣传着,所以又所以,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上都是村里‘光荣榜’上的头牌儿。 而对于蜜豆,大伙儿是极为同情的,一见面就问:“今天有没有被寸草欺负啊”,说的我就跟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一样,又好像她每次倒霉,都和我月兑不了关系似的。 只是没人了解过我,我这么做是事出有因的,而原因就像我刚才提过的一样:她本身,就是个麻烦。 好比她时常跟鬼似的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你能想到抑或不能想到的任何一个场所,比如水井边,比如墓地旁,我总是能看到她那头如黑瀑布般浓而长密的头发遮住她大半张脸。 不好看,真的不好看,我不想看到她那么死气沉沉地,为了她有一个开朗的心情,于是乎——我用宰牛刀割了她的头发。 又好比她时常用一把比老鼠毛还有灰上好几倍的灰不溜秋的梳子梳头发,而梳子之所以这么灰,是因为她用完了梳子习惯随手乱扔,比如邋遢的木梯上,比如邋遢得不能再邋遢的田地里。 不讲究,真的太不讲究了,我不想看到她变得跟那把灰梳子似的灰扑扑的,为了她能漂漂亮亮的,于是乎——我稍稍一使力,把她的梳子掰断了。 再好比每次她哭,阿哥都会给她白兰豆吃,她一吃,就不哭了。我好奇白兰豆的功效,比如它能吸收人体所有的眼泪,比如它能把流泪的闸门给永远地关上,我时常见得到她哗啦啦地流着鼻水吃白兰豆,然后那流到嘴边的鼻水又哗啦啦地倒着流了回去。 不科学,真的很不科学,我不想让她变成尖端科学的试验品每日神叨叨地,为了她的平凡,于是乎—— 我一口气,吃光了她的白兰豆。 所以,你理解我的结局了—— 于是乎她理所应当地哭了,又于是乎我理所应当地惹上了麻烦,再于是乎我阿哥念叨了那句让我心疼肝疼脑子疼的:“寸草,你不可以再找她麻烦了,你知道吗?” 我常思考的一个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问题是:如果某天,我和蜜豆一块儿落了水,那阿哥是会先救我还是先救她呢? 我设想的的答案是:先救蜜豆。 这简直是一定的,因为我设想的答案在阿哥那儿得到了证实:“寸草”他说,“可是,你会游泳,对不对。” 哦,是的是的,我会游泳,所以我活该被放弃,可是—— 就因为这么个优势而把英勇无敌所向睥睨的我排到位于蜜豆之后的待救行列,我会不会死的太冤? 老实说,阿哥对蜜豆的关怀,和我对蜜豆的关怀是截然不同的。 若果说我的关怀入微,那么阿哥的关怀就简直是无微不至。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阿哥在蜜豆面前是扮演着一个男保姆的角色的,好比天寒的时候,他会给她家送炭火,又好比天热的时候,就给蜜豆扇蒲扇。甚至于包括端茶送水挑扁担松土撒种编草鞋在内的一切轻活儿粗活儿脏活儿累活儿,他都给一力承包了下来。更多的时候我也会觉得我在蜜豆身边制造的这一系列称不上麻烦的麻烦都是在为替我收拾麻烦的阿哥制造机会的,我是说,相处的机会。就好像每一回都是我主动找的蜜豆,负责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把她弄哭,,再好像每一回都是哭着的蜜豆主动找的我哥,阿哥就负责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把她弄笑。我永远都是在最前面拉屎的那个,而我的阿哥,永远都是在后面扫大便的那个,当然,当然,我们中间必须还得隔着个蜜豆,这简直是一定的。 不置可否的是,蜜豆对阿哥的印象一直是不错的,至少在蜜豆七岁以前的那段日子是这样。那时的蜜豆一天要来我家串三次门,拉着我阿哥给她讲阿拉丁神灯的故事:阿哥跟她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骑骆驼的商人在沙漠里迷路了,幸运的是,他在茫茫的黄沙中拾起一盏犹如黄金般耀眼的神灯,那盏神灯有一个特‘老外’的名字,叫阿拉丁,商人唤醒了神灯,于是阿拉丁神灯就对商人说:“主人,我可以实现你三个愿望。”于是商人就真的许了三个愿望,他要水,要黄金,要走出沙漠,然后神灯就给了他水,给了他黄金,让他走出了沙漠,然后沙漠不见了,然后就没有人见过阿拉丁神灯了,然后故事就这么完了,再然后她就信以为真了,有好几次我都碰到她坐在我家门前的篱笆上摆弄我阿哥送她的一盏旧旧的小破油灯,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神灯,神灯,请实现我三个愿望吧。”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躲在篱笆后面用沧桑的口吻捉弄她:“好的,姑娘,请问你想要什么愿望呢?”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然后竟真的傻乎乎地开口说她的愿望,我为她这天真的傻样儿在心里笑得乐不可支,可她一开口,我的心就碎的一半一半的了。她是这么说的:“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寸金越长越漂亮,我的第二个愿望是寸草越长越丑,我的第三个愿望是让他们越长越不像,最好再把寸草变成一根狗尾巴草。”“蜜豆!”我忍无可忍地跳了出去,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忿忿然道:“你太过分了!”蜜豆吓傻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上那个不会说话的破油灯,最后才恍然大悟地哭了。那天,我又被训了,阿哥深更半夜地把我从被子里提起来,无比痛心地说:“寸草,你不可以再找她麻烦了,你知道吗?”哦,麻烦,又是麻烦,我的苍天大地如来佛,谁知道我想死啊!为了蜜豆这个大麻烦,我真是麻烦透了。 自从她阿拉丁的梦境破灭后,蜜豆跑我们家依旧跑得很勤,我其实很佩服她,带着那么个破憧憬竟然缠着我阿哥给她讲了三个月的阿拉丁神灯,只是被我那么一捉弄,她再也不敢捧着个油灯说胡话了。或许没人晓得,那个阿拉丁神灯的故事,是我讲给阿哥听的,其实村里头的学习资源很有限,这些神话书籍更是不多。我总跑去镇上打零工,帮人擦鞋看店打酱油,但凡赚来点儿散钱,我就会去地摊儿上买些打折的书来看看,那个故事,就是我从格林童话里看来的。蜜豆对这些神迹的痴迷程度,绝对不亚于白雪公主她后妈对魔镜的喜爱,亦或是带七色花的小女孩儿对愿望的向往。只是我始终都想不通,她为什么只肯听阿哥讲故事?这太厚此薄彼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曾摇头晃脑地走到她身边,踩着尊严问她:“蜜豆,寸草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她头也不抬地说:“不听。” 我用力地把她的头拔起来,霸道的说:“你必须听。” 她便很犟地告诉我:“就是不听。” 最后我抢了她脚上穿得脏兮兮的草鞋威胁她说如果不听,我就把它们扔出去喂野兔,她撅着嘴不满地屈服了,很不耐烦地望着我说:“你要说什么呢?” 我很得意地举着草鞋在她身旁坐定,有板有眼地跟她说—— “从前,有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她跟你一样,穷得买不起鞋,买不起漂亮的衣服, 比你稍好一些的是,她穷得只剩一盒火柴, 在平安夜那天,她光着脚丫子走在大街上兜售火柴,向路上的行人乞求道: ‘求求你们,买我一根火柴吧,真的,只买一根就好。’ 繁华的街市车水马龙,可竟没有一人,愿意出上几分钱,买她一根火柴。 她又冷又饿,决定划起一根火柴,温饱她一个氤氲着绝望的梦, 划起第一根火柴,她看到了烧鸡, 划起第二根火柴,她看到了肥鹅, 划起第三根火柴,她看到了卤肉, 就这样,她一直划一直划,划到最后一根的时候,她看到了她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说:‘孩子,跟我走吧。’ 女孩儿说:‘好的女乃女乃,我跟你走。’ 然后她就冻死了,第二天,暖暖地阳光就照在了她冰冷的尸体上。” “所以,故事就这么完了,我兴奋地问她,”怎么样,蜜豆,精彩吧?“ 岂料她打了个哈欠,瘪着个比扁担还瘪的嘴说——”我要评价三点,第一,这个女孩儿不一定是冻死的,她有可能是饿死的,因为在火柴的幻象里看到的全是吃的,由此可以判定,她是个吃货,而能看到这么些与吃有关的幻象,不是饿的紧,那就是有妄想症,总之,这人脑子不大正常。第二,她绝对有抑郁症,只有这种心态不平衡的人,才会跟随死人的召唤,白白送命的,所以不值得同情。第三,她是一个脑子拐不过弯儿的人,东西卖不出去,可以学我们村寨里的大叔大婶儿一样,把东西换出去,所以像这种笨的要死的人,会死简直是一定的。“ 我吃惊地望着这个土到人神共愤的人,试探性着问了句:”你不觉得,这个女孩儿很可怜吗?“ 她转了转大大的眼睛,不明了地说:”一个浑身有病的人,有哪里需要可怜吗?又不是你可怜一下病就能好的,我们要相信医学。“ 我倒!我简直不敢相信格林兄弟笔下一个这么悲剧性的人物竟然被她说的这么不堪,她不是一般的土,也不是一般地土到掉渣,这果真是一点儿罗曼蒂克的情怀也没有的,简直没得说。 最让我想不通地是,正当我思考着该用怎样的长篇大论来教育开导她,阿哥就进来了。 而阿哥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寸草,你又找她麻烦了是不是?“ 我无奈地摆摆手,委屈地说:”哪儿有,我在给她讲故事。“ 阿哥走过去亲昵地模了模蜜豆的头,问她说:”故事好听吗?“ 蜜豆看看我,很不高兴地摇摇头。 然后阿哥就笑了:”那寸金哥哥给你讲好不好?“ 我纳闷儿地差了句嘴:”阿哥你要跟她讲什么呢?“ 阿哥跟蜜豆对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阿拉丁神灯的故事。“ 最后我郁闷了,最后我看着他们对视着彼此笑了,最后的最后蜜豆就跟个神棍似的喋喋不休地说白话,更让我想不通的是,最后的最后又最后,蜜豆这土妞连鞋都不要了,光着脚丫子跟在阿哥的后面屁颠屁颠地跑了。 我忽然间有些了解她许的那些愿望了,阿哥在她的心里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西施,而我在她的心里就是一个东施效颦的东施,连根狗尾巴草都不如。不过到了蜜豆七岁的那年,这一切都发生了改观。 那一年,蜜豆没有阿爹了,村里头说她阿爹是因为种罂粟让人给毙了。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来我们家的次数少了,变得跟个闷葫芦似的郁郁寡欢。最大的变化发生在初秋后,我阿爸阿妈遭了瘟疫病逝的日子。我和阿哥成了孤儿,而不妙的是,阿哥让蜜豆的大姨给领了去,那个大姨,就是蜜豆认定的出卖了她父亲的仇人。所以从那之后,蜜豆就再也不理我阿哥了。阿哥去她家找过她几次,可是基本上都是连人都没见着,就被阁楼上的脏水给冷不防地泼了出来。 我第一次撞见阿哥顶着一身湿哒哒的脏水回家的时候,我难过极了,我明知故问地质询他:”谁干的?“他不说话,只是垂头丧气地朝十里渠张望,那憔悴的样子,简直比倾家荡产还要惨。 我真的觉得抱歉,我一直没敢告诉蜜豆,她姨当年想领养的人,其实是我的,然而,阿哥替了我。”寸草,去到张大爷家一定要听话,太调皮会不招人喜欢的。“过继的头一天,阿哥曾这么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嘱咐我,这沧桑的语气,给人的感觉好像老了几十岁。”为什么要换?“我问。 而他,却答非所问:”你喜欢窦泌么?“ 我犹豫着不敢说话,要知道这件事是打死我我都不敢承认的,因为阿哥永远都比我优秀,面对那么优秀的他,我是没有竞争的资本的,况且,我没打算争。”窦泌的性格我了解,谁要是进了窦家,那她就恨谁一辈子。“阿哥一面收拾包袱,一面托付我说:”替我照顾她,你别看她大咧咧的,其实心里头是很脆弱的,她不喜欢吵吵,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要学会安静些。“ 我决定,去找蜜豆聊一聊,为了阿哥,也为了我自己。值得欣慰的是,她对我依旧那么不冷不热,没有因为我是窦秋波养子的亲弟弟,而对我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来看笑话儿?“这是她开门的时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里带刺儿的话,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也是唯一一句带火药味儿的话儿。 实际的情况是,她还是让开了一条缝,让我进了门,甚至有搬凳子给我坐,更甚至,还给我沏了茶。”还好么?“我把热茶放到了桌上,小声地问她。”你死了爹你能好么?“她眨着大眼睛问我。 我笑着,跟她开了个冷得真切的玩笑:”我爹正死不瞑目着呢,你懂医术,跟我去坟地里救救?“”切!“她朝我晾凉的茶杯里加了些热茶,冷脸说:”你还是那么贫,一点儿没变。“”我阿哥病了,“我调侃说:”相思病,你不去看看?“”给他煮点儿姜汤吧。“她明白我的用意,随即说道:”深秋的水凉。“ 我用力地一拍桌子生气地说:”知道你还泼他!“”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就恕我不待见了。“她起身把门拉开,凉凉的冷风把屋里的温度都给吹低了。”不,我想好好聊聊。“我走过去,用手杵着门:”还记得你对着油灯许的那三个愿吗?“ 她沉默着,木然地望向窗外。”你说,希望寸金越长越漂亮,但愿寸草越长越丑,而你的第三个愿望,“我笑着扭头望向她:”是让我们越长越不像,最好再把我变成一根狗尾巴草,对不对?“”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她蜷着单薄的身子面向风口,手边的衣袋像失了重心的细叶,不安分地飞。 我替她把风钩稍稍向里收了些,看着那条拇指粗的细缝忐忑地问她:”那现在呢?“”现在?“她淡淡地笑着,仿佛是一朵饥渴已久的食人花,正等着嗜血的洗礼:”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窦秋波不得好死。“ 我望着她森然的眼睛,小心地问:”那我阿哥呢,要真没了依靠,他该怎么办?你怎么不顾及顾及他的感受?“ 雨水如崩塌的柱子般顺着窗边的那股细缝刷刷地往下流,仿佛那流动的岁月,将随着雨水的下渗而一去不回,我看到她把半个身子探出门外,然后攒紧了拳头,望着屋檐上破旧的瓦砖硬生生地吐了八个字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题外话-带有淡淡乡土气息的青春微凉小说,多多支持了~ 第四十四节 我有一颗离果,遥远我喜欢的人 ()我弄丢了过去,丢了,没了翅膀的竹蜻蜓,和记忆中,永不凋谢的,白色花蕾。我以为,所有离开了的,不见了的,曾经遗失过的美好,都会是春天。无论是初春,又或是立春,在消失了长度的等待中,一切不存在的,又或是曾经存在过的梦,都会回来,哪怕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这所有的离去,终究会如同一个战无不胜的勇士,带着一身伤痛,荣归。可这一切,也只是我以为而已。还是一样的栀子花香,不一样的,是被月亮遗弃的泪花儿。那无人理会的哭泣,是离别的心碎,就像是一个没了家的孩子,哭得,是那样的无助。于是失望了,而那个破碎的春天,便埋葬在了从未有过希望的死海中,永远地,睡去了。我就这样,成了一个没有了未来的人,抱着记忆的碎片,嚎啕大哭。我很想,走出那悲伤的沉溺,却还不舍,那痛到幸福的难过。零七年的仲夏,青春散场了,可那伤痛,却从未走远,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无花果树上的失落,开出没有结果的结果。我想,这会是个漫长而无果的等待,如果,这就是爱情。——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随笔《离果》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耳朵里一直都响着阿哥说的那句“谁要是进了窦家,那她就恨谁一辈子。” 的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蜜豆那么咬牙切齿的样子,类似于一条被冻僵了的急于果月复的蛇,就等着磨牙允血。我忽然想起了一句文绉绉的诗,叫“此恨绵绵无绝期。”是谁写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蜜豆心中泛滥的恨意,真的就像那绵延的江水般不会停息了。时间能证明一切,还记得在事隔经年后的陪玛节上,阿哥曾忧心忡忡地找过我,看他那欲言又止的窘迫相,我简直不用问也晓得是为了她。 “去看看窦泌,”他说:“一到陪玛节,她就不好受。” 我在十里渠的沟槽里找到了蜜豆,我很少见她,所以那一次看到独自跪在孤坟旁哭泣的她,我觉得她真是憔悴了不少。面色蜡黄,瘦的也跟根柴火似的一刮就倒,令我心痛的是,那双清得像月亮般透彻的眼睛,也肿的跟核桃似的,又红又胀,一看就是哭出来的。 我想逗她开心,所以就逗她说我是寸金。 “有意思吗?”她撇下我转身做到了秋千上,根本就没有上当的迹象。 我忽然间在心底萌生了深深地挫败感,便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以为她会说:“寸金哥哥叫我都是很温柔的,怎么会像你这么凶巴巴的呢?” 抑或是直接不耐烦地数落我一句:“竺寸草你神经喏。” 谁知她说:“竺寸金话很少,不像你这么能放屁。” 她不再唤他寸金哥哥,而是直呼他为竺寸金,其实这变化已经存在很久了,或许是从阿哥过继给她姨的那天起,或许是从她姨出卖她爸的那天起,大概是在阿哥最后一天做她的寸金哥哥那时开始,亦或是发生在她阿爸最后一天上山之前,或许是因为陪玛节前夕阿哥的那次表白,可能是不久,但也可能是更久,总之这变化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蜜豆已经开始或者从老早就开始仇视她姨已及在她姨身边和她姨有关的人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阿哥为她醉酒的样子,那是比肝肠寸断还要肝肠寸断的哀伤。 “寸草,她不要我了,她不再需要我了。”他仰着头流泪,酒也撒了,我眼巴巴地望着大碗大碗的米酒顺着他的脖子湿了他一身,而衣襟上的,却是的的确确的泪。 他还是那么在乎她,虽然他比谁都清楚“谁要是进了窦家,那她就恨谁一辈子。”可他还是顶着这层奇怪的压力去大声地告诉蜜豆,他喜欢她,然而蜜豆大声地让他滚了,他就毫不犹豫地借着个由头跑来酒家里泄愤,喝得个醉生梦死。我不知道那次的交换会带给他这么大的困扰,而这个困扰,将会吵扰他一生。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时坚决不同意,毅然决然地进了老窦家变成蜜豆最恨的那个人,那么她和我阿哥,应该会有一个很美很美的结局吧,他们会在一起,会有孩子,会手拉着手送孩子上学,放学,然后手拉着手,坐在山顶上看夕阳,然后肩倚着肩荡秋千,把时间熬成头顶上的花白,最后看着彼此说:“我老了,可是我不悔。”然后我就可以释然地站得远远儿地,就这么远远儿地看着他们在一起,看着他们有孩子,远远儿地看着他们送孩子上学,放学,远远儿地看着他们手拉着手,看着他们坐在山顶上看夕阳,然后再远远儿地看着他们肩倚着肩荡秋千,远远儿地看着他们,把时间熬成头顶上的花白,最后也就这么远远儿地看着他们望着彼此,听着他们对彼此说:“我老了,可是我不悔。”她幸福了,他就幸福,只要他幸福,那我也幸福。我希望他们都幸福,这就比我自己幸福,还要幸福。 这就是实话,是我最痛最痛的,实话。 所以那天我才会跟她说:“是他,是他让我来看看你的,他知道每年的陪玛节,你都会来十里渠,这只有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是真的挂心你才会求我过来,就怕你想不开会出事儿,你懂不懂?” 她根本没听懂我这句话里最重点的那个他,抑或是听懂了却要装糊涂,把重点搁在了出事儿这个在她听来无比可笑的词儿上,轻蔑地说:“想不开?!你放心,在没弄死窦秋波那死女人之前,我是不会想不开的。” 我在她愤怒的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那种感觉就像一下子掉到了黑漆漆的冰洞里,窒息得可怖。她是那么地无所谓,根本无暇顾及除恨以外的任何情感,无论是亲情,亦或是友情,她都可以当做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屁,放了就算。 我还记得她扯着嗓子告诉我说:“竺寸草,我不需要你可怜,也请你告诉竺寸金,别花那么多心思在我身上,因为我不稀罕,不稀罕!你们做再多我也不会领情,我们之间,永远是生人!” 我难过,真是打心眼里替她难过,仇恨让她变得易怒而孤僻,让她总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地觉得我阿哥对她的关心是另有所图。 我拼了命地告诉她阿哥过继给她姨的时候她阿爸就已经死了,这笔账算不到我阿哥的头上。 也拼了命地告诉她阿哥只是她姨的养子,没有血缘关系的关系是算不得关系的。 可她也拼了命地告诉我:“即便是养子,那也是窦秋波家的养子,这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们就像是被点燃的两根土炮一样擦枪走火。我知道或许我们始终都不合适,我们同样的火爆,同样的倔强,我们有太多太多相同的地方,这过分雷同的相似已足以说明我们之间已然横亘这太多太多的不可能。这隔阂,就像是一江死水般,是我竭尽全力也无法泅渡的。而阿哥温柔如水的性子,却是恰好能和她互补的,我很早就懂得,阿哥会让着她,宠着她,惯着她,用一生的生命去呵护她,所以我宁愿促成她和阿哥间的可能,也不愿我这么吵吵闹闹地,绑她一辈子。 只是那天,我还是心有不甘地问了句:“如果,当年被秋波婶儿领走的人,不是我阿哥,而是我,那你有没有可能,会像仇视阿哥一样的,仇视我?” 她抬起那泪眼婆娑的大眼睛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不是‘可能’,是‘必定’。” 那一刻,我真的有听到心碎的声音,细细地,轻微地,像是来自天际的绝望的,最无奈的丧钟。所谓的痛心疾首,不过是蝼蚁在朽木上的咀嚼,心碎的声响,是真的真的小小的,真的真的脆脆的,也真的真的不大。只是我从不晓得就这么个小得大不起来的声响,竟会有本事扯得人撕心裂肺。我忍着痛,忍着吞心的剧痛,就这么背对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开,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再也不会让她有伤我心的机会,因为我是真的晓得,只有远离她,才不会像阿哥一样地,伤得遍体鳞伤。 或w,,——-一题外话-记得给票哪亲~ 第四十九节 盗亦有道,一件民服两个小偷 ()蓝的海,白的云,黑的,落寞的身影。 一缕光,划破灰的天,像一道闪电般急促的,打乱了回忆的静。 悄悄地,听时光流动,那剜心的声响,缓缓的聚拢来淡淡的哀愁, 咕咚作响的沉闷,冷冷地回应了,并不受期待的守候。 回忆,就像一只受了惊的鸟,溺了水,还无谓的挣扎, 在阴天,仰望爱的霓虹,一切,都像是过一样的多余。 我不怕,狂沙吞没雨后的黄昏。 我不怕,涟漪打碎月的盈虚。 我只怕——天会黑,太阳会落,怕寒冷的冰,怯生生的,让心凋零。 路太长,我怕, 不是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是因为,我怕——我,来不及说爱你。 ——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随笔《回忆萧萧,莫回头》我以为是谁家房子烧了,她是去灭火了,亦或是哪儿的蜂窝掉了,她去捡蜂蜜了,可是我猜错了,她是去十里坡的车站,替人送别了。而要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苗俊。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只知道蜜豆那么不要命地跑,竟是为着他的。我忍着心里的疼看她对他傻傻地笑,我忍着心里的痛看他和她有说有笑,我一忍再忍,直到我看到他为她梳头发的时候,我终于变成一个受够了气的气球,忍无可忍地跳了出去。 “还真是体贴啊。”我酸溜溜地说:“蜜豆,你真不够意思,也不给引荐一下你心意的这位体贴的绅士。” 我看到蜜豆看了苗俊一眼,把脸都憋得跟熟柿饼一样,杏红杏红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她急得快跳起来:“这儿没你事儿!” 听,我跟她是有多不相干,这么快就忙着辨清关系,我朝她走过去,愤懑地说:“当然没我的事儿。如果有我的事儿,你什么时候看上的他,那我应该知道。而我要是知道,我就会替我哥看好你,不会给你们任何发展的机会!” “竺寸草!你不吵不闹你会死是不是,”她数落我道:“你,你简直无聊透顶!” 站在一旁的苗俊似乎不大记得我了,看他眼里的茫然不像是装的,我听到他问了蜜豆一句:“窦泌,这位是?” “我是大妞的哥哥,”我说:“我想我们是见过的。” “你们认识?”蜜豆显得有些愕然,我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搭理她。 蜜豆最受不了别人对她爱理不理,如我所料,她捻起拳头对着我:“竺寸草,你···” 可惜又可惜,未等她火山爆发,少根筋的苗俊忽然开窍了:“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是你把大妞领回去的,大妞还好吗,我一直想去看看她。” “不必了,”我挖苦道:“我不会让她有你这样误人子弟的老师的。” “竺寸草,苗俊这是跟你客气,你别给脸不要脸!”蜜豆在这时候跳出来打抱不平了,她还推了我一把,我险些就倒下去。我忽然间更愤懑了,她为了这么个外人,竟然敢跟我动手,是我太让着她,还是她太嚣张啊!我不会让她拿我当软柿子捏的,如果说非得要有个软柿子,那也只能是她,绝不可能是我。 我伸出手臂钳住她,将她用力地揽进了怀里。 “你你你,你干嘛?”她终于知道害怕。 我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不是说我不要脸吗,作为男人,该怎么对女人不要脸,你应该知道的。” 她的脸忽然间更红了,眼里也写满不知所措的慌乱,嘴里还不停地乱叫“苗俊,苗俊,救我,救救我!” 此时此刻,她叫的竟然是他的名字,她是如此依赖他,我为她对他的依赖是如此的心痛。不过,他如果以为有苗俊那个书虫在,我不敢对她怎么样,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你他妈别过来!”我朝着苗俊大吼一声,他便愣在了原地。 同样愣住的,还有蜜豆,她把那双大大的眼睛死死闭了起来,不知是怕的还是吓的,她竟然哭了,她真的很倔强,就是哭也不愿哭出声,我看到眼泪像倾盆而注的雨水般挂了她一脸,但她依然死死地咬住嘴唇,吭都不吭一声。 我竭力地克制住自己不再去吃她豆腐,因为我担心我会像在阁楼里那样吓到她,我将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去些,半响,我凑到她耳边奚落地说了句:“别拿自己太当回事儿。” 就这样,我转身离开了,我不敢回过头去,因为我不愿让自己伤心,怕看到她惊吓的样子,我会伤心,怕看到她对他依依不舍的样子,我会更伤心。所以,我大步地走开,头也不回地朝十里渠走去,毕竟我还有件儿衣服寄存在那儿,不想手还没捂热乎,就被扫地地给扫了。可不妙的是,当我回到十里渠底,却找不到草垛里的那件衣服了,地上的枯枝落叶还那么多,所以它不可能是给扫了,而是给偷了。我才从蜜豆手里把它偷来,又有人从我手里,把它偷去,是谁那么不讲‘盗义’啊!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背时背运又背气的小偷了。 “你是在找这个么?”大妞从另一个稻草堆里探出头来。 “大妞,”我诧异:“你在这儿干吗?” “等你啊,”大妞杵着腮帮子说:“我看到你扔了件衣服在这儿,就匆匆地跑了,我本来想跟着你的,可是你跑太快,我没追上,只好回来守株待兔了。” 天,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还好蜜豆跑得比鬼还快,不然被大妞知道我是追着她跑,不知道她又要怎么闹了。 “阿哥,你怎么会有女人的衣服?”大妞抖了抖衣服,好奇的问。 “不该问的别问,把衣服给我。”我伸手去拽,却扑了个空。 “不给,”大妞紧张兮兮地把衣服藏到了身后,鬼头鬼脑地说:“你不说清楚,我就不给。” “怕了你了,好,我告诉你,这衣服不是我要要的,是你寸金哥哥要要的。” “寸金哥哥,她要女人的衣服干什么。” “小鬼头,管管你阿哥我就算了,连你寸金哥哥的事儿也要管,快拿来。” 她撅着嘴,有些不情愿地把衣服递给我。 “这就对了,”我说:“你先回家去,阿哥去把衣服拿给寸金哥哥。” 我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有踏踏地脚步声。 我扭头:“你跟着我干嘛?” “我也要去。”她挪着脚尖,笑嘻嘻地说。 “不许。” “阿哥···” “再多说我就不再理你。” 她用手捂住了嘴,眨巴着眼睛望着我,不再多说。 我伸手,指着家的方向对她指挥道:”转身,走。"她终于捂着嘴巴转身,朝家的方向乖乖地走了,确定她走远之后,我才如释重负地大松了一口气。 第五十节 一夕作别难诀别或许世事也无常 ()清晨, 明媚如初, 我偶尔流泪, 却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孩子, 我已学会了沉默, 只为附和你的冷漠,而选择习惯的淡漠。 爱你如初, 这是一个秘密,沉寂如初, 如同那间荒废了的教室般的,鸦雀无声。 雨夜, 静谧如初, 我想一个故事,落寞得惆怅如初, 我偶尔怀念,心碎如初, 我已学会了放手, 只为迎合你的厌倦,而不得已割舍眷恋,只好疲惫如初。 ——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随笔《说一种如初》到阿哥家的时候,他在编草鞋。 老实说,他编的不利索,我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截儿很粗糙很粗糙的枯草,他编的很费力,好像每扯一个线头,都会掉下一滴汗一样。我不曾晓得他会编草鞋的,也不曾晓得编个草鞋是这么费时的,看他满脸的疲惫,好像是编了很久的样子,这种细活儿,简直比拉牛车的粗活儿还要累。可是他却很耐心地接好每一个疙瘩,努力地把这头的疙瘩,接到那头的疙瘩上,然后再像盘发髻一样把草绳儿给串起来。 “成啊,”立在门外的我不禁打断他:“什么时候干起娘们的活儿来了。” 他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放下手中的活儿招呼我说:“来啦,进来坐会儿。” 我笑着搬了个凳子在他身旁坐定,低头了却发现地上已经搁了十几双草鞋,被他整整齐齐地码到了一起,俨然一座草绿色的小碉堡,齐刷刷地向着大地看齐。 “哟,”我调侃他:“照你这个编法,不消半天的工夫,小屋就该满喽。” “没办法,”他操起那半截儿草绳塞到了鞋底,苦着脸说:“这是窦泌家唯一的生计,我想帮帮她,得尽可能地多编些。” 哦,原来是为了蜜豆,难怪那么拼,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我不禁多嘴问了句:“你是这么想,可是她会要么?” “会要的,她的背篓一般都放在屋外,我一天少往里头扔两双,她不会刻意去数的。” 他一脸欣慰地这么说着,仿佛偷偷模模给蜜豆多添几双草鞋是鼎值得开心的事儿,哦,不,或许对他而言,世界上没有比让蜜豆开心更令他开心的事儿了,唯一遗憾的是,蜜豆永远都不会了解他以她的开心为开心的心。 “看看吧,我给你弄的衣服。” 我从怀里扯出了被我裹得温热的衣服递给他,他接了过去,开心地说:“窦泌的么,你怎么弄到的?” “哦,”我挠着头,忽悠他说:“我跟她说我家的拖把坏了,需要些不要的旧衣裳来绑拖把,她就把这件儿衣服拿给我了。” “这样啊,”他仔细地看了看衣服,狐疑地问:“可是,她一向节俭,怎么会拿过年过节才穿的民服来给你绑拖把呢?” “给我件儿民服也算她的奢侈啊,再说了,也可能是衣服小了,她胖了穿不上了,又或许是嫌它旧了,改做新衣服了也说不定,你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么,真是。” 我心虚地这么打着幌子,就在阿哥半信半疑的时候,门外忽然间响起了惊天的打锣声。 “怎么回事儿?”阿哥心惊地问。 “不知道,出去看看!”我跟阿哥走到门边儿,才一拉开门儿就看到大批的村民往山下赶。 耳边锣声震天,不远处,好事儿的阿花婶儿挽着秋波婶儿一起尾着大批地村民向山下奔走。 “阿妈,你不是去换东西吗?东西都还没换好呢,这又是急着去哪儿啊?” 阿哥冲过去拦下手提咸鱼干儿的秋波婶儿,不解地追问。“还换什么东西啊,换什么都换不来好心情!” 秋波婶儿捂着嘴乐开了,阿哥更为疑惑地问:“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 “好啦秋波,”阿花婶儿脸上笑着,嘴里却叹着气说:“人都快死了,你就别损了。”“谁快死了?”我和阿哥异口同声地问出了声。 “哟,你们还不知道?”她掩着嘴故作神秘地说:“窦泌从山下摔了下去,快死了呢,听到了么,这锣鼓声就是替她敲得呢。” “不!”我背着莫大的悲痛辟谣:“这绝不可能,我今天早上都还见过她,怎么下午就出事儿了呢?” “哎,谁知道呢,”阿花婶儿捏着下巴分析道:“好像是要拦什么巴士车来着,结果就出事儿了,不过世事无绝对,也说不准是她自己忽然想不开,从山上跳了下去呢?” “窦泌不会想不开的,她不会的!”阿哥用力地摇着阿花婶儿的肩膀,悲痛得发狂:“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好好好,假的,假的,全是假的,你先放开我,我的老骨头都要被你摇散架啦。”阿花婶儿颤栗地安抚阿哥,看她两眼冒金星的样子,显然是要吐了。 “寸金。”秋波婶儿拉开了他,呵斥道:“你发什么疯,不就是死个人吗?与你何干哪,啊,至于摆这么个臭脸来扫兴吗!” “扫兴?”阿哥拭泪苦笑:“你嫌我扫兴,窦泌死了,这就是你要的好心情吗?!” “是,没错,没有什么事儿能更让我开怀啦,我要笑,我要大笑,哈哈哈!” 窦秋波双手叉腰,夸张地笑着,阿花婶儿用力地拖了她一把,催促道:“行啦,甭笑啦,待会儿够你笑的,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阿花婶儿,这话儿听得我好糊涂,”我戏谑道:“你们既然那么不关心蜜豆的生死,那又赶什么呢?” “哟,寸草,话儿别说得那么难听嘛,”阿花婶儿捋了捋自己那蓬烫的跟杨花菜一样卷的头发,笑着说:“她现在死没死我是不知道,不过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听说城里有记者来了,专门为窦泌跳山的事儿做专访的,不跟你说了,这不,我都打扮好了,还赶着上镜呢!” “你说够了没有!”阿哥把左手手攒成了拳头,伸出右手搁在左心房上忿忿地咆哮道:“我真怀疑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闭嘴!”秋波婶儿在这时候出手给了阿哥一巴掌,又伸了跟指头指着阿哥说:“你给我听好了,要是窦泌真死了,也没什么不好,那么我就不用再担心你和那小妖精有任何瓜葛,不过你最好还是祈求她死了的好,因为她要是活着,我必定在第一时间弄死她,听懂了没有,如果你还想和她好,那就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阿哥不哭不笑地站在原地,他摊开巴掌捂着脸,就这么不哭不笑地,捂住他看不见情绪的忧伤。 唯恐天下不乱的阿花婶儿今天出奇地收敛,可能真的是赶着去抢镜头,她没有火上浇油,没有煽风点火,反而息事宁人地说:“秋波,别跟这儿磨机了,赶紧走吧,咱该掉队了。” “回头再教训你!”秋波婶儿用她胖胖的粗手指在阿哥脑门儿上用力地戳了一下,之后就挽上阿花婶儿的手,向车站快步前进。 “得赶紧了,”阿花婶儿头也不扭地对秋波婶儿说:“听说是春城的‘8099999’民生台的记者呢,那摄像机的像素一定很好,我可以给我家的菜打广告了。” 秋波婶儿僵直了身子挪步往前,端正着头说:“说起菜啊我就恼火,最近老有不要脸的人我家地里偷菜,地里的土豆都少了很多呢,这事儿,我可得跟电视台的好好说说。” ······· 二人手挽手,扭着,一路唧唧歪歪地数落着鸡毛蒜皮儿的小事儿朝十里坡的车站去了。 阿哥依然捂着脸站在原地,像是丢了魂儿,又像是撞了客,呆若木鸡到死。 “阿哥。”我把手拍到他冰冰凉的肩上,担忧地问:“你还好吧?” “窦泌··窦泌···,我要去找窦泌!”他像是忽然回过神儿来,又忽然疯了一样,甩开我的手便转身向十里坡的车站跑去。 我紧跟在他身后,不消三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十里坡底的车站。车站那儿人潮涌动,他们彼此簇拥,摩肩接踵得就像水里疯长的水葫芦,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跻身的缝隙。我和阿哥在人流中艰难地穿梭,好不容易才挤进了比较靠前的地方,岂料就听到人群中央传来骂街的尖锐声—— “我家的菜就是你偷得,不然你怎么会那么清楚我丢得是二十一个土豆,而不是二是二个呢!” “我这是好心替你跟记者同志汇报具体情况胡乱估的数儿,你凭什么觉得是那天晚上是我去你家偷得土豆啊,啊?” “哈哈,不打自招了吧,我只告诉你我家丢了土豆,又没告诉你我家是什么时候丢得土豆,所以我家的土豆就是你偷的!” “凡事儿都讲个证据,记者同志,你给评评理,她这叫诬陷,我要去告她!” “我还要告你呢,记者同志,这一段录回去你一定要播,让城里的父老乡亲都给评评理,这是偷盗,是犯罪,是出卖,是不要脸!我要告她,告她人尽可夫,告她恬不知耻!” “哟,记者同志,听见没,一听就是个没文化的主儿,人尽可夫都用上了,老娘又没偷汉子,哪儿来的人尽可夫啊,还有,城里的都是知识分子,那都是博士,硕士,大学生!哪儿来的父老乡亲了,你这是鄙视,你在贬低城里人的身段,记者同志,报警,把这个多事儿的泼妇抓起来。” “该抓的是你,你个小偷!” “该抓的是你,你个神经病!” “是你!” “是你!” “是你,是你!” “是你是你是你!” ······ 只见柳阿花和窦秋波拉着一名拿话筒的记者冲着彼此扯着嗓子吵吵,周围全是人,她们就站在人群中间哗众取宠着,声音也隔着话筒传得老大,就像过六月节时那震得老响的鼓声,砰砰地打个不停。 我抱着胳膊撞了阿哥一下:“听听,狗咬狗呢,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阿哥似乎并不关心的的讥讽,他继续吃力地往前挤着,像是一尾带着挑衅的斗鱼,像人海的深处游去。 “让一让,让一让。” “让一让。” “请让一让。” ······· 对蜜豆的牵挂让他忘了绅士,他一次又一次用力地伸手,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扒开挡在他前面的,像海浪般翻涌的,一波又一波的人群。 “谁啊你,懂不懂规矩!” “喂,轻点儿!” “哪儿来的毛小子,挤嘛子挤哟!” ········ 人群中霎时间传来此起彼伏地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就像是一只在海里泅渡的孤帆,充耳不闻地向前,再向前,不回头,不惧怕,直至累,直至倦,直至死。 “对不起。” “对不起哦。” “抱歉,抱歉。” ····· 我尾随其后,像一个行脚的僧侣般,合着双手向愤怒的群众致歉。在杀人目光中逗留了百余秒,我们终于得偿所愿地进入了人群的中心地带,而此刻,这片不大的土路,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黄色的绸带阻隔了一切的呱噪与足印,一摊未干的血迹,正安静地躺在暗黄的泥土中,忘了流动。 “窦泌!” 阿哥拔腿就往黄线里冲,站在旁边留守的警察死死地抱住阿哥,不让他前进半步。 “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撒手!” 阿哥奋力地出手,朝着警察的后脑勺就是重重的一拳。警察疼得松了手,阿哥就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向着那摊暗红的血迹飞去。 “阿哥。”我跟着冲了进去,他却像是被叫了冷水般,静静地朝我一摆手。 “嘘。让我和她好好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炙热地,又是炙热而悲痛地,他就着那摊血迹的边缘缓缓地亲了下去。 那霎时间多出的印痕,像是一道如血的残阳,勾勒了他唇边如血般煞红的轮廓,我看到了有两行滚烫的泪流过,稀释了他嘴角血腥的温度。 “各位观众朋友们,我们现在继续在碧波山十里坡的现场为您追踪报道滚山丘的惨案,而今就在我们勘察现场出现了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现在呢已经闯进了警戒线,他们满脸地悲痛,由此可以断定这两位,才是和滚山丘的女子有关联的人,现在就由我替大家向他们询问一些具体情况。” 一名春城频道的女记者走到阿哥面前,举着话筒问:“这位先生,您好,看您这么悲伤,想必您是那名女子的亲人吧,有人举报说,你们贡献出这名女子来祭山神,请问当时您是怎么想得呢?” 阿哥瘫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我冲了过去,抢过记者地话筒对着她大声宣告:“什么祭山神,听好了,我们十里坡没有这样的陋习,请你不要以讹传讹!” “这位先生。”女记者从摄像大师的手里要来了一个备用话筒,接着访问道:“既然这样,那那名女子为什么纵身从高山上跃下摔成重伤呢?” “重伤?”我激动地抓着女记者的胳膊,紧张地追问:“你说她重伤了,那她现在人呢?” “您不知道吗?不是你们村里的一名男子把她抱走了吗?巴士车上有乘客亲眼看到那名女子被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抱走,据说当时女子几近接近昏迷,如果不及时就医就会有生命危险,怎么,那名女子难道是被绑架了,而今生死未卜吗?” 绑架?!生死未卜?!“嘭!”话筒从我的手上滑落下去,发出一声偌大的声响,这不只是心惊地剜心,更是比剜心之痛,更大的疼痛。 “阿哥!”我冲到他面前,慌乱地重复着记者告诉我的那句:“蜜豆有可能被绑架了,而今生死未卜!””寸草,”他抓起一把混有血水的泥土,随即又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望着我,坚定地说:”不要信,她就在这儿,一直。vvww,,"“哗啦啦,”沙子流动着泻下一地血红地悲痛,他眼里装起满地的血迹,我望着他眼里装起满地血迹的天,一片鲜红。 第五十一节 破天荒的生机 ()每一次的悲痛,都像个孩子,抹着鼻水,哭到雨打梨花,那份苍凉,那份蓦然,都以颓废的姿态,凭吊着过往的尘埃,我只能眼巴巴看着时光夹起尾巴,从指缝里灰溜溜的跑远,却又束手无策,很多事情,我说不出口,很多话,我也憋在心里,那巨大的光的投影,映出了心底的彷徨,对准了那成片的黑白,勾勒出灰色的边界,于人生的轨迹上,轻描淡写了,那一抹骇人的伤感。 ——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随笔《痛到肺腑的难过》 今天,又一个看不到明天的阴天。 无数个阴天,其实都像今天一样,摆着一张拉得老长的臭脸,告诉我:“我不让你好过。” 其实,它就是让我好过,我也不会好好过。 我在屋子里拉起了一块儿黑布,不给别人脸色,也不让别人给我脸色。 很多时候,我都忘了光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我过惯了黑暗,所以也就记不起白天的明亮,和耀眼。今朝的日出与我无关,他朝的日落与我无差,我包下了一天24小时的黑夜,不想吃饭,不想睡觉,只想圈在墙角挨边儿的旮旯里,一日一日地数着时间,过我一个人的寂寞。 哦,是的,寂寞。没有她的,寂寞。 我抽不来烟丝的,可是自从她失踪以后,我就学会了抽,呛喉地疼痛能让我暂时忘记她,于是我生命的真谛,除了忘记,还是忘记。 我需要用尽一切地麻痹我自己,哪怕忘不了,也要在忘不了的煎熬中,变得麻木。就像现在这样,吐着一圈一圈的颓废,看白烟像她一样地消失,让我恼,让我痛,让我眼巴巴地望着,却怎么也抓也抓不到。 我想,她大概是不想让我找到的,所以才会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那么彻底的。我又想,她大概是很想被我找到的,所以才会愤愤然地消失,好让我好找的。她一定是乐坏了,此刻正躲在一个我看不到的角落看着我,欣赏我为她颓废,为她痴,为她狂,然后撅着嘴小声地骂上我一句:“失去我,你活该。” 哦,我宁愿她是躲起来的,而不是真的消失。 我始终都没能找到那个带走她的神秘男人,村里头就一家诊所,可是我里里外外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她。令人不可接受的是,苗俊也跟着一块儿失踪了,我曾经怀疑过带走蜜豆的人就是他,可是这个猜测很快就被我否决了,试问一个连拿着菜刀杀只鸡都不敢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上哪儿去借一对儿雄心豹子胆去绑架一个比老虎还老虎的母老虎呢?这太说不过去了。我失去了她的一切消息,不知道她吃不吃得上饱饭,睡不睡得上好觉,不知道她过得到底好不好,甚至不知道她还活没活着。这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天可以替我作证,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忘了她吧,人已经没了。”大妞已经有好几次闯进我的小黑屋,也不止一次地这么对我说着。而我每次都是红着眼睛把她赶出去,淡淡地说上一句:“扯淡。”我不相信一个人没了能没得这么彻底的,谁不是说过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什么都没见着,所以我不要听任何人冲着我说哪怕多一句的一派胡言。 真的,一句也不想听。 屋子很闷,空气很闷,心情很闷,眼里的一切都写着个大大的闷字儿。我恼透了,也气透了,我很想把又恼又气地情绪给一股脑地抛出去,只是,我没有方向。 “呼呼呼”窗帘迎着风呼啦啦地响着,我把水烟筒竖在了墙角,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哗啦。”很轻的一声响,老旧的抽屉开了条缝,里头的红豆盖着一层细细地灰,满满地探出了头——一样地饱满,一样地红润,一样安静地它们还躺在抽屉里,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 我找到了十五个空空的易拉罐,用红豆把它们塞得满满的,再拿皮筋把每一个罐口封好。我决定,把我满月复的相思掩埋,也决定,去厂里把工作辞了,就此呆在我不见光的角落,为着遗忘沉沦。 日晒三竿,没有遮天蔽日的云,我说不出悲喜地站到了厂里的水泥地上,向监工头儿,作我作为零时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辞职。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他说:“你是个肯吃苦的小伙子。” “不了,谢谢您。”我把手搁在额角扬起一个45度的军礼,郑重地说:“再见。” 出厂的时候要绕过一品香食堂,正值午饭的时间,食堂里头都坐满了,很多劳工都捧着饭碗蹲在地上,往嘴里大口大口地趴着很没有营养的饭菜。 虽然望着那些青菜豆腐汤让人很提不起食欲,但我还是决定带四份儿饭菜回去,我一份,大妞阿爹各一份儿,还有阿哥,可能不吃不喝地正饿得紧呢,我不是一个人吃饱就能全家不饿的人,所以不得不顾及我剩下的这三个仅有的亲人,是的,仅有的,绝对。 “老板,”我递给售票的大爷四十元钱:“来四盒盒饭。” 我付完钱走到打饭的窗口拿了四盒温凉的盒饭,不是很热,但凑合着能吃。我把盒饭摞起来装进了袋子,可就在我拎着盒饭要离开的时候,食堂口几个民工的对话,吸引了我的注意—— “你别牛了,拉趟夜车能赚1200块钱?快拉倒吧。” “真的呀,你以为我蒙你啊。”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从兜里捞出一打钱,在手上使劲儿地拍了拍:“怎么样,厚实吧,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吧,你们一个个就傻不啦几地羡慕吧!” “哥们儿,你牛,可是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让你这么个傻大个儿给赶上了呢?” “不懂了吧,”胖男人拔下了别在耳朵上的香烟,叼进嘴里点了火说:“这叫救急如救火,何况那还是一条奄奄一息的命呢。” “咋回事儿啊,你别老调人胃口,有啥话一次性给兄弟们说清楚,你老这么憋着不难受啊。” 替他点火的一个民工有些急地催促他,只见胖男人吐了口大大的烟圈,得瑟不已地说:“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很紧急,那个男的抱着个女的,非得去城里,你们晓得不,那女的浑身是血,大晚上的可吓人了,不过看她那样子,连说句话喘个气儿都困难啊。我心想,这是条命啊,我要肯往城里跑一趟,那就是捡回了她一条命啊,所以啊,我不光是为了赚这笔钱,也是为了见义勇为啊。” “得了吧,还见义勇为呢,要我说,你就是趁火打劫,乘机捞一笔油水。” “去去去,”胖男人笑着往工友的肩上用力地锤了一拳:“有你这么损自个儿兄弟的么,真没品你。” ······ “啪啪!”饭盒不安分地散落在地,我越听越迈不开步子,越听越觉得揪心,终于,我抑制不住地走了过去,对着那个胖工友探询道:“请问,您开车送的那一男一女,是不是都是十多岁的样子,年纪不大的?” “你是?”他眯起比老鼠眼还要小几倍的小眼睛上下打量我,我从兜里掏出了仅剩的180元钱,全部递给了他:“一个好打听的人,想向您咨询点儿事儿,方便的话,还请您告知一二。” “方便,方便,”胖男人接过了信息费,一把塞进了洗的发旧的裤兜里:“你说的没错,那女的是十岁的样子,不过那男的看上去要稍大一些,呃,二十来岁的样子,戴一副宽边眼镜,像个学生。” 天!苗俊,他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胆,连我的山老虎也敢拐! “那么,”我激动得颤栗着说:“您把他们送到城里的哪个地方了呢?” “昆明的昆医附二院,”他说:“你要是需要,我可以把具体的地址写给你。” “好的,好的!有劳了!” 他从兜里捞出一张巴掌大的纸,从上头撕下一小半儿,又从工友那儿借了只拇指般大小的铅笔,在那小半张纸上写了起来。 “这就是具体的方位,去哪儿应该能找到她们,”他咬着笔套含糊地告诉我:“我看那姑娘伤得挺重的,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多谢!” 离开了工地,我一刻不停地朝阿哥家奔去。家里只有阿哥一个人,我到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喝闷酒,瓶瓶罐罐地堆了一地。 “阿哥,”我跟他说:“我晓得蜜豆在哪里了。” “什么豆?呵呵,别逗了。”他醉了,眯起半条缝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抬起桌子上的半瓶酒凑到嘴边喝了起来。 “咕咚咕咚,”像是想刻意地不省人事,酒水发出哽咽地声响,带着浑浑噩噩的气泡,一同流进了人体狭长而滚烫的咽喉,就此不见天日。 “真的,我晓得她在哪儿了,”我攒紧了拳头,每说一个‘她’就用力地在桌子上锤一下,我无比激动地告诉他:“她,我是说她,窦泌,窦泌啊!她没死,她还活着,还活着!” 这时候酒刚好喝完,他好像醒了,又或者说是如梦初醒似的把空酒瓶摔到了地上,“哗啦,”玻璃分崩离析地刮到了地上,无比真实地,开出了破碎的梦里花儿,疼痛里渗出了绽放的快乐,那破碎中暗涌地碎语,就像是古拙的经文一样,把一切的浑浑噩噩,都念叨破了。 他抓住我的一只胳膊,瞪大了眼睛问我:“你说的窦泌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太好了,”他模了一把鼻水,开心地问:“告诉我,她在哪儿,我要去找她,现在就要去找她。” 我冷静地把他押回到座位上,抱歉地答复他:“阿哥你不能去。” “为什么,”他质疑地拍案而起:“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只是在开我玩笑?!” “没有人会拿她的生命开玩笑,你不会,我更不会,只是,”我犹豫着说:“只是你还有阿妈,她那么痛恨蜜豆,要是被她知道蜜豆还活着,而你又去找她,那你阿妈会善罢甘休么?你要是出了十里坡,那天下就难太平了。” 他有些踉跄地重新跌回到座位上,痛苦地说:“这么说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什么都不能。” “别这么气馁,”我拍着胸脯承诺道:“你还有我可是使唤哪,我去找她,保证在姑娘节之前把她带回来。” “寸草···”他无比感恩地握住我的手,我以为他肯定是要对我什么感激涕零的话,又或是嘱咐我说路上要注意安全什么的,谁知他猛地一把就把我往门外拖,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那你快去,现在,立刻,马上!” 天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有异性没人性的阿哥啊! 我在他一阵激动万分的推搡中无奈地望了一眼天,此刻有一模蓝色的念想正单调地挂在白色的天幕里,它不一定晴空万里,但它一定是亮的,这必定是比太阳更加明亮的明亮,因为它有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叫唯一。 我想,我所仰望的,并不止是这一片无论何时何地都将是唯一的天,我所仰望的,还有幸福,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却终将连成一线的幸福,所以,蜜豆,你可以跑,但我也可以追,挫骨也好,扬灰也摆,我要朝有你的方向飞奔!我愿为着飞奔的幸福穷其一生,不惧海角,无谓天涯。 或w,,——-一题外话-记得给月票呀亲~ 第五十二节 又见女娇娥,告别重逢的初识 ()或许,你不曾晓得, 有一种流动的时光,叫白云苍狗。 或许,我未曾发现, 还有一种静止的游弋,叫心如止水。 或许,只有心知道, 有一种无声的怀念,还躺在掌纹里,生生不息。 或许,这就是一知半解, 像是雪飘去的虚影,雨刮落的泡影, 我有我的似有似无,你有你的亦真亦幻。 你许我一生,我许你一世, 或许握紧了手, 也不一定,能抓住那翻涌到云上头的,滚滚流年。 捧一把流动的沙, 怎知指缝间漏下飒然的陈旧; 打一把静止的伞, 岂料撑起一片凄然的虚无。 如果一切都还来得急,就请这么静止地流动着, 或许老去,又或许,死去。 谁曾轻言,有一种等待,会把时间熬成头顶上的花白, 谁曾妄言,有一种年迈,会把古拙的岁月刻进稚气的童颜。 或许,你不曾明白,有一种相邀,叫执子白头。 或许,我不曾了解,有一种相伴,叫白首不离。 黄昏,亦或是,近黄昏, 只说一句,青春无悔。 或许,该是苍桑, 亦或是该感叹,一片无悔的苍桑。 风花雪月——萍聚,只在分分秒秒; 镜花水月——别离,却在时时刻刻。 或许,我不曾领悟, 有一种忘了淡忘的相思,叫牵肠挂肚。 或许,你不曾醒悟, 有一种忘了遗忘的疼痛,叫肝肠寸断。 风吹的刺骨,我能忍; 雨打的煎熬,我能受。 或许挫骨,或许扬灰,我要朝有你的方向飞奔——不惧海角,无谓天涯。——杂谈颠语《或许世事,也无常》 次日夜,昆医附二院,加护病房。 输液瓶静止地坠在了半空,没有晃动。 “滴答,滴答。”透明地液体在细小地管子里缓缓流淌,代替了时间的跳动,亦或是,生命的流动。 空气有些凝固地卸滞着,然后死一般地寂静。 脸色苍白的女孩儿静静地躺在了白色的病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长长地睫毛像刷子般盖住了她暗的有些发黑的眼窝。白炽灯下的吊瓶不时地投下些碎碎的阴影,笼罩了她蛰伏于面颊的难以掩饰的憔悴。 “水,水···”女孩儿从嘴里虚弱地发出一个音节,像是裂掉的泡沫的低响,碎碎地回荡在了加护病房不足8平米的上空。 “嘭。”门在这时候被扭开了,一个染栗色头发,穿迷彩短裙的人倒了杯水走了进来。 她插了根吸管在杯子里,冲着冒热气的杯子轻轻吹了口气:“来,小心烫。”女孩儿在她的搀扶下做起了身,可是水还没吸到嘴里,就全撒了。“咳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着,可是眼睛却始终没睁开,只是下意识地喊:“渴了,好渴···” 栗发女生无奈地把水搁到了桌子上,又替她多加了一个枕头在脑袋下面,好让她睡得舒服点儿。 “怎么,睡那么久了还没醒么。”门外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女声,一个理寸头,带金耳环的男人装扮的女人,此刻正抱臂站到了门口,她目露寒光地望着屋子里的两个人,戏谑道:“或许,你应该嘴对嘴地喂她喝,这样她才能喝得进去。” 栗发女生扭过了头,同样寒冷的目光对着门口的男人婆遏止道:“请你别开这样的玩笑,因为这确实没什么好笑。” “这么说也对,如果她晓得嘴对嘴喂她水喝的人是个曾经是男人的女人,那她应该会立马恶心地把水吐出来吧。”男人婆不屑地讥讽着栗发女生的过去,仿佛让栗发女生痛苦,就是自己最大的快乐。 “我知道,”栗发女生一脸诚恳地说:“我和你分手一直都是我的问题,你怎么恨我都没关系,但我请你不要拿这件事儿来伤害她,她是无辜的。” “呵呵,我当然知道她是无辜地,不但无辜,还傻得天真,为了一个性取向不正常的男人去滚山丘,你说,世界上还找得出比这更可笑的事儿吗?”男人婆捂着嘴巴哈哈地笑开了,可眼角却挂着泪水,像是夜空里最寂寞的星,一闪一闪地,微弱地亮着。 “柳薪,难道我们见面就只剩挖苦了吗,好好说句话,不行么?”栗发女生很是心酸地望着眼前话里带刺儿的男人婆,眼里渐渐漫上的那一层水雾,像是雾都里最阴霾的那片天,它是那么得模糊,那么得昏暗,花得像浸满水的碎玻璃,阻隔了所有的视线。 “好好说,可以啊,”男人婆抱起手,用狭促地目光扫了栗发女生一眼:“你的变性手术很成功啊”。 栗发女生红润的脸庞霎时间像褪了皮的红皮番薯一样,变作了难看的菜色。她攒紧了拳头,可男人婆还是不依不饶地攻击道:“在哪儿做的,仁爱,还是美莱?” “嘭。”栗发女生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医院弥漫着针水气息的白墙上,墙瑟瑟然地一抖,地上霎时间多出了大片大片的白漆皮,像是被福尔马林泡得发皱的人皮标本,在灰白的地上诡异发笑。 “哈哈,怎么,生气啦,好,那不聊这个。”男人婆把手心撩拨到自己短短的寸头上向后轻轻一抹:“你觉得,我的新造型怎么样?” “你···”栗发女生愕然抬头,这才发现了男人婆那头比男人还男人化的寸头,皱着眉头说:“你什么时候剪的,为什么要这么剪?” “哈哈,”男人婆轻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问,你什么时候变得性,为什么要变呢?” “柳薪!”栗发女生怒斥道:“这个问题我跟你解释过很多遍了,我不想再解释了,我也知道我就是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理解,况且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听,你又何必紧咬着不放让大家都难看呢?” “苗俊,苗俊····”病榻上的女孩儿依旧昏迷不醒,但嘴里却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她喊得很轻,很轻,像是海上刮过的淡淡的风,吹起了睡梦中那段不为人知却终究人尽皆知的思念。 “哈哈哈哈,难看?的却,爱上你这么个变态,的却是让我够难看的,不过,比我更难看的人,就要出现了。”男人婆指着病床上说着胡话的女孩儿,嘴角掠起一丝嘲弄:“听听,做梦都叫着你的名字,如果她哪天醒来,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做梦,那她会不会就这么睡死过去,永远都醒不过来呢?” 栗发女生背对着光,一整张脸都埋进了黑暗中巨大的阴影里,她说不出一句话地噤声在病房狭小的空间里,默默地忍受着男人婆的奚落,嘲讽,谩骂。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耳聋眼瞎的可怜人,带着一片无声的空白,等着黑暗,又或是,被黑暗吞噬。 病房里男人婆尖锐的嘲弄声还在继续,她双手叉腰,挑着杏眼睨视着栗发女生,就好比一台呱噪地喇叭般口无遮拦—— “她要怎么面对你呢?说你是女人,可你曾经是个男人,说你是男人,可你现在又是个女人,那么你在心中到底是个女人,男人,又还是不男不女的人呢?” “你还真是残忍,面对一个肯为你舍去性命的女人,你竟然还狠得下心去变性,要我说,你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救她,你知不知道,对一个女人而言,丢了心,比丢了性命更可怕。你这么做,不是救她,是这折磨她!你真是个虐待狂!” “你太厚此薄彼了,当初你能狠心扔下我,而今为何不忍心抛下了这个女人?你知不知道,你性格已经开始变得软弱了,你选择做女人,最后又不像个男人地优柔寡断,我问你,她如果自己不走,你也不会狠得下心赶她走是不是?呵呵,蠢货,可是你谁也不能爱不是么。” “你别告诉我,你在是男人的时候不能和她好,而现在变成女人了,却选择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和她断背吗?” ········ “够啦!闭嘴!闭嘴!”栗发女生从莫不吱声的忍耐,变作捶胸顿足的隐忍,又从捶胸顿足的隐忍,变作歇斯底里的忍无可忍。 “柳薪!”栗发女生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一脸委屈的男人婆:“听好,我不想再听你讲话,更不想再听你讲挖苦人的冷笑话。” “冷笑话是你教我讲的,可是我早就不讲了。”男人婆背对着栗发女生,用无比自嘲的语气补充挖苦道:“从我变成一个笑话的那天起。” “嘭!”门在一声闷响之后关上了,男人婆就这么走了,甚至没有多回头看上一眼。 栗发女生在原地怔了一会儿,随即又坐到了病榻前。病床上的女孩儿依旧面色苍白地躺在床铺上,针管里的液体也依旧一刻不停地流进她没有血色的血管里,游走,奔涌。床单是白的,头顶上的白炽灯也是白的,一切都这么无力地苍白着,一如女孩儿如宣纸般苍白如初的脸。 “窦泌,”栗发女生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别睡了,都半个月了,你该醒了。” “哒哒哒。”女孩儿的手指不安分地动了两下,在栗发女生的温热的手掌中,发出哒哒地声响。 “窦泌”栗发女生轻轻唤她,女孩儿终于拨开了沉重的眼皮,望见了眼帘中那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你··”女孩儿迷茫地望着眼前这个拥有一头栗发的漂亮女生,疑惑地问了一句:“你是?” “苗栗,我叫苗栗,是医院里派来照顾你的医护。”这个自称做苗栗的女生淡淡地笑着,这种熟悉地温暖让病榻上的女孩儿一时间忘了病痛,忘了哭泣,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哦。”她浅浅地回应了一句,然后白色的窗帘掀起不远处一片蓝色的天空,像是冥冥中宿命牵引地,他乡的游云连成一线。 慢慢地,缓缓地,她看到她紧蹙的眉头缠作一团纠结的鸳鸯结,就这么带着一通闷闷的相思,放逐—— -一题外话-带有淡淡乡土气息的青春微凉小说,亲们给给月票送送花呀~ 第五十七节 走了阿本,来了柳薪 ()你是七月的格桑花,白色的寂寞,笼罩了田埂。你是五月的山丹丹,红色的失意,开遍了田野。我想,九月的梅,寒冷的冰霜,你是。似风般轻软的,水的绵,你是。你,是一道虹,搁浅了,岁月疲乏的灰。你是天,是地,是一切。我想,有你,下一个雨天,再莫有萧索的黑! ——摘自苗俊的心情随笔《写给回忆》第二天,他走了,却并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儿,我就像做了一场梦,一个男人与男人间的暧昧的梦。我失去了他的消息,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而更为糟糕的是,李大娘在马厩里找到了熟睡的我,我顺利成章地成为他落跑后遗弃的那只替罪的羔羊。 “好小子,可算找到你了,”她四下张望:“同伙儿呢。” 我摇摇头,告诉她我没有同伙。 “狗蛋儿是我咬死的,”我说:“你尽管拿我撒气儿吧。” 气急败坏的李大娘拿起马厩里的鞭子不由分说地抽我,我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她却并没有如我所愿地抽死我,就在我皮开肉绽地时候,她把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摔,命令我:“给我家狗蛋儿守灵去。” 在她的逼迫下,我给她家的狗守了七天的灵,好在到了第七天的时候,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你走吧。”她说:“东四街往后容不下你。” 我就这么身无分文地离开了东四街,去到了报国路,报国路的东北角有个废墟,以前是垃圾房,后来搬迁了,这地方也就这么荒废了,也没来得及拆迁,出了东四街之后,我就在这儿落了脚。我一个人漂泊,风餐露宿便成了常有的事儿,很多时候,我一天只吃一顿,打十几份儿工,剩下的钱都被我藏在了墙壁的砖块儿里,这儿简陋的旮旯,就成了我的小金库。长此已久,我也有了点儿积蓄,07年的时候,我复了学,就在报国路的越秀中学念高三。值得庆幸的是,我那年高考发挥的不错,考了603分,可以去北京上一本,但,我却选择了留在云南,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可以公费。也就是在云大读大一的那一年,我认识了柳薪。她是念财经的,据说是系里的系花儿,军训完的那一天晌午,她在我去打饭的路上拦下了我。“你觉得我漂亮吗?”她抬着一双杏眼,妩媚地问我。 火辣,直率,这是她映入我脑海中的第一映像,就在我愣神儿的时候,她踮起脚尖,在我的面颊上轻轻一吻:“苗俊,我叫柳薪,我爱你。” 当时周围聚拢来很多人,她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跑了,只留我尴尬地下不来台,记忆中,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当着很多人的面儿对我说爱我,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一个很性情的女孩子,像太阳一样的火辣耀眼,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那天在头上插的那朵大红花,那奔放的颜色,和她一样的大胆。 从那次以后,她就时不时地在我眼前出现,有时候会在篮球场上,比赛打到一半的时候她会暧昧地朝着我这边抛媚眼,搞不清状况的球员时常会被她迷得晕头转向,最后只好扔下孤孤单单的球,就这么傻笑着愣在了球场中央找不着北,有时候,她会出现在我教室的门口,也不说话,就朝里张望着,每每到了这个点儿,都会吸引来大批的人群随着她围观驻足,搞得我们一年三班的教室像马戏团一样,鼎热闹。最夸张的一次是在五月的文艺晚会上,那天她正好有一次表演的机会,她穿着露骨的盛装花枝招展地走到台上,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请我爱的人和我一起唱这首‘康定情歌’。 在众人的注目下,她深情款款地走到我面前,大咧咧地问:”苗俊,可以吗?“ 从那时候起,几乎全校都断定我和她之间有暧昧,可是,我并没有接受她,因为我爱上的第一个人,是男人,而且我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对女人有感觉,我不能接受她,不止因为我不能爱她,更是因为我不想她为了一个不能爱她的我而受伤。可是她还是不肯死心,大二的时候,我申请到泰国留学,她也跟了来。”真的非走不可么。“她问。”是。“我坚定地点点头。 我以为她该懂得放弃了,在经历这次诀别之后,她会留着泪离开,可是,她却在机场打了个响指,眨眼的功夫,不远处就开来一辆豪华的小轿车。 我眼巴巴地看着她高雅地走了过去,又高雅地从后备箱里取下了大包小包的行李,最后听到她小声却也很没所谓地对我说了句任性的:”那我也要去。“ 我是真的无可奈何了,只好拿行李当借口:”这么多行李,那么重怎么领得动,你可别指望我。我很期待她能知难而退,可是谁知我的期待竟然再次落空,我看到她捏起下巴若有所思的思索,最后又打了个更响的响指,万分兴奋地说:”好办,我全都不带,去那边再买就好了。 第五十八节 我的旧识,我不曾熟悉 ()傍晚的晕红跌入了夜的漆黑,水渍里溅起了流云,哀愁撕破了天片时闪时烁的银白思念,释放了满心的痛彻心扉,晚风拂过回忆中的空巷子,刮去了榕树佝偻的背影,零星的光斑晃动了枫叶的憔悴,一轮弦月弯成了细弓,浅浅的,那是嘴角的笑,挂在了眉梢。鸢尾花开在了回忆的梦呓里,一抹绚烂,悄悄地,混入了惦念中那近乎冷艳的色泽。沉寂中的寡言,没有风的呢喃,心碎成了花瓣,于是彼岸的晴空飘起了樱花雨,鹅黄的天灯,一盏又一盏,明了又暗,模糊,还是模糊,泪水阻隔了天际远走的足音,轻轻地,抛下了怀念的痛,死灰色的墙角被月的皎洁漆出成片的惨白,思念在盘旋,怨,飞了,你可知道,我在想你? ——摘自苗俊的心情随笔《哀景》就这样,我带着她一块儿去了泰国,泰国的清迈。 由于是借读生,学校给的待遇还是不错的,食宿可以打对折,在那小半年的时间,我几乎都是住校,而那期间,我也尽量避着柳薪,到清迈以后,她也没有像在云南时那么地粘人,很多时候,她都是远远儿地看上我一眼,在我发现她之后,便会远远儿地跑开。 所以我的日子,还算过得舒坦,直到10月的一天,我身上的盘缠用得差不多了,被迫出去打工,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打工的酒吧里我再次见到了阿本。他到酒吧里喝酒,那天在吧柜里卖酒的,正好是我。 他要了一瓶威士忌,我把酒递给他,他的手,却握住了我的。 “怎么,”他坏笑着:“不认识我了?” 那一瞬间,我激动得快要跳起来,我曾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我想,我会用力地给他一巴掌,又或许狠狠地揍他一顿,但是,这些我也只敢想一想而已,见到他的霎时间,我完全懵了,没有哭,没有笑,更没有闹,我在他的笑容里变作了一个被定格了的傻子,呆呆地连动都忘了。 他挑逗地伸出指头碰了碰我的脸,自恋地说:“千万不要爱上我,我不会对男人负责。” 可结果是,我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那晚,他请我上他家坐坐,我不晓得,他竟然在家里头养了狗。我才一进门,他家的狗就对我无比仇视地狂吠。老实说,我怕狗,自从他为了救我而被狗疯咬的那次开始,我对狗就有了后天的恐惧,我不敢听狗叫,碰到有人遛狗的时候,就会像过街的老鼠,灰溜溜地跑远,我一直都这么莫名地怕着,这种害怕,就类似于好好的一个活人在大晚上的时候跑进了坟地,总会胆寒得不由自主地打冷颤,想停都停不了。所以他家的狗傲一嗓子吼出来,我就不受控制地尿了裤子。 “你还是那么没出息。”他嘲笑我。 哦,是的,没出息,我不想没出息的,可我还是一直这么没出息地没出息着,我还是我,还是那个一害怕就会尿裤子的我,还是那个被他欺负哄骗却又心甘情愿的我,可是他呢,他还是他吗,或许,他的出现,注定是灾难,是我逃不月兑的厄运,或者说,是躲不过的劫。 “是么,”我说:“但我不想的。” 这是实话,我其实一直都很汗颜自己的丢脸,尤其是自己在他面前的果的丢脸,因为这绝非我所愿。 狗还在叫,我心悸地下意识走远了些。 他摇着头走到沙发边,冲着我不可捉模地笑。 “来,换上。” 他从沙发上扔了条干净的裤子给我,我怕难堪,扯着裤子愣在原地犹豫着。 “裤子是用来穿得,你老这么看着算怎么个事儿?” 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嘴里已经叼了根烟,流里流气地翘着二郎腿坐到了沙发上。 “都是男人,你别告诉我,你不好意思。” “算了吧。” 我像个女人似的扭扭捏捏地躲进了卧室,可就在我要关门的时候,他跟过来一掌把门击开。 “什么叫算了,”他拿手杵着脑袋斜倚在门上:“你尿得可是裤子,你受得了那股子尿骚味儿,我还怕熏了我鼻子呢。” “像是讥讽,又像是不容拒绝的命令,他冷冷地说了句:”换。“ 我当着他的面儿像个女人似的扭扭捏捏地月兑起了裤子,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上前拥住了我,激吻。屋子里有很怪的味道,裤子上的尿骚味儿,他嘴里的香烟味儿,我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恐惧的气息,像海水一样的咸,像汗水一样的轻,这是两个男人的缠绵,我带着这一阵窒息的恐惧,顺理成章地和他睡了一夜,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只有一只被掐灭的烟头,和跟烟头一样不再明亮的,冗长的夜。 也就是从那次开始,我和阿本确立了恋人的关系,但这层关系,却被世人冠上了一个天理难容的名字:同性恋。阿本并不在乎,他常常牵着我的手光明正大地逛街,天色稍晚的时候,他会来我打工的酒吧小酌几杯,他告诉我他没有工作,钱都是借的,所以在酒吧的开销,基本上都由我来垫付。 和他呆久了,我学会了抽烟,喝酒,常常夜不归宿,柳薪常常打电话来问我我在哪儿,我便不避讳地说是在酒吧,我跟她说,我找到了我的初恋,我们要重新开始,请她忘了我。有一次,她跑到酒吧里来闹,让酒保给打了出去,这一幕恰巧被阿本看见了,他指着柳薪被打得狼狈的侧影,很难听地问我:”姘头?“我担心他误会,琢磨着该怎么解释,谁知他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哈哈:”困啦,先回去啦。“ 我知道,他不在意我,两个男人间的爱情,怎么能寻常呢?更多的时候,我选择理解他,我宁愿相信他不是不爱我,只是压力大而已。可事实是,他终究未曾爱过我,这以往今来的种种不过是我自我安慰的自欺。他再一次骗了我,为的,只是钱,这无所不能的钱,施舍了我一顿不足以温饱的爱情,却给了他一袋殷殷时时的面包,分手的前一天,他告诉我他经济告急,需要钱来周转。我问他,要多少,他告诉我,越多越好。可窘迫的是,我没有多少,连上存钱罐里的零钱,总共也就两千三百八十七块五毛五。”凑合着用吧,“他说:”我今晚在酒吧里有个应酬,你把钱打到我卡上来。“ 存钱罐是密封的,记得那是我高三那年,省了两顿的饭钱才买到手的,原价68,我抵着面子压价才以34的半价给买了下来,还记得当时老板绿着个比青苔还绿的脸抱怨:”抠门儿。“ 而今,我不得不大方地打碎我的抠门儿,钱罐碎裂的刹那,我恍惚间觉得掉到地上的那些碎片不是玻璃,而是白花花的银子,闪得人眼睛疼不说,还割得人肉疼。 那天晚上,我抱着这一堆零钱去银行,一个子儿不少地存到了他的卡里,我想好了,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可是心跑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如果钱是拴住他心的唯一筹码,那么加再多的箸我也在所不惜。 我回到出租屋里等他,可是十一点了,他还没有回来,我怕大概是因为钱不够,他在酒吧里被人扣了,所以连鞋都没来及换,我出了门就往酒吧跑。”阿本呢?“我逮着一个啤酒妹,心急地问。”左拐,“啤酒妹懒散地指了指拐角:”就在第二间包间呢。“ 我气儿都没敢缓大步流星地就朝第二间包间冲去。”阿本!“我急冲冲地推开了门,但眼前的一幕却让我惊呆了,屋子里没有很多人,只有两个人,只有阿本,和一个女人。 我进去的时候,恰好看到阿本把女人抵到墙角,他在吻她,忘情地吻她,女人陶醉地闭上了眼,我愤怒地破口大骂:”婊子,你们在干什么。“ 女人惊恐地弹开了,但阿本却十分镇定,我惊恐地望着他,他却平静地扭头望向我,泰然得,像不带表情的的泥俑,无喜亦五悲。”哼,干什么?!“他整理了一下衣角,淡定地说:”干什么你不都看见了么。“”混蛋,你怎么能这样。“我抡着拳头扑过去使劲儿地锤他,他没有躲,我情绪失控地拽起他的领口,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告诉我,你为什么。“ 我继续不知疲累地打他,他最终厌烦地抓起我的手,不留情面地呵斥:”够啦!就算你觉得我欠你的,那现在我让你白白打这么多下也算两清了。“”两清?!“我愕然:”你这么说算什么,交易么。“”这本身就是一场交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可怪不得我。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爱上我,我不会对一个男人负责,是你自己不听劝,你怎么还有脸反过来责难我。“ 他说:”我是一个男人,要玩儿那也得玩儿女人,你他妈别指望我守着你这么个想做女人的男人过一辈子,我告诉你,这不可能,不可能,你他妈听懂了吗?“ 我从不打人,即便是打人,也不打人脸,可是那天我不但打了他,而且还打了他的脸,因为他是欠揍的,谁让他长了一张欠揍的脸呢? 冲动不是魔鬼,而是骗死人的魔鬼,就因为那张欠揍的脸,我丢了爱情,丢了我对爱情的向往,或者说,是我对爱情执着的向往。 我想我天生就是个义无反顾的人,是不怕火的飞蛾,为着燃烧而燃烧,而残酷的是,不论是地狱,还是永不翻身的地狱,但凡有哪怕一丁半点儿的不怕死的热情,都终将灰飞烟灭。好比现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放手,那最后一丝的微亮,就迫不及待地破灭了,这种骤然的绝望,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又像是被雨打湿的泥泞,绝不会留给你哪怕多一口气的喘息。 世态皆炎凉,到了真的生无可恋的地步,我才发现我会累,会倦,会乏,会疲惫,天晓得我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普通的容不下背叛,和欺瞒。 如你所见,我平凡,却不伟大,受伤的时候,也会哭,会带着满心的支离破碎,失望透顶到痛。 所以,我放弃了,放弃了他,放弃了我的执着,如果他想飞,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成全他的碧海蓝天呢,他和我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高大,一个卑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只是一颖星星,当余热冷却,我注定暗淡无光,而他,就像是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是那么地遥不可及。人可以自欺,但不能一辈子自欺,我不会妄想摘下月亮,罩着孤独,过一辈子的高贵清冷。 第五十九节 我与柳薪各取所需的交往 ()泪水的溅落,是回忆的散落,那再也捧不满的晶莹,是西去列车的窗的游走,所定格的那一眼剜心的感动,是东去游轮的帆的停泊,所流放的那一船悠悠的星火。我曾经的,渗满痛的足印,已然伴着淡忘,随风而逝了。宿雨洗刷着夕照后的晕红,甜蜜的忧伤,却经不起岁月如梭的冲虚,泪,就这么麻木地止了,任尘世再怎么喧器,夜,却静谧依旧,悄悄地恬静,沉默,只是,天不再澄亮,我终究还是那么爱你,可这爱,已经岑寂得吱不出声。 ——摘自苗俊的心情随笔《呓语悄悄》分手的第二天,出租屋里已人去楼空,我握着那把生锈的钥匙扣浑身发抖,只依稀地惊觉,天在转,大地在转,连钥匙扣下面的钥匙也在转。 他走了,除了一的债,什么也没留下。 房东见我自投罗网,就把我扣下了,交给了清迈的警署,他说,我白吃白喝不说,还白住,不还清欠他的债务,就不要想着出来。 我在里面吃了6天的牢饭,周日那天,柳薪把我接了出去。 “我替你交了保释金,”她说:“债务也还清了,你自由了。” 我不觉得我是自由的,因为我已经给自己判了终身囚禁,试问对一个没有希望的人,哪儿还有自由可言呢,不过出狱的当天,我还是跟她说谢谢,并承诺这些钱,有朝一日我必定悉数奉还。那天,柳薪一直跟着我,还记得我到了酒吧里喝了很多的酒,她陪着我,也喝了很多。 “对不起,我应该跟着你,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的,这都是我的错,”她说:“是我的错。” 这当然不是她的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而已。谁不是说过么,自作孽,不可活,天晓得我多想无辜一次,哪怕是假装也好。 “不说话,喝酒!”想到这里,我高高地举起酒杯敬她,仰起脖子一饮而近。 我不记得那天我到底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她说的话比我喝得酒还要多,她一直在跟我道歉,一直在跟我说喜欢我,一直有的没的和我唠着嗑。 就在我喝得天昏地暗地时候,她凑近我说:“苗俊,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你。” 我放下酒杯,支吾着答应了。 酒醉是可以乱性的,可是那天我把她抱进了包间,却终究什么也没做成。当我看到她着身子做到我身边的时候,我酒醒了。 “苗俊。”她贴近我,我推她。 “怎么了。”她问。 我用毯子裹住她,不犹豫地说:“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宿舍睡。” 尽管这样,她还是成了我的女朋友,一个没有肌肤之亲的挂名女朋友。 很多时候,她都会挽上我的手出席各种各样的派对。 “各位,这是我男朋友。”她也时常这么自豪地跟她的闺蜜大方地介绍我,可是我终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每一次都是她在跟别人喋喋不休,而我,就置身事外地做到一旁抽烟。 “嘿,你男朋友很酷咧。”不了解的人常常对着柳薪这么评价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心虚,对于男朋友这么个显得体面的称谓,我受之有愧而已。 我从来没有好好和她牵过手,逛一次街,我也从来没有夸过她漂亮,甚至没有带着她去喜欢的地方玩儿过哪怕一次。 我们交往的消息传开后仍然有不少男生纠缠她,好几次我撞见了她向我投出的求助的目光,我都选择置之不理,总是默默无闻地从人堆旁走过,我不曾保护和维护过她,她的机智足以自救,但就从这点来说,我就是一个不合格的男朋友,或许她只是我空虚的慰藉,我自私地利用了她单纯的爱,来满足我不单纯的虚荣。 或许,我已经不是一个好人,从我选择做一个坏人的那一天起。所以如果真的有报应,那就请快点儿报应吧,如果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却终究死不掉,那才叫真正的天理难容。 第六十节 我有了知己和爱人 ()多年前的初春,不留香,草里头回忆的气息,被风给刮了去,柳絮飘了,于是花儿笑了,那是一份暧昧,冲入了暗恋的潮;多年前的盛夏,开满花儿,古老的城墙里,砌满了厚厚的斑驳,星星收敛了月的明媚,时光憔悴的面容上,绽放了洋甘菊的灿烂;多年前的深秋,落满叶儿,那是一树又一树的萧条,煞了梦中花好月圆的憧憬……看吧,昙花儿又谢了,那是爱情,陨落了。多年前的寒冬,下着雪,很冷,却也很是温暖,炭火烘干了苦恋中爱的潮湿,回忆的缝隙里渗入了光,于是泪打在了心上,开出了冰花儿,阵阵的,透心凉。 ——摘自苗俊的心情随笔《爱情——走过了春夏,路过了冬秋》出于良心的谴责,我带着愧疚和柳薪持续交往了一年,可就在第二年的时候,这段感情终于无疾而终地告危,原因是,我病得奄奄一息的爱情再次死灰复燃。 大三的那一年,我志愿到碧波山的十里坡支教,我邂逅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知己,还有爱人,一个是窦泌,另一个就是竺寸金。 我还记得我到十里坡的那天正好是哈尼族的陪玛节,我在十里渠迷了路,刚好碰上一户纷争的人家,就顺便凑了个热闹。我才挤进人群,就看到一个倔强的小女孩儿叉着腰理直气壮地理论着,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惧婬威。 “我家不吃水牛肉,凭什么要我们交买牛钱。” 说话的那个女孩儿不是别人,就是窦泌,她最终成为了我最亲密的知己,可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么个纷争的场合,当时的她对我并不友好,那天是六月六,哈尼族的每一户人家都要交宰牛钱,和她争论着的,是一个胖胖的大婶,圆滚滚的,像肉球。 “这是村规!不管你们吃不吃,那水牛,都得大伙儿掏钱,你别想赖!” 胖婶婶不止是奔着钱来的,我看得出来,她来者不善,并且她和窦泌家一定有过节,当窦泌说她没有的时候,胖婶婶想都不想就讽刺了一句:“呵呵呵,大伙儿听听,他们家这是有多一穷二白啊,连个买牛钱都凑不起,这不是摆明了看不起乡亲们,要月兑离群众啊。” 还记得她们闹得很凶,胖婶婶不知死活地骂着,窦泌豁出命去地用板凳反击着,那一日是我和窦泌的初识,从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个顾家的孩子,胖婶婶破罐子破摔地把窦泌的妈妈给逼了出来,窦泌紧张兮兮地把她阿妈推回了屋:“阿妈,你忍忍,我把这儿的事儿了了,就放你出来!” 她是深深爱着她的母亲的,就像一只雏鹰,用柔弱的双翅撑起一整个鹰巢,保护着年迈的老鹰,和老鹰背后偌大的天。 那天,我帮了她,用钱,打发了惺惺作态的村长,和为虎作伥的胖婶婶,可是她却并不领情:“十里坡不欢迎外来人!出去!滚!” 我本打算向她问路的,可是当她得知我不是村寨里的人的时候,她用扁担把我扫出了门。所以,我了解到她是一个生性多疑的姑娘,天生缺乏安全感的她刻意地把自己包成了一只刺猬,想方设法地竖起扎手的刺儿,不相信任何人。 不过巧的是,在同一天,我邂逅了竺寸金,这就是我此生认定却注定没有结果的爱人,就在窦泌把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他像一只矫健的月兑兔,从不远处的荆棘丛了窜了出来。 “要问路么。”他问。 不害臊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相信一见钟情,我注意到,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我所能形容他的,只有美,那是一种清新月兑俗的自然的美,他比女人还要美,尤其嘴角的两个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就像花儿开一样地好看。 “是去十里坡么。” 他又问了一遍,我在他如暖阳般和煦的笑中傻傻地点点头。 “从这儿下去,翻过一座小山丘,步行十余里就到了。” 他给我指路,眼睛却转也不转地望着窦泌家近在咫尺的房子,我看到房子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拉开了一座山的距离,霎时间变得是那么地遥不可及。”哦,谢谢。"我专注地望着漫不经心地他,忽视了自己的存在,就在那一刻,我情愿自己是空气,存活在他的每一寸呼吸,不离,亦不弃。 第六十五节 三碗虫子一盘菜 第六十六节 病榻乌龙 ()无数次幻想,一个人的独步, 在没有你的某天,能顺着教室的长廊,走过狭长的孤独。 那时候,没人再替我掌灯, 我也有了影子,能和我背靠背,在微光下拉长作一对儿寂寥的弧度, 就这么静静地依偎,不哭,不笑,不闹,再说上一句,我不孤单。 然后自欺,然后没所谓地自欺, 然后所有的所有,就成为一种痛得麻木的幸福,不为所有,而所有。 我一个人,总是这么一个人, 一个人知命,一个人信命,一个人听天由命。 水里没有月亮,或许还有光, 没人再敢多说一个傻,因为是傻瓜的,就注定傻到家。 等待,亦或是说,等待又等待, 起码,再不用把玻璃,哭成漫天开放的花儿, 起码,我还有漫天的星星,陪我孤单。 我想,我愿意一个人,我愿意就我一个人,这么孤孤单单, 做天际的孤鸟,又或是,深海的孤帆。 有一天,你总会消失, 我一回头,你终将不见,像是一片飞絮,天南地北地飞。 渐渐地,我终将失去, 看一个缩放的孤影,扯出一片天的距离, 够不到,模不着, 一如:那荒沙,那飞尘的飘渺。 那一刻,你不悔,我亦不怨,好比一尾鱼游出另一尾鱼的视线,好比日出和日落的更叠,生死永不见。 最终的最终,心知肚明, 晓得你有多恨我,我不怕;正如晓得我有多爱你,你不屑一样; 所谓的爱,和所谓的恨, 终归会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梦,是晴天初放时,不会动的云, 当有了风,有了吹拂,一切的爱恨都会随着剜心的流动,曲终人散。——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说一个人的唯美》风一路向北,我终将是那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 “转来转去,又回到原点了。” 我站到医院的门口,墙惨白着脸,把我的心堵得慌。 “好啦,不想去的话,就在这儿等我。” 栗子忽然伸手扶着一棵病怏怏的树,我知道,她该是吐了,难受得一脸菜色。 “那怎么行,我哪儿能这么不够意思,不就是个医院嘛,走,要死一起死。” 我像一个赴死的烈士,拽起栗子的胳膊就往医院走。大约迈了七步,我松开她,尴尬地停了下来。 “唉,”她感叹:“我就知道·····” “打住。”我僵硬地弯着胳膊在胸前打了个大大的叉:“走后门。” “等等,”她审视着我,明知故问:“为什么。” “哎呀,别问了,还是走后门吧,走了啦。” 我去拉她,但拽不动。 “栗子!”我生气地望着她,她却包容地笑成一朵花儿。 “你不说,我就病死。” 她把手一摊,显然被几条虫子撑成了大胖子,口气真大。 “好了啦,我承认我心虚,”我低着头,摆弄着两根手指怯怯道:“看到门口那个只长两颗牙那老头,我后怕。” “后怕?呵呵,知道后怕早干嘛去了?” “哼。”我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她走回来拉我,这回换我死活不肯动。 “不许孩子气。” “这哪儿叫孩子气,我只是害怕而已,”我把手搁在嘴边,凑近她耳朵小声嘀咕:“出于本能的害怕,你懂吗?” “怕什么,”她用手拍拍我的头:“不怕,有我呢。” 她沿着墙角一路猫着步子前进,最后朝着医院的收费室贼贼地探了个脑袋:“来吧,窦泌,警报解除。” 前一秒还跟在她后头像做贼的我,一听到这话就跟吃了豹子胆似的大摇大摆地冲到了她前面,她笑得哈哈地骂我:“狐假虎威哟,悠着点儿,小心闪着腰。” 门诊部就在二楼,我跟着栗子在一楼挂了号,就直接奔了二楼的肠胃科。 接诊的是一位女医生,她让栗子伸了伸舌头,摇着头说:“舌苔滋生了细菌感染了,我给她打一个小针,你拿着药单去给她取点儿药,吃了就没事儿了。” 她把药方拿给我嘱咐说:“外敷的,内用的都在一起了,你去三楼的药房取药,别搞混了。” “好咧。” “窦泌你等等。” 我应声就要出门,栗子却不放心地叫住了我:“你一个人行吗?还是待会儿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怎么就不行了,你拿我当智障啊,药笺子都在这儿呢,我能拿错啦?”我不开心地把她往座位上推:“你呀好好呆在这儿打针吧,我去去就回。” 三楼的走廊像一根弯弯曲曲的肠子,小间小间的病房密密麻麻地穿过了它突兀地褶皱,像是变异剧增的大球杆菌,多得碍眼。我拿着药笺向最靠左的拐角走去,半道上传来一阵男人的啜泣,我不禁停下脚来,循声朝着拐角的最里端踱去。声音是从一间病房传出来的,我向里张望,看到一个男人正抹着鼻水跟一个护士说些什么,我傻傻怔住,看着那个熟悉的侧影,我不可置信地喊了声:“寸草?” 他终于回过头来,还是一双大眼睛,一样的瞪死人不偿命,只是而今眼里头转着的,竟然会是眼泪。 “是你吗?”我颤栗着又问了一遍,我在他的眼里读到了我一样的吃惊,那欠扁的眼神,那美得令人窒息的俏脸,让我断定,真的是他。只是,我不晓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哭,为什么才分离短短几月,他就变得这么憔悴:脸病态地发白了,眼窝也像是被谁狠狠地踩了一脚,深深地凹了下去,嘴角甚至还挂着些青涩的胡茬,一瞬间显得他是那么地沧桑,又或者说,苍老。 “我的妈呀,你怎么跑这儿哭上了,你可别告诉我你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要死啦。”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像是怕碰到一触即发的地雷,会把他最后的坚强给崩地决堤。 果然,我担心的事儿最终发生了,他神经失常地望着我,像是望着一个在他看来的不正常。 “你干嘛,”我小心地问:“要吃人啊?” “吃的就是你!”他忽然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般,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蜜豆,你个不要命的傻瓜蛋,你以后要是再敢这么一声不响地跑掉,你就死定了,你知道吗?” “咳咳咳,松手了啦你要谋杀吗?”我用力地推开了他,清理一下有些错乱的思绪:“等等,你言下之意是,你是来找我的?” 他忽然有些紧张地背过头去,我兴奋地跳到他眼前,不依不饶地调侃:“这么说你是为我哭?妈呀,这眼泪真的假的?” 趁他不备,我顺手拿食指蘸了一滴放到了嘴里:“呸呸,咸的跟真的一样啊,竺寸草,你挺会造假的。” “少来。”他用力地扯起袖子抹干了眼角的泪水,自认有理地说:“我哭是因为你不在了阿哥会哭,来找你,那也是因为阿哥让我来找你的。” 忽然间,像是下了一场骤雨,把我心里那一丝丝莫名的欣喜,给浇灭了。我猛然地意识到,刚才的彼此都不像彼此,正如我记忆中的他,不会为了大大的烦恼而烦恼,也正如他记忆中的我,不会为了小小的感动而感动一样,他没理由为我哭,而我,更没有理由,为了他对我间接的担忧,而介怀。 “走,”他拉起我:“跟我回去。” 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就甩开了他。 他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吃惊地说:“发什么神经啊你,好好地你干嘛推我?” “你才发神经,我干嘛跟你回去,你有什么理由要求我跟你回去啊!” “什么理由?你还意思跟我要理由啊,笨蛋,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我···,多让我阿哥担心啊!” “他担心是他的事儿,难道连这也要让我负责吗?” “难道你不应该负责吗?” “竺寸草!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我抱起病榻上白得晃眼的枕头愤懑地砸他,他竟然没有躲。哦,他一定认为我疯了,可是我为什么要为他疯呢?我愣愣地松手,枕头也不疯了,解气儿地从手上滑落,慢慢地,慢慢地下坠,最终慢慢地滑到了脏脏的地上,一头的灰头土脸。 像是哗啦地一阵翻书,我心里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期待,终于,他再次问了我句:“我再问一遍,你到底要不要回去。” “我不。”不知道是不是不甘心,我心口不一地吐了这两个字儿。 “好,那好,”他无情地说:“那你就呆这儿吧。” “女人,真他妈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竟然不留我,插着裤兜拽拽地掉头,走掉了。 我捏着拳头,愣在原地良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站在病房旁边的那些小护士多嘴地插起了话—— “这女的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啊。” “就是,这帅哥为了等她可是在医院门口的长凳上睡了好几宿呢,我看了都好心疼呢。” “你心疼个什么劲儿啊,人家又不是为了你,知道吗,帅哥刚才还哭了,就在这儿。” “哎,我们怎么没有这么好福气,要是有个人肯为我掉眼泪,那我会幸福得死掉的。” “你看这女的,人长得丑就算了,脾气还那么大。” “哎,女人,要晓得见好就收,总像她这么闹,男人准被吓跑。” ······· 我好半天才觉察到门口原来是站着人的,而且一站就是一堆,完全是些七嘴八舌的长舌妇,太不要脸了,真是太太太太太不要脸了! “你们说够了没有,”我扯着嗓子大叫:“滚哪!” 我郁闷地拿脚踢着门前面的垃圾桶,可能力道有点儿过,桶里的垃圾像是被医生在上猛扎了一针,嗖地一下就窜起半米高。“滚,我让你滚,让你滚,滚,滚!”桶里的垃圾满的像快要溢出来的水,我不过才踩了几脚,就哗啦啦地往外飞溅,像是脏脏地泥泞,溅出漫天的狼藉。 我觉得不解恨,或者说是恨得麻木了不解恨,竟是无比生气地狂踩垃圾桶里的肮脏,边踩边骂,仿佛这样它们就会听话地乖乖消失,正如竺寸草刚才一样,没心没肺地消失。 “滚,快滚,有多远滚多远,不要碍着我的眼,滚,想滚就滚,滚吧你,你就滚吧!” 比较意外的是,我接连这么一喊,这些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小护士竟然作了鸟兽散,比较郁闷地是,它们就地解散前,竟然无比异口同声地骂了我一句:“你神经病!” 哦,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一个神经病,可是我这么神经,为了什么?!拜竺寸草所赐,我的脑子也开始不好使了,这是该说我不幸,还是该说我太过不幸呢?喔,阿门! 我顶着一路莫名其妙的指指点点,去药房拿了药,到二楼的时候,栗子已经不安地站到了门口。 “窦泌,”她紧张地拉起我的手:“你没事儿吧,刚才很多人都从这儿跑去三楼凑热闹,说是出了神经病呢。” “什么神经病啊,她们才神经病呢!”我愤愤地咒骂,栗子有些愕然地望着我的反常,我这才有些不自然地打着幌子,跟她解释说:“呃,那个···,我的意思是,她们太大惊小怪了,呵呵。” “这样啊,那你还好吧。” “好,好着呢。” 我用力地舒展了几下胳膊,栗子这才安心地说:“那就好。” 哦,好,我不禁心虚地想,如果被栗子知道那个所谓的神经病就是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觉得好。 “那走吧。”她接过我手上提得捏出了汗的药:“时间还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我跟在栗子后面很没心情地踱着步,所谓冤家路窄吧,就在我们下到一楼楼梯拐角的时候,刚好碰到收费室那位只长两颗牙的老大爷,而后面,就是三楼病房前那些唧唧喳喳地麻雀们。 “曹爷爷,你可得好好管管,您老要是不出来主持公道,那医院就没人给我们做主了。” “就是啊,留一个神经病在医院里自由出入,那对于医院的治安该是多大的威胁啊!” 两个护士一左一右地勾住了老大爷的手,像是护驾的女将士,好生地士气。 “神经病在哪儿呢?”大爷今天穿上了保安制服,拿着警棍的他,一脸的神气。 “这是怎么了,”栗子忽然停下来不走了,扭过头对我说:“看他们这是要找什么人啊?” “哎呀,你管他们找什么呢,这不关我们的事儿,快走快走。”我催促她可是越催她她越不打算走。“窦泌,”她拉起我的手就往楼梯上拽:“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天哪,凑个毛啊,我就是那个热闹,人人都来凑,那我还不给他们你一个我一个地给凑没了,可是,这些我怎么好跟栗子启齿呢?我拽起她胳膊往反方向死命地拽:“不啦,栗子,这热闹咱不凑,还是走吧,走吧,走。”“不及,咱去看看,看一眼,再走也不迟。”她兴奋地把要泪奔的我向上拽,悲剧在这个时候就惨烈地发生了。“你们看,”一个眼尖的护士认出了我:“那个不就是咱们刚才碰上的神经病吗?”“真的是呀,”随即有人响应道:“曹爷爷,就是她!” 天啦,暴露啦,我霎时间变作敞篷车里的跳蚤,无处藏身。 老大爷把鼻梁上的老花镜向上推了推,看了我半响。 “呵呵,大爷,这还真是赶巧了,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我轻轻地拍了一下巴掌,跟他打哈哈。 他这时候算是认出我了,伸着一根皮包骨地指头颤巍巍地指向我:“你···,你···,是你这个坏丫头,好啊,闹腾了我这个糟老头子还不够,你还想闹腾医院啊你!” “误会啊,您听我给您解释,我其实是不想上医院看你的,不对,我上医院不是来看你的,是看病的,也不对,我其实没病是我朋友病了,然后我遇上了我另一个脑子比较有病的朋友,之后病就缠上我了,不是,我是说他就缠上我了,之后再之后就有了那么点儿口角,所以他走了,所以我生气地发了一通脾气,所以一切都是误会啊,您懂了吗?” 我无厘头地呱噪了一大堆,老大爷稀里糊涂地听了个大概,张嘴就应了句:“不懂。” “简单点儿说吧,”我俗套地打了个比方:“那就是我来医院纯粹是意外,您就当我是个意外,把我流了吧。” 我拉着瞪大眼睛愣在原地的栗子就往下冲,可是还没走几步,身后涨红了脸的老大爷就挂不住老脸地咆哮:“女流氓,龌龊,太龌龊啦,保安!” “轰出去,把她给我轰出去!” 大爷像个指挥官一样的发号施令,霎时间楼上就冲下来三两个穿制服拿警棍的壮汉,齐刷刷地像我奔来。 “妈呀!” “窦泌,小心台阶!” 我吓得往后退,等听到栗子的惊呼,已经来不及了,我一脚踩空,一个跟头就向后栽去。天踉跄着跌到了地下,就在我要完全人仰马翻的时候,结实的一双大手扶住了我。 寸草!我一扭头就看到他可恶地笑着,望着我仓皇逃窜的狼狈样儿,他还不忘适时地取笑一句:“你非要这么笨么。” “撒手,我不要你管。” 我镇定地推开他,转身就想继续跑。 “窦泌,”栗子又叫了一句:“小心墙!” “啊?”我纳闷儿地向上看了站在楼梯上的她一眼,一转头还没来的及收回视线,就一头撞墙上了。 “蜜豆!”寸草跑过来扶起我:“你怎样啊?” “我···”没来得说些什么,我眼前忽然像是掉进了深潭似的一黑,紧跟着头猝不及防地一懵,我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题外话-——-一亲们,女儿国空间的网址在我的作者简介上,期待您的交流。 第六十七节 暧昧让人失去勇气 ()夜,黑黑的,没有高昂的星。万籁俱灰,令人心慌的死寂,像悲风,高高地举起了死去的太阳,流淌了满天的殷红。碎雨轻轻地打着指尖,瑟瑟地抖动了令人倍感愕然的胆怯。六月的天,没了木槿的绚烂,只留一抹单调的黑,镂刻着鲜活不再的青春。愁云密布了,飕飕地,那是失落的心,在天边漂泊。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寂》醒来的时候,又是在医院,我再一次闻到了针水味儿,也再一次地盖到了弥漫着针水味儿的白白的被子,只是此刻,我的脸色也跟这被子差不多吧。 “醒啦。”栗子责备地望着我,我知道,她一直担心我,就像我也一直担心着她一样,我很抱歉让她忧心这么件乌龙的闹剧,真的是抱歉极了。 “栗子···,我····” “那神经病,说得是你吧。” 她狐疑地望着我,我难以启齿,只好轻轻地点头。 “干嘛不早说,不管你刚才在楼上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跟我说了,我就不会拉着你往上跑了。” “栗子,对不起,我···” “嘘,”她堵住我的嘴:“不许这么说,朋友间不说对不起,也不应该有秘密,知道吗?” “嗯。”我傻不啦几地重重地点点头。 “傻样儿。” 她伸手轻轻地碰了碰我额前的伤口,又瑟瑟地缩了一下:“疼吗?” 我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告诉她:“有点儿。” “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几块儿冰敷一下。” “栗子,”我拉住她,恳求的语气有些撒娇:“你不要太关心我了,我会越来越离不开你的。” “放心啦,”她笑,拍拍我搭在她手上的手说:“离不开就离不开好了,反正我也在这儿,我会照顾你的。” “天哪,”我口没遮拦地说:“你要是个男人,我一定嫁给你。” 栗子忽然间不笑了,有些在意地呵斥我:“窦泌,莫瞎讲。” 我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别那么小气嘛,我跟你开玩笑的。” 我轻轻地把脑袋靠在她肩上,没脸脸皮地告诉她:“其实我是想说,有你真好。” “蜜豆你做什么?”寸草提着一袋子的药膏和冰袋儿走进来,忿忿地把栗子从床边拽起来:“给我分开。” “你谁啊你,咦?你···” 寸草起先是很不耐烦地质询着栗子,可是分秒的功夫,他就盯着栗子一直看一直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经样儿,栗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他还没脸没皮地凑着看,我有些气愤地起身像一块坚硬的夹板般隔在了寸草和栗子的中间。 “听着,”我揪着寸草的耳朵说:“这是栗子,我不许你这么不要脸地盯着她看,你吓到她了!” “疼疼疼,松开,松开···” 寸草费力地揪下我扯在他耳朵上的手,愤懑地说:“吓到她?!你怎么不怕吓到我呀,哼,还说我不要脸,你们俩刚才抱在一起就要脸啊,啊?” “竺寸草!我们那是友谊,友谊的抱抱,你懂吗?” “呵!新鲜,友谊还能整出个抱抱,那我们也有友谊,你怎么不来抱抱我啊。” “竺寸草,你神经啊!” “我神经?!刚才不晓得是哪个神经病发疯了一头撞墙上了,你还敢说我神经,到底谁神经啊!” 我眼睛不安地朝四下瞟着,不禁发现栗子在一旁捂着嘴被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给逗乐了。 “栗子····” 这回换我欲言又止了。 栗子有些神秘地把我拉到一旁,“小伙子不错,”她说,“你好好把握了。” “不是的,栗子,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 我竭力解释,但栗子仿佛认定了我是在狡辩,不与我多作纠缠。 “好了,你们聊。” 栗子说着就向门边走去,仿佛是刻意留下我跟寸草独处,我倍感不安地拦住她:“栗子,别走,你上哪儿去呀?” “给你买些纱布,”她嬉笑着:“别让伤口感染了。” “栗子···” 她像是有九头牛拽着,任我怎么拖都拖不回。 “啪。”门啪地一下关上,房间里霎时间就跟没有人似的安静了,寸草坐在板凳上捯饬着手上的药膏,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别老傻愣着看着我,感动也不是这么个感动法。” 他冷不丁说出这么一串话,让我觉得更没话说了。 “呃,那个,”我为开溜找借口:“你忙吧,我出去透透气。” 我像一尾缺氧的鱼,拼了命地想游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水域。 “回来!忙来忙去还不是忙你吗,你个麻烦。” 不妙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去拉门,他跟箭似的嗖地一声窜到门边,“回去,给我乖乖坐好。” 他这样子对我说话让我霎时间像吃了一口辣椒,火气大得可以爆炸。 “凭什么呀你,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凭什么,你非要了解么?” 他忽然伸出长长的胳膊将我一整个环在了我背后白的发灰的墙旮旯,隐约间我看到了墙上的影子虚张声势地耸立着,像一丝恐惧,胆怯得瑟瑟发抖。 受不了空气中弥漫的暧昧,我的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竺寸草,你要敢对我不规矩,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唉,我早就说过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可是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你如果胆敢尝试,那我愿意笑着看你怎么让我死得很难看。” 我瞪他,他竟然还有脸笑着看着我,像一朵空心的芦花,怎么看怎么没心没肺。 “好,算你狠。” 我推开他坐回到了病榻上,他继而更加没心没肺的纵声狂笑,嘴都快被他哈哈地乐歪了,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便不再看他。 他把冰敷到我头上,我甩开,他又敷上去,我又甩开。 “别动。”他把我的头掰正,呵斥我:“吃了摇头丸是不是,还想不想好啦。” 我还想唱反调,但再不能了,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很细心地替我敷冰,时不时地还给冰袋翻个面儿,我羞得有些滚烫的额头像是一口高温的锅,把冰化成暖暖地流水,在脸上连成一道道感动的线。 “怎么化那么快,发烧了?” 他把手搭到我额头上来,这回连我的脸都红了。 “啪。”我一手将他温热的大手打远:“你才发烧呢,讨厌,快给我上药了啦。” 我被我自己的娇嗔吓了一跳,他亦是愣了愣,才耐着性子取出蘸了药膏的棉签:“这药有些辣,要是疼了你就忍着。” 只是药还没上上来,门就开了:“窦泌,这位大爷说什么也要来看看你,你····” 栗子进来了,可是跟她一块儿进来的还有吓煞我的那位嘴里只长两颗牙的老大爷。 “妈呀,您怎么又来了!” 我吓得一把抱住了寸草,“嘭,”寸草握在手里的药一下子就掉了,哗啦地流了一地。 “蜜豆····,药,撒了。”寸草尴尬地望着我,我红着脸弹开了。 大爷背着手摇头感慨:“唉,真不像话,不像话。” “栗子,”我问:“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栗子朝我无奈地摊摊手,一副逮准了机会要看笑话的坏表情。 “大爷,您还是走吧,”我把话茬子扔给老头儿,尴尬地挠着头说:“别跟我过不去了。” “哼,我不找你麻烦,我来呀,就是想替小伙子把把关,”老大爷冷哼一声,又惋惜地望了村草一眼,无比哀痛地说:“没想到他要等的会是你这个疯丫头,好好一小伙子,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哎,可惜呀,糟蹋,真是太糟蹋了。” “什么跟什么呀,谁看上谁了?怎么个糟蹋了,哎,你个死老头儿,你说点儿话儿怎么就····” 我听得一头雾水,正当我琢磨着该如何刨根问底儿的时候,寸草从旁边儿蹦了出来。 “大爷,我们出去说,出去说。” 寸草跟招呼哥们儿似的揽着大爷的肩就往外走,迅疾地像风,才没一会儿地功夫,就走得没影了。 “喂,就走啦,回来,我话还没问完呢。” 我还在不甘心地叫嚣,可是除了栗子一串铜铃般清脆的笑声,我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好了,别叫了,”栗子说:“我了解了些情况,由我说给你听可好。” 我拉着她坐回到病榻上,催促道:“快快说来。” “这位老大爷叫曹大牙···” “曹大牙,”我低低窃笑:“哪儿有这么搞笑的名字?” “窦泌!”栗子责备地嘟囔道:“别插嘴,你还要不要听?” “呵呵,”我挠了挠头:“听,你接着说。” “这位老大爷叫曹大牙···” “哎呀,”我打断她:“你说过了,能不能讲重点?” 我为她的磨叽心痒毛抓,她气急地呵斥我:“重点是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你这样一直说一直说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好好好,”我举手投降:“我错了,你请继续吧。” “这位老大爷叫曹大牙,是竺寸草在医院里认识的恩人,竺寸草在医院里睡长廊的时候碰巧被曹大牙看到了,本来出于对规章制度的捍卫,是应该把竺寸草赶走的,但是竺寸草举目无亲,他告诉曹大牙他身上没有盘缠,来城里是为了寻找一个受伤住院的姑娘,一个月了,音信全无,所以只好守在医院等她,希望她能出现,曹大牙同情寸草的遭遇,觉得这是一个有情义的人···” “切,他有情有义?快拉倒吧,无情无意还差不多,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恶,他···” 我喋喋不休着,却忽而望见栗子冷得要结冰的脸。 “呵呵,不说了,你接着讲,接着讲。” 我很欣喜她手上没有线,不然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把我的嘴封起来。 所以我很自觉地消停了,她刻意顿了顿,随即才接着说:“曹大牙觉得竺寸草算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所以就收他在医院的清洁部做零时工,每次打饭都会打两份,多着的那份就是给寸草的,渐渐地,这一个多月以来二人培养出了父子的感情,曹大牙一直都对寸草要找的姑娘很好奇,听寸草说找到了,就寻思着来看看,刚才我去给你买绷带,他误以为我就是寸草要找的人,所以跟我聊了这些,结果没想到····” “结果没想到竺寸草要找的人竟然是我,是么。” 我郁闷地扯着被子的一角,忿忿道:“难怪这个死老头儿一进门就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真是气死人了。” “好啦,这位大爷也算是有心了,对一个陌生人都能如此关怀,你真应该替寸草好好谢谢他。” “我去谢?凭什么,那是竺寸草自己的事儿,他对他有恩,对我,哼哼,有仇咧。” “窦泌,别小心眼儿了,你就不想知道寸草跟曹大牙说了什么么?” “说了什么你不都说了么。” “你不是要重点么,你不想听么?” 我摇头。 “很重点的,你也不想听么。” 我捂着耳朵,使劲儿地摇头。 “是有关你的重点,你也不听?”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地,但不知不觉中,却又这么不知所谓地在意着,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有些崩溃地垂下头,像金鱼一般鼓起了腮帮子,但耳朵却像驴一样竖得老高,生怕听漏掉一个字儿。 栗子忍着不笑,缓缓地把嘴凑到我耳边:“他跟曹大牙说,你是她····” “住口!” 寸草在这时候冷不丁地叫出声来,回来的这般及时,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凑巧。 “你再诽谤我,”他指着栗子,说话的语气不像恳求,倒像是威胁,“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竺寸草!”我吼他:“不许你凶她!” “谁让她乱讲,我一回来她就···” “打住,”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拿手抵着嘴巴不说话,我心惊地向门外张望,一个纹路清晰的掌印不偏不倚地浮现在门前灰得模糊的玻璃上,像是缭绕在雾霾里若隐若现的指示牌,赫然昭示着某人罪恶的偷窥。 “好啊,”我指着那个大而明显的掌印,揭发他:“你偷听!” “你放屁!”他理直气壮:“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听。” “你!你还敢骂我,你····” “好啦好啦,”栗子隔开了要擦枪走火的我们,提醒道:“这是医院,还有病人要休息呢,少说两句吧。” “哼,走开,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这么多?” 寸草这个混蛋,竟然用力地推了栗子一把,栗子没能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栗子,”我紧张地扶起她:“没事儿吧。” 栗子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她没什么事。 “竺寸草,你混蛋!她着你惹你啦,你这么对她。” “我怎么啦。”竺寸草无理地吵吵:“是她自己没站稳,你能赖我。” “你····” “窦泌,好啦,都说没事了,你要闹什么呢?” 我暴跳如雷,栗子伸出软绵绵的手拉住我,像是纤弱的海藻般,霎时间化走了我所有的力气。 “松开她!” 寸草野蛮地拽起我,一手打落了栗子握在我手心的小手,那一掌劈下去一定痛急了,我看到我的栗子瑟瑟地用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凭着微薄的自我安慰,舌忝舐着痛得快要裂开的伤口,它是那样的无助,也是那样的无奈,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伸手去抱抱它,模模它,天晓得我是多想替她痛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我用最大地力气甩开了寸草,也用最大的力气吼向他:“你松开我!” “栗子,”我轻轻地揉着她纤细的手腕,柔声道:“痛吗?” 她微笑着,像是一波起伏的麦浪,违心地摇头。 “我们走,”我拉着栗子,瞪了寸草一眼:“不要理他。” “站住!”寸草拉起我的另一只手,蛮横地说:“你今天得跟我走。” 我痛恨他的霸道,便无比愤懑地问:“凭什么!” “凭我阿哥想你了,凭哈尼族的姑娘节到了,凭你还活着,所以你没理由不跟我回去。” “你不讲理,什么阿哥,什么姑娘节,这与我何干啊,我才不要跟你走,你松开,松开!” 我奋力地掰着他嵌在我手腕上的指头,可是怎么掰都掰不开。 情急之下,我猛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啊!” 他疼得撒了手,我看到上头立马多了个血淋淋的牙印,骇人地把肌肤衬成了雪地里的一抹红。 “你,你痛不痛啊。” 我抱歉地走近想察看他的伤势,他却不知好歹地拿拐子抵开我:“你跟大妞一样属狗的么,动不动就咬人。” 大妞儿?我到死都记得那个叫大妞的小女孩为了竺寸草发疯似的咬我的场景,我到死都记得竺寸草站在一旁鬼叫却不出手相救的窝囊,他的话霎时间刮了一阵风,我心中快要熄灭的怒火立马被吹得旺盛了起来,“竺寸草,”我吼他:“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滚!” “蜜豆,你想死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跟你!竺寸草,你个讨厌鬼,你算老几啊,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以为我会像大妞一样对你百依百顺吗,你想错了,滚,现在就给我滚!” 我奋力地推搡他出门,他最终受不了地吼我:“够啦!” “滚就滚,但我也提醒你,9月14号以前,你必须给我滚回来,如果你错过了今年的姑娘节,你就不是个女人,更对不起祖宗!” 他撂下这么一番话就愤愤然地走掉了,我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咬着牙咒骂:“竺寸草,你混蛋,我连陪玛节都不过,你还指望我回去过姑娘节,你做梦,还有,这跟我祖宗没关系,我是不是女人跟你更没关系,没关系,都没关系你懂吗?混蛋!” “别叫了,好窦泌,人都走了,你叫的再大声,他也听不到。” 栗子踮起脚尖点着步子挪到我面前,背起手质询我:“大妞是谁啊?” “一个讨厌的人,讨厌透了。” 我把卷筒里的纸扯得老长,又用力地在手上绕几圈,算是莫名其妙的泄愤。 栗子替我把纸扯断,将空空的卷筒向上一抛又稳稳接住,扭头冲我笑言:“有情况啊。” “哼,没有的事儿,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我烦着呢。” 大约是真的烦,我不可自控地把手上一圈一圈的纸撕得碎碎的,半敞开的窗户吹开一阵刺骨的寒,一片片碎屑变作轻飘飘的飞尘从我手心飘走,顿时间仿佛连心也跟着空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了,你别拿纸撒气了,成不。” 栗子伸手接了一片飞絮,窗外残阳似血,她朝着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霎时间半空中开出了一抹白的灿烂,纯洁,纯美,像一个笑般地盈盈。 “那么,说说你们那儿的姑娘节吧,”她央求:“好吗?” “姑娘节呀,很土的节日了。” 我杵着下巴傻傻地望向远方的天,有两朵不会动的云正在蔚蓝的波动中漂浮,碎碎的泥雨在天边镀上一层金,很亮,可惜没有光。 “那天,有心仪姑娘的男子会穿上自己心仪姑娘的衣服向姑娘表白,有缘的话,你会碰上自己的另一半,就像这样,”—— 我扣紧了十指,看参差不齐的短长在连心的缠绕中配成了对。 “相濡以沫,”我补充:“直至老去,死去。” “挺罗曼蒂克的嘛,”栗子合起手掌憧憬:“如果爱你的人,恰好是你爱的人,这该是多么大的一种幸福啊。” “害,”我感叹:“少犯傻了,世上哪儿有这种幸事啊。” “世事无绝对,窦泌”她跑过来游说我:“回去吧,多好的姑娘节呀,我想看。” “我看你是想过吧,”我嘟着嘴抱怨:“你就知道把我往火坑里推。” “你答应啦?” “不答应能行吗?我能拒绝你?!就当我满足你一个小小的愿望吧。” “哦,真好!”她高举着双手在原地转圈圈,撩人得像一朵迎风开放的花儿。 “唉,真是的。”我低低叹息,抬头望天的时候,却再也看不到那两朵紧紧相挨的云。 那一刻,我才真正了解,再恒久的静止也会流动,就像时光,回不到过去的年年岁岁,就像树皮,终将粗糙。 当青春不再青春,永远也走不了多远,那么爱情也就是树上的无花,没有果子,没有香,只有一季的凋零,和一辈子的心酸,难离鳏寡孤独—— -一题外话-——-一亲们,女儿国的空间地址我写在作者简介上了,欢迎来留言哦,有什么建议都可以说的。 第六十八节 终究还是回归 ()泪呆呆的,泣了那蓦然。可该是水里的最后一抹残阳,已悄悄地,靠近了沧桑,靠近了衰败,默默地,带着花瓣儿凋零。强忍着,飘一片半红的枫叶,拉起了红的骄阳,牵起了黄的落日,握着那残破,倚着风,去看看那不像山的山,看看,那不像月的月,那不覆的青绿,不覆的饱满,死死的,捆住了不像心的心。萧萧的,传来羌管的呜咽,很远,却也低低地,很是悠长。寒鸦叫了,是真的情不自禁的叫了,那哀悼,早已埋没了伤痛,碎了心。冥思,那过往的尘埃里,可还会有姹紫的殷红,冷眼看潮汐,睨视那旁人的嗤之以鼻,只静静的,揽过那斑斓,努力让眼里,也弯起浅浅的笑,痛,并快乐着……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念哀思》 不是很亮的清晨,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我风尘仆仆地去,又风尘仆仆地回,这或许就是命,命里注定我属于大山,属于一片漫天铺地的青绿,只因,我是大山的孩子,是这绿茵中的,一粒尘。 “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呢。”头顶的绿荫连成一片漂浮的海,栗子沉醉地闭上眼睛,微微张开的双臂,像两片叶,随时有可能飞向水里那绿的不像话的天。 “这就叫好,瞅瞅,尽是灰。”牛蹄子踏过山间的土路,我看到扬起的飞尘舞作一阵风的轻扬。 栗子伸手轻轻地在鼻子前扇了扇:“嗯,自然的味道,多好。” 走过崎岖的古道,是一树一树的花开,那都是些小的不起眼的野花儿,我几乎都叫不出名字,只知道碧波山的花海成片斑斓,挤挤挨挨的簇拥就像是天上虹,开满了半边天。原始的生态让它们拔节的生长,这儿 的土壤从不贫瘠,我轻轻地拍打一路弥漫的芳香,仿佛听到了雨打梨花的飘然,有说不出的沉静。 “这儿真的好美,”栗子陶醉地问:“窦泌,会口哨吗,给我吹个小曲儿吧。” “口哨多没意思。”我踮起脚尖摘下一片细细的树叶:“吹这个,那才叫情调。” 我把树叶轻轻含在嘴里,像是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野鸡,生涩地憋出几声清脆却不连贯地响,栗子被我逗得咯咯笑,“哎哟,”她取笑我:“很专业的鸭子叫,你无师自通嘛。” “你错啦,我有师傅,他吹得比我好多了。” 我失落地垂下头,不禁想起了寸金,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师傅,会吹叶子,我总能从他那儿听到很好听很好听的曲子,只是世事无常,从他管窦秋波叫妈的那天起,我再也没见他吹过叶子,听过曲子,那儿时的小调,就此悠扬到了梦中,像是他乡的渔谣,伴着纷纷扬扬的泪雨漂泊。 “你怎么了,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了呢。”栗子走过来搭上我的肩,我用力地眨眼,把眼泪逼退到眼眶里。“没什么,”我说:“就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糟糕的徒弟,我想我这辈子也别想吹好叶子了。” 的确,天赋这种东西从来都不会出现在我身上,我一直以来就是一个笨拙的人,寸金三两天能学会的事儿,我可能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钻研,天才等于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加百分之一的天分,而那百分之一的天分恰恰就是我缺失的,我丢了很久,却没能在把它找回来,或者说我也从不曾拥有,所以根本无需埋怨上天的不公,毕竟它给我送来了寸金,他是我的眼睛,我的灯,只是对于光明,我从未好好珍惜,所以这长久以来一切不快的种种,都是我活该,我活该活在黑暗里,活该痛苦,活该为我的不知好歹赔上一辈子的浑浑噩噩,哦,我是活该的吧,是该活该白活的吧,我是如此活该,活该得与人无尤。 云端一片飘忽的惨白,有几滴藏蓝的泪映入我漆黑的眸,这逆命的颠覆,怕是连天也得随之哭泣了吧。 我抬头看她,栗子笑着对我,柔柔的絮语间,有满满的动容。 “吹吧,”她说:“我想听。” 我以同等灿烂的微笑回馈她,觉得笑到面瘫都不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送她一整个夏天的太阳,让她脸上绽放的笑,能开出向阳花般的绚烂,就这么暖暖地美上一辈子。 是真的扎扎实实的,一辈子。 “我吹,”我竖起细叶尖尖的一角指着她,略带威胁地声明:“你不许笑。” “你吹,”她朝我吐了吐舌头,竖起三根指头对着天保证:“我不笑。” 风有些安静地流动着,像一支洞箫,奏响了催眠的小曲儿。 我用我从不曾有过的勇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吹起了令人喘不上气的细叶子,一肚子火气,可是这火气却成不了怒气,始终烧不起来。 “窦泌。”栗子平静地伸手指向我的方向,眼里起雾了,瞬间漾满了泪花儿,淡淡地,顺着风,划出一颗露珠的晶莹。 “说好了不好听不许笑的,可你也不至于哭吧。” 我摇头苦笑,她却轻轻抬手,更为动容地望着有我的方向的一角:“不是,他····” “你吹走调了。”我扭头,发现寸金带着一脸的悲伤和欣喜,阴晴不定的站到了有我的方向。 这是一个垂直得容不下弯的方向,我面对着他,面对着他深邃得像水潭似的眼,无从躲避。我承认我的害怕,害怕得容不地半点儿含糊。 我真怕,怕看他,怕我仇视地看他而他却用莫大的原谅和包容看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耻,甚至不应该。 我更怕见他,怕有朝一日我们终将对视,却又如同现在这样,无言以对。 “窦···”他最终伸手想抚模一下我的脸,我别过头去,隐约间,我的余光纳入了他眼里的失落,像是满满的星光在瞬间黯淡。 很黑很黑的眸子,但望一眼,却都是绝望,他瑟瑟地抖了一下手,最后很包容地把他的关怀收了回去。 “你···”他还是忍不住地问:“还好吗?” “死不了。” 我其实很想好好说话,可是天晓得我的刀子嘴快得连我自己都收不回,老实说,这次回来我感觉我没以前那么恨了,可是如果不恨他,我就只能恨自己,为了不让他有了希望又失望,我只能让他对我彻底绝望,我相信他比谁都明白,失去,总好过得而复失。 我以为他会骂我,但他没有,他只是笑着地望着我,那让人于心不忍地大度和绅士,简直比花苞还包容。“死不了好,”他说:“活着,比什么都好。” 栗子在这时候捂住嘴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我不曾见过她哭得这么伤心,好比瞬间崩溃的咸海,把整张白皙的小脸漫了个遍。 我好像闻到了海风,那咸咸的,痛的味道,但我知道那只是好像,就像我说我看到栗子的哀伤蔓延作绵延的海一样,我未曾见过海,只感觉她悲痛的偌大而已,可是我是真的不晓得她为了什么,会哭得那么惨,这种惨,真的比山洪爆发还要惨,惨得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如何去救赎她,因为在一切的哀痛面前,一切的慰藉和关切,都显得那么地人微言轻。我这么呆呆地望着她呜咽,听一句一句算不上表达的哀伤,盘桓到云里酝酿,直至成形,直至势不可挡的雷雨狠狠砸下,直至漫天的飞絮流成泪里的花儿,真切,却也虚无着。 “好,不哭了不哭了,乖啊。”寸金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儿四四方方的手帕给栗子擦眼泪,似乎连他自己都忘了与栗子只是初识。 我有些感动地走近他,拍着抽泣的栗子介绍道:“这是栗子,我住院时认识的看护,现在是我的好朋友。” “栗子?”寸金好奇地问:“可是窦泌,她为什么哭呢。” 哦,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哭,可是谁又能告诉我她是为了什么哭么,我只好无奈地问栗子:“是啊栗子,你为什么哭呢?” 栗子破涕为笑,啼笑皆非地告诉我:“我是高兴,是高兴见到···,见到你和你的朋友能重逢。” “傻瓜,高兴也要哭鼻子的,”我弯起指头在栗子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随即又对着寸金说:“怎么样,她很可爱吧。” 寸金不说话,只是一脸欣慰地望着我,哦,不对,那应该是比欣慰更大的欣喜,因为他的眼中闪过了我从未见过的光,像是暗夜里的一盏灯,遮不住地亮堂。 我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挺没所谓地问他:“问你话呢,干嘛不回答,不耐烦搭理我就算。” “不,窦泌,哪儿能不说话呢,我喜欢听你跟我说话,我很开心你能和我说话。” 他有些开心地笑着,淡淡地哀愁却像是一缕不经意地风,朝着他略显倦意的眼角漾开去。 “窦泌,”他说:“知道么,你很久不曾这样笑着和我说过话了,看你笑的时候,我会觉得很温暖,久违的温暖,真的好暖。” 我知道他说温暖是发自肺腑的,但是抱歉,他要的温暖是我给不起的,我不可能对着一个管窦秋波叫妈的人笑上一辈子,就像他说的,这个温暖是久违的,也只能久违,决不能长久。 我想,他会碰上这么一个人,日出的时候,会给他一对掌心的依偎,就这么紧挨着,带着一生的承诺,不离不弃,我也想,在日落的时候,会有人替他点上一盏暖灯的温度,它会是热的,不会冷却,灯芯处,会有爱的火焰,风刮不灭。我多想,他能有一个伴儿,可以作被子,作蒲扇,贴心得知冷知热。只是,那个人不是我,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往后更不是。我不能付出与他同等的爱去对他,那就注定我只能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来去,亦匆匆。总有一天,他会找到那个能给他温暖的人,总有一天,他会在她给他的温暖中,忘了我,我,只是烛光里的一丝微亮,照着他走过了最寒冷的一程,人生路漫漫,往后的天寒地冻,往后的热火焚身,属于他,属于他和她,属于没有我的他和她,我不能奉陪,真的,也无力奉陪—— -一题外话-说心里活浅可能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从大学退出来以后,我的同学一遍一遍地问我说你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我总是能在最仿徨无助的时候听到关怀的铃声,可是我始终没勇气接起电话,跟她们说上哪怕多一个的字儿,或者发上几条只言片语的短信,总觉得说什么都太轻,说什么也都不对,不是不理她们,而是我不敢,我怕我的自闭症会影响她们的心情,更糟糕的是,我有时候会糊涂到搞不清谁是谁,我觉得自胃枕痛7闷七下7一小曰十的映冲盖恰7一悲二乙袖们全丈雨相币斗且草l含万右 第七十三节 上心,竟是别有用心 ()第七十六节: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却有其事 ——好心,竟是帮倒忙;我总是能记起,那个洗得旧旧的帆布包, 你背着它,路过了老街,走过了旧巷, 像一个布偶,扛着笨重的米袋,穿过了熙攘的人海, 脚下,是一双跟帆布包一样的帆布鞋,像掉色的青苔,绿得陈旧。 无数个傍晚,我都能看到你, 踏着绿舟,背起一个陈旧的笑话,踱步在昏黄的路灯下, 灯丝处闪着光,惨白地浩浩汤汤, 而我,却看不到你的脸, 只觉得夜静得像水,它弥盖了你所有的忧伤,使我不见。 我像是一个过客,徘徊在你的左右, 望着同样寂寞的你,用左手,牵起了右手,然后告诉彼此一声,寂寞不痛。 天际划过了一颗星,北极的方向上有风, 你木然地观望,罩着微亮的清冷,孤独得,像一朵不会动的云。 我的心霎时间有了隐约的痛,记忆中,你一直是那个沉默的孩子,无声得令人痛惜。 乍起的悲风把夜吹凉了,我很怕瑟瑟抖动的星就这么掉到了海里,再也找不到光。 还记得有那么些日子,天被墨水染得很蓝, 我用蜡笔虚构出成片的云海,一如你白白的汗衫,在我的记忆里吹拂, 然后淡忘了,然后时光没了足印, 恍惚间,黑夜缠绕作发丝间细长的斑白,一眨眼,已虚度几个春秋。 那时的你,笑得很干净,像是水莲,清透地开遍了青春的荷塘:挤挤挨挨。 多年后的一天,花儿依然娇艳,我却是真的悲了, 而今的青春,不再青春,而今的岁月,也爬满皱纹, 我无比地怀念,怀念那青涩,怀念那秋千架上,摇曳的时光, 那时的我们都还年少,轻狂得像是疯了的陀螺,转起来没完没了, 现在,我们老了,离不了拐杖,和哭诉的泥雨, 你和我,再不是那初升的朝阳,蓬勃得熠熠生辉, 你和我,早已是夕阳下的剪影,终归残破。 生死,一轮回,时光就这么寂寥了,我再没见你取过一瓢相思,饮过一瓢孤独。 桑田沧海,我是真的,百无聊赖, 像水里的灯笼,无力地亮在无边的海水里,随着浪潮漂浮。 过往烟云袅袅,时间把山风唱作情歌, 我看雷雨狠狠砸下,直至悲鸣,直至云里雾里,都缭绕着时光的飞絮,漫天飘零。 彼时的苍穹,铺天盖地得黑了,而后的一天,风雨飘摇。——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追忆——那翻涌到云上头的流年》三天,栗子离家出走了,整整三天。说不上不眠不休,但我确实有些食不下咽,四四方方的旧木桌上摆着几个番薯,一杯水,还有一碗晾凉了的饭,不是穷得买不起菜,而是我确实没什么胃口,想起来,这番薯还是前天煮的,都风干了,这会儿一脸的菜色,成心给我脸色。如今都赶上晚饭时间了,我也不觉着饿,大约是饿过了没什么感觉,连喝口水都觉得撑得慌。 我杵着下巴看杯子里的水,感觉一肚子的汪洋,翻江倒海。还记得那天,寸金被打得半死,栗子就跟个泪人似的,叫得呼天抢地。按理说,我应该很想跟着哭的,但我真的哭不出来,眼睛里好像霎时间干成一片荒漠,挤不出一滴泪。或者,我应该一头栽进水缸里呛死,等吸够了水在慢悠悠的吐着舌头飘出来,这样寸草就不至于扛着镰刀把窦秋波吓跑,搞得寸金没法儿交代回不了家。兴许我的栗子,也就大可不必连件换洗的衣物都不带,就大咧咧地消失了。虽然我知道她十有**是去照顾寸金了,但我不敢去找她,因为寸金在寸草家,我不想看见大妞,真的一刻也不想,窦秋波跑的时候,她将将就来了,打死我也不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儿,而竺寸草那傻子却半点儿也觉察不出来。“来得正好,”他说:“快,把你寸金哥哥弄到牛背上去”大妞笑得跟什么似的,托起寸金就往牛背上背,走的时候,还回头冲我阴阴发笑,竺寸草什么都没看到,反倒还数落我说:“瞧,连大妞都比你有心。”是的,她是有心,一颗心都吊在他身上了,哪怕跟窦秋波达成某种损人不利己的协议,她也在所不惜,可是到头来背黑锅的人却是我,凭什么?令我最想不通的,还是栗子,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的,还在哭。我当时就拉她说:“走吧,回屋去,为这种小人哭,不值得。”她一定被窦秋波揍傻了,甩开我就开始骂骂咧咧:“窦泌,我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你真过分你!”就这样,她就尾着寸金跑了,寸金当时晕了,她差点儿也倒下了,我知道,她还有力气出得了这门,不是打了鸡血了,而是喝了**汤了。哎,女人,这叫我说什么好? 现在可好,她跑了干净,留下一桌子残羹冷炙跟我这儿大眼瞪小眼,看着就烦心。我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唰唰~”饭菜呼啦一下子就进了垃圾桶了,唉,它饱了也好,起码我不用食不知味了。 “窦泌,你在家吗?”北京时间,8点整,屋外有人叫门,像是忽然间敲响的钟声,远远儿地扣到了我的脑袋上,弄得我晕晕乎乎。 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去屋外开门,就发现了门外的张瘸子,就他一个人,但那根拐杖却抵得上十跟棒槌,打得门直发抖。 “原来是大爷您啊,我还以为来土匪了呢。” 大约是人老了眼神不好使,门都开了,他手上的棒子还在不要命地舞,吓得我赶忙往后退了些。他棒子死命地朝我这儿一挥,扑了个空。 “哟,是窦泌啊,对不住啊,大爷有夜盲症,看不大清地咧。” “呵呵,没事儿。”我摆手苦笑:“这么晚啦,您找我有事儿啊?” 他收了收手,把拐杖安分地杵到了地上。 “我来吧,主要替寸金那孩子跟你说说具体情况。” “寸草叫您来的吧,敢情您跑这么趟夜路就为做个和事老儿?真成!”我架起他的胳膊就往门外推:“您还是回吧,我去隔壁找几个人把您送回去。” “艾艾艾,且慢!”那根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杵,他整个人就跟扎了根似的,死活不动了。 “你今天必须听我说,”他跟个老顽童似的,耍起了无赖:“不然啊,我还真就不走了。” “行,”我拿他没辙:“您说,我听您说还不成吗?” 深秋的天黑得早,还不过子时,云里的月亮就藏不住脸地往外窜,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踢翻了云上头烧得火红的篝火,于是天就沉了,好像吸了一肚子的怒气,待会儿就翻云覆雨。 就在这阴晴不定的时候,张瘸子不动声色地问我:“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那张欠条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信誓旦旦:“还不都因为一个字儿,贪呗。” “你误会寸金啦,这欠条写得迫不得已。”他说:“原是事出有因的哟。” “所有的错事儿都说是误会,世上哪儿有那么多误会,是个误会,当年我阿爸就不会死,我阿妈也不会抑郁成疾,还来不及人老珠黄,就香消玉殒。” 我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了,说实话,我宁愿这真是个误会,他从未背板,只是有些任性,和不小心而已,回首儿时的梦,他依旧是那个仲夏夜里的翩翩少年,在麦田守望,弹唱,穿着湿透了的汗衫,把满世界的荒地,都开垦作金色的麦浪,一辈子没个尽头。可惜时光老去,转眼就到了深秋,记忆里那个满眼红枫的世界,再没有丰收,我能看到的,只有萧索,只有变更,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荒凉,没有他。 “窦泌,相信大爹,大爹这辈子略人无数,要我说,寸金是个好小伙儿,错不了的。”他拍了拍我的肩,算是微不足道的安慰:“你真的误解他了,”他说:“还记得你阿妈七个月前的那次失踪么?” “记得,”我说:“不还是您给送回来的吗?” 时光大步地像脑后回走,记忆停格在今年三月的一天晌午,我拿着打好的鞋垫儿上十里坡换番薯,回来的时候,阿妈就不见了,我急了一宿没睡,就在三更天儿的时候,张瘸子领着神志不清的阿妈回来了,我记得我找遍了整个碧波山都不见阿妈的影子,想死的心都有了。到现在我都忘了问他,是在哪儿找着的,可是不管怎么说,也真得好好谢谢他,如果阿妈真的丢了,我还真疑心我能不能活到现在。 “大爹,”我琢磨着趁热打铁地盘问盘问:“我忘了问您,那个·····” “那么,”我这边还在盘算着该怎么问详细,他那边倒先开了口:“你知道她那天上哪儿去了么。” 我用力地摇了几下头,表示不知情。 “县里。”他说。 “县里?!”我愕然:“这怎么可能?她脑子不清的!” “住口!”他红着眼眶,有些生气地呵斥我:“你再说她脑子不清你就是侮辱她!” 风吹得我有些找不着北,在我诧异得恍若天塌的目光中,他收敛了他莫名其妙的怒气。 “窦泌啊,”他总算心平气和地说:“是,她神经是有点儿失常,所以你不信她会一个人跑到县里,但她真的是去到了县里,我不骗你的。” “可是,”我不解:“她去县里做什么?” “跟我去个地方吧,”他说:“去了,你就都明白了。” ------题外话------ 亲们请多支持了~ 第七十四节 真相,这么水落石出 ()碧波山,十里坡顶。挤挤挨挨的坟冢遍地,我跟着张瘸子攀爬在被泥雨冲刷过的土路上,步履维艰。徐徐的山风吹拂,忽而有一点火光闪烁,借着幽幽的明火望去,一个面容沧桑的人正跪在阿妈的坟前殷殷啜泣,我看得真切,那深蓝色的高毡帽上打着两块儿旧旧的补丁,黄得像牙渍,碍眼地粘在了帽檐的毛边儿上,倾诉苍桑。 “那是村长吧。”我问他:“你带我来这儿,就是来看他?” “他哭得很伤心啊,”张瘸子说:“去打个招呼吧。” “大爹你说笑了,如果您带我来这儿是听他怎么在死人面前忏悔的,那您就过分啦。” 我扭头要走,他把长长的拐杖朝我这儿横着一摆,笑着说:“我不知道他在这儿,你要实在不乐意向他老儿问声好,那我们绕道走就是。” “这儿已经是山顶了,”我说:“您还要带我往哪儿走呢?” “走吧,”他抬起拐杖指了指相距坟地百余里的另一头:“那儿别有洞天。” 我跟着他,走得很轻,荒草稍稍有些嗖嗖地摩挲,但由于耳背,坟那头的村长并没有回过头来,我一步三回头地向后望,他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被夜色吞没不见。 三分钟的脚程,我们来到了最东边的溪涧,潺潺的流水向着低处流动,带走了白昼里的最后一丝余热,于是滚滚的沙石也跟我冷却的心一样,变得冰冰凉了。 “这儿什么都没有,”我觉得我被耍了,无奈地朝他摇头:“您老儿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怎么会没有呢?”张瘸子抓起岸边的一把沙灰,伸到我面前:“瞅瞅,这是什么?” “不就是普通的沙灰吗?”我冲他摆摆手:“还能是什么。” “错!”他坚定地告诉我:“这是石灰,是生石灰。” “您没病吧?这上好的原料,谁会拿它当垃圾随地撒?” “这真是石灰,”他说:“是用寸金借你阿妈的五千块买的,全撒这儿了。” “我阿妈要石灰?她又不盖房,要这些石灰干什么?” 张瘸子走到了不远处密集的草垛里,他拿拐子把草垛扒开,我看到了半个圆圆的坟头从桔梗里探了出来,这是个半成品,里头堆了些青砖,上头有些碎屑,是熟石灰风干后留下的,长期的沙化让它变成了难看的死灰色,上头氧化出一个一个粗大的毛孔,现在正使劲儿地呼吸着,像是劫后重生的臭鱼,如见天日。 “给你阿爸准备的,至今还是空坟。” 他的拐杖拐在青砖上砰砰响,上头被吹得硬邦邦的石灰像是干了的淤泥,霎时间月兑落了一地。 “您能往细里说么,”我吼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成,故事有点儿长,你得耐心些。” 他把瘸了的左腿压在了拐杖挨边儿多出来的那木疙瘩上,仿佛这样会比较舒服些。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家每次换东西你阿妈都叫你去,但你每次回来都找不到她?” 他眯起打满皱纹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算是认同。 滚滚的暮色黑黑地压了下来,天像是要坍塌一般,被恶灵充斥得摇摇欲坠。他低垂着眼睛,恍若隔世般地,陷入了旧时光中那段旁若无人的悲痛:“那是三月里的一个雨天,我从水泥厂里出来,刚好看到你阿妈,她背着一个背篓走街串巷,不通情理的雨水哗啦啦地淋了她一身,她穿着那湿哒哒的衣服在西四巷的过道上拾荒,背篓渐渐地被空空的易拉罐给塞满了,我喊住她,问她捡这些做什么,她说她有用,捡了能卖钱,那时候雨下太大了,我就带你阿妈去到了厂里的仓库避雨,就在那天,她难得清醒地和我聊了很多,我疑心她是缺钱,但她说她要钱是想替你阿爸偷偷修一个像样的坟。” “修坟?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干嘛要偷偷模模的呢?” “你错了,这就是见不得光的事儿。”他说:“还记得你阿爸是怎么死的么?” 蒙蒙的天色有些阴晴难测,我知道他是想提我阿爸当年种罂粟田最后却火烧荒山的事儿,但我真的不晓得他刻意地提起是不是要批判些什么,脑子跟缺氧似的霎时间懵了,我有些心寒地冲着他争辩:“那是为了灵魂的救赎,大爹,您是了解我阿爸的为人的,如果连您都质疑他,那他就没有可相信的人了!” “我当然了解他,你也了解我,我是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是,泌农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但他的灵魂并没有因为他的刚正不阿而得到安息不是么?” 头顶上方的乌云像一条悲伤的河,朝着西边的日落不动声色地流,他抓起了地上一把灰扑扑的灰,那指缝间泻下的流沙,竟是比天更大的黯然失色。 “他的衣冠冢,一直在野郊,了解他的人少之又少,而那些不让他入祖坟的长老们更是恨毒了他,所以想要明目张胆的迁坟,是困难重重的,你阿妈偷偷地把买来的石灰当普通的泥沙洒在这儿,就是图个上游人迹罕至,可以掩人耳目。” “可是,”我说:“这么大的事儿,干嘛要瞒着我呢?” “少一个知道,就多一分安全。” “哦,”我有些绝望地说:“她到底信不过我。” “又瞎想!”他解释道:“你阿妈都跟我说了,这儿事儿她不打算让你知道,不是因为要刻意地隐瞒些什么,而是顾虑到这两年你们娘俩的日子过得够困顿了,她说她不想你烦心,你阿爸为了当年那挡子事儿硬是没入祖坟,这事儿是你阿妈的一块儿心头病,她老琢磨着赚点钱给你阿爸捯饬出一个像样儿的坟,这样你阿爸也不至于死得太寒碜。” 风向着十里渠吹,我的心也跟着飞。掠过了小桥,飘过了渔船,我落到了阿爸荒草丛生的孤坟前,草高高地舒展到了天上,我看不到墓碑,但却能听到阿爸真切的笑,爽朗的,憨厚的,像是晴天里乍放的朝露,没有一丝阴气。 “那那张欠条呢,”我问他:“竺寸金是怎么搅和进来的?” “这事儿赖我,”他说:“是我给出得主意。” “您?”我有些气愤地呵斥他:“您这是要瞎折腾什么?!” 夜里的流莺不敢停留,寒鸦也不再嚣张地哀鸣了,听着这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切喧嚣的呱噪都变作低糜的私语,闻风丧胆到鸟兽散。 “听我说,孩子。”他将胳膊架到了拐杖上,像是做足了准备,要侃侃而谈。 “这事儿是我没考虑周全,”他说:“当天回碧波山,我便把这事儿告诉了寸草,寸草听得坐立不安,便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寸金,今年三月底的那天,你不是换东西去了么,正好一早上没在家,寸金就趁着这当儿带着五千快钱给你阿妈,谁晓得你阿妈是个倔脾气,说什么也不肯白收,寸金急了,把我叫过去跟她磨嘴皮子,好说歹说,这才磨合出立字据的办法,寸金还特别强调不要利息。” “不要利息?”我冷笑:“那他还让窦秋波带上条子上我家收房子?这不是太扯了么?!” “这事儿来的蹊跷,”他告诉我:“寸金压根儿就没告诉窦秋波这回事儿,条子他一直藏着,不知怎么地就跑到窦秋波手里了。” “是啊,”我忍不住讥讽道:“条子会长腿,跟他竺寸金一样地居心叵测。” “窦泌!”他呵斥我:“你不能这么说他!” “不能说他,成,”我说:“那就说说您吧。” 他再次眯起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我,我避开他那写满痛心的眼神儿,理直气壮地说:“您不用这么看我,我知道您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有什么话,我也就不藏着噎着了,您说我阿妈一心寻思着要给我阿爸迁坟,我信,但您说她只身一人去城里拾荒,我不信,说说吧,您是怎么诱导她签订那一纸契约成为这故事里的笑话的呢?” 月亮蹒跚着走,渐渐占据了整个树梢,这个阴沉的天,终究没能拂晓,只有一缕风的残破,在河水的眼角吹出皱纹,一波一波的涟漪泛滥在他的眼里,漾出了滚滚的悲痛,覆水难收。 良久,他望着水里的月亮凄然一笑,柔柔的波光里立马浮现出他的倒影,像是嘲讽,又像是可怜,他的脚边撕扯出无限的黑暗,形影相吊。 “笑话儿?原来你阿妈在你眼里一直是一个笑话?你知不知道我那天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忽然就疯了,一个人晕乎乎地走到马路中间,又唱又跳的,那时候你在哪儿?别人按喇叭的时候她忽然间清醒,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儿,又是捡易拉罐,那时候你怎么不去劝?这就是你对她的关心么,丫头,你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是么,我不了解,你了解,”我冲他摊摊手:“可是你说得这些又有谁能证明呢?” 你要是还不信,就去回收站问问,那儿收废品的小伙儿可以证明,“他说:”你大爹我没有信口胡诌。“”好,就算这个说得过去,那么那张字据是怎么回事儿?谁给鼓捣的?“”除了不要利息那条,其余的条件都是你阿妈提的,“他坦言不讳:”执笔的人是我。“”你知道,“我说:”我阿妈目不识丁。“”对,“她说:”所以写完后我有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她这才摁的手印。“”对,“我说:”所以她傻。“ 哦,是的是的,她就是傻,我从来没怪过她任何,但这回,我必须不留余地地骂她傻,我想把她从坟墓里骂醒,告诉她一个傻子是不配睡那么久的,我必须让她知道,一个不识字的鬼,哪怕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被有文化的判官给欺负。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必须把那张该死的契约给吃了,我不会怜悯一个傻子会不会被一张皱巴巴的纸团噎死,哪怕那傻子是我亲妈也没商量。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张瘸子的脸现在阴得跟老天一样沉,他左顾右盼地张望,搞得我不知道该看哪儿。我知道,他这不是想找什么东西教训我,而是想掩饰自己悲痛得无以复加的情绪,粗暴不能解决问题,他只是想酝酿出几句言简意赅的话,好让我做那道德谴责下的卷尺,压得直不起腰。”傻?哈哈哈哈哈~!“良久,他终于苦笑,用手死死地掐住自己不能挪动的瘸腿说:”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我不知道风该往哪儿吹,只知道东西南北中,有风的地方就该分道扬镳。墙头的拂草带着某种失望的情绪漫不经心地飘,我回头张望,发现跪拜在坟冢中央的村长已不见,阿妈黑白的小相就着暮色浮现,眼里带着些许不安,我望着她眼里浅浅的笑意,竟没有太多话要说。她沉默着看我,我扭头,沉默地眺望远方,就在山麓的一角,有两个佝偻的身影,步履蹒跚。蓝色的高毡帽像一朵开败了的骨朵,贴在了他稀疏的头顶,身旁的老人跛着脚搀扶着他,骨瘦嶙峋的背耸成了骆驼,背负着年迈跋山涉水。他为他掌灯,在这死寂的陌路山头,回荡着两股恸哭,流动着,奔向了山脚的酒家,那声音渐行渐远,我最后没能听到水酒声里的抱怨,但我知道,老人与我之间,隔着千万条鸿沟,这是心里一道道难以跨越的坎儿,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村长,亦或是我和张瘸子,都是这沟槽里七上八下的流,一旦殊途,便难以:再同归。 第七十五节 谁来牵挂,我无处安放的青春 ()相思是天上的月亮,看着的时候很远,想着的时候很近。 牵挂是水里的月亮,看着的时候很近,想着的时候很远。 淡忘的盈虚,没有月亮,走近的时候隔得很远,走远的时候隔得很近。 走失的心,就是月亮的圆缺,料想还有阴晴,到临了了,却盼不到守得云开的那一天。 可真的那天,天明了,我拨开了乌云,却再没与你碰头。 山远了,水远了,很近的心,也远了, 那天的太阳红到家了,连天都是血色的。 我在夜里亮起了微光,愿天边的灯笼,带你找到消失的路。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这么近,那么远》 不知是不是迷失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竟走到了寸草的家,眼前的古朴的小屋把我的记忆一下子勾回到了十年前的仲夏:那个无忧无虑,永远年轻的日子。 那时候的童年,荡漾在秋千上,寸草在后面推,寸金在前面摇,我在走走停停的晃荡中,时有拿脚印对着天的错觉,而今却事过境迁,我已然走在残酷的现实里,脚踏实地了二十年。 记忆中的那些曾经清晰的勾绘已如荒废的秋千架子般,在经年累月的风霜雨露中褪色,那年轻的脸,也如半夜三更的天般,模模糊糊亮。 时光荏苒到老旧的门前,我没勇气推开门,亦如同样也拿不出勇气走进门一样。 我想走,可也迈不开步子,只能由着性子,蛰伏到纸糊的窗前,挖出一个小洞窥探。屋内点着一盏孤火的寂寥,张老爹不在,寸草和大妞也不再,铺满了席草的病榻前,坐着喂药的栗子,和躺在被子里不省人事的寸金,我看到的,是两个登对的人,他们是如此般配,惊为天人。 “她才是他的良配,而你不配。”耳边又响起了寸草说过的话,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咬着牙骂我的样子,“蜜豆,”他说,“你没有心的。” 恍惚间,我听到了火车的鸣笛,那是一种飘忽到天堂的渺茫,近了,更近了,我感受到刺耳的剧痛,轰隆隆地响——你没有心的,你没有心的,你没有心的…… 我傻了,真的傻了,迷糊中,好像听到了心跳,但那不是我的,那砰砰的跳动,来自于屋内——那两个人的,心的呼应。 那一刻,我好像真的有看穿,仿佛眼前凭空架了副透视镜,我看到两颗紧挨着的心,红得几乎就要滴血。我再模模我自己的胸腔:凉的;我不可置信地将手嵌进肉里:空的;哦,我真的没有心,或者说,我的心早就死了,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是半个活跃在生人气息里的木乃伊,昼伏夜出,没有心跳,没有心动,只会僵直着走过每一步消失的路,然后伴着一股股窒息,行尸走肉着。 谁知道,我是多想活一次,多想像他和她一样,鲜活地活一次。 多少次夜里,我都哭着醒来,我恐惧地大叫,因为害怕雷鸣,只是,每一次,我都只听到自己的哭喊,每一次,我都捂着心猝死,最后又一次一次地从猝死中醒来。 没人安慰我,始终陪伴我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这个世上,不懂得背叛的,也只有影子,它和我一样,不需要心跳,就像它和我同样地深知:只要没有呼吸,就永远不会窒息。 我想,这都是天意,我注定是一个没有心的人,这是命的安排,只是那些不信命的人,妒忌我的信命而已。可是我的命,已经乱作一团,寸金,寸草,栗子,还有苗俊,这里头有着太多的纠葛,没人教会我——如不能喘息,那又该怎样苟延残喘? 风来了,却没有雪,我却是带着满身的冰冻,将寒意融化进屋内的心的温暖。栗子仍是坐在床头,俯身到寸金的额头轻轻一吻,她脸红了,但脸上却挂着我从未见过的幸福的笑,她从未对我这么笑过,虽然我知道爱情和友情,实在没什么可比性,但这是真的,至少,在我住院的那段期间,她从未对我这样笑过,那时候,她还是我的医护,照顾我,是她的责任,可是寸金,一个于她而言,是一见钟情的人,她不附带任何责任,却又像有着一切责任般的照顾他,这就类似于一个巴掌固执地拍到了棉花上,让本身的松软,化解到了更松软的松软中,栗子就是这个沉浸其中的,陶醉的女人,拖着下巴沉醉在她编织的无比撩人的幸福感中,寸金在这时候醒了,唧唧歪歪地在跟她说些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到,我只能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栗子衣服上在这时候多了块儿呕吐的秽物,寸金无比抱歉地伸手去替她擦拭,熟稔得像一个老手,哦,是的,他真的是一个训练有速的老手,曾几何时,他也曾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用大手牵起我的小手,走过了无数个春秋,寸草老欺负我,他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了我去欺负寸草,回忆起来,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而今的时刻,曾经不再,未来的路上,也只有我一个人,天晓得我走得是多么地孤独,而这孤独,又该是多么苦涩的心酸。 天边的星星,疲累地闭上了眼,月亮披着霞光,清冷地罩在了十里坡无人的角落,竟说不出一句话,我从兜里捞出一把白兰豆:这是他曾经给过我的,而今我要还给他。凉了的温度,晾在了窗台,风悄悄地拂过,不留下一步足印。 不要说,爱是漂流瓶—— 时光流进瓶颈的,是风到不了的方向。我几度沉浮,却到不了有你的尽头。 不要说,爱是漂流瓶—— 无数次的晃荡,是倒流的漩涡,我随波逐流,迷失了去时的海。 光芒葬在了消失的昨天,我再没看到过船只的泅渡,霎时间,斗转星移。 不要说,爱是漂流瓶—— 风灌进回忆的,是天褪不掉的颜色。我几度辗转,却走不出有你的轮廓。 不要说,爱是漂流瓶—— 无数次的踱步,是逆行的罗盘,我跌跌撞撞,遗忘了来时的路。 呼吸活到了等待的明天,我再没听到过吊钟的心动,刹那间,万籁俱灰。 不要说,爱是漂流瓶—— 你到了天涯,我去了海角。 流动的云掉进了平静的海,我看到成片湛蓝的漂浮,点缀了今天:花白的泪。 向左,亦或是向右,一个擦肩,一个回眸,已再无邂逅。 不要说,爱是漂流瓶—— 轻轻的徘徊不过是心的空落落:我不懈的追逐,你无悔的放逐。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漂流瓶物语》 不远处的石桥上,月色将冷,大妞和窦秋波正站在桥头攀谈些什么,风一头撞散了东西南北中,我收住了脚下的步子,藏匿到了一颗小树的后头,探听着婆娑背后的窃窃私语—— “好丫头,你这可真是太有心了!” “您不必跟我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瞅瞅,谦虚了不是,要不是你把那借条给我,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呢!” “照您这么个分析法,那我觉得您最应该的感谢人是寸金哥哥,要不是他屋里的书随我借,我还真没法儿把偶然发现的借条给您呢。” “哼,别跟我提那个臭小子,那就是个吃里扒外的混账,真瞒得我好苦!我早问他刚工作那几个月的工钱去哪儿了,他死咬着骗我说丢了,我早怀疑这里头有猫腻了,敢情还真是去救济窦泌那小贱人一家子了,真是够该死的!” “话可不能说的这么难听,寸金哥是多么老实的人啊,说不准儿是被窦泌给坑了呢,再说了,转来转去,这借条不是也转到你手里了嘛,您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哼,可是借条被那臭丫头撕了,这下子要我拿什么去对付窦泌这个眼中钉呢?” “办法总是人想的,您也别太愁了,要我说,风水轮流转,她总有得死的那天!”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来来来,大妞啊,把这个收着,算是婶婶儿我的一点儿小意思。” “不不不,这样不好吧。” “要的要的,你就收下吧,算是一点儿小意思,以后合作的日子还长,你可别让婶婶儿失望哦!” ·········· 借着白色的月光望去,只见窦秋波满脸虚伪的笑意,愣是把一个果篮硬塞到大妞的手中。 “大妞啊,”她对她说:“自家的水果,来,尝个鲜。” 大妞草草推诿了几下,便不再客气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窦秋波咯咯地笑着,与大妞挥手作别之后就朝着桥尾走去,石头很委屈地被她踩到脚下,她昂首阔步地走着,活像一条搁浅了却又趾高气昂的鱼,胖到圆实的身子,简直比石桥还要敦实。 夜色重归平静,大妞眼瞅着她走远,便毫不客气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她咒骂道:“真他娘地小气!” 多心的人总是像贼一样地警惕,我看到她四下张望,在确定无人之后便伸手从果篮里抓了一个苹果,杂耍似的高高地抛到半空,然后她便跳起来,像鹰一样的接住,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霎时间,我忽然很愤懑,因为我听到了她咀嚼胜利果实的声音,那是比风吹叶落更猖狂的声响,我听得很刺耳,恍惚间还有钻心的疼—— “这就是你的契约,你和你阿妈合起伙来算计我们家,竺寸金,你为什么,为什么!” “窦泌,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的,我是·····” “你人面兽心!竺寸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 我把心摊开,一字一顿地争吵,还恍如昨日:难怪栗子会拼死护着寸金,难怪寸草会骂我没有心,寸金一下子跟我解释了那么多次,而我,却一次也没有听。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我所不相信的误会,它原来真的只是个误会。 我是个罪人,活得罪该万死,可是而今真正的元凶现在竟然会那么淡定地站在我面前,那么跋扈地享受可耻的喜悦,她到底凭什么?! “大妞!”拳头已经捏得咯咯响,我再也不可自控地冲了出去,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她! “咳咳~,你?!你怎么在这儿?!”我冷不防的大叫让大妞霎时吃了一惊,她好像不小心噎到了,半个不成形的苹果吓得一下子掉到了石墩上,然后扑通一声就掉到了水里。 “呀,我的苹果!”大妞觉着可惜,匆匆忙地爬到了桥栏边儿上,可是最后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急得干跺脚。 “窦泌!扫把星!你把我苹果弄掉了,你赔你赔!”她很愤恨地咬牙,示威地把拳头砸到了石墩上,不想却以卵击石,疼着抱起手来直哼哼。 我冷笑,很不屑地质问她:“你那么激动,是心虚么?” “什么?”她紧张地拽着衣角,却扯着嗓子吼我:“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害我掉了苹果,还敢这么嚣张的么?!” “哈哈,好笑,做贼的喊捉贼,那苹果不是窦秋波给你的吗?”我指着她握在手上满满一篮子的苹果,直言不讳地教训:“你手上不是还有一篮子吗?人赃俱获,难道你想否认吗?混蛋!” 大妞望着我愣愣地看了半响,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没错,看来你都看到了,可这又说明什么呢,你就是妒忌,自己的亲大姨,倒过来疼我一个外人,你看着很不舒服是吧。” 我斜着眼看她,咬牙切齿的恨,几乎要把肺气炸掉。 “行吧,看你可怜,”她把篮子搁到了石桥的墩子上,然后从里头拿出一个苹果,转身递给我说:“这个,就当我施舍你吧。” 我摇头轻笑,伸手不动声色地将她强捧在手上的耻辱打落在地。 “你!”她的脸像乍然间转凉的天气,一下子阴掉。 “鸟人!”她骂我:“你简直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是你吧,你我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这么做那么做的,”她和我装糊涂:“我做什么了,啊~?” “你别装了,我什么都听到了,是你偷偷地背着寸金把条子交给窦秋波的,是你是你是你!” “呵~,今儿个可真够不凑巧的啊,什么都给你听了去。”她脸上闪过一丝吃惊,可随即取而代之的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无所惧畏。 “是,”她极其不知悔改地承认:“那借条是我给的秋波婶儿,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我咬着牙说:“你把这屎盆子往寸金头上扣,你这样对吗?” “听听,真是可笑之至啊,”她调高了音调宣告:“一直以来我从来就没说过这条子是寸金哥哥交出去的,诬陷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像是最残忍的解剖,我从血淋淋的模糊里,看到了最残忍的真相,每一个字都尖锐得像刀子,活刮了自欺欺人的我,还有我所不见的,隐约作痛的心。 竺寸金,这三个红得滴血的字,这一个傻到少根筋的人,曾经是那么深信地把我当成了站在他肩上的太阳,可是而今,他却被这个沉重的信仰,压得喘不过气! 哦,寸金,寸金,如果现在有一阵风的话,那请你细细地听,那每一寸金灿灿的光,都是我的抱歉,忘了我吧,就像时光日日夜夜那样的流动,忘了我,我也会忘了你,在不再有风的明天,然后闭上眼睛,等待天黑。 第七十六节 午夜里炸开的口角 ()sweepthesadnessundertheet,oryourbitternesswillemergewartsandall。 把悲伤掩盖起来吧,不然你的愤懑就会毫不避丑地显露出来。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果》 四面八方的风狠狠咒骂,我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鬼火,它们阴森地吹气,闪闪烁烁地飘到我头上来。哀号很渺茫,回音时远时近地回旋,然后飘忽着说:“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有些痛苦地踉跄着向后倒去,扶住了结实的桥栏,但心却好比不安的铁索,前前后后地摇。 “哼,别演了,你这种人是没有心的,痛苦给谁看呀?” 大妞吧唧着嘴,美滋滋地咬下最后一口果肉,然后表情木然地看着我。我知道,她该是开心了吧,看到我痛苦,她该是开心了吧,她最大的快乐,就是我不开心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出卖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啊?!”我不解地向她吼去,只觉得心空了,好像就那么霎时间,我什么都不记得。 “无冤无仇?!可笑,你还真敢说!” 大妞拿指甲剔了几下牙,然后把手上的果核扔进了水里。 “哗啦!”像是一条垂死的鱼高高跃起的挣扎,那被啃得不成形的苹果嘭地一下子掉到了水底没了影。大妞从不远的桥头走近我,脸上挂着的表情,依旧是看不清情绪的木然。 “我不介意提醒你,”她气得抽搐,纤细的指头用力地指到我头上来:“是你!是你抢了我的阿哥!”“竺寸草?”我一副终于明了的样子,尘封的记忆像是受惊的涟漪,一点儿一点儿地浮出水面—— “蜜豆你还好吧?” “好?!是啊,我很好,好得我想死!换你被她咬咬,你试试?!” “说话别那么大火气嘛,她比你小,你大度一点儿行不?” “竺寸草!我发现你真的很护短!就因为我比她大,就任由她骑到我头上拉屎拉尿吗?你真是混蛋扯淡王八蛋!” “你啥时候变得这么酸溜溜的,我牙都快酸掉了!” “酸溜溜的是她不是我,来,瞅瞅,看到我手上这牙印没有?我敢保证,她绝对喜欢你!” ········ 哦,我忘了她是他的影子的,我该记得她是他的影子的,这么明显的牵连,我怎么可以不记得,这真是太过难得的糊涂!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妒忌。”我摇头,很无奈地冲她摊摊手:“但是可惜啦,你妒忌错对象了呵。” “我呸!你少狡辩!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疏远寸金哥哥就是为了要靠近我阿哥,你想勾引他,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为了你,他不惜丢下我跟阿爹去城里找你,为了你,他竟然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了几天几夜!要不是因为你,我阿哥早就接受我了!你是我的噩梦,简直是我的噩梦!” 她抓狂地数落我的百般不是,我万般无奈地看着她,依稀地觉得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奸恶小人,只是一个时而糊涂到用小人的手段去感受奸恶的小大人,只是一个被爱情逼疯了的可怜人,也只是一个不能让自己爱的人,变成自己爱人的,可怜的女人。 这就是爱情吗?可怕的,心碎的,难受的,苦涩的?!我不知道,或许,也依稀知道,唉,约莫此般说不清,那般道不明的才是爱情吧,要是谁都能了解,那爱情,也就不是爱情了吧。 我们总是这么糊涂着,却也总是这么糊涂地清醒着,真不知道这样的矛盾,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去死吧!” 就在我急思冥想的时候,一双冰冰凉凉的手狠狠地掐到我脖子上来,我本能地用手去拉扯那股令我窒息的力道,缓过神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大妞,她眼里充斥着血丝,那是比磨牙吸血还要丧心病狂的愤懑,滚滚逼近的杀意已经吞噬了她的理智,她咬牙切齿的狠相,活像一头蛰伏于暗夜的野兽! “松···,松手···,松···手···” 我用力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儿,好像每一分气力,都是用生命在呐喊。大妞充耳不闻,她却依旧掐着我的脖子,手上的力道用力了一些,又用力了一些,企图像是想要把我捏碎。 我慌了,卯足最后一丝力气,使劲儿地朝着她的小月复踢去,她啊地尖叫了一声,这才松开我,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 “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把肺给咳得跟超负荷的导弹般,轰隆隆地炸掉。 “咳咳,死丫头···,”我清了清嗓子,很是生气地吼她:“你是想谋杀吗,咳咳咳~” 风吹得是那么地后怕,我心有余悸地站远了些,大妞长长地望着我吁了一口气,然后猛地站起来,指着我忿忿地叫骂道:“这都是你逼的,你不该跟我抢的,你不该的!” “没人跟你抢,更没有人逼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逼你自己!” 一**的声浪像远古时代的击缶,石桥瑟瑟地,有了轻微的回响,恍惚间,水里倒影摇曳,似乎一幕幕袅袅的烟云,都要浮出水面。我走到了桥中央,望着她因愤怒而变得越发通红的眼睛,觉得像是雾里看花般,已把所有的悲欢都看穿。 “你的爱太狭隘了大妞,”我走近,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就算没有我,竺寸草也不可能喜欢你这么一个自私自恋的人,从始至终,你爱得人只是你自己!” “你胡说!”她抹去眼角的泪,异常极端地说:“我为了他可以去死,你能吗?你肯吗?你敢吗?你做得到吗?” “我没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可以告诉你,别说我和竺寸草没什么,就算我和他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插话儿!” “你!贱人,贱到连脸都不要的贱人!你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她狠狠地扬起巴掌,说着就想往我脸上甩。 我咬牙,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朝我砸来的冲动,狠狠地瞪着她说:“别再想跟我动手,因为你他娘的不配!” 我轻蔑地甩开了她,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最终嘭地撞到了石墩上,在石栏上扶稳。“你!你··”很奇怪,从先前到现在,她一直咬牙切齿地瞪我,但不过几秒的功夫,她原本充斥着嚣张的眼里,忽而一下子漾开了委屈的泪,那点点的波光,几乎要把世界哭到崩溃。 “窦泌姐姐,”她委屈地看着我,出人意料地服软:“我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什么?”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都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怪异,但具体怪异在哪儿,我又想不出端倪来。 “我只不过是想给你送些水果,你不要就算了,还打我,我,我····”她莫名其妙地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紧跟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仿佛吃进肚里的不是苹果,而是苦瓜,简直委屈得不像话。 “喂!”我攒紧了低垂的拳头,很大声地吼她:“你撞客了吧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你?!” “你既然这么容不下我,那我还是死了的好吧!”大妞哽咽着,迅速地站上了石栏,然后抬脚就想往下跳! “别!大妞!”我冲过去想拉住她,但是一阵迅疾地风嗖地越过我,径直朝大妞飞去。 “你闪开!”一个强有力的力道猛地推开我,我错愕地抬眼,待缓过神儿来的时候,寸草已经把大妞从桥栏上拽了下来,而他的脸上,竟是挂满了紧张。 “不哭了,不哭了,阿哥在,没人敢欺负你!”他抚慰大妞,很宠溺地模模大妞**得快要翘到天上的小辫子,大妞吸着鼻子,傻傻盯着寸草看,似乎很是心满意足。 “竺寸草?”我傻不啦几地问他:“你怎么来了?”“这话应该我问你!” 他很不耐烦地质问我说:“你怎么敢这么大胆地欺负我妹妹,蜜豆,你也太野蛮了!” “我欺负她?”我听着错愕,只觉得这样的罪责加到我身上,简直是太可笑的负担。 “笑话!大妞,你自己说!”我恨恨地向她讨说话:“我到底有没有欺负你?!” “我,我···阿哥···”大妞顺势哭倒到寸草怀里,眼睛却贼贼地朝我这儿瞟,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我木讷了半响,这才恍然大悟,她方才的一切,都是逢场做戏。 “好啊,大妞,你竟然···”我气愤地去拽她:“”你个小骗子,敢跟我玩儿攻心计?给我出来!“”住手!“寸草很用力地推开我,眉宇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愤怒。”你走开!“他瞪我,从未曾这么凶过我的他,竟然这么瞪我,这让我忽然间觉得很心寒,因为这不可思议的怒目圆睁,表明了——就在这一刻,他恨我,而且恨得入骨。 风吹过的,是比胆寒更加严寒的心寒,我愤愤然地走过去打他:”竺寸草!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够啦!“他起身把大妞护到了身后,然后抓起我失了理智的手,没心没肺地说:”我从我说过我是好蛋,但即便我是混蛋,比起你这个王八蛋来说,我也未免好太多了!“ 我错愕地瞪他,却在余光中扫到了大妞掩面轻笑的脸,她低垂着眉角,轻蔑地朝我竖起了中指,然后咯咯地乐,却很狡猾地没有笑出声。我忽然间觉得很郁闷,郁闷得像是渔船上穷得只剩郁闷的渔佬,撒了一张破了的渔网到海里,眼里塞满了活蹦乱跳的鱼,可是一收网,却无奈地打了一场空。哦,什么叫奸诈,什么叫狡猾,什么叫**果的奸诈和狡猾啊!大妞就是那条奸诈到狡猾的鱼,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毫不客气地把她下到油锅里炸得两面焦黄!可是,我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她还有咸鱼翻身的那一天,我揪不到她的尾巴,就注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如鱼得水地畅游到寸草的怀抱里,不知天高地厚地去嚣张!”竺寸草!你看清楚些!“我掐着他的脸,逼他去看大妞:”假的,都是假的,她在演戏,你别相信她!“”阿哥,我没有···“大妞委屈地眨着眼,说着眼泪又该像七月纷飞的雨般,哗啦啦地往下下。”你还敢说你没有!勾结窦秋波私相授受算计我的你敢说不是你?!刚才为了竺寸草想杀我灭口的你敢说不是你!“ 我气得几乎炸掉:”做了却不敢承认,你简直太可恶了你!“”可恶的是你!“寸草言辞凿凿地针对我:”什么要杀你灭口,什么私相授受,有证据吗?你拿出证据来啊你?!“”要证据是吗?不就是证据吗?好,我给你。“ 我快步走到石墩前,把一篮子的苹果拎回给他:”这就是证据,我亲眼看到窦秋波交给大妞的,大妞也当着我的面承认是她把借条拿给窦秋波,好合起伙儿来算计我的!“”呵~“寸草把果篮接过去,提得高高的,赏玩地看了几眼,然后很快地把篮子搁到了地上,轻笑着对我说:”一篮子水果说明不了什么,我只相信我看到的。“”竺寸草!“我指着大妞,又指了指地上的果篮,无比愤怒地告诫:”人赃俱获,这还不算看到,你不长眼吗?!“”不,不,我长着眼,我也看得到,可是我看到的,是你对大妞的恶脸相向,你的死不悔改,还有你六亲不认的蛮横和冷血无情!“ 他显摆着两个指头对着他自己,然后又指指我,仿佛眼睛长到了指头上。桥畔的水草声嘶力竭地呐喊,在黑黑的夜色中连成了一片天的孤独。我站到了找不到方向的方向,在成片的迷失中,背着风。”你不相信我,“我苦笑着凝视他:”你这是不相信我吗?“ 风还是那么大声地吹着,似乎要把所有的迷惘都吹散。”我说过了,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或者说,“他走过去,轻轻搂着大妞的肩讽刺我:”我只相信有心的人。“ 幻听又来了,像窗子以外的啼鸣,唧唧喳喳的哼唱——你是没有心的、你是没有心的、你是没有心的······”竺寸草!你个糊涂蛋!“ 我捂着耳朵逃离,像是有千军万马追逐地,不要命地跑。 天终究没有拂晓,我驻足到了日渐漆黑的桥尾,再次回头的时候,桥的那头,已空无一人。 我以为他会追上来的,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带着他心爱的妹妹,头也不回的走。他走得是如此的匆忙,甚至都没来得及留下一个背影。 我忽然间很失落,这失落来得很莫名,像是忽而地风地,悄无声息地来,却又冷不防地去。 不远处,草海依旧地捏连,我忿忿然地冲进去,狠狠地扒开,却没有尽头。三三两两的拂草被风吹到了脸上,很痒,我站定,看着手心里被连根拽起的稀疏歪着头,似乎在没脸没皮地笑,于是脑海里立马浮上了竺寸草的清晰影子,吓得我瑟瑟地松手,很是心惊地一哆嗦:”哎呀我的妈呀!“ 野草轻飘飘地拂到了半空,恰似绿意的春色,走得旁若无人。我看到漫天的心碎都飘零,恍惚间所有的尽头,都没了尽头。”这是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我悄悄地问自己,把头悄悄地埋进臂弯,然后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浑噩着,把满眼的模糊:悄悄涂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