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菊》 第一章 江柳淮畔,绿满枝头,一树桃红笑春风地展现艳丽风情,与细柳条的绿意相互争辉,带来一片姹紫嫣红的迷人景致。 烟波江上传来动人乐曲,袅袅蒙雾顺著风向飘往云层里,娇艳多姿的花娘媚笑如灿的偎著抛金的大爷,阵阵流动销魂的春光。 笑声风声笙竹声,声声人人心弦,纸醉金迷好不快活,一曲「君来笑」赢得满堂彩,媚眼儿流转处尽是那勾人的无言哝语,叫人如何不心酥。 人言洛阳牡丹香,江南多美女,今朝有酒今朝醉饮,醉卧美人膝今生何憾,就当花下风流鬼,哪管城外灾民哀鸿遍野。 大宋年间重文才轻武生,诗词歌赋尽出文人口中,无人在意强寇环伺,以文治国还以为四海升平、家家安居乐业,殊不知这快活日子已不多时了。 边境蜂火四起,皇宫内院犹自醉生梦死,奢靡虚度地笙歌艳舞,笑拥美女与财富、大口啖食,无视民不潦生的悲况。 国不盛,盗贼起,尽管有心人有意救穷,但蜂拥而至的贫民乞丐又岂是百数,救得了粟米难施云泽,财不露白方为保身之要。 但是,似乎有人忘了这点,将自己置於众多的贪婪眼中。 「二少爷,离回庄的路程还约有数日,你要顺道去视察其他店铺吗?」 面无表情的带剑男子一脸冷峻,恭敬而刚毅的身子微微低了低,隔开了主仆之分。 「总要瞧瞧吧!一年难得出一、两回远门,总要有点建树才好见人。」温雅的一笑,俊雅的脸上浮现一丝自我解嘲。 清秀消瘦,面如冠玉,开口言之的公子有张吸引人的好皮相,一身月牙白的文人打扮更衬托出他的不凡,宛如流连人间的谪仙。 但是谁也瞧不出他儒雅的笑脸下有颗精算的脑袋,右手起墨笔,左手盘锱铢,毫无市侩之气的他竟是两河流域最富盛名的商贾,名下产业不计其数。 外人看来他是一位风雅名士,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眉目朗秀得令山川失色,除了偶尔略显的病态和苍白,但他却自认为自个儿长相一般,且是个无趣的人。 何来无趣呢? 一不贪杯误事,二不沾花街柳巷,三不守财如奴,四不争强好斗,平凡得犹似一口枯井,丢再多的石子下去也激不起半滴水花。 人真没半点嗜好岂不无趣,围绕四周的是不断累积的财富,和他眉间浓得化不开的疲累。 「二少爷的经商本领为人所赞扬,岂是毫无建树,短短三年将柳月山庄经营得比老庄主建庄之初更为繁盛。」立於左侧的清艳女子浮躁的发出不平,一心维护敬重有加的主子。 「西凤,不可对二少爷造次。」凭她的身份还不够资格加以评论。 苗族服饰装扮的西凤大剌剌的噘起嘴。「你别老是板著脸教训人成不成?主子都没说一句不是,就你一张嘴不饶人。」 「江南不比你苗疆之地,汉人重节守礼,你若不知收敛,会招来非议言论。」坏了柳月山庄的名声。 「明明长了一副凶恶样,怎么那么爱唠叨?非议就非议,我还怕众口铄金不成?」她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待她这个女护卫。 当年她就是太好胜而中了人家的陷害,误食奇毒无比的「月下美人」,结果差点一命呜呼地去见老祖宗,跌落深谷等著两眼一闭。 所幸命不该绝的她被路过的二少爷所救,以一株昂贵的千年人参佐以其他难得药材解了她一身毒。 原本毒解之後她该回苗寨寻她那青梅竹马的爱人诉苦,谁知正好碰上他迎娶害她的情敌,一个火大举起双刀将新娘子的花容月貌给毁了,并下了没有解药的蛊毒让一对新人永生不得结合,空有夫妻之名却成了会加害对方的敌人。 不幸的是那名新嫁娘刚好是族长的女儿,西凤虽贵为苗族公主,但她的阴毒行径仍不被族人所接纳,在一阵喊打喊杀的情况下她仓皇地逃出苗寨。 无处容身的她又遇上当日的救命恩人,她豪气的以报恩为名甘为侍从,落花成刃的好身手确实多次派上用场,保她体弱的主人平安无恙。 她和另一位冷面的卫侍游龙脾性正好相反,是个十分烈性的人,见到不平的事一定要管,不管对错先出手再说,被欺凌的一方在她眼中属於弱者,侠义之人都应当伸出援手。 所以半个月的路程走走停停费了多一半的时辰,为了她的急公好义、不懂善恶,柳月山庄的二少爷才趁机巡视了一下各地店铺,而这也算是无趣之举吧! 「你说什么?」眼一眯,游龙冷厉的眸中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真是长了一对鬼耳,那么小声也听得见。「我是说天气挺热的,去喝杯凉茶解解渴吧!」 不然光看他那张臭脸就一肚子火气,真想在他身上种下十几、二十几种怪毒,让他没心思老挑她的毛病。 「热?」抬头看看因风扬起的柳叶,他轻哼了一声。「刚入春的气候还有些微凉,你喝什么凉茶,想害二少爷又犯病吗?」 「我哪有,你少编排有的没的,我西凤是这种人吗?」他那双狗眼休想把人瞧低了。 「难说,你一向没分寸、不懂进退。」连起码的谦卑她都不见得明白。 「你……姓游的,你一天不找我麻烦会浑身生虫长蛆呀?」拳头一握,她忿忿地朝游龙那张没表情的脸一吼。 八风吹不动的游龙只是眉头微皱的出言警告,「出门在外别使出你的泼辣性子,让外人看笑话。」 「你管的也未免太多了,我哪里碍了你的眼?」软鞭一抽,她做出要讨个公道的架式。 瞧她又想找人打架的模样,眉不抬的游龙视若无睹地走过横眉竖眼的西凤面前,取出下摆缝上精致穗花的银白披衣为但笑不语的主人披上。 楚天魂有财有势文采过人,一出生即荣华富贵在身,偏就身子骨不好,三天两头就得找大夫来救急。 弱冠之後经由高人调理病体後,稍见佳况,只要不受风寒、不透支体力,大致来说和常人无异,不须像幼时一般喝药像三餐进补,一回不饮便出事。 「二少爷,你看他啦,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气闷的西凤无处宣泄怒意,不甘心的向主子告状。 楚天魂俊雅的笑笑,一派清闲,「游龙就那个性,改不了,你就迁就迁就他吧!」 以和为贵,犯下著为了点小事而恼怒在心。 「为什么不是他来迁就我?你瞧瞧他又是那副千年不化冰的死样子,分明瞧不起我!」不让她抽一鞭出气,她会像蛊毒发作一样难受。 冷哼一声的游龙根本不理她,由著她自个儿说话气得直跳脚。 「认识他这么多年,你能认为他还有其他表情吗?」入春了吗?怎么天气还没回暖? 即使披了白貂缝制的披衣,面容略显苍白的楚天魂仍觉得有股寒意来袭。 「二少爷。」他只是天性使然,别当他是怪物的论长道短。 「你瞧吧!他连唤我一声二少爷都是必恭必敬的不动皮肉,你就原谅他的天生冷清。」有人天生不知道如何去笑,没有七情六欲。 「二少爷,你不要跟她一起起哄。」脸颊抽动了一下,木人似的游龙仍是维持著不苟言笑的神情。 他淡笑的噙著谑意,「放轻松点,别把自己绷得太紧,凡事但求无愧於心,不必太认真。」 「二少爷的关心属下领受了……」 「可是没这必要是吧!要你不绷著脸比登天还难。」慨然一喟,他知晓他在担心什么。 全怪他不能让人安心的身子,肩难负重手难提,宿疾缠身难以根治,虽然已多年不曾发病了,但病根仍在,叫人心头吊著十五个桶,七上八下的。 楚天魂的脸上没有愁绪,只有接受命里带来磨难的泰然,他不以为苦的肩负起所有责任,过虚的脸色总是浮现令人不忍的苍白。 「哈!挨排头了吧!就说你食古不化、不知变通,直梗梗地活似一堵墙,千锤百链也敲不下你一根毛发。」简直与神兵利器一样坚不可摧。 「闭嘴,西凤。」别逼他出剑。 「喝,你是打劫的流匪恶寇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人都敢杀了,还怕他的恶形恶状。 「你……」 西凤的野和游龙的冷互成一体,看来两人爱在嘴上较劲、手脚上见功夫,但多年的相处下来也磨练出一种融洽,吵归吵,闹归闹,私交却如手足般百无禁忌,绝不容外人伤其中之一。 他们的眼中都只有一个固执,那就是忠於认定的主子,对楚天魂以外的楚家人皆抱持著可有可无的态度,不会听其命令行事。 意思是柳月山庄只有一个主人,在二少爷未成亲前,他们的命是为他而存在的,没人可以改变他们的意志变节。 「好了、好了,你们俩就安静一会儿,待会到了市集就照西凤的意愿去喝口茶吧!」真让他们闹下去,天都要黑了。 「是。」 「哈!有茶喝了。」 相较於两人的一冷一热,暗笑在心的楚天魂只莞尔地摇摇头,主从三人安步当车地走入杭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商意盎然。 听著叫卖声,闻著锅炉烹煮的香味,就算不饿也嘴馋了,腹里的小婪虫咕噜咕噜的发出鼓噪声,高嚷著要吃要吃。 没有江南女子含蓄与矜持的西凤,先一步买了串冰糖葫芦,率性十足地旁若无人吃了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羞赧或害臊。 当她吃下第二颗李子时,蓦然想起忘了帮主子也买一串,遂回身想问一声,突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撞了她一下,然後又足下不稳地跌向楚天魂。 这一撞一跌吓得小乞儿脸发白,连连道歉地直往後退,怕受责罚似的往人群中穿梭,没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人影了。 不觉有异的三人继续往茶楼走去,上了二楼雅座叫了壶清茶和几盘糕点,倚窗而坐的欣赏景色宜人的湖光山色。 江山多娇、美人妩媚,一江春水映著岸柳,也映出骚人墨客的风流,传世文采一篇又一篇的镌刻人们心里,也传咏他们不得的多情。 楼下唱小曲的姑娘抱著五弦琴上楼讨赏,一首「玉堂春」唱得丝丝入扣,叫闻者不免动容地纷纷拍手叫好,铜钱叮当叮当地落入一旁老人手捧的盆子里。 「西凤,打赏。」 负责总管银两的西凤虽不爱听软调子的小曲,但是主子的声音一起,她莫不听从地往腰袋里掏钱,好让辛苦卖唱的爷儿俩得餐温饱。 骤地,她神色一变。 「怎么了?老人家还举高手等著呢!」微微颔首向老人致意,不解向来急性的她为何动作迟缓。 「二……二少爷……」表情显得古怪,西凤压低声音朝他耳边一靠。「钱袋不见了。」 「不见了?」眉头一颦,楚天魂随即伸手朝怀里一摸,原意要取出为数不少的金元宝,但是,那落空的手什么也摸不著,绣著狻猊的沉甸甸银袋不翼而飞。 小乞儿的俐落身影闪过脑海,他蓦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叮当、叮当!两枚一两重的银子落入盘中,清亮的女音随即响起 「好曲好音好身段,该得个好赏,我代这位爷赏你的好歌喉。」 嫩黄的衣衫如秋菊般鲜艳、态度落落大方,抬眼一瞧的楚天魂为入目的娇颜闪了神,迷炫於她灿如朝阳的沁心笑脸。 「啊!还是江南的风光好,山好水好人也好,处处有黄金可得,叫人流连忘返的懒得回家挨训。」 瞧瞧这位有福气的大爷多慷慨,知道她小菊花一人只身在外没依没靠,特意招摇过市地露出饱得快满出来的荷包。 试问在一个偷儿面前将黄澄澄的小金块丢下的抛掷,无疑是大方的请人来偷来扒,他家里钱财多得是,不在乎这一点点救急的小钱,欢迎各位贼祖宗来大显神通。 所以咯,盗贼世家出身的她怎么能错过这个好机会?顺手一摸不著痕迹,钱袋入手还挺沉的,够她吃喝一阵子。 「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姊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只是一时失手嘛!居然罚人家面壁思过三个月,不得踏出红叶小筑一步。」 嘻嘻!祖师爷挺疼她的,知道她难过,安排这个天意大姊前脚一出门,二姊也跟著不安於室的开溜,那她还留下来干什么,当然是循「前例」而行喽! 出了千枫林一路南行,她一毛钱也没用到自己的银子,便能吃香喝辣的尝遍各地的山珍海味,这全赖各方善心人士「布施」,才能养得她白白胖胖的。 所谓贼盗不离家,她没有大姊的精明狡猾,也无二姊的冷静多智,但一手家传的好技艺足够她在江湖上耀武扬威,博得菊盗君子一名不辱祖先。 反正一家都是贼也不怕遭人非议,偷遍大江南北也算是劫富济她这个穷,她偷得理直气壮、盛气凌人,只差没叫人家把宝物直接往门口一放,省得她翻箱倒柜去找。 「血玉蟾蜍呀血玉蟾蜍,你好歹给我争点气,一定要藏些惊世珍宝让大姊刮目相看,不负菊盗君子之美名。」 不因窃人财物而羞愧的罗菊衣兀自沾沾自喜,为私自出林未被大姊逮回感到开怀不已。 抚著怀中小如手掌的血玉蟾蜍,心里想著透过月光浮现的地形图,那股想要一探究竟的心痒还真难以控制,仿佛罕见的财富朝她招手。 与贪无关,纯粹是骨子里的贼性难改,一知道哪里有好宝贝藏著,她就迫不及待想取来…… 「咦,不开眼的肥羊,怎么连个小毛贼近身也瞧不出端倪?」 啧啧!技巧真拙劣,真坏了贼祖宗的盛名,当街行扒还让人打个照面,想尝尝衙门的米饭好吃与否是不是?蠢得要命。 看来是欠教训吧!她就「替天行道」当一次真君子,教教肥羊和小乞儿钱财的重要性。 「呃,这位姊姊,你挡住小乞儿的路了。」双手紧紧环著微凸的腰际,满脸污垢的小乞儿卑微的退了两步。 他往左,罗菊衣一步往左,他往右,同样嫩黄的身影也跟著移动,存心踩在他跟前不让他通行,他惊觉不对劲地抬起头一望。 「不不不,我挡住的是你的财路。」纤纤葱指左右一摇,语气轻柔得如黄莺在枝头轻啼。 小脸一惊露出慌色,「姊姊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你要施舍我一粒馒头吗?」 「是呀!馒头,你怀里兜著的银子够买一整城的馒头和包子了。」就这么点出息,怀里兜著两包银袋居然只想著馒头,起码要来两只熏鸭、熏鹅才像样。 像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西湖醉鸭、锁阳嫩鸡、清蒸黄鱼、炒三鲜、快火蒸九孔、闷烧咕哮肉、白腐虾茸、红烧鱼片…… 满桌佳肴呀!光凭想像就满口生涎,巴不得美酒好菜一一出现眼前,一口食一口白术菊花酒,补心定志气,那真是人间美味。 「你呀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别丢了咱们老祖宗的脸,人家往你面前一站就露了馅,马上一脸贼相叫人看出你的心虚。」螓首半摇地发出叹息声,玉颜娇如春水的罗菊衣惋惜不已。 「我……我哪有心虚,小乞儿自幼无父无母乞食维生,哪来的福份和姊姊你同祖宗,姊姊真爱戏弄人。」他回以呵呵的乾笑两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抱紧怀中的财物。 「我说的是贼祖宗。」她不怀好意的勾起香唇一笑,轻轻拍他肩上的脏污。 「贼……贼祖宗?你也是扒手?!」小乞儿吃惊的睁大眼,有些迟疑的盯著她瞧。 「呋!别把姊姊我瞧扁了,那种唬唬人的小把戏我还不屑为之。」要偷也要偷些可观性高的,区区俗气的银两她还不放在眼里。 罗菊衣忘了不久前她才因为盘缠不够而「借用」一位富商的荷包,顺手牵羊也不算太光彩。 梅、兰、菊、竹号称四君子,受外公阴风怪盗侠小小影响的罗家四姊妹,正好取名为梅衣、兰衣、菊衣、竹衣,因此出手时会各留其信物代表到此一游,不知情的江湖人士误以为她们四人为男儿身,故以盗中四君子称之。 排行老三的罗菊衣娇憨甜美、冰灵生俏,小嘴甜腻十分得人宠,她不像罗梅衣那般善口舌、懂谋略,专门算计人,但天生的聪慧狡黠有其姊的七分真传。 唯一不同的是她比较善良,心眼虽多却不会用来害人,老是突发奇想的搞砸手上的事儿,张冠李戴偷错人家指定的货物。 贼不一定只偷自己喜爱之物,有时她们闲来无事也会接些差事做做,一来练练身手,二来打发时间,三来还可以去观赏别人的收藏,何乐而不为呢? 像这次罗梅衣要她在半路盗取卫天堡的血玉观音,她手巧人也巧的伸手一摸,倒让她摸出个玩意儿。 只不过人家要的是观音,她得手一只血玉蟾蜍,虽是同一块血玉所分割出来的宝物,但意义却大为不同,惹得她平白的挨了大姊一顿冷嘲热讽。 说来也巧合,竟让她在无意间发现血玉蟾蜍内的秘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武林人士趋之若鹜的藏宝图,但以她当贼多年的敏锐直觉,铁定也是价值不菲,不去玩玩似乎有点可惜。 反正大姊、二姊前後离开红叶小筑,她们忙自个儿的事都来不及了,她爱玩多久就玩多久,不怕有人唠叨,这才是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贼就是贼,还有分二流、三流的吗?」小乞儿满脸怀疑的一嗤。 一知道是「自己人」,他的态度为之一变地用上吊眼睨人,少了先前的惊惶恐慌,多了一分你能奈我何的流里流气。 总之是不怕她高喊捉贼,一个瘦不拉几的「同行」哪敌得了他的乞丐同伴,他随便一吆喝就有一大夥乞丐聚来吓得她腿软。 「小鬼,你这轻蔑的口气听在姊姊耳里非常不痛快,像背上多了一根刺般。」她最忌讳人家说她只有半桶水的功夫,好像只能落於大姊、二姊之後。 他不驯的一哼,两脚叉开地仰高鼻孔。「不然你想怎样?」 捉他报官吗? 超龄的冷笑浮现在他扁薄扬起的嘴角,一副被生活磨出来的老练,丝毫不认为她敢大声嚷嚷。 大宋年间百姓都极为贫苦,除了少数商家和大富人家能过得无忧外,大多数的农家和贩夫走卒都是勒紧肚皮在过日子,能少一张嘴吃饭就尽量少一张,省得拖累全家人。 所以街上的乞丐以老人和小孩居多,养不起孩子的父母只好任其自生自灭,抛老弃幼地勉强度过连年战乱,现在蛮夷又开始蠢动了。 他小乞儿的身世就比较悲惨了,尚未出生就克死爹亲,不及三个月大娘亲又辞世西归,老实的祖父母听了道士的一派胡言就将他丢弃野外,准备让狼群叼了去。 幸好他命大被个老乞丐给拾了,有粥吃粥,没粥啃树皮的赖活了六年,直到某一年冬雪冻死了老乞丐後,他才自食其力的四处行乞。 只不过挨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三天吃不到一顿温饱的情况下,他渐渐的打起别人系在腰间荷包的主意。 「不怎么样,本来打算见者有份三七分,现在倒是便宜我了。」一人独吞。 罗菊衣笑笑地抛著绣上狻猊的银袋,一脸和气生财的俏模样。 「你……偷了我的银子!」他跳起来要抢,可惜九岁大的身子看起来比七岁还瘦小,力不从心。 「你的吗?我以为是刚刚那对主从所有。」唉!双足生得不长是一大悲哀,连她细瘦的手臂都构不著。 「我……我……那是我先拿到手的,是我的!」气愤的双眼瞪得如牛鼻子上的铜铃般大,随著她的左抛右掷而转动火大的眼珠子。 「在谁的手中就是谁的,这是江湖上的规矩。」谁叫他没能好好磨练,抱在怀中的财物都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走。 火候不够。 小乞儿的表情一沉,像要扑向她,「银子再不还给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喔?怎么不客气?」她拭目以待。 欺凌个头不到肩头的小乞儿是有些可耻,此事若传出去还真不好做人,堂堂的菊盗君子居然也是个凌弱之徒,盛名受累。 可是这跳豆似的小人儿著实有趣,即使一身破烂脏污还挺有骨气的,明知技不如人还拚命抢她手里头的银袋,好像他还有机会夺回似的。 只见他左扑右扑如扑蝶般想追上她粉嫩身影,几番跌倒又爬起的以手背抹鼻,下肯死心地随著她飘无踪的足尖一再落空。 瞧他一头的汗和一脸不甘,心软的罗菊衣不忍再折腾,乱世出盗贼,贫民猛如虎,就给他几锭银子吃顿好的,养壮没长肉的小个头。 「买馒头去吧!以後见到我记得留神点,不要让我摸光你身上的碎银铜板。」 天空落下几锭银子雨,忙著捡拾的小乞儿急得脸发红,想追著轻笑而去的她夺回全部银两,又怕落在地上的银子会被人拾去,气急败坏的弯腰又跺脚,直说大白天见鬼了。 风吹动杨柳,飘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留下一串串懊恼的咒骂声。 西湖三映月,映出笑闹人生。 华丽的画舫划过湖心,溅起层层白浪,琴瑟和鸣博君子展颜,一文落题「西湖春」。 第二章 「啊!小偷,你偷走我的银子!」 划破天际的一声喊叫如铜锣响起般,铿锵有力、落地声洪亮,宛如平静的湖心忽然投入千斤巨石,白浪溅高三尺余,落下无数涟漪向岸边漾去。 一时间整间茶楼鸦雀无声,众目灼灼地往倚窗二楼雅座一瞟,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微露疑色,半晌後,大夥又谈笑风生地品茗。 事不关己何必惹是非,哪有贼儿绫罗绸缎的穿得好似大家闺秀,面容姣好谈吐高雅,单侧面一瞧就足以称之为美人之姿,何须做贼自贬身价。 何况有哪个偷儿敢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失主面前,无疑是自往虎口里投,让人逮个正著。 所以一切又恢复平静,仿佛未有刚刚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没人当一回事的赋诵风月,为繁华似锦的杭州城带来更多的文史。 「请问银子刻上你的名还是你的字,怎么它还有主人的?」人家哪有偷,不过是大鱼吃小鱼地黑吃黑而已。 人娇嗓音柔,甜甜腻腻犹似刚起炉的雪花糕,含在口里化在心里,叫人酥软软的温了心房。 「那明明是我的银袋,去年中秋在京城李老爹的铺子买的,我记得很清楚。」她还讨价还价了老半天,李老爹才肯割爱。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如何肯定它就是你的呢?」相仿的银袋满街都是,市集卖荷包的摊子随便一挑有一成排一样。 「我……我……」要什么肯定,那根本就是她刚失窃的随身物。 「我知道没钱装阔是不好的行为,但也不能诬赖别人偷钱,你有亲眼看见我行窃吗?」如果真被她瞧见了,那她也别想在这一行混下去了。 表情坦荡的罗菊衣看不出一丝心虚,以两锭银子打发唱小曲的姑娘,没有愧色的与主从三人并桌而坐,并「点了」一壶上等的碧螺春。 当然,寻常的茶楼酒肆哪有进贡的好茶,她点的是一壶热水,自备一小包茶叶放在器皿里由小二倒水冲泡,她自得其乐地跟著旁人学起风雅。 嗯,这窗外的风景好呀!有青山、有绿水,还有一头头很肥的羊羔子,出来一趟真是值得,不用来去匆匆赶著回林。 难得闲情呀! 「我……我是没看见你下手,可是那个银袋真的是我刚才掉的,袋口的丝线落了两针。」西凤急道。中原人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别人的银袋还占为已有。 拿高一看,罗菊衣惊讶的掩著唇轻笑。「真的耶!线掉了两针,和我一样不善女红。」 一听,气得想用鞭子抽她的西凤怒拍桌子。「谁跟你一样不善女红?我是找不到合适的丝线才姑且著用。」 「哇!姑娘好大的脾气,自个银两没保管好还迁怒他人,借题发挥找人晦气,这种心态真是要不得。」她的表情似在说:女红差劲也不会有人怪你,反正你这么泼辣可以驱魔避邪,连鬼也怯於近身。 「你……你……」西凤当真恼上了火,指人的手指因压抑不住的怒意而发颤。 「西凤,坐下,别引人注目。」 一句简单而清冷的命令消弭了她一触可发的杀意,悻悻然的收回放在鞭子上的手,她不怎么情愿的拨弄杯盘,令它发出扰人的声响。 「二少爷,绝对不能纵容不法之徒,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否则她绝不善罢甘休。 不懂刺绣和针黹是她心头的痛,她最恨人家说她不像个姑娘家,只会舞鞭和玩蛇没有教养。 「等我查明真相再行定论,勿妄加以臆测。」他心里清明得很。 「哼!」西凤赌气的一撇嘴,拿茶当酒猛灌。 气色不甚良好的楚天魂瞧她孩子气的行径未加多言,眼神清明的看向侧坐身边的率性女子。 「这位姑娘贵姓大名?」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娘说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切记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勾搭。」她一向很听娘亲的叮嘱,不敢或忘。 闻言,他并未动怒地还以谦逊一笑,「在下是柳月山庄楚天魂,排行第二,并非拐骗良家妇女的坏人。」 「谁会把坏人两字写在脸上,你……咦!等等,你是楚家要死不死的药罐子老二?」跟鬼一样精明,却满身该死的病痛? 「放肆,我家二少爷福泽绵厚。」身康体健与天同寿。 一把锋利的剑往罗菊衣颈上一架,不见任何宽贷。 「游龙,别吓著了人家,把剑收起来。」他几时也学起西凤的冲动来著? 「是,二少爷。」表情不变,游龙冷然地收剑入鞘。 吓……吓死人了,他还玩真的呀!开开玩笑居然动刀动剑,江湖传闻本就如此,不能拿来挂在嘴上吗? 瞧瞧那脸上不正常的泛白,要说没病还真没几人会信,光是靠近他身边就能闻到一股淡淡药味,虽然不浓,却逃不过她灵敏的鼻子。 做贼就是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任何小细微都得观察敏锐,一个轻忽都有可能使自己送命。 毕竟她们姊妹游走的都是一些大门大户的人家,护院、侍卫肯定不在少数,有的甚至是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威赫人物,不谨慎点真要吃免费的牢饭了。 轻功绝顶但武功不济的罗菊衣还有一项不为人知的专长,那就是看苗头不对就准备开溜,不会傻得留下来等死。 瞧人家出手多快呀!扎扎实实地往她脖子一搁,以她偷鸡摸狗的三脚猫功夫哪能接个两、三招,不赶紧在脚底上抹油怎么成?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是走错路、摸错了门,千山万水不必再相逢,後会无期。 思及此,罗菊衣立即想起身要溜。 「姑娘请留步。」 不会吧!眼儿这么尖,她才一提脚就给盯上了。 「当是有缘坐下来一聊吧!在下还有事请教。」他应该不是食人猛兽,不至於吓得她退避三舍。 「呵呵呵!有缘、有缘,就怕剑老兄会有缘地抹上我这吞茶吞涎的咽喉。」说实在的,她还挺怕死的。 「姑娘言重了,我这位随从是过於护主心切惊扰了你,在下在此以茶代酒向你赔礼。」茶杯一端,楚天魂有礼的予以致歉。 先礼後兵,有鬼。「哪里、哪里,楚二公子客气了,小女子哪敢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她说得有几分怨,小嘴微噘,模样清丽可人,流露出被宠坏的小女儿娇气。 「姑娘毋需忧心,若无在下的命令,他绝不敢任意伤人,这点望请宽心。」剑不伤人,伤人的是人心。 楚天魂一再保证随从无害,儒雅的眼中透著与外表不符的刚毅,不卑不亢有著过人才智,圆滑的处事态度令手底下的人心悦诚服。 他也看出她手中的银袋确实为西凤所有,而且为她所喜爱著,但他并不急著为属下索回所有物,仅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不可否认那道嫩黄的身影十分吸引人,令他为之闪神地多瞧两眼,暗自猜测她的出身和来处,希望能与她相处片刻。 她有一双非常灵活的大眼睛,似吸收了天地灵气不带污浊,叫人一瞧打心底喜欢上。 「在下在下,听来多刺耳,你一向都这么多礼吗?」与他们罗家的随性一比真难适应。 罗菊衣有点受不了他一身文人气息,明明是个袖里掌控乾坤的市侩商人,偏生得文诌诌的如同一名白面书生,让人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罗家的教养不是三从四德、相夫教于,她们四姊妹从小背的是密密麻麻的盗训宝典,对於中规中矩的温吞男子不感兴趣,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走各的路没有交集。 敛眉一笑,状似谦和的楚天魂举杯一敬,「姑娘若不嫌弃,何不唤我一声楚二哥。」 「即使我是偷了你们银两的窃儿?」楚二哥?他倒真生冷不忌,一声二哥就想探她的底。 她可不是竹衣那个蠢蛋,人家随便唬弄两句就信以为真,义兄义弟相交满天下,不取代价地义助窃物。 「我知道并非你所为,而是一名七、八岁大的小乞儿。」他不会随意污人,一双眼看得很清楚。 「也许是出自我授意呢!手脚下乾净的小乞儿通常有人在後头撑腰。」看他一脸冷静,她冷不防想起生性属狐的。 虽然他们的表情不尽相同,但那种令人心底发毛的感觉还真熟悉,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别人都是他手指下玩弄的小虫。 「但不是你,真正的幕後主使者不会以一副施恩的嘴脸走近失主,反而会拿著那笔银两大肆挥霍。」 或许她别有目的而来,却非小乞儿的头头,她身上没有混迹低下阶层的气味。 「施恩的嘴脸?」有吗? 罗菊衣摸摸相伴她十六年的柔嫩脸皮,不觉流露出得意扬扬的神采,她只是刚好走进和他们相同的茶楼,并非刻意尾随而至暴露身份。 以一个手法高超的贼来说,她很少有机会在大白天出现於人群中,与寻常人无异地逛起大街,买些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以往她只能在入夜之後出没,飞上人家的屋顶掀瓦翻砾,黑里去、暗里来,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最怕十五月圆之夜不好下手。 她承认是有些不怀好意想让他们难堪,故意拿出被窃银袋里的银两打赏卖唱的姑娘,用意在於取笑他们的掉以轻心。 唯一的失算是她没料到那个冷面的家伙那么厉害,一出剑快如闪电,差点摘了她的项上人头,害她身首分离回姥姥家吃香烛。 「瞧你现在的模样就像吃错糕饼的小花猫,一脸错愕和不解。」不知错在何处。 楚天魂意味深远的噙笑,凝眸注视不怎么服气的小脸,心里浮起想娇宠她的念头,浑然忘却身体所带来的一连串病痛。 那是胎里带来的残疾,使他不能动刀习武,体力糟得让双亲一度以为养不活,几番折腾才勉强保有一息尚存获高人授助。 「你说我像小花猫?!」她哪里像猫来著?大姊才是四姊妹中有爪子的那一位。 他又笑了,「两腮一鼓,气呼呼的表情更像一只取宠的小猫。」 黏人又爱撒娇,却不许人搔弄它的毛发,温驯的外表下有著爱玩的任性。 「你,姓楚的,你存心要惹我发火吗?」下一次她会光临柳月山庄,偷光他的家产。 「心平气自和,姑娘的火气太大容易伤肝,在下……楚二哥倒有几帖良方治治你的心疾。」她的缺点是疑心病太重和不轻易信任人。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一桩,起码她能预先提防不轨之徒,躲过不必要的灾劫。 「你……」哼!不气、不气,气了就中了他的诡计。「心机真重。」 「咦,你说了什么?」他似乎听见什么心很重之类的自言自语。 罗菊衣佯笑的拈起莲花指轻点穴心。「我是说楚二哥太过忧虑了,小妹的身子骨向来康泰,小病不生、大病不长,绝对活得比你久。」 「那倒是,看得出来。」肤白胜雪,两颊桃红像掐得出水来,似不曾有过波折的活得开怀。 他羡慕她有颗如鸟儿一般轻盈的心,无拘无束地潇洒来去,不须背负沉疴和责任。 什么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讽刺吗?她不豫的嘟起嘴。「我也看得出来你走不到柳月山庄,迟早客死异乡无人收殓。」 她话一说完,忠心护主的游龙又准备抽剑以待,烈性的西凤则怒目横视按著腰间软鞭,随时等著缠上她那不知死活的颈项。 「呵……嗝!咳咳……承蒙……关、心……」笑岔了气的楚天魂猛然一咳,脸色发白地连连挥手要随从不必惊慌失措。 「你没事吧?二少爷。」即使主子扬手一阻,冷脸蒙上忧色的游龙仍上前一探。 「没事、没事,不用紧张,只是气不顺而已。」还没人敢当他的面谈论生死,她真是勇气十足得令人赞叹。 「都是这个小偷的错,她不该诅咒二少爷遭逢不幸。」什么没事,血色全失像是又要发病了。 「西凤,不许莽撞行事,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两人太容易草木皆兵了,当他是易碎的雪花一碰即化。 「可是你的脸色真的很差,我……」我怕你挨不过,被个贼婆一语成谶。 他苦笑的自嘲著,「你几时见我脸色好过?不就是这样了。」 这也是他年近二十七仍不肯娶妻的原因,他不想拖累一名无辜女子的终身,未曾有过画眉之乐先守望门旁,一生了无生趣地常伴孤星残月。 「二少爷何必自暴自弃,世上能人异士甚多,总有一天会遇上能彻底解除你宿疾的名医……」西凤脸一沉倏地回头,「你一直拍我肩膀干什么?想早日下地府受刨肉火刮之刑吗?」 笑得可人的罗菊衣率直地摊开嫩白手心,咯咯地笑眯了眼,「有毒哟!采自叫人狂笑至死,吐血而终的『笑口菊』,入喉毙命省得烦心。」 「你……」都什么节骨眼了,她还想找死。 笑口菊,又名琉璃菊,黄瓣中心带著红蕊,雌蕊绒生三芽含有剧毒,看似与一般市售的黄菊没两样,但是轻划花瓣或根茎会流出似血的鲜液,味如腥甜的鲜血。 误食者通常活不过一个时辰,一开始就像止不住笑的痴者傻笑不已,继而越笑越炽到五脏俱伤,狂呕腹中血直至断气为止。 虽然毒会害人,但同样也具有医疗的功效,经由多种药材相生相克的大火提炼下,笑口菊的毒反而能解百毒,一颗小小的药丸奇效无比。 罗菊衣能在江湖上贼名远播,名列四君子中的菊,靠的可不是运气和侥幸,卓然的轻功和灵巧的双手助益其大,轻而易举的盗取宝物,和令人闻风丧胆的笑口菊。 只见她顽性一起的眨眨眼,足踩莲花似的轻点两下,一个蝶舞燕行轻翩而至,将两指夹住的黑色药丸往楚天魂的嘴里一塞,随即如飞云流泉的攀坐上梁柱,俯视三双怔愕的大眼。 「你……你到底给我们家二少爷吃了什么?!」怎么他的脸色全黑了,不复先前的苍白?! 「这位姊姊的记性真是不好,不都说是毒药了,你还问。」 她当然很怕死咯,刀剑无眼可不能伤了她无瑕肌肤,可是若说她对什么自信满满,那就是外公传授的绝顶轻功,打不赢人家她还可以跑,御风而行她最在行了。 「你竟敢毒害敝庄二少爷,找死!」游龙的剑才一出鞘,一只比女人骨骼稍大的手按住他的剑柄。 「我说过的话已无举足轻重了吗?」一阵气血翻动,他感觉有股恶臭由腹中升起。 手臂一僵,游龙刚毅的脸绷得死紧。「二少爷,她不怀好心想害死你。」 让他杀了她再取解药,永绝後患。 「我还没死,不是吗?」他自认不会看错人,那位身手不凡的姑娘并无害人之意。 「可是……」万一出了事就来不及了。 游龙、西凤的著急可见一斑,两人的神情都蒙上一层嗜血的杀气,一左一右护卫他们唯一认定的主子,不容许他受任何伤害。 「没死不表示不会死,瞧你全身像浸过煤油一般没一处可以见人,我看你就别再苦撑了,一死百了早点去投胎。」唉,她这算不算说风凉话呢?有点大姊的恶毒心态。 老在罗梅衣淫威下求生存的罗菊衣,多多少少染上一些坏习性,善良有余之际不免想使些心眼,瞧瞧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能整得到人。 在罗家,她是一向乖巧听话的三妹子,大姊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敢有个人意见加以顶撞,否则下场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不过一出了千枫林她就本性毕露,好动、贪玩又爱捉弄人,见到好对象绝不放过的戏要一番,直到她觉得开心为止。 挑上楚天魂的原因是因为他太气定神闲了,人家杀到他门前还沉著应对,毫无影响一丝一毫。 她最讨厌那种「我就是看透你」的人,和她狡猾多诈的大姊一样高深莫测,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叫人心生忌惮,猜想他到底会使出何种诡计回敬她。 「如果死能获得解脱,那么阴曹地府将鬼满为患,无我容身之处。」死,很简单,但活著的人会更辛苦。 所以还不到他死的时候,怕阎王爷不收。 晃著脚,裙摆飞著,罗菊衣一点也不在乎底下人的议论纷纷。「你把生死看得很淡,因为你老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原故吗?」 换成是她就没那等豁达,肯定哭得死去活来被大姊一脚踹晕。 楚天魂呵呵一笑,一口黑血溢至舌尖,「我不怕死,只怕死得不值得。」 「何谓不值得?」难道他想带著一身金银珠宝陪葬? 「譬如与姑娘闲聊至今,尚未得知姑娘的芳名。」此乃一遗憾。 「咯咯……我排行老三,名字当中有个菊,为免你死不瞑目,就唤我一声菊妹子吧!」反正天大地大,两人绝无再碰面的机会。 「菊妹子……」 细念著这名字,他抑制不住胸口的热血奔腾,一个仰身喷出口中鲜血,人如离了魂体的躯壳般虚软无力,需要有人一旁搀扶才不致跌落。 但是古怪的事发生了。 一吐完血,原先的黑气由眉心一直消褪至四肢,肤染血色少了苍白,除了没什么气力之外,他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虽然他看来并无大碍,可是神情凝重的游龙和西凤仍不放心,眼神露凶地咬咬牙根,提防梁上佳人再下毒手。 「你知道吗?我最痛恨表面道貌岸然,其实私底下老谋深算、一肚子鬼的人。」她的眼中说著他就是那种人,一脸阴险。 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楚天魂轻咳了两声。「菊妹子下来喝杯茶吧!姑娘家老坐在高梁上并不合宜。」 「碍著你的眼了?」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啃著甜栗子往下丢掷栗壳。 不巧地,她抛掷的都是同一人,在落到那身月牙白的衣裳前,总有只多事的手为之一拨。 「高处本就风险多,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不会盘梁而栖。」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那些微波动的关注。 哼!迂腐。「谁说我是好人家的姑娘,刚刚还有人说我是贼呢!」 谁要当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闷都闷死了,她还是宁可当个贼。 「西凤的言语失当,妹子就海涵包容,别与她一般见识。」他本想起身致礼,却力不从心的跌回座位上。 见状的游龙、西凤赶紧上前一扶,对梁上的佳人投以怪责的一瞟。 「妹子来、妹子去的听得好不舒服,那杯茶你好生的喝著吧!姑娘我要当贼去了。」没时间陪他闲磕牙。 江山多妩媚,满地宝藏藏,趁著大姊还没来逮人前,她要痛痛快快的玩个过瘾,将未来半年可能遭禁足的份一口气玩尽。 至於底下的他就抱歉了,姑娘她不玩了,她可不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都得面对同一张无趣的脸孔。 「等等。」 「还有事?」罗菊衣以不耐烦的语气回道。 「麻烦将怀中的银袋留下。」楚天魂笑得好像云中白龙,不具威胁性却有一定的威仪在。 「一个还两个?」她表现出好商量的神情,同时掏出两个银袋勾在指上晃。 「端看你的善意如何,我不为难。」君子之风,泱泱大度。 「既然不为难我就收下了,多谢楚二哥的慷慨解囊。」想钓她的良心还早得很,矫揉作态想骗谁? 有哪个贼会归还失物?岂不坏了道上的规矩。 他失笑的摇摇头,「没有银袋我们就回不了庄,你忍心见我们被当成白食客给扔出茶楼?」 楚天魂的居心并不单纯,即使少了他和西凤的银袋他们也不会坐困愁城,楚家的产业在杭州城内仍有几处店铺,只需派人去取现银即可,不致如他所言的处境堪虞。 不过心思缜密的他的确怀著一份私心,光是排行老三,名字当中有个「菊」不足以满足,他想得知的是她的真实身份,以及来自何处。 城府深沉是为商之道,有哪个商人不狡猾,若是无法习武是他的遗憾之一,那么行商才智便是上天给予的补偿,让他崎岖的人生多一条平坦之路。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别指望我善心大发的伸出援手,除非……」她语带玄机的盯著他胸前的羊脂白玉,露出垂涎的神色。 「除非什么?」了然於心的楚天魂为之失笑,随她心意的一问。 真讨厌的笑脸,他到底又看出什么?「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要得到某物就得付出代价。」 「譬如……」他等著她开口。 「以物易物你懂不懂?干我们这一行不能空手而归……」啊!糊涂,她怎么说溜了嘴?! 「你们这一行?」听起来和贼脱不了关系,难道她是盗字辈人物? 蓦地,江湖传闻的四君子忽然跃入脑海里,他暗斥无稽地视同巧合,不能因为名字中有个菊字就将其联想一起。 只是他心里有个疑惑的声音说道:四君子不可能是女儿家吗?世人的眼都被蒙蔽了。 「你耳朵别那么尖成不成?想要银袋就拿你胸口的羊脂白玉来换。」懒得和他罗唆,一句话直截了当。 反正今日他不给,入夜之後她就摸了去,叫他得不偿失。 「我……」 他正欲解下通体雪白的玉佩,一旁的游龙连忙出声阻止。 「万万不可呀!二少爷,羊脂白玉可是你……」婚配之物。 话未竟,朗声轻笑的楚天魂将一块荷叶糕往他嘴里一丢,让他无法说句完全话。 「无妨,她爱这块羊脂白玉就给她吧!千金难买早知道。」他面露诡笑地安抚难得变脸的随从,轻易地解下祖传之物。 「可是……」她是个贼呀!他在心里请求二少爷勿做出无法追悔的决定。 「别再相劝了,我自有打算。」心中有把尺,自是衡量。 商人不做亏本生意,以「物」易「物」他深觉值得,就看她懂不懂个中意味。 不知怎么了,罗菊衣忽然感到一股凉意由脚底窜起,好像有人在算计她似的,自投罗网地走入自己掘好的陷阱,从此万劫不复。 奇怪,大姊也到江南来了吗?为什么她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三章 「二少爷,你要三思而後行,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为了柳月山庄的将来,游龙不得不逾礼上谏。 薄笑拂尘的楚天魂以宽慰的口气说道:「你的忠心为主我明白,担心我一步错,步步错。」 「二少爷既然明了为何一意孤行,不肯回心转意地听人劝阻?」他实在不懂主子在作何盘算,平静得如同未发生任何事。 「你认为我是痴愚憨傻之辈吗?」有些事多说无益,日後便知分晓。 「二少爷的才智过人非凡人能及,属下不敢造次。」身一屈,他抱拳效忠。 「游家三代皆为我柳月山庄效力,你这孤冷性子就跟棋叔一样不知变通,你我自幼一同成长,哪来这么多繁文褥节。」 楚家虽有兄弟二人,但谪生的楚天魂才是正统的山庄继承人,庶出的长子反而屈就於辅佐之位,手足间的融洽反不及朝夕相处的随从。 当年感情甚笃的楚氏夫妇过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日子,比翼双飞、行侠仗义在江湖上行走,受其恩惠的不知凡几。 可是两人久婚多年未生育一子半女,在公婆的压迫下,迫於无奈的楚夫人只好以死相逼,恳求夫婿纳妾延续香火。 那一年夫妻俩闹得不甚愉快,虽然庄主锺情夫人一人,但他还是在家人的施压下娶了二房,次年生下长子。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在长子出生甫满一年之际,元配夫人也有了身孕,并在隔年产下众人所望的谪次子,大家的偏宠明显可见。 只是当时的楚天魂身体状况并不乐观,所有人的希望还是寄托在长他两岁的楚天遥身上,该有的教养和学习皆一视同仁,并未有谪庶之分。 所以在楚天魂病体好转之前,楚天遥一直以未来庄主身份代管庄务,外人也以少主之名称呼,以为他才是楚家真正的继承者。 而游龙的父亲游子棋便是服侍老庄主的人,一如他的职责是下任庄主的随从,他们父子的天命打一出生就注定了。 凡是他们所守护的对象才是柳月山庄的正主,其余的「旁枝末节」都不得争夺其位。 「我视你如兄弟不曾当你为随从,有话直言不必多生顾忌,出门在外就不用端著庄里那套礼法。」他们之间不需要客套。 虽然他口气谦和地想改变游龙的固执,但他态度依然故我的摆出主从有分。 「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属下身份低下,望二少爷勿折煞属下。」他的责任就是保护主子的安危,以身相护到生命终了。 「你呀你,就不能偶尔放松一下吗?你是人不是草木,有时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他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岁。 不解其意的游龙仍恭敬的立於他身後。「二少爷,你别故意岔开话题,那件事攸关重大,不可草率为之。」 「啊!被你发现了。」笑著一摇头,楚天魂未多作解释。 「二少爷……」话在喉间,他欲吐难言。 「我懂、我懂,你是怕我仓卒行事让你难做人,以後会有诸多不便。」他故意曲解的堵住他的嘴,好造成他更多的误解。 「属下的意思不是怕遭到刁难,而是那位菊姑娘真的不适宜。」他不怕前方有多少险阻,就怕护不了主子周全。 「哪里不适宜了?你倒说给我听听。」当是消遗,省得路途寂寥。 「她是个贼。」光是这一点就无法获得他的认同。 「还有呢?」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是可惜了点。 「她下毒。」更加不可饶恕。 「西凤也善毒,怎么不见你数落她几句?」差别待遇,实属不该。 游龙的表情微变,声音转低,「因为她害的不是二少爷。」 也就是说不管她毒死多少人都无所谓,苗人善毒天经地义,他何来责备之理。 「喔!你看我像是中了毒的人吗?」他倒觉得遭人戏弄了一番。 神清气爽的楚天魂不像病根在身,脸色红润充满少见的开朗,他的身子不济是事实,但还不致差到寸步难行,连手都举不高。 但是吐了一口黑血後,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虽然胸口还有点闷不能走太远的路,可是比起以前动不动就得停下来休息的情况,他不认为自己真的中了毒。 「若是有心怕也瞧不出症状,二少爷还是谨慎为上,勿过度劳累中了贼女毒计。」游龙仍认为主子的做法有失妥当,非明智之举。 「贼女?」失笑的一咳,他的用词似乎过重了。 「二少爷请勿等闲视之,当是儿戏地赔掉自己的一生,属下虽然不才却也看得出此女居心叵测。」绝非良善之家。 眉微扬,楚天魂的笑意不减。「游护卫、我的好兄弟,你担太多心了,眉头都拢起三座山。」 眉峰相连,叠叠成群,再皱下去鸟儿都可以在上头筑巢了。 「二少爷……」 「别再说了,你的忧虑我都清楚,留点清静好让我思考思考。」他从不晓得男人一长舌也会如此惊人。 官道上一马一车并行,车辆声辘辘离开杭州城,沿著水路下建康,路经黄天荡,时停时走的下江陵,很快的来到鄂川。 原本是平静无波的路上,却多了平日少见的唠叨声,未曾停歇的一日复一日,整整在楚天魂的耳边重复了五天,听得一向爱凑热闹的西凤昏昏欲睡。 柳月山庄位居洞庭湖畔,是湘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虽不敢自称富可敌国,但世代经商累积的财富的确可观,叫人望尘莫及。 楚天魂此行是送其母的骨骸回故居苏州安葬,这是楚夫人生前的遗愿,他在母亲亡故多年才有余力亲送,并拜见娘舅那方的亲属。 商人的本性不论走到哪里都一样,他在完成了娘亲的心愿後,在回程的路途中不忘视察各店铺的营运,并适时的提出改进和建议,所以比预订的时间迟归数日。 或许是心里有所期待,他故意放慢速度不急著回庄,以游玩的心情等待一道嫩黄的身影追上,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却放不下心。 缘份这玩意儿来得奇妙,匆匆一遇留下离别之情,让人魂梦牵挂。 「喂!你这几日到底跟二少爷在争论什么,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似懂非懂,只觉得吵。 兀自骑著马的游龙不理会西凤的叫嚷,表情漠然的直视前方。 「死木头你在装什么聋做什么哑,没听见我在叫你呀?」指弹松果划过马鬃,她意欲要引起注目。 「我不是木头。」很冷很淡的一句话,像刚从地底下爬起来。 对,你是石头,没有喜怒哀乐。「你说话可不可以别冷冰冰?问一句答一句怕多说一个字会吃亏似的。」 有时他连一句都不肯搭理,咚咚咚地猛敲他食古不化的脑袋也没用。 「天性如此。」无从改起。 「去你的天性如此,连著几天我看你舌头都没停过,分明天生多舌多语,干么把本性隐藏起来?」他一整年也没说过那么多话。 回过身的游龙狠瞪了她一眼,勒马与马车同行。「多管闲事。」 「哼!你以为我爱管呀!要不是二少爷被你烦得不胜其扰,我才懒得理你的舌头有多长。」瞪人她不会吗?要来比比谁的眼睛大不成。 相处多年,西凤早摸清他的脾性,若说被烦得无法偷打盹的人是她,他绝对会听若无闻地当她是扰人的蚊虫,没一掌打死算是她幸运。 但对象换成两人的主子可就有天壤之别的待遇,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自责,嘴巴阖拢地当是撬不开的蚌壳,抿成一直线。 她自问还不算愚笨,可是却始终听不出两人在谈论什么,一头雾水的不知所以然。 大抵是出自二少爷常年配戴的羊脂白玉上头,自从她跟了二少爷後就不曾见他取下过,感觉似乎很贵重,不能轻易送人。 可是他却送给一名来路不明的贼,仿佛此物理应为她所有,致使那根大木头脸色一变,百般阻拦地希望主子收回成命,他拚了命也会去抢回来。 真是怪了,一块不及巴掌大的玉佩有何用处?为什么木头会一反常性,不停游说二少爷改变初衷? 「那就阖上嘴少喳呼,世上不需要多一只麻雀。」看不出他心烦意躁吗? 「喝!你敢叫我闭上嘴,又想跟我打一架是不是?」闷了好几天,骨头都快松掉了。 「喊打喊杀你不累吗?」他看人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孩子,觉得她无理取闹。 可恶,他居然轻视她的能耐。「拔出你的剑来,我们一较高下。」 「你的发辫乱了。」他冷冷的说道。 对於她无的放矢的胡闹行为,冷淡视之的游龙从未当真,一动也不动的观察四周的地形,确保前行的道路无盗贼肆虐。 「那又怎样,我乱我的和你拔剑无关吧!」脸蓦地发红,她恼怒的一。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不管她是老是幼,西凤闻言後的第一个动作是放开握鞭的手,然後解开发辫以木梳重新梳理扎成辫子,缀上银饰流苏。 「犹如鬼魅,乱发贲张。」他没兴趣和个不懂汉人礼教的蛮女较劲。 游龙的话一出,西凤当场翻脸抽鞭一扬。「你才魍魉缠身,满是阴森森的鬼气。」 一如以往,两人像不对盘的水火老是起冲突,一个言语不合便刀刃相见,顾不得主子就在面前,动起手来比上阵杀敌还凶狠。 不过向来是西凤先出手,基於自保游龙才会加以还击,但他的剑招以守为主,鲜少有伤人之意,除非她闹过了头。 「你们要开打之前请先稳住马车,我发觉它正在颠簸。」颠得他的胃十分难受。 戏谑的笑语一起,两人表情一僵各自收回手,一个骑马,一个驾车,一场风波因此停歇。 但不是平息,因为它还会一再地发生,像四季的替换有一定的痕迹可循,只要西凤的烈性一碰上游龙的冷性,天雷地火必定勾动,从无例外。 「二少爷,这根烂木头跟前跟後地要你多想想,别作错误的判断,究竟是何含意?」山不转,路转,她总会找到出路。 「你的性子要收一收,人心险恶不可躁动。」她这脾气也只有游龙治得住。 嗄!什么意思?风马牛全然不对。「二少爷,你可能没听清楚我要问的事,我……」 「西凤,你的耳坠子掉了。」状若无事的楚天魂闭目养神,唇畔微启地吐息。 「啊!」少了一边。 哎呀一声,她懊恼地抚著空无一物的耳肉,一脸丧气地後悔自己的冲动,将她最喜爱的耳饰给弄丢了。 耳边似乎传来细微的闷笑声,她目光精准地捉住马上男子那抹上扬的唇线,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怒意又升上眼底,完全没想到他是不笑的,纯粹是树影造成的错觉,真正发笑的是另有其人。 西凤的缺点就是没办法静下心思考,直来直往没有什么心机,从未发现她敬佩有加的恩人嘴角扬高,露出诡异的笑意。 制造冲突不是为了引发两人之间的战端,而是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心,只可惜…… 远处传来女子拉长的尖叫声,眼睛倏地一睁的楚天魂射出凌厉精芒,宛如初醒的狻猊。 「什么烂地方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片荒芜像座死城,是哪个王八羔子说这条路是捷径,直通神鬼勿近的快活林……」 咒骂声迭起,一身狼狈的罗菊衣由潭中爬起,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愚蠢至极的听信包打听的谗言,想贪快地抄小路攀山越岭。 她太高估自个儿的本事了,以为荒山野岭的小径如同自家的後山头,随便绕个两圈就逛完了,没什么希奇古怪的玩意可玩。 可是一入万鬼山她才知道自己错了,既然有万鬼盘据势必危险重重,她却傻得往死人堆里钻。 先别说凶禽猛兽多如蝗蚁的虎视眈眈,等著撕咬她的细皮嫩肉,光是参天巨木就够令人悚然了,大白天居然瞧不见一丝光透落地面。 阴森、诡谲不在话下,仿佛四周布满一双双惨绿的眼,冷由心底蔓向四肢,她想自己真要被鬼吃个尸骨无存了。 「老天爷呀!你就看我这么不顺眼吗?非要给我一连串的考验才肯开眼不成。」 什么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一脚踩空由千丈高崖跌下可不是好玩的事,她的一条小命差点就葬送潭底。 幸好半山崖长了棵老榕树,她及时施展轻功弹向岩壁,顺著山势慢慢往下爬,一步一步不敢轻心地踩个结实才敢放手。 只是谁也不会料到近水的石头长满藓苔,才逃过一劫的她得意忘形,对著凸出水面的巨石飞跃低踏,丝毫不把潜在的危机放在眼里。 唉!瞧她一身湿,活似水里捞起的死鱼,浑身冰冷的僵著身子涉水而过,没法子像南燕轻盈的漫步水面,来一场曼舞。 呼!好冷,若有件暖和的披风披著该有多好,她一定会多行善事的劫富济贫,偷光有钱人的银两救济疾苦百姓。 正当她这么想著时,头顶飞来一阵乌云,当头一罩地包住她打颤的身子。 「咦!老天也会在这个时候同情我吗?」嗯,非常可疑。 抬头望望无云的天,她心里没有感激只有诡谲,觉得是老天爷在捉弄她。 「老天不会同情你,但我会。」 清扬的男音由背後传来,神情转为防备的罗菊衣蓦地回身,乍见一抹白朝她走近,她几乎要高喊阴魂不散的见鬼了。 但是鬼没有影子,他有,而且双脚踩地并未浮飘。 「别说你不认识我,那可真是伤人。」瞧她眼中的陌生,楚天魂的心底有一丝失望。 她是不认识,过目即忘是她的本事。「你是人还是鬼?」 「你说呢!」她真的忘了他,想想挺欷吁的,亏他还把祖传宝物给了她。 说是缘份吧!他正念著她之际她便出现眼前,合该两人的命运将牵扯在一起,他不刻意寻她,她却自个儿找来,这算是一种天意。 「我要是搞得清楚就不会从上头栽下来,喝了一肚子水。」不知水有没有毒,会不会让她肠腐腑烂? 忧心忡忡的罗菊衣只在意自个儿身体有无异样,没想过浸湿的体态有多撩人,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包在毛裘披风底下反而更动人。 「你从上面跳下来?!」沉静的眼忽地一黯,盯著唇色泛紫的小脸。 「是失足,别说得我好像想不开似的,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往下跳。」她还没到活腻的年纪。 她是听见身後有纷乱的脚步声追来,以为传闻中的鬼王要来捉她,因此不辨西北的拚命往前奔,期望能摆脱群鬼的纠缠。 比人高的杂草遮住她的视野,再加上心里有鬼,她根本没注意前方传来的淙淙流水声,越过一块奇怪的白色石头便面对脚下无物的窘况。 想当然耳,她没办法往回跳,只好笔直地下坠再下坠……直到她遇上那棵老榕树为止。 「为什么这么匆忙?你不晓得从高处落下有致命的危险吗?」她到底懂不懂照顾自己? 好凶哦!他究竟在气什么?「有鬼追我嘛!我不跑等著被吃吗?」 一遇到和她大姊一样不怒而威的人,她脖子一缩的先矮人一截,声音由强转弱地变得心虚,好像她真做了某种不可原谅的错事。 「是人吧!鬼不会追。」瞧她冷得发抖,他不忍心的缓了缓语气。 「谁说不会,你没听过万鬼山的鬼会吃人吗?」他们一个个狰狞可怕的伸出利爪,撕裂过往山间的生人。 「万鬼山?」眉头一拧,他一脸疑惑的盯著她。 听都没听过。 「就是我们身後的这座山嘛!人家说里面的鬼可凶著,连和尚都不敢踏入一步。」她气急败坏的指著差点害死她的山头,气愤填膺。 恍然大悟的楚天魂低嗯了一声,面露冷意,「是谁告诉你它是万鬼山?」 那人该死,危言耸听。 「包打听,包不群,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墙角老鼠。」俏脸怀恨的咬著牙,忿忿地说道。 最好别让她逮到,不然她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他骗你。」包不群,这名字他记下了。 「什么,我被骗了?!」居然有人敢骗四君子中的菊,他真的向天借了胆。 「你是不是拿过他什么东西?」江湖传闻包打听是个气量狭小的小人,善於记恨。 「我……」罗菊衣摸摸腰间的小瓶子,讪笑的退了两步。「不值钱的小玩意,坊间一大堆没人要。」 幽然的叹了口气,他的表情转为无奈,「过来。」 「过去?」她为什么要?说不定他是鬼王乔装的人。 「再往後退你又落一次水,你想得风寒吗?」她的家人怎么放心她一人行走江湖,简直拿生命当儿戏。 「才不会呢!我的身体好得很……哈啾!」 话还没说完她先打个喷嚏,鼻尖泛红微带黏液,她回看淙淙流水,心里想著落水的寒意,不自觉的拉紧毛裘披风汲取温暖。 就差那么一点就呜呼哀哉了,老祖宗显灵保她周身,否则她就有命出没命回了。 「傻丫头,这山叫万佛山,因为山上有座万佛寺香客如织,原名已不可考。」大家习惯以寺名来称呼此山。 「万……万佛山?!」这……差太多了吧! 一是鬼、一是佛,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不管是鬼还是佛,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该只身入山涉险,山里头的老虎已经很久未尝新鲜的人肉了。」只有她不知死活地送上虎口。 「有老虎?!」惊讶的一呼,她紧紧捉住眼前的白色布料。 「还有凶残的狼和巨大的熊,你没见过比腰粗的大蟒吧!它一张嘴可以吞掉两个你。」隐藏暗处的野兽比鬼更骇人。 听得一楞一楞的罗菊衣吓得脸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觉的想找个人依靠,生怕那些狼呀熊的捉她去进补,连骨头都不留下。 一旁看戏的西凤终於忍不住的呵呵大笑,本来她不是很喜欢这个窃人财物的女贼,可是看她小鸟依人的可怜相,很难再对她心存芥蒂。 倒是表情有点复杂的冷面游龙不置一语,看不出是喜是忧,冷目黯沉的以保护自家少主为第一要务,旁的事他无权插手。 「啊!你干么抱著我?男女授受不亲,你这登徒子!」俏脸一酡,她连忙推开他。 可是这一推她又有些後悔了,感觉有股冷风由襟口透入,令她直打哆嗦。 楚天魂不容她抗拒地又环上她的肩,「菊妹子好大的忘性,你不记得是自己靠过来的吗?」 登徒子一名他承担不起,虽然他此时的言行举止并不得体。 「什么菊妹子?你不要一直摸我的发啦!湿答答的小心拖累你这病痨子。」她没想起他是谁,只是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掠过心头。 「你关心我?」扬唇一笑,他胸口的一抹郁闷不药而愈。 罗菊衣怕被误会地赶紧撇清,「老人、小孩我都关心,你不要自作多情。」 「如果我收不了情呢!」他一定会要求她回报,即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度过多少寒暑。 「啊!你……你在开玩笑吧!我是个贼耶!」聪明人是不会自找麻烦。 奇怪,她心跳得好快,像小时候学不会轻功,被外公罚倒吊树桠三时辰,不准喝一滴水。 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碰碰她的鼻。「也许你已经窃走我的心。」 胡……胡扯,她怎么可能偷走别人的心,再高明的贼也不能取走人身体内的东西而不被发觉,何况是赖以生存的内腑。 他肯定是在骗她,像没有节操的包不群满口谎言,哄得她满山跑,以为身处鬼山中。 「小菊儿,你还想不起我吗?」儒雅的文人气息下藏著商人的狡狯,他轻轻地抚著她雪嫩玉颈。 是仇人还是朋友?「你可以提点一、二,我这人最喜欢猜谜了。」 其实她心里想著的是百种以上的逃走方法,贼只有敌人没有朋友,由他眼中她能明白地感受到她曾「拿」了他某物未还,而他正在索取代价。 偷儿的直觉最准了,看他一副笑脸迎人的表情,她却心寒的想到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专使阴招。 楚天魂以指勾出红线系著的羊脂白玉,笑得好不轻荡,「菊妹子,楚二哥把祖传之物都给了你,你怎能轻易地将我遗忘。」 第四章 一句楚二哥勾起她刻意丢弃的记忆,昏昏沉沉的罗菊衣终於尝到报应的滋味,原来如晕船一样浑身无力,满天金条却抬不起手臂去捉。 从小到大她生病的机会屈指可数,才刚有徵兆就被她美若天仙的娘喂一大堆不知打哪里来的药,病虫还来不及进入她体内就魂归西天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才泡了一会儿水就会头晕脑胀,全身发烫得像一只没用的蛆,似睡非睡的被强灌一些苦得要命的汤汤水水。 没人想到给她一颗糖甜嘴吗?害她满口涩味难受得想吐。 「喂!你离我远一点,不要靠我太近,都是你这病痨鬼带衰我这福星。」不然她也不会难过得起不了身。 人一生病就显露出本性,任性的怪东怪西找祸源出气,就是不怪自己贪玩好动,为了一只血玉蟾蜍入险境,搞出一身病痛。 「放肆,不许诋毁我家二少爷。」不知感恩的贼,枉顾主子的细心照料。 稍有一点体力的罗菊衣不驯的叫嚣,「你算老几呀?主人不开口尽听恶犬猛吠,你欺负我这病弱之躯。」 病中的她脸颊消瘦,眼神无光微露娇弱,楚楚可怜的令人想呵护一番,舍不得对她扬高一点声音,希望她早日恢复原有的光彩。 可是碰到此石头还硬的游龙,别说有半丝的怜香惜玉了,他没把整碗的汤药住她头上一倒就该庆幸,他只臣服於楚天魂一人。 「要不是二少爷一口一口哺药,照顾你一日一夜未曾阖眼,你这病弱之躯到现在还昏迷不清。」他冷嗤的哼出不满。 「谁……谁要他多事来著。」粉颊倏地染上飞霞,红如熟桃。 「你……」 「够了,别再提起此事,见人有危是我等份内之事,不该索讨恩惠。」再说下去她都脸红得无颜见人了。 嘴里说著不索讨,但带笑的语气中却透露著遗憾,好像在说她不识大体,受了人恩惠却不知泉涌以报,枉费人家的一片善心。 「姓楚的,你别假仁假义的说场面话,我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占我便宜,你……你根本不怀好意。」什么用口哺药,他不晓得男女有别吗? 满脸通红的罗菊衣气恼他的偷香举止,她就不信除了用嘴之外没其他方法喂药,她还没病到不省人事,他身边女子的窃笑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他是不怀好意,但他何必承认呢?「小菊儿病糊涂了,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让楚二哥再喂你药吧!」 鲜嫩檀口尝来的汁,如蜜般清甜引人上瘾,犹胜天下美食万分。 「不要,你走开,你这药罐子离我越远越好,不许靠近我的床铺半步。」讨厌的家伙,他到底想怎样? 「这是我的床。」他邪佞笑道。 「你……你怎么下懂事有轻重,我的身体好,病个三、五天自会没事,可是你的破身子一被我传染,没躺个十天半个月好得了吗?」真是笨人一个,还要她费力一吼。 天呀!喉咙好痛,像火在烧,他们没有良药妙方治好她的风寒吗? 「你怕我也病倒吗?」眼中含著笑意,楚天魂端起药汤舀了一勺吹凉。 「谁管你的死活,我是怕你家那个凶神恶煞会一剑刺向我心窝,怪我害死你。」她才不想被人说恩将仇报。 两颊发烫的罗菊衣气呼呼的不敢直视那双带笑的眼,心口怦怦地跳著,口是心非的缩了缩肩,不让他再碰到女子最珍贵的身子。 「唔,谁在言不由衷,我怎么听见令人窝心的话语?」这丫头还真藏不住心事,一双透澈的水眸饱含无数未语的关心。 「你……」她恼怒的噘起嘴,不肯喝下他亲手伺候的汤药。「欺负人。」 他是很想欺负她,但还不到时候。「想来你是要我以口哺喂的方式喂药,少了我的涎沫,汤药都变苦了吧?」 楚天魂作势要以口含药喂她,羞得她又急又气地红了眼眶。 「你若敢再碰我一下,我就咬烂你的嘴。」这时她特别想念远赴北方偷窃血玉观音的大姊,有她在没人欺得了她。 「瞧你,怎么说哭就哭,你是怕我还是怕药苦?」他想两者皆有吧!她还不懂儿女情爱。 轻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他好笑的拍拍她的肩顺她的气,免得她为了恼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梗在胸口反而难受。 其实一夜未眠的楚天魂已有些倦态,他知道以自己不甚强壮的身子撑不了多久,能勉强支撑住已属强求,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还糟糕。 可他仍谈笑风生地强装无事,在她身上的烧灼尚未退之前难以安心,不亲自看她无恙的安睡他只会更担心。 他想他比想像中更在意她,一时片刻不见她就像心被揪著,少了一块肉似的不能平静,非要瞧见她酡红的娇颜才能平心静气。 这是一种毒吧!沉疴难治。 「我……我哪有哭,你看错了。」鼻头一吸,她把满腹的委屈吞回肚内。 「那么这是什么?」一滴圆滚滚的珠泪停留在他指腹,要流不流的凝成珍珠形状。 罗菊衣嘴硬的说道:「那叫天水,没见识的并底之蛙才会多此一问。」 「好,天水。你乖乖地把药喝下,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顺著她的话轻哄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没男子气概的事。 「我不是孩子,不要用哄骗的口吻叫我喝药。」她使起性子的一嚷,杏目圆睁。 「都依你,把药喝下才不会老受我欺负。」瞧她的神情还不像个孩子,一副稚幼的模样。 他一说不用再受他的欺负,罗菊衣不再逞强的张口嘴,由苦他一口一口的喂,蛾眉深锁地像在吃毒药,每咽一口就皱一下眉,娇俏的小脸叫人看了心疼。 药才喝了一半她就推开说不喝了,嚷著药苦没糖吃,十足的小姑娘脾性,难伺候又古里古怪,亏得楚天魂有耐性和她磨。 折腾了老半天她终於屈服,一碗见空地抿抿唇,含怨带怼地瞪著捧著碗的他,好像他是无恶不做的大坏人,强逼不从的姑娘入烟花柳地。 良药苦口,药苦难咽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心里虽然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可是生病的人总是比较不讲理,说与做是两码子的事。 其实她是担心会将风寒传给他,一人受苦也就够了,何必再拖著病根深种的他一同受罪,要是他真的倒下了,她拿什么去还柳月山庄? 「药都喝完了还皱眉,真要一颗糖甜甜嘴不成?」待会儿得嘱咐西凤一声,让她多准备一些糕点。 娇宠一个姑娘家的感觉很不错,比多收了一季营利还叫人满足。 「才不是呢!我是看到你鬼似的模样才不舒服。」她一脸羞意地拉高被褥盖住头,故意不看他。 他很憔悴吗?楚天魂摸摸青髭刺指的脸。「别把自己闷得喘不过气来,快把被子拉开。」 「不要,把你的丑脸移开。」她不想看了内疚,心口卜通卜通地想为他做些什么。 「我脸丑……」他失笑的摇摇头,将一只空碗交给身後的西凤。 罗菊衣别扭又不甘愿的轻软嗓音由被底冒出,「你去休息啦!我已经大得不需要人照顾,你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你……」眸光放柔,他脸上浮现一抹俊朗的笑意。「好生可人。」 「你……不要再胡说八道,快去躺下少言语调戏,我知道自己的容貌生得如何,用不著你吹捧。」她有铜镜。 比起大姊的清灵妩媚,二姊的冷艳动人,她充其量只有小家碧玉之姿,算不上什么绝色佳人,与江南美女一比较就失色几分。 柔媚娇艳的罗菊衣一直不认为自己称得上是美人儿,在一家尽出美女的情况下,她肤白胜雪、杏眸多情的俏模样只能算中上之姿,无法与姊妹们媲美。 毕竟有个年过半百仍艳惊八方的楼兰第一美女的外婆风萨儿,罗家四姊妹的长相自然不俗,各有各的动人之处,如梅兰菊竹为人所喜爱。 有人贪看梅的清傲,亦有人欣赏兰的幽静,文人爱菊,骚人赏竹,「四君子」的风骨始终为世人所证扬,不流庸俗。 「好,我这就躺下。」一掀被,他顺应她的要求「躺下」。 「啊!你……你在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躺我的床?」差点跳起来的罗菊衣往里缩,杏眼带怒含羞的瞠得水汪汪。 「呵呵……你又忘了这是我的床、我的被褥,真是记性差呀!」他轻笑地将她拉入怀中,以手环住纤合度的腰身。 「不管啦!你给我下去,不要动手动脚的乱摸人……呵!好痒……你手拿开……」 「我只有动手没有动脚,你诬赖人喔?」他一手抚著她的发、一手环抱著她,不觉唐突地将头枕在香肩上。 楚天魂的商人本色就是吃定她的心软,知道她是纸扎的老虎只有一张嘴逞能,其实心底比谁都柔软,善良的不忍心他受苦。 一夜没睡真的累得眼皮子都睁不开,这股清雅的女子幽香如催眠剂,令人昏昏欲睡的想多闻两下。 「喂!姓楚的,你休想得寸进尺,快从我身上滚开……」他怎么越抱越紧,想折断她的腰不成? 表情窘困的罗菊衣费力气的想推开他,可又不敢轻易推他,怕他比琉璃珠子还脆弱的身子会一推就碎,心里著急却束手无策。 她并不如想像中的讨厌他,只是不甘心他像个无赖般缠住她,让她无法像平日那样清心自在,爱上哪里就上哪里地没人管束。 他给她的感觉并不简单,心机深沉得叫人看不透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脸上明明带著和煦无害的笑,却让人背脊发凉。 他和大姊都是狐派传人,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棉里藏针,同样杀人於无形,不知不觉的除掉眼中钉、肉中刺,善於掌控全局。 「二少爷累了,你就让他睡吧!」一旁的西凤说道。在他们苗寨里这种事稀松平常,男女共宿没什么大不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他是男人,而我是未出嫁的闺女,怎么可以躺在同一张床上?」咬牙切齿的一瞪,罗菊衣忽然觉得她一身叮叮咚咚的苗人装扮十分刺目。 入境随俗她不懂吗?头上、腕上戴著银亮的饰品,活像卖杂货的小贩,摇著波浪鼓兜售。 「嘘!小声点,二少爷睡了,你别吵醒他。」她一根食指放在唇上轻嘘,眼珠子转动看好戏的兴味。 喜欢就是喜欢,何必拘泥於形式上的礼节,他们苗族人从不把感情埋藏在心中,敢爱敢恨的表现在行动上,不会忸忸怩怩的装含蓄。 以她过来人的眼光岂会看不出二少爷的心意,分明是看上人家姑娘,欲擒故纵地以猫捉老鼠的心态逗弄,一步一步等著生吞活剥。 搞不懂那根死木头在恼什么,人家郎才女貌是一双璧人,他干么天快垮下来的模样,一张脸结霜地度小月。 睡了?!那她怎么办?「你不能想想办法将他移开吗?我们不该睡在一起。」 「什么该不该?二少爷浅眠,他照顾了你一天一夜早就超过他体力之外,你何其忍心让他搬来搬去的多受折磨。」不该睡不都睡了,她瞧了挺顺眼的。 跟了二少爷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看他睡得如此沉,除却不时的大病小病之外,难得见他一沾枕便入睡,毫无辗转难眠的困扰。 不过枕在温玉暖香的纤肩上,相信没几个男人会睡不好觉,像能掐出水的暖枕还能不好睡吗? 「我……」罗菊衣吞下难为情的话,瞅著近在眼前的睡脸,心生不忍的软了心。「可是他是男的耶!」 一传出去她的清白不就毁了? 「男的又如何?我还知道你是个姑娘家呢!」她没好气的一说,将两人的鞋摆正。 「於礼不合,你这蛮人懂不懂何谓节操?」瞧她一脸的无所谓,她就满肚子委屈。 西凤不管什么礼不礼,她只知道有情人就该在一起。「奇怪了,你不是病得起不了身,怎么还有力气吼人?」 「你……」 「别再吵了,我们跟著二少爷折腾了一夜也累了,你就好心点放过我们吧!」他们也是人,不是铜墙铁壁。 瞧著她眼睛下方的浮黑,善良过头的罗菊衣有一丝愧疚,人家辛苦了一夜也是为了她的身子骨著想,她怎好一再的任性使人为难呢! 毕竟没有他们的悉心照料,她大概会在潭边冻死、饿死,成了一具野兽争食的死尸,说来她也该感激涕零,还以授助之恩。 「我先说好喔!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睡在一起。」妥协是不得不的无奈,谁叫她使下上力的任人摆布。 「得了、得了,就你才会罗唆,谁会去宣扬这种事。」她又不是吃饱撑著,与三姑六婆瞎搅和。 不过若是二少爷自个儿说出去那就另当别论,她绝对会义助两声敲敲边鼓,让她无处可逃。 「谁晓得,就你们几个怪人。」罗菊衣小声的嘟嚷著,不敢随便移动怕碰著温热的身躯。 「你就安心的睡吧!没事不要欺负我们二少爷,他真的累得没办法再做什么事了。」除非她霸王硬上弓。 吃吃一笑的西凤眼带桃色的露出诡意,使出全力的拉走不发一语木头似的游龙,不让他在里头碍事,人家绵长意浓可用不著两盏烛火。 人不风流枉来人世一遭,她算是做做好事凑合凑合两人,真要发生什么事她也管不著,她只是顺水推舟地成全她家二少爷。 笑著离开的西凤顺手将门轻轻阖上,留下满脸羞惑的罗三小姐,暗自思索地想:没办法再做什么事了是何意思? 「唉!你真是大麻烦,我罗菊衣到底在走什么霉运,居然自找苦吃地挑了个病痨子。」 早知道她就不玩了,一时兴起反而脱不了身。 眼皮沉重的罗菊衣因药性发作而哈欠连连,脑子一差没心思多想,疲累的双眼逐渐蒙上一片白雾,一张沉睡的男人脸孔在眼前模糊了,再也看不清模样的陷入黑甜乡。 「原来你叫罗菊衣呀!我的小菊儿。」 低沉的笑声隐隐扬起,一双黑沉的黯眸蓦地张开,用著爱怜的目光注视著酣睡的娇颜,笑意涨满胸口。 「奇怪了,你老是板著一张脸不累吗?人家浓情蜜意地共效于飞,你看了眼红是不是?」 也难怪了,光看他那张冷冰冰的臭脸,有哪个不怕死的姑娘敢接近他一步之内,未语先吓掉三条魂地逃之夭夭,没人敢委身一个快三十岁的老男人。 尤其是他可以半天不吭一声气地由著人说得口乾舌燥,他大爷仍然无动於哀的当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地气煞白费工夫的人。 叫他木头是因为风吹树会动,不像石头硬邦邦地怎么推也推不动,他就是会动的树人,全靠二少爷那阵微风才能使他稍微有点人气。 西凤怎么也想不透游龙为什么那么死脑筋,明摆著能喜事一桩还愁眉苦脸,活似人家抢了他媳妇儿,他想讨回又拉不下面子来求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摸黑拉屎怕羞。 「不要一言不发的瞪人,你的牛眼没有比较吓人,二少爷虚度了二十七年岁月难得瞧上一位姑娘,你该为他高兴才是,干么还一副死样子如丧考妣?」 叫人看了很不是滋味,想狠狠抽他几鞭。 「你不懂就少管闲事,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二少爷能有喜欢的姑娘他当然不会阻止,可是…… 那个秘密一直由楚氏一族保守著,历经百年不曾有人开启,先祖始终以性命相护,不让隐藏於地底的狂兽破栏而出,为害苍生。 而二少爷却轻率地将掌管柳月山庄命脉的信物给了人,不问出身、不问出处,单凭个人喜好便决定了羊脂白玉的主人。 此举在他看来并未深思熟虑,即使二少爷的经商才智确实有过人之处,但也有一时糊涂的时候,仓卒决定总会有些疏忽。 「不懂就说给我懂呀!一迳的装神秘想唬谁?好歹我也是柳月山庄的一份子,有什么事不能明讲?」好像她是个外人似的,防人如防贼。 啊!说到贼,里面那个才是。 「等你哪天忘了舌头的存在,也许二少爷就不会在意让你知晓。」他的话说得很严守,明摆著不相信她会守口如瓶、不漏口风。 「你是什么意思?认为我对二少爷怀有异心吗?」他要是敢点头,她千山万水都要追杀他到底。 苗人不像中原人那么讲义气、守承诺,会替不相干的人出头,可是他们重情,不管感情或是恩情,一人受惠全族人感恩,绝不会出卖自己的恩人。 虽然她一向认为男人都是见异思迁、三心二意的负心汉,但二少爷待人处事的为人令她折服,她才甘愿放弃苗族公主的身份当他的随身护卫。 尽管族人已经原谅她当年犯下的错事,希望她回云南与族人团聚,但她仍放心不下风吹即倒的主子,誓言当一辈子护卫。 不过江南的美食和好山好水也是留住她的原因之一,在这鱼米之乡几乎什么都有,只愁没银子可买。 「你想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拙於解释的游龙只是瞄她一眼,不想再与她起冲突。 「好呀!那你就说分明,不要把我当外人瞒著,」那种感觉很伤人,她的心都痛了。 因为他们重情,所以不许有所隐瞒,有什么事大家敞开来说,用不著神神秘秘的缩头藏尾。 「你……」蛮子心性,尽会找麻烦。「你一定要追根究底?」 她点头的说道:「没错,不然老被你们排挤在外,什么正经事也不肯告诉我。」 好像她只会坏事没啥用处,除了保护主子的安危之外就像个废人,混吃等死无所事事。 西凤的沮丧油然可见,好强的她很少流露泼辣以外的性情,让生性耿直的游龙有些愕然,但也明白她不是不知轻重,而是民风有异太过直率,乐天的以为什么事都能迎刀而解,不需要操太多心。 「你还记得二少爷常年配戴在身上的羊脂白玉有何意义吗?」相信只要是柳月山庄的人都知之甚详。 「我当然非常清楚,而且咱们那位爱卖弄风骚的大少奶奶不就费尽心机要得到它。」可惜她嫁错丈夫押错宝,平白让机会由手中溜走。 「羊脂白玉是『柳月山庄』当家主母的信物,它的权限等同於庄主的地位,能调动庄内所有财物的分派。」也就是说大权在握,连庄主要开支银两都得先问过她。 不论哪名女子拥有羊脂白玉,她亦拥有柳月山庄,所嫁之人必定成为一庄之主。 意思是女人的地位重於男子,由老太君开始偏重女子掌权,楚氏子嗣全力冲刺外面的事业,庄里的大小事务全交由当家主母打理。 如果此名女子心怀不轨起了贪念,卷走经手的银两和财富,数百年基业的柳月山庄也将毁於一旦,欲振乏力。 「你是说里头的菊姑娘是未来的当家主母?」大感惊讶的西凤为之咋舌,她从没想得那么远过。 「以目前来看确实如此,除非二少爷肯改变心意。」但现在看似乎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要改变心意?我觉得菊姑娘的心性不错,很像我家乡的小妹。」虽然有点好玩却娇憨可爱,不会做出真正伤人的行为。 「她是个贼。」玩心重、定力不足。 西凤不以为然的一哼,「贼又如何?起码比老以二少夫人自居的表小姐好相处,她动不动就拿我们当下人的使唤来又使唤去。」 她才不理会她呢!寄人篱下的杜月红不过是二夫人的远房表亲,凭什么自以为是千金大小姐,充其量只是投靠无门的小孤女罢了。 「你别忘了精明能干的二夫人,她现在是柳月山庄的代理当家主母。」要她交出大权并不难,难在她不轻易服人。 除非当家的本事高过她,或是有她辅佐的亲侄女,否则想过她那一关比登天还难。 「啊!对喔!我倒没想起那号厉害人物,她的确是一大考验。」连她都觉得处境堪虑。 不能说二夫人是个贪婪自私的小人,相反地,她将庄务处理得有条不紊,比大夫人在世还井条有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处事公正、赏罚分明,不会集党营私,更不曾偏袒任何人,即使身边的人犯错一样照罚,恩威并施地有其立足之地。 以一个失宠的如夫人来说,她真的做到大公无私,就算丈夫无心於她也无一句怨言,谨守本份持家,一心奉献。 若能颁座贞节牌坊她当之无愧,守了二十几年活寡还能为夫家尽心尽力,堪称妇人的楷模。 「你们在说什么考验,马车准备好了吗?」 冷不防的男音由背後响趄,两人脸上都有些虚色。不若游龙的镇定自若,吓了一大跳的西凤猛抽了口气,差点连魂都没了。 「二少爷能不能使点力气走路,别无声无息的出现?」跟鬼一样,吓得她胆都快破了。 「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惶惶不安,担心四方都是鬼。」他一向步履极轻,但不至於听不见足音。 应该是他们聊得太起劲,因此没注意他的到来。 「呵呵……我哪有做亏心事,是你突然的冒出来,寻常人都会受到惊吓。」只是背地里谈论他的家务事而已。 「是这样吗?西凤。」语气轻得如棉絮的楚天魂扬唇一笑,态度泰然如平时。 喝!天变了吗?怎么冷意袭人?「当然是咯!西凤可没胆欺瞒二少爷。」 未吐实不算说谎,顶多是代主分忧解劳,无此必要事事报备。 「既然你说是就是了。将马车备好就该起程了。」这趟出庄著实担搁太久了。 「起程?!」她一时没想到这两个宇的意义,怔了一下出神。 「二少爷要回庄了吗?」该巡视的店铺已差不多都去过,接下来应无要紧事待办。 他咳了两声取出一颗药丸吞下,「嗯,先别通知庄里的人,我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是惊吓才是。游龙心里想道。「是。」 「喔,对了,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诡异的事,与你二人有关。」足以用奇景称之。 「什么事?」性急的西凤抢先一步开口。 「头一次见你们相处融洽没有相互厮杀,这是不是很奇怪呢?」简直出人意料之外。 两人的脸上顿时浮现错愕,面面相觑的盯著大笑离去的楚天魂,心里不是滋味地觉得遭主子戏弄了,他们不能有停战的一刻吗? 尤其是非常时期。 第五章 楼台镜月十五秋,吹散灯芯映虫啼,纺娘不知潮浪声,急急切切向绿草。 珠帘内人影对镜空相思,细抹胭脂水粉,画眉如月淡染色,珠翠斜插云鬓垂飞燕,玉坠流穗缀发丝,妆点出秀丽典雅的容颜。 以女子而言,端坐妆台细理容貌的姑娘并非天仙国色之姿,甚至有些平凡无味,但一身端雅秀慧的书香气息为她增色三分,叫人一见便不轻易忘怀。 来自书香门第的杜月红有著文人的气节和高傲,同样也有其虚靡和不切实际,认不清现况自视甚高,以为念了两年书便是知书达理的才女,对目不识丁的下人总会多一份蔑意。 虽然不致趾高气扬地将其他人当虫蠕看待,但态度也不会好到哪去,十分自我而短视,从不曾设身处地的为别人著想。 家道中落的她蒙表姑母收留,年纪尚幼便来到柳月山庄,大家怜她身世凄楚而多加关心,以致造成她对自身身份的错置,小孤女摇身一变成了锦衣玉食的闺阁千金。 一开始所有人不以为意的宠她,小姑娘能惹出什么大乱子,她爱玩就由著她去,等到年岁稍长自会明了。 谁知无心的纵容会养出她骄矜的大小姐习性,凡事吃好用好的不说,连丫鬟奴婢都要比人家多才满意,不肯屈就次等的对待。 而那个人家就是她的死对头秋染香,柳月山庄的大少奶奶。 「红儿,你又给张公子难堪了是不是?」真是太不识大体了。 淡香袭来,容貌堪称娟秀的妇人推门而入,装扮素雅不像一位精明俐落的代理当家主事者,脸上还带著无奈的笑意和宠溺。 她就是老庄主再娶的妾室,二夫人沈玉娘。 「姑母,你来了呀!」未起身相迎,杜月红点上朱唇一抿才得空回应一声。 「你呀!又在搽红抹绿给谁看,一个个上门提亲的文人雅士、公子哥儿全让你给退了,你是存心把这一带的爷儿给得罪光不成?」让人瞧了忧心。 瞧她也老大不小的,还挑三捡四,过了年就十九了,就算有满腹文采也会被人嫌弃,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小姐。 「谁说他们上门提亲我一定要有好脸色,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瞧了就烦。」要不是闲著无聊,她才懒得和他们打交道。 细端粉妆的杜月红头也不回的说道,心不在焉的理理襟扣,目空一切地不把提亲者放在眼里,只当他们是打发时间的闲暇品。 长夜漫漫,等著迟归的人儿会让人的心老去,一日复一日的眺望总是空虚不已,不找几个人来咏赞她的文采,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 「谁让你瞧了不烦,太过挑剔只会留人话柄,你别老是抬高姿态为难人。」再这么下去她会找不到好人家。 沈玉娘的忧心拢在眉间,但杜月红不痛不痒地插上玉钗,让丫鬟调正位置。 「我哪有挑剔,姑母明知道我心底有人了,还勉强我和庸俗之辈往来,岂不是更加为难我。」除了他,她谁都不嫁。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不让你挑错对象是为了你好,你倒是怨起我来了。」她不想她和她一样落得受冷落的下场。 虽然她不怨庄主的无情,也不怪遭到冷落的处境,因她是为报恩而来,甘愿沦为生子工具,为婢为妾都不在意,只求能为楚家尽一点心力。 怪就怪在她守不住自己的心,明知良人无心於她,她还是执意爱上他,无怨无悔的为他生养子嗣,只求能待在他身边便心满意足。 一晃眼无数个秋冬过去了,她才明白守著一份无望的爱有多痛苦,枕孤人单的对窗落泪,忍著蚀骨的孤寂等待天亮。 看著他们欢笑的同进同出,她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贪心,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没有人该为她了无生趣的残生负责。 即使她心痛如被松针般刺著,仍要咬紧牙关硬撑,不让人瞧见她眼底的落寞。 红儿的人生历练太浅,不懂不为夫君所喜爱的日子有多凄苦,她是苦在心头不愿向人哭诉,怎么能让红儿重蹈覆辙地走上她的路? 楚家二少爷的好自不在话下,但他自幼多病的身子骨实在不好托付终身,就算他现在的情况已有好转之势,可谁能担保他不会突然病发,如她儿子一般急病暴毙。 庄里有一个寡妇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拖住她的未来岁月,择良夫而嫁是她唯一的心愿,终老柳月山庄是她不得不的选择。 「天魂表哥哪是错误的对象,他知识渊博,待人谦恭有礼,不浮夸又知情识趣,这才是红儿想要的夫婿。」更别提他有挥霍不尽的财富。 这年头虚有其表的男人太多了,要找个有真材实料的佳婿简直是凤毛麟角、万中难求一人。 难得最适合的人选就在身边,姑母还百般阻扰地说她吹毛求疵,不肯为她搭起这段良缘,说来她心中不免有几分怨怼。 「他是你高攀不起的展翅鸿鸟,想想自己的身份,别多想,免得难堪。」她绝对不会同意他们在起。 别人都以为她乐观其成将红儿许配给天魂,其实她表面不说却暗中阻拦,任由人说长道短地说她要霸占当家王母的位置,顺便培育下一任的当家主母好保全自己得来不易的地位。 但只有她最清楚她一点也不眷恋当家主母的位置,甚至是痛恨自己必须承担所有的重担,因为她只想平静的过日子,不愿被过去的伤痛束缚住。 「我有什么不能匹配他的身份?能琴能文写了一手好字,知情达理识大体,当他的妻室绰绰有余。」她的文情岂有配不上他的道理。 杜月红没有自知之明地以千金小姐自居,反驳沈玉娘的轻贱之意。 「落难凤凰不如鸡,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秀才门下的娇贵千金吗?大家宠你是同情你孤苦无依,绝不是请你来当大小姐。」 听不进她劝言的杜月红勃然一怒的红了眼,「姑母是怕我抢了你的大权吗?让你老年无人奉养。」 「你说的是什么话,这庄里有谁比你跟我最亲,我不多顾你还能护谁。」别人不了解她,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居然也不懂她的苦心。 伤人的话易出难收,她多年的栽培成了水月镜花,全是一场空。 「姑母别难过了,我一时心直口快没分轻重,你就当我犯了傻说胡话,别记挂在心里。」她现在也只剩下姑母一个亲人了。 杜月红的道歉并未包含真心,基於利害关系她百般衡量,在柳月山庄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只有掌权的姑母,她自足不能予以得罪。 也就是说她这人很实际,懂得见风转舵,知道谁才是她的靠山虚以委蛇,适时的自责才能博取怜惜。 「唉!你就像我亲生的孩儿,我哪会放在心上,你把眼界放远别执著於天魂身上,他不是你的好良配。」良言终究逆耳,叫人听不进去。 有哪个娘亲肯将心头肉送离身边,分明是推托之词。「可是我真心倾慕的只有表哥一人,满心满眼都是他,根本无法接受其他男子。」 杜月红的泪顺颊而下,看来情根深种难以自拔,非他不可的死心塌地,没有办法挥剑斩情丝的割舍入骨的痴心,惹得沈玉娘眼眶跟著一红,心生不忍地想起当年为情所困的自己。 「你这死心眼的丫头怎么那么傻,天下的男子并非只有他一个呀!」人生在世最难过的是情关,叫人生死两难。 「但我眼里只瞧见他,姑母不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地爱著老庄主。」杜月红企图以她心底的遗憾打动她的心。 「这……」她语拙了,明白情不由己的痛楚。 「再说我们姑侄最亲了,你不疼我还能疼谁呢?要是我所嫁非人你岂不是更心痛,後悔没将我留在身边照顾。」嫁错人不如找对婆家,夫若有二心还能求助公婆。 她就是料定表姑母心疼她,不会任由她遭人欺凌,外面的人家虽然不乏大富大贵,但有谁能保证她挑中的良人一定是好夫君,能一生痴情善待她。 最好的办法是亲上加亲嫁给自己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长辈在一旁看著,她的处境不会难看得叫人不舍。 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天魂的身子是我最担忧的事,我怕你会吃苦。」 「姑母多虑了,表哥的情况不是逐渐好转吗?我相信再找几个高明的大夫,多服两帖药,他定会福寿双全的光耀门楣。」 「真是这样就好了。」她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楚家的香火从此断绝。 真应了那一句话:人不自私天诛地灭。顾得了远房的表亲便顾不了恩人之子,尽管她有心做到两全其美,但总会有所偏失。 不是亲生的还是不能贴心,即使天魂见了面总是客气地唤她一声二姨娘,可是感觉就是生疏了许多,没法夜深人静时分说些体己话。 说来他也在防她吧!生怕她挟怨捉著大权不放,持著楚家命脉。 「姑侄同心,其利断金,红儿想恪尽孝道孝顺你老人家,你也舍不得红儿入错夫家饱受委屈,唯一的方法就是我们永不分离,不称姑侄称婆媳。」唯有成为一家人才能确保後半辈子无虑。 「你的意思是……」真该下此赌注吗?孤枕难眠的日子可是很难熬。 杜月红拉下高傲身段,露出孺子神情。「红儿的心思姑母最清楚不过了,自家人不帮自家人哪说得过去,红儿也只有这一点点的小奢望了。」 她的话意说得含蓄,但言行举止间透露著坚决的心意,良马不配二鞍,节妇守贞为良人,不做二想。 「你就那么喜欢天魂吗?即使他随时有可能蒙阎王点召。」她将最糟的情形说给她听,希望她能多衡量衡量。 「那也是我的命,谁叫我想不开只锺情於他,一意盼著与他永结同心。」杜月红含羞带怯的说道,流露出恋慕中的神采。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的沈玉娘望向窗外的香竹。「不後悔?」 「不後悔,此意已坚。」嫁给天魂表哥是她毕生愿望,她要成为柳月山庄的当家主母。 她才不像秋染香那个傻子,舍次子而嫁长子,以为庶出的楚天遥才是下一任庄主继任者,以不想守寡为由毁婚,投入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兄长怀中。 变心如变节还想重来,残花败柳之身也敢跟她争,光是「嫂子」两字就扣得她动弹不得,还想发浪使骚地吃回头草。 大宋的律法可不许嫂子勾搭小叔,在这一点上她就占了上风。 若是有姑母的倾力相助,何愁她心愿不能达成,当家主母一开口众人莫敢不从,水到渠成必成好事。 「好吧!等天魂回庄我再找他谈一谈,他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岁。」趁著他身子还好时赶紧娶妻生子,以免留下遗憾。 「何必谈呢!直接知会他一声不就好了,你是长辈,他还敢违抗吗?」她的如意算盘打得精,以辈份强压他就范。 「胡来,终身大事岂可儿戏,我虽是姨娘也要尊重他的个人意愿,哪能说风就是雨地当他是偶人摆弄。」这种事要两情相愿,不能一味的强求。 杜月红的理所当然听得沈玉娘觉得刺耳,行事公正的她绝不强人所难,当家主事的身份只是暂时代理,迟早有一天要归还,她凭什么以长辈之名作主儿女婚事。 何况已能独当一面的天魂有自主意识,不一定肯听从她这位姨娘的安排,执意允婚只会落个偏私之名。 心疼侄女是一回事,但气节更重要,她不能晚节不保失了原则,报恩不成却成了报仇,让当年救了她一家的楚夫人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姑母是不肯帮我了喔?」哼!也不想想她只是个妾,装什么清高嘛! 心软的沈玉娘看不见她心底的嫌弃,和颜悦色的拍拍她手背,「我会尽量试试看,不让你失望。」 「真的吗?」她破涕为笑地轻拭泪珠,一副喜不自胜的羞样。 「当然是真的,谁叫我疼你疼入心坎里。」她不帮她又能帮谁,在这庄里只剩下她能谈心了。 有些话不能传人外人耳中,只能私底下当是闲话家常聊聊,该说与不该说的事也只有她能明了。 像楚天魂的健康情况是柳月山庄的一大禁忌,没人敢嚼舌根的议论他的身子还能撑多久,连揣测之语都是忌讳。 大家嘴里不说却心底明白得很,她这当家主事者做得非常辛苦,连一声苦也没资格喊出,以身作则的端正门风,多少心酸尽往肚里吞。 沈玉娘想起这些年付出辛劳却仍遭人猜忌的苦闷,眼神一黯笑得苦涩,为人妾室终究不是明媒正娶,她做得再多仍是改变不了别人的蔑意。 「小姐,小姐,二……二少爷回……回来了……」好喘呀!跑得太急了。 「毛毛躁躁的急什么,话也说得不清不楚,没瞧见姑母在此吗?」真是不懂礼数,丢尽她的面子。 「啊!二夫人也在呀!二夫人安好。」刚刚还真没瞧见多个人杵著。 表情一变,沈玉娘一脸凝肃地颔一下首,「喘口气再说分明,二少爷怎么了?」 翠衫绿裙的双髻丫鬟大口喘著气,两颊红通通地像跑得很急,她没等胸口恢复平静便一古脑地说出大家期盼的喜讯。 「二少爷回来了!」 二少爷回来很希奇吗?怎么仆佣如云地全拥上前迎接?你一句我一句的问候旅程是否平顺,有没有遇到不顺心的事。 没见过这么热心热肠的下人,主从不分地像市集叫卖的小贩,抢著开口还不打紧,还紧张的东瞧西瞧,生怕「二少爷」掉了一块肉似的。 这情况若换成她家,恐怕这群鼓噪的仆佣会被大姊和二姊毒哑,她们最怕吵了,常说只有死人最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死人真的爬起来说话岂不吓死人,活人死人难分的静成一团。 「喂!你能不能叫他们离远些?我的耳朵快被他们震破了。」黑压压的一片,他们等著领饷不成? 楚天魂含笑的举起手,制止下人们的声浪如潮。「菊姑娘说你们太吵了,她耳根于不能清静。」 「菊姑娘?」 「咦!那是谁……」 「啊!好标致的小姑娘。」 「哇!真像仙女下凡耶!皮肤看起来好细,水嫩水嫩地像快滴出水来……」 「真是灵秀出尘、娉婷绰约,好个美人儿……」 一句句窃窃私语如秋天的落叶一片片落下,低呼惊喘的交头接耳,不敢大声说话地以肩互推,眼露惊奇的发出古怪笑声。 大家的目光本来集中在楚天魂身上,他音一扬不多作解释,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两句话,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 这招使得阴险,他不说自己嫌吵,反而把一切原罪推给别人,落得清闲。 「你是什么意思,干么陷害我?」品头论足算什么,他们都闲著没事做吗? 他俯首在罗菊衣耳边低语,「让大家认识你菊姑娘呀!你不觉得他们的评论很中肯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见负面的评价,全是对她外表的赞美词,他很满意。 「一、点、也、不」她很火大,感觉是砧板前一块肉任人指指点点。 「很遗憾你我不能心意相通……」摇著头他微发叹息。「对了,是你在咬牙切齿吗?」 那磨牙声好清亮,像是近在耳边。 「不、是。」她在想像啃他的肉、喝他的血,抽筋削骨。 「喔,你牙酸呀?早叫你别吃太多糖渍梅你偏是不听,尝到苦头了吧!」他顺手揉揉她的头,看似娇宠。 两腮一鼓的罗菊衣没发现四周一双双的眼蓦然瞠大,目瞪口呆地行注目礼,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看到不可思议的现象。 二少爷的手当真放在一个姑娘家的身上吗?他不是不近女色,准备遁入空门当和尚? 多年前楚天魂因不愿成亲而提出的一句戏言,如今深植在柳月山庄每一个人心中,没人敢坏了他的「修行」,劝他早日娶进美娇娘,为楚家开枝散叶。 但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和尚」不能与女子接近吧!更遑论有肌肤的碰触,那他和佛祖的缘份该如何了结? 「姓楚的,你耍够杯弓蛇影了吗?信不信我偷光你一庄的财物?」只要游龙、西凤不在,她有自信一夕搬光他的家产。 不过要先备好十数辆板车,看他的家大业大很难运送,得把家里看守宝物的阿牛擦来。 「叫声楚二哥不为难吧!看你瞧上敝庄何物,二哥我拱手奉上。」包括他的人在内。 「你……」瞧他笑得满脸惬意,她忽然看见大姊的叠影。「楚二哥。」 这是一种不由自主的行径,当老大的总有一股慑人的威信在,让人恼怒之余忽然又如烟轻泄,少了壮阔山澜的杀气。 虽然他排行老二,看来像是来自酆都的子民,可是虚长了几岁总是有用处,起码狡诈运用得恰到好处,没在人前露出马脚。 「乖,二哥惜你。」笑著握起柔纤玉手,他作势帮她拍掉上面的灰尘。 一路赶来风尘仆仆,难免沾染些细砂微尘,不清理清理她又要抱怨了,真是一位不好伺候的姑娘。 罗菊衣气得牙痒痒地压低声音说道:「你别玩得太过火,我随时可以掉头走人。」 都怪她心肠软好说话,看他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而倒下,她当下心揪了一下,狠不下心来弃他於不顾,立场一变的换她伺候汤药。 但她早该记住大姊的一句话:商场无诚信,最奸莫商人。没有一个商运亨通的商人不使诈。 枉她费尽心思的将皇宫内院搜括来的丹药全往他腹里塞,连二姊想要一颗试试成效她都考虑再三,结果他压根一点事也没有,只是早膳忘了进食而气虚。 当下她一翻两瞪眼准备先将他洗劫一空再洒脱离去,谁知他竟不知从何处得来她在打探快活林的消息,以此为饵引她入瓮。 可惜她少了大姊洞烛先机的敏慧,没料到他会带她回柳月山庄,沿途上她还以为他们正朝快活林而行,暗自窃喜能解开血玉蟾蜍的谜。 他拐了她,而且拐得她心甘情愿,一脸傻气,不辨忠奸误信他的「顺路」。 「本来我想指点你一条捷径好走得顺畅,现在看来是没此必要了。」如果她能走得掉的话,他真要感到惋惜了。 不会武不代表他没法留人,身子不强健只好多点心眼,摸清她贪玩又爱往险境冲的脾性。 「哎呀!楚二哥人好又善解人意,德惠广泽耀武扬威,应该不会和不长进的小妹一般见识才是。」她这人很好商量的。 一听到有捷径,她马上换了个人似的堆满笑,左脚踏出右脚缩,以极快的身形飞至他身侧,让人连眨眼的时间都省略,只觉一阵风掠过眼前。 罗菊衣生性像一只未驯化的貂,速度快却漠视潜在的危险,不怕猎户和容易受骗,丢颗果子她便拾起一啃,不担心其中是否有毒。 有著野性却温驯,过於老实老忘了罗大姑娘传授的心机,一与人接触就会被人骗得团团转。 这也是罗梅衣不许她随意出千枫林的原因,只准她夜里去踩别人家的屋檐,她太明白自家妹子的软心肠,此乃盗贼的一大忌。 怜悯被偷的人家怎么当贼?还不如铺桥造路去当大善人,省得被同行笑拙。 「善解人意和耀武扬威不是这用法吧!」他好笑的点点她上扬的眉,笑意盈眸的加以纠正。 「小妹自幼家贫不识丁文,四处为家三餐不济,实难请得起夫子指点文墨。」教得动她们的夫子尚未出世。 唇角上扬的楚天魂露出一抹吊诡的笑,「原来菊妹子的幼时如此贫脊,二哥我怎好让你浪迹天涯,过著不知圣贤的日子。」 「你……你想干什么?」轻颤的嗓音里有著一丝不安,像她不慎走入人家布好的陷阱当中。 「二哥没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把柳月山庄当自己的家,别当是外人的住下。」有羊脂白玉为凭,她已是柳月山庄半个主人。 「然後呢?」为什么她的眼皮直跳,似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孔孟老庄你想先学哪一种?」他笑眯了眼,等著她发现自掘了坟墓。 「什么孔孟老庄,这是一道谜语吗?」挺怪的,不好解透。 「孔子、孟子、老子、庄子,我想你先由孔老夫子的论语学起,庄生的思想不适合你爱胡思乱想的脑子。」只会教坏她。 「嗄?!」她是不是听错了,要她学老迂腐的文章? 「你们底下的人听著,以後菊姑娘就是我们柳月山庄的主子,你们要敬她如敬我,不可有半点怠慢。」 呆若木鸡的仆佣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失神的张大嘴错愕万分,柳月山庄的主子也能这么冒出来的吗? 头有点昏,全都迷糊了。 第六章 「哟!谁这么大的派头让你钦点为本庄的主子,你好歹问过我这位大嫂一声,别自作主张的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进庄,辱没咱们老祖宗的规矩。」 浓香先至,後见婀娜身影翩然而至,足踏三寸金莲摇曳生姿,南锦湘绣裁成衣,不见容貌美丑先见一身华服,刻薄语句令人拢眉。 虽然江南多美女,可也有美到俗气的娇娇女,眉细眼佻带著桃色,唇艳肤白多了股匠气,看得出她多么努力维持己身不变的娇媚。 已是寡妇的秋染香并未如一般守节的妇女一身素净,反而偏爱桃红,艳紫的颜色做为衣裳,衣著暴露以薄纱遮掩诱人的香肩。 以礼教甚严的汉人民族来说,她此举已严重的破坏善良风俗,不守妇道放浪形骸,按律法当游街示众,受百姓唾弃, 但是她是柳月山庄的大少奶奶,在楚府她的地位算是最高,连管事的沈玉娘都得看她的脸色,礼让三分不与计较。 毕竟妾与正室夫人是有所差别的,要不是楚天遥早逝,再加上沈玉娘是秋染香的婆婆,这当家主母的位置早被她得到手。 「呃!楚二哥,这是你大嫂吗?」好惊人的「美」,大姊、二姊都该甘败下风。 笑意有点冷的楚天魂轻拍她一下。「我兄长的遗孀,论礼,你该唤她一声楚大嫂。」 如果她还想坐稳长嫂的位置,他一定会代兄好生的照料她的衣食起居,使其无所匮乏。 「这个……呃!你确定吗?是不是别人假扮的?」罗菊衣有些犹豫的问道。 楚天魂不解的扬起眉,「她确实是敝庄的大少奶奶,我大哥三媒六礼娶进门的元配妻子。」 「她不是万花楼的姑娘,或是浣花院的花娘?」那身打扮真像正要接客的模样。 「什么万花楼……花娘?!」忽地一怔,他的表情转为深沉难测。 「你瞧嘛!有哪个妇道人家会用俗蔑的布料做衣服,还满头金呀银的钗饰到处招摇,想摆阔也不是这种摆法,她以为满地嫖客呀!红袖一招入帏帐。」 罗菊衣说得很轻,怕人听见会难为情,她悄悄地靠向楚天魂耳旁低语细言,不受先前秋梁香说出尖酸所左右,一副不吐不快的神色。 「嗯!说得有道理,回头我会把你这番忠告转告给她。」她倒是见解独特,一语道破迷思。 以往他只觉得她穿著过於华丽,想是个人喜好的缘故,他也不好多做批评的眼不见为净,免得她误会他对她还有「旧情」。 「楚、二、哥,你是存心让我丢脸是吧!你要是敢说我一定翻脸。」她发狠的拧他的腰肉,不让他有机会戏耍她。 「啧!好痛的威胁,妹子的要求二哥怎敢不照做。」下手真狠,他身上铁定多一处淤痕。 唉!他这大男人的威信全然扫地,敌不过小女子的刁蛮。 楚天魂怜惜的望著那张气鼓鼓的小脸,笑意留在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像在笑却一脸正经,看不出半点异样。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中的取笑,你明明就认为我说得十分可笑。」她一副想缝了他一张坏嘴的模样,只差手上没针线。 「不,你的见地深得我心,以前我一直想不起像什么,经你一点醒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轻咳了两声掩饰笑意。 「你没骗我吧!我才不信你没去过那种地方。」哪个男人不寻花问柳,尝尝百花的滋味。 当然,她爹和外公除外,他们不贪花好色,一个是老贼、一个是酒仙,各有所好的窃玉寻酒,不会多看妻子以外的女子一眼。 良人当如是,有点小嗜好无妨,只要尊妻如菩萨,照三餐供奉,衣食无缺,怜惜人心不生三心二意。 眉眼一挑,他倒闻出一丝酸味,「凭我的破烂身子,我有能力招惹哪里的姑娘?」 「想想也对,你的烂身子的确禁不起折腾……」咦!等等,她好像又被他拐了。「没能力不表示没去过,沾沾胭脂总有吧!」 她现在的神情就像醋劲大发的小娘子,捉奸在床容不得他狡辩。 「!你真瞧得起我。」楚天魂故意叹了一口气,佯装脚下虚浮地往她一靠。「我连多走几步路都撑不住了,哪有心思闻水粉味。」 倒是她一身的幽香闻来沁心,叫他酒不醉人人自醉,未饮先醺。 「喂!你真虚假虚?要不要叫那个冷面来扶?」反正他闲著也是闲著,不如来做点事。 罗菊衣对生性冷沉的游龙没啥好脸色,他冷她也淡,最好别打照面各走各的路,她绝对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不用了,我靠一靠便没事。」真让他过来就没戏唱了。 「真的?」她十分怀疑地看著他有些倦意的脸,心口泛起一阵忧地软了语气。 风清云淡,绿橙挂满青果,仆佣成群像不用处理手边事似的杵著,面容呆滞不知所措,眼大如碗的盯著他们主子爷,不太肯定他是否真的回庄了。 眼前的主子过於随和、轻佻,举手投足间散发率性的轻快,不若以往笑不及眼,恍如肩上压著千斤担,连扬唇一笑也显得无心。 他们真是看傻了眼,久久不能回神,就像榕柏入地动不了,根节盘杂无法抽身。 反观无事一身轻的西凤和做壁上观的游龙已司空见惯,由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习惯主子的转变,早练就金钢不坏之身,不论主子做出何种怪异的举止都不足为奇,他中了一种名为「情」的剧毒,无药可解。 「我说小叔呀!你没见我这么个人站在这里吗?低头窃语是一件非常失礼的行为,你让我这做大嫂的相当痛心。」她有那么难入他的眼吗? 不甘心遭人忽视的秋染香故意介入两人之间,不著痕迹的推开菊三小姐,细腕轻浮地往小叔的胸口一搭,看似瞧瞧他瘦了没,实则行挑逗之意。 死了丈夫的女人最需要慰藉了,没个男人在身旁偎暖真的很寂寞…… 咦!人呢?怎么不见了? 「天魂真是糊涂了,居然没先招呼嫂子一声,望你海涵。」他眼底的厌色让轻笑声遮住,身一闪避开她涂上寇丹的十指。 这一次他可狡猾了,乾脆一脸虚弱的抱住他的小菊儿,胸前不得空的避免惹出闲言闲语。 「呵……呵……你要真糊涂我可就烦心了,偌大的柳月山庄没人撑著可不行,我的後半生只能倚靠你了。」她呵呵的如母鸡笑声,语带令人想歪的联想。 不过楚天魂毕竟不是省油的灯,笑语如珠地破解她设下的陷阱。 「长嫂如母当然要好好奉养,要是有一个怠慢,九泉之下的兄长怕也不能饶我,半夜由地府回转找我秉烛长谈。」人伦不可乱。 一提起已逝的楚天遥,秋染香的脸色为之一变。 「别提那没良心的人,抛下如花似玉的妻子自个风流去,也不想想我未来的日子怎么过。」她一脸哀怨的诉苦,眼尾挑媚地不像死了丈夫的寡妇。 其实她当年该嫁的夫婿是楚家二少,可是那时他病恹恹的离不开床榻,一副气若游丝快断气的模样,她自然多有迟疑。 适时得知他另有一名未娶亲的长兄,嫁入柳月山庄意念强烈的她索性以兄代弟的行了一计移花接木,先是以探病为由住进庄里。 起先大家以为她真是贞烈娴淑的女子,未来夫婿缠绵病榻肯来探望,不以为忤地坚守烈女不二嫁的美德。 谁知那么一天衣衫不整的在楚天遥房里醒来,两人身上都有过欢爱过的痕迹,被褥上有著象徵处子之身的血渍,木已成舟难再回头。 虽然大家都认为这件事有阴谋成份存在,个性务实的楚家大少不可能强夺其弟的未婚妻,更做不出毁人清白的卑劣行为,他一夜睡到天亮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但是攸关到女子的名节,再加上她哭哭啼啼的寻死寻活说要退婚,她没脸见重病在床的未婚夫,因此众人心中有疑也不好点破,由著事情发展到退弟婚嫁兄长的荒谬情事。 只是一嫁入柳月山庄没多久她就後悔了,原来百般算计的丈夫并非谪长子,经由高人调理已能下床走动的楚天魂才是元配所出,她一子算错全盘皆输,悔时已晚。 「嫂子莫道人之过,说不定大哥一听见你的埋怨会不忍,夜里与你再续夫妻缘。」人死为大,万般过错一笔抹销。 「呸!呸!呸!你别吓我,我这人胆子最小了,不要拿你大哥来磨我的胆。」一段孽缘早该结束了,谁还牵牵盼盼。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鬼来敲门心不惊,自己的夫婿有什么好怕,他又不是你害死的。」心中有鬼的人才会胆战心惊。 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秋染香恼怒地一喝,「你在指责我没顾好他吗?让他半夜急症死去却浑然不知。」 没人愿意身边睡了个死人长达一夜,七孔流血满目狰狞,仿佛恶鬼撕身的捉破自己的脸,面目全非几乎无法辨认。 「嫂子言重了,我是说鬼并不可怕,有时活著的人比鬼更令人畏惧。」人心才是可怕的狂兽,永远不懂何谓饱足的吞食。 「是不是言重你心里有数,你大哥不在了,我一个无人依靠的妇道人家若是受了委屈能找谁出头?」别想叫她认命。 命是捉在自己手上的,运也不是不能改,只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会时来运转。 她不让别人受委屈就是菩萨有眼了。楚天魂在心里冷笑著。「嫂子是嫌食糟,还是衣著太单薄呢?」 手一扬,他命人取来外衫强为她披上,不让她以撩人之姿故做受尽欺凌的弃妇。 楚家的名声还是得维护,他不能任人笑话柳月山庄出荡妇,勾引小叔淫乱人伦,衣不敝体地让下人看尽丑态。 「我……我要裁两匹布做新裙,前些日子的衣衫都旧了。」还要记著多要些金钗银链,她头上的珠花老少了一朵,叫人看了不顺眼。 「前些日子是什么时候?」这么快就旧了呀! 咦!这声音怪怪的,有点轻。「不就是上个月月底嘛!我都穿了三回。」 「不会吧!你这么奢侈,月底距今不到二十天光景,你穿三回就嫌旧,那外头游民乞妇怎么办?他们可能一件衣服穿到死。」草席一裹还见得到补丁。 「你拿我和外面的乞丐比?!你大哥一死你就嫌弃我,老想著赶我走是不是?」她才不会如他的愿离开,她会一辈子赖著他。 「我没有大哥。」真的。 秋染香脸一沉的呼天抢地,「原来你真是狼子野心呀!不认兄长不认嫂,想霸占楚家所有的产业!」 「噫!你到底在嚷什么?我是没兄长也没嫂呀!我只有两个古怪的姊姊和一个迷糊的妹妹,我们一家都不姓楚。」哇!有鬼。 俏生生的小脸由楚天魂身後探出,两眼瞠大露出受惊吓的神情,好像不解人事地动了动眼皮子,不相信一会儿工夫人会丑陋至此。 姑娘家的柔腻嗓音终究与男子有别,她到底在心慌什么?居然没听出她刻意搅局的声音。 「你……怎么会是你这野女人?!我们楚家的人在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余地,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恼羞成怒的秋染香气红了脸,指著大门方向要罗菊衣滚。 「我有手有脚干么要滚,大娘你的脾气真的很糟糕,全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姓楚。」请神容易送神难,她决定赖著不走了。 难得出走一趟怎不玩个过瘾,她的快活林还在等著她呢!没把血玉蟾蜍的秘密摸清楚她誓不罢休。 「你……你叫我什么……」她双手微颤的一指,浓艳的粉妆为之脱落一角。 「大娘呀!你年纪看来和我娘亲差下多,大概也有三十几了吧!」要是她娘也像她一样装扮,阿爹肯定吓得马上酒醒。 「你这该死的小贱人,我才二十五,二十五听到了没,我不是大娘!」秋染香气愤难休得像要扑过去捉花她的脸般。 罗菊衣一脸惊讶地玩著胸前的羊脂白玉。「可我怎么瞧你都是徐娘半老的模样,风姿犹在却不再年轻了,毕竟我才十六岁嘛!」 二十五对她来说已经很老很老了,娘亲的不老童颜看来比她年少了许多。 「十六……」好遥远的记忆,那年她还是不懂心机的小姑娘。 秋染香像被击败的眼倏地一厉,瞳眸放大的瞪向她手中的那抹白,脸上乍青乍白地透出狠厉,无法相信的再看向楚天魂。 「你……你把当家主母的信物给了她?!」那她怎么办?她一心布署的心计不全落了空! 「她喜欢就给了她,大嫂不会跟个小丫头争吧!」他笑得不当一回事,仿佛给的是一颗无关紧要的琉璃珠子。 她气得失去理智的大吼,「我也喜欢呀!为什么你不给我?我有哪点不如她?」 处心积虑这么些年,她要的就是掌权的威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敢说她一句不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高高在上。 可是不知哪冒出的丫头竟然抢了她的殊荣,打乱了她精心的计划,让她一脚踩空的跌个粉碎。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的对手只有杜月红那贱蹄子,只要想办法将她嫁出柳月山庄,当家主母的位置就非她莫属了。 「不为什么,因为我比较喜欢她讨喜的模样吧!不会一天到晚想爬上我的床,这点嫂子就不如她。」 「荒谬、荒谬,你怎么会糊涂至此?不先考虑周详就妄下决定,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一点也没将我这二姨娘放在眼里。」 不知是多年的委屈一时爆发,还是真为侄女的未来著想而大发雷霆,表情冷肃的沈玉娘端起长者的威仪,权威不可侵犯的注视楚家唯一的血脉。 当她看到家传的羊脂白玉挂在一位年仅十六的小姑娘颈上,她不免想到元配夫人弥留之际,紧握她的手要她照顾好楚家老小。 当时她以为夫人会把羊脂白玉给了她,让她由妾扶正的成为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不用受人鄙视地认为她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嫁入柳月山庄。 没想到她当著她的面解下祖传之物,在她又惊又喜的情况下交给自己的儿子,那时她的心口像被人击了一拳,又涩又失望的疼痛不堪。 那时候她便知道她永远也取代不了夫人的地位,即使夫人过世了,夫君的眼神也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妻子一过百日便云游四海去了,闲云野鹤地不把家当家看待。 她心冷了,也死心了,放弃所有的期盼专心理家,她想她也只剩下这个可堪利用的价值了。 事隔多年她当真认为自己已经不心痛、不在乎了,心已麻木如石不再有感觉,只要庄里还需要她,她就会竭尽所能的奉献。 但今时今地她又有被狠刺一刀的麻痛感,纯白无瑕的羊脂白玉似在嘲笑她的无能,为人做丰做马一辈子还是得不到尊重。 「二姨娘请息怒,别把事态想得太严重,天魂还不致愚昧的下错判断,无视你为柳月山庄所付出的一切。」她的恩义,他领受了。 沈玉娘的神情依然严厉,不曾有一丝放松,「我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你择一门好亲事,是我忙於庄务疏忽了。」 「二姨娘的辛劳众所皆知,天魂从不敢一天或忘。」她的确为楚家耗费了不少心力,发丝已有些斑白。 「我不是在向你索取功劳,更非抱怨一身的责任重大,你在做这件事之前可有想清楚,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就能接下这身重担。」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欲无求的甘心承受,打理庄内大小事宜甘之如饴,她不认为会有人比她做得更好,包括贤良有名的夫人。 可是直到今日她才明了自己也是有野心的,不忍割舍手握大权的感受,她不愿今时的一切遭人夺走。 「天魂了解,二姨娘是担心我看走偏,娶进一名不适宜的妻子造成家族不宁。」他暗指的是心贪不足的秋染香。 「一你明白就好,不要随便将祖传之物给了别人,你要有心成亲,二姨娘会为你安排。」由她挑中的女子她才安心的交予信任。 楚天魂的眼一闪,笑著婉拒她的好意,「二姨娘忘了羊脂白玉已有了主人吗?我总下能出尔反尔的去抢回来吧!」 「这……」顿了顿,她的神情像老了十岁。「不能和那位姑娘商量商量吗?毕竟是我们楚家的东西呀!」 「恐怕很难,她已经玩上手了,爱不释手地当宝贝藏在怀里,我也无能为力。」他的语气中透露著娇宠,笑意盈眼。 一旁的杜月红忍不住插嘴,「什么叫无能为力?那是我们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拿回来?一个没身没份的丫头没资格得到羊脂白玉。」她不允许,绝不允许。 「红儿,不许多嘴。」这么急躁哪能成大事。 「可是……」 「嗯!你不听姑母的话了吗?」沈玉娘面色一整,威严立现。 心急地位会被抢的杜月红气闷在心,咬著下唇绷紧脸,含怨带怒的低视绣鞋上的鸳鸯。 「表妹姓杜不姓楚,怎么会是我们呢?菊儿就算再没身份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教训,你说是吧!」人不能忘本,一旦忘本就不晓得自己是谁了。 「我……」不知怎么了,一瞧见他含笑的眼眸,杜月红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挑剔她也等於挑剔我,毕竟她是我所中意的姑娘,你说她没资格那谁有资格呢?我可不想娶一名空有文才却没口德的女子为妻。」 他的一句话就将杜月红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让她连翻身都觉得困难,明嘲暗讽的语气任谁都听得出,她哪会不懂他的意思。 一时间她乱了手脚,眼神微慌的看向沈玉娘,希望她能出言挽回劣势,别让她一片痴心付诸流水。 「天魂,你别怪罪红儿的一时口快,二姨娘也认为你的决定太过仓卒,世上好姑娘多得是,你不必急著订下终身。」好歹让她先琢磨琢磨。 「什么叫好姑娘呢?如果我说她是将军之女呢?」世人皆重表面浮名,不求真心。 什么?!将军之女?!「呃!这个……我们高攀得起吗?」 「若是商贾之家呢?」总该无异议了吧! 「同行相忌。」女孩家总是护著娘家,难保不会在商场竞争中偏私。 「官家女儿?」 「刁蛮。」 「市井小贩?」 「俗气市侩。」 「塞外姑娘?」 「粗野难教化。」 楚天魂语锋一转的说道:「那么文人之後呢!譬如杜家表妹。」 「嗯!那倒是不错的选择……」呃!她似乎回应得太快了。 「二姨娘倒挺会为自家侄女打算,好像失了令人尊重的公平性。」是不错,对她日後的地位而言。 「这……」沈玉娘语塞的一怔,察觉自己正在为营私而偏颇红儿。 「菊儿的出身不在我的考量之内,她让我的心浮动,我不会拿回『属於』她的羊脂白玉。」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你要将红儿置於何地?她一直以为你会娶她。」到了这节骨眼上,她也不得不把她的心意说出。 楚天魂淡笑的说道:「才子佳人美事一桩,二姨娘可以开始为她准备嫁妆了,相信以她的才情,不难找到夫家。」 「你……」太绝情了,就跟他父亲一样不给人留点後路。 当年元配夫人也产下一子後,她的丈夫也说过类似的话,要她择夫另嫁不用为他守一辈子,他心中只有妻子一人。 当时她说烈女不二嫁,即使为奴为婢亦甘愿,有过与他夫妻之实後,他怎能狠心要她再嫁他人呢? 就算他说得冠冕堂皇是为了她好,不想耽误她的将来,但她心里清楚得很,夫君是担心正室妻子会吃味而疏远她,希望闺房之中不会有第三人介入。 「菊儿刚来到庄中难免生疏,天魂不陪二姨娘多聊了,你们姑侄俩好好聚聚,我不打扰了。」 一说完,他转身离开花厅,留下各有所思的两人。 「姑母,这件事你要为我作主。」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急转直下叫人措手不及。 「别著急,我来想想办法。」只要还没成亲都来得及,她说的话还有一定的份量在。 「叫我怎能不急?他都把祖传的羊脂白玉给了别人,还说我是个外人,我的心都快碎了。」好恨哪!他居然舍弃她。 沈玉娘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不用太过担心,一切尚未成定局前还能挽回。」 「姑母知道怎么帮我?」杜月红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这……」她思索了一下,拉近她低语几句,「就这样……那样……别摆高姿态……要温婉娴淑……」 姑侄俩窃窃私语的讨论要如何讨楚天魂欢心,窗外一道微醺的身影笑著晃过,没人发现他的来去,只有风知情。 第七章 「来,喝碗人参鸡汤补补身,你的气色实在太糟了,多喝点汤才会有元气。」 「太热天喝温补反而伤身,来点冰糖燕窝消消暑气,神清气爽一觉好眠。」 「什么大热天消暑气,才过春末还没入夏吧!你这口凉汤想害他身子骨转寒又犯病不成?」 「我看你的鸡汤还是少喝为妙,谁晓得里面有没有加其他料,一口下肚就不省人事,任你哭天喊地的要人负责。」 齐人非福,送上门的美人恩未必有能耐消受,起码有过人的体力和耐性和她们磨,否则就成了飞来横祸。 对楚天魂而言,耐性他是超乎常人的充足,可体力却是不堪一击,动辄发虚地让人欷吁不已。 面对争吵不休的两人,他一派冷静地不置一语,由著她们争得你死我活,面容沉雅的翻动连日来的帐簿,一一核对是否有误。 「你是什么意思,指我在鸡汤里下药吗?」眼神有点虚的秋梁香极力撇清,相同的手法又再一次施展。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怎么当上楚家大少奶奶的伎俩有谁不知道,就只有你还沾沾自喜地以为瞒天过海。」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只是密而不宣罢了。 「哼!你少在一旁胡言乱语,没出嫁的大姑娘尽往男人身边蹭呀蹭,你还知不知羞耻呀!」居然还敢端一碗冰糖燕窝跟她抢人。 神情高傲的杜月红不齿的一嗤,「总好过死了丈夫的寡妇镇日卖骚,不守妇道穿得像窑子里的娼妓,一张脸抹上十层粉遮掩年华老去的事实。」 在宋朝,女人的年纪一过了二十就算老了,而且嫁过人的妇人更是老得比一般人快,以秋梁香的年龄和身份来看,确实是老了些,难与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比较。 这也是她心中的痛,逐渐增长的岁月会使人不安,而且又无丈夫可依靠,她只好靠外在的装扮来粉饰不再有光泽的容颜。 即使她并未老得满脸皱纹、一头白发,依旧貌美如花的引人注目,可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更美,好掳获所有人倾慕的眼光。 当杜月红以她最在意的事加以攻讦时,她表情顿时扭曲的恨不得给她一刀,目皆牙咬地握紧手中的汤盅,只差没将热汤往她脸上泼。 虽然她很想这么做。 「杜月红,你别以为有个二夫人当靠山就能口无遮拦,好歹我才是楚家的人,以你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对我不敬?你不过是楚家养的一条狗。」 「你……」杜月红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双眼涨红。「等我嫁给表哥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将你逐出楚家。」 「喝!好大的口气,不知谁赶谁呢!我们楚家可不想替姓杜的养女儿。」秋梁香得意地一扬颚,她就占了这点上风。 因为她是明媒正娶的楚家媳妇,在名份上的确为楚家人,不像杜月红只是依附沈玉娘的小孤女,名不正言不顺的寄人篱下。 光是这一点她的气焰就此她高,盛气凌人的以言语羞辱人。 「你……表哥,喝我的冰糖燕窝吧!休息一会别累著了。」争不过她的杜月红口气一转,柔媚婉约地放低姿态。 「冰糖燕窝也是用楚家的银子买的,你倒会做顺水人情呀!」奚落了几句,她满脸堆笑地靠向楚天魂。「小叔,身子要紧,喝我的鸡汤补补气。」 「下,我的冰糖燕窝较润喉爽气。」 「鸡汤养神顾精气,你喝一口看看……」 「喝我的、喝我的,不要理她……」 「我的才是精华,赶紧趁热喝……」 两人抢著要讨好,一人端碗、一人捧盅地全往前送,你推我挤的怕慢一步,硬是要楚天魂喝下她们精心炖煮的食疗。 里头有没有添加使人意乱情迷的药没有人知情,只有她们自个儿最清楚,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游龙、西凤,将大少奶奶和杜小姐请出去。」让他耳根子清静清净。 「是,二少爷。」 「没问题,二少爷。」 一龙一凤强拉著叫嚣不已的杜月红和秋梁香,举动不见客气地将人往外一送,不理会她们一句又一句的恶毒叫骂声。 虽然他们以前也常见两人私底下较劲,互不相让地各出奇招,可是一起出现的机会少之又少,简直是水与火同时处於一室。 「安静多了。」可是又太过平静,好像少了什么。眼尖的楚天魂瞧见一抹鹅黄掠过。 「二少爷要是嫌吵,怎么一开始不把门锁上,别让她们进来?」省得她耳膜子也跟著遭殃。 「不让她们进来一样在门外闹,不如让她们狗咬狗地争得没力气烦我。」他料准了她们也累了,才会幸悻然地离开。 「可是人走了却留下两碗汤,二少爷想尝温补还是凉补?」看来两种都十分对胃口,留香鼻间。 「你要是不怕里头下了毒就拿去喝吧!真出了问题我让游龙救你。」他现在只想喝一杯菊花茶,那才是消暑退火。 「呃!有毒?」咂咂舌,她耳根微红地瞟瞟听不出含意的木头人。 楚天魂笑了笑望向窗外,搁下笔吁了口气。 「小菊儿,你不嫌树高风大吗?下来聊一聊如何?」原来少了她呀!难怪心头一阵空虚。 「哇!你几时练成天眼通,怎么知道我藏身高处?」哼!比她还贼。 贼迹败露的罗菊衣一个鹞子翻窗而入,正门不行偏走偏门,嫩黄的身影如初绽的小黄菊飘然而至,带来清凉的春意。 她有点不甘心地往案头一坐,行为不端庄,甚至是不守礼教地摇摇不安份的小脚,美月圆睁的恼怒露出破绽被人发觉。 她是贼耶!怎能随随便便让人发现她的踪影,好像她的道行还不够高深有缺磨练,谁都能轻而易举的揪住她。 「别老是飞来飞去不走正道,门的用处在於让人行走。」并非欺敌之术。 「我又不是鸟儿哪会飞,那叫轻功啦!只有我们罗家人才会喔!」咦!他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她把老祖宗的姓氏都搬出来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要给人留下话柄。」为了她好,他不希望她无所顾忌的暴露身份。 她为防人,人防她,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他百无禁忌的纵容,若是有心人从中使恶,她根本无从防起。 「话柄?」她瞅了瞅案上的人参鸡汤和冰糖燕窝,嘴角微勾的发出了哼音。「楚二哥才该修身养性,不要生冷不忌的乱勾搭,吃得太补很伤身的。」 一说完,她手腕一翻多出一碗由薄纸封住的豆腐脑,手指轻掀,雪白滑嫩滚动著玉露香凝,淡淡的豆腐香气混著莲花味扑鼻而来。 削竹以成片,她以竹匙轻勺的送入口中,含香带浓地露出醇厚的满足,一小口、一小口十分珍惜地慢慢品味。 光看她的吃相就让人回味无穷,很想偷勺一口尝尝滋味,是否如想像中绵细滑腻、入口即化,勾动喉间最美味的回嫩。 「听来好酸呀!你不会背著二哥偷吃腌李子吧!」瞧她那嘴儿噘得多高,不怎么畅快的样子。 「什么腌李子,你有看过李子是白色的吗?」她将莲香豆腐脑往他面前一送,让他瞧个仔细。 他故作思忖的看了一眼,「也许你加了梅渣子,看似白嫩却满口酸,不然我怎会闻到一股酸味。」 「胡说,这里面只有天山雪莲和豆腐脑,哪有梅渣子来著,不信你尝尝味道。」她还不致尝不出梅渣子的甜酸味。 表情微拧的楚天魂勉为其难的吃了一口,眉头立刻生皱的直喊酸,「小菊儿,你的舌蕾是不是出了问题,我让西凤去为你找个大夫瞧瞧。」 「真的会酸?」她抢来一尝,不自觉沾了他的涎沫。 「很酸,我牙都抽紧了。」他做出非常酸牙的神情,一副打死他也不肯再尝试的模样。 偏偏一脸狐疑的罗菊衣不肯放过他,一定要他尝出滋味的一口一口往他嘴里送,看他脸色越痛苦她越怀疑,不知到底是谁出了毛病。 不一会儿工夫碗底见空,连一滴豆腐脑渣都没剩下,她才惊觉上当了,他根本没一丝勉强的满是笑意,十分满意的吮舌回味。 这个大骗子,他又骗了她一次,什么梅渣子,是他一肚子阴险狡犹,狡诈无比的要得她团团转。 「小菊儿,别用吓人的凶恶眼神瞪人,二哥的胆子小容易受惊吓。」呵呵……她发现他的小伎俩了。 「这不叫凶恶,是杀人的眼神,你再骗我一次我就把你宰了熬汤。」他会害怕才有鬼,盈盈笑脸吃定她的心软。 「好好好,二哥不骗人,只欺负你。」他笑著将她拉入怀中,低头一啄她粉嫩小嘴。 「啊!你这人真坏。」脸颊倏地羞红,她一脸恼意地轻槌他胸口。 「我也有同感,的确坏得令人憎恨,连菊妹子的嘴儿都不肯放过的想尝一尝。」他只对她使坏。 罗菊衣粉颊泛红的娇嗔著,「说,你尝过多少人的小嘴儿?」 「这个嘛!」他捉弄她地老半天不开口,眉头一拢似怀想过往。 「不会吧!你还在数?!」他到底有多浪荡,负尽天下美女。 心口酸不溜的,她表情很臭的欲推开他,不让他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贼儿偷金偷银偷珠宝,就是不懂如何偷心,反而傻傻地让人窃走她这朵含苞待放的菊花,说来还真是窝囊,丢光老祖宗的脸。 「嗯!是在数……为什么没有半个,姑娘们好像都不喜欢我这病痨子。」真是人见人怕,避之唯恐不及。 「你没在骗人吗?」她一脸不信的瞧著他,好似他已说谎成性。 假话信得十成十,真话倒叫人质疑。「大病小病地耗损一身气血,姑娘们哪有不怕的道理,她们看到我都当大白天见鬼了。」 「嗯!这倒是,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以为鬼怎么会在大白天出来……」吓!好冷,谁在使寒冰掌? 「小菊儿,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好意再为二哥解释一遍。」楚天魂的眼中是冰冷的,笑得毫无温意。 心口缩了一下,她有些一慌乱地想退开,「我……呃……这个……你……」 「我怎样、你怎样,这个又怎样?」他等著。 「喂!你不要吓人好下好?你现在的表情和我二姊很像。」冷冰冰的像刚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一身阴气森森。 「呵……菊妹子,这句话算是恭维吗?」她多说一点无妨,他会一笔一笔记在帐上。 说他像鬼也就罢了,身虚体弱是三分不像人,七分倒似阴间的朋友,他认了没话说,他的身子的确是难禁风雨。 可将他比做姑娘家那可就叫人恼火了,一个有尊严的男子都不会愿意反穿荆裙充当女红妆,莲指轻拈化做菩萨身,宜男宜女。 「我……我……」咦!不对,她干么怕他?明明有过的人是他。「你别想又唬人,喜欢你的姑娘当然没半个,是很多个。」 半个人哪能活,人是以一个计算,光是柳月山庄里就有两个女人觊觎他,外头的更不必说了,他哪有可能乏人问津。 早说他又骗她了,故弄玄虚好逃避话题,爹还没遇见娘之前一样红粉知己满天下,他岂会是例外的一个。 一想到此,她的心口又酸了,天下男儿皆薄幸,见一个爱一个的游戏人间,他八成也是其中之一,不然那位大嫂和杜家小姐不会死缠著他不放。 「!小脑袋瓜子别想歪了。」他屈指往她脑门上一扣,唤醒她的恍神。「我喜欢的姑娘只有你一个,也只尝过你的小嘴儿。」 「你的小嫂子和红姑娘呢?她们不是你的心肝肉?」嘴角上扬,但她还是一脸酸的拧他。 楚天魂做出惊恐的表情,「有那样的心肝肉我还能活吗?早就一命归阴了。」 他的神情逗笑了她,咯咯地捂住他的嘴巴。「少咒自己,我偷灵丹妙药让你活到九十九。」 「为什么不凑个整数见百头?」多活一年他便能与她多相守一年。 望著她胸前垂挂的羊脂白玉,他在心中默念著:我挚爱的娘子。 他要与她白首到老,生养一堆顽劣的小鬼头,他要教他们拐妻的妙方,以及防止她们遇上如他一样的奸狡商人。 「人不能太贪心,上天是有眼的,等你活到九十九已经不能再尝姑娘的小嘴了。」说不定只能躺著看自己的鼻子。 「那我亲老太婆乾巴巴的嘴好了。」等他们都老了,他也只能乾瞪眼地空想。 「什么老太婆?」她迷惑的问道。 「你呀!我的小菊花。」这迷糊的丫头真叫人心怜。 「人家才不是你的小菊花,你别乱尝我的嘴,冷面的和凤姊儿会看笑话。」她才不要如他所愿变成老太婆。 「他们早走了,不好意思见我们恩爱。」他们也算识趣,不用他使眼色。 「谁跟你恩爱了,不害臊。」她笑著跑离开他,让不懂武的他追不上。 罗菊衣的笑脸满是霞色,又羞又喜地斜睇他,不把心底的心意说出口,谁叫他老是戏弄她。 「咦!怎么有股酒糟味?」 「又在骗人了,哪有酒味……」噫!真有股大的香味。 「逮到你了吧!小菊儿。」趁她一凝神轻嗅,楚天魂趁机由後环住她。 亲怜蜜爱,小口含羞,覆下的春意让桃花笑开了,点点绿意结成果。 一声酒嗝由远处传来,两排白牙亮晃晃的带著笑。 「你说要带我去找快活林,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没诚信。」气冲冲的罗菊衣怒拍案桌破口大骂。 神色自若的楚天魂眉也不抬的回道:「等我忙完手边的事就带你去。」 「忙忙忙,你要忙到什么时候才得空?」他根本是在敷衍她。 「再过几天就好了,不急。」他永远也不会带她去快活林。 「你不急我急,要是我大姊找来了,我一定会被她扒一层皮。」哼!他当然不急,因为他只会耍著她玩。 楚天魂笑呵呵的说道:「你大姊若当真寻来我刚好可以向她提亲,请她成全我们。」 「你……你还说风凉话,你完全不知道我大姊的厉害。」知己满天下,个个非凶即恶,十分难惹。「算了,我不求你了,我自己去找。」说著她一扭头的离开。 是夜。 一道黑色的人影窜出半敞的窗,身手俐落的踏著月光而去,足不沾尘如草上飞,攀檐走壁地踩著瓦砾飞上屋顶,坐在屋梁上端看墨迹微晕的黄图。 那是由血玉蟾蜍里经月光透出所仿画的图形,山陵、平原、河川一一细描,绘制成一张举世无双的藏宝图,仅一人得知。 一人独行了千山万里,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怎么可以前功尽弃的束之高阁,不当一回事地承受众家姊妹们的讪笑。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她就不信自己一个人摸索不出快活林的方位。 贼性难改的罗菊衣在楚天魂的一再失约下,她决定独自去闯一闯不依赖别人,就像她以往独来独往的行动,君子菊不需要任何援助便能一举盗来。 不过她还是依恋的往已熄灯的窗口一瞟,脚步略显迟疑的延滞了一下,心想著他是否已睡了,她特地偷来的养生药丸吃了没? 她承认是有点舍不得他,欲走还留诸多牵挂,虽然经她多方打探快活林就是柳月山庄的後山,她只要脚程快些,天亮之前就能赶得回来,可是她依然放不下心。 「不是我不守信用不等你,是你先违背我们的承诺不想履约,我只好一个人独闯龙潭虎穴了。」 什么快活林又叫断魂林,生人一入九死一生,魂断快活无人生还,留骨成山路不归,日里兽吼夜鬼啼,投胎再生此捷径。 哼!那个包不群可以去当说书的了,说得活灵活现似确有其事,他曾亲眼目睹吗? 道听涂说之言大都夸大其实,真有人九死一生的逃出来又有何其可怕,根本就是喝阻宵小之辈进入,以免宝物落入他人手中…… 呃!她好像就是人家防备甚严的「宵小」。 脸上一讪的罗菊衣以黑布蒙面,不再逗留的纵身一跃,足音轻如猫踏瓦而行,身疾影快的越过一座又一座的屋檐。 柳月山庄的腹地极广,光是家眷的住所就盖了十几栋屋,其中还不包括主屋和仆佣的下人房,绕一圈下来至少要一个时辰。 不过以她的卓然轻功和平时对庄内地形的熟悉,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後山。 要不是要避开巡视的家丁和护院,速度会更快。 「咦!有贼?」 一说完她不觉一笑,她本身就是贼还喊贼,不是自打耳光。 一道有些颠簸的身影从眼前晃过,说他是贼还不如说是酒鬼,脚步虚浮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走不好路,撞著树还低声道抱歉地说挡了仁兄的路。 说来奇怪,那个抱著酒瓶不放的背影好生眼熟,好像是…… 「阿爹?!」 看似醉茫茫,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男子忽地转身,眼神清亮地不像醉酒之人,朝著蒙面的她咧嘴一笑。 「三丫头,你又出来犯案了。」瞧她这身夜行衣穿得多像个贼呀! 罗天行天性好酒,嗜饮杯中物,以前尚未遇见妻子前是六扇门的捕头,因为奉命逮捕阴风怪盗侠小小而与之结识,因而一见定情。 既然一家老小都是贼,他这捕头当得也没意思,乾脆辞官放逐山林,带著妻子游山玩水遍寻好酒,一偿所愿当个酒中仙。 「爹,你怎么认得出我,我蒙上了面呀!」看来他醉得还不是很厉害。 越醉越清醒的罗天行放声大笑,「我这几个女儿就你和四丫头会叫我阿爹,而竹儿迷糊成性肯定不敢认我,也只有你敢放胆一试。」 至於精明过了头的梅丫头铁定会先挖苦他两句,然後嘲笑他落魄得像乞丐,无法给一家老少温饱,用银子砸他叫他买酒喝。 而老二兰衣只会冷冷的唤一声爹,然後如同孤魂野鬼地走过他身边不回头,易容术高明得他都不知道哪一个是他女儿。 「嘘!小声点,你想叫全庄的人捉贼呀!」原来阿爹还是醉了,醉得让人想拔他的胡子。 「捉你这个贼是吧!你又想偷什么东西?」柳月山庄富可敌国,埋地三尺都是宝。 尤其这醇状元红酿得醇厚呀!口感十足又余韵犹在,叫他饮过後念念不忘,自个来挖省得主人费心,装满一瓶够他饮个过瘾。 「是你来偷酒吧!几时你也跟我们同流合污当起贼来?」罗菊衣盯著他手上的酒,气恼他的「沉沦」。 谁家的酒不好偷偏来偷楚家的,明儿个人家发现酒少了,她还真没面子承认是她阿爹的杰作。 「好酒难得,当贼又何妨,何况是自己女婿家的酒,阿爹拿个几坛充当你的聘礼不为过吧!」自家人就不用客气了。 「阿爹到底在胡扯什么,谁是你女婿来著?你别见了树摇就喊鬼来了。」她又羞又气的直跳脚,拉著他往草丛一躲。 做贼的怕见光,而且还人赃俱获,阿爹手上的酒瓶就是铁证。 罗天行好笑的指指女儿藏在胸前的羊脂白玉说道:「你都收了人家当家主母的信物了,还能容你毁婚吗?」 「当家主母?信物?」她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唉!糊涂也好、糊涂也好,成亲那日阿爹一定来喝喜酒。」这丫头算是傻人有傻福,捡到宝咯! 不过他那女婿身子骨真糟糕,得找些老参、雪蛤给他补补气,别让他女儿还没享到福就上天上老君那下棋,一局百年过。 「什么叫你也来喝喜酒,我若成亲你可是坐大位,又不是一般闹酒的宾客。」真被她阿爹气死,说话颠三倒四,故意说些禅机。 「也对,也对,阿爹得受你们大礼,多喝几坛不会有人阻拦。」他都忘了自己是长辈,小辈理应孝敬他。 「阿爹」除了酒他想不到其他了吗? 「好了、好了,你娘还在山月居等我,你快去做贼吧!阿爹不陪你聊了。」手一挥像在赶飞蚊,他一头仰灌进一口酒。 什么嘛!江南第一神捕叫他女儿去做贼还说得如此顺口,以前嫉恶如仇的个性哪去了?全给外公偷去了不成?更少也问一声她现在好不好。 罗菊衣不满的瞪著亲爹的背,想著他若遇到冷血的大姊一定会被她凌迟至死,然後叫娘节哀顺变,不必为他守节终身。 哭坟三天就够了,她们姊妹四人会帮著吹乾坟上新土,好让娘另觅良婿。 「接著,丫头,这是五毒丸,带在身上能驱五毒,毒蚊猛兽不敢近身。」 一只白色瓷瓶从天而降落在她掌心,她还来不及感动的说些什么,下一句她差点做出惨绝人寰的弑父举动。 「对了,七天内你没走出快活林,我会通知你大姊去收尸。」算是一尽人父之责。 听听,这是为人父该说的言词吗?难怪罗家四姊妹对外口径一致死了爹亲,全当他入土为安了。 第八章 我去快活林了。 纸上短短的一句话惹得形色不露於外的楚天魂勃然大怒,脸色骤变的犹如严冬早至,阴鸷冷厉的无人敢近身,除了他的两名贴身护卫。 一入快活林,魂断九重天。这也是他迟迟不肯带她入林的原因。 没想到她还是旁敲侧击的问出快活林的所在地,未曾知会趁夜独行,不知险恶地只身入林探寻她所不知情之物,莽撞地不愿多想一想。 为无知的事物送命太愚蠢了,先祖再三告诫入林易,出林难,望後代子孙勿以身涉险,得保安康立业。 可是今日他却不得不违背祖训破林而入,纵有重重险阻他亦不能退後,踏岩涉水与九死一生拚斗,将他任意妄为的小娘子给带出。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处理一件小小的家务事。 「说,是谁告诉她快活林在後山?」 底下黑压压的一片,所有人都低头不语地盯著自己的鞋尖,不敢开口地紧缩著身子,你靠我、我靠你地不想被揪上前。 自从二少爷开始打理庄里的生意起,他们从没见过他阴鸷得如罗刹附身,双目凌厉有如利刃的切割他们的身体,似要将一干人等撕成碎片。 说不怕是吓人的,一个个胆战心惊、噤如寒蝉的僵立著,没有交谈声、没有窃语声,连喘息都像凝结成冰没有一丝声响。 大家都怕极了眼前的二少爷,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行为与狼无异凶狠冷酷,阴沉得不带一丝人气。 羊脂白玉的主人失踪了他们也很担心,虽然她玩性重又爱胡闹,不守礼法老是惹事,可是天真娇俏的模样总是讨人喜欢,没人不希望她能成为他们的当家主母,也就是二少爷的妻子。 其实他们早该改口称他为少庄主,但碍於现在代理当家主事的二夫人尚未放下大权,基於尊重她的缘故才沿袭旧称至今。 「看来你们没有一个人肯招认,要我定下严刑才肯松口吗?」亲和不代表随和,他们安适太久了。 楚天魂站在高位俯视底下的仆佣,他也清楚他们不敢违抗他的意思透露立庄百年以来的秘密,这里头有不少人的亲族就是葬身在快活林当中。 可是以菊儿的巧慧讨喜,难保不会有人一时说溜嘴让她拼凑成形,自行联想到她想要去的地方。 蓦地,他的视线停在一双颤抖的手上,那是伺候杜月红的丫鬟小霜,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却慑於开口,莫非此事竟涉及到…… 「你就算一个个拷打他们也没用,你那丫头生性任性又不听劝,我行我素不理会别人的忠告,让这些下人们都很为难。」为了一个外来者大动干戈实在太不值得。 「姨娘,你的意思是不用管她的死活,任她自生自灭与柳月山庄无关,反正是她自找的?」他人霜莫管,自铲门前雪。 表情为之一愕的沈玉娘略显焦虑,「我不是说不必顾及她的安危,而是我们根本无能为力救她,快活林的可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何必为了一个外人损及庄里和谐,没有了羊脂白玉她照样将柳月山庄打理得妥妥当当,无一丝怨言传出。 她也不希望一位二八佳人因此枉送性命,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老庄主未离庄前也不敢擅入快活林一步,只因林中的险阻重重,至今无人能全身而返。 那位菊姑娘恐怕已凶多吉少,一入夜的凶险更胜於朗朗白日,此时若去搭救也是白骨一堆,早已葬身兽口。 「就因为清楚我才一再叮嘱你们不可泄露半句,可你们可曾当我是柳月山庄的主人?」楚天魂怒掷茶杯,引起一阵利耳的碎裂声。 所有人的肩头都为之一缩,像是惧怕他的怒气。 「天魂,你说得太严重了,楚家就剩你一个血脉……」理所当然是唯一的主人。 话未竟,冷然的男音截去她的下文。 「若我非仅剩的血脉就可以拱手让人了吗?只要有人能打理庄务,谁来当二壮之主都无所谓。」他的地位建立在「楚」的姓氏上。 「你在怪我揽权是不是?无视你的存在。」沈玉娘的脸上有一丝难堪和激愤。 她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到头来还要受小辈指责,她情何以堪。 冷眸一抬,他淡漠的说道:「姨娘可否先去休息,处理下人的事由我决定即可。」 「可是这些事向来由我打理,我不认为他们有犯什么重大过失。」一个人有手有脚,她要走,有谁拦得住。 而且她还像贼一样半夜开溜,叫人防不胜防。 「没犯重大过失?」原来这就是她的看法。「姨娘大概搞错了一件事,是代理不是打理,意思是我不在庄里才代为处理庄务,管束仆佣的日常一切。一个庄院只能有一个主人,你说是你还是我呢?要不要我直接将庄主之位让给你,省得这些下人不晓得该听谁的指示。」 「你……你真像你父亲。」无情。 心口一痛的沈玉娘难忍悲伤,他当著众人的面反驳她所处的地位,无异是给了她一巴掌,毫不念旧情让她明白她做得再好也只是暂代之职,无权插手庄中的重大事务。 她可以容忍丈夫的冷落,为报恩而选择当个生育的工具,但是这些年虚掷的光阴和为他们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实在不该再受此羞辱。 人总是自以为可以忍受加诸於身上的磨难,时机一到便潇洒地放开手中的权力,可是当真正面临那一刻到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竟也自私得可笑。 那是一种失落和空虚,如同再一次遭夫君的遗弃,认为满手盈握却是水中月,掌心一摊开什么也没有。 「我会当作是一句证语。」楚天魂没深思她此句的含意,身一转走向双手发颤的丫鬟。「你要自己招供,还是我送你入快活林伺候?」 一听到快活林三个字,名为小霜的丫鬟当场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地往前一跌成跪姿,脸上失去血色直打颤。 後山是禁地人尽皆知,除了迷路的人和外来客不慎踏入外,入庄超过一年的仆佣都晓得快活林去不得,那是属於死的地界,因此不想死的活人少接近为妙。 「不……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二少爷的吩咐奴婢莫敢不从……我……我真的没说。」向天借胆的事她想都不敢想。 「我听见快活林野兽的怒吼声,你想该拿谁去喂呢?」他没有耐性跟她耗。 小霜的骇意明显可见,冷抽了口气赶紧开口,「奴婢知道是谁说的,二少爷别拿我去喂野兽。」 「说。」 「是……是……」她眼神飘来飘去极度不安,多次看向神情倨傲的杜月红。 原本打算离去免得继续受辱的沈玉娘,一见她飘忽的眼神落在侄女身上,心头微惊的欲走还留,连忙打断她欲说出的真相。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追究什么?就算庄里的人不说,你也堵不住庄外众口。」 「姨娘,如果你还想要我的尊重,请别介入这件事,我会很感激。」念在她过往的辛劳,他不愿恶言相向。 「你……你当真尊敬我就不要再查了,这么多年来我对你虽没有生育之恩,起码也分担了教养责任,你一定要为一个外人弄得庄里乌烟瘴气,人人自危才甘心吗?」 她的心变小了,多年累积的不甘一夕爆发,她不知道自己在争什么,只是不想从此被人遗忘,回到以前得看人脸色的小妾生活。 虽然她很想做出公正的判断,但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叫她措手不及,还没调整好交棒的心情先蒙受莫大的压力,她心里的苦也很沉重。 「外人?」他眼神转冷的一睇。「你说我认定的妻子是个外人?持有羊脂白玉的主人叫做外人?未来的当家主母是外人?那你算什么?他们又算什么? 「难道我姓楚的柳月山庄要换主人了?改姓沈好不好?还是姓杜呢?你忘了楚家家训只有元配夫人的名字才能入宗祠,你连祭拜祖礼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口口声声说未来的楚家主母是外人!」 左一句外人,右一句外人地将他心爱女子排除在外,听得刺耳的楚天魂终於忍不住发怒,疾声厉言的点出既存的事实。 楚家的人向来专情,鲜少有人娶妻又纳妾享有齐人之福,因此从第一位楚氏先祖开始便立下家训,非元配夫人不得入宗祠,妾室之名不可誊於族谱。 也就是说只有正室才为宗亲所接受,小妾侍寝之类的妇人是不能留名在宗谱上,甚至死後也无法入宗祠受後人祭祠,大都置於寺庙供奉。 惨一点的连名份都没有,一块小木牌上是一片空白,没名没姓成为无主孤魂,没人知道她是谁。 「你……你要娶她?!」她没想到这一点,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 「见羊脂白玉如见当家主母,虚耗多年的你难道会不知情?」她是刻意忽视摆在眼前的事实,自欺欺人地模糊真相。 「我……」她错了吧!可是共处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却不如一个认识未久的姑娘,这点叫她无法不生怨。 沈玉娘的傲气不许她低头,明知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有欠公允,为人长辈的面子就是扯不下,坚持己见地错到底,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无夫、无子、无地位,她还剩下什么呢? 「也许我的言词过於严厉,让你难受了,但请体谅我的心急如焚,口不择言,换成你心爱的人身陷险境,相信你会比我更著急。」 将心比心。这一番话说进她心坎里,缄默的沈玉娘为他近乎抱歉的言语平息了怒意,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她知道何谓椎心刺骨,仿佛被硬生生的割去一块心头肉。 她不管了,由著他去,她已经管不用羽翼渐丰的大鹏鸟,他要高飞、他要展翅,不再是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惨白少年。 这时,吓得手脚发冷的丫鬟小霜怕自己成为快活林野兽的食物,吞吞吐吐了老半天,为了自身的安危只好出卖伺候多年的小姐。 「……菊姑娘一直问我都不敢说,等著我提洗脸水的月红小姐等得不耐烦,就说……就说……」 「说什么?」 「她说想死就去快活林,它就位於柳月山庄的後山。」一口气说完,她心里还是担心得很,怕受责罚。 一个是二少爷,一个是表小姐,两人都是她的主人,她谁也得罪不起。 「杜月红,你有什么话要解释?」他会给她一次机会,算是回报姨娘对楚家的恩义。 「是我说的又如何,脚长在她身上我能要她不要去吗?既然我已经警告她快活林的危险性,她还执意要去与我何干?」 不知事态严重的杜月红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言语冷淡不复先前的故做娇态,生性的高傲是改变不了,她仍当自己是一位娇贵的大小姐,养尊处优的地位不会有所动摇。 「是吗?你真是太让我佩服了。」愚勇。「姨娘,一个月内安排她嫁人,不管嫁猪、嫁狗、嫁乞丐,一个月後我柳月山庄没有杜月红这个人。」 「什么?!」他要赶她走?! 震惊不已的姑侄睁大错愕的眼,表情木然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儿女婚事怎能仓卒行事,一个月内哪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但转身离开的楚天魂充耳不闻杜月红尖嚷著说她死也不嫁,她才是柳月山庄的当家主母,他不能赶她走,她不嫁。 「西凤,东西准备齐了吗?」 一向乐天的苗女西凤一反常态地露出忧色,眉头都打了结,「准备好了,可是二少爷真要去快活林吗?」 「准备好就出发,多担搁一刻菊儿就多一分危险。」他没回答她的问话,举步向外走去。 「二少爷的身子骨承受得起吗?」她很烦恼该救的人没救著,得先抬他回来。 「西凤,你不去吗?」如果怕的话他不会勉强。 「去,二少爷休想丢下我,我早就想一探快活林的虚实……」啊!说溜嘴了。 西凤笑著捂著嘴,快步的跟在楚天魂左侧,和右侧背著乾粮、净水、火把等物品的游龙齐肩并进,不让他们有机会甩开她。 以前她当然不敢一个人乱闯,怕死在荒山无人掩埋,现在有人壮胆同行,她哪有可能不去。 快活林,我来了!她在心里高呼。 日不透光,夜无星辰。 古木参天穿透云层,枝叶错杂交缠成一天幕,重重复重重的遮盖天与地的融合,树的顶端是一片灼灼烈日,叶的覆盖下暗沉无光。 虽然是日正当中、烈阳正炽,可一棵棵人抱的巨木却散发一股阴森之气,寒意透人、冰彻入骨,呼出的气息几乎凝化成冰。 暗石潜伏,磷光四起,仿佛鬼影幢幢附著每一棵树,死有不甘的躲在暗处窥伺,不知如何成佛的游离不去,徘徊在人间最阴寒之地。 快活林,活人不快活,三更阎王催,不留人到天明。 远处传来兽吼声,鸟雀绝迹,只有蛇盘粗干蜘蛛结网,满地的烂叶堆积已腐,发出一种足以致命的恶臭瘴气。 在这几乎看不见一尺以外的昏暗林间,两根照明的火把啪啪作响,燃烧出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拖行,其中一人的脚步较为沉重。 「二少爷,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让木头背你?」听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西凤实在很担心。 「不用了,我还承受得住。」慢慢走不碍事,这林子的地形他最清楚。 其实他刚能下床时,父亲曾带他来过一次,以传承的方式将快活林的格局彻底讲解一番,以防有恶人强行入林破坏祖先刻意保护的林地。 人有一失必有一得,虽然他的筋骨不是练武奇才,但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能力却鲜少人能及,爹只要说过一遍他便牢记在心。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要走三退一,行五让二,直到年岁渐长接触了奇门遁甲之术,他才恍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而入林的方式只有历代庄主能得知,以父传子代代相传,直到传到他为止,至今已有一十八代,除了他和父亲以外,没人知道如何进入而不被困住。 「二少爷就别硬撑了,这里只有我和木头两个人,没人会嘲笑你中看不中用、虚有其表、泥糊的软骨……」 「西凤……」不该说的她不都全说了,还需要旁人奚落吗? 「干么,你这块木头除了力气大、会使剑外,我实在看不出你还有什么用处。」她嫌弃的一哼,以火把照出他诡异的脸。 「闭嘴。」吵。 「你敢叫我闭嘴,一天说不到十句话的冷面鬼该往城隍庙报到,免得你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慢人一步。」因为人家都说完了,他一句话还含在嘴里。 「西凤,你肩上有只虫。」这是他要说的话。 「什么,有虫?!」尖叫一声,她花容失色的僵直著身子不敢动。 苗人以养蛊居多,什么毒蝎、娱蚣、蜥蜴、毒蚊她都不放在眼里,甚至与鼠同屋她都不露惊色,唯独怕软趴趴的虫蠕。 而虫又是五毒之一,因此她是少数不养蛊害人的苗女,顶多捉几只蝎子、毒蚊来玩玩,一面对无足的虫她反而束手无策。 「我看错了,是一片枯叶。」光线微暗,他无法看得仔细。 「你……你这个木头人居然戏弄我!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西凤拍掉身上的叶子,怒气腾腾的瞪向火光下的他。 树影晃动、火炬炽炽,昏暗不明的林中照出扭曲的脸孔,游龙刚毅如石的方脸顿成魍魉山魈,阴森得令人心底生寒。 没有鸟叫声的林子真的很诡异,她听不到虫鸣蛙叫,反常地十分静谧,仿佛永无尽头的山林野石只有他们三个活人。 「好了,别再闹了,游龙的死脑筋还没灵活到可以捉弄你。」要不他早就看出她的心意,不会至今仍未开窍地在原地打转。 闻此言的游龙眉头微颦地看了主子一眼,不懂这句话是贬是褒。 「哼!这根木头只能当柴烧。」西凤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马上气消的看向楚天魂。「二少爷,你先休息一下吧!」 瞧他满头汗地老牛当车,让人看了不忍。 「再赶赶吧!我记得前方有潭小水池,菊儿若累了会到那里休息。」那是林中唯一的水源处。 一路来并未看见可疑之处,他相信她还活著。 记得?!「二少爷曾来过?」 不太可能吧!以他的状况根本走不到一半路,就会被狼群撕成碎片。 「嗯!」楚天魂笑得很淡,眉间有化不开的轻愁和沉重。 即使他没有锐利的耳力和绝顶的武学,但他仍发觉到四周有炯亮的兽眼随著他们,不曾放弃的等著其中一人落单。 他不敢想像孤身一人的小菊儿会遭遇何种处境,是被兽群围攻,还是遭受乱石袭击?有无受伤或惊吓的不知往何处出林。 他为她担心,也为自己的身子忧心,他怕尚未找到她之前自个儿会先倒下,一行四人再也没有走出快活林的机会。 所以他不能休息,也不被允许休息,当务之急先找出她的所在地,确定她平安无事才能放心,否则他一刻也不能停。 「二少爷,这里有姑娘家的脚印。」游龙似发现什么地扬声一呼。 「是菊儿的吗?」他精神一振趋前一视,就著火光欲瞧出端倪。 「不确定,像是刚印上不久,左脚有点跛。」应该是受伤了。 「是菊儿,她的绣鞋上缝了一朵黄菊。」拾起沾上污泥的线菊,他心头一紧地将其牢握。 「以鞋印的方向来看,她的目的地是二少爷所言的水池。」有了伤口必须以清水清洗方能上药。 一得知人可能就在不远处疗伤,三人的神情为之一敛的看进更深的林子,不晓得再往前走会遇到什么凶险,会不会与他们想找的人儿相遇。 或是他们不想要的结果,人找到了却只剩下残缺不全的肢体。 没让他们有多做停留的时间,急切想知道心爱姑娘下落的楚天魂顿时精神一振,左三右二的踏出步伐,让身後的一龙一凤踩著他的足印子前进。 虽然看不怎么清楚水池的位置,但水的味道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方位。 「咦!二少爷,那里有块布耶!我过去瞧瞧。」很像菊姑娘穿在身上的衣服。 「等等,别乱闯,小心有机关……」 楚天魂的声音还没落下,仗势一身好武功的西凤已纵身向前,一脚踩在落叶上,一边兴奋地摇著手上的布让他们瞧见。 蓦地,一阵破空而过的长哨在耳边响起。 西凤根本没还察觉到发生什么事,只觉事有蹊跷地往後瞧,一团黑色的雾突然朝面扑来,她没注意地吸了一口,顿时头晕目眩地摇摇欲坠。 脚跟往後一踩,她感觉有条树藤缠住足踝,还来不及抽出短剑一挥,人以倒立之姿往上弹,头下脚上吊在半空中。 「啊!捉到了,看你还敢不敢追著我满林子跑,害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扭伤脚,这下换我神气了吧!」 一条长藤忽地由树上垂落,一道姑娘家的身影滑藤而下,两手腰地仰头大笑,得意非凡的忘了脚痛,两脚落地立於凌乱的落叶堆中。 「菊儿?!」 「嗄!不会吧!我捉到的是人不是老虎。」沮丧的慨然一叹,罗菊衣终於瞧见上头吊的是一个人。 失望至极的罗菊衣有些可惜布下的陷阱没捉到恶虎,反而害到对她挺好的西凤,表情略显痛心地想解开藤蔓的另一端放她下来。 谁知她手才一举起来,自己纤细的身子已落入一具温热的怀抱中,如蔓的双手紧紧缠住她整个人,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想往他胯下一踢。 大姊说过这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不管是武林高手或是地痞流氓都禁不起一击,虽然此举有点阴险,而且有断人香火之虞。 不过她挣扎了两下便知来者是谁,身体一软未加反抗,温驯的一偎没真给他难忘的一脚。 「你不要抱我抱得那么紧嘛!人家会害羞的。」尤其是她感觉到西凤在瞪她。 「你让我担心了,小飞贼。」心口一松,他终於露出藏了一天的笑脸。 罗菊衣一脸愧色的忏悔,「对不起啦!二哥,我以为我可以在天亮之前赶回去,没想到会遇到老虎。」 「老虎?!」他的心头又是一揪,连忙放开她,检视她身上是否有虎爪留下的痕迹。 「你不知道它有多可恶,居然当我是上等的好肉想一口吞了我,我就跑跑跑……它就拚命追追追,我们两个都跑得累瘫了……」她在树上、它在树下,对望。 「菊儿,你不必解释得这么详细,我想我不太承受得起。」他想到的是血肉横飞的情景,而她正在虎口下淌著血。 「你就是缺少磨难,多见几次大场面就会习以为常,我跑得很快,老虎根本追不上我。」她还洋洋得意地说起被虎追的经过。 从没如此煎熬的楚天魂压下急促的心跳声,再一次紧拥著她,确定她活生生的在怀中,那颗乱了分寸的心才稍微安定。 「这种事一次就够受了,我不想提心吊胆地看你入了老虎的肚子。」以後他会严加看管她,一步也不让她离身。 「喂!你很瞧不起人耶!我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菊盗君子,天底下还没有难得倒我的事。」血玉蟾蜍的事是她生平第一次失手,她正在弥补过失当中。 「不管你是君子还是小人,一涉足危险的事我都不许你插手。」他禁不起失去她的考验。 「你管太多了吧!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就算是她大姊也没严厉至此。 「是你还没觉醒。」他握住她露出夜行衣外的羊脂白玉,语气一轻的说道:「它是楚家媳妇的代表信物,戴上它就认同你是楚家的人,也就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什……什么?!」她蓦然想起阿爹说过的四个字:当家主母。 「菊儿,你不想守寡吧!」楚天魂笑得很轻慢,眼神专注地看著她。 「哈?」什么意思? 「偕子之手,与子白首,我想我要晕了。」末了他说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话,眼睛一闭就往她身上倒去。 第九章 「不行。」 「不行才怪。」 「楚家祖训你得依从,不得违背先祖旨意。」 「哈!那是你楚家的事与我何干?我姓罗,拜的是我家的贼祖宗,我们的祖训就是偷。」 「但你现在之举是盗墓,撬开先人的坟让他们死不安宁。」 「人死都死了还管他安不安宁,盗墓算什么,我们罗家是盗贼出身,非盗即贼,网罗天下的宝物占为己有,」 罗菊衣双手合掌朝人高的墓碑一拜,墓碑上依稀可见是楚氏先人之墓,但字迹已斑驳不清,无法辨识是何人名讳。 在被老虎追赶之前,她正好发现这座年代已久的古坟,她发觉有异的做下记号先与虎兄周旋,待安全之後再来开挖。 但她做好陷阱没捉到老虎却遇到楚天魂一行人,让他的破烂身子担搁了近一日夜,在她灌了他一肚子灵丹妙药後,他才幽幽地醒来。 谁知他清醒的第一眼竟瞧见她对先人的坟墓敲敲打打,并欲挖开坟土破棺掘尸,当下惊得顾不得身子不适,立即出言阻止她的恶行。 「你要天下宝物尽可开口,我楚天魂或许不才,但尚能满足你小小的愿望。」只要有形的物品都有价可得,用不著偷鸡摸狗留下恶名。 「你这市侩商人根本不懂当贼的乐趣就在一个偷字上,容易到手的东西还有什么意思,让你混吃等死你肯不肯?」偷了这些年她还怕没银子买吗? 「我是不懂当贼有什么好处,但我知道为人子孙的孝道,先祖的坟地你万万不可开挖。」他绝不允许她辱及先人的尸骸。 小嘴一噘,她不悦的一瞪,「不然你要怎样,让我无功而返吗?」 在她好不容易找到血玉蟾蜍所标示的地点,她绝不可能放过近在眼前的宝物,空手离开可犯了贼儿大忌,表示以後一出手都将落空。 她还没打算收山呢!怎么能两手空空的离开,她罗家的列祖列宗肯定会大骂她不孝,未能发挥罗家的盗窃技巧,贻笑天下。 「挖人坟墓有失道义,在江湖上也会为人所不齿,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别再争论,免伤和气。」他不想跟她吵。 「你的意思是让我挖咯?」她喜孜孜地转颜一笑,以为他终於想开了。 「不。」楚天魂眼一恶的怒视,挡住她的手不许她妄动。 「不?」他不会又想什么诡计骗她吧? 「我是说我们先回庄再说,此处猛兽环伺并非久留之地,回去之後再从长计议。」先拐她出林再做打算,封林是必要的措施。 罗菊衣哈了一声,笑他胆小如鼠。「你要怕的话就赶紧夹著尾巴逃走,我有阿爹留给我的五毒丸,那些毒蛇猛兽根本不敢近身。」 她现宝地取出一只白色瓷瓶,表示有它就不用发愁。 「阿爹?」 「人总有爹娘吧!不会从石头缝里钻出来。」她阿爹虽然不孝,但有时还满管用的。 一身宝贝。 「那遭老虎追逐一事如何解释?你的五毒丸也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她不是每一次都能顺利的逃脱。 「因为老虎的鼻头缺了一角闻不到味道嘛!所以它才会一直追著我跑。」凡事都有例外,不能以偏概全。 「那是老虎的幸运日还是你的黑煞日?没了嗅觉还追踪到你这猎物。」表情一沉,楚天魂语气严厉的斥责她对潜在危机的轻。 若是多两头不受五毒丸影响的巨大野兽,她这条小命岂有保存的机会,两相夹攻不死也重伤,哪有完好无缺仅扭伤脚。 若他们来迟了一步呢?未中计的老虎守在树下等她自投罗网,脚受伤的她恐怕也跑不远,只能沦为兽腹之物。 「姓楚的,你存心跟我作对是下是?」好像她蠢得连猪都会笑话她。 「有一天你也会姓楚,别再无礼的口没遮拦。」神情一柔,无限爱怜藏在他多情的眸里。 楚天魂以怀柔的方式轻抚她的发,脸上表现出对她的怜惜,笑得忧心地希望她多体谅他为她劳心的情意,别尽做些令他肝胆俱裂的事。 他只是一个为她倾心的平凡男子,无法承受她一再面临生死关头的打击。 望她多保重自己不为难吧!至少多为他设想别让他担心,她的嗜好不一定要改,但起码要让他知道她在哪里,有没有任何危险。 「你……你好奸诈,老是算计人。」尽挑好听话让她心软。 罗菊衣就这弱点要不得,总是无法坚持到底地被他所说服。 无奸不成商,她只好多包涵了。他在心里笑道。「好了,好了,别恼我,都是我这破烂身子拖累你,回庄後就随你处置。」 「哼!我要你这身子做什么,啃不得、咬不得,还要费心的偷药治你的病根……」啊!她怎么又说了,老学不乖。 「偷药?」楚天魂扬眉一视,似在说:我成了同夥? 「凤姊儿,你告诉你家的二少爷,药是用来治病不是放著生霉,他的破烂身子全靠我一手偷技才能稍成人样。」否则镇日苍白得像个鬼,一点血色也没有。 瞧他现在脸色的红润,凹陷的双颊多少补点肉回来,不再动不动气若游丝地像快断气,走了一天的快活林居然还能撑住。 所以这些他都该感谢她,没有她夜夜探访人家的屋檐,他哪能有今日的精气十足,还能阻挡她挖坟。 「!你和二少爷的恩怨自行解决,少拖我下水。」她还在记恨她撒了她一脸迷魂散,害她足足昏迷了六个时辰。 「这么没义气呀!枉我还称呼你一声姊儿。」蛇鼠一窝,当然一鼻孔出气。 「承受不起,日後我得哈腰屈膝唤你二少奶奶呢!」西凤一脸受不了的撇撇嘴,丝毫不像有所敬意的样子。 嗔怒的罗菊衣有些不满的一哼,「我才不是什么二少奶奶,你们不要欺我单纯老是拿话圈我,哪有谁身上有羊脂白玉就是当家主母,我把它拖舍给乞丐成不成?」 不信他会娶一个癞痢头、满脸麻子的老乞妇进门,一瞧那副尊容他逃都来不及,怎会记挂玉落谁家。 万一被男子拾了去,两个大男人能拜堂成亲吗?除非他们有龙阳之癖,不在乎街道人士的围剿,死也要相守在一起。 「我会杀了她。」拿回白玉。 一道冷冷的男音蓦然响起,口气冷淡得像杀人取物是平时闲暇的小乐趣。 「你土匪呀!东西给了人就是人家的,你凭什么残害人命?」她做贼已经是人人喊打了,他还杀人放火,简直天理难容。 「当家主母只能有一个。」拭剑的游龙并末看向任何人,只专注在他的剑上。 「迂腐、老八股、愚忠、蠢木头,万一你家少爷娶十个、八个女子入门,你打算杀几个以防分不均?」妻妾多、是非多,绝对会鸡犬不宁。 他不语,专心的磨利剑锋,因为楚家向来不兴纳妾,除非正室无所出。 「小菊儿,还没入我楚家门就开始吃味了,我保证只宠你一个。」再无旁人。 「宠一个、爱一个、怜一个、疼一个,反正男子皆有用下尽的藉口,就算天打雷劈也敢发誓一生只有一个。」没有一句真话。 楚天魂大笑的揉揉她的发漩。「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真要起誓你也会怀疑我又在骗人,专拐你这小姑娘。」 「那可不一定,要是你真的宠我一个,那就让我挖坟吧!这才显示出你对我是真心的。」不是只有他会耍阴招,一点小手段她还会。 不死心的罗菊衣一再望向高耸的墓碑,两把火光一左一右如同烛火般照亮灰石色碑墓,看来像巨石矗地而生,并无一丝阴森之气。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眼花,总觉得碑石下方的刻纹有些似曾相识,凹下去的纹路很像机关,只缺一把相符的钥匙。 贼当久了会变得特别敏锐,她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如果能让她试一试,也许她会找出答案。 「你……」一怔,他为之失笑。「小菊儿呀小菊儿,你还是回庄披上嫁衣嫁我为妻,让我多调教个两、三年,你这点小心眼怎么与我这大奸商较劲呢!」 请将不如激将,她倒有了三成功力,可惜火候不够纯熟,只能算是班门弄斧,学人沾墨画虎成犬,倒叫他有点失望。 想来他还得多下点功夫,在高人面前她还生嫩得很,成不了气候。 「哼!你这坏二哥就不能让我一回呀!老要占我便宜。」她偏不嫁他,让楚家的当家主母之位悬空。 想使坏心眼的罗菊衣还未付诸行动,一张瞒不住心事的小脸已泄露心底的秘密,吃吃傻笑还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令他颜面扫地。 「二哥我什么都能由著你胡来,唯独祖先的埋骨处不许你动,褒渎先祖可不是有德子孙该有的作为。」该有的原则还是得坚持。 有德有贤能当饭吃吗?埋在地底下的宝物是有能者得之。「二哥真固执。」 「你也不遑多让,为了一点小事跟我争得面红耳赤。」气鼓鼓地涨红脸,老以小儿女的伎俩想使人屈服。 换成其他情况下,也许他不会多加阻拦地放任她,直到她心满意足为止。 「我哪有。」她娇羞地低下头,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像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就好,我们收拾收拾就离开。」越快远离此地他才能真正安心,不然她不知又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现在?!」好可恶,就在唾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就是不能成全她? 看著密布的林木天幕,楚天魂幽然的叹息,「我们入林已有数日光景,只怕庄里已慌得如锅里的蚂蚁,以为我们已经遭逢不幸。」 说不定厅堂都变成灵堂,人人披麻戴孝哭成一团。 「急就急吧!迟归一日和迟归两日有什么差别?」昏暗的林子让人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有暗无天日和伸手不见五指之别,无日夜分野。 难怪快活林又叫断魂林,在看不到前方之物又布满野兽的情况下,对用两眼视物的人较为不利,一开始就处於挨打的状况中,当然十之八九九死一生。 「菊儿」语气略沉,带著不许她胡思乱想的警告和莫可奈何。 「好嘛!好嘛!不挖就不挖,就让你们一起腐烂。」她不挖才怪。 「难得你会心平气和的放弃,让我讶异得不能放心。」一定有鬼。 「哎呀!你这人真难相处耶!疑神疑鬼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奸诈无比。」跟他一比,她根本不算什么。 楚天魂笑搂住她,轻点她眉间褶痕,「好,我信你,小娘子可以动身了吗?」 「你……讨厌啦!人家才不是小娘子。」就会欺负人,她不反击一次怎甘心。 「行了三礼入洞房,娘子就不用害臊了。」他的眼中闪动著笑意,氤氲生黯。 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罗菊衣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让我祭拜一下你的老祖宗吧!免得你说我这小辈不懂礼数。」 「祭拜?」他略微迟疑的打量她。 「要不要随便你,我又不是一定要拜,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会这是谁的墓。」没一脚踹得死人死不瞑目他就该偷笑了。 「好好好,别发火,你要拜就拜吧!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他笑著调侃。 「谁丑了?你离我远一点,别妨碍我对你的老祖宗数落你这後代子孙的不是。」一肚子阴,十话九假。 罗菊衣忿忿的推开他,脚一拐一拐地走到楚氏先人坟前,脸上虽带著怒气,但仍恭敬的阖起掌,低喃著几句不知在说什么,看来确有诚意的打消原意。 就在楚天魂转过头吩咐游龙和西凤该回庄了,她眼底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伸手取下胸前的羊脂白玉往墓碑下方的刻痕一放,动作迅速得叫人来不及反应。 刚好吻合,大小分毫不差。 「菊儿你……」 她得意的露齿一笑,「骗到你了吧!小骗子也有成精的一天。」 一座地底城?! 为之傻眼的四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当转动与刻纹相仿的羊脂白玉後,一阵天摇地动震撼了神鬼,群兽乱窜吼声如雷。 在他们以为命丧此地之际,巨大的墓碑居然一分为二从中裂开,继而向两旁移动形成一座石门,一条蜿蜓直下的阶梯没於其後。 那是一道又黑又长的密道,墙上的灯油一点,蜿蜓而下充满幽黑的前方倏地大放光明,整条通道清楚可见。 顺著石阶往下走,他们感觉到的不是气闷的气流,而是流动的风和轻溅的水声,这显示此处并末完全封闭,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地下城堡。 只是年代已久,器皿蒙尘蛛网暗结,看不到当年的繁荣景象,只剩下沧桑的石桌木椅独对无言的岁月,一日复一日地沉睡地底。 「小心点,别太兴奋了,小心你的脚伤还未完全痊愈。」苦笑著,楚天魂亦步亦趋的跟著与孩子无异的人儿。 「哇!你看过这么壮观的地底城吗?有桌有椅还有床,高约十丈余,空旷得足以容纳一村子人在此生活。」简直是避难的最佳所在,鬼斧神功刻凿出世外桃源。 若是稍加打理应该是隐世者最想得到的佳地,不受打扰完全净空,独立遗世惬意快活,不必打打杀杀的结下仇恨…… 咦!快活? 难道这就是快活林的由来?百年前林郁参天,与如今的巨林矗立是不相同的吧!理应花香满园、鸟雀聚集、绿满大地叫人为之神往。 只是乏人照料而逐渐荒芜,形成人人畏惧的断魂林。 罗菊衣的视线被一室的景物所吸引,浑然忘却脚上的扭伤。 「别再蹦蹦跳跳了,像野猴一样没一刻安份。」怕她脚伤加剧的楚天魂赶紧拉住她,不让她活蹦乱跳地加深他的心理负担。 面对无知的地底城,他还不知道前头是否隐藏了危险,小心为上,以防突发的意外。 「什么野猴嘛!这样说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真是太失礼。」不过她大人有大量原谅他的失言,眼前的一切足够让她充当一次圣人。 山水有灵,喜迎有缘人。 「真不害臊,自称如花似玉,分明是穿上衣服的猴儿。」他取笑地扶著她,好让她受伤的脚不能乱动。 「我们罗家出美女嘛!你敢说我不是个美人儿。」楼兰城第一美女的外孙女能差到哪里,非美即艳的羡煞四方。 「大言不惭,罗家的姑娘我只认识你一个,哪天引见引见才能比较谁较出色。」也该拜见她口中厉害如神人一般的大姊了。 有媒有聘才成亲家,以她的说法是父母游、长姊当家,礼数应全的上门提亲。 地不安的罗菊衣紧揪他的衣角一瞅,「我大姊灵美妩媚、二姊清艳动人、小妹妍丽可爱,你可不能爱上她们喔!」 怔了一下,他蓦然了解她的意思而低声轻笑,「我的小菊儿娇媚俏丽,出尘飘逸,是让我动心的九天玄女入凡尘,我怎敢有二心去染指她的姊妹呢!」 「哼!最好是这样,不然我大姊一定会整死你。」她言语中透露著对长姊的敬畏有加,深信她无所不能。 人家说长姊如母,对她来说再恰当不过了,自从她稍懂人事後,她所有的大小事宜几乎由罗梅衣一手打理,教她偷、教她盗,教她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而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娘在得知大女儿的精明天份後,二话不说的抛家弃于云游四海去,不曾担心她们是否想爹思娘,三餐可有温饱。 所以她等於是被女代母职的大姊给带大的,言行中多少会受些影响,学不起三成狡猾起码也有一分聪慧。 「是哟!我真怕,遇到令姊别忘了挺身相护,不然我这病痨子可没命娶你过门。」他打趣的说道。 「你……不理你了,三句不离色心,你当和尚去吧!」她笑著推开他,一脚不便仍行动自如地东摸西瞧。 偌大的地底城不比柳月山庄的规模小,但是它个个通道都有一座类似门的石墙挡住,必须找出机关才能一一开启。 他们一行四人在地区城行走了半天,除了先人留下来的古老器皿外,值钱的东西倒是一件也没瞧著,更别提有什么稀世珍宝。 地下无岁月,他们根本不知道此时是白天或黑夜,充份的乾粮和饮水支持著他们往下走的力量。 除了楚天魂的体力较不济,常需要停下来歇歇脚,其他三人皆是习武者,绕上三天三夜也不见疲色,脚力充足的四下查看。 「未来的二少奶奶,你要的宝藏究竟在哪里?别让我们像无头苍蝇陪你乱逛。」她想吃酱爆鹅片、清蒸黄鱼和松软可口的松子花糕。 罗菊衣装可怜地回道:「凤姊儿,你别叫我二少奶奶啦!会折煞我的。」 游龙一脸酷相,「少给我摆出小媳妇嘴脸,我们已经走很久了,我想你也该死心了吧!」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别拖著他们虚耗。 「罗氏家训里没有死心两字,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东西,再慢慢找绝对有意外的收获。」若无宝物怎会豢兽守林,她的贼儿直觉不会错。 「要多慢,我和那根木头是不成问题,我们是练家子可以陪你耗,但是二少爷的身子虚,你想要他拿这地下城当墓穴不成?」 老是吃一堆乱七八糟的补药来调理也不是办法,养一时之气却耗掷精力,反而有害其身。 「这……」她没想到这一点,楚二哥的情况不比常人,实在不该让他过度疲累。 「别担心,我没事,去做你想做的事,用不著顾虑我。」知道底下不是先人的安息处,他对她的管束就没那么严苛。 就如同她所说的,来都来了怎么可以不去瞧一瞧,人生能有几次遗憾,不下去看看定会後悔终身。 「我当然担心你,你是我……呃!很重要的人,我不许你比我早死。」早知道就不让他们来,她一个人慢慢找也省得愧疚。 了然的一笑,他轻靠著墙扶著一块突出的石砖。「我们一起白发苍苍、背驼齿摇,你扶我、我牵你的手同看落日景致。」 「你……你……」 「怎么了?瞧你脸都变了……」咦!不对,游龙和西凤的表情为何会如此古怪?好像他一下子长出两只角来。 一龙一凤神情惊讶的盯著楚天魂,或者该说是盯著他背後那一扇缓缓开启的石墙瞧,耀目的金色光芒从缝隙中透出,慢慢转亮。 「找……找到了……」 「什么东西找到了?」背对著石墙的楚天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身後特别亮。 「你後面……」天呀!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後面有什么……」不解其意的回头一看,喉音骤地凝结在舌尖。 这……这是幻觉吗? 瞠大的双目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久久难以解释先人的智慧,脑子一片空白的他下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怔愕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于来。 那是一座用金子堆成的小山,上面积满各式各样的玛瑙、翡翠、珍珠,以及数都数不尽的七彩宝石,足足堆满一室的流出石墙,淹至他鞋面。 金光中混著宝石的光彩,形成炫目的霓虹光影,黑暗乾燥的石室也让人心浮动。 这是一笔非常大的财富,足以让大宋子民十年不纳税、安居乐业,也能让人十世享用不尽,福延子孙代代富裕,坐享其成先人的恩泽。 「菊儿,你的坚持并没错,果真蕴藏著……唔?菊儿,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她没有发现宝物的喜悦呢? 罗菊衣并未如他所想的兴奋莫名,为得到惊人财富而惊喜不已,流露出与他一样异样的神采,丝毫不见为拥有它而感到骄傲。 相反地,她看也不看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眉头深锁的注视一旁黑色的圆磨,似在著恼它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它在这里的作用。 「楚二哥,你不觉得它摆的方位有点怪异吗?乾兑离位,坎良对冲,震位和巽位怎么可能连成一线。」根本阴阳倒错,离谱得匪疑所思。 「你懂五行八卦?」他微讶的看向上方倒挂的大八卦图形,发现确实有起人疑窦之处。 「废话,我要不懂五行八卦怎么破快活林的阵法,我外婆以前可是魔教圣女耶!」精通玄术道法。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毫发末伤的通过快活林,找著先人遗碑。 「嗯!也许是那样也说不定……」 什么那样这样?楚天魂瞧她喃喃自语的摸摸墙,又照乾三、兑三、离三,震三、巽三、坎三、只三、坤三方位走了一遍,脚下一拐一拐的测量距离。 接著她像发现什么的双眸一亮,以金鸡独立之姿跳向黑色圆磨,再从怀中取出血一般颜色类似蟾蜍形状的玉石往中心凹陷处一放。 突地,一道金光由石室射出,笔直射向黑色圆磨上的血玉蟾蜍,那血一样的光芒忽然向四周八方散开,形成一种诡异的血光。 地在动……不,是黑色圆磨在动。 它缓缓的下沉,沉至半人高的地底,鲜红的水由小孔逐渐流出,注满圆磨凹陷的圆洞,一阵低呜声由水中传出。 众人错愕之际,一把周身墨黑的长剑突然冲出红水,在空中盘旋呜鸣,似在寻找它的主人。 「啊!那是黄泉剑。」 这才是真正的旷世奇宝,她找到了! 罗菊衣得意的扬起嘴角,朝水中丢下一朵笑口菊,菊盗君子盗窃一物。 第十章 「咳,咳!我说司徒呀!我要你带个人回来,你干么礼数周到的送我三头牲畜,是嫌我的红叶小筑太宽广,乾脆让我家的阿牛来养。」 年约二十,俊美无俦的男子送上水晶冰冻,面如冬雪的立於一旁不曾开口,小心翼翼的伺候躺在软榻上的娇媚少妇。 他还细心的剥开来自西域的葡萄,去皮去籽地如整粒未曾动过的排放在瓷盘上,旁边还搁著竹片切割的细签方便叉食。 当然,她一根手指也没动过的拈著梅花瓣,喂食的工作自有身边的夫君代劳。 「呃,那个呀!呵……呵……你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遇到知交好友总不能不打招呼,所以……所以……他们就来做客了。」 呜!他为什么这么命苦,两面不是人的难为?得罪了千年狐狸又开罪万年狼,他以死谢罪也难补缺憾,谁叫他天生是个惹人嫌的情报贩子呢! 「啧,你这人还真随便呀!要是我也跟你一样随便就糟了。阿牛呀!把这些牲畜带去後院拴住,别让它们吃了咱们的花草。」罗梅衣媚眼儿一挑,风情尽露。 抹抹额上的汗,一脸急的司徒长风连忙求饶,「我说罗大小姐、龙夫人,你好歹手下留情别赶尽杀绝,人家的剑很锋利的。」 望著架在肩头的长剑,他能英雄不屈膝吗?即使他已经非常委婉的解释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希望他们能合作点别为难他。 同是江湖人理应仗义相助,何必拔剑相向呢!他也不过是代姊寻妹而已,又不是偷、抢、拐、骗的万恶罪人,虽然他不问而「借」的行为有点小人。 「亏你还是一座破楼的头头,武功有这么不济事吗?就算为了帮朋友也不用来考验我的耐性,你知道我这人一向记恨。」 「嗄!不会吧!被她看穿了。」 情报汇集处的啸天楼被她说成一文不值的破楼,想想他也该想想值不值得,为什么他会从人人敬畏的英雄人物沦为跑腿的小厮? 一脸不解的司徒长风看向宠妻如命的龙卫天,心中已有了答案。 「下次在身上割道刀口子,或是插把剑,也许我这双昏昧不明的眼会看走眼,以为江山代有新人出,你这位前辈该卸甲归田了。」下拿剑改拿锄头。 「哇!最毒女人心呀!龙大堡王,你夜可安寝?」哪天她心里不痛快,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枕边人。 青竹蚊儿口,黄蜂尾上锋,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老人家的金玉良言要听哪! 「多谢关心,你去想想该怎么平息我家娘子的怒气,她看来很想到贵楼一游。」就算她腹有小人,一样爱「寻幽探秘」。 只要不是她的东西,她都有兴趣偷。 娶个连怀有身孕都不安於室的妻子,他这个人家的丈夫只有多担待了,随侍在侧以防她又去爬人家的屋顶,夫君难为呀! 龙卫天将妻子吃剩的果子往嘴里一放,神情惬意得不像堡务繁重的一堡之主。 「你家娘子?!」他……他口中的娘子指的是…… 「哟!我们离家的三妹子也开口说话了,我当你出去一趟就掉了舌头,原来它还在呀!」大惊小怪个什么劲,她不能嫁人吗? 虽然有些不情不愿,还被个死老头耍了一记,但她还是成为龙家妇,不再是位姑娘了。 「大姊,你别一见面就训人嘛!人家也是为了增长见闻出去游历一番,充实我对人性的判断力。」罗菊衣一脸谄媚的说道,就怕她先给她一顿骂。 「结果呢!」不问过程,她已能猜到八九。 她「乖巧」的照实禀告,「男人都很坏,喜欢骗人。」 一旁神色温雅的楚天魂闻言後微挑眉,似乎不赞同的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那你被骗了几回?」不问你被骗了吗?而是几次,知妹莫若姊。 「啊!大姊,你这么瞧不起我呀!人家才没有被骗很多次,我……」说实在,她也没有脸去数一共几回,她让罗家列祖列宗羞愧了。 「别再我了,去把黄泉剑放好,过些日子我要送人。」为了那个麻烦的小丫头,只好忍痛割爱了。 黄泉剑呀黄泉剑,你我今生无缘了,我心痛呀! 「你怎么知道我手上有黄泉剑?而且要送给谁?那是我的……」看到她笑得娇媚动人,理直气壮的罗菊衣反而满脸惊吓的一退。 「继续说呀!我在听著。」数月不见,她胆子倒是磨大了,学会了顶撞。 嗯!这个错该由谁负责呢? 罗梅衣的媚眼瞟向气定神闲的楚天魂,心里想著如何拐走他身旁的龙凤侍卫,他们看来挺好用的,也很顺她的眼。 「龙夫人知天下、识天下,何必还要掌控天下?令妹的资质不如你,何必苦苦相逼?」他现在终於明白菊儿为何惧畏她了。 她有著一般男人所缺乏的魄力和洞悉力,谈笑间掌控全局,不用刀却能杀人於无形。 啧,有意思,精芒内敛。「就是因为她笨才要教呀!不然她随随便便被个野男人拐了去,我怎么向死去的爹娘交代?」 她一脸凄楚得不胜欷吁,怕有负先人的托付。 「据在下所知,两位高堂尚在人世。」而且还「拿」走他三坛状元红。 「唉!生不如死,我们都当他们死得尸骨无存,化风而去,楚二少爷可以别玩了,叫你家的冷哥哥把剑移开。」剑光晃得她头晕目眩。 「他不姓冷,他是我的随从游龙。」既然被识破了,再装下去就显得不识大体。 楚天魂笑著扬起手,做做样子取信於人的司徒长风已先一步移开颈边的剑,看著游龙回剑入鞘的俐落,心想他这「人质」当得不错,怎么会被看破。 不过他早就知道罗大小姐很精,栽在她手上不算丢脸,只要她不溜进啸天楼窃走他的手下即可。 「叫他改姓好了,冷这个字下错,就拿他来当聘礼吧!」一个换一个挺划得来。 「聘礼?」他微讶地扬起眉,像是听见一件不可思议的荒谬事。 要屋要地,还没听过要人的,龙夫人的确难缠。 「舍不得?」她的声音很柔,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无所谓舍不舍得,人非物无法以物馈赠,这份礼在下实在无法送出。」他必须小心应对才不会著了她的道,她真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 罗梅衣掩著嘴轻笑,直说下打紧,「反正我家三丫头年纪还小,不急著下嫁婚配,你三、五年後再来吧!希望那时她还记得你。」 「你要将我们分开?」脸一沉,楚天魂温煦的笑脸顿时消失。 「什么分不分开,别当我是棒打鸳鸯的恶婆婆,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是『老实』商人,不会不懂这道理吧?」 「令妹不是货物,你无权主宰她的未来。」若是她强硬不肯让步,他只好使出非常手段。 「呵……楚少爷真是爱说笑,你不晓得我们罗家是干什么起家的吗?」人可以无知,但不能天真。 「盗贼。」梅、兰、菊、竹,盗中四君子。 「那你得想个万无一失的防贼法,不管你想把舍妹藏於何处,我们罗家的人都有办法偷回来,而且让你一辈子也找不到她。」 ……她这人最不喜欢威胁别人了,有话好好说嘛!别让她端出长姊的威仪唬人,叫人以为她真的很爱夺人所好,不愿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比我想像中狡狯慧黠,从不留人後路。」她这招使得阴险。 「其实你也用不著为难,不妨听听冷兄弟的意思。」谁说她不留,这不就是了。 商人最爱计较了,她就搭座方便桥让他通行。 「他姓游。」他重申。 罗梅衣当没听见地看向他身後的冷面男子,眼神清澈得看不出算计。 「冷兄弟,你想成全贵庄少主的好事吧!」坏人姻缘可会娶无盐妻喔! 「我姓游。」 「姓游也好、姓冷也罢,你对你家主子忠心吗?愿不愿意为他牺牲到底?」她最中意愚忠之辈了。 「我……」定当竭尽心力。 「游龙,你不必回答她。」他听出了阴谋。 同样属於奸狡辈,他自叹不如,她的巧智犹在他之上,摆弄人心毫不手软。 「啧!你挺维护自己的手下,怕他一时不忍你因娶不到舍妹心碎而亡,所以宁可死自己也不愿勉强你,这点真叫我佩服不已。」 听到这番话还能无动於衷,那就真是根木头了。 如罗梅衣所料,生性勇言的游龙一听她说完,脸色立变地看向他主子,明白她此言确实无误,二少爷当真少不了菊姑娘,不然他也不会拚死一闯快活林。 「二少爷,请让属下留下。」这是他所能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游龙,你忘了你护卫我的责任吗?」他绝不会任他做出此种可笑的交易。 「有西凤在,我很放心。」她会誓死守护他。 当他说出如此令人心痛的话,一旁的西凤侧过脸不看他,眼中有难忍的泪水在眼眶打滚,她硬是不让它滑落地眨回去,让风吹散。 「有凤必有龙,你们是我行走商场的左右手,缺一不可,我不准你为我而牺牲。」即使拥有幸福他也会愧疚一生。 「请二少爷成全。」 游龙单膝一跪,以下属的身份叩谢主子的多年照顾。 伤感的气氛为之凝结,主从相对无语,难掩那份割舍之情,亦仆亦友的情谊打小建立起,如今竟为了一名女子而必须分隔两地,叫人情何以堪。 身处严苛的条件下,分离是必然的,他们不该误判局势错估罗家长女的实力,以为能戏弄到她好占上风,谁知反而落得将失卒没。 「真奇怪,你们到底在难过什么?不过是以我们家的阿牛换你们冷兄弟一年,你们有必要表现出生离死别的样子吗?」叫人看了也想跟著他们伤心。 「什么意思?」 罗梅衣轻叹了一口气,张口咬住半颗葡萄。「我们家阿牛年纪也不少了,出去历练历练,你这奸商倒也可靠,由你带著,他应该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你耍我?」蓦然领悟是怎么一回事的楚天魂咬紧牙根,避免气血逆流。 「哎呀!说耍就伤感情了,我家阿牛不在总要有人帮我们看守赃物,何况你也把舍妹当傻子地耍过几回,当大姊的人不好不替她讨回公道吧!」 反正她习惯被人恨了,多他无他都无所谓,只要看戏的人觉得开心就好,当当恶人又何妨。 柳月山庄的大少奶奶跟个下人私奔了,听说还卷走一大笔银子,让代理主母沈玉娘报官通缉,如今下落不明。 而坚持不嫁的杜月红并未嫁猪、嫁狗、嫁乞丐,她在她姑母的软硬兼施下还是屈服了,哭哭啼啼的下嫁曾遭她羞辱的张公子,听说婚後并不美满,与小妾争风吃醋差点被休离。 听说楚家的二少爷被某位江湖人士的夫人气得吐血,当场昏厥了三个日夜,被其未婚妻的长姊奚落为短命鬼,日前遭扣押在某座枫林里养病,顺便早起蹲马步三个时辰方可进餐。 听说楚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是个贼,经商旅人要小心为上,免得财物被盗还不知情。 听说那个西域附近有个阴风堡,堡主是个冷残阴毒的白发魔王,杀人如麻不见手软,堡内的白骨堆积如塔,他以饮处子血养生…… 「!哪来这么多的听说,这些说书的成天没事干,尽说些闲话来骗钱。」让人听了火大。 没人好争好吵真是无聊,不管见著什么都觉得碍眼,活像心头多了块疙瘩,怎么顺气都嫌恼。 「口在人身中,众说纷纭,由著他们去吧!」有得必有失,何须在意。 「二少爷当真不气不恼?你瞧他们传得多难听,说你是一名将死之人,还妄想娶妻。」到底是谁传的流言,真想给他一鞭。 西凤情绪异常暴躁的瞪著爱嚼舌根的是非之徒,恨不得大声宣告她家的二少爷好端端的一点事也没有,不是将死之人。 「恼他又如何,你总不能追到卫天堡杀了人家的堡主夫人吧!」除了她,没人会阴险地送他一记回马枪。 「什么?!又是她,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贼婆娘。」她把牙都快咬断了,恨痒痒的说道。 「咳!咳!凤姊儿,你说的贼婆娘是我大姊。」而她也是贼。 「一龙生九子,个个不同,幸好你不像她。」否则她肯定包袱一收回苗疆。 「是呀!幸好不像,不然我这条小命可被她折腾死。」不用等阎王催命,他会先在奈何桥旁等著。 圆了一大圈的楚天魂忘不了那希奇古怪的药汤味,一天进食五餐还得来点夜宵,既要早起又得晚睡,一天下来他不撑著也累著。 好听一点是关心,其实是教训,谁叫他敢串通司徒长风来演一场戏,她不回敬一、二怎消得了气。 所以他成了名副其实的药罐子,成天成为她们姊妹试药的对象,不管苦或甜都得咽下,以免浪费她们辛苦偷来的药材。 「你们别误会大姊嘛!她是诚心为了你们好,只是手段偏颇了。」自家人当然要为自家人说项。 「为了我们好?」 「偏颇……」 她还真是言轻了,错把虎狼当驯羊。 「二哥,你敢说你近日来的气血没变得顺畅,再也无一起床便目眩的现象。」 「这……」他是觉得四肢活络了许多,体内有一股热气在流窜。 「凤姊儿,你不必担心见不到冷面鬼会相思难耐,相信在我大姊的调教下,一年以後你会发现他不再是根蠢木头。」 「你这丫头在胡说什么?谁相思难耐来著?」她才不会想他呢!谁理那根木头。 「我大姊是阴险了些,可是她为人真的不错,不信你问阿牛。」她们还不是分文不收的收留他。 一边唏哩呼噜吃面,一边猛嗯的阿牛点头如捣蒜,吃相极其难看地与他俊美外表完全不符。 「呃!他真的叫阿牛吗?」感觉他该有个更文雅的名字相配。 「当然是咯!我们叫他阿牛他就应。」反正名字只是一种代号,随人高兴。 楚天魂失笑的摇摇头,为罗家女儿的古怪感到无力。「阿牛,你真实姓名为何,可否告知?」 既然叫我阿牛了还问我什么名字,真是怪人。阿牛心里想著。「楚天遥。」 「嗄!你说什么?」是他听错了吧!亡故兄长之名怎么会由他口中说出? 「楚天遥。」他又重复了一次。 「你叫楚天遥?」是巧合还是…… 「不行吗?」他嘴含卤蛋含糊的说道。 当然行,他能说不行吗?「你会武吗?」 满嘴食物的阿牛懒得开口,以掌拍打桌面使杯子突然往上弹,他手掌并末碰到杯子地仅以掌风一扫,易碎的酒杯整个嵌入酒楼的墙壁,足足有三寸深。 「呃!二少爷,我想他会武。」功夫不在她和游龙之下,甚更高出很多。 西凤错愕,而讶异得差点握不住箸的楚天魂同样惊愕万分,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才不致失礼,他们这是捡到宝还是换来大麻烦? 看著心爱女子的笑脸,他心头忽然复杂的想著,这赔本的生意还是亏大了,他要赶紧娶她入门以免夜长梦多,多生几个娃儿好捞回本。 风起时,笑儿痴。 一朵黄菊窃得好儿郎。 【全书完】 ※欲知卫天堡堡主龙卫天是如何拐走罗梅衣,请看花园系列457贼盗世家之一《盗梅》 ※欲知神医柳缝衣如何让罗兰衣倾心,请看花园系列467贼盗世家之二《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