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伶俐不如痴》 史事注释 ()这是度娘给的朱三太子案的历史依据。 朱慈焕(1633年—1708年),明思宗崇祯皇帝朱由检第五子。崇祯六年(1633年)出生,母田贵妃。甲申之变后,朱慈焕为躲避祸乱,隐姓埋名,先后多处安身。虽然本人并无复明逆反之,但朱慈焕的存在对满清政权而言始终是一个威胁,很多人借着拥立他的名号从事逆反活动,“朱三太子”成了当时的一种旗号。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朱慈焕在汶上县被捕,并于当年被清康熙帝以“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为罪名凌迟处死,享年七十六岁。其子嗣亦皆被杀害。 朱慈炯,生卒年不详,明思宗朱由检第三子,母庄烈愍皇后周氏。崇祯十六年(1643年)封为定王。 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封朱慈炯为定安公,李自成败退时不知所终,南明年间追封为定哀王。 好多人也把他作为朱三太子的原型,但实际上清初期反清人士所指的朱三太子是指的崇祯皇帝第五子朱慈焕,在五岁的时候就死了。据传说他生前对崇祯道:“九莲菩萨说:‘皇上待外戚太薄,所以将让他的儿子们都死掉。’”诸多的朱三太子案频频以朱慈焕为号召,而不是以真的第三子朱慈炯,原因已经很明显了。民间宗教是此类活动的依托,作为“玄机慈应真君”的朱慈焕显然具备这种蛊惑力,于是,诸多的人都选择了他。 康熙三十八年(1798),江南金和尚拥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为“朱三太子”,聚众太湖,密谋在康熙南巡时将其劫持,关键时刻由于发炮不鸣,最后双双被捕伏诛。这是本文的历史依据,女主前身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只不过是家族被人利用,担了这个虚名而已。 年羹尧生平 ()年羹尧(1679-1726)字亮工,号双峰,原籍安徽怀远,汉族。是清代康熙、雍正年间人,进士出身,官至四川总督、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还被加封太保、一等公,高官显爵集於一身。他运筹帷幄,驰骋疆场,曾配合各军平定西藏乱事,率清军平息青海罗卜藏丹津,立下赫赫战功。雍正二年(1724)人京时,得到雍正帝特殊宠遇,真可谓位极人臣。但翌年十二月,风云骤变,他被雍正帝削官夺爵,列大罪九十二条,赐自尽。其父年遐龄官至工部侍郎、湖北巡抚,其兄年希尧亦曾任工部侍郎。他的妹妹是胤禛的侧福晋,雍正即位后封为贵妃。年羹尧的妻子是宗室辅国公苏燕之女。 2、生平大事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中进士,不久授职翰林院检讨。 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年羹尧迁内阁学士,不久升任四川巡抚,成为封疆大吏。 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授年羹尧为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统领军政和民事。 康熙六十年(1721年),年羹尧进京入觐,康熙御赐弓矢,并升为川陕总督,成为西陲的重臣要员。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抚远大将军、贝子胤禵被召回京,年羹尧受命与管理抚远大将军印务的延信共同执掌军务。 雍正二年(1724年)初,战争的最后阶段到来,年羹尧下令诸将“分道深入,捣其巢穴”。 雍正二年(1724年)十月,年羹尧入京觐见,获赐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及金币等非常之物。 雍正三年(1725年)正月,雍正对年羹尧的不满开始公开化。 雍正三年(1725年)三月,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所谓“祥瑞”,群臣称贺,年羹尧也上贺表称颂雍正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但表中字迹潦草,又一时疏忽把“朝乾夕惕”误写为“夕惕朝乾”。 3、人物关系 父亲:年遐龄官至工部侍郎、湖北巡抚。 兄弟:年希尧亦曾任工部侍郎。 妹妹:是胤禛的侧福晋,雍正即位后封为贵妃。侧福晋年氏同嫡福晋乌拉那拉氏(雍正即位后封为皇后)一样,都属于子嗣不旺的女人,乌拉那拉氏只生了一个皇长子,而且长到8岁就夭折了,年氏在进入藩邸后都10年了,才生下个女儿,不久还夭折了。 妻子:是宗室辅国公苏燕之女。 小妾:为纳兰容若(纳兰性德)之女 娘娘庙 ()髻山丫髻山风景区位于北京市平谷区刘店乡(距北京91公里),因山颠两块巨石状若古代女孩头上的丫髻,因此得名丫髻山。四方百姓又称丫髻山为“东大山”。距东直门70公里,距金海湖45公里。丫髻山海拔363米,丫髻山上的碧霞元君祠为京东著名道观,始建于唐代鼎盛于元、明、清三朝;丫髻山磕头沟原有云岩寺,分上下两寺,始建于辽代,后经多次重修。上寺建筑悬崖峭壁上,其规模之大,工程之险,古来罕见。 丫髻山座西北朝东南,满山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山下错河如玉带环绕,山前有四十八盘台阶直通山顶。山后为悬崖绝壁,挺拔险峻。自唐贞观年起,直至民国初年,历代王朝都曾在这里大兴土木,山上山下共建有古建筑群十八余处。公元1713年(清康熙五十二年),适逢皇帝六十大寿,为了祝寿,臣民捐资,重建东顶玉皇阁,内奉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塑像。康熙赐题匾额“敷锡广生”。在西顶上建有碧霞元君祠,当地人称娘娘庙。 北京地区旧时有一民谣:“西有妙峰山,东有丫髻山。”两山之上都建有碧霞元君祠,但是,京东丫髻山碧霞元君祠的历史比“庙无碑碣,其原无可考。然自雍乾以来即有之”的妙峰山碧霞元君祠要早得多。只是清朝后期,外敌入侵,国家多事,皇帝远行到丫髻山多有不便,在慈禧太后的旨意下,北京远郊的碧霞元君庙会才转以妙峰山金顶为最盛。 自唐初便有道士在此结庐修炼。唐贞观六年(632年),建殿堂于西顶。元代改为碧霞元君祠。明嘉靖年间,河北香河一王姓老媪,人称王二女乃女乃的来此募化修庙,建成铁瓦殿,明世宗朱厚熜敕赐“护国天仙宫”门额。据《昌平山水记》载:“天启七年(1627年),巡按御史倪文焕请建太监魏忠贤生祠于此,赐名崇功祠,未成而忠贤败。” 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内阁大学士兼礼部侍郎张榕游丫髻山,并撰写《丫髻山天仙祠碑记》,记中写道:“丫髻固北方之名山也。而其所祀之神,则天仙焉。夫天仙盖后妃也,其祀之者何报之也?后妃之德洽于宫闱,达于闾闫,后人思其德而祀之也。其建祠于山者何以?丫髻居恒山之次,而峰秀林葱,非山无以为妃之妥,非妃无以山之赫奕也。”丫髻山住持李居祥(丫髻山道教属正一派分支周祖灵宝派,李居祥为天师府大真人第13代传人),在朝臣的资助下,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重修元君祠,康熙赐“敷锡广生”匾额。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清帝康熙初游丫髻山。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李居祥为祝康熙60大寿,于丫髻东顶建起玉皇阁。王公大臣及旗民等,请在京道官48人到丫髻山建万寿道场。三月初一日建成,康熙命皇十子敦郡王、皇十二子固山贝子及御前太监魏珠前来降香。是夜满山灯火,赛若繁星。十八日万寿节,至山进香者2、3万人。康熙题匾额“清虚真宰”赐玉皇阁,并为玉皇阁撰写24字对联。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建成丫髻山行宫,康熙题正殿悬额为“岩苍树古”;题西室联为“天地为庐,游心外以物;诗书敦好,尚论古之人”;题卷房额为“韵松轩”,联为“端居向标薮,胜赏在烟云”;题佛室联为“琉璃光净遍空界,薝卜花开霏妙香”;题后室联为“岚影交窗翠,松荫入座明”;题亭额为“山意足”。皇三子成亲王胤祉作《丫髻山行宫碑文》。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康熙作《玉皇阁碑文》,并御笔亲书。碑文如下:“距京师百里有山曰丫髻,隶属怀柔县。两峰高矗,望之如髻,故得是名。自元明以来,号为近畿福地。因上有碧霞元君之祠,是以每岁孟夏,四方之民会此祈祷者,不可胜计。古称积高之区,神明所舍,况兹山北倚紫塞,南拱神京,冈峦回合,蜿蜒磅礴,而钟秀于是,则其神气之感,数有灵应,理固然也。康熙五十二年,值朕六旬诞期,诸臣民就兹山瞻礼,为朕祝禧,因共建玉皇阁,以祈延寿。经始于癸巳三月十八日,落成于甲午三月十八日,而请记其事。朕御极五十余年,夙夜孜孜,惟体上帝仁爱斯民之心,以抚绥天下。幸四海清晏,年谷顺成,朕与天下臣民得同享太平之福者,皆上帝之眷佑也。朕之祗承于上帝者,唯在天下臣民之永安;而天下臣民之祝愿上帝者,唯在朕躬之永年。然则兹阁之建,即上帝之陟降监观,于是乎在矣。爰立贞珉,载其始末,以传永久云。 康熙五十四年四月十八日”文中称丫髻山为“近畿福地”,并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重游丫髻山。清帝乾隆也曾两游丫髻山,一次为乾隆十二年(1747年),一次为乾隆十八年(1753年),每次游山皆吟诗述怀。他在诗中写道:“水如银匼匝,山是紫芙蕖;柳态笼烟际,桃姿过雨余;暂来欣揽结,欲去更踌躇……”这位风流天子,面对丫髻胜景,不忍离去。民间还有传说,乾隆为还小时出家之愿,登基之日,曾派替身来此出家,并按丫髻山道教宗派谱系取道名为“乾一丙”。嗣后丫髻山道长穿的“海水江牙”道袍,就是当年皇帝替身道长所穿道袍的式样。雍正元年后,每年由内务府到丫髻山进香成为定制,但时间由三月一日改为四月十八日。清宣宗道光在为太子时便曾奉父皇之命进香十余次。道光十六年(1836年),道光命人重修碧霞元君祠,翌年,与皇太后同游丫髻山。在《重修丫髻山碧霞元君祠碑文》中,道光将所谓“年丰人和”归于丫髻山碧霞元君神佑,并按八卦之术,推断道:“神出自震方,而兹山又适当都城之艮位,震以生之艮,以成而储祥毓秀,信非偶然。”将丫髻山吹得神乎其神。丫髻山几乎成了清朝皇室的家庙。在皇室及其它达官贵人的捐助下,丫髻山不断扩建,山上山下遍布庙宇,远处望去,苍郁山中金碧辉煌,两座峰峦直插云霄,给人以神秘之感,成为影响远及津、鲁、晋、豫,甚至辽、蒙的近畿福地。 丫髻山东西两顶上的建筑极为宏伟,而且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极为精致。在西顶有一座别具风格的铁瓦殿,内奉王三女乃女乃肖像。在东西两顶之间,建有三座大殿,称为三皇殿。三皇殿的右前方有钟楼一座,高约三丈,上悬巨钟,左侧有一鼓楼与钟楼遥相对应。此外,山腰还有亭堂殿阁多处,如万寿亭、巡山庙、三官殿、菩萨殿、回香亭等。山下有皇帝的行宫和大戏楼。登山沿途,凡庙皆有石碑,特别那几座御碑,石质细腻,字迹清秀刚劲,是当时石刻匠人高超的艺术杰作。 自元代起,丫髻山一直是京城一带人们瞻拜祈祷的圣地。上至皇帝后妃,宗室王爷,达官贵人,下至文人墨客,市民村夫,皆有逛东大山庙会的习俗。而庙会期间更是人如潮涌。山上有公元1715年(康熙五十四年)碑文,记载了当时的盛况:“每岁孟夏,四方人士会于此者,或辇纸帛,或升香烛,拜叩登山,名为胜会,骈肩叠迹,不可胜计”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1946年。 相传唐朝即有道士在丫髻山上结庐修炼,明朝曾敕赐“护国天仙宫”匾额;碧霞元君祠、玉皇阁等十多座原庙宇在1949年前夕被毁,后经当地信众又重新在山顶建了元君殿和山门,恢复了山下的紫霄宫。每年农历四月初一至十五举办“丫髻山庙会”和9月12-10月2日举办“金秋金果碧霞蟠桃采摘节”。 丫髻山东大山庙会为华北地区四大庙会之一。一九九四年,丫髻山庙会被载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的《中国道教大辞典》。 丫髻山为华北地区道教圣地、袅袅香火、晨钟暮鼓,使人倍感千年古观之韵味。丫髻山庙会已延续400多年,为华北地区四大庙会之一。丫髻山始建于唐,鼎盛于元、明、清三朝,清朝皇帝多次驾幸丫髻山,御封为“金顶”、“畿东泰岱”、“近畿福地”、“灵应宫”。丫髻山风景区每年举办“大山”庙会(农历四月初一至四月十五)和金秋金果碧霞蟠桃采摘节“(公历九月十二至十月二日)两次大型活动。 李卫 ()李卫 (1687年2月2日-1738年12月3日),字又玠,江南铜山人(今江苏徐州丰县大沙河镇李寨人),雍正时期,与鄂尔泰,田文镜并称为“三大模范”。李卫康熙年间入朝为官,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李卫深受雍正皇帝赏识,历任浙江总督、直隶总督等职,乾隆三年病逝,谥敏达。 李卫并不是出身于市井的小混混,而是江苏丰县一家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识字不多,好习武,武艺精湛,善于治盗。史载“凡盗之巢薮、火伴,访制如绘。临期以一锦囊付将弁,并往**,即时擒获。 康熙五十六年,李卫花钱捐了一个官。《清史稿·李卫传》载:李卫“入赀为员外郎,补兵部。康熙五十八年,迁户部郎中。”据《小仓山房文集》载,李卫在户部供职期间干了一件让当时还是亲王的胤禛刮目相看的事:当时分管户部的一位亲王每收钱粮一千两,加收平余十两。 李卫屡次谏阻都不听,于是在走廊上置一柜,写着“某王赢钱”,使这位亲王十分难堪,只好停止多收。雍正十分看重李卫“勇敢任事”的优点,一继位就任命李卫为云南道盐驿道,次年擢升为布政使掌管朝廷重要税源的盐务。 雍正三年1725年又被擢升为浙江巡抚兼理两浙盐政,雍正五年,李卫“寻授浙江总督,管巡抚事”;翌年,朝廷又以“江南多盗”,而地方官又“非戢盗之才”为由,命李卫统管江南七府五州盗案,“将吏听节制。”雍正七年,李卫被加封为兵部尚书、太子太傅,雍正十年又内召署理刑部尚书,寻授直隶总督。 李卫在浙江期间,雍正全面推行“摊丁入亩”。在到浙江之前,浙江巡抚曾试图推行,因地主土豪的阻挠而作罢。其上任后,明确表示了坚定的改革决心。雍正四年(1726年)七月,在任上制止了一些富户刻意制造的骚乱,自此“摊丁入亩”得以实施。 雍正枥力称赞李卫,甚至在奏折上批道“此筹是,览而不嘉悦者,除非呆皇帝也。此时,天下督抚与朕心关切者,鄂尔泰、田文镜、李卫三人耳。”雍正七年(1729年)正月到九月,其侦破了一起以江宁人张云如以符咒迷惑百姓的反清复明集团,张云如与其党甘凤池、陆同庵、蔡思济、范龙友等人被逮捕。 乾隆三年(1738年)八月,在随皇帝拜谒泰陵时,突发肝病,十月,乾隆帝允准其解任调养。然而未及还乡,即吐血身亡,年五十二岁。乾隆帝深为悼念,遂谕曰“李卫才猷干练,实心办事,宣力封疆,无少瞻顾,畿辅重地,正资料理……今闻溘逝,深为悼念。”谥号“敏达”。 第三回:顾盼倾国亦倾城 ()第三回:顾盼倾国亦倾城 古色生香的北京胡同,拗口悦耳的京片子,清凉甜润的大凉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是言语无一能够描摹的,也因写作需要,特意去北京溜过一圈,连横店也不曾遗漏,可全然没有如今感官上来的刺激。 这繁华着实让人唏嘘,心绪挑转,湮灭不了骨子里见证历史的旁观感,还是既往不咎的以21世纪的言子衿自居。作为不得势的舞姬,我并不像正经小姐那般处处受制。 头戴小毡帽,一身长袍马褂灯笼裤,李四娘容貌并不出众,只是衬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娟隽与清秀,再配上这一身打扮,倒像是身量不足的俊雅公子哥儿。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才求的纤云搞到这身衣物,我前尘尽忘,她表现更多的是欣喜,我也乐得省去了既模仿本尊、又性情大变的为难。 到拢香阁学舞已有数天,想要的舞姿只有娼馆学得到,我前世对舞蹈一窍不通,所幸李卿若本尊是舞姬出身,身子柔韧有加,只是为了保命,也只得舍命拼上一拼了。 转眼已是四月中旬,端午近在尺眉,想起与四皇子的初见,虽是尴尬却是开了好头,再配上届时学来的舞姿歌喉,更能让他相信我非本尊。 拐进后世留名的胭脂胡同,那茵茵青砖,仿佛轻轻一拭,就能揩下历史风尘。踏进不过十步便见一青砖红墙的独家大院,大门匾牌上青葱苍劲的三个楷字:拢香阁。记得前世有史料记:清顺治年间取缔官妓,加之康熙帝的大力杜绝,娼妓便转为地下,多以教坊揽客。我当时一心想要学舞冒失闯进,险些被打,多亏了陪客归来的碧螺斡旋,之后方知个中缘由。 拢香阁中女子多半才华横溢,样貌出众,可因身出乐籍,命微卑贱,清朝严禁官员狎妓,嫖客多是商贾小贩,或是吟唱应对的才子,远没有后世影视中那般自在享受。理不出封建社会层次分明的礼教头绪,得知她们才华出众,我便把一切不合时宜抛掷脑后,与她们嬉笑厮摩。 蹑脚挤进富丽的闺房,教我习舞的碧螺神情戚戚,低头捻泪。“怎么,是哪个惹到你了?”直到替我打帘的丫髻欠身拜退,我才收了故作男子堆砌出的威严,嬉笑着上前揽住她,低声细问。 “果真是无价宝易求,有情郎难得”,她泪光莹然,脸有凄苦之色,犹如低声呢喃,幽幽长叹,复又强笑道:“是碧螺唐突了,姐姐一介良家女子,可莫要受此亵渎!!!” 我瞥见她尚显稚女敕的脸上浮出脂粉也掩盖不了的凉薄,想起前世与她同龄的侄女,还尚滚在我怀中撒娇,心口蓦地一紧,同情淹上嗓间,作势将她搂进怀里:“什么良家子,也是个落势舞姬。来,给姐姐说说,姐姐替你出气!!” 她娇嗔我一眼,突地一声呲笑,玉葱般的手指点上我的额头,软语娇叱道:“能大了多少,姐姐应得倒是爽利,也不怕闪了舌头,我恁得娇弱,何必在此自卑自怜,罢了,这就是我们妓子的命吧”。 “前堂,还是莫去了!!”碧螺攥住我的衣袖,轻声劝说。 听出她话中迟疑,我上前挽住她,不在意的耸肩一笑,低语自嘲:“有什么打紧,她们只道是言公子,有哪个晓得我是言姐姐”。 “我一向是拗不过你的”,她点点我的鼻尖,无奈摇头苦笑,我在她的的牵引下走向薄棺,其中的女子,花容月貌的姿色,这曾经拢香阁的魁首司月,当年为了所谓的“良人”,休舞拒客,耗尽私藏自赎其身。谁想入室半载,花魁的风情妩媚涤尽,方显出闺中少妇的衰态来,“郎情蜜意”消怠,司月身微卑贱,少了“良人”的恩宠作靠山,闺帷中自是受尽欺凌,正妻污她偷人,她为表清白悬梁自尽。我虽不赞同这等做法,可向来对此种决绝女子钦佩至极,司月死后尸首无人管制,勾栏昔日姐妹便凑钱接回了她,在此设了灵堂以供祭拜。“仗义多为屠狗辈!!”,我此刻体会颇深,加之好奇心作祟,便央了碧螺携我同去祭拜,她被我缠的无法,被迫同意。 我作罢长揖,学着前面那位,提起一侧青铜酒壶倒了满杯,一表“薄酒聊知己”的意味,将杯中酒倾倒近半在棺前的瓦盆内,我捧着酒杯拱手作揖行礼,低声喃喃:“司月姑娘,一路走好”,之后,仰头饮尽余下,偌大的前厅瞬间熙攘尽消。 “如今还有公子愿与司月姐姐共饮一盏酒,不嫌弃她曾是残花败柳,黄泉上姐姐也不会孤寂了!!”黄莺般娇艳妩媚的嗓音夹杂着深深的悲伤传来,踏进的女子,头上挽着一窝丝杭州攒,云鬓堆鸦,犹若轻烟密雾,粘上飞金巧贴,绾的是点翠嵌宝石蝠碟卉钿子,翡翠绿草头虫镶珠银簪齐插后鬓,一身双雁瑞草彩绣缎裳,珍珠白湖绉裙,艳胜姣花照水,俏如谷生幽兰,真正是顾盼倾国亦倾城。 袅娜翩跹,她盈盈立于我面前,作了福礼,悲声呢喃:“惊鸿替司月姐姐谢过公子了”。 惊鸿?拢香阁现任头牌,看她的样貌性情,行头饰妆,果然很有花魁的范儿呢,倒是名副其实的让人“惊鸿一瞥”呢,再加上这一身汉室装扮,让我心中好感倍增。无暇解释,当时窥见杯中酒色泽丰润,淡雅清香,便知是酒中极品,我自来嗜酒如命,且好奇心占了大半,于是留下半杯饮了解馋,不想牵扯出这样的误会。 她话未讲完,音尾已带了哭腔,快步径自俯跪在棺前,匍于其上,掩唇呜咽,长睫闭合便有大滴泪珠儿滑落,撩起了一幅“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凄楚之美,“不想咱们姐妹一别竟是再难相见。姐姐一腔心血白白付诸东流,今委屈至此,惊鸿替姐姐不值!!!”,她失态恸哭,丫鬟上前扶持,被她挥手挡开。“纵是满月复才华,如今也被一席薄棺卷了去,那个男人,连灵位墓碑都不曾设,这便是姐姐所谓的长情吗?姐姐睁眼看看呐,他配么?配么!!!”,一番我见犹怜的含泣喃喃自语,略显哽咽的嗓音夹杂几丝不屈与恨意勾勒出划破瓷器的尖锐,在寂静的大厅内格外醒耳。 她眸中含怨带恨,放声冷笑,话中犹带哭腔:"‘楼中那有情好,所绸缪者钱耳’,便是我们的命吗?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断,惊鸿不服,如今姐姐尚有姊妹们痛哭一场,待得我去了,又有谁人设灵祭奠呢!”。 她哭得凄楚,我纵是没有同感,阅览后世资料也明了她的处境。清为封建史上女子地位最为低贱的朝代,何况官府明文禁令的娼妓,她如今这番”黛玉葬花”的伤怀,怕也是自感身世吧。若生在平凡人家,以她的才华相貌,荫誉封诰,也不是没有可能。 厅中低去的啜涕声渐有乍起之势,隐藏的悲伤绝望像要再度席卷而来。我于这群啼哭的红颜脂粉中,浮起些许同情,唯一的男子装扮,若不出言安慰,未免不妥。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若姑娘去了,我便以天为炉,捻土为香,庆祝姑娘早日离了这苦海!!”,我踏前一步,捏着嗓音,学着影视中书生的惯常动作俯身拱手劝道,倒是无人勘破我的身份。只话一离口,我便心生悔意,她也似是将我当成了登徒子,并未答话,已祭拜完毕,方要施施离去,只被身旁的碧螺拖住衣襟,在耳旁细语。 碧螺将我送到“佳期如兰”门前,便不愿进去,只说惊鸿不喜旁人进出她的庭院,虽癖性乖异,可舞技超群,我余时不足,跟着她学无疑最好,纠缠片刻无奈任她离开。 推门而入,苑内紫檀香阵阵飘渺,成片的潇湘竹遮映,青翠幽静,绿石小道氤氲其中,竹影参差,苔痕浓淡,盘旋曲折。推开虚掩的镂空雕花竹扉,轻碧云烟紫苏窗,琉璃萤光青竹屏,醉卧桃红美人榻,堂中壁上唐伯虎的美人,米元章的山水,刘石庵的扇面、铁宝的对子,松中堂的一笔“虎”字,一一扑开,窗下莹瑕白玉案上摆着文房四宝。笼起的立屏上绘有浣纱西子,出浴太真,携琴明妃。 围屏珑门处着一袭雨过天晴纱帘,掅纱而入,便是惊鸿的里房。房正中放有一狭长江南烟雨楠木琴案,上置两个青花底白玉酒杯,余半盏喝剩残酒,那酒色碧如翡翠,盛在杯中,宛如深不见底,酒香极是醇厚,更是惹得我垂涎欲滴。 一侧凌乱的散着未收的棋盘,妆镜前侧立着银质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香烟缕缕,熏得房中腻香异常,拢起的纱窗上开的正盛的玉台金盏凌波水仙花。翠罗桃色的烟纱床帐中伸出一只白藕明玉似地手臂,娇软懒散的声音溢出:“姐姐,可是比惊鸿想的快呢”,她掀帐滑出,衣衫齐整依旧,一张姣好的媚容,清丽中透着媚骨的妖艳,媚态飞扬的垂眸嗔道:“方才惊鸿多有冒犯,还请原谅则个!” 只看的我心间一软,忙笑说无妨。她双目含嗔,掩袖吃吃的笑着,揽我撩了经纱,袅娜走出里房,细语道:“今日惊鸿得闲不用陪客。姐姐不必拘谨,勾栏女子性子怪癖,不过用于自保罢了,姐姐孤身于勾栏学舞,才叫人顶顶佩服,只是先前贴心的人儿,却已去了”。 轻掩房门,走上竹林中的绿石小道,不消片刻,见一石桌立于其中。“惊鸿心中不愉,姐姐可愿陪我喝上一杯?”她眸子中氤氲出几分乞求,几分雾气,清丽月兑俗的脸上显出一丝凄楚之色。 我正暗自思忖,不想闻到如同内室中的清俊酒香,顿时眉开言笑:“好啊,也当祭一祭黄泉路上的司月”。 她面色一黯,娇艳的唇角浮出一丝笑意:“谁愿陪我们妓子喝酒呢?连那些恩客,不过为了讨得便宜,果真如碧螺所言,姐姐对我们竟没有丝毫看轻”。 “哈,我敬佩还来不及呢!”我无声笑了,抚上鼻尖,讪讪开口。这样出众的美人,看着也是一种福分呢,对于受过二十多年平等洗礼的我来说,封建社会的那一番等级礼节即便摆在面前,还是觉得遥远,且不说压根没想到这层,算有,以李卿茹舞姬出身,又比他们尊贵了多少?再说她们并不像21世纪的小姐和小三只为了虚荣和享受,多数是受株连的犯人家属被贬为贱籍,与87版《红楼梦》中因家族获罪沦为娼妓的史湘云类似。 经过几日观看,惊鸿她们虽是“一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却琴棋书画,曲唱应答,样样精通,就连闺帷贵妇,也难有她们的才识和见地。其实拭看中国历史留名的女性,薛涛,鱼玄机,李季兰,苏轼身边的朝云,击鼓励兵的梁红玉,以及江山易帜中风骨犹存的秦淮八艳,多半是妓女。因自宋后,尤其明清,良家女子恪守“无才便是德”的本分,不允许研书习字,妓女文化倒成了中国文化中一种畸形存在。以言子衿的立场,我虽常以作家自诩,只怕文学才蕴也难抵她们分毫。 她随意把衣袖挽至肘部,将翠色酒浆稳稳斟满,带着决绝的洒月兑道:“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当初得司月姐姐亲手**,姐姐若想跟我学舞,先行了这拜师礼吧”。 第四回:翩翩金缕羽林郎 ()第四回:翩翩金缕羽林郎 将烂醉的惊鸿扶至里房离开回府,她的自酿美酒度数不高,后劲倒是顶足,第二日醒来已近正午,我随意的梳洗罢,赶至拢香阁,才知她早已将我要跳的舞曲编排妥帖,着衣发式,舞蹈筝曲样样齐全,我只在两人近醉,应她之邀哼了几遍表演的曲子,不想她竟于醉酒之际竟记全了,连意境场景都用舞姿描绘的精准不差,暗喜之余更多的还是佩服。你说这人才若放到现代,该是怎样完美的艺术胚子! 转眼已是端午近日,得知府中舞台已搭建完毕,便在纤云的引领下熟悉场景。远远看见十三皇子与一人说笑着走来,其后的四皇子,虽仍是面无表情,却已褪去了专属的冰冷与威严。被十三皇子声声喊做“安昭”的十四五岁的俊雅公子,一身雪青锦缎长袍,越发显得目如皎月,眉若清流,身似玉树,端的是俊秀儒雅的风流。这又是谁?不像是位皇子呢,可清秀雅致的风华态度却不比他们低了分毫,我眯眼不做声色的打量,心中甚是疑惑。 纤云忙欠身行礼道了一句:“纳兰公子”,我面上无异,亦随着纤云恭敬的作礼,心中却已是自动捻转回旋:纳兰安昭,纳兰明珠之孙,纳兰容若三弟之子,父母双殁,经康熙过继为明珠二子纳兰揆叙,赐名永寿,育有四女,其一做了乾隆的老婆,封舒妃,也就是还珠里令妃的原型。难怪两人这么熟稔,说来还是亲家呢。 我念此不禁低头偷眼窥向四皇子,他刚好抬眸看来,唬的我连忙转移视线,不小心撞进了黝黑明亮的眸仁,纳兰安昭只静静的看着我,分明让人感到他散发的晏晏笑意,如同千树万树梨花盛开的温婉与芬芳,带着世人少见的清新绝世,倾天扑来。 蓦地心跳加速,天呐!我虽说对纳兰容若有着少女情怀似的痴迷,难道竟是将满腔情思移情到了他的本家小正太身上?oh,mygod。在三人注视下我狼狈的行礼拜退,疾步离去之时,百般安慰自己,一切不过我的臆想,虽说本尊李四娘与他年纪相仿,可里面毕竟是三十岁的灵魂,连雍正在我眼里犹是后辈,我可不想重蹈老牛吃女敕草的覆辙,我心中惊异连连,可基于几日来忙的焦头烂额,对于纳兰安昭的事,很快的便抛掷脑后。 端午前日,我从惊鸿处习舞归来,记起纤云央我捎些描花样用的硬质宣纸,等一切完毕,拐出笔砚斋,一侧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我好奇心胜,耐不住探头挤进看热闹。 “这谁家小公子,真是可怜,竟是街上犯了羊羔疯!!”,人群宛自小声囔囔。人群中央的粗布褐衣老者犹在忙活,怀中4-5岁的小男儿,长得粉女敕玉雕,好生标致,只是浑身瘫软,陷入昏迷。 我探头细细观察片刻,按捺不住心中惊奇,忙上前躬身打千儿:“后生失礼了,书传羊羔疯者,口吐白沫,牙关紧闭,可地上小哥儿只唇角发紫,并无几样符合”。 老者停下欲掐上幼童的人中,揩去额角汗丝,眼中浮出些许惶恐祈求之色,呐呐开口:“老奴也觉出几分不妥,只是遣人喊了大夫却迟迟未到,公子若是知晓,不必谦逊,只要救得我家小公子,老奴不胜感激”,见他作势让我上前,我便不再扭捏,庆幸看了一眼,不然这唇红齿白的小男娃怕真是糟了。 我虽不懂医术,却并未逞强,经历过考研论文那会的同志,多半都懂得当时的煎熬,大学好友论文未完晕倒,也是这幅情景,校医说幸好没按癫痫处理,不然那一番折腾下来,好友怕真要挂了,他说是“呼吸性碱中毒”,人体夏日精神紧张造就的呼吸道痉挛,导致体内酸碱失衡,医治法子确实简单,吸些自身的呼气即可,人呼气中含有大半co2,刚好中和体内多余碱。 我遣散围观众人,将幼童放平在地,取一张硬质宣纸,团成喇叭状,宽端罩住他的口鼻,只留上侧细细的一端,扣住他呼出的气体。他渐渐不再轻颤,唇角紫色褪去,约莫一刻钟,竟是醒了,更显得眉如墨画,面若桃瓣。众人叫好,我只得囫囵解释一番,却也不忘谦逊的笑着推月兑:“小哥儿若是无碍了,还是到医馆看诊才是正经”。 老奴连连点头,向我行了谢礼,搀着小男娃就欲离去。 “瞻毓!!”一声轻唤引得他起身奔去,不想却是纳兰安昭,他上前挽了幼童,替他揩去额角汗丝:“做什么呢,日头这么毒,小心又晒着了”,小男娃抱住他的前臂,倚在他怀中低声撒娇,唇角轻嘟,模样分外可爱,小厮忙略显惶恐的恭身打千儿:“二爷不知,是哥儿犯了病,多亏了这位小公子”,纳兰安昭忙向我行谢礼。 “虽是无碍了,只是请了大夫去了病根才更为稳妥”,我低垂着眉眼作揖回礼,同时好意的出声提醒。纳兰安昭一脸犹疑之色地望着我,温软的声音满含笑意:“好生奇怪,倒像是见过公子一般”。 “眼熟就是了,先前在四哥府中见过的”。十三皇子唇角含笑,左手负背,右手执扇,神情悠闲的自人群中缓缓踱出,以扇掩唇,一本正经的笑着接口,我见躲不过,只得恢复女声上前行了礼。 纳兰瞻毓瞪大眼角,眉目间如同聚了一拢秋水,细细打量我一番,清澄的眸底荡起大大的笑意:“姐姐会用男腔。不是男子就好,瞻毓喜欢姐姐”。 十三皇子眸光几转,别有深意地一笑,拿扇角轻敲着他的头,嬉笑着数落:“小没良心的,也不怕你家阿叔吃了醋”,少年晶莹剔透的漆黑眼珠滴溜溜的看了纳兰安昭一眼,扭头傲娇哼道:“安叔才不会像十三爷这般小气,”说的众人都笑了。 “姐姐不如同我家去,让额娘好好道谢”,他扯着我的裙摆,仰头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我,语音温软娇澈。我被他的娇嗔惹得心柔似水,蹲捏捏眼前这小粉团,轻笑着推诿:“姐姐今日有要事。十三爷先前也曾救过姐姐,不如你替姐姐谢谢他,好不好”。 “哈哈,不想竟是承了爷的情呢,即是如此,宛姨做的狮子头可是一绝,瞻毓小子,爷要吃”,十三皇子笑容可掬的抖开折扇,作势扇了几把,略带京味的撒娇惹得我恶寒。 “好好”,纳兰瞻毓故作老成的笑着点头应是,却是乖顺的看向了纳兰安昭:“安叔一晌同来吧,好久未去见祖母了”,纳兰安昭看了我一眼,温润的笑着点点头:“我先送了李姑娘回府”。 直到纳兰瞻毓他们不见了踪影,我按捺不住的轻问出声:“宛姨是、、、、”。 他白皙稚女敕却不失俊俏的脸上长睫轻扬,调整步履与我同侧而行,沉吟半刻才柔声回道:“是容若大伯的外室”。应是江南才女沈宛无疑,可史书记载,她不是在康熙24年南下回故居了? “那瞻毓又是、、?”我偏着额角抬眸笑望着他,孜孜不倦的问。 他白玉般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偏着眼角不去看我,却不忘细细娓娓道来:“容若长伯早殇,遗月复下富森哥哥,瞻毓便是他家中长子,只因祖父不应,说宛姨出身汉室,进不得府,大伯只得娶她做了外室,伯父去时也未及见她一面”,我追问缘由,他眼中噙满苦楚:“祖父吩咐下人不许她进府,后她产下幼子未足月,被抱回府中抚养,却也未得名分”。 历史上,清皇族为满人血统尊贵,虽允许汉女进宫为妃,却不准贵族与汉人随意通婚。我见他嗓音酸涩不堪,清亮的眸子里全是黯然和晦涩,心中不忍,温言提醒他:“这般说,不怕开罪了你祖父么?” 他垂下眼脸,敛去眸中的苦涩,强笑着摇摇头:“我自幼失怙,虽被皇上下旨过继于二伯,却是得宛姨抚养多些”,我忙道歉,他却径自笑笑。 “四娘对沈夫人素来仰慕的紧,不知可去拜访?”我心中一滞,恻隐之心萌动,忙借机转了话题。纵使不能一睹纳兰容若的风采,看一眼他的遗孀也是好的。 他杏眸熠熠,神色平添几分欣喜,笑道:“何时闲了,便领了你去。宛姨一向清孤,若能有人拜访想必也是高兴的”。我忙学男子作揖道谢,逗得他抿唇而笑,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只觉得无比轻松,全然没有众阿哥权势压身的尊卑感。 第五回:孤身兀自舞灵巧 ()撩开帷幕,史书上的名字生生出现面前的震撼太过强烈,只得尽力稳住心绪。我一身青缎掐花对襟外裳,下罩烟笼青莲紫百水裙,一幅汉女打扮,这般的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清秀样貌不过是借了惊鸿的衣饰装扮出的彩。 绽开舞姿,我婉声开唱:“盛世浮生,笔端百转红颜谶;霓裳羽衣曾动京华,执手诉情深; 渔阳鼙鼓,马嵬坡前恨平生; 还记当年七夕月, 缘许三生,此夜闻铃却作断肠声。 幽幽梅魂,一缕随水一成尘, 惊鸿过影花骨瘦尽,谁听玉笛声; 佛骨檀香,多情解语慰虔诚, 洛阳春暖酒自斟,流光一瞬,刹那离愁又添泪一痕。” 稍作歇气,念出歌曲《大唐红颜赋》中梅妃江采萍对白中的凄惨决绝:“长门镇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明珠千斛又算得了什么?江采苹所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待台下众人停住窃窃耳语,因声音的千转百回,目光开始聚拢,我敛眉阖眸,捻腰提臀,勾唇浅笑,换一种哀怨音调伴着清远筝声翩翩起舞,以杨妃口吻雍容念道:“陛下曾许臣妾三个愿望,如今,这第三个愿望……,就请陛下赐臣妾一死吧!”。 我撩起眼角打量众人:四皇子胤禛刚呷了口浓茶,将手中白玉瓷杯搁在身侧茶案上,视角方钉到我身上,静默深思,而十三皇子胤祥则是衔了桂花糕,含笑赞许的眼光中不时浮出缕缕诧异,其他几位,或风趣嗤笑(老大),或眼角低垂(老三),或津津戏赏(老五),或悠闲品茗(老八),或眯眸打量(老九),或嬉笑怒呲(老十),如同龙生九子,每每各异,各怀鬼胎。 我却知,能吸引他们目光的,并不是我相貌如何出众,舞技如何超群,不过是借着哑儿开口的突兀,其中的利益牵扯,让他们分了心。 我稳住心绪,继续婉声低唱:“ 扬眉入宠,顾盼倾国亦倾城; 临风待月,几番温存含笑问; 陌上花开,谁念缓归眷春深; 宛转蛾眉能几时? 零落成尘,却见燕雀犹自悲黄昏。 题诗笺,毁誉又何惜; 盛名虚名应笑置之而已;衔了 校书笔,空老尘埃里; 桃花谢去,竟随流水无迹。 扫眉凌众卿,笑看云起; 一场翻覆成败摇笔戏; 念白: 薛涛:落花离枝,雏燕离巢, 原来……才名艳名皆是幻影, 世间知我者,几人? 鱼玄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情之一字,或许只有不懂, 才不会痛吧…… 武则天:一抔之土未干, 六尺之孤何托…… 好一篇《讨武氏檄》! 如此人才,未曾委以重用,宰相之过也……《大唐红颜赋》 歌中7位大唐红颜,梅妃清高决绝,太真孤愤悲怆,薛涛孤傲寂寥,鱼玄机风流妩媚,女帝悲壮威严等,被我用七种音调表现的淋漓,再配上惊鸿编制的舞曲,倒真绘出了属于她们的风华绝代。 在前世反串流行的年代,模仿几个声调并不少见,我曾因此登上快女选拔赛,如今一身男装无人窥破,全得益于拿捏出的粗重嗓音,才被当做男生女相的娘娘腔。天残哑巴李四娘不仅讲话,还能表演口技,到时可不可为说服四皇子博得信任增加筹码呢。 歌声方落,十三皇子抚掌大笑,连道了几个好,他如今圣宠正盛,满面春风得意,正是意气风发的年代,与史书上的恪守礼教可是相去甚远。 “老十三,你又懂的什么,也学着外头那些公子哥儿起哄胡闹!!”。说话的男子眸中含笑,优雅自若地侧身端了白玉案几上的白玉琉璃茶盏置于唇角,如玉的长指揭起茶盖在茶面上轻轻捻拨,慢条斯理的浅酌一口,才复抬头隐隐笑问。 十三皇子胤祥撩袍起身作揖,眉角飞扬的朗声笑道:“八哥不知十三最是放浪形骸,听到中意的调子自要赞上几分,也好给这唱曲的几分颜面,不然岂不吓呆了她?”。 这一直悠闲自在品茶的优雅男子,骨中的柔美温贤在满人自有的彪悍风姿中格外瞩目,就是著名的八贤王胤禩?这相貌,果然名不虚传的“温润如玉”呢。 “八哥,十三怕也不是真心叫好,不过是怜香惜玉罢了,咱们可别搅了他的好事才行”。八皇子手侧慵懒的斜靠在身后高软杏子红金缎宫锦坐垫之上的男人,眼角微眯的左右打量我一眼,望向我的眼神似笑非笑,气质尊贵,动作优雅的侧身放了茶蛊,方笑着打趣,他原本生的极美,只眼中不时滑过狠戾和不屑生生将这精致俊美撕裂几分,倒像史书对九皇子胤禟的记载呢。 众人的哄笑中,十三皇子宛自撩袍坐下,一手撑额半依半靠在身前的汉白玉案几上,歪着脑袋笑吟吟的问我:“唱的这叫什么曲儿?” 我低敛着眉目,模仿抚筝的荭蓼做了谢恩礼,沉声答道:“曲名为大唐红颜赋”。 “好大胆的奴才,九爷平时是怎得教你的?出了府连爷都不认了!!!”九皇子胤禟不屑地睨我一眼,不动神色的撇嘴笑骂,知他并未真的生气,我连忙装出惶恐的模样,他将姿色平平的李卿茹送入四皇子胤禛府中,无外乎欺她口不能言,即使将来阴谋败露,替他抗下罪名,连一丝反驳辩白的机会都不曾有。如今我变故如此之大,难怪他要百般试探了。 十三皇子嘴角翘起上扬的弧度,欲笑不笑地对我端出训斥般地口吻道:“你倒是大胆,唱这曲儿,不怕降罪么?!!” 我急忙跪下,俯趴在地,带着三分讨好,七分乞求,毕恭毕敬的回道:“回十三爷,她们依次便是:梅妃江采苹,杨妃太真,薛涛,鱼玄机,女皇武后,多半是野史编撰,各位爷宽容明理,怎会与戏词计较?” 不理众皇子嬉笑怒骂,他安然受礼,低头沉吟,细细低诵回味,片刻后懒洋洋的眯眼笑道:“是词调儿不错,来人打赏”。 我起身,还礼做谢恩状,心中却是叨叨:丫才多大,官谱摆的倒是顶足。虽如此说,对他却是刮目,歌中数位女子在历史上多有诟病,我虽喜欢异常,可在男尊世界里难能得到认同和尊重,他能如此明目的道出喜欢,这一点,对他的好感倒是又增了一层。 下意识捻眉瞥向四皇子胤禛,他并未说话,只低头寂静的深思饮茶,勾芡出来的清寡,在眼前兄慈弟稚,一片哄闹和乐的虚伪景象中,倒映出了几分真实。这一片堆砌起来的蜃楼假象,多了我这个了解些许内幕的细作存在,平添一缕讽刺,不知会被何人撕破呢?不禁自嘲哼笑,他像是听见了我的笑声,直直看来,将我眸中来不及掩饰的不屑与嘲讽一览无余,瞄见他眸角微眯,我忙敛了声色,低头垂目,做出温顺恭敬的姿态来。 “老四,不知你府中何时藏了这么个趣人儿?”唐突的“啧啧”调笑打趣声引得我横眉扫去,前侧突至的明黄瞬间闪花了眼,我心中一紧,两岁便被康师傅封为太子,掌管东宫33年,历经两废两立,最终与皇位硬生生擦肩而过的太子爷,胤礽,意外的姗姗登场。我心中暗暗焦急,明明从纤云那得知,今日赴宴人的名单中是没有他的呀!!! 他爽朗的笑声瞬间扫尽了院内的嚷嚷,话题一转,却将我的心提吊在了嗓子上:“不如送了我吧,我倒是喜欢的紧呢”,口中犹带三分命令,两分调笑,平疏的如同商讨市场待价而沽的货品,不过零落数言便扭转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我惊慌失措,在四皇子还未做出应答之前,紧咬下唇,猛然下跪,因跪得过于劲烈疼的我龇牙,却丝毫不敢有所表示。“太子爷,奴才有话要讲”。 “怎么?你倒不愿?却有你这般不识好歹的丫头,”他长眸微眯,不愉之情尽露,口中猫逗老鼠般阴测测的戏弄恨得我牙痒,不屑的冷哼一声,挥手道:“讲吧,看能扯出怎样推月兑的籍口?” 努力忽视心中暴走的愤怒,我继续一番诚惶诚恐的含泪低诉:“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他阴测测的冷哼一声,侧身坐下后方令众皇子落座,接过丫髻递上的茶水抿了两口,撩了撩长袍下脚,方不耐说道:“讲吧讲吧,爷恕你无罪”。 压住兢兢心跳,我长跪在地,一脸的怯懦和卑微,句句诚恳,仿若发自肺腑深处:“谢太子爷,只因奴才自幼经年缠绵病榻,后遇一僧一道,卜卦说我是有命无运,累及父母之物,命犯孤星,克父克兄,克夫克子,惹得家人甚怒,将其毒打一顿赶了出去,只是如今未出一载,家人便先后离世,我孑身一人,是再不敢做他想的了,太子爷的垂怜,还请三思!!!” “你敢蜗居在四哥府中,难道就不怕祸及四哥么?”十阿哥终于按捺不住,大喇喇的嗓音插口嬉笑问道。 我心中暗喜,面上佯装无恙,迎着他略显无辜的视线,忙接口应答,“奴才惶恐,故不敢与四爷有所亲近”,太子再未说话,院中寂静的似是听的到我“砰砰”的心跳声,额上冷汗津津,在异云都可臆想为吉兆的清朝,克夫克子的确是个不小罪名,可是我这一番说辞漏洞百出,未必能够蒙混过关。然而更令我在意的是,我若此时已勾起四阿哥好奇,他想必会保我,否则,我即便说的是锦上添花也是于事无补的。 第六回:爱恨同根谁能解 ()《清史稿》说胤礽暴虐跋扈,杖毙下人也是常事,我如今拒绝的如此明显,会不会惹得他恼羞成怒呢?跟了他也可保我近日无虞,可他与老八向来不对盘,若得知我是老九的细作,我还有活路吗?更何况我对李卿若的身份还处在云里雾里的一知半解,若不慎被他抓了把柄,怕不是一个“惨”字了得了。 “老四说呢?”,他又发出极其不屑的一声轻哼,眉毛一扬,别有深意地一笑,竟以不容抗拒的语气再次发问,却是扭头看向了四皇子。 “臣弟也是略有耳闻”。没有情绪起伏的声调如今听来犹如天籁,我收起愕然神情,掩住心中的雀跃,无意看到九皇子疑惑阴骛的目光瞪来,慌忙低下头去。 “哼,你家贝勒爷倒是舍不得,算了,不要也罢”。声音顿住,笑意渐褪,浑厚的嗓音里多了丝天家特有的阴沉与威慑,不想他话题一转,只盯着四皇子慢条斯理的轻笑道:“不如就将身边的姬芸送了我吧,老四,这次可不能再回绝了哦”。 我正心中迟疑,感慨这一劫躲的未免太过于简单侥幸了,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释怀,就说嘛,我那蹩脚籍口怎能这般轻易逃月兑,或许自己不过是捻起的线头,太子真正想要的怕是这个姬芸吧,却恐老四不给,拿我做了试探,设套断了他回绝的余地。 众人恪守沉默是金,只老十宛自张牙舞爪的打抱不平:“姬芸是四福晋陪房,太子要她做什么?” “一个丫头罢了,难道还要逆了我?”太子平静的面容忽地翻起一波怒意,不容抗拒的意味顿现。 老十还待辩驳,被身侧老八起身止住。八皇子胤禩嘴角含上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润如玉,优雅依旧:“她一个奴才,被太子爷看上,自是她的福气,十弟,四哥给便给了,何必为此伤了兄弟情义,若被皇阿玛得知,少不得又要挨斥了”。 听他说的合情入理,我暗自佩服,果然为史上著名的“八贤王”,这一番说辞,自是平了战火,却也轻易堵死了他家四哥的回绝余地。而我要修炼多久,才能有他这样能耐,寥寥数言,便将利害牵制点的如此透彻。 唤作姬芸的丫头出现时,相貌异常熟悉,白皙瘦长的瓜子脸,罥罥目,颦颦眉,顾盼生辉,撩人心怀,那一瞬间恍如《红楼梦》中的林妹妹站在跟前,好一个千娇百态的美人儿。于人看来,跟了太子,怕是几世修来福分。 我一时心乱如麻,若不能穿越回去,我也要像物品般被随手送人吗?这次能侥幸逃月兑,那下次呢,忙喊停思绪,我怕再想下去,好不容易压制的寻死之心又要兴风作怪了。好吧,我轻声安抚自己,既然已牵扯到九龙夺嫡的纷争中,想要独善其身怕也是不能够了,明日有愁明日愁,各人自求多福吧。 “姬芸,你有幸得到太子垂青,回院稍作收拾,一晌便和他一道回宫吧”,一侧的四福晋乌喇那拉氏红了眼圈,太子忙也收了垂涎视线,换了脸色:“莫急,索额图那老小子早时请我一道听曲儿。待你们续了家常,我晚些遣人来请。好了,再不走,怕真要被他们罚酒了”,说罢抖抖袍角,起身扔下净手布巾,理也不理众人,跟了小厮悠悠离去。 其他几位皇子被这一番烂缠搅合,早没了享乐兴致,纷纷起身告辞。 “姬芸,委屈你了”乌喇那拉氏和声唤她起来,却凛目向我扫来,我暗自月复诽,忙低头做面壁思过状。 “奴才不苦!!”,姬芸眼角颤巍巍的垂悬着两滴欲坠不落的泪珠儿,研姿俏丽的脸面上含了几分委曲求全之意,她跪在地上磕了个长头,直到乌喇那拉氏行礼拜退不见人影,方悒悒起身,却直直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道:“卿茹,姐姐想请求你帮忙”。 我见她神色奇异踟躇,又行此大礼,心中隐约察觉不是好事,猛然警惕防备,本想搀她起身的意念也登时打消,不进不退,只泠泠的盯着她。 “妹妹如不应,姐姐在此长跪不起!!”,她揽住我的下裙伏跪在我面前,仰头乞求的看着我,清澄的眸底氤氲起淡淡绝望的雾气。 我冷冷一笑,再未回话,视而不见的垂下头,她如今已陷我于不义,若妄自应答,且不说这数日学舞的辛劳要白白付诸东流,怕身后老四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她伏跪在地,宛自不起,有大滴大滴的泪珠儿从眼角渗出,唇角哆嗦,凄楚惨然道:“我真怨彼时帮了你。姐妹一场,竟连临终的意愿也不应吗?”唇色白的异常,太熟悉的影视戏码让我下意识的窥向她的月复部,已经没入其中的银色刀柄引得我脑中一阵轰鸣。 她从始都不曾想要活着离开么,何以决绝至此呢?我飞身扑上抱住她。 她悲凄的音调捻低的只我们两人听见,窃窃求道:“别忙活了,主子这次真恼了”,她顿了顿,紧攥着我的手,蜷伏在我的臂弯之内,挡住众人的视线,犹如临死前的遗言般细声嘱咐:“那张密函,事发后你也月兑不了干系的,你要当心!!!”。 慌乱中我已顾不得心中疑问,哀声劝她。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浓稠的血,心底早已抖成一团,她惨声一笑,绝望的摇摇头,疼的低喘一声:“到了这般田地,不如,全了我,求死之心吧”。 身后数人纹丝不动,我首次自愿跪下,在性命攸关之际,我的尊严能留有几分底气,下跪在地,我捣头如蒜,苦声求助。 十三皇子蹲下呲笑一声,冰凉的声音越发冷冽:“救?如何救得?她违了太子旨意,哪里还有活路?你还是做好思量,别丢了小命不打紧,还惹得府中众人受你牵连”。 我卑微的伏拜在地,明知毫无期望的将头一次次的磕下去,随着俯下的动作,有金簪环佩叮咚坠落,发髻散开,我撩起沾了血渍的发梢,忍住疼痛,揩去眼角的濡湿,“可她也未到非死不可,若十三爷救了她,届时我自会劝她跟了太子”。 他不屑的撇了撇嘴,侧身看了姬芸一眼,敛去眼底的那一丝苦涩的淡笑,冷声道:“你们姐妹还真是情深呢,哼,姬芸与四福晋原是皇阿玛殿前的奉茶女官,太子若有意于她,还用这般周折么?” 我心中一窒,压住颤颤心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问:“八阿哥也知,也知太子他、、、、、?”,他神色一凛,平添了几分鄙夷:“太子这招敲山震虎,惨的可是你们这俩丫头,亏他也想的出来”。 果然是太子自导自演的独角戏!!忽视心底嶙嶙峋峋的冰冷,我心绪一转,脑中豁然明白,或许太子想以此为籍口向八皇子做出惩戒,告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八皇子他们明知我俩断无生还道理,却还是将我们推在风浪尖上,任我们自生自灭,难怪姬芸说谁也救她不得,难怪十三皇子说她非死不可,原来我们不过是八皇子自保弃掉的卒子。而我如今又该如何做,才能救得了姬芸呢?虽与她情谊尚浅,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生生断气,终究不忍。 “如今,这眼前谁都可轻易要了你的小命,还想救她!”,他面上讥诮的神情更甚,似乎对我的不自量力感到格外的好笑。 我瞥向四皇子,他仍无表情,可浑身散发的阴鹜冷寂让人心怵。 “卿茹,你也知的,不过是早晚的事,咱们谁也逃不月兑!!”,姬芸揪住我衣衫的手指豁然收紧,已然是认了命。她的话犹如平地一声炸雷,绝望的使我惕然心惊,前主处境险恶,竟不是寻常难捱,眼前众人,华衣贵服,哪个不是皇贵士族,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可谁愿惹得性命之虞护我俩周全!!! 她躺在我怀中,拉低我的额头,伏在我耳边惨声道:“求求你,别害四爷”,她已说的吃力,我止不住苦笑,已到了如此地步,却不忘提醒四皇子,我是留在他身边的隐患么? 得我点头应允,她咬出了血丝的唇角浮出解月兑的笑意,清透的眸子更是显得潋滟光色飞窜,却不忘笑着温声安抚我:“别哭,自打我进了这院门,就从没想能活着出去”。? 若是现代社会,我早挥掌抡去,破口大骂,可如今我已是牍上鱼肉,只要他们手起刀落,丢掉小命也不稀奇。对人命的肆意践踏,让我第一次体会到封建社会的冰冷与森严,脸上已是濡湿一片,姬芸唇角含笑,渐渗血沫,瞳孔也已涣散,口中却仍迷乱的径自喃喃“四爷,四爷”,似将满月复情思都碾进这个称呼中。 我忙抬头寻找,四皇子胤禛早已大步离开,清冷孤寂的背影在碎碎阳光下徒留一地萧索,逐渐隐匿在夕阳的余晖中,我心中发寒,只觉得格外的齿冷,这便是爱上在位者的悲哀么?纵是为他丢了身家性命,换来的不过是临别一瞥。他或许也是爱她的,只这爱太过于凉薄,在权势倾轧之下,他无疑舍她遂了江山。 明知是史上真正的雍正王,还是止不住阵阵发凉,或是基于怀中姬芸渐冷的身体,我只觉的不住打颤,眼前发黑,便失了知觉。 等醒来,天色昏暗,内室中空寂寂的,只剩纤云伏在我身旁,低声哽咽抽泣,“怎么又哭呢?”我喉间发干,润了半刻才发出声,挣扎着坐起,抚上额头,已做了包扎。 “小姐”,纤云话音未落,眼泪已如珠儿成串滑落,哭的我心中惊怵,“哭什么,你家小姐不是很好嘛”,她掩唇无声哽咽,轻声道:“九爷府中的秦管家在外候着,说要接小姐回府”。 “请他进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也来不及细想,沉声道。纤云得了令,摘下我床前的帐幔,将我折的严严实实,这才碎步外出请人。 推门而入的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若非眼底不时滑过的狡然,平凡的相貌与衣饰难想竟是史书留名的秦道然,他行至正中止了步,躬身行礼,温声道:“李姑娘,身体可是利索了?” “有劳秦管事挂念”,拥被而卧,我颔首轻笑,展开他借纤云递上的信笺,阴柔清秀的毛笔字晃得人怔怔,我心中一紧,忙以去灶房取药为由借故支开了纤云。苦于不识其上字迹,我只得顺着他讪然着开口道:“秦先生认为我应……?” “姑娘考虑的怎样了?”他眼底精光一现,瞬间便隐了下去,“虽说秦某已有一妻一妾,若是愿意,纵是房中人,也定不会屈了姑娘,只一日便可办妥了,迎姑娘进门?”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楚,却丝毫看不出有想要娶我为妾的诚意。 “房中人?”我讶然怔住,九皇子胤禟是在怪我拒了太子,当时横眉相向,又为此将我打赏给了秦道然做小妾?真要为侍为妾,为奴为婢么,生生忍受凌迟般的生不如死。作为货真价实的女权主义者,我从未觉得左拥右抱只是男人的专权,当然也没有成为贞妇烈女的自觉性。 “我知姑娘对主子尚未死心,只姑娘屡屡设计陷害四爷,这次牵扯芸姑娘为此丢了性命,终是惹怒了主子,姑娘?”,他似是发现我神游天外,隔着帐幔轻声唤道。 “四爷可知??”我顿了顿,清清嗓子,悻悻的问。 他听罢眸中讽意更显,我心中明白,怕是因我身份卑微,远不用老四过问。 “姑娘想的通了,遣人知会一声即可,秦某也就先行告辞了”。他似是再没了耐性,躬身打千儿疾步离去,却也不忘故作无意的提醒,“姑娘若愿留在这府中,少了主子护着,怕不能如先前那般自在舒坦了”,说罢掀帘离去。 斜倚在床帏旁,我闷声苦思,他看似提醒实则警告让我明了,他的心思远不会像外表那般平庸,我若是跟了他,哪里能讨得便宜,可留在这府中,等待我的怕也是一个死、、、、、、 第十一回:安得情怀似旧时 ()他琥珀色眸中渗出几分乞求,其中氤氲的水光让我收起了满月复的自怨自艾。这个从见面便故作老成的少年,此时终于现出与年纪相符的忧伤。 他垂下眼帘,琥珀色的瞳眸中满含心酸,嗓音苦涩不堪:“可不过8年的时间,却已是物是人非了,就连当年笑若银铃的宛姨,如今也露出下世的光景来,我终是负了阿玛重托,没有替容若长伯照看好她”。 “安昭,这也不是你的错。宛姨她,与亲子生离,与夫君死别,想必也是苦的!”我亦是心绪翻滚,对沈宛的形同枯朽一样是心有戚戚然,不由得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低声劝慰。 “她又怎能欢乐起来。我对祖父一直颇为怨怼,暗中责怪他不该将人的三五九等计较的如此精细,害了宛姨。后来我才知,本不怨他,他也是按照这世间的礼法。可是除了身份,人和人还有什么不同么,偌大的紫禁城中,不是主子便是奴才,这般的泾渭分明,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幽深澄澈的眸子无声的诉说着寂寞与难过,执着而坚定的望进了我的心底,是如此执意的想要得到我的认同。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嚅嚅轻囔的迷茫少年,他的平等意识远不足引得我惊愕,可是在这等级森严的清朝,则是如此突兀和惊世骇俗!!!!我不知是该推崇还是扼制,才能让他在这个难以适从的世界里更好的生活下去,他殷殷期盼的目光,似在说,你懂的,你懂的,而我则只能在他的挣扎中陷入沉默。 这一年来虽是努力模仿他们的谦卑恭敬,却最终同安昭一样,对所谓的奴才身份忌讳莫深,只因它时时让我想起姬芸唇角的血沫,想起命如浮萍,随时的不能自主。 第二日回府除了纤云守了一夜,当面唠叨了我几句,倒也平安无事,是啊,作为贝勒府中不受待的舞姬,我似乎一直都是最为卑微的存在。府内热闹非常,祭祖,举宴,人迹纷呈,络绎不绝,喧嚣声乐更是不绝于耳。 古时贵族佳节消遣无外乎办家宴,听戏文,不晓得四阿哥将我安置在女眷中的含义,眼前这些女子,明眸善睐,流目轻盼,倒成了家宴上的另类风景,我一身汉式装扮,真是最不打眼的存在,对她们自诩的“驭夫术”和“育儿经”不屑苟同,戏台上依依呀呀的戏文更是闹腾的人头麻,闲坐半刻,便告罪离席。 离了前庭,后花园的静谧与前厅的喧嚣嬉闹如同隔世,我掐了冬青女敕尖,握在手中无聊把玩,假山旁新栽的芭蕉后传来密密私语声,引得我不免伸头看去。 “李姐姐!!”喊我的那个圆圆的额角,圆圆的眉目,颇负喜庆,正是端午献舞时替我抚琴的红蓼的妹妹,绿绮,这丫头,年岁尚幼,一派天真烂漫,她垂涎纤云自制的糯米糕,特逢饭时赶去蹭饭,每每被我们打趣,倒成了我院中众人的最大消遣,她被派在侧福晋跟前使唤,日日受其苛责,想是今日终于得了闲。 “姐姐不是被贝勒爷安排在了前厅,怎么回来了?”她神色意外惊喜,揪住我的袖角,拉至身旁坐下,神情切切的低问,一侧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名为紫溪的双髻丫鬟,长的清清寡寡的,和我虽不是相熟,怯怯的态度却掩不住靥角深深的梨涡。 “看什么戏文,再停留一会,我怕都要成了旁人口中的戏角了”,我故作顽皮的笑着吐吐舌头,撇着眉角抱怨连连,愁大苦深的模样逗得她们乐不可支,提裙在铺就的芒草席上坐下,有幽深的琴瑟笙箫奏起的喧乐传来,我偏着头合着乐声打了几下拍子,亦是忍不住笑着道:“看样子是今日的压轴戏上场了,听说这戏班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你们怎么也不去看看,只在这瞎琢磨什么呢?”。 “正有事想要问问姐姐”,两人脸上有几分羞赧惭色,几分尴尬怪异,推搡半刻,绿绮方探到我面前,低了低身子凑到我耳边,低声扭捏的迟疑笑道:“姐姐说说看,九爷和十四爷,哪一个更出挑?紫溪老爱和我抬杠,一刻也不服输”,说罢羞赧的轻抡我一拳,面色灿如红霞,娇声笑叱:“人家和姐姐说正经呢,不许笑”,她薄怒软语娇嗔,俯身掩面而笑, “好好,原是小妮子春心动了!!”,我唇角噙上一抹戏谑的笑意,见她二人一幅粉面含羞,少女怀春的懵懂与纯真,一时心痒,便起了逗弄之心,点着她小巧的鼻尖,半是捉弄半是调侃的笑着数落:“哪个都要不得。我说嘛,还是咱们四爷长得好,这要身段有身段,要模样有模样,且性子闷骚很有爱,可是比哪个差了?你们身为四爷府内的人,哼哼,岂能惦记着其他男子!!!” 见她们双眸蓦然圆瞪,羞涩的低垂下视角,我以手撑额,只笑的花枝乱颤,低了低声音,故意做作的拉长一声惋惜哀怨的长叹:“只可惜性情冷了些,这要是晚上抱着呀,啧啧,只怕是再大的冲动劲头也消了”。 她们虽天真童稚,不识情事,可听到“晚上”,“搂着,抱着”之类的字眼,加上我神情猥琐,也知不是好话,齐齐倾身扑上,笑道:“我们和姐姐正经说话,姐姐却拿来做消遣,看我们不撕了姐姐的嘴”。 “好妹妹,饶了我吧”,我歪坐在她们身侧,捻低声音,手握胸口,故作娇俏的低声求饶。 我们正搂抱着笑作一团,两人笑声突地止住,脸色双变,丈身之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暗紫缎面厚底靴。我沁了一头的冷汗,这兄弟俩怎有偷听人墙角的习惯!!! 绿绮,紫溪惊惊惶惶的起身,恭谨的道了福礼,刚巧这厢侧福晋遣人寻她两个跟前伺候,二人得了赦令,只是略微担忧的窥了我一眼,却也是惊慌拜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我忍住心中的晦气,垂着额头自地上翻身而起,故作神态自若的欠身做了万福,十三阿哥轻轻拨捻着捏在指尖的鹅黄娇女敕的迎春花瓣,清朗眸子的惊诧和了然只看得我发憷,唇角上扬,似笑非笑的答了礼,眼神若有所思。 我趁此偷偷瞄向四阿哥,不禁哑然怔住,第一次见他穿着如此打眼,却仍是这般清冷。 身裹冷玉色印暗素缎,只衬得那白腻的肤色凉如薄玉,青莲紫镶银边的玉兰花,冷海蓝镶银线花叶,银线回字纹摆角,冷蓝镶滚,在寒意陡峭的初春更添了一幅云淡风轻的冷清。他神情平波无绪,长睫下的眸仁一片墨黑深透,如同幽深漩涡让我深陷难以自拔,直到耳侧响起十三略微压抑的闷笑,方回过神来,才发觉直直盯着四阿哥看了太久,他面上仍旧一片漠然清明,或许方才的魅惑不过是我的一厢错觉。 我面上一片羞惭,慌忙揽裙下跪,低眉顺目的出声求饶,“奴才对四爷有所冲撞,还请赎罪”。“无妨”,清越冷漠的声音溢出,虽仍是简洁明了的不愿多添一字,却也惹得我微怔出神,这可是穿越至此,眼前的冷面王首次正眼同我讲话。 正拘谨无措,不知如何作答,偏十三不识时务的询问“闷骚”二字的由来,我拿眼偷瞄二人,十三阿哥仍旧是一幅坐等风浪云起的好事模样,就连负手而立的四阿哥,狭长冰冷的凤眸中也似是而非的荡起了一缕期然,我不免暗自忖度,讲的玩笑话怕是被他们听去了全部,这两人可不是不识情事的青涩少年。 “自然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意”,我垂眸抿唇提裙起身,一手抚上鼻尖,掩住无比的尴尬,故作不以为然的信口胡诌,讪讪讨好着似嗔似笑的解释:“十三爷自来通古博今,难道从不曾听过所谓‘人不闷骚枉少年’的戏语吗?” 话中堆砌意味尤为明显的溜须拍马之意惹得十三发笑,他看我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意味深长,“哦,怎么反倒成我的不是了?你自己的杜撰别又让我做了垫背”,只待我瞠目哑言,一时词穷,他一脸洋洋自得正待继续嘲讽逗弄,却不想竟然被四阿哥冷然出声打断,异常识趣的提议回去,连我都有了几分怀疑,他这恰到好处的扫兴颇有替我解围的嫌疑。 十三阿哥促狭的横我一眼,上前一步揽了四阿哥的前臂,上扬的语尾竟有几分戏谑的意味,吟吟笑道:“好四哥,看在你借我离席的份上,容我再停留一会,模清楚这丫头对你的形容好不好”。 “若是挨了训,别指望我会帮你”,四阿哥闻此剑眉横然蹙起,凉凉的睨他一眼,不阴不阳的冷哼一声,倏然推开了十三攀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却是未再回话,罔顾十三在后宛自连声的讨饶,负手阔步离开。 第十二回:眼前道路无经纬 ()直到四阿哥拐出偏门,不见了影踪,他才收了拱手拜别的架势,学我掀袍坐于芒草席上,随手揪了身侧一株冬青的叶子,悠悠的掐在手心,眉脚飞扬,带着难以压抑的愉悦和惬意,视线懒洋洋的低垂,我侧头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终究忍不住掩唇质疑他:“十三爷是寻了什么籍口出来的?不想连四爷都要承您的情呐!!!”,他一斜身半依半躺靠在身后的芭蕉树上,双手交握,枕于脑下,眼睛只闭着也不睁开,面上神情甚是慵懒,自得的反诘:“你猜?是一个你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的聪明理由”。 我将手中把玩的迎春花枝条别至脑后,手指摩挲敲点着下颌,故作猥琐的嘿嘿一笑,嗤笑着不屑道:“会是什么高深的借口,左右无外乎如厕,月复痛之类的吧”,他半眯的眼角蓦然张开,葱白细长的手指伸到我面前指点了几下,别扭的侧开脸,阴恻恻的哼了一声道:“妇道人家从哪里知道的这种腌臜事?还偏偏张口就来!!!无半点女子气质可言”。 “哎呀呀,在十三爷面前,我才不怕会坏了声名”,我无所谓的掩唇呵呵一笑,懒洋洋迎着日光眯了眼,戏谑的笑着哀叹道:“没想到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十三爷竟然找的是这样烂俗的理由,啧啧,可真是影响您在小女子心中风流倜傥的形象啊”,若是四阿哥一本正紧的打着如厕的名头,还真是想象不到的好笑呢,难怪要寻了十三做借口。 “女子偏见,这可是老祖宗千百年来的教诲,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他笑嘻嘻的重又斜躺而下,拿手遮了额上的日光,似笑非笑的漆黑的眸仁上扬着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了片刻,打趣的话中泛着探究和戏谑,“四哥向来最厌这种应酬,自然借我出来透透气,你倒是很在意他呢”。 我故意对他话中的隐晦意思当作不知,撇开眼不去看他,却是转移到了其他话题。十三阿哥爽朗风趣,对我言语上的冒犯多不甚在意。人常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与安昭性子倒是极像,却比之多了一份豁达与睿智,逗得我捧月复之际不免惊叹深思。他只待了半柱香时间便起身离去,礼不可废,虽是放浪形骸却也有自己的底线。 待他离去,我无聊的倚靠着芭蕉树懒洋洋的晒太阳,坐在绿绮她们铺就的芒草席上昏昏欲睡,直到正阳偏西,才被红蓼慌张的脚步惊醒,映入眼帘的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见到我抖作一团瘫卧在地,断断续续的抽泣哽咽道:“李姐姐,她们传话说,我妹妹,不行了”。 我心中一滞,顿时冲了睡意,慌不择路的起身,也不及细问,一面细声安抚她,一面相携快步向晟睿院走去。广阔的院中已复清净,鹅卵石袭地铺就的小道上,空荡荡的只剩紫溪捧着地上的绿绮低头抹泪,零零星星的褐色血迹只灼的我眼角生疼。罔顾她身侧血迹斑斑的鞭杖,我一声不发,自欺欺人的伸手模上绿绮脖间动脉,触模到那翻滚在破烂衣物外的微凉紫褐的肌肤,砰砰作响的心突地便沉了下去,不觉已是湿了眼眶,摇头看向一侧的红蓼,掐灭眸中的最后一线希望:“不行的,没救了!!!”,谁曾想到呢,方才与我嬉笑打闹的女娃转瞬已是毫无声息,红蓼见此当场昏厥。 从紫溪断续惶恐的话中问明详由,原来侧福晋的宠物猫雪花雕儿不慎坠井溺毙,园中丫头相互推诿,管事周妈妈迁怒于身份卑下的绿绮,盛怒之下将她鞭死。 紫溪眸中惊惧犹在,红蓼神情恍惚,瘫软的只顾抱着尸身哽咽抽泣,已是被她身上的道道深至皮骨的鞭痕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我俯跪在地,拥搂着绿绮渐冷的尸身却是举手无措,来到这个世界,我已见证了数人死亡,悬梁的司月,自刎的姬芸,笞死的绿绮,一人死于礼教苛责,一人死于权势倾轧,而绿绮呢,则是做了尊卑有别的陪葬,这些人,无人得以善终,完全不是前世那般循着生命正常规程,将死亡归咎于衰老或是疾病。前世后台硬朗的药家鑫都被判了死刑,可在这个森然冰冷的康熙王朝,我又该替她向谁人讨个说法? 院中正房猩猩红毡帘揭起,探出一妆容精致,相貌出众的旗装大丫头,神色甚是张扬无礼的撇我一眼,柳眉倒竖的掐腰骂向一侧打帘的下等丫髻:“你们都是死人么?不是吩咐将这小蹄子裹着埋了去,怎的还在呢?任她们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我拼命压制被她的尖酸刻薄搅起的不忿,只是在她“小蹄子,下等奴才的”声声辱骂下,我终究忍不住放下绿绮訇然起身,侧头含怒瞪视着她,撇嘴拖起一声阴长的冷笑:“姑娘这句话好没道理,难道打死了人就这么算了,无论怎样也总要有个交代才成!!!” 那精装女子因窥不出我的身份而略有顾忌,微有收敛,却不想身后响起一声嚣张至极的讥诮,四十出头的妇人迈步踏了进来,饱满微凸的前庭,一字吊梢眉,水杏三角眼,石榴红遍地金交领滚边缎面旗服,保养的白腻的脸面上神情倨傲,想是那周妈妈无疑了,她斜睨的窥我一眼,尖酸的话语含着无比讥诮的嗓音响起:“李姐儿,咱们不过碍于九爷颜面喊你一声姐儿,又何必巴巴跑到院中撒野,自讨没脸,别说我是失手将她打死,即便是成心有意,也不过是几两银钱,你还想要我怎样交代!!!” “我管你们看的是谁人的僧面,即是认了我为主子,便不能埋没了这行头”,我心中翻滚的怒气,被她这么一幅无所谓的神情推向了极致,怒极反笑,再也懒得辩驳,弯腰抛在捞起地上的鞭杖,蹙眉狠狠朝她脸上挥去,咬牙切齿顿足的叱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将你打死了,届时再向侧福晋赔罪”。 在她“下流小娼妇,贱蹄子”的辱骂与狼狈躲闪中,在众人瞠目结舌下,我鞭鞭抽去,厌她视人命为儿戏的作福作威,更是卯足了劲。甩鞭讲究的是力度和巧劲,虽说我力量疏忽,并没有什么威慑之力,只是胡乱的挥鞭让她吃些苦头的力道还是有的,果然不消数刻,她脸上便浮起了数道鞭痕,洋红爪菊大拉翅倾颓,扬鞭将近身的丫头逼退,我插缝向前厅奔去。 清规明示,若无特意召见,内眷不得随意面见外臣,可紫溪说周妈妈仗着侧福晋陪房身份,向来跋扈,连嫡福晋乌喇那拉氏都要礼让三分,能惩治她的只有四阿哥了。 我冲破前堂的道道阻隔,在众人不解探究的注视下,在前堂细乐生喧的折子戏中,我直直跑到四阿哥座前提裙跪下,一叩伏地,低垂着眉目,呐呐示弱赔礼:“奴才有错,请贝勒爷饶命!!!” 我声若蚊呐,故作的卑微怯懦,恭敬的磕头认错,四阿哥冷冷看我一眼,才淡然问其缘由,我解释的话还未出口,周妈妈已是脚步生速,掩面走向一侧的女眷,直直跪拜下抱着乌喇那拉氏小腿拖着哭腔嚎道:“福晋要为老奴做主啊,李卿茹那小蹄子将老奴打成这副模样,老奴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被她脸上鞭痕惊住的数人目光向我聚拢,四阿哥冷若薄冰的长眸中有微愠卷起,清冷的脸上已有了明显的怒色,起身作势停了台上戏文,阴冷的视线只牢牢地盯着我。 我也不再故作柔弱,提裙起身,将眼前的四阿哥撇去不理,侧首含怒瞪视她,低声冷笑回道:“妈妈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你老说的吗,不过是个奴才,别说失手打了,即便是成心打死,不过是几两银钱,怎么转眼功夫,你老就忘了,这记性,啧啧,骂您狗仗人势都是抬举了”。 “你这奴才胆子倒是不小,只是可别刚说了嘴就打嘴!!!”侧福晋李椒薏妍姿盈媚的脸上怒色翻腾,一声阴声冷笑,啐我一口,清喉宛转却也掩不住其中深深的不屑与嘲讽。 我在她恨恨的实现下,神态自若的行礼问安,敛眉垂眸的婉声道了一句“侧福晋吉祥”,起身之后,似笑非笑异常的恭顺,只是说出的话却是分外无礼:“侧福晋本来有孕在身,奴才若是无意冲撞,还请赎罪。只我虽不是府中正经主子,好说也是九爷的人,教训一个陪房奴才想必也是无妨”。 “李氏,你虽在理,可周妈妈毕竟是府中麽麽,纵然是惹你不快,却也不该这样折了她的体面,你这般张扬跋扈,若不重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府中连王法规矩都没了?”乌喇那拉氏身为当家主母,张口便显出道行深浅,她这顶大帽子扣来,我要想逃月兑这场重罚怕是不能够了,因此也越发没了顾忌,笑着道:“福晋为何不问问周妈妈,可是打亏了她?您这样胡乱刑罚,奴才可是不服!!!” 第十三回:宴前执手诉情深 ()“究竟所为何事?”我的肆意妄为终于惹怒了四阿哥,也或许是他冷眼旁观窥出了事情始末,他自座上起身,踱了一步,漠然的看我一眼,冷然出声呵斥,声色俱厉,言简意赅的不愿多说一个字,眸子中寒光闪如流星,惹得四起一片死寂。 看他向来平静冷清的面容上似是泛起了一丝怒意,冷浸的目光只森然的盯着我,我也不住发怵,可想到绿绮的惨状,那裹在棉绸布料下翻滚的皮肉和被活活笞死的无助,不觉揽裙重重的俯跪在他面前,我心中忿然难平,只静静的与他对视,凄苦无力之余忍不住含泪低嘲道:“贝勒爷何不问问晟睿院中下人,看她们是怎样将人活活笞死的!我们虽然只是奴才,可遭此不明青红皂白的责罚,却连个说理的地方也没有么!!!”。 我如此强出头,或许是因为绿绮平日助我颇多,也或许是被得势者草菅人命所激起的兔死狐悲的无措和激愤,只使得我心中杂绪翻滚,如果那个躺在地上遭受鞭笞的人是我,我又能有几分逃月兑的把握? 他冷色的眸光微微轻颤,清俊脸面上薄怒渐褪,抿唇不语的深深望我一眼,清寒恻恻的视线陡然转回到周妈妈身上,只是面上的阴冷倒有了重撩之势。 周妈妈在他训示的目光中葳葳蕤蕤的跪下,异常恭敬的磕了头,颤颤着诉苦道:“绿绮那小蹄子只一味贪玩耍狠,溺死了我们侧福晋的雪花雕儿,奴才一气之下失手责罚过重,奴才知错了,请爷赎罪”,她神色微变,先前的嚣张跋扈全然不见了踪影,捣头如蒜连连苦声哀求。 我听此也不顾礼数的訇然起身,死盯着她,止不住阴恻恻的冷笑了两声,怒色讥讽道:“妈妈这手失得可是时候,你老教训自家孩儿怎不见这般不慎过?若不是妈妈行刑后不许她起来,院中下人推职卸责,援手也不肯施,她何至于死在那里么?奴才知福晋最是怜恤下人,却要他们这般受苦不成?”,四阿哥历来不过问内府事宜,全权授予乌拉那拉氏,这件事的定夺者终究还是她。 “够了,李氏!!!今日是举宴之时,比不得寻常由得你胡闹”,乌喇那拉氏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四阿哥,雍容华贵的搭着座椅上的扶手起身,蹙眉向我呵斥,明艳端庄的脸面上有微微的愠色闪过,略一沉吟,看我的眼神若有所思,温婉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逼人气势拧眉下令:“即然如此,那便同罚,周妈妈虽有错在先,如今也算是受了刑责。明日取官中银钱百两,交予绿绮家人,做买棺入殓之用,也示问慰”。 我心中自是不忿她的避重就轻,正待出言反驳,话滚到嘴边,却被四阿哥出声打断,他静然的看着乌拉那拉氏,冷飘飘的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有着略微的责备:“福晋罚的轻了”。 乌喇那拉氏故作惭然的向他欠身认错,看了一眼身侧的李椒薏,面上的神情颇为为难,婉然笑着解释:“妹妹这么重的身子,妾身也是恐失了轻重准头,还请爷示下”。乌喇那拉氏想必是在等他出面,侧福晋李椒薏如今已是临盆在即,自然要慎之又慎。 “倒不用做如此顾及”,他平波无绪的阴沉嗓音无端的浮上一丝森然,也未见思索,其中的深思熟虑却是跃然而出,冷色道:“周麽麽罚杖刑20棍,李氏折中,晟睿院中下人克扣饷钱三月,以后但凡查处府内滥用私刑者,杖毙!!!” 话音落下,却无一人敢出声求情,史传他一向执法森严,果然名不虚传。原只想为绿绮讨个公道,不想把自己绕了进去可是后悔,扪心自问之际瞟见安昭自外臣行列出队,无视氛围冷峻,撩袍下跪替我请罪,因他开了先河,内眷亦是纷纷苦声哀求,却在四阿哥淡然漠视下缄口禁言。 四阿哥微愠的视线极为淡漠的扫过,伏跪在地神色担忧慌张的安昭,面上的阴郁来的突兀,阴恻恻的睨我一眼,神情有疑惑转为了然,淡淡的开口:“求情自是可以,只是一旦减免则众人等同,李氏,你觉得如何?” 我低眉敛目,只是心中冷笑连连,是啊,短短20棍怎么还绿绮一个公道,因此忙提裙上前,在他面前安静的跪下,温顺的垂下眼帘答道:“贝勒爷,奴才自愿领刑20棍,周妈妈杖刑是否也要添加一半,换做四十才公正?” 我话音一落,惹得众人哗然,四起议论声渐起,多半是对我采取这种愚钝自伤的方法甚为不解和惊异。 四阿哥微微俯视着看我,冷清面上不见丝毫的诧异,笃然的神情如同我这般反应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内,清冷狭长的长眸中若有若无的撩起一丝笑意,终又复了正色,吐去一个“好”字,乌喇那拉氏张口欲言却终究作罢,侧福晋嘤嘤啼哭着,一片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也是无用。 有小厮手脚麻利的搬来长凳,棍棒落下,我方体会其苦楚,几时受过这般折磨,那疼痛远非先前所想,自臀之下,已是疼的糜烂麻木,仿佛死去方是解月兑,不觉已是动弹不得。我葱白的指甲几近掐进肉内,咬破渗血的唇角有腥涩入口,却也是只管咬紧牙关闷不出声,幸好还有周嬷嬷的惨叫应景儿。 额角滚落的汗滴模糊了双眼,气若游丝,思绪朦胧混沌之时,有一方素帕挟着桂香擎来,纳兰安昭躬身蹲卧在我面前,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氤氲出单薄的雾气,自惭羞愧的低喃:“李姑娘,是我无用,十三如不是因要事退席,他定能叫你免了这顿皮肉之苦”,无视周边人的惊异,轻柔的塞了帕子到我手里,清雅的嗓音中满含担忧:“可是疼的紧?” 我吃力的抬眸,见他面色哀戚无措,似涕欲泣,一幅凄惨自惭的模样,对他如此大胆出格的行为担忧不解之余,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表的感动,他清澈眸底随着悲色云集的是若有若现的柔情,我心中一窒,遂忍痛扬眉轻笑,软语娇声的戏谑道:“有劳纳兰公子操心了,我若是不慎死在这里,还承望你能多烧些银钱给我,听说阎罗殿上,有钱才能投个好人家”,朦胧间觉他似是笑了,我心思一松懈,只觉稳在长凳上的气力也没了,在他低低的一声惊呼中,我侧翻而下,重重跌落在地,刺骨的疼痛上涌只灼到嗓子眼,我一口气梗在胸口,便就此晕死过去。 醒来后我已躺在了铺着温软薄衾的榻上,纤云拿了一管只说是四阿哥送来的西洋药膏,轻柔的替我敷上肿胀渗着血迹的后背。 在弄巧叙叙索索的吞吐中,我也大致了解了昏死之后的情景儿,行至一半的杖刑想必是不了了之,只是又怕有失偏颇,换做了禁足一月,其实我这一身伤痕的瘫软身子骨,即便行动自由又能到哪里去!!!从纤云闪烁的言辞中,我能侥幸逃月兑多半是四阿哥相助的缘故,得知之后,我心中的情绪便莫名的起了波动。 而绿绮的尸骨被家人领去安葬,除了乌拉那拉氏的许诺,已再是无人过问,一时之间,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才是这场混战的真正“始作俑者”。 渐渐的几日之后,即便是我,对她的死也慢慢的释怀,只是脑海中的弦却终日紧绷如初,惶惶然如同惊弓之鸟,越发的开始筹划,在不能穿越回去之后,我可以安然月兑身的所有退路。 后背上的瘢痕落了又结,始终狰狞的骇人,而李四娘削弱的身子骨儿,不过一顿杖刑,竟留下了受寒冻便会腿脚酸疼的恶疾。转眼离挨打已过半月,纤云是片刻不离身,这享受于我而言俨然折磨。 “小姐别再叹气了,嗳,慢些喝,小心呛着!!”她倾身放了茶盏到榻几上,取出掖在旗服腰际的手帕替我揩去唇角水渍,昳丽的眸子中布满无奈逗弄之色的笑道:“小姐今日可知这玫瑰香露的好来,纳兰公子遣人送来那日,小姐还巴巴的要倒掉呢”。 “哼,你若是像我忌口这么数日,只怕蛋汤也是美味佳肴了!!!”我懒洋洋的横她一眼,唇角无意间便微微翘起,随手扯了一侧的翠绿缠枝牡丹刻丝软枕垫在胸膛下,勿顾她的讥笑,宛自狡辩,却早已是魂游天外。 我捱了打的第二日,安昭便着人送来了几盒上等伤药并一瓶点绛玫瑰清露。我当时不识货,只看那外装玻璃瓶儿分外精致喜人,雕镂仔细的玫瑰纹瓣的瓶塞,便央了纤云将内的香露倒掉,只留了瓶子把玩,被她好一段数落,说这本是南国高丽进献的贡品,统共只有几瓶,康熙只打赏了几位紧要的皇子,想必也给了安昭。这玫瑰露勾芡的唇齿噙香,深得我欢心,懒散的俯趴在榻,不时便有纳兰安昭那张清秀雅致的俊脸,带着清澈干净的笑意浮现脑间,闲来无事竟日日念叨起他的好来。 第十四回:流水亦懂飞花意 ()二月初的北京城阴寒之气渐褪,我一手托额,斜歪在暖阁外间的青白玉美人榻上,随意的搭了条大红牡丹团花的绸被到小月复,素面妆花立领中衣的前袖滑至肘部,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臂,更显得宽阔阔罩在腕上的青玉手镯翠色喜人,嗜睡多日觉意全无,我懒散的眯着眼睛只盯着雕花窗棂渗进的日光陷入冥想。 恍然听见帘外小丫髻恭敬的道了万福,我还未及作出反应,外帘已被打起,迈进一只青缎白底朝靴,踏进的脚步一顿,四阿哥神色微怔,似乎也未料到我会是这幅懒散的模样,只却是瞬间垂眸收了视线,迈进的步子继续稳稳的走至一侧撩袍落座。 见他面色有恙,我心中不以为然,却也是止不住腮上赤红,忙掀被起身,垂头敛眸的揽了榻前的一件本应浆洗的撒花玉色缎面的对襟小袄罩上,麻利的系了扣,束上一条杏红牡丹花罗裙,头上绾的鬏髻,被一根犀碧簪拴着,松松散散的细软发丝泻出,此时我也无暇顾它,趿了桃红绣花鞋,忙快步行至他面前,欠身福了福,道了一句“贝勒爷吉祥”。 他端正的坐在位上,明绸石青兰花滚金边的箭袖绷得笔直,这才抬了视线,也不出声,只作了免礼的手势,却刚好与我盯来的视线撞个对着,他全无被撞破的尴尬,面色如初,形色不言于表。 我讪讪的收了视线,也是有了几分尴尬,盯着帘处蹙眉轻斥:“贝勒爷来了这么许久,怎么也不见上杯茶水来!!!”,听到门外一声轻应,我这才碎步走回到榻前揽裙坐下。 不及片刻,便见弄巧掀帘迈进,低眉顺目的托着青玉茶盘捧了两杯茶来,恭敬端至四阿哥身旁的梨木方桌上放下一杯,行了福礼,这才轻步向我走来。 偷眼看了看四阿哥,见他面上神色阴沉不定,我心绪一转,只对着正欲碎步走来的弄巧,盯着她看了两眼,忍不住冷声叱道:“看来还是我素日里太过于娇惯你们,有客来不事先通报倒还罢了,却连上杯茶水也是这般怠慢,还不向贝勒爷赔罪!!!”,我一番话半数是说给他听,私闯女闺却不任人通报,于情于理样样不合,或明或暗的表示,下次我可不想再这样被他撞见。 弄巧单纯清稚的脸上堆满局促和不安,放了茶盘,侧身直直跪在四阿哥面前,畏畏缩缩的赔礼道:“奴才有所拖延怠慢,实非有意,还望贝勒爷不要怪罪!!!”。 “无妨,起身吧!!!”,他漠然的回了,只待弄巧放了茶杯在我面前的榻几上,躬身快步退出,他才迎着我的视线,神态自若的侧身端着桌上的白玉茶杯,轻轻地低敛了视线,浅酌一口,寂然片刻方提眸看我,话音中的漠然与内容可真是大相径庭:“身子可是妥了?” “已是无碍了,倒真要感谢贝勒爷的药膏呢!!!”我半倚在榻几上,端了茶杯在手中把玩,先道了谢,眉头一转,挑了视线看着他,半真半假的娇声戏谑笑道,“只是贝勒爷若是不愿问候,大可不必出声,何必问的如此勉强!!贝勒爷就不怕奴才当场反悔么?”。 我轻笑一声,低垂额头,面上径自赔笑,心中忍不住冷哼暗咒,我性子一向吃软不吃硬,他若强硬罚我,我即便面上领刑,日后难免不会狭私报复,他看似寻常询问,即提点了我在府中地位,又让我自愿接受惩罚。不过刚刚出现半年,他就能将我的性情模得如此透彻,收买人心的伎俩运用的炉火纯青,那一份笃实如今想来更觉后怕。 挨打那晚他派人送来上有英文的西洋药膏,或许他原就想惩治这帮刁奴,末了却问我是否愿领刑。我非妻非妾,能教训周嬷嬷是碰巧捉了她的痛脚,可如今晟睿院众人受罚皆因我起,日后多半会伺机报复。他受刑后明目的送药,恰到好处的拉拢,如今看来倒像是平衡各院恩宠,以防得势者寻衅滋事。只是无论如何,我终究还是感激他那日没有袖手旁观。 “能这般伶牙俐齿,想必伤也是无妨了?”他长眉轻展,白玉般的长指松松的捏着茶杯,冷清的面上疏离冷漠之意渐弱,视线上扬,以不甚在意的口吻轻叹,“倒也是出乎人的意料!!!”。 “哎呦,贝勒爷来此想是为看奴才幡然懊悔的哟,可是让您失望了?”我撑着额头,眯眼懒洋洋的看着他,凝眉轻笑,调侃罢,渐收了笑意复了正色,低声嗟叹一声,话音中带上了三分怅然:“先前院中丫头倦怠,我沉湖未遂,人手便更是不足,为怕我再寻短见,是绿绮顶着侧福晋打骂,日日抽空替换纤云她们照看我,我记得一夜醒来,她在床头睡得正酣,一天休息还尚不足两个时辰。而红蓼呢,曾自降为戏子为我登台扶筝,也曾求情替我代过受刑,她性子一向怯懦胆小,如此已属不易。我这一载恍如南柯一梦,梦醒是回异世,或是踏入轮回,或是归于死寂,或是借魂在另一人身上重来,就连明天能否活着醒来,我也拿捏不准。如今这容貌,这姓氏不过都是借手过他人,就连这身子都不能为我所有”,我顿了顿,收了故作的慵懒姿态,冷静的抬眸盯着他,以笃实的语气,起誓般的轻声道:“我不愿欠人人情,即便是贝勒爷,也不会例外”。 他却未再接话,漆黑的眸仁颤了一颤,带着诧异明亮的有些灼目,淡淡的与我对视一眼,长睫渐渐下垂,侧身搁了茶杯在手侧的案几上,借机敛去面上情绪,却不料自袖兜中滑出一物,被他反握在手中。 “贝勒爷能否容我看看?”熟悉的物什触动了我心中的思乡情绪,我一急之下,不慎撞在了坚硬的榻板上,牵扯触动尚未痊愈完全的腿伤,只疼的我重又重重的跌回到榻上,腿脚酸软,却是再也动弹不得,惹得低声呻(shen)吟也不甚在意,只是锲而不舍的低声乞求。 他并未出声答话,我正暗自懊恼太过于冲动,却见他神情冷漠的撩袍起身,长腿一迈,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怀表搁在了我身前的榻几上。 我忍着心中的惊诧,握了怀表在手中,银质外壳,银质表针,双龙抢珠细纹,上嵌的明珠精致而闪烁,反复摩挲,不禁潸然泪下,或许会有人骂我矫情,骂我做作,可谁能体会睹物思乡的忧伤,这21世纪唯一熟悉的物什,无时不在昭示着,我在那个世界里活过的28年,并不是梦幻一场。我止不住埋首在榻几上嚎啕大哭,被迫穿越的无奈绝望,长久无助的思乡之情,步步惊心的筹谋计算,就连隐隐作痛的腿伤一并发泄,这一刻我真是软弱的可耻。 哭了半晌哽咽难抬,回过神来才觉尴尬,脸上胭脂水粉已是濡湿渲染一片,就连小袄的前臂上都有点点晕开的红痕,只是手边却连方帕子也没有,无奈之下低头只得扯过搁在边角的净手的方巾。 上等的雪青绸缎绡帕递至眼前,我妆容已花,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垂头道了谢,忙接过揩去面上污渍,看着污染一片的手帕,我暗道惋惜,却被其上绣工精细的缠枝莲勾了好奇,不禁抬眸向他看去,他侧身微曲站在榻前丈米之外,双手负背,石青箭袖的下摆在轻然荡漾,黑如漆墨的瞳仁现出一丝窘迫。 我不禁破涕而笑,握着帕子揩了眼角泪珠儿,抬眸轻笑着看他,半是打趣半是调侃道:“贝勒爷若是心疼这方手绢,待明儿我洗净晾干了就亲自送去可好?” 他听出了我话中戏谑,迈回的步子顿住,侧身踏前一步,身子微低,眸中的笑意若隐若现,侧目凝眉问道:“怎么不恨我了?” “贝勒爷是好人!!”,我自榻几上抬头望着他,握攥着手绢轻柔的在他面前晃了晃,轻笑婉约,眼波流转的娇声嗔道:“看看连旁人送的定情之物都能私授于我呢!!”. “呵”,他并未接腔,却是无声勾唇笑了,见惯了平日的不苟言笑,如今这一贯平波无绪的清俊脸面上的几丝自嘲,带着昙花一现的灼目,如同正走在土陌上,曲折雅致转弯处的花开,是美景扑人的猝不及防。他被我反复打量盯梢的无奈,便起身推说有事离开。 “贝勒爷”,我握着手帕的指尖攥紧复又松开,心思几经宛转,终究忍不住柔声唤他,直到他长身如玉的背影顿住,微微侧身的回眸看我,我吃力的撑身从榻上起身,缓缓走至他面前,轻轻屈身福道:“奴才在此先行给贝勒爷道喜了,府中怕是要新添麟儿了”。 我眯了眯眼,垂眸掩去其内的情绪,按照脑海中的史书记载念出声来:“史书载,六月圣上赐四品典仪官凌柱之女钮钴禄氏于四阿哥藩袛。四爷好事将近,喜得麟子,取得娇妾,届时可别忘了赏咱们杯喜酒尝尝”。 这位还珠里鼎鼎大名的老佛爷钮钴禄氏,弘历帝的生身母亲,如今终要登上历史舞台。而对于侧福晋产下幼子,不是我精神气儿足记下他的时日,只是这位被自己老爹胤禛赐死的悲催儿子弘时,则是在清史上太过于盛名。 他面色一凛,重有寒霜敷上,侧眸半信半疑的看我一眼,虽是难掩迟疑之色,却终是未再细问。 第十九回:此心愿为一人留 ()我一惊之下手中的玉佛手骨碌碌的滚出数米也无暇顾及,情知此番必有缘故,只是见他半真半假的昏晕在地,我怔忡的看他一眼,也不敢细问,揽了裙角便踉跄的向外跑去。 急急的迈过门槛,顺着雕刻玲珑的垂花木阶梯,我刚踏了两层,前堂的喧嚣嬉笑声便隐隐扑面而来,我惊异的顿了步,无奈的扯出袖兜里的手帕将凌乱的长发简单的绾成惯常妇人的发髻,深喘一口气,低垂着额角,便急急忙忙的提裙拾阶而下,即便扮作出阁妇人,只是年纪尚稚,独身一人处在人迹杂乱的茶楼终是突兀,时有轻薄无礼的目光在我脸上不住流连,我额头低垂只当作不知。 直至最后一层,脚上的紫罗遍地金高底绣花鞋一滑,慌乱失措垂头便向一迎面而来的年轻男子撞去,有熟悉的桂香渗入鼻中,我只觉得全身稍微松懈,再也无力支撑,攀着他窄窄的背就势载歪进他的怀中。 “李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纳兰安昭大惊之下,焦急中夹杂着欣喜的嗓音如今听来分外的悦耳,他微微用力托我起身,四处张望一番,亦不忘侧身挡住大堂内瞄来的视线,低声问:“身边的丫头随侍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我们一起看花灯,无意走散了,有劳你替我找顶小轿送我回府可好!!!”,我抬眸看着他低声恳求,只待心跳渐缓再做解释,不料刚一个侧头,挣得柔软的丝绸手帕滑开月兑落,及腰的如瀑长发便再次散落下来,粘上额间细密的汗丝使得我更加是狼狈不堪。 搀在我臂膀上的手掌被滑下的柔软沁香的发丝系数掩埋,他指尖不住微微的颤抖,清稚脸上的焦虑担忧瞬间便被一片桃红羞惭所代替,羞涩的抿了抿唇,故作掩饰的向身侧的小厮作了吩咐故意支开他,清澈的眸中波光莹莹的看着我低声道:“这副落拓模样贸然回府怕会于你声名有碍,倒不如先找家小肆做一番梳洗再回可好?” 抚上耳边只剩一侧宛自打着颤儿的翠玉银杏叶耳坠儿,我无奈的轻轻点头,扶着他的手臂缓缓站起,谁知左脚触地刚一用力,便有锥心的疼痛自侧滑的脚踝处传来,强忍着使力却疼得我闷哼一声再次滑扣进他怀中,心悸之下又怕会撞到九阿哥折身回来,不免又是担忧又是着急道:“怕是不慎扭到了,这可怎么办呢,是非之地如何能够久留!!!”,不觉之间鼻尖也沁出了汗丝。 安昭想必也感出了我的惊慌焦虑,异常迟疑踌躇的看着我,自袖中取出一方月白色绣翠竹刻丝的丝绸帕子塞到我手中,在我的一声惊呼中,横然揽着将我抱起,一面羞涩的垂眸看着我惭色低声解释:“你用这方手帕遮着脸,即便有闲言碎语流出,也不算过于失礼!!”。 “多谢你替我考虑周全”,我面上亦是羞红一片,喜色道谢,忙展开手帕敷在脸上,又将额头紧紧埋首在他的胸口,他这才提脚穿过熙攘的前堂大步离开。 拐出茶楼前的小巷,外面光线顿暗,安昭抱着我快步走向一侧等候的软呢小轿,挡着轿门俯身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入其内的软椅上,早已是羞赧的说不出话来,眼神羞涩躲闪着看我一眼,快速的揽下轿帘,吩咐小厮起轿离开,步伐齐整的小轿健步如飞。 花灯会早已散去,街上人迹亦淡,零零星星的熙攘和着咕咕噜噜马车行进的车轴声,帘外夜色深沉的如同泼墨般,早已不知是过了几更天,合着帘外安昭轻轻的催促声,我绷紧的神经渐渐的放松安稳下来,只觉得身心俱疲,脑子更是昏沉的厉害,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透过吉祥莲纹的雕花小窗渗入的日光映照在床前挂着璎珞流苏的半旧幔帐上,我嘤咛一声自梦中醒来,撑身撩开帐帘向外张望,装饰简单而不失文雅的客房内,床头正对的梨木圆桌上,纳兰安昭俯首睡得正酣,出身优渥的十六七岁的富家公子哥儿,想必是首次经历这样的磨练,不时的扭动身子寻找着最适的姿势,清秀雅致的侧脸上挤压出来的红痕甚是明显。 我怔怔的盯着他,恍惚之间有莫名的情愫自我心头破土而出急速生长,一腔缠绵只哽在喉间,只待平复半晌生生压制,这才迟疑的温声唤他:“纳兰公子!!!”。 他茫然的撑起布满深深睡痕的额头,掩唇懒懒的打着哈欠,直到视点移到我身上,琥珀色的眸仁方复清明,害羞的垂下眼睑挣扎着站起,却又咚的一声重重坐回,一道羞涩气急的酡红瞬间在他敷上青晕的脸上飞窜开来。 不及红晕退去,他已强自起身走到我床头,挂了帘幔到床侧的雕镂银钩上,略带忐忑的探身哑声向我解释:“我昨晚看你睡得香甜,不忍打扰,便留宿在了这客栈内,也是遣人去向你院内报了平安,只说是留在了沈府”。 “我正担心他们不知急成怎样呢,感谢你替我想的周全”,我鼻尖似有酸意泻出,只按下不理,看身上的外衫滚了一夜已有了明显的褶皱,可恨的是脚上未褪的高地绣花鞋,将裹在身上的一套光泽柔软的白色银丝绣竹叶梅花的细缎薄被褥,践踏的是灰痕斑斑,不无惋惜的笑着转移话题道:“可惜了这上等的贡缎子,不知走后,店主要怎样编排咱们呢!!!”。 “倒也不会,他们那铺盖黑津津的,哪里知道睡过了多少人,早已被我退了的。这是从纳兰府送来我房内的被褥,怎么样,你睡得还安稳么?”他腼腆的摇摇头,清澈的眸子含笑着看我,只是最后一句话刚落,脸上的红晕便再次席卷,经久不散。 “不过就是一宿,哪里还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我心间所有的迟疑犹豫在他这半是害羞半是忐忑的温情中全然不见,唇角上扬,眉目间噙起的浅笑,不由的便带上了些许爱恋中女子特有的俏丽。 “闺中女子总是在意这些的”,他亦是双颊含春,含情脉脉的羞涩回望我一眼,也不管我的回答,却已经别扭的转身走向门边,羞涩的回眸笑道:“我去喊人给你送些净脸梳妆用的水来!!!”。 我被他羞赧清稚的神色惹得忍俊不禁,只待他掩门离去,才慌忙的收腿踢了左脚上的绣花鞋,褪了锦边翠绫袜,忍不住惊呼一声,只见脚踝处已是肿胀的如同发面,毫无半点感觉可言,心中暗道不好。 俯身还未细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复被关上,安昭右臂挂着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放下手中的铜盆正要上前,待看清了房内的情景儿,腾地扭回身,一动不动的背着我。 我无奈的扶额。这时代女子赤足最是矜贵,我就怕他会多想这才刻意躲开,谁想躲闪不及被他撞见,果然还是反应这么大,不免笑着戏谑撒娇道:“你看都看了,再这样躲闪岂不矫情,快些帮我看看吧,再不管我,只怕我这腿都要废了!!!”。 我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话音一落,他已是提了包袱俯身上前,细看之下依旧胀红的脸上便有些凝重,自包袱中翻出一晶莹的青玉白瓷瓶,半蹲半跪在床侧,单手弹掉瓷瓶的塞子,修长的手指攥了又攥,在我惊愕的注视下,几经犹豫,伸手握了我莹白的左脚,倾倒了透明的药膏在伤口上,轻柔至极的涂抹揉捏,亦不忘温言安抚我:“这是御赐的萸稥(xiang)膏,效果极佳,配上汤药一日涂抹两次,半个月想必就会妥了!!!”。 我没想到他会亲自替我敷药,一时语塞,只是看他尴尬的微垂着头,下敛的浓密睫毛映照着琥珀色的眸仁出奇的温顺干净,有清澈的桂香缭绕鼻翼,两人相差不过数寸,他紧促而颤抖的呼吸似是轻柔的羽毛点点撩拨着我的心绪,我色心顿起,一时按捺不住,抚上他单薄的肩头,轻抬他的下颌,趁他怔忡之际,探身便凑着那紧抿的菱唇吻了上去,唇角所触温软细滑的让人沉溺。 他灿如星辰的眸子中的欣喜洌洌涌动,稍作迟疑之下甚是生硬的回应,舌尖颤颤巍巍的探出,刚触及到我的唇角,便如同受惊的小蛇般倏忽的收回口中。 他这般纯情无措终是惹得我再也忍不住止了动作,侧头枕着他的脖颈俯趴在他胸前,只顾掩唇吃吃地笑,见他脸上的羞红从额头直抵脖颈,羞惭的说不出话来,我心下不忍,从他怀中缓缓起身,敛下笑意故作正色撩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撒娇的懊恼道:“看这天也不知道几时了,我还是快些起身吧,若是让丫头们等急了直接去沈府接人,可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第二十回:不识情深生嫌隙 ()他声带含糊的轻唔一声,撇过脸不敢看我,伶俐的拆了手侧的包袱,将其内包裹的一套簇新的白藕丝对襟仙裳,紫鹃翠纹裙展开在床,垂眸忐忑的道:“我不识你惯常的尺寸,只是比对沈府中与你身形相当的丫鬟,你看看可是合适?”,待脸色平复,又指了指其中的那双红鸳凤嘴贡缎阔口软底绣花鞋,婉婉的劝道:“你脚上有伤,便换了这双平底鞋吧,走路才更舒适些!!!我唤了沈府的两个丫鬟在楼下候着,届时让她们随同小轿送你回府,也省的旁人起疑!!”。 我鼻尖一温,有无尽的暖意自心尖升腾直达五脏肺腑,垂头敛下翻腾的滚滚情绪,才抬眸湛湛的笑着看他:“你这样为我考虑的事无巨细,倒叫我不知该如何谢你了”,看他宛自恋恋不舍的紧攥着我的手,似是连羞赧都忘了,我不免有了些许悸动,也不知下次何时能再见,只是抿唇笑着安抚承诺道:“你只管放心,待我这脚伤好了,便借口到宛姨府上长住,若成了咱们便可时时见面了!!”。 “恩,四爷府内不比寻常,你自己也要当心,若有什么不妥,亦别忘知会我”,他留恋的瞄一眼我,见我温顺的点头应是,也不再耽搁踟蹰,捧了铜盆任我洗面绾发,只待收拾妥帖,这才遣人喊了沈府丫鬟搀我下楼,自己却已是早早的躲开。 沈府的软呢小轿行的飞快,不及片刻便拐至四阿哥府后的小巷内,从二角偏门入府,在素日惯常停轿处止住。纤云,弄巧早已是守候多时,见是我忙上前替过沈府丫髻搀我下轿,打赏了轿夫,丫鬟任他们离开。 我见她二人面色憔悴苍白,眼角青晕横生,显然是一夜未睡,不免心生愧疚,忙笑道:“也怪我昨日使性子下轿步行,白白让你们替我担心一夜!!!”。 “小姐以后想必再也不敢肆意妄为了吧”,纤云摇头苦笑着戏谑,眸子里有莫名的情绪涌过,“却也是我们失职,竟把沈府这么大的去处给忘了”。 正说着,却见从府正门的方向拐来一青顶方轿直直行来,四阿哥的随侍小厮跟随在旁,我和纤云她们避闪不及,只得在侧垂首等候,轿身稳住倾斜,小厮上前打帘,四阿哥提着袍脚垂眸下轿,冷漠的视线上扬扫过我时轻微一顿,狭长冷清的眸子中有焦虑,有怅然,有失落,有疲倦纷涌而至,其内微不可察的内疚只看得我心中警铃大作,顿时便有不好的念头浮现在脑间。 作势免了我们行礼,他略微怜惜的瞥一眼我的伤脚,疲倦嘶哑的嗓音有着淡淡的薄愠,“怎么伤成这样还要搀着!!!”,轻斥一句,亦不忘侧头对着身旁的小厮冷声吩咐道:“去找人抬条藤屉子春凳过来送她回院!!”。 小厮低应一声,快步离去,我忙出声道谢,他已是头也不回的负手大步离开。 有御医看到安昭赠与的伤药赞不绝口,开了汤药只嘱咐我安心养病。日日担心会前来寻衅滋事的九阿哥一时之间也是毫无讯信,或许是在他那场七夕的试探中我侥幸过了关。手脚被困,我性子也渐渐安稳起来,对四阿哥那日复杂异常的神情撇去不理,只是心中若有若无的想法缓缓形成,直到几日之后我翘着伤脚在廊檐下,看着夏末的日光打发无聊,恰逢十三阿哥前来探看慰问,一切的底细才慢慢展开。 纤云捧了宝石蓝白霏织丝铺就的软椅便施礼退下,十三阿哥面上带笑撩袍落座,慵懒的伸了脚上的莲青缎面红底百花朝靴搭在身侧的檐栏上,一脸的幸灾乐祸。 “哎呀,能逗得十三爷如此开怀,奴才的这皮肉之苦只怕也值了”,我懒散的横他一眼,捏了手中的宫绸团扇遮了脸,语声娇俏的笑着嚷道。 “你这样说,可就让我没有立足之地了”,他不以为然的挑眉戏谑回答,自袖兜中取了一明黄宫绸做塞的缠枝牡丹彩绘的白瓷瓶探身搁在我面前的檐栏上,“我是特意为你送了伤药来”。 “有劳十三爷挂念我”,我提了扇子悠悠的扇了几扇,半真半假的出声温言道谢,闲聊了几句,我话头一转却是私语低声问他,“七夕那日宫里可是有事?我看四爷这几日神色很是疲倦!!” 他淡淡一哂,连挑起的眉角都生生带出了不屑,“有洒扫的小厮在淳答应的宫中捡到了九哥的绣香囊,皇阿玛大怒,罚了他半月的禁足,他想必一时是难以月兑身”。 他话语微带安抚,对我的问话没有丝毫的疑虑,显然对我那日的遭遇已是了然于胸,我心绪一转,缓缓的苦涩漫上心头,遮了宫扇将脸上的情绪全然掩去,依旧懒散的就着诗词与他聊着平常,直到透过扇缝窥到他眸光微阖,神情分外的轻松,猝不及防之下突然出声问他,“四爷对七夕奴才的反应可还满意么?” 他吃惊之下脸上的情绪来不及遮挡,随着惊愕,诧异,内疚,愧谦,自责的一一浮现,犹如森然锋利的冰棱只刺得我心冷如铁,我紧捏着青玉扇柄的指尖毫无半点血色,看着夏末冰凉沁心的微风吹乱了我未绾的发丝宛自陷入默然,一时之间从未有过如此的无助屈辱和不堪,心中氤氲的对四阿哥唯一零星的好感也全然消殆。 “无情最是帝王家”,以为自己唯一可以仰仗依靠之人,原来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我所谓的感性和自作聪明全然成了一场笑话,史书上对他的残暴多疑的描写岂会毫无由头,我又怎么会傻到以为他对我有几分和颜悦色就是消了猜忌?细想之下,七夕那晚所有兜绕的不解和疑惑,意外和巧合全部都迎刃而解。 我怅然的扬了扬眉,一贯的垂下额头不愿看他,唇角骤然噙起一抹森然的笑意,不疾不徐的冷声道:“若当时九爷离去之后,奴才不是贸然离开而是原地等候,想必此时的奴才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吧,又何来在此嗟叹四爷好缜密的心思呢!!!”。 “你怎么对四哥有如此偏见”,他瞬间收了懒散的姿态,身子前倾微微不解的看着我,脸上的惊愕不像作伪,唇角几经张合,俊朗的面上有些微的苦涩和惋惜飞逝而过,“我真是替他不值!!!”。 “不值?呵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呵呵而笑,不置可否的冷然点头,侧头看向他的眼神已带上了少见的犀利,“十三爷跟随四爷数十年,可敢朗朗利利的对奴才说一句,奴才今日所想的全然都有失偏颇!!!”。 他蓦地一怔,清亮的眸子缓缓的便黯然下来,侧过头不去看我,怅然的嗟叹一声,低声无奈的劝道:“谁想到会牵扯出这样的误会呢,若知今日情景儿,我更应该早早拦下才是!!!”,他面上惭愧云集,将责任独自揽下,连语气都软了三分。 我满腔的怨忿顿时不忍发作,只恨恨的瞪他一眼,颓然的长叹口气,握着宫扇半真半假的对着他作揖笑道:“只是求十三爷莫要像四爷一般,白白践踏奴才的一腔赤诚才好!!!”。 “四哥已是兵败街亭了,我哪里还敢重蹈他的覆辙”,他似笑非笑,一句话说的不伦不类,只是面上的神情推心置月复的异常诚恳,使我的心中不适渐减。 很快的撇过四阿哥带来的不畅,我本和十三脾性相对,重拾其他话题,不觉相谈甚欢,直到有小厮来催,他才起身离开。 见他快步离去,我敛下眉目,默然陷入沉思,自此才意识到目前处境并不乐观,四阿哥猜忌未消,九阿哥亦在侧虎视眈眈。无意想起安昭,不免懊悔那日对他的悸动挑拨,太早袒露了心声。我自己深陷泥淖尚不能自清,又何必要拖他下水呢!!!性命都难以保全,所谓的情爱痴怨一个不慎都会成了彼此的掣肘之物,我那刚泛出的唯一零星的情感心思便又缩了回去,悻悻的看着檐外的天,我喊了一声纤云,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天压得这么低,想必是,要下雨了吧!!!”。 时间飞逝,如同白驹过隙,夏末秋初,冬去春来,第二个年头转眼临至,穿越回去的心愿并未随着缠梦的酿就实现,心思渐疲,既是已成奢望,失望之余也开始筹谋规划着手古代的生活。 安昭托人送来的暗诉衷肠的私信,我只是偷偷收藏着,时不时在无人处取出翻阅,以慰藉我那空旷旷的心思,却没有回过只言片语,我虽对他有情,只是想到如今错乱复杂的身份便不免有些踟躇徘徊。对于四阿哥我更是渐渐冷淡下来,他是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皇胄贵嗣,多疑猜忌,阴谋算计历来是运筹在握,我长久寄身于他,也终究不是良策。 第二十一回:谁念相思眷春深 ()“既是不会骑术,还学别人淘气逞强,疑露,你怎地也不劝他,等回了你家太太,看不打折你的腿”,我心中很是担忧,忧心之下不免气急败坏,戳着长指,指点着身侧的小厮疑露咬牙骂道。 刚过元宵的这一日,我午觉还未起,瞻毓尾同安昭身旁幺儿疑露着人暗中通报,只说安昭春游时不慎坠马跌了腿。心疼伴随着懊恼,再也顾不得所谓的礼节踟躇,我放心不下便扮作瞻毓身旁小厮,到纳兰府探望。 “冤枉啊,言姑娘又不是不知我们二爷性子,只怕姑娘说的会听进几分!!”疑露又是作揖又是拜佛的滑稽逗得我们几人都笑了。 “瞧瞧你这张利嘴啊!!!”,我摇头失笑,拉扯着身上并不合身的衣物,别扭的瞪他一眼,低声笑叱,“这与我有何相干,自由你主子的跟前人说话”。 “那我们二爷更是冤枉了,前院太太给选的房中人,几年来是环肥燕瘦的也有,娇俏伶俐的也有,倾城绝代的也有,可咱们爷却是个不开窍,油盐不进的,生生将人都撵了去,只留几个粗使的丫头,别说是房中人,跟前人,怕连个亲近人也是没有的”,疑露掰着手指,出声反驳,一字一顿的认真模样惹得人哭笑不得。 “好了,疑露你也少说两句吧,进了府若是遇着太太女乃女乃们问起,就只说是沈府那边主子遣人来问你们二爷好,若是出了差,哼,可仔细着你的皮”,瞻毓笑骂他一句,只气得疑露举指行了誓,方上前笑对我道:“我领人就在后院二门等着,待了了事,再送姐姐回府”。 因有了瞻毓暗中安排,我低头顺目随着疑露一路拐了偏角,进了内府,倒也没有受到刻意的刁难,只进了安昭的偏院,清雅的院子内冷静非常,只有几个洒扫小厮在忙碌的进出,见了疑露倒是纷纷止步行礼。 疑露在帘外请安得了令方掀帘进去,里屋安昭一身家常惯服,正偎坐在炕上就着榻几低头临字,抬眸看是我们唬了一跳,清秀的脸上颜色顿变,忙命人沏了滚滚的茶来,将一众小子丫头撵出房,他方指着疑露埋怨不止:“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却也不事先知会我,如此擅作主张,若是遇见了人,可看你怎么收场!!” 疑露忙躬身道歉,不住的说着好话,我又在侧低声相劝,才使得安昭收了怒气,疑露正待打帘出去,却被安昭喊回,派他去前院盯梢,疑露眼珠狡黠的一转,一脸掩饰不了的自得撇眉笑答道:“二爷只管放心,奴才早就打探清楚了的,主子女乃女乃们今日进宫请安,只怕晚间才得回,前院的老爷又带着大爷往八贝勒府去了”,说罢面含得意的一笑,方跪安离去。 室内静寂寂的只剩两人,我看他面色绯红,尚带几分羞愧,这才快走几步,撩了褐衣短衫的前摆,临榻而坐,故意转移话题的笑道:“什么大爷,二爷的,怎么教人都糊涂了”。 他清淡一笑,面容稍复常色,眼神终究不敢上抬看我,只是唇角上扬,清秀的脸上掩饰不了的喜色,盯着案上的书信笑道:“也难怪,我是过继来的,按前院的叔伯排序位列第二。长兄是阿玛嫡子,娶得是郭罗络家幺女,本是八福晋嫡亲姊妹,因此二房与八爷很是相厚!!”。 何止是相厚,这纳兰揆叙可是八阿哥胤禩的得力干将,故被雍正一再削爵,直到乾隆年间才得以平复。 我又慎重问他身体如何,吃药如何等等,得知一切安妥才撇眉半是试探半是冷笑道:“定是十三爷想的苦肉计”,他眼神恍惚,神情羞涩,一惊之下矢口否决,我拧眉斥道:“哼,我去问问他,为何支这劳什子招术,叫人活活折了腿!!!”。 “你别去!!”我作势要走,吓得他忙起身拉住我衣袖,清澄的眸子中有些为难和羞赧,紧攥我的衣袖,低声哀求:“谁让你这半年也不见我,也不理我,不管不问,我又进不得四爷内府。十三说若是这样了,再自请到沈府修养,你就会去,果真是准了”。 他言语杂乱失措,带着不自知的真情流露,和难以启齿的羞涩,我澂望着他出神,前世也有过几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可有哪个会为了见我一面费如此周折呢,我看着他一脸痴嗔的神情,不免对先前的踟躇犹豫感到些许的羞愧! “傻子,你怎么把十三爷的戏言当真了呢”,我伸出长指点点他白皙的前额,满月复柔情汹涌崩塌,全化作一腔悱恻缠绵梗在喉间,体己的替他揽去擦在磨迹斑斑的宣纸上的袖角,却瞥见纸上墨迹未干的一首《蝶恋花》,不禁轻声念起: “楼外柳枝何盘盘,思絮婵媛。东风相迫,耳鬓厮磨难成愿,天若见怜时,比翼双飞不羡仙。蓝田日暖为情虔,兰亭集子吟百遍,何日相理连? 宿宿绻绻,朝朝念念,夜夜梦鹣鹣,薛笺泪痕湿般般。无奈咫尺天涯,终难相牵。水月镜花终虚幻。数言蕴心间:侬今为君思,君且为谁怜?(笔者原创)” 我心中的迟疑徘徊此刻全然化为乌有,忍住鼻尖酸意,收起满月复的心思,念罢笑问:“这可是写给我的?” 他俊俏的脸上绯色云集,扭捏着正待回答,却听见疑露故作高声的回道:“太爷跟前的成管事来问二爷安”。 安昭看我一眼,面色微变,忙示意我守于一侧,低头整理了衣衫,待一切安妥,才命他们进来,于榻上行了礼,方恭敬的笑着问:“成大爷,你老亲自来,可是祖父有什么吩咐?” 那成管事请了安,不动声色的撇我一眼,混沌的眼底微有精光乍现,方正色垂头道:“太爷得知二爷折了腿,把咱们下人好一顿臭骂,又怕二爷跟前没有尽心的,便着小的领了两得力的来探探信”。 “问太爷安,先前福晋听折了腿,已调了两个小厮并四个丫头来。院中下人太多,聒噪的紧!!!!”安昭忙笑着摇头推诿,少年特有的青稚的嗓音覆上了一贯的少年老成。 成管事又求了几声,见安昭执意不要才领了来人行礼退了出去。 半年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安昭看我动容也添了几分欣喜,可他也是不知情事的,只呐呐的看着我,满月复相思焦灼却开不了口,脸色涨红,哪里还有初见的老成。 我攥了他的手,细语安慰他,又嘱咐他安心养病,过几日便可请去沈府修养,我届时定会去宛姨处陪他。 正说着,有凌乱的靴子声响,然后是疑露故意拔高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的警戒笑道:“成大爷,您老怎地又来了?” “好小子,今才走了两遭就讨你嫌了,二爷可还在里屋?”那成管事揶揄的声调也透过窗棂清晰传来,慌得我连忙下榻避之不及。 “小子哪敢,来,给你老打帘”,疑露讨好的嬉笑道。 “别,太爷等着回信呢”,成管事笑哼一声,不再理他,只是隔着门帘对安昭虚虚的行了礼,笑道:“二爷,太爷说一晌进宫,问二爷可有什么要吃的,要玩的,解闷的,只管说了来,一并给爷带回了”。 安昭虽是自幼失怙,胜在纳兰明珠甚是疼爱,我在旁一味笑着打趣,臊的安昭恼羞着推月兑纠缠了半日赶走成管事,将疑露唤进细细嘱咐,方放我们离开。 他以此为借口在沈府养了约莫半月的伤,我也是多数陪在身边,后来实在没了推口,迫不得已只得回府。我有感于他的深情所托,索性也不再扭捏躲闪,将一切由于身份,处境而就的忧虑顾及全然抛掷了脑后。他年纪尚稚,性子单纯,又不谙官场之道,或许也是我容身的好去处。 过了端午,天渐酷暑,刚进了六月,康熙便按往年惯例,带了大阿哥,太子,四,十,十三,十四皇子,并几个得宠嫔妃,早早的往热河避暑山庄去了。因府中没了靠山,侧福晋又多是寻衅为难,我便以宛姨相邀为托口,在沈府暂住下来,倒没受到乌喇那拉氏的刻意为难。 这一日正午如同往常,宛姨房内歇了中觉,我一人顿觉无趣,默默地上了长廊,随意的折了条树枝逗弄塘中的金鱼,闲走了几步,不觉一抬眸,顺着长廊瞄见霜迟懒懒的斜倚在桅栏上,便迎了上去。 “你今倒是挺早,毓哥儿还未来?”我提裙拾阶而上,走到他身旁,俯身笑着问他,“怎么不去屋内坐坐,外面这般晒,别受热中了暑!!”。 他忙站起点头,腼腆含糊的请了安,眉浸墨,目撩水,粉面朱唇,身量俊俏,只因常扮作旦角,加之年纪尚幼,自带一种羞羞怯怯的女儿之态。霜迟是梨园的优伶,古时学戏属下三流勾当,瞻毓一心痴迷,宛姨索性瞒了众人请霜迟到沈府做戏文师傅。 第二十二回:私语相许老长干 ()说起和他相识倒是坎坷崎岖,三月的一日正午我和瞻毓在去往沈府的路上,在府门斜前的小巷胡同口,途遇阿灵阿之子阿尔松阿揽着一美貌少年,语带猥琐狎戏。 连恐带吓骗走了阿尔松阿才知,这个初见就被我惊为天人尚未及笄的优伶,便是众人口中,姿色连瞻毓都要逊上三分的霜迟。豢养娈童被清人引为风流,竞相追捧,他这般俊美无俦的相貌,又出身梨园,处境并不好过,尤其是风流成性的九阿哥胤禟更是出了名的好男风。 “最近怎么,九阿哥可又烦人请你看台么?”我提裙临他身侧坐下,终是压抑不住的低声细问。 “来过两三次,班主是以十三爷搪塞了过去!!!”他面上一红,眼神带了一丝感激,稚女敕的脸上浮出委曲求全之意。 我心下不忍,转过视线不敢再去看他,轻声细语的安慰道:“这就好,纵被当做十三爷的相好,也好过得他亵渎。我央了十三爷,逢你看台多去捧场”。 他喊了声姐姐,抿紧双唇,长睫闭合,清澈秀丽的眸中却滚下泪来,我鼻中一酸,忙以绢替他拭去泪珠,抚上他削瘦单薄的肩头,低声细语安抚,清朝优伶的地位连妓子尚且不如,是一旦踏入再无翻身的时机了,他是罪臣之后,其中所受的侮辱想必也是我难以体会的,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更多的苦楚想必还在以后呢。 这厢看见疑露探头探脑的走近,霜迟忙正身,揩去长睫上的湿润,带着几分失落撩眉打量四处,强笑道:“想是毓哥儿来了”,我搀他起身,低了低身子,凑在他耳边低声温言嘱咐:“日后若是有事,只管来沈府,姐姐要住到8月底才回去”。 他面上情绪翻滚,却强自忍住,收了视线点头应是,行礼拜退。 疑露见他离去,这才胆怯怯的上前,恭敬的行了礼,取了袖中的书信递给我。 “你倒是很有眼色”,我抿唇一笑,指点着夸奖他,却也徐徐展开他递上的芙蓉红的薛涛笺,其上安昭秀丽的字迹笔锋斗转,誊写的是首《于中好》:清宵杳杳度银墙,心字染潇湘。鸾帐扑风惊绣鸯,独倚疏窗,春漏隔梦长。苍狗载萧郎,弄玉化凰。欲乞蓝桥玉清浆,凭诉共赏,不辞阳春遍唱。(笔者原创)我反复吟咏数遍,喜滋滋贴外身小衣收好,方笑吟吟的问:“这小令是何时得的?” 疑露也跟着笑了,行至我面前一揖到底,讨好的转着眼珠儿看着我乞求道:“二爷逢见姑娘便留诗作。好姑娘,既是喜欢我们爷的文墨,何不亲自求取,总强过次次将小的充内贼”。 我拧眉假意啐他一口,伸着手指远远的点着他笑骂:“浑说,你小子才做几次红娘,倒在我面前充起数来”。 “姑娘说的轻巧”,他忙俯身又拜了几拜,侃侃的笑着道:“三月来少说也偷有20篇了,若是被我们二爷得知了,还不打折了我”。 我被他话中的委屈惹笑道:“只管放心,你们爷心中有数,再说这诗作,若刻意求之,反不如随意的好”。 “姑娘也忒小瞧人了,我们爷虽不如早逝的容若大老爷,可文墨也是极好的”,他傲然掰指驳辩:“二老爷的《鸡肋集》呀,什么《益戒堂集》呀,《后识》呀,哪一样能少了我们二爷的题跋”,他对我吐出的话显得异常不屑,难以苟同,一脸的得意不满之色,似乎对安昭的荣耀感同身受。 “好了,好了,恁地聒噪,还不去快去伺候,当心我告了毓哥儿让他捶你”,我被他反驳的甚是无奈,只得出声撵他。 他扭捏半晌,眼神四处打量,方斯斯艾艾探头上前,“姑娘可知,二爷先前娶妻的事”,只在我心跳漏停之前,他已做了补充:“姑娘莫要惊了心,我们二女乃女乃早是殁了”。 “他怎么从未向我提起这话茬,你若不讲明白,今日便休想离开。”我蓦然一怔,止不住面色微变,再也顾不得礼数,踏前一步扯住他的袖角,不自禁责问。 他眼中滑出一丝疑惑,挣扎着自我手中滑出数丈,半是遗憾半是叫屈,嬉笑着跪千儿:“只可惜我们爷白白担了虚名,姑娘只管放心,别做他想,日后自会明白个中缘由,若是被二爷知道,又会赖说是奴才多事碎舌了,奴才还是先行退下吧”。 问不出详细缘由,只得任他滑头的离开,心慌之下又向宛姨打探了,了解了前后的缘由详情,对安昭怨怼之际,仍不住情绪滚涌,一贯的坚持也有了松动,他嫡妻已死与我亦非坏事,毕竟填房继室不会像正堂要求门当户对,索性弃了顾忌,说不定正是我摆月兑四阿哥,走出权势中心的好时机。 只是史书载,安昭七岁能作径尺书,九岁工诗文。入仕以后,披览不倦,编成《兼牧堂藏书目》,辑刻成《事物纪原补》。如今尚未加冠入仕,却也已渐露头角,于我,却不知是福是祸。 纳兰容若当初寻得这宅邸是冬暖夏凉,安昭便以避暑为由寄住在沈府的外廊。因才思敏捷,宛姨又有意促成我们二人,便央他来教我作诗行令,日日厮磨竟也有了红袖添香的意趣,“君若习字我研墨,含笑戏语添佳句,君若品茗我斟茶,半展红袖半香弥,闲来游街嬉闹时,不染纤尘也风情,君喜纵观天下事,我参话本论古今”,这四句话倒将两人间的情景儿说尽了。我们感情渐炽,已然陷入热恋,只被我瞒得紧,除了身边紧要的几个,那边府中就连纤云也不得知。 感情日臻成熟,莫不思量起终身大事来,既是已断了穿越回去的念想,无妻无妾的安昭无疑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好的选择,在男人享受齐人之福合理化的清朝,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向往和推崇更是让他成为此世的一朵“奇葩”,若是跟了他,便能处在四阿哥的监察下,讨得自由或是更为便利。 虽是出身名门,因父母双殁,他在府中地位并不显贵,除纳兰明珠的尤为宠爱,身上可供康熙利用的筹码并不多,不过是填房继室想必不会惹得当今圣上“大动干戈”的为他指婚,我们的情路或是坎坷,可也不是并无指望。 只因有了这打算,平日相处总透露些许现代思想,他心中已有平等意识做辅,接受起来并不觉突兀,倒是甚合心意,因此更是将我引为知己。只是他年纪尚幼不懂男女情事,亲昵之时不免情动,前世作为过来人,对着眼前年岁尚幼可望而不可吃的小恋人,只得生生忍住,竟成了新一轮的折磨。 时间如隙,秋季将近尾声,终是此时方接受穿越事实,或是基于安昭,更大原因在于,前主身份复杂,讹传来的前朝皇胄,若要接过她的生活轨迹所冒风险过大。我想安定生活,便要把一切荆棘铺平了,首当其冲便是除去肩上刺字。 “姐姐,惊鸿为你涂上梅花点舌膏化了字,再用活络丹融水抹上,便只会剩疤了”,她轻抚我肩头,低声打着商量。这梅花点舌膏说白了不过是浓缩硫酸,将其上皮肤生生腐蚀了,不然刺字如何去掉,之后敷上生肌活血的药膏,总能减轻肩上疤痕. 我心中虽怕,嘴上却不以为然的只让她做主,说罢便觉肩上一阵锥心灼痛,只疼的闷哼一声,感到肩上动作顿住,我松开咬紧的牙关,哼笑道:“莫要婆妈了,若是被人窥见我这般香肩半露躺于你榻上,还道你我是磨镜呢”。 “姐姐还是如此滑舌,想也不是疼的动了筋骨,阁中皆传这梅花点舌膏药效霸道,看来多是谬误了”,她声音犹如黄莺娇啼,笑着打趣,虽是如此说,却也迅速替我收拾妥帖了,扶我起身,见我额前鬓发都被汗水浸透,终为不忍:“姐姐这是何苦呢?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呢!!何必受这折磨呢!!” “只这烂摊子若不早日收拾妥帖了,日后怕安昭都要受牵连,既是决心跟着他,更不愿他因此冒险”,任她将我扶起,我嗟叹一声,却也不愿让她牵涉太多,便笑着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姐姐看那柳汝生也是极好的,常言道,宁为穷**,不做富人妾,他既是正经聘你做妻,如是称心便莫要辜负了”。 柳汝生虽是落第秀才,却也是满月复经纶,才华横溢,在一士家做的西席,他对惊鸿仰慕已久,逢闲便来探望寻视,曲唱应和倒也次次拔尖,在拢香阁已不是秘事。 第二十七回:誓将困局力挽回 ()我心中虽不认同,面上却异常乖顺点头应从,他见此也未再说话,侧身走至屏风旁,坐于梨木镌花椅的四阿哥面前,躬身作了汇报,得到四阿哥的颔首示意,这才走到外室的书桌前,低头沉思,弄巧忙跟上铺纸研磨,之后御医写了方子,隔着帘子躬身拜退。 四阿哥只静静的坐着,低垂着视线,端着茶杯淡定自若的自饮,冷漠的脸上无半点情绪外泄,我一时拿捏不了他是何想法,踌躇之际,喉间干涩,我攥紧虚披的外袍,喊来纤云道:“我喉咙干疼的厉害,你帮我斟半碗茶水过来吧”。 纤云轻应一声,顷刻便端水进来,我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润了嗓子咳了半天,才哑声道:“灶房的药煎的怎样了,快去催催他们吧,我嗓子实在是难受的紧”。 纤云撩一眼宛自不动的四阿哥,想必也察觉这内室气氛的诡异,知我故意支开她,顾虑担忧的看我一眼,我轻轻点头,她才敛眉欠身行礼拜退,急色打帘而去,直到脚步声渐消,我掩唇轻咳一声,依靠在身后的弹墨软枕,视线懒懒的扬起,看着形如木雕的四阿哥苦笑道:“贝勒爷有话不妨直说,纤云想必短时也不会回来!!!” 他这才放了手中的茶杯在身侧的方桌上,撩起袍角自椅上缓缓站起,悠悠的踱到我床前,垂下的视线盯到我身上,漆黑如墨的眸间漠然一片:“我这次不会再施援手,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低沉无绪的嗓音在静寂内室格外醒耳。 我茫然的看着他,片刻后心中方复清明,原来他是基于以往惯例,当我如今的嗜酒病发,是在拿乔作态,引他为安昭施以援助,念此更是怒火如炽,自己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他一样撇不开关系。 不计头晕,我訇然坐直身,也顾不得礼数,只盯着他阴声冷笑讽道:“贝勒爷好缜密的心思,奴才就是只雀儿,被你们爷们关入牢笼,难道还不允扑腾两声以示不满么?寡情薄幸可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那些被他屡屡猜疑的不堪和屈辱,使得我话音未落,音尾已带上了了哭腔,只觉得心中怨恨郁闷非常,几日来压制的委屈倾泻而去。 我含泪怒色瞪视他,他亦神情自若的侧身而立淡淡窥着我,冷漠的紧抿双唇,并不出声作答,那一片云淡风轻真恨得我牙痒,满月复怨气在他深不可测的目光下化作烟雾,我撇了脸不去看他,只是肩膀抽动着无声哽咽,盛怒之下的冷气呛进了喉间气道,抽泣之余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刚遇上纤云端了药汁掀帘走进,看了此情此景,放了药碗,捧了痰盂到我面前任我干呕出胃内的酸水,语气极为温和的劝慰:“小姐再怎样,也且顾忌自己的身子,又何必为了和贝勒爷置气伤了自己呢”。 “我即便是病死咳死,也强过在这里看某些人假惺惺的装好人!!!”,我怒极反笑,虚晃晃喘吁吁的依着床幔,揩去唇角的水渍,罔顾纤云一脸难掩的惊愕,不时尴尬的的偷瞄着四阿哥,瞠目结舌着不知作何回答。 我亦是有气无力的撩眉看了他一眼,瞄到那一贯冷清眸底若有似无的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愠色,撇了无干的情绪,我冷色哑声道:“贝勒爷今日的教诲奴才时时记在心间,若是无事,您也还是请回吧!!!”说罢也不待他回答,接了纤云手中药汁一饮而尽,罔顾身后的视线,拉了薄衾裹在身上,埋首其内,身体抖动着无声抽泣哽咽,也不知他在我床前站了多久,只到我在药力的作用下陷入昏睡,也还未听到他离去的靴子响。 这样只在床上躺了两三日,四阿哥再未涉足我院内,而出塞巡视的十三便暗中着人传来密函,只说安昭递上的请罪书,斐然情挚,皇帝读罢当场赦免了他的罪责,只是密诏留京的两位阿哥择日免了他的禁足,多关几日,想是惩戒当日的触犯天威。 其中根由还未细想,便有沈府的人来请,宛姨无意得知了安昭的情况,担忧心惊导致病情加重,呕血的病疾竟有了月兑于掌控之势,我哪里还有心修养,刚能下地儿便求了福晋,搬去了沈府。 太医院沈太卿早已诊断完毕,在外堂扶须长叹,待我踏进,方掀帘迎上来,不无惋惜的低声道:“我先前嘱咐,病人切记再添忧虑,如今夫人的病已是郁结于肝,转而为痨,老夫怕是无能了”。 “若不是纳兰公子之事,想必也不会落此境地”,我出言解释,犹如万箭攒心,只觉两眼发黑,宛姨视我如亲子,诗词,文赋,笔法,女红,样样得益于她的**与点拨,古时唯一待我亲厚之人,如今也要舍我而去了么?双眼温湿,我胡乱揩去面上泪渍,强忍心酸哀恸,苦声哀求:“大人,没有法子了么?便是有一线生机,我们也是能够周全的”。 “老夫不才,更何况夫人一心求死,药石也难除心病!!!”,他无奈的摇头轻叹,话中虽说无力,却也是俯身写了方子,“我这方子也只能保得住她一时的气脉,究竟能诊治到何田地,我确实不知的”。 我忙道谢接过,遣了小厮送他回府,我才掀帘走入内室,宛姨仰躺在软榻上,瘦骨嶙峋,单薄的似是只见一张皮骨,再无初见时的明媚。服侍的丫头素言面露悲色惹得我拼命压制的低泣重又涌出,自宛姨床前坐下,任她吃力的摩挲着揩去我眼角泪珠,担忧的问:“身子可是安稳了?这么几日安昭是还未解禁么?”。 “我应该早些来看宛姨的”,我哭着点头,握住她抚在我脸上的削瘦的指尖,早已哽咽的泣不成言,“他触怒了圣上,哪里能如此轻易的月兑身呢!!!”。 “只是不知我还能否活着见他一面”,她担忧遗憾的长叹一声,微微闭目长喘,只待积聚了力气,复又张开混沌的双眸,断断续续的道:“宛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性子过于刚硬,难免会吃上苦头!!” “宛姨,你这是何苦呢?难道活着的每日都是煎熬么!!!”我手指豁然收紧,抽泣着苦声求她,人该是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才会对活着没有一丝的眷恋呢!!! “我苟活数年,只愿死后,能与公子同葬,如今终能以偿夙愿!!!”,她无力的抿唇笑了,双眸顿时复了清明,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璀璨,溢出盈盈的笑意,“这十几年,我也实在是受够了,傻丫头你该替宛姨欢喜才对呢!!!”。 那神采奕奕飞扬,一时之间,我恍惚的认为,那个曾经风华无限的宛姨又回来了!!!,这犹如回光返照的妩媚使得我心中一惊,哽在喉间的话再也压抑不得:“宛姨你白白空等这么数年,值得么!,你如今才刚刚四十不到!!!” “等你遭此情劫,哪里还会会问值不值得!!!”她一脸欣慰的微笑,最后一字吐出,杏眸中的光线已然黯淡,却是阖眼陷入昏厥。 “主子如今清醒的时日越发短了,为了见二爷一面,嘱咐我若她每日亥时未醒,便针灸刺她穴位”,素言忙上前察看一番,攥着被角,满口呜咽,泪如雨下的低声向我解释。 我低声劝慰,遣她退下,默默守在宛姨榻前,看她瘦骨嶙峋,含住的泪珠儿又是忍不住滑下,攥着她的手暗自思索,说不定她再见安昭,欣喜激动之下,多撑上几日能得病情好转呢!!!可康熙巡视归来至少也要在五月底,多关安昭一日,明党心思便向着八爷党多一分动摇,四阿哥一味避嫌,八阿哥难保不会直关到巡视前一日,可宛姨大限将至,怕是难能撑到十三回来周转了,难道宛姨连最后的夙愿也不能得偿么? 我正自苦思,却瞥见院中下人抬着寿诞礼盒,才想起三日后便是明珠70寿辰,忍不住心中一动,忙掀帘对着垂首守于门前的小厮道:“你找人去东府请了大院的富森少爷过来,就说沈府有事,让他速来!!快去吧”,虽说与纳兰富森见面多为不妥,可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消片刻,纳兰富森便面色焦急的揽袍小跑着撩帘而进,见我悄悄的伫立在正厅中央,惊慌之下忙不迭的掀帘退出。 “富森少爷稍慢”,我忙提裙快走几步跟上,低声的喊住他,隔着雨过天晴纱帘低声道:“子衿有事相求,还望你能进正厅说话”,讲完之后,也不顾他的迟疑踟蹰,缓缓的退回到榻椅前等他进来。 他稍稍耽搁了须臾,却也是掀帘进来,只是站在帘前远远的看着我,并不上前靠近,已是低声焦急的问道:“我姨娘怎么了,可是病情又有了不妥么?” 第二十八回:君为家山我为君 ()“宛姨她睡了,是我着人请的少爷”,我微微摇头,见他俊朗的脸面上神情有小小的放松,我强忍住心中悲痛,踏前一步,低眉顺目的道:“三日后便是相国的大寿,若届时我以四爷家姬的身份登台献艺,借此说出密诏内容,安昭少爷能有几分月兑困的把握?”。 “万万不行”,他面色一变,不自禁的顿步扭身,无声的四处打量一番,帘外空无一人,而内室只有素言在宛姨榻前守着,他这才安心的上前迈了几步,婉言轻声劝道:“如今朝堂形势不明,你身份又是大忌,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好!!”。 “打墙也是惊了土,行至这一步,我的身份如何也是撇不清的”,我顿了顿,眼角微阖,便有泪珠儿无声滑落,垂头揩去滚落在唇边的泪滴,我扬眸苦笑道:“宛姨心心念念惦记着安昭少爷,若能见他安然解禁,欣喜之下,病情好转也说不定,即便不成,也算是以偿宛姨生前的夙愿了!!!”。 他儒雅的脸上也有些许松动,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生身母亲,只是稍一迟疑神采熠熠的眸光便黯然下来,苦声摇头否决:“如今朝中政事是有四爷,八爷两位贝勒监管,若是不慎出了变故,我只是纳兰府中的汉人庶子,怕是半分力也出不上,你孤身一人可如何周转呢!!”。 “只要少爷能安排我进入家宴便可,我能想到此法,必是有了万全之策”,我掩去心尖的忐忑,扯了扯唇角撩起一抹笑意,故作不以为然的宽慰他,“我已于昨日封了私信求助十三爷,想必他能赶在四爷回京之前替我周全求情!!”。 “此刻能否可行,贵在出其不意,是要半分消息也泄露不得”,纳兰富森皱了皱眉头,显然已做了妥协,不觉攥上腰间的白玉花鸟玉佩递给我,低垂着眉眼作揖道了谢,“我这就回府安排,你若是有事,拿了这玉佩寻我就可!!!”。 我忙上前接过,提裙回礼,轻声道谢,只到他掀帘退出,我扭身坐回到厅内榻椅上,不觉陷入沉思。 所谓的“不立不破,不破不立”的破釜沉舟,也莫过于此吧,我的身份既是致命利刃,此刻却是能够助我月兑离困境的救命稻草,作为曾经隶属九阿哥的细作,八爷党自然不会将这笔账记在自己头上,多好一个进谏四阿哥监管不严的良机啊!! 四阿哥离京未回,乌拉那拉氏想必也不会束手承认,自然借我百般推诿。我知四阿哥对我动心,可用情到何地步,正好可以趁此做个试探,也好以后用作保全自己的筹码。 只是我和安昭,表明了身份,怕是半分相守的可能也无了。 我以宛姨病重,榻前伺候为由头向乌拉那拉氏告了罪,宿在了柳家。 在惊鸿清越的箜篌声中翩然起舞,好在四阿哥虽不在府中,乌喇那拉氏倒也明理,除了寿礼,另请了京中出名乐班登台献艺,得了纳兰富森周全,届时我以舞姬混迹其中。惊鸿得知缘由,当即作曲编舞。 一曲终了,她递上净巾待我揩去额上汗渍,待我喝了润喉的茶水,方柔声劝道:“姐姐也且歇歇吧,昨儿只眯了两个时辰,再怎么紧赶,自己也要顾及身子”。 我掀臀坐于地上,任温润的茶水浸过喉间,缓过了片刻精神气儿,才眯眼黯然的摇头道:“如真是妥了,我这几日受得煎熬也是值得!!!宛姨待我亲厚,这是最后也是我唯一的报答机会了”。 “姐姐先前学过,也是有了底子的,如今不过是重温,远不用这般刻苦”,惊鸿提壶为我续了水,也在我身侧坐下,或许感受到了我绷紧的情绪,软语开解,“不过两日,看看姐姐的腰身都瘦了一圈了!!”。 “我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我不以为然的出声反驳,无法细说其中的还魂缘由,撑手挡在额上,遮住夏初略微刺眼的阳光,借机转了话题,“真是委屈你了,四爷得知,怕是连你也要责备”, “原抵不上姐姐为我做的分毫”,她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浓茶,一味的摇头,压低声音真诚的道:“若不是姐姐相助,惊鸿怕还在拢香阁难以翻身呢”。 “我才不信,净是拍马虚夸,即便没有我帮忙,你这些年的身家也可以自赎,哪有你说的贵重?”我对她的感恩戴德不置可否,不以为然的出言反驳。 “姐姐想是不知勾栏规矩,殊不知阁中姐妹皆有私藏,赎身自是绰绰有余。只是要借功名在身之人相助除了贱籍,做成良民,否则即便自赎得了自由,虽非明妓,实为暗娼,纵是遭人轻薄侮辱,也无人为此出头,因此姐妹们多半寄身于官家,作奴作妾”,她眸光恍惚,带着旧事不愿重提的犹豫和迟疑。 我对古时娼妓所知不过来自《百家讲坛》的寥寥数语,细究之下方知是皮毛,清时等级森严,却不想苛刻到如此地步,又怕会触了她的心结,再说话时已带上了些小心翼翼:“若是嫁人,总是好的?” “为妾自是无妨,正经娶来做妻的多半是下九流人士,虽说无碍,只是误了孩儿,贱民之后,子不能拜朝入仕,女只可为娼为婢,如无姐姐相助,汝生纵是愿娶我做妻,府衙怕也是不允的”,她收了视线,娇媚的脸上有几分神色惨淡。 本是借戴铎之事讨了四阿哥的好,他隔日便着人送来惊鸿的身契连同文案,如今细想,惊鸿身为罪人之后,替她免去贱籍想是费了一番周章,他却从未提起,是得益于我日渐明朗的利用价值么?念此我心中的笃实不免有增了一分。与我不过是便利,与她却成了天赐施恩,实不愿她对我感激涕零,只得软语劝她以作排揎。 三日时间弹指而过,宛姨的身子更是一日胜似一日的破落。我心焦如焚,却始终是一筹莫展。 明珠本为清史留名相国,虽已落势,康熙恩宠亦在,寿诞未到,便已下了诏,只说那日纳兰府上宴席酒食皆有宫中所出,这于皇族子弟尚是少见,于官宦之家犹是殊荣。 果然当日,香车宝马一辆接一辆,铺满了纳兰府前的一条街,好一派烈火烹锦的繁华景象。只是“三千繁华笔走沙,浮念之间镜中花”,将家族的存亡,兴衰依附在在位者的喜怒之上,这种恩宠又能持续了多久。这次牺牲的是安昭,下一次呢? 我心中暗自月复诽,压住忐忑心跳,跳的不过是一首寻常的《天女拜寿》,曲罢舞毕,我提着戏服袍脚,作势打帘离去,还未迈出几步,果不然被一温润嗓音出声喝住,我忙假装不知缘故的转身俯跪在地,恭敬谦卑,诚惶诚恐的道一句:“八爷吉祥”。 “你这奴才,好没眼色,怎得贺词也不唱,巴巴退下了,却是哪家戏班的规矩?”坐于首位铺了大红宫锦的坐席上的八阿哥温润的唇角噙笑,眸光不动声色的在我脸上扫了几眼,眉头紧蹙,看似慵懒,实则严厉的呵斥。 我本欲作答,却被一侧阿灵松阿踏前一步抢了先,他对霜迟觊觎已久,却屡屡遭我借十三之名从中作梗,想是早已怀恨在心,他不屑的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殷勤答道:“八爷,像是端午四爷府内家宴唱口技的丫头!!!” “果然”八阿哥侧身端起大理石桌案上的青花缠枝纹茶盅慢条斯理的饮了两口,优雅的放了杯,视线上扬,盯我两眼,眸光收紧却散出笑来:“即是四哥的人,怎不安分在府守着,这岂是你能撒野的地儿!” 我假意四处张望,忙又低眉顺目的下跪,带着几分相思焦灼的难耐求道:“听人说,安昭公子今日能复自由,不想竟是谬传,奴才与他数日未见,心中焦虑,忘了行礼跪安,还望八爷赎罪”,赦免安昭的密函并未宣读,可以明珠的能耐,明党怕早已知晓内容,只是碍于八阿哥。 如今有了监管之一的四阿哥府中之人的明示,以此为契机纷纷出声求情,纳兰明珠尤甚,他咚然跪在八阿哥面前,花白长须下的唇角颤动,凄然求道:“奴才一生独爱此孙,知他在朝堂之上屡犯天颜,望八爷代为美言,老臣纵死也瞑目了!!!!” “老相国言重,皇阿玛早已免了他罪,只说关上几日煞煞他的倔儿,既是提起此事,那便借此请他出来,也好让老寿星欢乐欢乐!!!!”,八阿哥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忙恭敬的上前搀起纳兰明珠,又命跟前小厮请了安昭来,方挑眉着我起身,欲笑不笑的道:“你且回去,细中根由,我自与你家主子理论”。 我忙跪安拜退,借着混乱坐了纳兰富森安排的小轿离了纳兰府,步履匆匆犹负沉重,虽已于三日之前向十三递了求救密函,若不能先于四阿哥回京,想出计策,于我,怕又是另一劫数。 第二十九回:闻得明月生夜寒 ()刚心绪不定的迈进府内,十三快马的私信便随之而至,他虽对我的一意孤行甚为无奈,却也着我放心,他已是竭尽全力求救于留朝的亲信和素日交厚的明党,替我暗中打点周全。得了他的帮助,我能侥幸躲过四阿哥他们的刁难想必不是难事,我心绪稍稳,一味的暗暗窃喜,自然也不会料到,我的自作聪明为日后落拓的十三,带来了怎样的无妄之灾。 果然次日午时刚过,乌喇那拉氏便着人请我去前堂,说八爷有事要问。我心中忐忑的随小厮到前厅,阿灵松阿早已等候多时。 “福晋吉祥,阿大人吉祥!!!”明显的来者不善使得我心中一惊,忙敛了神色,欠身个个道了万福。 “回福晋,既是这奴才”,阿灵松阿阴测测的笑了一声,拿指尖远远的点了我,躬向乌拉那拉氏回话:“于昨日寿宴上私泄密诏内涵,八爷特遣奴才来问罪”。 我揽着裙摆跪下,作出楚楚可怜的姿态,眸中酝酿出几分湿润,含泪抬眸道:“奴才不分事理,听信传言,还望福晋,大人赎罪”,边说边不忘磕头认错,按照十三的安排,巧妙的将罪行推给了他人。 乌喇那拉氏别有深意的看我一眼,蹙了蹙眉,雍容华贵的脸上笑容不减,秀唇轻启道:“参领大人意下如何,这奴才本该任由大人处置,只是贝勒府中来人杂乱,究竟是谁起的头,透的信,我自会查清,毕竟内府事宜,总是不便声张的好!!!”将我交出,既是自认了罪证,为了四阿哥清白,想必她也会护我到底。 她顿了顿,搭着身侧的丫髻,踏着花盆鞋,研姿款款的走到正厅主位的一张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前,稳身坐下后方掩唇笑道:“如今贝勒爷并不在府中,我一妇道人家,岂敢轻言朝事,不如留下这目无王法的奴才,待爷回了再做定夺,也好给八弟一个交代,否则传讲出去,倒显得我治家无方了”。 “福晋言重了,既然福晋心中自有尺度,八爷的使命奴才也算是完成了”,阿灵松阿悻悻的瞪我一眼,收了初见时的嚣张气势,沉默思忖片刻,向乌拉那拉氏躬身打千儿:“即是无事,奴才便先行告退了”,得了示意,方起身行礼拜退,顷刻便不见了人影儿。 我伏跪在地,一直未敢起身,直到尾随阿灵松阿的小厮也不见了踪影,我拢着裙摆,侧了侧身调了方向,向乌拉那拉氏磕到,满含感激的谢道:“奴才多谢福晋出言相助”。 “你这奴才,看来是我素日里太过于宽宥于你,才使得你如此肆意妄为”,她搭着丫髻袅娜起身走来,低了低身子,探到我面前,额上大拉翅的绸缎流苏垂下,其下秀窄的眉毛蹙起,轻笑婉约,贵气雍容的气势十足。 “奴才不敢”,我只看了一眼便敛下了眉目,又复以额抵地,故作惶恐道,“奴才为情所困,一时自乱阵脚,累及贝勒爷素日的声名,是奴才该死!!!”。 “你筹划了这么许久,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挑眉敛了笑,面上的温婉之意净褪,以丝毫不逊于四阿哥的凌厉与威严,一字一顿道:“不论和爷定了什么契约,也且记住,要你生,要你死,也不过他一句话,他终是咱们的爷,你莫要仗着他的宠爱,次次放肆,你若真是一心寻死,他也未必救得了你!!!”。 “福晋的教导奴才时时牢记在心,再不敢有所逆触,纳兰公子的事,奴才亦不敢做何奢望”,我低头顺目的再次俯身跪拜,说的真诚,一字一顿如同发自肺腑深处,将心中的真实想法深深掩去。 “不敢那是最好”,她收了身,呵呵冷笑,只一瞬之际,艳丽的脸庞已复先前的温婉雍容,似乎方才的飞扬气场只是我的错觉,她以不甚在意的口吻淡然道:“起来吧,你公认与人有私,若是不罚,又恐府中他人效仿,罚禁闭十日,另抄《列女传》十遍,祠堂自有笔墨,白颦,领她去吧”。 我忙垂头轻应,恭敬的揽裙起身,跟了眼前的精装旗服丫髻,默默的向后院的祠堂走去。守门的皂衣小厮见此忙开了锁着我进去。 家祠中采光不好,若非四面八盏琉璃翡翠长明灯,也看不清墙上的鎏金画像,供奉的是从努尔哈赤到如今康熙帝的满清名人,及其各自妃嫔妻妾,其下高大恢弘的翘头案上是厚实的清室族谱,及精致华美的鎏金缠枝牡丹香瓮,地上蒲团虽崭新却已磨得细薄。 就其坐下,右手侧尺高方桌上,规矩的陈着笔墨纸砚,《列女传》,《妇德》,《妇容》,《女戒》等,我苦笑一声,磨了砚,细细临摹,晚间有人送来饭食,只是默不作声的将饭菜搁在门前,便急速的离去,对于我的询问丝毫不作答。 过了六七日,这一日晚上刚过了掌灯时分,我心焦越发难耐,不知酒宴之后安昭,宛姨又怎样,心绪烦乱,忐忑不安之际掷了纸笔。 我正撑着额头,斜靠在方桌上,昏昏欲睡,祠堂一侧的偏门处,有人在轻叩门沿,窃窃的轻唤,我忙提裙站起,斜趴在门缝上向外看。 “小姐”,是纤云在跟着木门在外低声怯怯呼唤,得了我的轻声应答,不见迟疑的问:“禁足的时日快到了,小姐的《列女传》临完了么?” “差了两遍,贝勒爷这两日就回了,我哪有心思管这些!!!”我贴着门缝,看不清她的脸面,心烦意乱的回道。 随着簌簌的声响,她自门缝塞进两叠纸团,轻声解释:“纤云这几日闲来无事也抄了几遍,拿来于小姐应应急”。 我忙捡起掖进袖兜内,迟疑犹豫半晌,终是压抑不住,带着几分忐忑低声问她,“外面的,情景儿,还好么?” 默然沉寂,只等的我心焦之时,才听见她深叹一声,怆然道:“安昭少爷无事了,只、、、、、只是、、、、、沈府的宛主子去了”。 我脚尖一软,扶着门闩瘫跪在门基上,似是心跳挑上了喉间,声线嘶哑发不出半声音息,潸然泪下之余不禁仰天自问,宛姨,宛姨,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你与富森,安昭数十年的母子之情,与我朝夕相处的师徒之情,还抵不上那短短的一年欢愉,你究竟是输给了所谓的死生契活的深情,还是败给了这深宅大院中数十年暗无天日的孤独寂寞呢!!!! 几年来我为了生存费尽心思的筹谋,于宛姨而言,却是如此的弃之如敝屣,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么!!!还是说那形同枯槁的日子是如此的绝望透顶,让她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再煎熬下去,我抽泣着一声声的细问,却不知谁会替我回答。 有院中掌灯的下人三五两群的提着灯笼远远走来,去了石质基座灯楼上的五彩琉璃护窗,替长夜照明的夜灯着火,隐约听见声响,面向我们高声责问,引得守门的小厮也开始不住的巡逻,我忙催促纤云回院。 直到她没了影儿,我才踱回桌前,又撑身哭了半饷,方收了心绪,正暗自思忖来日怎样应付四阿哥的盘问,无意之间被摊在桌上秀丽的蝇头小楷惹得浑身发凉,两份楷书细细对照之下,字迹分毫不差,别说乌喇那拉氏,连我自己都难以分清,有几分像或许还情有可原,可为何相像的如同刻意模仿一般? 两年前的七夕夜,九阿哥甩在榻几上的那份簪花小楷不由的便浮现在眼前,形容相似的笔迹,其中利害干系,错综兜绕的缘由,相比之下已是显而易见。 想到与我亲近的纤云,或许正是四阿哥留在身边的细作,不免有些大失所望,加之宛姨离世的噩耗,脑中更加混沌,趴在桌案上浑噩睡去。 解禁当日,乌拉那拉氏只遣了跟前的白颦取了罚字,连惯常的盘查都未涉及便解了禁,多半是十三背后周全的缘故吧。也正逢四阿哥回京,只听说他刚入府门,等待已久的宫中内监封了轿子来请,他外衣也不及换下,便匆匆赶去了。 直捱到掌灯时刻才得闲。我故意支开纤云,弄巧,孤身一人来到了健柏院,清秀的门童恭敬的通报后退下。 我径直提裙掀帘进去,将纤云前时送来的楷书扔在他面前,忍住那一路缭绕直到嗓子间的寒意,只冷笑盯着他并不说话。如今这消息皆靠书信传递的年代,字迹成了一个人身份最好的佐证,虽不知纤云的目的,可大凡与眼前人月兑不了干系。 他一手执笔,对我扔上的信笺并未拆看,只是淡然自如的仰视看我,仿佛今晚我的出现都尽在他的意料之中,极为淡漠的阴沉冷笑道:“果然是关心则乱,她真是越发的长进了,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妥”。 第三十回:何处锦囊收枯骨 ()“纤云不过一个小小的奴才,哪里抵得上贝勒爷如此深思远虑”,我在他阴寒恻恻的注视下,攥着指尖挺直腰杆,侧头朝他努嘴一笑,无比讥诮的一声轻哼道:“贝勒爷想要我作甚么,只管坦白说,我但凡做得到的,必定万死不辞,可若是一味算计利用,届时败露,贝勒爷可别怪奴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话依旧不知轻重,看来还是这些时日吃的苦头不够”,他淡然一哂,并未因我话的无礼动怒,眸中清寒渐褪,反倒浮出片刻惊愕,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欣喜,还未待我深究,便滑向深不可见的眸底,垂下视线,犹带三分解释:“她虽是眼线,也不是为你所设”,他声音清凉如玉,抬眸静静的看着我道:“你之后性情大变,能至今无恙的月兑身,全得益于她!!!” “那我倒要多谢贝勒爷替我暗中打点了”,我故意忽略他那些微的情绪变化,被他话中微不可察的亲昵惹得尴尬不已,本就因妄为累及到他有些许的内疚,看他却没有丝毫的怪罪,心中先前的怒气腾腾全然化为乌有,侧了视线不去看他,“恐怕从始至终与九爷通信的都是纤云吧,经贝勒爷这么一点拨,倒显得她分外的大公无私了!!” 对身为哑儿的前主而言,书信是与九阿哥唯一的交流方式,他明知底细,却又听之任之,只怕是调了包的缘故吧,难怪他能如此轻易的相信我并非本尊呢,也难怪我穿越至今能安然无恙,恐怕连七夕我的走失也是他们有意为之吧,只是纤云无端暴露,难道不是得了眼前人的授意么? “你能这样想,那也是很好”,他也不出声辩白,旁若无人的收了视线,神情自若的继续临摹眼前书案上的拓本佛经,直到写了满满一篇,才沉声道:“如今府中眼线只你一人,老九纵使起疑,也不会捻断了它”。 “除了姬芸,还会有谁?”,我心中有些迟疑也有些好奇,倒不信九阿哥安排眼线,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那是你从不曾想到的人”,他漫不经心的拿了手侧的和田玉镇尺,将摹好的佛经张张捋平,放正,幽幽森然的望我一眼,低沉的嗓音似是带上了一丝怜惜:“先前晟睿院中被仗毙的丫鬟绿绮!!!”,话说的笃实,没有丝毫的迟疑。 我在他略带悲悯的眼神下瞬间定住,那个经我打趣便面色赧然的丫头,那个娇俏婉婉的将我唤作姐姐的丫头,那个我闯家宴,受杖刑,只为之讨得公平的丫头,如今这一刻,她让我成了世上最可笑的傻瓜。 房内早已撤了冰盆,我却陷入彻骨的凉意中几欲灭顶,当你感激于他们关怀的无私体贴,伤感于他们命运的不能自由,不平于他们际遇的悲惨坎坷时,孰不知,不过是他们脸上的面具堆砌出的独角戏,你永远分不清孰是真情,孰是假意,反倒不如眼前这冷面王脸上一瞥一怒的泠泠姿态来的真实。 虽是如此想,我还是止不住被心中残存的几分天真和乐观勾出了质疑,或许还是基于对他的不信任,我禁不止冷声低问道:“即同是八爷的人,侧福晋怎么还会指示人杖毙了她?” 他莹白修长的指尖轻揉眉心,似为我的愚钝不开窍头疼不已,长睫轻扬,终又抬头看我,似笑非笑,蹙起的眉头略显责备之意:“前儿十三还夸你聪慧,如今看来多半是是谬赞了”。 是了,既然老八能铺就条条眼线,当然不会少了太子(zi)党(dang)羽从中作梗,看他似是识破了我的小心思,我抚上鼻尖,颇为尴尬的讪讪笑道:“只恐这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在贝勒爷兄弟中都成了愚儿”。 他却未再回话,长睫低垂,明明毫无情绪波动的脸上,生生让我察觉到了些许寂寞与难过,一时之间,恻隐之心萌动,将心中酝酿积郁一天的忿然冲淡了几分,因七夕那日对他的怨怼稍稍平复。 妻妾各谋其政,府中眼线横生,都说家是避风港湾,可他虽贵为皇胄,怕也只有在这间书房,才不用时时算计,步步伪装吧。若是平庸世子倒也无妨,可他毕竟是私窥天下,位列九五的雍正王,就连那寡情薄幸想必也是为韬光养晦所着的保护色,位卑却毫不怯惧,内敛而孤傲不减,想必便是如此吧。胸中偶尔翻腾起同病相怜的愧疚和怜悯只惹得我心中警铃大作,忙努力压制下去,都是自身难保了,我哪里还有这悲天悯人的圣母情怀。 “现在还怨她么?”他铺开雪白的宣纸,提笔沾了墨,勾了一个苍劲漂亮的撇捺,却无意收笔顿住,抬眸问我,即便是饱满的笔尖上有墨滴滑落,痕迹在洁白的宣纸渲染开来,他也是毫不在意。 “我若说恨她,贝勒爷便会依言撤了她么?”我眼角微眯,故作一脸的懵懂,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挤兑他:“我院中的细作又何止纤云一个,贝勒爷可能一一平息吗?” “呵”,他不顾我佯装的咬牙切齿,一声轻笑中显已带上一丝愉悦之意,我的心就此一味放松下来,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虽对纤云恼怒异常,但却只是稍有怨怼,我们不过是挣扎在权势下的卑微小人物,谁又会对谁做来完全的忠贞。 穿越醒来,既要性情大变,让四阿哥相信我并非本尊,又不能过于醒目,惹得九阿哥猜忌,动了杀机,这其中,多少是借了纤云的遮掩吧,而我今日巴巴赶来,揭了她的面目,只是想要告诉四阿哥,他的那些伎俩我都明白,之所以没有提上台面,是基于我对纤云的感激,不是因我一味的愚钝无知,任凭他肆意摆布。 他不再理我,径自沉浸在经书的佛礼中,一脸对我罪状既往不咎的神情却难消我内心疑惑,毕竟两天前八阿哥还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突然的偃旗息鼓,更是让人心生忐忑,转念一想,怕是和他回来便直赴宫中有关,本想问他,又记挂着宛姨的入殓,欠身行了礼便急急的退了出来。 解禁之后,我终于得知了详由,原来宛姨苦撑着见了安昭最后一面,带着我难以理解的决绝溘然长逝。今是守夜的最后一晚,因先前献舞之事,惹怒了乌拉那拉氏,我还道这次出府会受到她百般刁难,不想只是做了通报便被放了行。 命纤云封了厚礼,我乘着一顶小轿,便趁夜溜出四贝勒府。从沈府后门拐进,刚躬身掀帘迈出,巧遇着疑露在二角门前垂首候着,看是我们忙迎了上来。 随他路过正厅,设在其内的灵堂中白烛燃的正旺,雪白帐幔内灯火通明的如同白昼,金漆鎏金红杉棺木前,丫头仆役满身缟素跪了一地,只见十几个搭着绣衣,靸红鞋的尼僧侧卧在蒲团前,行香拜水忏,默诵接引诸咒的声音不绝于耳。 只是除了自家的丫髻小厮披了孝衣,纳兰府内只来了瞻毓一人,他一身素色家常惯服跪卧在火盆前,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儿,身旁有小厮垂手伺候他点纸。不大的灵堂内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却是分外的冷清。 我忍不住心中一酸,宛姨本是妾侍,哪怕是富森的生身母亲,瞻毓的亲身祖母,在世人眼里也是奴才,主子为奴才披麻戴孝更是逾矩,更何况是扶灵入丧呢,就如同20年来宛姨只能听富森唤她“姨娘”一般,也是那一刻我才理解了厌恶十多年的探春,这般变态扭曲的妻妾制度,难怪会培养出如此畸形的亲情。 念此更为宛姨不值,我强忍心中悲怆,拐进里屋披了备好的麻衣,趁着当儿问起不见踪影的富森,安昭兄弟两人。 疑露正垂手立于一侧,见我问起,撩了一眼屋外夜色,也带上了疑惑:“太爷不允宛主子葬入祖坟,两位爷白日去求情,想必也该回了”。 “当初不许宛姨入府,今又不许他们葬于一处,相国此举也太过于蛮横了吧”,我正宛自替宛姨不值,听他这样说,未见思索,心中的忿然月兑口而出。 只是话音一落,吓得疑露早已白了脸,纤云也为我的无礼惊得不轻,忙踏前扯了我的衣袖,以防我再口出狂言,轻声责备:“小姐怎地忘了,宛主子至今还未有名分!!” 我心中不解,冷笑道:“那又怎样,名下也有子嗣啊!!富森少爷可是她实打实的血脉至亲”,多么习以为常伦理纲常,怎么倒要我提醒呢!! “小姐越发糊涂了,既无名分,如何纳入族谱,不入族谱,又怎能埋得族坟,即便纳兰大人应允,恐数百族人也难能赞同,小姐怎么把这族规都给忘了!!!”纤云茫然的看我一眼,似是为我连如此常识的礼节尚能出错而惊诧不已。 “那可怎么办呢?”我见她起了疑心,忙敛了神色,隐下几分怒气,借着撩去额间碎发掩饰,悻悻然道:“这样兜来绕去,难道竟是入不了土么?” 第三十五回:几日行云何处去 ()“奴才今日刚从十三爷府中回来,还是贝勒爷亲派的任务呢!!!”,我看他毫无尴尬可言,自身也不好太过于耽意纠结,只是揽了寝衣宽松的下摆将其下雪白的果足遮掩的严严实实,侧头将脸颊的乱发别至耳后,方笑着回答:“只是还未来得及!!”. 不妨一抬眸正撞见纤云杵在偏间蝉翼红纱门帘处,小臂上搭着一件雪青色软绸上襦和雪白的垂地百褶裙,眼神躲躲闪闪的站在哪里,面色踟躇尴尬,怔怔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面上压制的炽热又噌噌的窜起,也只得装作不知,却禁不住羞惭的垂眸低声道:“奴才是待十三爷病愈方才打道回的府,本来是要亲自汇报的,可健柏院中的小厮说贝勒爷正在前堂会见外客,奴才便未作打扰,还请贝勒爷赎罪!!”。 谁想我话未讲完,便有凌乱的脚步声自院门前响起,他跟前的青衣小厮恬愉已是快步跑来,只隔着门帘恭敬的道:“纳兰府遣了轿来,请贝勒爷前去赴宴!!”。 他面带不耐的懒懒轻应了一声,若无其事的淡淡窥我一眼,这才撩袍自座上起身,清冷的嗓音说的有些莫名的意味深长,微不可察的担忧和自责一乍而现:“这几日既然辛苦了,便好好的在府中歇息修养,多想也是徒劳伤神了!!!”。 “为贝勒爷做事,怎么能叫辛苦呢”,断然不容自己被他看轻,我故意岔开他话中暗藏的深意,故作不以为然的娇声笑道,看他正待迈开的身影一顿,强笑着揶揄道:“贝勒爷若想要问什么,只管遣了下人即可,那里还值得亲自来一趟!!”。 他似笑非笑的撇我,双眉微挑,只拿他那幽深的眼神看我一眼,已是提袍大步离开,行至门帘处,却听见他清亮如玉的嗓音甚是威严的对着小厮命令:“你稍后去管中,让他们给瑾瑜院送些碎冰过来!!”。 看着他急急提袍而去,我不免浮出些无端的惊愕和猜疑,难道说这冷面王方才巴巴跑来,是基于愧意特地前来安抚我的么?细想之下不觉好笑,是啊,以他素日的性情,不是猜忌便是利用,若他能做出如此贴心温情的事还真是格外的滑稽呢!! 经他这么一惊一吓,我哪里还有半分睡意,无端收起满月复的自怨自艾,看看时辰临近午时,喊了纤云替我换了家常惯服,又做了稍微的梳妆洗面,只是动不动便有沁出了一身的汗,我捏了手侧的百花穿蝶六角菱扇刚随意的扇了几下,便有婆子进来通报,说是管中有人送了冰盆并一些瓜果过来,果然不愧是四阿哥吩咐的,这办事效率真不是一般的速度啊!!! 四阿哥跟前小厮恬愉亦是紧跟其后,已进帘先躬身向我行礼得了令,命丫鬟将手中捧得几个绿地套紫花的琉璃果盘放在的对侧的长几上,其内寒浸浸的红莹剔透的玛瑙葡萄颗颗饱满,黄澄澄凤梨的清香似是氤氲着迎鼻袭来,去皮削瓣的质地细腻如同羊脂的西番红心脆(哈密瓜某一品种)色泽橙红,浓香四溢,经久不散,更甚者是产于台湾的番石榴,清香可口,如同幼儿拳头般大小,浅黄绿色的脆薄果皮,看上去尤为喜人。 我面上一僵,受宠若惊之余不免疑惑,四阿哥这次摆的又是什么架势?难不成是因为我劝说十三有功,他今日特意打赏犒劳我的么?自然不能细问,我只得将心中疑惑按下不表。 丫鬟退下,新换上一批褐衣短衫小厮捧着百鸟花卉的冰盆垂首侧立,恬愉这才踏前一步,对着我异常谦卑的低眉道:“姑娘可是要指示下这些冰盆摆在什么方位才好?” “且按照府内其他院中的规矩吧,我素日里也没有这些计较”,我揽裙下榻行至长几前,对着案几上的瓜果随意的看了几眼,心中暗暗称赞,却不忘侧身对正做着指点的恬愉,轻声笑道:“贝勒爷赴宴,你怎么没有跟前伺候?” “贝勒爷身子不适,正在健柏院歇着呢”,他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有略微的躲闪,却是紧踏至我跟前,尤为窃窃的垂眸恭敬答道:“今日本是纳兰府安昭少爷大婚,圣上亲自开的金口,自然是天大的荣幸,其他府中主子更是欣然往之。贝勒爷倒也奇怪,虽说不喜这样喧嚣的场面,只是素日里怎么也会走个过场,可今日老相国遣人请了三遍,却是徒劳而返,倒不知是什么缘由呢!!”,他话音落下,挑起的视线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我被他带有几分深意的眼神惹得有些讪讪,只是默默垂下视线笑而不语,捻指扭了一颗红莹莹的葡萄含进嘴中,一股子清冽甘甜在口中晕开,格外的冰凉沁心,脑海中应景儿的浮现了四阿哥清冷依旧的眉目,心中莫名的便有一丝温情顺着喉咙直抵心尖。 安昭大婚,纳兰府庆贺的络绎不绝,比明珠大寿那日是过之而无不及,说来毕竟是太子(taizi)爷的连襟,迎来贺往的比比皆是,只听说那日迎接新福晋出轿吉时抛洒的糖莲子,桂圆干,金钱桔,铜板钱等便使得府门堆围的孩童捡拾了半个时辰,盛况想必也是空前的,听此才知我和安昭是如此的天真幼稚,不论他的身份是怎样的尴尬,不值重视,只是作为纳兰府中的一员,他作为政治联姻的效用从始就已经是注定了得。 秋去冬至,很快临近异世的第四个年关,安昭除被康熙赐名永寿外,婚后生活却也平和,其妻阿思帕温柔贤惠,甚合揆叙夫妇心意,挑起的党派之争似是尘埃落定。 只是我倒过的不甚平顺,一场风寒缠绵持续了数月,精力也去了大半,病愈之后,虽然每每提及前事,仍然心绪沉闷,只是相比之前,却有些释怀,而四阿哥暧昧不明的态度,却也不愿点破更是令我心生忐忑,念及京中诸事无碍,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下雪了,我信步踱到院中,任漫天雪花飞舞抖撒在我头上,与瑾瑜一墙之隔的梅绛居内那遮天映日的红梅,花团锦簇,溶溶荡荡开的正盛,随着轻薄的微风扫过,点点红凝如胭脂的红梅花瓣越墙而过,落在我的肩上额头,我却是悄然站着,浑然不知。 记得初次与安昭亲近交心也在飞雪日,音容相貌犹在昨日,呵,我轻拍额角,捻去粘在额上的清香梅瓣,借机掩去心间苦涩,暗自月复诽自嘲,想这些做什么,既然决心离开,自要抛得远远的。 “小姐”,纤云一声怒色娇叱,将我扯至檐下,探身替我拂去肩头薄薄的一层落雪,不住的轻声埋怨:“大病方愈就这样不顾惜身子,小姐真是要再犯病才安心么?” 我掩唇轻咳一声,揉捏着冻僵的手尖,看一眼她替我拢上的竹叶青压银丝飞凤纹大毛斗篷,心中一沉,禁不住低声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般金贵的斗篷?先前我怎么不曾见过呢!!” “小姐不知么?是晌午福晋着人送来的”,纤云漫不经心的轻声应了一句,替我系上斗篷的带子,侧身取了树于一侧的青绸油伞塞到我手中,锲而不舍的暗暗嘱咐:“这过堂风最是厉害,小姐病根未除,回来定要喝药去去寒气”。 “好了好了,知道了,恁地聒噪”,我心不在焉的笑着随口敷衍,敛下眸中的惴惴不安,转眼瞥见随行的小厮垂手侧立,我侧脸摇头笑道:“好了,你也回吧,再贫下去,十三爷怕是要等急了”。 说罢撑开油伞走下廊檐,碎步走到十三遣来的厚毡软轿前,薄雪覆身的轿夫忙上前打帘,我倾身钻了进去,拉起软椅上银白的狐裘毡毯盖在腿上,捧了手侧的鎏银百花香炉在怀,在软轿徐徐前行中,我陷入了沉思。 若要离开,亟待解决的便是我这身契问题,顶着李四娘的名头,终有一天我会为此丢了小命,且惊鸿,霜迟我也不甚放心,京中总要有人照应,无一不需借助四,十三阿哥。我便提议,如四阿哥愿意相助,离京之后,每逢年关我便将后世史书记载的来年大事,以书信告知,来作回报。这些自然不可当面说出,封了密函,求十三传递,也省了回绝的尴尬,十三未时传话已办稳妥,着我申时前往茶馆会面。 不及片刻,小轿稳稳地停在了茶楼的偏门,轿夫打起帘子,十三跟前的小厮灵均正冻得畏畏缩缩的站在廊檐下四处张望,看到了我,忙俯身去了手侧的油纸伞,疾步跑到轿门前,撑开擎到我头上,却不忘细细的笑着解释:“姑娘可来了,我们爷都等了好一会了,又怕姑娘冻着,特遣了奴才回府取了避寒的氅衣。!!!” “有劳小哥儿了”,我忙温颜出声道谢,从小轿中踏出,手拢斗篷,随着他快步向前堂走出,走到廊下,待他收了伞,打起门帘,我躬身踏进,已觉温香拂面,撩一眼大堂,更加是惊了一跳。 第三十六回:写一句尘心如水 ()隔开数步便置有的青鹤瓷九转顶炉,使得堂内香雾缭绕,更有小叶白线岩美人榻数个,穿插之间的汝窑天青釉面滴水紫檀壁橱,由青鸾牡丹团刻象牙围屏曲折隔开,我纵使不识古迹,也看出价值不菲,其上是大片的即兴泼墨山水,伴着喁喁私语传出,更妙的是跑堂,小厮,皆清一色翠墨长袍,个个唇红齿白,俊俏的出奇,黑白相间点点青翠,无不将中国古韵的含蓄浑厚,风流雅致推向极端,我一时怔住,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 “姑娘想必是初次来吧,我们爷最喜在此饮茶”,青墨躬身将我引向一侧的拱形单脚门,看我面色惊异不止,忙笑着温声补充解释,“我们贝勒爷定制的雅间还在后室楼上,姑娘只管随我来”,即可转上木刻雕花楼梯,二楼却是寂静的别有一番天地,他前方引路,直至厢房里间才止住,轻声叩门,得了示令,方打帘待我进去,他自己却关门守在了外面。 “让十三爷久等了!!!”,我低声嬉笑着道了抱歉,俯身跺去脚上掐金挖云红香狐皮小靴鞋尖上的雪沫,这才解了斗篷的带子,挂在正门挡风的梅开五福青玉案屏风上,虚披上一侧备好的温软的氅衣,拐过屏内,抿唇笑着作福赔礼。 “你来的可真够迟的”,他怀中抱着暖炉,腿上盖了锦被,懒洋洋的撑靠在暖炕的榻几上,幽幽起身瞪我一眼,复又笑着向我招手邀功,声音慵懒而惬意:“来来,给你讲今日的好信儿”。 我掩口失笑,快走几步,临榻而坐,身侧矮几上有一对梅花式洋漆茶几,其外陈列着整套釉色青莹的雨过天晴汝窑茶盏,茶托,茶壶,并几样零嘴,内侧茶几上有惠山竹炉,汤瓶,茶筅,我叹息一声,不忘四处打量。 墙壁玲珑剔透,碧翠凿花穿插,依旧绘着大片泼墨梅花图,触手可及的青花底琉璃花樽中,是株盛放的冬日白梅,淡淡的暗香萦绕,稍低铺有青缎的紫檀木架上,放有青瓷汝窑美人觚,插着时鲜梅枝,靠近十三的右侧平几上摆了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他侧身拿雕花银质长匙舀了一勺盒内的新鲜白梅花瓣,添到榻旁青玉凌霄香炉内,火苗翻滚着上涌,不消顷刻便有温热梅香扑鼻袭来,他方慵懒的歪在榻上,揽了一侧雪白的狐裘只是散散的搭在小月复上,笑眯眯的看我发愣。 “还不知京中有这般得趣的地方!!!,怎么先前不见十三爷提过呢!!!”我撩眉四处打量一番,口中啧啧称奇,低声嗟叹。 “意境虽好,却是你不便常来的,这是九哥名下的男风馆”,他低敛着眉目,呵呵而笑,长睫微垂,皱起的眉头似有羞赧晦涩之意,话头一带而过:“来,尝尝九哥亲焙的碧螺春,连这居中的泼墨画儿,可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心中不禁暗暗称赞,基于历史描述,我向来对老九颇为轻视,却不想他也是人中龙凤,才华不逊于他人。 十三收了嬉笑,面色严肃,取了檀香塞进茶炉内,放上汤瓶,静言观看,古书云:“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绿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注水,斟茶,他动作优雅尊贵,气质清澈空灵,行云流水间,将中国茶文化中的诗意表现的淋漓。而我如同观看一场唯美的茶展,纵使对这一套繁琐的泡茶工艺鄙夷已深,此刻也不免心动, 杯中茶色泽碧澄,映着青翠欲滴的茶盏,更是让人垂涎欲滴,我轻轻阖上目,端起茶杯,浅酌一口,闭目回味,只觉口齿噙香,我捏着茶杯,抬眸笑盈盈的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想‘这烹茶,焚香,挂字画’三雅,倒被九爷这小小的居所占全了,真看不出,这小小的茶楼中,竟有这番天地”。 “你是小觑了他,这京中酒肆,勾栏,茶馆,有半数是在他名下!!”他又复方才慵懒的神色,重新安逸的窝在了榻几旁,自斟了一杯茶,淡淡的说道,“于八哥而言,还真是如虎添翼呢!!!” “怪不得八爷有如此财力”,我一脸了然的感慨一声,刚搁了茶杯在矮几上,只是话未讲完,冷气呛进气道,止不住的猛咳自喉间涌出。 “先前不是说病愈了么??”他趿鞋下榻,快步扯了屏风上的斗篷披到我身上,长眉倒竖,忿色叱道:“怎么穿着这般单薄,我明回了四哥,撵了你身旁那些不上心的奴才!!!” “别,这与他们有什么相干,不过是前些时日染了风寒落下的旧疾”,我扶着矮几抚胸轻喘,不想话音拉动了声带,又是一阵低咳。 他忙提壶斟了满满一杯茶水,端至我面前,只待我接了,又将怀中的翡翠掐丝珐琅暖炉塞给我,颇为恨恨的怒骂:“真不知该骂你情深还是寡意,既是断的利索,何苦百般折磨自己,染了风寒能卧床两月之久,险些丢了小命?” “十三爷”,止不住我苦声哀求,他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力长叹,如玉的长指远远的作势点着我的额头,半是劝诫,半是担忧的问:“你这样下去,我怕你早晚会转成痨病”。 “药石未断,哪里会如此严重”,压下喉间几欲撕裂的痛楚,我暗哑着嗓子,不以为然的强笑着推月兑,那日不过染了风寒,或是基于我心绪倦怠,缠绵病榻两月有余方见好转,立时便想起离开的诸如多事宜。 他忙解了腰间的莲青折枝花的荷包,取了其内一颗洁白如雪的生津止咳丸任我含了,约莫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我轻喘渐缓,咳声也渐渐的止住了。 “若真是放不开,过了年节,待一切收拾妥帖,早日离了这京中也好,免得睹物伤怀”,他收了紧张的神情,举了茶杯置于唇瓣,歪了歪了额头,略显落寞的说:“离了京城,你又作何打算?” “届时我先做些买卖,若寻到平常男子,不在意我出身的,跟了他也无妨”,我轻轻点头应是,因怕将来与四阿哥通信的密函被劫,便提议以后世的简体字写于他,中间少不得要教他些时候,少不得又要耽搁了。 我既无出色的经商天赋,更无周全的收服人心的伎俩,一旦离了京都,作为文科班所知的历史史料的作用,也将化为乌有,一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若无权贵庇护,孑身一人想要在这等级森严的大清朝存活下去,无异于空谈,一句离开说的轻巧,只是在这里想要实施却又是谈何容易呢!! “你性子一向聪敏,想必两年前的七夕夜你错怪四哥之事,其间的内幕,早已是瞧出端倪了吧”,他惋惜的一声长叹,面色沉郁,无端的浮出莫名的忧虑,抿了抿唇,似是漫不经心的提醒:“你身上这新制的大毛斗篷,我前儿见四哥也穿过同样的一件,和你的,看似是一对吧”。 “呵!!锦上添花怎么也不如雪中送炭来得实在”,我敛下眉目,困倦的心对这迟来的内幕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佯装听不懂他最后一句话的隐晦意思,我与安昭之事是成也因他,败也因他,如今在我舌忝舐情殇之际再提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视若不见的敛眉苦笑自嘲道:“我可不想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十三爷,权势相争中,无为的想法总是犯了大忌”。 他径自沉默,清朗的眸子阴郁不定,睫毛俊秀的在眼帘下绰出阴影,显得即孤独又寂寥,权势中心的人,从来都是寂寞的,更可况清芷格格被指婚的缘由还尚历历在目。 一时周发气氛沉重,他如玉的面容上黯然一闪而过,再抬头已露了笑意,指着桌上精致的茶具道:“你可愿学,我茶艺虽是不精,京中却是无人可以比拟了”。 “我可没有这闲情雅致,为口茶水等这么时日”,我收起满月复的迟疑与惴惴不安,撇眉推诿,我们两人借此相互打趣,直到室内氛围再复和煦。 "里面是你求的霜迟的文契”,他提了身后包囊置于桌上,圈圈打开,一一翻指点给我看,低声嘱咐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说给我”。 我笑着点头,收起虚情假意的客套,又闲聊了半柱香的时辰,他才意犹未尽的起身离开,我忙拦住,正愁无法见到霜迟,我虽不是正经小姐,可茶馆私会男子,我纵使不在意,难保不会带累霜迟。十三得知缘由,着小厮接了他来,自行坐轿离开。 “霜迟”,门刚响起,我提裙迎身而上,将眼前如同薄粉敷面的俊**齿少年揽至桌边,将炉火燃的旺旺的,抬眸打量他一眼,挑眉戏谑道:“几日不见,霜迟真是越发出挑了,再过几年连姐姐这女子都要自叹不如了”。 第三十七回:谁解寂寞度黄昏 ()果然是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他虽是年岁渐长,仍月兑不了小旦出身的袅娜阴柔,琼鼻杏眼,檀口柳眉,除了那碍眼的辫子头,清澈美好的胜似白璧无瑕般令人心悸,难怪九阿哥至今对他念念不忘。十三四岁的年纪,已再不会因我几句戏言惹得粉面含羞。 他不动神色的白我一眼,拿了葱白的指头戳了戳面前的茶杯,温声讥笑道:“看姐姐这般生龙活虎,想必是病情大愈了,先前听十三爷的描述倒是惊了我一跳”。 李四娘血脉全无,我与这乖巧的少年同病相怜,虽无血脉之缘,更胜姐弟之情,以此聊表慰藉罢了。 “好了,别净说这些没用的,快瞧瞧这是甚么”,包裹里身契露出朱红的书籍案头,我拉了他的手指,掖到他掌中,语含笑意的的望着他道:“有了它,你就是自由之身,明日便可托十三爷助你离了这梨园”。 “不,不会这么轻易就成了的,先前不知费了多少精力”,他手指倏忽收紧,秀雅出众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清秀的眸中情绪翻滚,氤氲出薄薄的一丝雾气,却终究噙在眼角忍着未滑下,几近激动的溃不成言,一眨不眨盯着我的眼神带出了一丝担忧,“姐姐不会因此收到牵连吗?霜迟怎么说也是罪臣之后!!” 我无谓的咧嘴轻笑,随即一声幽幽的长叹,笑着侧头开导他:“你不用计较这么多,更何况如今四爷,八爷他们兄弟窝里反正斗的欢,哪里顾得上咱们!”。 我故作的猥琐惹得他露出两侧白俏的虎牙,松了口气,掩唇失笑,这么漂亮的少年,偏要学人老成。他并不知我的底细,只道是我与十三阿哥交情匪浅的缘故。 史书以暴虐驰名的四阿哥胤禛绝非是良善之人,不如趁着如今还有些身价,替彼此谋些福利,也好为身旁之人留些后路。 “姐姐的身契可是讨回了?”他将户籍文书掖进袖兜,目如秋水流,灿若星辰的眸底似有似无的荡起一丝道不明的情愫,“别把心思都放在我们身上了!!”。 “我的身契颇为复杂,怕是还要费些周折”,我抚上鼻尖,怏怏不乐的摇头,身契不是难事,费力在凭空造一个言子衿出来,就有些麻烦了,我默然沉思,哂笑一声,低身凑到他面前:“这月初九不是你十五岁生诞么,不如请了十三爷他们,即便走走过场,也好为你离了梨园生活做些支撑”。 “怎么,难道是姐姐要走了么?”,他面色一僵,攥紧了手中的茶杯,状似不经意的抬眸看着我问:“若是离开,又有什么打算?”。 “嗯,我也算有些私藏,前些时候已托了十三爷在徐州铜山盘下一处茶楼,尚在整装,待这京中事了了,想必便会离开了”,京城于我而言,已是毫无所恋,留下也是徒增伤怀了!!! “霜迟如今也想离了这京都”,他眸中的悲色来的突兀,秀丽的眼角有泪珠儿坠落,作为旦角特有的清磁的嗓音显出了一丝哽塞。 “好好,只要你愿意,待一切妥帖了,咱们便一道离开,可好?”我心尖一软,亦浮出些许不舍,将手指举至他脸颊却恪于失礼复又放下,只得唇角含笑,温声与他打着商量。 “嗯”,他灿若星辰的眸中有点点滴滴的欣喜,揩去脸颊泪珠儿,破涕而笑,不假思索的点头回道,之后他有如此多的时机离开,若不是我当时给了他念想,也就不会一直等我到最后,以至于,赔上了性命。 求了小厮送霜迟回园,我之后低垂着额头,拢着长毛斗篷,篷帽镶边上细长柔软的兔毛将我的脸面遮得若隐若现,尾随下人离开,刚行至曲折玲珑的雕栏扶梯口,正待踏下二楼阶梯时,一人提着长袍下摆迎面拾阶而上,我垂首侧立于拐角待他先过,那人白净脸面,尚未过而立,一身汉式皂白儒衫布袍,擦肩而过时听他音醇如醺,低声对身后锦衣男子恭敬的道谢:“张明德能得八爷如此厚爱,全仗陈大人提携”。 话语虽是恭敬,我却从斜视的偏角窥到他薄唇扬起的凉凉讽意,儒雅洁净的相貌,远比那一声“张明德”更能使人震撼。感到他打量我视线的停留,我忍不住抬头看去,他眸光轻颤,一脸遮掩不住的惊异,唇角微张急欲询问,终经不住身后人的催促,直到拐向一侧的雅间,仍不忘回头张望。 他本是相士出身,这一番突破男女大防的出格表现,或许是因看出了我穿越人士的底细,我当时只沉溺于遇见历史名人的意外中,加之初见儒雅男子的莫名好感,抵消了他在史书上的声名狼藉,自然也不会想到,几年之后我会因他一句话,历尽风波,几经生死,尘埃落定,回首往事时,这份初见的欣赏又能留的几分? 外面的雪飘扬的越发紧了,京中仍是四年前初见时的熙攘模样,晶莹剔透的飘雪洒扬,似是百般感慨望不穿这尘世间的浮生百态。我紧紧身上的斗篷,心绪翻滚,是啊,离开京城不过是权宜之策,然而谁能真正不计尊卑贵贱的陪我走下去呢,如今想来仍旧是茫然,或许寂寞太久了,当霜迟说要与我同行时,心中还是浮出了几分心动与向往。 大雪纷扬的遮掩了整个北京城,坐在轿中徐徐前行,不禁产生了一个错觉,我如今是真的迈入了历史的长河中,还是眼前的一切,原本就是我做的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小轿稳健的拐过二角偏门守卫,刚行至一人迹罕至处,“就在此落轿吧”,我撩帘对着前方的轿夫轻声下着命令。 话音一落,小轿便稳稳的停下,前沿的轿夫一边摘下额上毡帽,抖落其上的薄雪,一面甚是踟蹰:“这路上积雪正深,奴才喊了下人来伺候着吧!!”。 “不过剩了两步的距离,随便走走也便到了!!”,拢上兔毛篷帽,我提着月白绣梅花棉绫裙的下脚,揽了软帘便迈下轿来,微微仰首看了一眼肆意飞扬的雪花,不以为然的笑道:“难得遇到这么一场飞雪,赏雪若是叫人跟着反倒是不美了!!!”。 “既然如此,奴才便回府向十三爷复命了”,他们知趣的也未稍加劝阻,提着毡帽掸去肩头上的落雪,恭敬的揖手回答。 “有劳两位了”,我忙取了腰间的梅花攒心络子荷包,拿了其内的两块碎银子递给他们,谦逊的笑道:“寒冬天里还劳烦二位亲自跑一趟,拿去打些酒吃,只当是避避寒气,今日梨园之事,还请不要张扬”。 他们面色一怔,连忙垂头推辞,却抵不住我执意,两人忙上前接了掖进袖兜,齐齐道谢“破费姑娘赏酒吃”,一面又说“不敢,不敢”,得了我的示意,这才双双抬了小轿快步离去。 僻静之所自然是无人扫雪开径,我驻步四顾一望,府内颜色并无二致,远远望去的青松翠竹,悄悄的假山琳琅,如今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越发显得晶莹剔透,粉妆银砌,就连那泼墨山水画,也难描画诸般古韵生香,我拢着斗篷随意的走了几步,拐过了偏方的蜂腰竹桥,不觉便转到了两年前我宴请四阿哥的那处四面临水的正则亭,偶有寻食的鸟雀凄声而过,湖内残荷断菱冻结在冰面上,滩边衰草枯黄冷逾,我扶着岸边的杨柳树干悄然伫立着,落雪飞飞扬扬更觉阴寒入骨。 来此不觉已是三年有余了,此处的繁缛礼节我也能够信手拈来,却为何越发的孤独无依,难以融入呢,直至今日仍旧撇不开前世的思维身份,我微微仰首,任寒雪扑面而来,看着如同搓棉扯絮般阴暗暗的天,脸上冰凉麻木,只抵不上心尖的无望。 耳畔有靴子踏在积雪之上清浅的声响,只是我还未及转身回去,便被一人揽着臂膀扭回了身,四阿哥只着一身素净单薄的石青色织锦缎立领直身长袍,围着沙狐毛风领,清隽脸上紧绷的神情有轻微的放松,只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凤眸中是若有若无的尴尬和怜惜,薄唇扯出一抹淡淡的讥笑:“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对着风头流泪,你倒是挺有雅兴的!!!” “不过是沁到脸上的落雪化的水,有劳贝勒爷牵挂了”,我不动声色的自他掌中挣开,知礼的福了福,取了袖兜中的手帕擦去脸上滑至唇角的雪水,异常真诚的笑着道:“霜迟的身契,还要多谢贝勒爷的援手!!!”。 我话还未讲完,便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小厮恬愉心虚气喘的快步跟来,紧揽着一件金翠碧彩,辉煌闪烁的遍地金细蚕雀金呢狐皮斗篷,先是行了礼,欣喜的笑道:“方才果然不是奴才浑说,还真是李姑娘孤身一人站在湖边,怎不叫人往坏处想呢!!!”。 第三十八回:轻寒暮雪何相随 ()“你这小子好不称职,怎么就任贝勒爷穿着恁的单薄的跑出来了,若是不慎受冻着了凉,你可是难辞其咎”,我眼珠儿转了转,半是打趣半是玩笑的横他一眼,踏前一步接了他手中的斗篷。 微微抖开,转身踮脚拂去四阿哥肩头上的落雪,我轻柔的替他搭上斗篷,偏着头只怔怔的盯着他看,心中触动,有淡淡的温暖划过,因此笑的格外清新娇女敕:“难不成,贝勒爷以为奴才巴巴的跑到湖边,是来寻短见的么?” 他面上尴尬早已隐去,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欲笑不笑地睨我一眼,接了我手中的斗篷带子,垂眸自顾自的系上,才淡淡的讥笑道:“你脑子向来愚笨,若是一时想不开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是,若是贝勒爷不着受了寒,也全然要归罪于奴才头上”,我故作谦卑的嬉笑着躬身道歉,惹得他凝眉冷哼一声,却隐隐听见从一侧传来齐齐的脚步声,我慌忙复了正色侧身躲开,在离他有一射之地处垂手站立。 果然不消一刻,便看见侧福晋李椒薏斜坐着精致的青翠竹椅小轿从前方的小径中拐出,其前是晟睿院的周嬷嬷替她高擎着青绸油伞,粉黛,金蓥(ying)齐齐有五六个丫鬟打着伞拥轿而来。 轿上的李椒薏一身缕金百蝶穿花绛红洋缎窄褃旗装,越发的身量苗条,镶滚两寸的银白丝云脚纹锦边尤为的辉煌秀丽,额上包裹的刻丝石青白貂昭君套下尾的一枚双衔鸡心流苏银坠随之颤颤而动,华贵煊赫的气度尽在举手投足间彰显,无不昭示着她在府中的地位丝毫不逊于乌拉那拉氏。精雕细琢的云纹眉,青黛勾染出三分凌厉,俏鼻高挺秀气,杏仁般秀目在看到四阿哥那一瞬,便氤氲出无限润腻的脉脉柔情来。 竹轿在前方稳稳的停下,李椒薏接了身侧丫髻手中的青绸油伞,步履轻盈快走几步行至四阿哥面前替他擎上挡去落雪,看也未看我一眼,只对着他含娇细语笑道:“时儿正闹着臣妾要去健柏院探望贝勒爷,倒不妨在这遇着了!!”。 从她青皱绸一斗珠的白狐皮斗篷下拱出的一小巧的脑袋来,尚不足三岁的弘时肖像其母,周身包裹在雪白的狐裘之内,只衬得那张小脸更甚美玉生晕,分外的粉妆玉雕,自她的臂弯内挣向四阿哥,青女敕的嗓音急急的喊着:“阿玛,抱!!!”。 四阿哥忙踏前站入油伞下,撑开身上的雀金呢斗篷接了他围裹其内,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柔情和宠溺,清冷的嗓音也带上了盈盈笑意:“时儿有没有记住阿玛的教训,不许淘气,不许不听额娘的话?” “自从爷上次说了他,如今是乖得很呢”,李椒薏一面替四阿哥温柔的拂去斗篷上的落雪,一面侧头盯着他们父子笑,仿佛这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眼中的柔情几近满溢出来,茵茵的笑着逗弄弘时:“快和阿玛说说,你今日都吃了些什么?”,亦不忘对四阿哥笑着道:“今日厨子做的炸鹌鹑不错,我已命他们给爷备了饭!!!”。 “时儿多吃了两盅冰糖燕窝粥呢”,弘时只抱着四阿哥的脖颈,拖着稚女敕的嗓音小声的撒娇,“时儿还要陪阿玛用膳”,只逗得四阿哥沉声而笑,连声应好。 早有丫鬟婆子簇拥而上伺候,四阿哥怀抱弘时刚迈开了几步,顿步回首,略微愧疚的看了我一眼,对着跟于身后的恬愉道:“你去送她回院吧!!”,在我婉婉的道谢声中,提步离去,身畔的李椒薏脸上的志得意满也更甚是显而易见。 这一面和煦温馨的场景儿只衬得我是分外的多余,此刻对四阿哥那一份微不可察的心动也已是全然不见,那伞下的空余是如此之小,多了一人只会是更为拥挤,想我一向要强,最恨争宠呷醋勾心斗角,竟不知何时动了与他做妾的心思,念此不觉好笑,心中那一抹黯然顿时释怀,唇角扬起的浅笑只吓的恬愉面色顿变,拖着变腔的声调连喊了两声“姑娘”。 “喊什么呢,像失了魂似的”,我撩眉笑吟吟的看他一眼,冷浸浸融化了的落雪顺着风帽兔毛渗到了我的额角,只刺得我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我要回了,就不劳烦你送我了”,见他急于推月兑,我不以为然的拧眉撇他,“瑾瑜院能有多远,难道我竟会走丢不成,你就放放心心的去贝勒爷跟前伺候吧”,说罢宛自不理他的回答,只是随意的招呼一下,便揽着斗篷缓缓离开。 是啊,不论前方路程怎样,孤独也好,落魄也好,风雪中能给与我作伴相随的,供我仰仗的,永远是我一人而已,那些无关紧要的,即便有所涉及,离开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譬如四阿哥,又譬如安昭。 我一身落雪的叩开瑾瑜院的大门,只吓的守门的婆子变了脸色,喊了一声“纤云姑娘”,弄巧她们二人便掀帘而出,齐齐迎上,看我这么一副混沌模样,只气的的纤云不停说落,只被我笑吟吟不以为然的态度惹的禁口不言。 屋内温香拂面,加之火盆地龙烧的正旺,灌了一碗黑漆漆滚烫的祛寒汤药下去,冲淡了满月复的暗淡怅然,只罩了雪青色金线织花扣腰对襟长袄上身倒也不觉得心寒了,我递了药碗回去,指着搭在熏笼上尚在烘烤的大毛斗篷,甚为释怀的笑着对纤云道:“明日就收了它吧,看着倒是华贵,竟不怎么抵寒呢!!!我以后是再也不穿了的”。 “这大毛斗篷最是挡寒,小姐想必还是身子虚弱的缘故”,她搁了药碗到弄巧的青瓷托盘上,将另一侧的掐丝鎏金珐琅熏笼往我身边挪了几挪,略显担忧的道:“只是这天色尚不到大寒,小姐这几日倒更要留心,别像往年再受寒犯了腿疾才好!!!”。 “哪会呢,为了这腿我也不知灌了多少汤药,若是再犯,可就是对不住我这些时日所受的苦了”,我话音一落,只惹得屋内丫鬟都笑了,虽是口中说的豁达,只是腿疾那蚀心的苦楚,我倒真是不愿再尝了!!! 之后有了我的特意躲闪,他也没有刻意的亲近,我们的关系便有些渐行渐远的味道了,只是规矩的每日酉时到健柏院中教他简体汉字,因不敢引进拼音,素日便以《三字经》,《论语》,《道德经》等作为范本,将上面的繁体字一一转译。身为皇子,他自是殚见洽闻,话虽不多,却是句句深中肯綮,加之不时引经据典的触类旁通,枯燥的说教课倒是趣味横生,果然这些古人,个个都不容小觑。这样过了半个月便临近年关,地方官员进京谒拜,他也异常忙碌起来,我只得暂时休课。 康熙46年的除夕过得并不通畅,鹅毛大雪一连下了半月有余,掩埋了半个北京城,南方更是多处发生雪灾,大年夜尚有加急信件传至京都,康熙起初全权授予太子处置,却不知为何,发放下去的赈灾钱粮多被私吞,尤其苏杭一带,灾情严重,康熙圣殿之上力批太子(taizi)党办事不利。 康熙年间,官员结党贪污,国库亏损甚是严重,渐有了入不敷出之势,倒和史书并无太大的出入,加之又有八爷党从中作梗,今日之局也并无难以理解之处。刚出了十五元宵节,四阿哥便请缨前去江苏督军查看,筹集赈资,得到了康熙的应肯。 而我对此却是满月复怨言,江苏徐州铜山的灾情尤为严重,我在那的店铺延误工期倒还无妨,就只怕灾民愤起,砸了我还未开张的铺面。递了私信向十三求情生效,元月二十一,我作为四阿哥的随行侍女,随着并不宏大的六人队伍首次出了京城。 在纤云,弄巧凄惨切切的目光下,我提着并不丰厚的包裹,坐上了前往的马车,还道四阿哥会骑马,谁知刚出了院门,他便也撩袍上来,看也未看我一眼,搬上了厚厚的奏折,搁在马车内的矮几上,凝眉便开始批阅。 京都内积雪已被洒扫干净,叫卖声,嬉笑声,热闹如昔,与平日里并无二致,马车笃笃,健步如飞,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六人便从南面的正阳门处驶出,出了城门便有了不同,官道上积雪踏的平整,人来人往的马车倒是经久不息,田里的落雪深可没膝,白茫茫的一片,竟也看不出种的是什么作物。 四阿哥只是在出城门的时候撩帘看了一眼窗外,清冷面上的神情便有了几分凝重,想必也是因为前方的灾情并不乐观,他雷厉风行,手段冷厉,只是太子(taizi)党,八爷党皆有涉及,无一不是掣肘之力,朝中的皇子大臣,但遇此事,又哪一个不是躲闪得爽爽利利,便只有他不识趣的往前凑,也是活该接了这棘手的山芋。 第四十三回:谁撩心思暗中生 ()我性子倔强执拗,他绝不会为一时的男女情意和我撕破脸面,念到这一层,心中便有些微不可言的酸涩升腾而起。 或许是因我前夜忧思过重,加之晨时起的过早,刚过了掌灯时间隐隐有些发热,喊了大夫开了汤药,四阿哥便早早的着我休息了。 这样病情淅淅沥沥不觉已拖了六七日,期间十三从京城快马赶来,见我病怏怏的少不了一顿鄙夷。他和四阿哥二人自然是见惯了官场风波,两人联手,一通手段游刃有余,先前被太(tai)子党羽私吞的三百万赈灾物资便悉数追回。 而后自县丞府内搜出的贪污账本惹得四阿哥震怒,他奏折也未及上,当日便把县丞推出监斩,府中余人或杀,或打,或卖,只听说县丞府前的一条街上呼声漫天,哭哭泣泣凄惨无比,而城中半数富商受了牵连,所幸的是破财保了性命。财势倾颓似乎只在一瞬之间,城中几家权贵败了近半,倒成了茶坊酒肆饭后的谈资。 有了钱粮做底,雪灾之患很快的便得以缓解,其他我知道的并不怎么详细,只是流离的灾民半数得以安置,田地受灾的也多以得到补贴,春种夏收想必也是无碍,人人称赞两位贝勒爷惩治贪官的好手段。 铜山的官员受此牵连丢职的颇多,李卫捐资员外郎,基于我不时的提醒,四阿哥借此契机将其收为门人,并留他镇守铜山,我暗中写了私信,拜托十三嘱咐他帮我照看店面,一切安置妥当,便要启程回京了。 想到不日我便可来此安居,或许还可携手心仪之人共度余年,那时我的心情自然是雀跃的,带着逃月兑藩篱的欣喜,以为已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从不想却是我命运多舛的开始。 归途中虽有了十三的陪伴少了几分寂寥,可因四阿哥在旁,我也不敢太过于放肆,除了伺候他们吃饭,其余时间一直规矩的守在独居的马车内。 初春的北京城热闹如昔,杨柳依依,真是“三月烟花下扬州”的好时节,看着街上一派古韵生香,想到我已来此四个年头,不觉一阵恍惚,四阿哥他们进京便直奔宫中汇报业绩,我则是坐着马车一路直进,停在了四贝勒爷内府二角门处,刚一掀帘便看见弄巧随着几个中年婆子笑吟吟的守在小门处。 “小姐可到了!!!真是叫我们好等啊!!!”弄巧正垂手静立,见我掀帘欣喜奔来,迎上来扶我下山,一面笑着侧头对着身侧的婆子道:“烦劳几位妈妈把后箱马车中的行李送到瑾瑜院!!”。 “你消息倒是灵通”,我低头捏捏酸软的肩头,一面与她相携往院子走去,却也是止不住心中微微一动,眯了眯眼戏谑道:“也难为你们早早的守着!!!” 她嘟嘴笑了,搂抱着我的手臂,笑吟吟的撒娇道:“是徐总管晨起遣人来,说小姐今日回府,要早作准备”。 院中面生的两个精装女子笑吟吟的垂首立于门侧,替我们打帘,我认得她们是乌拉那拉氏的亲信心月复,青芜,白颦。 笑着打了招呼,此刻我也无暇多想,先净了手,于内室换了家常惯服出来,在软榻上坐下,看弄巧续了茶水,我端起浅啄一口,才抬眸向纤云笑着示意:“外面的两位姐姐可是有事?快请进吧,别让人家等的太久!!!”。 “是”,垂首立于门侧的纤云轻声一应,扭身打了帘,笑着迎上,将青芜,白颦迎进,领至我面前,笑道:“这是皓轩院的两位姐姐”。 二人齐齐作了福礼,乌拉那拉氏的贴己丫鬟青芜踩着花盆鞋踏前一步,盈盈笑道:“福晋见姑娘院中人丁稀少,故遣了我二人过来伺候”。 我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指了指纤云,弄巧两人,故作为难的笑着推诿道:“使不得,纤云,弄巧她们瓷实的很,足够我使唤的。福晋是当家主母,两位姐姐又是她栽培的得力助手,伺候她反倒是正经”,乌拉那拉氏一向是四阿哥的马前卒,这次葫芦又卖的什么药。 她们见我执意推辞,也未再勉强,正对我说着些许辛劳吉祥的话,有管事婆子进来,若无其事的瞄了一眼室内,低头恭敬的行礼道:“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伺候贝勒爷有劳了,福晋命下人们做了寻常糕点,于姑娘解解饥”。 “福晋如此厚爱,若是再行推月兑,倒显的我不知礼了”,我咽下满月复的疑惑,对着纤云她们一屋子的丫鬟笑着自嘲,礼于下人,必有所求,搁了手中的茶杯,笑着对身侧纤云她们吩咐:“还不快些替我招呼一下妈妈!!!” 纤云她们点头应是,接过管事婆子身侧三四个丫髻手中的紫檀木嵌象牙金漆食盒,去了盖,将其内的食物一一摆在正中的黄花梨透雕鸾纹圆桌上。 管事婆子也亦跟上,等到全部上了桌,指点着桌上的菜色,一一作了详细的介绍:“统共是糖蒸酥酪、如意糕、吉祥果、梅花香饼、玫瑰酥、花开富贵、招积鲍鱼盏、水晶冬瓜饺,老奴不知姑娘平日喜好,若其中有合乎口味的,姑娘以后只管吩咐厨房做了来,纵是不喜也只当赏给奴才们尝尝鲜”。她通报完毕,才上前回礼,每说一句,我便连连道谢。 基于我的道谢,她一面假意推辞,一面向前凑了凑,圆润的脸上隐约堆砌出一丝讨好:“福晋吩咐,姑娘若是无事,不妨饭时一道去正厅,也强过这院中的偏食冷灶!!”。 这一张历来对我冷眼相向的面孔突然露出这讨好的神色,只惹得我心中惊诧不已。 我低头沉吟,稍作斟酌,抬头掩唇笑着解释道:“我前些时候胃疾复发,有太医嘱咐,倒是麻烦的紧,要先喝粥汤再进食,饭不可过冷过烫,三分荤,七分素,食至一半还要喝上特配的汤药以作调理。本来是众口难调,我又诸多忌口,反倒显得招摇,怕要坏了主子们的兴致,个中详情还请妈妈替我周转求情,多做美言”。 自古以来便是妻妾同席,岂有我这个外人上桌的道理!!!她的用意不言而喻。 “姑娘既然有这层考虑在里面,那老奴回去定详细回禀!!”,被我几句恭敬的话说的心花怒放,她满脸堆笑的行了拜礼,尾随着白颦,青芜离去。 直到一众人走出,待纤云她们送客关了院门回房,我已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圆桌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满桌菜色,才忍不住阴测测的冷哼道:“倒不知我何时这么金贵了!”。 “小姐受宠,自有眼尖的下人们献殷勤”,纤云面上浮出一丝担忧,挑眉向门帘处望了一眼,走到我身旁,低了低声音道:“也总要小心隔墙有耳,这些话若是传到福晋耳中,想必也要编排出别的意味来!!!”。 我撇眉冷笑一声,挟到嘴边的如意糕也没了兴致,恹恹的转身进了内室。“我们不过借着主子的颜面称你一声姐儿”,周妈妈两年前的话犹在耳边,我自然明白我地位如何,能得他们如此厚待,不过是借了四阿哥的薄面,一旦与他撇清干系,这院中对我温言相向的还能有几人呢,我口口声声说着离开看似洒月兑,没有担忧也是不可能的。 “陌上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世休,纵被弃,不能休!!”我斜搭了条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被在身,懒洋洋的半躺半依着身后青莲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就势撑着额头把玩缚在耳后的发丝,眯眼看了摊在矮几上拓本,一咏三叹的念道。 “小姐”,我背诵的正是兴起,却惹得掀帘而进的纤云一声惊叹,她探身上前一把收了矮几上的书本,翻看了几眼,才一脸疑惑的问道:“小姐放着好好的《女戒》不背,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婬诗滥调”,她又看我懒散闲适的软卧在榻,不容的我插嘴,拧眉又是一阵说教唠叨:“女子行卧要端庄,小姐这样子,被李妈妈看见少不得编排小姐的不是!!” “她是福晋跟前尊贵的嬷嬷,何必天天在这里指手画脚,喝,好生威风”,我挑眉白了她一眼,念了一句京腔,揪过她手中的《女戒》不以为然的翻看了几页,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 乌拉那拉氏这几日颇有几分把我当作心月复来培养的意味,究竟是收拢还是警告呢,在模不清她的意图之前,除了向纤云吐吐苦水,我真的别无他法。 “福晋派了李妈妈来教规矩,小姐即使不喜,也且忍忍,多少脾气背后发不得,何必当面让她没脸,折了福晋颜面”,她坐卧在我身旁,推搡了我一把,低身劝道:“久窝伤身,小姐这样懒懒的,迟早要躺出病来,听说府中后园的牡丹这几日正开的盛,倒不如让弄巧陪小姐去院中散散心!!!”。 第四十四回:多情总被前缘误 ()“好了,歪理这么多,真是闹得我头疼”,我慢腾腾的伸了懒腰,伸手按在额头上揉捏了一番,懒洋洋的起身下榻,披了纤云递上的杏黄缎面刺绣圆领对襟长褂子,束了一条月白色曳地长裙,一面笑着打趣她:“你今日倒也奇怪,怎么巴巴的允许我去后院中耍呢!!”。 我四处看了一眼,对着低头替我整装的纤云笑道:“弄巧这丫头又去哪耍了?怎么整天不见人影呢?”。 “方才皓轩院里来了两位姐姐,喊了她去打个下手”,纤云头也不抬,疑惑的道,一抬眸却见弄巧掀帘迈了半只脚进来,撇眉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快来,小姐刚刚还在问你去了哪里呢!!!” “福晋的庶妹格格过两日出阁,福晋特意找了我们几个与格格同庚同时的丫鬟打紫金络子,以作祈福之用”,弄巧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故作的不以为然挑眉掩饰着笑道:“也没有甚么大事”。 我看她答得勉强,想必也是有所隐瞒,只是笑笑,也不愿怎么细问。 纤云笑吟吟的横了她一眼,侧身拿了梳妆台上的香菊轻罗绫绸团扇塞到我手中,“拿这扇子挡挡太阳光儿,别晃闪了眼”,待我接过捏进手中,她又侧身对着弄巧叮咛道:“只是到花园逛逛,饭时就回来,若真是遇见什么不妥的,你要记得劝劝小姐,别让她惹事!!!”。弄巧笑嘻嘻的应下。 “纤云,只怕从你的嘴中听不到我的好话来!!!!”我拿了手中的团扇在她身上虚晃一下,不服气的自我辩诉,“可是我却要说你老糊涂了,三月初的天气,哪里用的了团扇”。 “虽然不热,只是日头刺眼”,弄巧上前挽住我的手臂,低声劝道:“小姐,咱们快走吧,赶上饭时怕就去不得了!!!!”。 任弄巧搀着在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一路闲逛,后花园中大片的牡丹花瓣薄女敕,光洁晶莹,形制如千层台阁,国色“脂红”,天香“赵粉”,富贵“姚黄”,荣华“魏紫”,雍荣华贵的皆是花中上品,忽见有团扇般大小的玉色蝴蝶穿插花丛间,我和弄巧无聊之际,迎蝶扑上,一番折腾下来,只觉得身上虚汗淋淋,看前方有一乘凉歇息的八宝玲珑雕花亭子。 我一手执着团扇胡乱的扇着,一手提了裙摆拾阶而上,看到亭中有一熟悉削瘦的背影,我抿了抿唇,稍一迟疑,笑道:“侧福晋怎么孤身在凉亭中坐着,下人呢?” 话音刚起,惹得亭内的华衣美貌女子转过身来,她面色一喜,起身握住我的手招呼我坐下,清脆婉转的嗓音带上了一丝苦涩:“子衿,如今连你也要与我生分了”。 她一身黯淡的鸭青绿旗服也难掩天生的清丽,三春之桃难比其俏,九秋之菊怎匹其洁,再加上多年的宫中生活,总让她身上缭绕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清冷气质,在百花怒放的陪衬下,更显绝世无双,即便如今面色憔悴失落,却更是带上了一分楚楚动人的魅力。 “清芷格格吉祥!!!”我心中一酸,忙欠身行礼道了吉祥,从不知她恨九阿哥到如此地步,直到如今还不喜人称她为福晋,心绪一转,我提裙临她坐下,笑着问道:“格格怎么一人出来了?”,看她眼角垂泪,从她出阁我们还未见过一面,自然有满月复的体己话要讲,忙侧头借故支开了弄巧,凑到她面前,低声窃窃的道:“见着十三爷了么?若是错开了,可是有什么话需要奴才传递给十三爷的。” “我刚从将军府探亲回来,打着探望四福晋的名义只望见他一面”,她清丽的眸子无端浮起一丝绝望和哀戚,话未说完,已先是红了眼圈,“才知他已是先我一步离去回府了!!!”。 众人都道她钟情于十三,却暗中与九阿哥私会,害的屋内主子自尽,知情人自是缄默不言,不知情者骂她“水性杨花,恬不知耻”的比比皆是,她无异成了皇室用来遮羞的陪葬,在这个要求女子注重名节已到了畸形的朝代,她即使贵为九阿哥的侧福晋又能如何呢,那盆污水兜头浇来,受牵连的怎么会只她一人。 因嫌她有辱家风,马尔泰将军一怒之下将她母亲由主母降为侧室,嫡庶虽只是一字之差,待遇却是天壤之别,清朝的株连法则历来如此,绝不会因你蒙受不白之冤而有所收敛。 “不爱宫城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由时,总赖东风主,还道秀女出宫便是我的解月兑之日,我等了这么久,谁想到终究还是棋差一着呢”,她柳眉下垂,低头阖目,靓丽的眸子轻颤,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坠落,握住我的手指指节攥的发白,带着几分凄厉和悲戚,犹如低声喃喃:“额娘因我之故抑郁成病,不知能否熬过这个年头,弟弟一着沦为庶子,在家族中屡屡遭人白眼,至今不愿认我这个姐姐,子衿,我好恨呐!好恨呐!!!若不是他,我何以沦落至此!!!” “格格!!!”我脸上随即变色,她话中的凄厉惊得我顾不得礼数探身捂住了她的嘴,摇头低声规劝:“身边耳目太多!格格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顾念肚中的孩子!!”一年前的那个神采飞扬的隽秀女子落魄绝望至此,心中的疼痛如同针扎般的尖锐起来。 “我是宁死也不会为他生下一子半女!!”,手指被她攥的生疼,她唇角哆嗦,溃不成言,终究忍耐不住趴在我肩上嚎啕痛哭,“只可恨我生为女子,走也走不出去,平白的替他们担了这污名不说!!只怕一生也要圈死在这牢笼中了!!”。 “格格千万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论怎样,月复中的孩子总是无辜的”,我只能拿绢替她揩去泪渍,说着一些无力的规劝,“事已至此也只能自己想开些了!!”。 我一向狡言善辩,此刻只感到言语的苍白,在前世是如此无足轻重的流言蜚语,此刻却成了压垮她的致命稻草,我明知她深陷泥淖即将毙命,看着不堪和屈辱加诸在她身上却无能为力,我连府中有脸面的管事嬷嬷尚且不能拂拗,更何况是紫禁城宝塔尖上的人,在这里,或许只有权势才能所向披靡。 九阿哥娶她不过迫于权宜之计,加之忌惮她之前与十三过于亲厚,始终对她防备非常,她行动并不自如,果然不消片刻,九阿哥便遣人接她回府,看着她徐徐而去,雍容华贵的气质依旧,仿佛方才趴在我肩上失声恸哭的只是幻觉,只剩那双明亮的眸子还在向我叙述着屈辱和不甘,《家春秋》中的觉新尚能在时代变革的大背景下走出封建家族的泥淖,可她呢,要如何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之后我便再也没了逛园的兴致,恹恹的回了院,刚用过午膳,坐在书案前提笔难下,不知如何落笔才能说服四阿哥相助,只盯着熄了的烛台看了三个时辰,却是毫无头绪。正踟蹰间,弄巧一脸着急的掀帘探头迈进,气未喘平,便趴在我耳边低低的说:“小姐,我听人说清芷格格从咱们府回去后就小产了!!!” “从哪里的得知的这消息?怎么样?可信吗?”我喉间一涩,嘶哑着声音问她,捏笔的手指紧了又紧,“我方才见她时明明还好好的”。 “应该是无误的了”,弄巧俯趴在我耳边,长叹一声,不无惋惜,低声窃窃的道:“听说是下车时不慎踏空,弄巧有个同乡是当值的门卫,是他亲眼所见的”。 我一时哑言,捂住胸口难受的说不出话来,清芷,清芷,你何以决绝至此呢,选择如此自伤的方式去报复他,即便祸及月复中的孩儿也在所不惜。 “贝勒爷回府了?”我再无书写的耐性,烦躁的扔了手中笔,来回踱了几步,忍不住出声问她。 “爷刚从宫内回来,可是,还未到酉时、、、、,是不是有些早?小姐晚膳还未用呢”,她一脸不解之色地向我望来,诧异的问。 “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帮我整理一下,我去见他”,拿了平时的教材,我顾不得嘱咐她们,便匆匆的离门而去,四阿哥混迹官场多年,他一定有办法帮助清芷,不知为何,在我手足无措之际,如今我唯一想到求助的人便是他。 “姑娘今日来的挺早!!!”书房的门童与我已是熟稔,低身向我行礼,笑容可掬的解释,“贝勒爷刚到书房”。 “有劳了”,我亦回礼致谢,也顾不得继续寒暄,得了通报便推门而入,四阿哥正俯首书案整理着书札,神色平静无波的抬眸看我一眼,并不显意外,手上的动作却不见有丝毫的停顿,淡淡的问:“用过晚膳了?”却也不待我回答,似是带着未卜先知的冰冷,冷漠的道:“我这次帮不了你了”。 第四十五回:重过闾门万事非 ()“贝勒爷知道了?”我面上一僵,带着被人看穿的恼羞成怒,快走几步到他书案前,凑上去低声问他,“以贝勒爷的手段,难道还怕没有妥当的法子吗?” “你若想要帮助十三他们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胡闹了”,他放下手中的书信,只盯着我看了一眼,清冷的凤眸中漂浮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似是解释似是嗟叹:“宫中事远非你看的那般简单”。 我看他有推托的意思,不置可否的斜睨他一眼,忍不住冷讽道:“那是什么样子?也值得贝勒爷这样藏掖着不愿细讲么!!” “你真以为她被指婚,只是因为老九的缘故吗?”,他对我的嘲讽毫不在意,神态自若的默然沉思,抬眸冷声解释:“马尔泰家族多出武官,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手下良将甚多”,斟酌片刻,端起手侧的茶杯,呷了口浓茶,凤眼微眯,才徐徐而言:“听说如今山海关守将年羹尧便是他的得意门生,亦是他一手扶植栽培的亲信”。 “年羹尧?”太过于熟悉的名字让我惊愕的来不及掩饰,惊呼出声,原来还是绕不开这朝中的党派纷争。 “认识?”他话音一顿,不明所以的看我一眼,我连连摇头,他眸光一闪,敛去一时的精光乍现,继续毫无情绪波动的叙述:“自去年十三独祭泰山,风头和呼声尤胜。马尔泰将军不止是十三的姨丈,刚扶正的侧室也是八福晋的亲姑母,其实以她的家势身世,与十三都是没有可能的”,他顿住,唇角紧抿,眼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惜。 “紫禁城中权势争夺还要牵连到多少人!!!”,我只一刹便明白了始末,近几年十三受宠,手下党羽开始丰育,颇有了与***,八爷党三足鼎立之势,而后因索额图,明珠之故,八爷,太(tai)子党两败俱伤,康熙岂会任十三一党做大,如今马尔泰将军扶正了郭罗络氏,明显就是向八爷党靠拢的意味,三方局势已定,除了龙椅上的那个,还有谁能够救得清芷呢!!!而如今十三除了避嫌,但凡有一丝异动,只怕就会落得康熙结党营私的猜忌。 而我呢,以为早已看的清楚透彻,其实远不及龙椅上那位的一分,黑白反复于鼓掌,将任何人都可当作棋子利用的恰到好处,在那些所谓上层人的筹谋中,我的存在则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即便知道所有人的**又能怎样,我救不了任何人,永远是没用的旁观者。 在这里,但凡活着的人,风华绝代也好,才蕴无双也好,不过都是权势的陪衬罢了,想到此,我只觉是遍身的寒意,‘我命由我不由天’如今看来还真是一个笑话。一时之间从未有过的疲倦漫上心尖。 “铜山来信说你的店面断了橼木,,还要稍稍耽搁几天”,他或许惊异于我脸上突兀的颓然悲绝,定定的与我对视片刻,眸底的泠漠渐褪,带着我少见的温和嗓子道:“身子若是不妥,今日就无须授课,下去吧”,我连安也未请,脑子混涨,浑浑噩噩的出了院门,心中首次翻腾出从未有过的绝望无力之感。 瑾瑜院门前无人把守,我也未及细想,提裙径自进去,刚行至正房拐角的廊下,隐约听见纤云在压低声音,暗暗的嘱咐:“这件事任何人不得与小姐提起,即便问起,你们也只当作不知”。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忍耐住心中的迟疑,轻咳一声,踏上廊檐,挑眉看着众人,眯眼轻问:“难不成院中出了事,搞的你们这样神神秘秘的?” “小姐回来的好早,不用授课吗?”纤云神情无端的带上了几分尴尬,迟疑的走向我。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只站着不动的看着纤云,耐心的等待她的解释,其实在这院中,即便时至今日,纤云也远远要比我更有指挥权,他们嘴上虽是小姐喊得恭敬,可谁也都知我是个没有实权的寄居者。 “都散了吧"。她侧身遣散了众人,才快步走到门前,打起毡帘,怯怯的道:“小姐,是我们自作主张了,纤云也是怕小姐当众失态,有失礼仪”。 她状似无意的偷瞄我一眼,带着几分怜惜几分迟疑低声道:“安昭公子明日便要行纳妾之礼。纤云今日见府内备了厚礼送去,妾室是咱们府福晋的庶妹,届时他们定会来府行礼,我们怕小姐撞见心中不愉,索性便瞒了小姐”。 “不会的,他刚刚完婚不过七个月,怎么会急于纳妾呢?”,对她的怨怼顿时冰消云散,心中的质疑几乎月兑口而出,我带着自欺欺人的笃实,饶是如此,仍有寒意从心尖升起,莫名的,我握紧的手指也随之冰冷起来。 “听说是府内福晋怀了半年身孕,多有不便,这才急急招了妾室”,她或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踏前搀住我,面带不忍,只低声婉婉的喊着小姐。 我喃喃自语,却卡在喉间发不出声来,不过离京数月,不想再见已是物是人非,他不仅有了孩子,连妾室都娶了,安昭,安昭,你究竟置我于何地呢,难道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终究只是你嘴中一句戏言不成?难道我一直握着的珠宝,原来也不过是只死鱼珠子而已。 “纤云,我想明日去趟纳兰府,你帮帮我,我去当面问他清楚,”我低垂下眉目,做最后的挣扎,低声恳求,罔顾她疼惜的眼神和一声黯然的长叹:“小姐又是何苦呢?”。 明知于事无补,却还一意孤行,我知道自己此刻是如此的荒谬与可笑,可怜又可悲,只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在我为情所困缠绵病榻之时,他又是怎样的心情,指婚是迫于皇命,可如今的纳妾难道还是是屈于权势么?我不信,不信那些滚在耳边的誓言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情话。 第二日得了纤云周全,我们出府也并非难事,坐着一顶小轿直到纳兰府门前的胡同口,我撩开帘子向前看。 "小姐,还进去吗?”纤云跟在身后,看一眼前方朱红鍪钉的纳兰府,略带担忧的问。 “不用了!!!!”我垂眸掩去其内的苦涩,还未开始却已颓然放弃,傍晚时分的安昭正在府门送客,他面容愉悦,是男子娶妻之后应有的欢欣表情,“笙箫管笛耳边绕,一声声犹如断肠刀。他那里,是花烛面前相对笑,我这里,是长眠孤馆谁来吊”。这一刻我若踏前询问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他迫于权势也好,真的移情也罢,只是如今为人夫,为人父,早已经不是他了。 伤心,失落,不甘等这些天压抑的负面情绪一时之间在我心中翻滚捻转达到了极致。我从不求他能为我至死不渝的守节,可是如此急速的移情,让我为情所困而缠绵病榻的几个月,在旁人看来几乎成了一场笑谈,原来那场所谓刻骨铭心的情事,反复回忆咀嚼着不愿放手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人而已。 原来所谓的感情却是如此稍纵即逝的东西,曾经我以为它能深入心脾,溶于骨血,如同风之于沙石,是我在异世唯一零星的温情回忆,只是此刻才终究明白,于我是痛彻心扉的苦楚,或许于他而言,只是暴风雨中的几滴水渍而已。感情上的不对等让我莫名有一种深情错付的的被愚弄的忿然。 一年前那个趴在我肩膀痛数出身苦楚的少年,形容憔悴的倔强,悲痛欲绝的起誓,却原来都是我的一场错觉。 我一路沉默着回府,踏进房内遣退了纤云,裹着薄被躺在榻上直睡到申时,一时的烦躁散去,只是倦倦的晚膳也不想用,便搬出先前尘封许久的杏子酒,取了一只莲纹青花小碗,闷声斟了一碗,小口小口的抿着。 “小姐,大夫嘱咐了要戒酒的”,纤云打帘探进见状大惊,飞身而上揽住我,略带乞求的劝诫,“事情过了这么许久,小姐怎么还没想开么?” “也不是,就只过不了心中的这道坎”,我一手懒懒的抚上胸口,另一只手捏着空碗忍不住低声苦笑起来,“纤云,想我还为他病了将近三月,现在真是替自己不值!!”。 “真真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捧了半盏解酒汤在我身侧,俯身低声道:“纳兰公子娶得是福晋的庶妹,说起来都要和贝勒爷成了连襟。以后太(tai)子爷再犯了徐州这样的事,就更不怕贝勒爷不替他说话了!!”。 “你是说、、、、、”,我一口酒呛在喉间,心中苦涩的说不出话来,“是太(tai)子爷借机拉拢咱们贝勒爷么?” “这次因贪污徐州赈灾款项被监斩的哪个不是太(tai)子爷的人!现在贝勒爷接手了户部,但凡需要赈灾疏款,难保不出现这样的事来”,她递了手中的解酒汤给我,看向我的眼神意味分明,“需要贝勒爷说话的地方想必也多着呢!!”。 第四十六回:三丈软红春帐宵 ()原来安昭还是绕不开与清芷一样的命运,我一时哑言,也无心理她,自顾自斟自酌,混乱的囔囔着,数坛下肚,模糊不堪的意识中,只剩安昭含泪的双目,清芷绝望的俏脸,我醉到深处仍不住吃吃傻笑,心中苦闷不堪却无处发泄,脸上胭脂掺着泪痕濡湿一片,只隐约记得伴着凌乱的脚步声,迈进的是一双青缎白底朝靴,那凤眸微挑,那薄唇紧抿,只看一眼,我便笑了。 之后我跨坐在谁的腿上,俯首含住的是谁的唇,又是谁拥我入怀,替我卸去凌乱的妆容,青幔低垂之际,伏在耳边,他音醇如熏,轻柔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子衿,子衿,那么的好听:是云鬓堆压旁儿整,是莲瓣生香唇又红,是柳腰斜倚碧桃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烂醉时分,所有的旖旎媚致,我也只当是做了一场春梦。 等醒来已是午时三刻,我只觉得身子酸软疼乏的厉害,轻捶额头,带着醉酒后特有的迟钝,瞥见新换的白绸子竹叶立领亵衣连着身下一袭崭新的月白缎子绣合欢花的薄被褥,梳妆台上是一套木兰青压金线绣的百子榴花旗服,一侧整齐的铺摆着镂银菱花嵌翡翠坠珠钿子,梅花竹节碧玉簪,白银缠丝双扣镯,青玉雕麒麟送子牌,床头是一双手工精细的景泰蓝缎面花盆鞋,李四娘出身汉室,地位卑贱,一向没有穿旗服的资格,这套华贵的旗服并饰品是谁的? 想到此,我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嗓子一紧,撩被下床,侧着头只对着外室厉声喊道:“纤云,进来,我有话问你”。 她气喘吁吁的掀帘进来,脸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面上一喜道:“小姐醒了?” 我只端着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的盯着她扫了两眼,冷冷的道:“为什么换了我的亵衣和铺盖?” “小姐初次承欢,那些物什是要送到内府作为见证,以便将来进房受封,饰品是福晋早早遣人送来的”,她眼神躲闪,视线低垂的盯着手中捏着的帕子,始终不敢看我,呐呐的应声解释。 想到留在脑海中的香艳剪影,脖颈上对前世的我来说并不陌生的红痕,我呼吸一滞,心乱如麻,不自觉的攥紧衣袖,抬眸盯着她,宛转的低问:“昨晚贝勒爷,是不是宿在了我房中?” 她瞬间面红耳赤,抬头慌乱的看我一眼,微不可闻的轻“嗯”一声。 我阖目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兜兜绕绕,算计筹划了这么数年,终究还是绕不开这个结局,早知如此,何必受如此的煎熬,早日认命倒一了百了,念此只觉满月复的心灰意冷,一腔愤然无处发泄,侧头呵出一声讥诮,只盯着她低声冷哼道:“你终于如愿了”。 她抬头看我,笑容僵在了脸上,眸中的惊愕还未及撤去,“扑通”跪下,迟疑懦懦道:“纤云不懂小姐的意思”。 “快别喊小姐了,我都要羞死了,你但凡有一丝拿我作小姐看待,也不会事事以贝勒爷为先,你明知我醉了酒为何还要喊了他来,我信任你至此,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么!!!”,我一声拖长的阴声冷笑,咽下淡淡泛起的愧疚,满腔的怨恨都化作了咄咄逼人,激怒之下不免也有些口不择言:“我事事容忍,你还真道是我不敢动你吗?” “小姐心中不愉,何必拿下人们撒气,要杀,要打,要卖悉听尊便”,她眼泪簌簌而下,哭泣着摔帘而去。 我见此更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掀被下床,一把将梳妆台上的旗服扫落在地,狠踏上几脚解气,方才蹲坐在地,埋首于膝盖上,忍不住一阵猛咳。我也知这事或许与纤云毫无干系,只是心中郁闷无处排解,总也不能跑到四阿哥面前去撒野发泄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如今再想要离开又谈何容易,到了这个田地,就只能与四阿哥撕破脸面了,想到这一年的辛苦筹划要付诸东流,我真是不甘心呐! “小姐,快起来,小心受了凉!!!”,弄巧想必是听见了动静,衣衫凌乱的掀帘探进,看到满室的狼藉,快步走到我面前蹲下搀我,却也不忘呐呐解释:“小姐错怪纤云姐姐了,其实、、、、、、”。 “咳咳!!!”我喉间压制不住的低咳溢出,弄巧见状忙将手帕擎到我唇边,“小姐怎么,又吐血了?弄巧去喊人请大夫!!!”脾气过后才觉头脑昏晕的厉害,在她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缓缓走向床边。 “这么周折作甚么!!!”这病来的及时,正称了我的意,念此我唇角扯起一抹无奈的苦笑,一声低斥喝住她,拿手帕揩去嘴角血丝,才低声叮咛:“拿上次的方子煎药就好了,倒不必巴巴的请人来一趟”,我斜倚在床帏边,接过茶杯漱了口,轻喘一声道:“我先躺会,有谁来只说我今日抱病不能见客,你去吧!!”。 只待弄巧掩门离去,我才撑着坐起,对着床头的痰盂一阵干呕夹杂猛咳,有腥臭的酒酸自喉间漫出,我只呕的一行汗一行泪,身子更是酸软的提不起力气,滑坐在枕头上,就此昏死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等醒来,室内的缠枝莲花银烛台上的双凤烛燃的正旺。“咳”,我低咳一声,只觉喉间酸辣入骨,口中腥涩不堪,脑子更是虚乎飘摇的厉害。 “小姐醒了?”弄巧俯趴在我的床头,睡眼朦胧,一脸掩不住的惊喜,忙起身踏前扶我坐起,拿了大红满池娇的枕头的枕头垫在我背后。 “怎么,我睡了很久么?”,我掩唇轻咳,虚晃着脑袋强自撑坐着,额上虚汗津津,声音暗哑晦涩,是一幅连我自己都唾弃不已的娇弱模样。 “也是有两天了,御医过来行了针,开了药,只说小姐心思郁结,调息几天就好了”,她扭身端起桌上的茶水,擎到我唇边,温声道:“小姐喝些茶水润润喉吧”。 我就着她的手,低头呷了一口,扑鼻的玫瑰清香,顿时冲淡了口中的苦涩,精神也禁不住为之一振,熟悉的味道让我止不住扯唇轻问:“先前那瓶玫瑰香露,怎么,竟然还没吃完么?” “这是贝勒爷昨儿遣人新送的,自然是比上次的还要香甜精纯”弄巧声音一顿,余光偷瞄了一下我的脸色,察觉无恙后方才小心翼翼的道:“贝勒爷昨儿来了两次,却是看小姐一直昏睡,只在床头守了一会便离去了”。 我面色一僵,便未再说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任她以绢揩去我唇角水渍,疲倦的微微闭上眼。 “小姐还睡吗?”,弄巧侧身将空杯搁在床头的案几上,替我掖好被角,低着身子到我面前,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柔声劝道:“还是再歇会吧,时间还早呢!!!”。 我只是依靠在软枕上,冲她懒懒的摇摇头,有气无力的出声撵她:“你下去吧,我只歪坐会儿”。 她慢腾腾的将桌上茶杯收拾妥当,迟疑犹豫半刻,突然走到我床前跪了下来,面色哀戚的低声乞求:“小姐,你那日误会纤云姐姐了”。 “哦?”,我蓦然睁开眼,不动声色的撩她一眼,低声笑了,面色却忍不住冷凝下来。 “那晚,是、、、、、是弄巧自作主张喊了贝勒爷,小姐性子执拗,府中唯有爷的话能听进几分,谁想爷进房后就未再出来”,她哽咽抽泣着俯身磕头求道:“小姐若是怒气未消,只管打骂奴才,只求别把纤云姐姐赶出府,她是在替奴才受过”。 其实那日我发过脾气后便有些懊悔,只是面上逞强,不愿低头,王府丫髻犯错,无外乎被撵,被卖两种结局,我一向自持冷静,却羞于那时的怒火攻心和无理取闹,如今想到她们因此平白受到波及,加之她哭的凄惨,我心中怜惜和愧疚更深了。 “我也一时失言,你们别放在心上”,见她稚女敕的俏脸上满是祈求之色,我心尖一软,不免也有些羞愧难当,再也顾不得颜面出声认错,柔声唤她起来。 她清澈的眼底有惊愕伴着欣喜,揽了旗装的下摆急急起身,也顾不得行礼向外跑去,撩帘之际也不忘含泪笑着解释:“纤云姐姐在外跪了一夜,弄巧这就去喊了她来向小姐赔礼”。 纤云去了大拉翅,漆黑如墨的长发只是简单的拢着,鬓发散乱,秀丽的双眼红肿黯淡,旗服膝盖处污浊不堪,想必是跪了许久的缘故,我见此心中恼怒顿消,只觉愧疚更甚了,禁不住略带责备的呵斥她:“怎么搞成这样了?见我昏睡却还跪着做甚么!!!” “小姐”,她快走几步,跪倒我床前,我话一出口已惹得她委屈至极的断断续续的抽泣道:“纤云该死,不该气的小姐犯了旧疾”。 第五十一回:一夜芙蓉红泪多 ()纤云面色顿变,早已推开众人挤到我身前,搀抱住我半个身子,急色问道:“小姐撞到哪里了?怎么会疼成这样呢?” 我哪里还顾得上回答,额上已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紧咬下唇含糊不清低声呻(shen)吟只念着“疼疼疼”,半依靠着她,也顾不得礼数,轻颤着掀起那半扇杭绸凤仙裙,露出了其下雪青色的锦绸中裤。 纤云白净的脸上血色顿失,一时之间面如死灰,抱住我的手臂都有了颤抖之意:“小姐,裤子上,怎么会有血?”。 纤云的一声惊呼使得四阿哥提身上前,看到我白色膝裤上的点点血渍,眸色收紧,面色微变,倾身将我揽起抱住,长腿迈开众人。行至乌拉那拉氏身侧时,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大踏步离开。 我窝在他的略带薄荷凉的怀中,牙关咬紧死揪住他的前襟却仍止不住身体的轻颤,他臂力收紧将我攥进怀中,呼吸顿了又顿,才伏在我耳边低声安慰:“你先忍忍,我命他们去喊御医,想必也快到了”。 不过须臾便回到了瑾瑜院,挎着药箱守在院前,气喘吁吁的山羊须御医忙上前行礼,他脚步不停的迈进院中,凝眉急色沉声道:“不用多礼,快进来看看她究竟怎么了!!”。 我眼角半合,思绪混沌的趴窝在榻上,头枕在纤云的怀中,任山羊须的御医将银针刺在我腰围不知名的穴位上,轻轻拨捻,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小月复疼痛减轻,最后只剩隐约的阵痛和淋淋沥沥的灼感,心绪才慢慢清朗起来,心中已有微微的不祥预感。 老御医见状收了针,示意纤云将我扶正仰躺在榻,走到一侧的书桌旁,埋首写起药方,却也不忘出声问道“姑娘葵水量少,色暗,信期一向不准吧?”看我默默点头,他顿了笔,轻抚了一下山羊须,面上有些许的踟躇:“你身子底儿薄,如今受孕初成,似有滑胎的迹象,倒是要慎重了”。 “大人不用为难,我对自己的好坏倒是知根底”,我思绪一顿,心中叫苦不迭,老天你这是耍我呢,耍我呢,还是耍我呢,处处给我希望,却又频频让我失望,四阿哥子嗣本就单薄,我若再说离开,就太过于不自量力了!! 若真是保不住,我心中忍不住一喜,偷眼瞄一下四阿哥,看他在外室与乌拉那拉氏商量事宜,故作贤淑的低声嘱咐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即便保不住也不用勉强,怎么也不是大人的过失”。 “姑娘大度”,他若有所思上的看我一眼,眼中的诧异一飘而过,低声嗟叹一声,随即黯然摇头道:“只是姑娘身子不同寻常,这头胎若是保不住,以后怕就再难受孕了”。 “大人多虑了,我年纪尚小,以后多作保养调理就是了”,我无所谓的掩唇苦笑,心中却是情绪翻滚,不知是喜是忧,一次就能中底,还算受孕艰难么? 我人生的第一个孩子,只是可惜来得不是时候!!! 他对我不以为然的态度有几分恼怒,搁了毛笔,紧蹙着稀疏的眉头,絮絮叨叨的说教解释:“姑娘葵水有误,却不早作调息,如今已成旧疾,加之身子孱弱,旧症未愈,若再冒然小产,若是身子抵不住,只怕有血崩之险”。 明知他有危言耸听的嫌疑,惹得我还是有些许迟疑和恐惧,不论前世今生,受孕于我而言都是首次,若是不慎丢了小命倒是有些得不偿失了,念此我面色不免有些凝重和担忧。 “如今紧要的是做保胎的打算”,他起身将方子交给纤云,对我此时的反映也是甚为满意,细细嘱咐了几句,轻抚了一下山羊须,沉吟半刻,才继续做了补充:“且照这方子吃上几日,我回去和同僚商议再开些进补的,若能吃上八(ba)九月,能不能顺利生产就要看造化了”,他又细细嘱咐几句,看我增添了几分凝重,这才起身走向外室向四阿哥汇报病况,之后便领了药童起身拜退,有小厮尾随前去拿药。 待外室安排妥当,福晋他们一行人这才掀帘而入,两人落了座,我忙起身作势行了礼,仍旧坐回到榻上,乌拉那拉氏做了寻常慰问,才把纤云,弄巧喊来一顿好训,说她们不该任由我胡闹妄为,看他们惩罚的也没有太出格,我也不好声张阻止。 末了,乌拉那拉氏不动声色的看了四阿哥一眼,遣散了纤云,弄巧,淑丽韶好的脸面上去了威严,才湛湛笑着对我说:“你有孕在身,本不该打搅你修养,只今日之事皆因你起,不罚怕晟睿院讲有失公正。只禁足半月,吃穿用度一切照常,若有什么不妥,你只管讲”。 “真是谢谢福晋了”,我抬眸轻笑出声道谢,将心中的堆积的愤懑遮得滴水不漏,只是横向四阿哥的视线显而易见的带上了不满之色。 他想必也看出了我的不愉,撩袍起身走到我榻前,我杏眸微嗔,冷清清的只盯着他看,唇角微撇,冷笑道:“侧福晋若是回府了,奴才这就去与她赔礼谢罪,还请贝勒爷看在我素日服侍的份上,饶了我这条贱命”,说完只是冷哼一声垂眸不去看他。 本想继续嘲讽他几句解气,又碍于福晋一众人在旁,见他抿嘴不说话,我怨怼难耐,倾身上前揽过他的手提到唇边,张口狠狠的咬了下去,只听他轻微的一声闷哼,我才停下抬眸看他。 他皎白的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清亮有神的眸底是满满的柔情溢出,我只觉的那火热顺着他白皙手掌上紧贴着我唇角的肌肤,缭绕着在我脸上氤氲开来,我只这样怔怔的看着他,因受孕不满愤恨的神思,早已飞到了九天神外。 只到乌拉那拉氏出声才惊得我回神,房中众人面上神情各异,我羞怒之下,忙抛了他的手,眼角低垂着再也不敢抬头看室内众人。或许她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被我二人之间暧昧的气息惹得分外不自在,忙起身推说有事,行礼拜退领着一行人离开。 待到内室只剩我二人,他才撩袍坐在我榻前,双眉微挑,清隽的眸间全无责备之意,转而澹然笑了:“是你巴巴跑到人家院中胡闹,还想要怎样!!!” “是贝勒爷的心头肉抢了我的丫头,我无处求救还能怎样”,我冷笑一声,作势就要掀被下榻,赌气道:“奴才这就去向侧福晋赔礼,也省的说我坏了贝勒爷秉公执法的名声”。 “不过说你两句就这样不依不饶的,小心再动了胎气!!”,他难得好脾气的抿唇一笑,伸臂揽住我,凝眉低声无奈道:“你既是为难,怎么也不告诉我?” “侧福晋在府中谁人不避她三尺,说了又能怎样,不还是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我心中愤恨不平,夺过他的手放在嘴边,作势张口,抬头见他澄澄的看着我,只得悻悻作罢,尖锐的出言挤兑他:“果然是母凭子贵,不过是奴才月复中这个还未成形的胎儿,也值得贝勒爷马上就变了脸”。 我知道这样一副泼辣的模样很有些无理取闹,只我先是无意**于他,而后又不慎受孕,月复中的孩子更是烫手的山芋,离开的打算也全然泡了汤,我落得这样的下场,多是我咎由自取,恐怕也少不了他在背后别有用心的推波助澜。 “你性子越发恃宠而骄了,本就是你有错在先”,他想必也是从未遭过如此拂逆的冷嘲热讽,蓦然怔住,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自嘲一声,倏然站起,眸中怒色云集,“今就在这院中闭门思过,等你何时认了错误,再解了禁足不迟”。 “贝勒爷一向公平公正,管什么亲疏有别”,我见状怒气更甚,抓起床上的软枕向他掷去,“奴才受罚也是咎由取之,不劳贝勒爷操心”。 软枕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他几欲张口却终究作罢,一时拂袖而去。 “小姐怎么向贝勒爷发火呢!”弄巧不知在帘外听了多久的墙角,见四阿哥摔帘离去,急急的端着药汁掀帘而进,捡起地上的软枕,看我恹恹的不愿答话,擎起药碗到我面前:“还是先吃药吧”。 我接过一饮而尽,甩了药碗到她的茶盘上,裹了软被正欲躺下,只听见她倾身上前软语相劝:“贝勒爷是一府之主,行事必定有他的思忖和考量,小姐这样惹怒他,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滚,滚,都滚,别让我看了心烦!!”,想到方才四阿哥脸上是少见的气急之色,我不免有些心烦意乱,烦躁的发着脾气。弄巧看我抑郁不欢,也不敢再出声相劝,只是替我盖好薄被,愣愣的守在一侧,任我睡去。 似睡非睡有半个时辰,恍惚中听纤云在耳旁喊着“小姐小姐”,她不知何时站在了跟前,见我醒来,方低声道:“小姐,福晋来看你了”。 第五十二回:清恨苦于无人听 ()我刚坐起,乌拉那拉氏伙同心月复青芜,白颦掀帘而入,尾随的是手捧紫金缠枝牡丹锦盒的下人,她扭身在榻侧的黄花梨西番莲纹扶手椅上坐下,甚是亲昵的笑道:“吵醒你了吧,这一会儿睡的可好?”。 我忙撩被下榻,行至她跟前福了福身笑道:“福晋这般客气,真是折煞奴才了!!” “怎会呢,你受孕有成,贝勒爷已是命官内登记在录,以后也算是咱们府中人了,不用这样谦逊,坐吧”,她看我在榻上坐下,显得失神了一刹,动作很轻,几乎微不可察,侧头对着身旁的下人吩咐道:“端上来吧”,之后方笑对我道:“今日皓轩院中熬得冰糖燕窝粥,香甜入味,火候又足,刚好你不适,用来补身子倒是顶好”。 不待我回答,已命了纤云盛了来,我只得接过,刚抿了两口,乌拉那拉氏又命人打开其中的锦盒,指着造工精致的糕点道:“这是山药红豆枣泥糕,补血补气,于你身子更是有益”。又命人端上半碟红枣佛手,并一碗女乃汁鱼片。 我各自搛了两块,就着喝了半碗粥,只觉得甜腻非常,却再也吃不下,只拿着汤匙胡乱的搅着。 “你若是没有胃口,明日吩咐下人再熬也可”,乌拉那拉氏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打量我的眼神带上了莫名的若有所思。 我忙唤纤云收了碗筷,净了口,又命他们沏了茶来。 乌拉那拉氏带着我难以适从的亲昵,指使下人将剩余的锦盒一一打开擎到我面前,“这些都是惯常补品,有圣上御赐,有外藩进贡,是寻常人家穷极一生也难见的,你不用拘礼,只管按照太医下的方子,别说是每日一钱一两,即便是两斤,府内还是吃得起,若是哪日用完了,不用回我,只管遣人拿牌去领,我已做过吩咐”。 盒内的肉桂,鹿茸,阿胶,燕窝,人参,灵芝等补品,看成色样式,无一不是上等,我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命纤云收到了内室。“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本因纤云之事求助于她,而今她却突然殷殷示好,是作何打算,我却只当作不知。 乌拉那拉氏事务繁忙,自不会为我白白浪费时间,看我面色踟躇,神色吞吐,遣退了随从,只留了青芜,白颦于外室伺候,望向我的笑意便有了其他意味在里面,“你只管安心养病,纤云的事倒不用担心了,贝勒爷已做了吩咐,侧福晋想必不会为难于你”。 “这些时日多亏了福晋提点照顾,只是福晋有话不如直说,忠言逆耳,奴才还是知道的”,我下榻行了谢礼,故作谦卑的轻声道,她今日来的目的想必不是这么简单。 “贝勒爷性子一向冷清,如今能容你逾矩,容你忤逆,他一向不擅男女情事,容你至此,可见心中有你,你若一味自持娇贵,不明事理,女子太过于执拗终究不是好事”,她只是笑着盯着我,轻叹口气,眉头却皱起来,“侧福晋怒火正旺,只是你若不出门,她又怎能奈何的了你!!一时的意气总不如自个的身子要紧”,秀丽的眉目间一片真情,我一时看不出她的真正目的。 “奴才知错了”,我忙做出温顺恭敬的姿态,只是音调上挑,异常的不甘心,“只是也难为了福晋亲自来做说客”。 “是你多心了,我这次来自然也有自个的目的”,她微微侧过头去,无声沉吟半刻,才稍作斟酌道:“而今贝勒爷子嗣单薄,我名下无所出,府内侧福晋倒有了一脉坐大之势,你也知,最近安昭府内新添了小格格,大学士张延玉之子又有一子。我只是希望将你将月复中孩子收养在我的名下,嫁娶能由我来定夺”。 清朝连坐一向严格,各个家族皆是一荣俱荣,皇室内有孝庄姑侄共侍一夫,《红楼梦》中有“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王史薛的护官符。满人入关,各个阿哥与权臣巩固势力,维系各大家族权势平衡最常用的方法就是联姻。 譬如安昭之妻阿思帕的家族和大学士张延玉连同乌拉那拉氏的父亲皆隶属太子一党,他与太子做了连襟之后,又娶了乌拉那拉氏之庶妹做侧室,权势利益层层相扣。侧福晋李椒薏的兄嫂与八福晋也是表亲,而纳兰明珠与大阿哥之母,与十三福晋之祖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而历史上雍正王的皇后乌拉那拉氏自弘晖之后,的确是再无子女,借月复生子倒不失一个良策,当然府内也有受封的格格,只是我比之她们,没有家势作为靠山,显然是更易于控制,绝不会于她生出额外的枝节来。而且四阿哥如今正对我有意,自然有些宠眷也会转移到孩子身上。 “我知道你一心想要离开,这次受阻必定不会罢休,只是你若能安心养病,届时产子之后,我保你暗中离开,怎样?”她唇角含笑的只垂头看着捏在手中的白瓷茶杯,看我的眼神把握在手,与其说商议倒不如是命令。 她这话使得我心口发紧,胸中事物乱跳不止,却强自按捺住,装作无事,摇头抿唇笑了,“福晋为奴才做的打算也是极好的,只是今日事情全然在意料之外,可否容我好好考虑几天呢?” 如今四阿哥任由府内官中将我的受孕情况登记在录,想必已收了放我离开的心思。若真能借助乌拉那拉氏离开,倒不失一件美事。 “这样也好,你若是想好了再答复我吧”,她心思敏慧,自然是听出了我话中的松动,只是微微颔首一笑,撩了一眼雕花架子中的什锦钟,便搭着青芜,白颦起身袅袅而去。 看着纤云打帘送她们离去,我斜斜歪坐在榻上,这一天的事情错综纷乱,让人应接不暇,我的脑子几乎乱成了一壶浆,吩咐了弄巧几句,正待掀被躺下,却被院中凌乱慌张的脚步止住。 “小姐,侧福晋来了”,送客回来的纤云快步掀帘走进,面上带有几分不忿,转身收敛了神色掀帘迎了二人进来。 “你院中今日难得这样热闹”,侧福晋李椒薏一身耀眼的金松鹤纹绸缎旗装,额上去了大拉翅,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四指宽的石榴红缂金丝镶翠缀珠抹额,并那斜插出去三寸远的八宝步摇簪,配之一侧明晃晃的金宝琵琶耳坠,真是说不出的妩媚与凛然,她相貌在府中本就挑尖,加之这一身张扬打扮,只怕乌拉那拉氏都要逊上几分。难怪四阿哥明知她性子跋扈,仍旧对她宠爱有加,不到十年,连生三子一女。 她只领了一贴身丫髻,名唤粉黛的大丫头。纤云虽对她颇有怨言,却也不敢失了礼节,敬了座,不消片刻便沏茶端了上来。 粉黛忙上前放了怀中的杏子黄遍地金靠背在榻前的那张黄花梨西番莲纹扶手椅上,这才恭敬的扶了她坐下。 “别在我眼前晃的我心烦,你们都去帘外守着”,她左右寻了一个最舒适的姿态,懒懒的斜倚在背后的靠背上,对着一侧垂手而立的纤云,弄巧命令道,见她们面带不愿,拧眉冷哼道:“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么!!!” “你们退下吧”,我见她面色阴郁,似有迁怒之意,亦是出声撵了纤云她们,慌忙走到李椒薏面前,谦敬的行礼道:“今日在晟睿院中是奴才失礼,如今已被贝勒爷禁足在院,也算向侧福晋赔了不是”。 “哼,你说的倒是轻巧”,她端起身侧粉黛递上的茶杯,嫌弃的掀盖瞥了一眼,又啪的丢了回去,才侧眸望向我,面带不屑的笑道:“贝勒爷好是贴心,打量我不知道他月复内的计较呢,但凡出门撞见了我,定叫你月复中孩儿不保”。 “侧福晋心中不愉不妨直说,奴才不敢有所怨言”,我忙揽裙俯跪而下,谦卑的笑道。 弘晖病逝,府内嫡子形同虚设,按照清时惯常律例,长子弘昀已落了实,若不是后来九龙夺嫡的意外,将来爵位也是袭在他的名下,她如今气势已与一年前有了不同,俨然一幅与乌拉那拉氏分庭抗礼的气势,而且此时可供我仰仗的人皆不在身旁,我还是一味的忍气吞声,少惹她为妙。 “哈,你别以为仰仗贝勒爷就能踩在我的头上,这宅院高墙之内,男人的恩宠是顶顶没用的东西”,她撩眉冷笑两声,搭着粉黛缓缓走到我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傲然,“今日之事我就既往不咎,若是还有下次,哼、、、、、、、,不过一房侍妾,还真道贝勒爷会为你大动干戈么,那是你太过天真了”。 “侧福晋也不过是侧室”,她一味的骄横终于惹得我出声反驳,不愧和李韪是一母同胞,连生气张扬的撇捺都如同一撤,心中却不免有些鄙夷,这般张扬跋扈,日后爱子弘时被雍正帝刺死,又该是怎样的落拓。 第五十三回:玲珑骰子安红豆 ()“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她俯身斜睨我一眼,嘴角上撇,“我若是现在喊人给你灌下一碗藏红花来,你说贝勒爷会不会为你出头呢”,其内的轻视和鄙夷懒得掩饰,赤(chi)果(luo)果的显露无疑,看到我脸色微变,嚣张的嗤笑一声,也不待我答话,便搭着粉黛扬长而去。 李椒薏祖父在满人入关时做了包衣,而后荣升为外省驻防将军,父亲李文辉也是从四品的知府,她虽与我同为汉人,只是早已抬旗入了满籍,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故今日的耀武扬威也绝不会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且她是倚仗八爷党,即便真的做了出格的事,四阿哥想必看在八阿哥的颜面上也会有所容忍。 先前我还可以打着九阿哥的名号客居在此而不受人为难,若真是受封入了府,定要遵守妻妾制度,受训受罚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活该我被人堵得哑口无言。只是我和四阿哥之间的交情,还远没有到,能让他为我与侧福晋撕破脸面的地步。 纤云打帘进来,见我依然面色阴郁的跪在地上,忙上前扶我起身坐于榻上:“眼看有戌时了,我去让厨房备些饭食,小姐将就吃些”,她扭身几欲端过案几上的汤药,“捎带着一并热了吧”。 “我哪里还有什么胃口”,我挡着她的手,摇头推月兑道:“药碗就放着吧”。 “既然小姐乏了,那弄巧过来服侍小姐睡了吧”,纤云点头应是,待弄巧并两个小丫头端了铜盆过来,帮我挽袖卸镯。 她二人安排妥贴,便歇在了外间榻上,以方便我晚间起夜。 我听她们已陷入深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将手搭在平坦的小月复上,只觉得格外的神奇,这个意外几乎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可是要放弃肚中的这个萌芽,我却开始生出莫名的不舍,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血脉,不论我愿不愿承认,它都将成为我身体和情感上无法抹改的特殊存在。 虽说***在康熙五十一年之后就树倒猢狲散,但乌拉那拉氏能在四阿哥登极之后,成为清皇室由嫡福晋荣升为皇后的第一人,就可知,她背后的权势不容小觑,或许将孩子托付给她,然后自己离开,于我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为何我会如此执意于离开呢?康熙四十六年还只是九龙夺嫡的开端,之后有十三阿哥的十年牢狱之灾,有太子的两废两立,有八阿哥的一败倾涂,当然也少不了四阿哥数十年的韬光养晦,忍辱负重,位列九五背后想必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多的是阴谋心计杀人于无形。是我胆怯懦弱也好,是我自私冷酷也罢,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权势纷争中,我丝毫没有与四阿哥同甘共苦共进退的打算。 透过床头的帘幕看窗外夜色浓稠似水,将我的一众心事都给压了下来,隐约间透出丝丝薄纱般的凉气,我撩着被子在身上裹了几圈,只觉得有微不可察的凉意自胸口间缓缓沁了出来。累极是一夜无梦,被檐下清明如歌的鸟啼声惊醒时已过了辰时,刚微微挣扎着一抬头。 守于床侧的弄巧掀了帘幕轻声问道:“小姐今日醒的倒早?” 我睡眼惺忪,朦胧间看见弄巧蹑手蹑脚的探头,禁不住翻身撑着额头笑了,“你只这般鬼祟作甚么,进来吧”。 我挣扎着掀被几欲下床,只惹的弄巧一声惊呼,上前急欲搀扶我,“小姐如今胎位未稳,还是当心身子紧要”。 我不以为然的笑嗤一声,推了她探上的手,亦是打趣道:“好了好了,一惊一蛰的让人笑话去,我哪里有这么金贵了!!!” 她帮我穿上家常惯服,将我扶起坐好,塞了软枕到我的背下道:“萧御医来了,可是让他进来?” “岂能让御医白白的等着咱们”,我抿唇笑了,别了凌乱的发丝到耳后,低声向她吩咐:“快些唤他进来吧”。 弄巧应下,忙放了我床前的流苏子青纹绣幔,只将我遮的严严实实,这才碎步往前厅请人。 进来位白面无须的约莫三十左右的年轻男子,隔着帘幕我看的并不真切。弄巧早已搬了方凳于我床前,他提袍落了座,方示意身侧的随从小厮打开药箱,拿出脉诊,低声向我道:“姑娘容我看脉吧”。 我轻应一声,微微半躺着,拉了袖口,从床帘下探出去,露出脉来。他伸手按在我左手脉上,调息至数,凝神细诊了片刻,又示意我换了左手,亦复如是,“姑娘且容我看看脸色”,纤云忙上前掀了幔帏,任他察看了数刻,重又遮上。 “姑娘觉着怎样?吃了两剂药下去,脸色却不见好转呢”,御医萧绎面色凝重,微微的倾斜身子隔着帘子问我。 我抚上胸口轻轻按压了一下,依旧胃胀的难受,笑着答道:“依旧只是胃口不济,吃上两口便已觉饱了”, “这本是孕期初症,倒也无妨,方子还按昨日老师开的,我再添些健脾胃的食材,只是姑娘定要尊重医嘱,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吃药病可不会好”,他一面凝眉自凳上起身,一面细心的嘱咐,“总之心思还是放宽些才好,事已至此,多想也不过是徒增忧思罢了!!”。 我连连答应,他才收了脉诊到药箱,温言解释道:“日后姑娘便由在下照看,若身子有不妥,只管遣人告知我身旁的小童就可,若是无事,姑娘吩咐身旁得力的小厮随在下前去拿药吧”。 我忙隔着帘子出声道谢:“那有劳大人了”。喊了一声纤云,就全权交个她负责了。 弄巧待众人离去,替我挂了幔帏,碎碎念道:“看这御医倒是年纪轻轻的,就不知道医术怎样”。 “他是朝中新贵,很是了得,弄巧你莫要小看了人家”,纤云并两个小丫鬟,笑吟吟的捧了洗漱用品掀帘迈进,对着忙碌的弄巧道:“快些伺候小姐洗漱吧,贝勒爷要来了”。 我漱口洗面,做完了简单的梳洗,凉凉的侧头瞪她一眼,“他来作甚么,你出去就说我有病在身,今日不能见客”。 “小姐这是何苦来哉,爷不来的时候时时挂念,今日怎么突然这般言不由衷起来”,纤云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窗外,高声笑道,收了我用过的净巾铜盆,递给身侧的小丫髻,由她们端出洒掉。 “死丫头、、、、、、、!”我骂声未起,却因帘外弄巧的一声“贝勒爷吉祥”生生的噎了下去,这鬼丫头,要被你害死了。 “她还未用膳么?”,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将饭菜布到内室吧”,他做好吩咐,打帘进来,轻步走到我的床头,纤云,弄巧等鱼贯而入,端了饭菜放在了榻上的小几上. “别动”,他轻叱一声,倾身将我揽进怀中,不足两步便抱到了榻上放下,任我拥衾倚枕斜坐着,才掀袍坐于我的对侧榻上。 小几上摆着一碟胭脂鸭脯,一碟香酥鹌鹑,一碟四五个鸭油松瓤卷酥,一碗鸡髓笋,一碗鸡皮虾丸汤,还有火炉上尚滚着热气的燕窝粥。 “我知你不喜甜食,连这粥都是寡淡的,配上小菜,你看看可是吃得惯!”他面色如常,丝毫不见那日的余怒,看我垂头不作声,只吩咐纤云他们熄了炉火,才侧身命令道:“将那苡蓉饮端上来”。 片刻便见纤云端了一拳头般大小的青底玻璃茶盏过来,其内是红澄澄的清寡的药汁,四阿哥接过,只待纤云她们退到了外室,才对着我柔声道:“先喝了药再用膳吧”。 我无声接过,还未递至脸前,便有腥味扑鼻而来,也只得擎到唇边,屏气咽了半盏放在小几上,趁着缓气的档儿,味道腥腻怪异,端着的动作不免顿了顿,只只仍旧是不愿出声理他。 他想必看出了,连忙沉声解释:“这是方才开的药方,新添了紫河车,肉苡蓉,枸杞子,当归等、、、、、、、你这是怎么了?”,他话未说完已惹得我俯榻干呕不止。 紫河车是中药俗称,其实不过就是胎儿胞衣,细想之下只觉得胃中翻腾不止,又禁不住连连干呕了几声。 他忙起身斟了半碗温水给我,提了一侧的痰盂到榻前,才撩袍在我身侧坐下,在我背上轻轻抚了抚,温声低语:“若是你觉着不妥,再喊了萧绎来看看吧!!”。 我也不回他,咬紧牙关将剩余的一饮而尽,又端过小几上的燕窝粥送了两口,拼命压制住胃内的翻腾,拿起碗筷,搛了鸡髓笋送到口中,细细咀嚼,只垂着眼眸赌气的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这脾气怎么经了一夜,还不见减”,他一声无奈的嗟叹,伏低了身子到我耳边,低沉似水的话音带上了些歉意道:“昨日也是我错了,不该下人面前不顾及你的颜面!!”。 从未有过的温言软语在他口中吐出,给我的惊吓远比惊喜要多的多,我惊愕之下饭菜岔了气道,呛得一阵猛咳。 第五十四回:愿我如星君如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了?”,他沉寂半响,只是轻抚着我的背,待我咳嗽平缓,才幽幽的道:“我说让侧福晋处置你,难道还真会撒手不管么,她碍于我在旁,总也不敢太过于出格,不过当众骂你几句,既给了她体面,又能保全你了,不然你这样胡闹让她没脸,她胸中这腔恶气不出,暗地里一样要撒到你身上了,到那时岂不是更危险了”。 他声线一味降下,带着冰击玉石的清冽,犹如喃喃自语,“即是犯难,为何总这般藏掖,难道我于你而言,却是如此不近人情么?” “你始终对我防备不减,可让我拿你如何呢!!”他似是而非的一声嗟叹,其内的无奈和深情显露无疑,在这场男女情事角逐中,无疑是他先缴械服了软,而我则是将女子的矫情推演到了极致,再僵下去未免有了作死的嫌疑。 “昨日是我莽撞,未见皂白,口不择言”,我缓缓的深吸一口气,被他牵扯的也有了几分真情流露,几分扭捏,抬眸看着他,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羞赧道:“你,你、、、、、、,别放在心上”。 我暗自忐忑,轻咬下唇,提眸看他,他面色无恙,默默与我相视而对,神情犹如窗外的竹影入纱,带着几分阴阴翠润,几簟泻玉生凉,掺着满月复的情意倾泻着只在这室内宛转蔓延。 “小姐”,弄巧掀帘而入,见到室内情景才惊觉莽撞失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四阿哥神色阴郁,只看得弄巧欲涕欲泣,眼神不住向我求助。 我收了视线,偏头看着弄巧,掩唇狡黠的笑道:“你这丫头,惊惊蛰蛰的,却是怎么了?” 弄巧就势做了福礼,垂着的额头不敢抬起,声音颤颤的道:“白颦姐姐在外候着,说福晋今晨不适,请了御医看脉,是否捎带着也为小姐瞧上一瞧”。 “那倒不必了,替我谢谢福晋的好意”,直到弄巧走出,我才笑着对四阿哥说:“这丫头素日里倒是伶俐的紧”。 “那倒成我的不是了!!”,他半是无奈的笑着看我,搛了远处的小菜到我面前。 “贝勒爷真有自知之明”,我嗔他一眼,少女特有的娇女敕嗓音不自觉的就撩起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眼神一软,宠溺瞬间漫上眸底,室内的暧昧使得我也不免羞赧起来,只顾吃吃地笑,低头搛了块胭脂鸭脯,香软入味,倒是甚合胃口,不免多吃了两口。 直到放了碗筷净了口,却见纤云又捧了一青底琉璃碗的药汁进来,我止不住防备后退着问道:“这又是什么?” “怕了?”他提前接了擎着,忍不住低笑一声,话音中带着少见的愉悦之意,只惹得我横眉相向,“哪有,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示意纤云退下,那是汤匙随意的搅了了两下,才出声解释,“这是人参,白术,甘草和白茯苓熬得四君子汤,对扶脾益气,开胃健脾很是好用,是新开的方子,你不是说这两日胃口不济么,先吃上几日看看有没有效用”。 只待我接过擎到唇边,才见他又拿了手侧描金锦盒,搁在榻几上打开,“其内的茯苓霜,你每日晨起命下人活了鲜女乃冲化,喝上一盅,疗效也是极好的。那萧绎是我一手提拔的得力亲信,你且相信,你这月复中的孩儿,我定替你保住”。 “嗯,多谢贝勒爷”,我呷了一口药汁,心中情绪翻滚,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开不了口,只觉得我不出声,我的为难踟蹰,犹豫彷徨,他也明了。 “我知道你戒备心重,计较又深,只是我既然将你留下,便做好了保你无虞的打算。你孤身一人处在这深闺内阁,也总有我供你仰仗!!!”,他长眉紧皱,只盯着我,一字一句说的真诚。 我的顾忌岂是你一句“保我无虞”便能解开的么? 我虽暗自月复诽,然而不论是他算计如何,故作深情也好,却总是我月复中孩儿的父亲,是我今后一年内在这府内安然存活的唯一仰仗,今日说出这番话来总能让我稍感欣慰。 “能听到贝勒爷说出这番话来实属不易”,我放下空空的药碗,捻了榻几上的净巾随意的揩去唇边的药渍,玩笑的作势起身,半真半假的笑道:“奴才去找了笔墨,将今日之言悉数记下,若是将来贝勒爷不念旧恩,奴才也好做凭证”。 “你呀!!”他笑着嗟叹一声,面上黯然一闪而过,却是提袍起身,向一侧的书案走去。 “贝勒爷,不过是我的玩笑话!!!”,察觉他有了当真的意味,我面上亦是一僵,忙提裙下榻,出声止住。 他毫不在意,果真走到一侧的书桌前,就着书桌上砚台内尚未干涸的墨汁,提笔埋首,等我行至跟前时,一首五言情诗,笔端苍劲,已是跃然纸上:万里碧空净,仙桥鹊驾成。天孙虽有约,人世哪无情?弦月穿针节,花阴滴漏声。夜凉徒倚处,河汉正盈盈。却见他又取出私印,就着印泥,纸上便是规整的蝇头小篆:爱新觉罗.胤禛。 “那就留下这首诗给你做个印证如何?”他指尖捻着宣纸,神色平静淡然,似是纸上的这一阙情诗只是寻常的诏命而已,昔日不苟言笑的冷面王突然做出如此旖旎缱绻的事来,不禁让人讶然,只是看他似是用正襟危坐来掩饰尴尬,我即是感动又好笑。 “如今说七夕尚早”,将心中的闷笑憋下肚,又见他有微怒的迹象,我忙敛了神色,叠了宣纸掖进袖兜,湛湛笑道:“相比而言,我倒更喜欢贝勒爷的那首‘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这是某次授课,他向我传授行书心得时所写,之后我便记住了。 “难为你还记得!”他眉角一攥,脸上有微微的喜色乍现,映得他那双狭长眸子光芒流转。 “那是,贝勒爷的教诲奴才可是时时记在心上”,我一手攀着他的小臂,一手缓缓抚上他的胸前,亦是垂眸盈盈笑着戏谑回答,“否则怎么敢说奴才是贝勒爷的贴心小棉袄呢”。 “几日不见,人竟是消瘦了,只剩这口齿还犹如以前”,他眼神里笑意浮现,眸间的冷清全然化成了细水。 那清俊的笑容惹得我心尖酥软,身子一掂,上前环抱住他的腰,斜着额头与他对视,踮脚凑到他脸颊旁,却也不忘轻笑着问他,“那贝勒爷喜不喜欢?”怀中的身体一僵,我心中挑逗之意更甚,指尖顺着他的脊背肩胛缓缓的向上滑动。 他微微一怔,眸中育含情意,亦是俯身缓缓便向我的额角凑来,我一时没料到他会当真,眼看他似是要吻上我的脸颊,再如何淡然,也不免乱了阵脚,慌得我忙挣扎笑着解释:“贝勒爷、、、、方才只是我开的玩笑”。 他并不答话,却将我紧紧揽进怀中,交颈相拥。我心中忐忑,顿时收了撩拨挑逗的意思,异常乖顺的偎依在他一动不动。 直到耳旁响起一声轻笑惹得我撩眉看去,他脸上神采飞扬,是从未有过的欢欣愉悦的神情,我才察觉被他捉弄,慌忙挣月兑开,却也是红着脸不敢出声讨伐。 他眉角眼梢皆是笑意,更是被我吃瘪的样子惹得忍俊不禁,佯装无奈的扶额,哼笑道:“我还道你胆子有多大,原来是这般不经吓!!!” 我正待出声反驳,却被外间小厮的一声“贝勒爷”打断,我们对视一眼,他已是转瞬复了正色,“何事?” “副护军参领年羹尧大人求见!!!如今已在在花厅等候,特遣奴才来告知贝勒爷”。门外的小厮答得恭敬,只是却惹得我心中一紧。 “知道了”,他掏出袖兜了的怀表,看了一眼,我也摹着他的样子,装模做样的瞄了一眼,学着他平时的声音腔调道:“不想已到巳时了,在此白白耽搁了半个时辰!!” “你若是不舍,我晚些再来”,他收了怀表,笑叹一声,压低声音道,隐约带出了调侃的意味。 “我哪有不舍”,我倾身作势推他,嚷嚷笑道:“贝勒爷多留一刻,我就要白白担了这个不舍的虚名”。 “你真是一点架势也不愿落下”,他顿了顿又道:“禁足即是作罢,你若是外出,定要知会福晋,也要多带些人手”。 我忙乖顺的笑着点头应是,趁他正嘱咐之际,抓起他的手挪到唇边轻咬了一口,又复挑衅的笑问:“贝勒爷再看看我的胆子大不大”,说罢也不待他答话,我已复了正色,扬眉作色地娇嗔催促他:“快些去吧,别让年参领等急了!” 他清冷地目光包含九分好笑与一分无奈,只是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神情分外有趣,之后撩袍离开。 纳兰安昭番外: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过是纳妾,来者皆是平日亲厚之人,送宴席的宾客离开,府门斜对的胡同口,软呢小轿前那一抹单薄的身影格外显眼,女子眼中的决绝与孤寂让我喉头翻滚,几欲喊出声来。 突然喉间痒涩,我低头掩唇轻咳,帕子上熟悉的猩红惹得疑露低声惊叫起来:“公子,怎么又咳血了?”。 我止住低咳,厉声斥他:“喊什么,是怕内府的人不知道么”,还是嫌我身边的琐事不够糟乱么!! 他寂然片刻,只替我默默的盯着胡同口,许久才忧然道:“公子进府吧,言姑娘走了”。 “思帕已有了身孕,怕不能尽心服侍了,夫人嘱咐再为公子置房妾室,公子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她只是温顺的垂着眼眸,雪白的面上升起两团红晕,微微侧过头去,羞涩的对着我小声道。 人选?我凝眉,那个娇俏玲珑的婉婉女子,那个口吐莲花的刚烈女子,若能得她一世陪伴在侧,该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我昔正髻年,笑依竹马君床边。手持青梅共君嘻,君身似玉颜如莲!!!”,如今全然是痴人说梦罢了,明晰而犹疑者,才最是痛苦。想到那曾经搂在怀中的软玉温香,我胸中禁不住又是一阵激荡,面红耳赤之余不仅轻笑。 思帕见我笑了,面上的神色便顿时紧张起来,虽仍是害羞着,却也止不住故作婉婉的笑道:“看公子的神色,可是想好了?若是有了头绪,说出来妾身也好去安排呢!!”。 我只一刹的失神,瞬间便复了正色,微微摇摇头着推诿,“既是额娘吩咐了你,自己做主即可,也不用过问我的意思”,看她这神色,想必早已暗中做好了安排。 她沉默迟疑半饷,方小心翼翼的道:“乌拉那拉大人家的三女,虽是庶女,可姿仪甚美,文墨也是挑尖,作妾室自是不屈的,公子意下如何?” 眼前女子,娇艳秀丽,恰到好处的端庄,俨然一幅为我分担解忧的贤淑模样,自然让人窥不到她月复中的小九九,我不免一阵疲倦,淡淡的推月兑道:“也好,内府事宜以后就由你着手吧!!” 想是我脸上的倦色过于显著,她只闲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或许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本家的权势滔天才是她在夫家富贵地位的保障,所以她才会步步为营,将我当作了棋子来周转,这人虽是我的妻,却不是要陪我共渡一生的良人。 若眼前的是子衿,她该是怎样的勃然大怒,定会对我几番数落,甚至要我作下承诺,驳了额娘的纳妾之意,她的一颦一笑在我脑海是何其鲜明,我甚至能如此笃实的猜到她遇到此事的神情。 第一次见她,不过是手提裙裾的王府小姐,容貌清秀寡淡,长相连身侧貌美的丫髻尚且不如,臻首赧然,与别家闺中女子并无二致。再次她是施以援手的江湖郎中,那一幅女作男扮的不伦装饰,让人啼笑非常。直至揭穿,她和十三形容平常的嬉笑作答,仿佛面对的并不是皇族贵嗣,那一份男子应有的清雅气魄,连疑露也自愧不如。 知她刚从勾栏归来,言语之际并无鄙薄之色,加之十三爷在侧一味的怂恿,我便有了将她引荐给宛姨的打算,若得此女弟子,宛姨想必也不会日日为长伯之事忧心了。 那年端午,两党夺位之争愈演愈烈,四阿哥作为中间人,办了家宴以作调节。看到她作为舞姬出场,我才知她原是十三口中叨念,八阿哥丢卒保车中的弃子,棋子一旦失了效用,命贱如蝼蚁,薄如浮萍,我竟是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烦躁和恐慌。 即便作为旁观者,我也能察觉阿哥间的剑拔弩张,性命堪忧之下,仍见她淡然自若的冷眼嘲讽,全没有寻常女子在纲常礼教捆缚之下的木然与服帖。直至姬芸自刎,她才乱了阵脚,不顾仪态的四处跪拜求情。 当年为了救出犯了圣怒的阿玛,郡主出身的额娘也是像她这般,散了鬓发,污了裙裳么!!!我突然很想要护她周全。 不知之后为何十三陡然对她赞赏有加,她也深匿闺中再未露面,该是如何在这风起云涌的动荡中独善其身的保全性命呢,不解之际却越发的想要见她一面。 我一向不喜四阿哥的阴冷,如今倒是庆幸那次摈了成见,借着找寻十三之名,遇见了犄角之处对月轻拜的寂静女子,面容枯槁,那一身华衣贵服形同摆设,我心底竟是蓦然泛起了些许心疼,缘起缘落原也不过一瞬。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 本以为能够向额娘和阿玛那般,祈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携一世守得死能同穴,却原来都是痴人说梦罢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因忤逆了圣上被关禁足,祖父对我说的那番话尚历历在耳。 他说,你以为纳兰一脉位及人臣迟迟不颓,富贵荣享近百载,单单靠的只是入关时的军功么?也怪我平时护你太过,你怎么竟也沾染你容若长伯不愿涉足官场的习性!! 今朝惠妃娘娘(大阿哥胤褆之母),那是我的嫡亲胞妹,当年她不愿入宫侍君,可是哭求了一夜,却是我亲自把她送进的宫,所幸的是名下的大阿哥倒不枉我素日的一片苦心。八阿哥幼时多得惠妃教养,加之你二伯的嫡妻耿氏与八福晋是姨表姐妹,二房一派也算是八爷党中的要员了。而十三阿哥的正妻富察氏,其母那是你的嫡亲的姑母,血脉更是亲厚。 如今你若是能和太子做了连襟,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日不论这江山谁主,有了这些联姻牵扯,纳兰府在京中权贵中总也能是屹立不倒。 你看上了四阿哥府中的那奴才,要来收房便可,只是纳兰府中正,侧夫人之位,本是何等的尊贵,非朝中达官贵嗣不更入也,你这次若是执意不从下去,先不说能不能保全性命,虽说只是触破了这关系网的小小一角,只是为了维系弥补它,怕不知还要多少人作出牺牲,别让一个下人拖累了你。 祖父将那一沓有关她隐秘身份的信札搁在了我眼前的书案上,脸上的意味不言而喻,只看得我触目惊心,我若是一意孤行下去,不知下一刻这些事关她性命的信记,是否就会被祖父递到到了金銮殿的龙榻之前,祖父一向混迹官场,如今连威胁的手段都不得已使上了,想必也是到了绝境了吧。 第五十九回:笔端百转红颜谶 ()“只怕是奴才素日里太过于自持矜贵,惹得他人不喜,落得今日也算是咎由自取了”,我清淡一笑,异常温顺的垂头回话,心中带上几分惊疑和一抹怆然的明澈,不动声色的暗中打量她,“怎么说也不能怪在福晋头上”。 “只侧福晋院中管饭食的小丫鬟错取了饭菜,已被贝勒爷打了二十棍赶出了府,就连今日做厨的也被一并撵了出去,总算是给你做了交代”,她娴娴的笑了,一脸耐人寻味的神情,侧头将我看着,顿了一顿才继续道:“那是他们大胆生事,哪里用的你这样妄自菲薄,好在你不喜甜食,所幸今日才没有犯下大错”。 她动作优雅的微微侧身看我,肌骨晶莹,稍显丰腴的手腕,与拢在其上的红麝串,红白相映,恰如雪中红梅,玲珑生辉!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内敛!!! “总是贝勒爷太过与劳师兴众了,倒叫奴才心绪不安了”,我忙自凳上起身道谢,看她雍容款款笑的温婉,止不住疑云大起,半真半假的笑道:“就不知今日贝勒爷对奴才流露的情意,可还值得福晋为奴才,为奴才月复中的孩子周全么?” “果然不枉他们素日里夸你,不过一句‘不喜甜食’,就被你看出了端倪。贝勒爷前些时日为你大发雷霆,连侧福晋都被禁了,也算是出了众人的意料了”,她柔美婉丽的面上一沉,只是一味的垂眸轻柔的抚着拢在雪白手腕上的红麝串,略微赞许的笑道:“只是他这底线如何,府中哪一房不想要做个试探。反倒不如我先做个投石问路,至少还能知个深浅,才更能保你无碍,贝勒爷今日处理的虽说是严格了些,也叫那些下人长了眼色,再不会怠慢你了!!”。 “福晋能为奴才费心至此,奴才托付月复中的孩儿,也更是无后顾之忧了”,我柔声的道谢着,纤纤的俯身而拜,忍住心绪的翻转,难怪那日她会毫无缘头的送饭给我呢,念此心中是说不出的凉意与怆然。 窗外唯有风声漱漱越窗拂过,撩起我鬓角的缕缕青丝,我亦是满脸堆笑的道:“以后侧福晋怕不会轻易再寻奴才的不是了!!”, “这朝堂内宅,最好的杀人于无形的,还是空穴来风这四个字,以后你但凡遇到此类的不妥,口实便一并落到她头上,你总要知,也不是我一人为你花的这心思”,她一字一顿说的轻柔,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完全的把握在手,其中百般的盘算计较显然是信手拈来。 “奴才谨听教诲,只是福晋别嫌奴才愚钝才好”,我微微垂下眼睑,忙出言道谢,跟着又拜了几拜,假意笑着道,应了她这么一句,以后想要平和无争只怕也是不能够了。 “你额上的弯月鬟形髻,以后还是多梳些,才更能显得你婉约柔媚,贤淑雅净,若是入了室,那些泼辣的市井习性就要尽数去了”,她艳姿款款的自扶椅上站起,上前一步扶我起身,盈盈笑着叮咛道:“我明日再遣了教导嬷嬷过来,左右总是为了你好。好了,先不说这些,你今日劳心费神的,还是早早的歇着好”,一番话说的异常的从时端庄,说罢也不顾我的诧异,对着帘外轻声喊道:“进来服侍你们主子安寝吧”。 青芜她们忙含笑探进,纤云一人上前扶了我起身,弄巧在后打帘送了她们直到院门前离开。我洗漱之后上床,只是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睡,缓缓抚上小月复,去了脸上故意堆砌的温顺和贤淑,怅然算计心情也逐渐柔软起来,看乌拉那拉氏的神情,今日的事像是得了四阿哥的暗示和授意,为他的煞费苦心,我不免有些感激和感动。 过了端午,进了六月天气尤为的酷热难当,三四月的身孕也渐渐的显怀了,我生性怕热没有胃口,加之偶有的孕吐,更加是骨瘦如柴了。四阿哥今年倒是没像往年般出塞巡视,故而每日晚上抽出半个时辰来陪我,见我身子无恙,却是一味的瘦下去,脸上不免便有了焦急之色。 好捱不捱的到了六月底这一天,卯时晨露尚凉,我坐着一顶小轿急急的便向龙虎桥的柳枝胡同去。小厮放下轿子,上前叩开了门,这才回身重又抬起了小轿,只进了柳府内院才停住,小厮轿夫齐齐退出,弄巧才上前打帘,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自轿中下来。 守在一侧正堂帘前的惊鸿领一丫鬟早已迎上,她上前一步,含笑着攥了我的手,上下微微打量了我一番,禁不住皱眉担忧道:“怎么几日不见,姐姐倒愈发消瘦了?心中再有想不开的,参不透的,只是为了月复中的孩子也不能计较了”,一面说着一面扶了我向正堂走去。 “我心境再也没有比这更为平静的时候了,只是前时天热没什么胃口”,我掩去苦涩的柔声一笑,无意识的便抚上小月复,侧目淡淡的笑着上下打量她,“快别说我了,你身子还好吧,昨日听到你受孕的消息,只让我惦记了一夜,今日便特意赶过来瞧瞧你!!”。 “我们主子昨晚上儿得了柳夫人的好信儿,急慌慌的便要动身过来,谁劝都不听,还惊动了贝勒爷亲自发话才完事,这不早上刚一睁眼就忙忙的来了,好一番折腾呢”,弄巧笑嘻嘻的答着,一手提着带来的锦绣软绸包裹,亦是上前搀着我在堂侧的软榻上坐下。 “哪里要你在这里多话,还不快把我备的礼品呈上来”,我笑吟吟的凝眉斥她一句,接过她递上的赤金盘螭璎珞圈放在惊鸿手中,恬然笑道:“我今日来的匆忙,也没有做怎样的准备,这是前些时候福晋赏赐的,只当是我这个姨娘送的见面礼吧!!”。 “姐姐”,她话音一起,漂亮的眸子盈满了泪,还未及我回过神来,滑过软榻的踏板便向我俯身跪了下来,慌得我和弄巧齐齐上前急欲搀她起身,“你受孕初成,小心身子要紧,怎么能行这么大的礼来?” 她只抱着我的小腿并不起身,仰首看着我,面上感激之色汇集,哽咽低泣着强笑道:“萧大人是殿前御医,我们市井百姓寻常难见一面,更何况是得他看脉问诊,若不是得姐姐出手相助,只怕我难以有怀,我屡屡受恩于姐姐,却不知何时才能偿还!!”。 “傻丫头,有什么还不还的,你若说这些岂不太见外了”,我垂眸柔声安抚着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并和弄巧一起扶她起身在软榻上坐下,轻轻抚拍着她的肩头笑道:“我不过借着与四爷亲近的缘故,左右也是举手之劳,你若这样倒叫我不知如何应对了,咱们姐妹一场,哪里用计较的这么清楚!!”。 “惊鸿此生衔环结草,只怕也难以报答姐姐的恩德“,她情绪激动的只紧紧握着我的手,秀雅的眸光轻颤,一径的宣泄着自己的坚定与决绝,“以后姐姐但凡用着的地方,惊鸿夫妇是纵死不辞!!”。 她这话一出口只惹得我心中一寒,“呸呸,好好地,说什么丧气的话,你这一腔热血只会是毫无用武之地”,我拿着长指狠狠的指点着她雪白的脑袋,带着气不住声的数落:“再这样我可是要生气了,刚来了一会儿就不待见我,这般着急的是要撵我走么!!!”,边说着已是站起了身。 “好姐姐,原是我不该的,是我错了!!”,惊鸿瞬时便回过神来,神色有莫名的惊惶,想必也察觉到了失言,见我已带上了几分薄怒,面上忍不住惭红一片,只低声向我连连道歉,只待我面色如常后,才指着一瓷胎通透的青白玉瓦罐子侧脸对弄巧半是赔罪的笑道:“快些替你们家小姐斟些梅子汤,解解暑气!!也算是我赔的不是”。 “只要夫人多喊上几声姐姐求个绕,只怕我们小姐再大的怒气也消了”,弄巧笑吟吟拿了杯子倒了两杯,先一杯捧给了惊鸿,再次才给了我。 “若是惹怒了我,你喊再多的小姐也是没用的”,我撇眉斜了弄巧一眼,垂眸就着杯子抿了半盏,才递了她搁在手侧的案子上,笑着对惊鸿道:“我先前不喜甜食,如今竟是连酸也不能入口了,常听人说什么‘酸儿辣女’,就不知我怀的是个什么祖宗!!!”。 “民间俚语也是不足为信的,不过刚显得怀,想必要看出男女也要些时候”,她伸手温柔的在我小月复上下抚了抚,抬眸浅浅的笑道:“于姐姐而言,总是怀男的帮衬大些!!”。 “也未见得,庶子不能袭爵,身份又处处被打压,倒不如女孩的好”,想到这孩子还未出生就要因我的身份受累,心中不免一苦,我强忍住撇去不理,提眸看一眼她平坦的月复部笑着道:“你倒是没有这些担忧,柳家一向子嗣单薄,又与本家断了干连,你若是多生上几胎才是好的!!”。 第六十回:试问断肠君何在 ()“历来所求的便是多子多福,姐姐已与四爷行至这一步,若再拘泥于求个安稳平静,只怕不是上策”,惊鸿看了一眼我微变的脸色,喉咙里的话竟这么堵住了。 “别说这些只让人难受的话了,你明知我是做不到的”,我葱白的手指滑上她白腻的脸,略带安抚的捏了捏,软声道:“我这为你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就不知霜迟的酒楼开的怎样了?” 和乌拉那拉氏的契约自然不能和盘托出,也只能先将她隐瞒了。而霜迟得知我无法离去之后,也未对我多加埋怨,只是拿了数年私藏买了一处酒楼,以作平日进账的营生,为了替霜迟新开张时撑些场面,我特意暗中拜托十三阿哥充当贵宾。 “姐姐有孕在身,就不要为这些琐事费心伤神了”,惊鸿低头抿嘴一笑,将方才劝我的话咽下也不再说下去,素净的脸上欣喜异常的道:“霜迟前两日还要说特意答谢姐姐呢,听说开业那天四爷,十三爷不仅送了厚礼,还亲自露了脸,怎么说于他也是天大的风光,想必以后寻常的管家商贾是不敢为难他了的!!”。 正说笑着便有柳府丫鬟撩了帘子探进,先是欠身对着我们拜了一拜,方笑着道:“夫人,四贝勒爷府中遣了人来!!说是与言姑娘有事禀报”。 我止不住一愣,看着惊鸿笑着道:“难道是府中纤云有事寻我回去?” “就是呢,姐姐刚出来不足一个时辰”,惊呼随口接了一句,对着小丫鬟命令道:“让他进来吧!!”。 我院中的青衣小厮闻松进来,先是向我们行了礼,俯身道了一句“姑娘吉祥,请柳夫人安”,待免礼起了身,才笑着向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马尔泰将军府中的侧夫人(清芷之母)没了,定的是今日入殓,府内官中已是随了礼去,纤云姐姐说姑娘一向与她们府中的格格交厚,特遣小的来问,是不是还需另备些祭礼过去?” “我记得端午进香时,隔着轿帘还见侧夫人气色尚可”,惊鸿看我一眼,眼中有些浓稠的疑色,不可置信的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没了?难不成是患了什么绝症?” “爱子猝死,侧夫人能撑上半月也是苦了心力了,我原就想了,她活不了多少时日的”,我撇眉冷色笑了两声,其中详由也不便明说,收了满月复的恨恨不平,侧头对着小厮轻声吩咐道:“你回去吧,告诉纤云就按照平常惯例,不用在额外添礼了!!”。 “既然姑娘发了话,奴才这就回去复命”,闻松低应一声,亦是行礼拜退,弄巧跟着送他离开。 两人掀帘离去,惊鸿默声低头寻思了一番,探头上前低声的问:“好好地,清芷格格的亲胞弟,怎么说没就没了,深宅内院的,只怕也是有其他的隐情在里面”。 “是啊,好好的公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只听说是庶公子前一天不慎坠马,大夫看了说是摔坏了手,抓了几剂药也没在意,谁知他到半夜就喊疼,下人们都说摔了手哪有不疼的,任他直着嗓子喊了一夜,谁知第二天一看,人躺在床上都硬了!!请去的御医看诊后才知是摔断了脊梁,若是早些当回事或许还能保住条命”,我低声恨恨的啐了一口,皱眉继续道:“清芷格格坏了名声,又不讨九爷喜欢,墙倒众人推,府中的奴才自然是捧高踩低,连带将侧室一脉都踩在了脚下!!”。 “娘家势颓,又不容于夫家,格格的苦头还在以后呢!!”,惊鸿垂头轻叹了一声,长睫轻垂,目光落在手中的瓷杯上一动不动,“深宅内院总也少不了妻妾争宠,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马尔泰将军就没有发话让人细究么!!”。 “只是处置了几个奴才完事,不过是为了相安无事,装作不知罢了”,我无力的扶额似是解释,无声撩了一眼窗外,有细细的风吹过竹林,带动竹叶阴阴郁郁的擦起,“我以后也要和她疏远些了,本就不讨九爷欢心,若是再与我们亲近,只怕更惹得他猜忌了”,我犹然自言自语道:“外头起风了,想必是快下雨了吧!!”。 恍然间骤风起,初秋的急雨有隐隐冒头的迹象,纤云便遣人来催,弄巧也不免着了急,雨水不同落雪,今日坐的软顶小轿只怕挡不住的。 我只得起身告辞,取出袖兜中的大红名帖递给惊鸿,低声叮咛道:“这是四爷的名帖,你若是哪日觉着身子不适,只管递了它到萧府就可了!!福晋遣了管事嬷嬷到我院中,怕以后不能像平日里那样便利进出了,只是萧大人在我们两府走动,你若有什么不妥,倒可以借他递了私信给我”。 “惊鸿知道了,姐姐也一样,明知多想也是无益了,总也是保重身子要紧”,她啰啰嗦嗦说着感谢的话,却好歹将东西收下了,只对我感激的笑着催我赶在雨前回去。 回府后从福晋派来的婆子口中得知,清芷在葬礼上昏厥于灵位前,传了太医才知是怀了身孕,我暗暗替她高兴,这毕竟是目前唯一可以月兑困境的法子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便再也未见过她,只听十三的小厮传话说,她如今身子虚弱,伤心过度所致胎位不稳,只怕难以出府。我虽然难过,可对她痛彻心扉的苦楚毕竟难以体会,自然不会想到这件事对她是怎样的打击,只是偷着递了私信劝她顾念身体,放宽心情,直到我经历和她同样的绝望之后,才对她性情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开始有了理解。 转眼便到了七夕,鸿雁高飞,硕果入室,本该是个喜庆的节气,可于我而言,随着月复中胎儿成长,我越发对自己的前景感到茫然与困顿,无处是从,除了偶尔的胎动能引得我欣喜外,几近懒懒的赖在床上,似是其他的越发的提不起性子来。 纤云她们看在眼中便不免有些着急,苦劝不住,四阿哥一向知道我心病的症结所在,也不点破,只是以这样放低姿态的一味的包容体贴下去,让我本有些愧疚怆然的心思也不免的有些触动。 刚入八月的这一天刚入申时,萧绎依旧按往常替我做饭后复诊,看脉后依旧新添了药方,又多多嘱咐了几句,无外乎是惊鸿胎位尚属正常,让我不用过多担忧。 “如今我外出也是多过不便,竟麻烦大人充当信使了”,我依着软枕坐直身子,隔着帘子对守于一侧的纤云道:“替我把镜奁第二层的那叠写给柳夫人的桃红信笺,取出来给了萧大人”。 “客气,客气“,萧绎正埋首书案写药方子,忙搁了笔起身接过掖进袖兜中,却是侧身对我沉声道:“姑娘既然是胎位已稳,还是不要一味的躺着静养的好,俗话说,久卧伤筋,素日里多多走动些反倒更易生产”。 其中的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心绪慵懒倦怠,又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便闲闲的笑着答道:“府中的规矩大人也是明了的,我这出身,若是能安分的守在这院中倒还是好的,哪里能频频外出呢,被碎舌的下人看见又不知要怎么编排我呢!!!可在这院子里走动还有什么意味,那关在笼子的鸟雀儿,还尚有笼中的三分地儿呢,我能看的也只是这井口大的一片天了”。 “说的这么委屈,只是让你安心在府内修养,哪里就要你这样畏手畏脚起来”,软帘被打起,四阿哥唇角微微含笑着俯身探进,走向窗侧的软榻坐下,穿的是一身洁净淡雅的纯白丝绸质地,立领长褶通身样式的初秋正装,衣服前后共有金丝柳叶石青紫葳大团花数个,下摆和袖口是镶秀金色冰梅纹的小花图案,石青束口箭袖,束着的石青三镶白玉腰带,配着脚上的青面白底绸面朝靴,脸上冷清清的神色,越发显得清如皎月,烁似寒星,惹得我心中都止不住一动。 萧绎合着一屋子丫鬟齐齐行礼道了吉祥,他将晾干的方子递了身旁的药童,才走向四阿哥面前细细的道了病情,四阿哥也只是随意的问了几句,全权交予他负责,便遣他离开了。 床前守着的纤云,弄巧看萧绎与药童打帘出了外室,这才慌忙上前替我收了垂下的薄如蝉翼的雪里青纱绣帐,我还未及起身,四阿哥已是慢慢的踱了过来,只只走到我床前站定,方侧身对着身旁的纤云她们命令道:“都下去候着吧!!”。 直到屋内下人尽数退去,他依旧是身形如玉的在我床头伫立,即便滴水雕花床上沿的雪里青排穗垂下了额头也是浑然不知,微微俯低身子,轻轻抬手捋起我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定定的将我看着,半晌,皱眉笑了,“几日不见,你形容倒是越发憔悴了!!”。 第六十一回:玉颜羞露本无声 ()“‘日日思君不见君’奴才这才是真真的‘为伊消得人憔悴’呢”我微微的歪着脑袋半撑着身子握上他抚在我耳后的手掌贴着我的脸颊轻轻的摩挲上扬起唇角轻笑出声道:“看贝勒爷今日打扮的这般俊俏可是从哪里赴宴回來了呀” “果然是被圈的太久了看看说上两句话竟也颠三倒四起來”有淡淡的酒气氤氲着分散开來他淡然侧目的瞥我一眼就势撩袍在床侧坐下手臂轻绕将我圈进怀中 掌心贴在我小月复上轻轻抚模直到触到偶起的胎动他嘴角扬起一抹轻柔的浅笑压低声音解释道:“年羹尧府中今日举宴请了我去看看酒宴上喝了几杯杏子酒特意到你这醒酒來了” “贝勒爷就姑且坐在床边歇歇脚吧”我在怀中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迎着他的目光侧头看他不以为然的轻声笑着打趣他“听说年大人的妹妹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出落的很是幽妍清倩如今尚待嫁闺中贝勒爷看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想到历史上他对年氏异于常人的宠爱终究是忍不住心中一酸明知他们或许会因此结下渊源只是我却不愿干涉毕竟与我有什么相干呢既然是于他有益的我也要一并促成才好也省的觉着自己时时愧欠于他 “哦兜兜扰扰说了这么许多难道是有其他典故不成”他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温顺的垂下眼睑将我望着半晌眼中似乎有了然般的笑意在里面“还是说竟也学寻常妇人呷酸拈醋了若是这样的倒真是让人喜闻乐见了” “哎呀呀贝勒爷真会为自己贴金自來是姻缘天注定岂是奴才一句话就能促成的”我嫣然娇嗔着歪在他怀中只懒洋洋地朝他眯眼笑了笑压下心中乍起的酸意佯装毫不在意的笑道:“贝勒爷若是新添美娇娘在怀说不定心情更加顺畅咱们下人日子也好过了出府更为便利不是”半含讨好半带敬畏我说的口气绵软已点破的如此透彻他若再不懂就有些故作愚钝了 “看來还是在府内太闲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他似是而非的对我端起训斥般地口吻说却毫无责备之意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眸却执着而坚定的望着我有些许落寞与苦涩一闪而过“既然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多学些女戒之类的也省的福晋派來的管事婆子不时在背后告你状了” 他攀在我肩头的指尖微微收紧看我依旧是点着头笑的一脸欢畅终究是缓缓的垂下眼帘转移了话題“算了你这性子若是能改的也就不是你了既然觉着这府中苦闷离京百里的怀柔县有座丫髻山号为近畿福地山上的碧霞元君祠为京东著名道观其内有专门供奉皇室的别院你明日带上几个奴才去那里小住几日只当是做个消遣也算是好好安定安定心思别在府内闲出病來” “贝勒爷对奴才真好一开口便先派了福利來奴才正好借此去求个姻缘签”我听此心中欢喜非常对他也有些感激心绪一转却也不动声色只拿着细长的指头轻轻的抚模着他滑腻的下颌扬眸轻笑说出的话越发的意味深长起來“在这京城中哪里还有比血亲姻亲更好的收买人心的手段呢年家祖籍本在安徽如今举府搬至京城看重的恐怕不单单是京城的繁华便利吧” 见他稍稍一怔看向我的眼神有了几分冷凝我便收了嬉笑的姿态只是正色回望着他道:“不论怎样我能无端的讲这些总不会是要害你才是”去了故作的尊卑称呼我定定的看着他说的一片赤诚也不免带上了几分亲昵 他只是愣了一瞬忽地轻笑出声眼中却尽是询问垂眸将我看着似是想要望进我的心底去“我着实不愿意听你说这些好好的一番话从你嘴里说出來就完全的变了味” “真情假意其实也沒有什么区别奴才讲的这句话才是真实的目的那年羹尧的正妻是辅国公府内的嫡室格格刚进京便能取了纳兰性德的女儿做妾可见他在京中的根基也是不容小觑若真是收至麾下倒也是极好的” 我偷瞄见他面色微冷方才清淡的脸上渐添阴郁卡在喉间未及吐出的叮咛支支吾吾着尽数咽下终是撑不住笑了“贝勒爷既然是不喜欢姻缘签哪里就值得动怒呢实在不行奴才出府去求个平安符只当是为贝勒爷祈福添寿了” “这样说才像话猴头一样的性子给人家学什么贤惠端庄”他想必也察出了我话中的深意面色稍霁慢慢转过眸子目色如水般澄澈将方才的话題撇去不理却是低声的向我嘱咐道:“观中斋饭虽是新鲜只怕你也吃不惯去时多带些人手再不行把府内的厨子也一并捎了去吧” “哎呀不过是小住几日带了这么些人去岂不是累赘了有了贝勒爷这句话奴才就是嚼蜡咽糠也觉着是美味的”有淡淡的薄荷清香掺杂着酒味柔柔的悬在鼻尖我笑吟吟的攀上他颀长的肩头懒散的埋首在他的脖颈内深深的嗅了一口轻声戏谑道:“贝勒爷身上的薄荷香如今添上杏子酒的温醇倒显得越发的诱人了” 清秀眸底的隐隐淡然全然化成了水他笑意浮起似是想掩饰终是忍不住笑弯起了唇角双手轻柔的托着我的腰间借此化解我由于身孕不断下坠的力道微微侧颊笑道:“巧言令色的性子刚说了两句这不就泄了底了” “啧啧若是人人都是贝勒爷这般不识风情那闺房之乐还有什么意思”我被他这般宠溺的望着忍不住扯唇笑了只觉方才的抑郁和酸涩一扫而尽心中升腾着难言的愉悦欢畅之意面上缓缓浮起的潮热让我隐隐觉着不妥与他脉脉相望的眼神也不免有了躲闪和羞涩 我心中警觉之下还未及反应他低沉暗哑的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已是垂眸俯首而下便顺着我的侧颊轻柔的向我唇边吻去眼帘下微翘的睫毛轻轻一颤似是要擦上了我的鼻尖清冷的薄荷带着温醇的杏子香随着他长舌抵齿深吻的递进他气息也渐渐的紊乱起來 无意瞄见他清俊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隐忍之色动情之后已全无昔日的方寸与冷清我吃惊之下沒了挣扎的心思心中不息的翻滚着甜蜜羞涩之意抵消了先前的所有猜疑和顾忌我一手轻柔的攀上他的脖颈缓缓儿拉低他的上身侧着额头亦是与他回吻 一整日都是闲适在府又因萧绎看脉时下了雪青幔帐我穿着打扮的很是懒散只是随意的束了慵妆髻在月白提竹叶纹的软绸立领中衣外简单的罩了一件天青色鸡心领比甲却不知他的手指何时探入了比甲之内虽是隔着软绸中衣只是肌肤上撩起的那一处滚烫也随着他的抚动凝滞在了指尖 我方才状似撩拨的回应更是激励了他他轻轻将我托起放于腿上长指轻滑着由我腰间顺势而上探过比甲宽阔的鸡心领口便模索到了我中衣立领处的纽襻之上只是还未及拧开便被我紧张的提手扣住了指尖 他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然了片刻才俯在耳边轻声问我:“事到如今你依旧是不愿意与我有所亲近么”说话的声音显然带上了晦涩 “只是方才肚子中的闹腾的动静有些大贝勒爷吃醉了酒想是把这层顾忌给忘了”我低垂着眉目故作羞涩的斜倚在他怀中呐呐着答得含糊 我此刻异常笃实自己也是对他生了真心只是水到渠成之际为何却贸然有了抵触之意却全然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历來不是如此瞻前顾后的性子如今却始终只是与他暧昧不明不愿有进一步的动作或许还是对他用情不够的缘故吧 “是我不该急了性子你觉着怎样若是身子不妥便喊了萧绎过來看看”他幽深眸底的狐疑瞬时褪去荡起了尴尬悻然之色也似是为方才一时的情动懊恼不已急急的在我微微隆起的小月复上轻抚了两下讪讪的哑声解释道:“看样子以后还是要断了饮酒才好” “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美色当前哪里还记得灌了多少杯酒下肚”我不置可否的望着他隐隐带了一抹浅淡打趣的笑意“奴才喊人來上些醒酒汤若是贝勒爷去了其他院中还是这般急躁只怕今晚可就有得累了” 第六十六回:昙花一现终何意 ()我捏了那签子在手中翻來覆去反复的看只能从那枝叶尽展的轮廓中隐约看出是朵昙花终究是不明所以的擎到那幼童面前笑嘻嘻的看着他道:“我只知有牡丹象征富贵抽了杏花又有幸遇佳缘之说我怎么不知原來昙花竟也能够入卜了可见你这签子多半是不能作准的” “自古以來《周易》之书及其玄妙知古卜今断尽天下吉凶使人知所趋避”他见我不信气鼓鼓的上前夺了签子愤愤掷进筒中恼羞成怒道:“百花表尽百态岂有不能入卦做卜的道理而且牡丹杏花本就是俗品常时遇着了又有什么稀奇你不能因为自己短了见识见不到罕物就这般歪解浑说我师傅卜卦从來是沒有不准的” 或许是觉着我方才的那一番质疑触犯诋毁了他心中师傅的形象立即便收了初见时对我的善意力争维护到底我对小孩子这种有着喜恶分明的天真有着莫名的好感抽签子不过是基于消遣和无聊 见他似是动怒生了气我心中更添了逗弄的兴致亦是撑不住笑了“原來是我见识短了不该唐突了长老道长只是出家人最是讲究戒嗔戒躁你这样说上两句便生了气被师傅知道了可是要打板子的哦” 他撑起额头吞吞吐吐的连道了两个“我”字终是禁不住抿上了嘴稚女敕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晕色也似是为方才的恼怒有些羞愧我只觉有趣便又指着签筒微微一笑道:“何况你也应该给我将签子的内涵讲说讲说若真是应了验岂不让我更加佩服令师了” 或是被我这句话激起了斗志他默默的捏了签子在手左右细看起來只反复看了两回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來抬头看着我小声的喃喃道:“怎么还有签子不许人聪明伶俐竟是要人笨的呢” 正说着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屋后围墙处传來我正待起身细看便听见一压低的声音道:“吴琰师弟方才师傅自山下回來不见了百花签正在寻人拿你的不是呢” 那幼童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慌慌张张的自地上提袍起身刚跑出了两步却又折回來将签筒塞到我手中低声恳求道:“若是我师傅问起來你只说是捡的千万别说见过我”哀声求了我两句也不待我点头便匆忙的向围墙跑去 我这时才发现原來在屋后的围墙上竟是开了一与砖同色的青灰色木门上面有苔藓成斑另有灰褐色的藤萝遮盖着不仔细竟也难以察觉难怪呢院门前有我带來的小厮把守着这六岁的孩子还犹如出入无人之境 我笑着示意他放心目送他离开因着屋后的草地无人扫除杂草几近沒膝坐上去柔软的似是铺了薄被在上竟也不觉着凉天边虽是压着乌云却也只觉分外的开阔我一向最喜阴天加之又是这般幽静所在微风卷着桂花瓣洒落了我一身一脸更加的清香拂鼻 我心情也格外的惬意起來寻着一最舒适的姿势歪坐在地拿了手中的雕花签筒随意的摇了摇不期自中滑落一支签子來我好奇的捏了在手中签子上雕刻的是株枝叶丰腴的牡丹似有微风袭过还能引得那枝叶尽数摇摆分外的生动形象下面題着一句诗:黄金蕊绽红玉房1这签子倒有些意思牡丹本也配这样富贵至极的描述只是翻过來镌着的小楷却是一句: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杯倚阑干2 我呵呵一笑无聊之余更是添了兴趣将牡丹签重新收进雕花竹筒内又连摇了数下又是一支落了下來捏了一看却是支桃花签子一面題着:沉酣一梦终需醒另一面是一句诗: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3 这一组不伦不类的有关桃花的评语一时勾起了我的好奇我想看看其他花种都是定的怎样的评论便哗啦一声将筒内的签子悉数倾倒在草地上吃力的俯身捏进手中还未及细看却听见身后一醇厚的声音响起:“夫人见谅只是隔壁园中陈恪道长正为夫人手中的这百花签子问罪观中的大小道长呢还望勿怪鄙人莽撞失礼了” 忽有男声在身后响起唬的我慌忙将散落一地的签子拢进竹筒内急急起身避之不及见并无下人在旁反倒也沒了顾虑只是惯常的垂眸将雕花签筒递到他手中低头笑着解释道:“我还正暗自稀奇谁把问卦的签子落在这儿呢既然道长來寻正好叫我物归原主了”只是当我散下的眼角余光扫到他时视线便瞬间怔住一时之间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提眸打量 來人并非道士装扮白面薄须依旧是惯常的满式半瓢头青襦色的对襟挽袖单马褂那相貌虽说不至于是熟悉至极却也隐约有些印象去年寒冬时候我在九阿哥的茶楼曾经遇着过他这位史书留名而后在一废太子期间翻起大浪的出名相士张明德 他盯着我的眸光也是顿住怔忡之下是压制不住的诧异惊愕和难以置信本來躬着的身子不觉抬起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道:“原來是你隔了这么许久终于是又见面了” 我看他说出的话甚是突兀亦是不免起了防备之意忙暗自稳住心绪学着寻常妇人欠身行礼道:“先生见礼了虽说我在九爷府邸的时候先生尚未入府只是既然同为八爷的人小女子怎么也不该短了礼数” 1:出自白居易的《牡丹芳》形容牡丹长相比较富贵 2:出自李白的《清平乐》 3:出自陆游的《泛舟观桃花》 4:女主抽出的昙花签牡丹签以及桃花签每一支都是对女主以后命运的预兆 第六十七回:兴尽凡缘因未晚 ()“李姑娘或许还能与鄙人有些渊源只是夫人你恐怕就沒有这层缘分暗藏在其中了”他平淡的面上有困顿和茫然乍现横起的双眉紧皱只是微不可察的盯我一眼便悄然的别过头去 我不解其意对他突现的无礼只得装作视若无睹因午间歇了中觉再起时亦是换了通身装束额角随意拢起的步摇鬓微微蓬松着罩的是月白色素面对襟宫绸褙子和先前穿过的雪缎云纹百褶裙一双月白色绣花鞋微露衣外虽说不是平时的家常惯服只是这一身素净单薄的衣饰贸然会见一陌生男子终究是有几分不妥 因此我故作身姿轻盈的退后远离他一步低头福了一福婉声笑答:“先生说的倒叫我糊涂了难道一个人还会有两种说法不成只求这番话千万不能在九爷面前提起不然可就易让我们主仆生隙了” “我虽只是这观中寄名的居士1可周易归藏等早已是烂熟于心六爻问卜四柱八字九星风水十天罡十二地支2却也能够信手拈來更何况是简单的相术还恕在下直言”他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让我不禁有些后怕只是有压制不住的好奇在心尖云集隐约觉着会与我穿越至此月兑不了干系 我按捺着依旧是敛下眉头随风势而起的裙角这一刻也默然沉寂下來就连簪在发间的步摇垂脚流苏也是纹丝不动我不由的抿唇轻笑道:“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自知身子要紧总是不会动气好了” “若是越礼失了分寸夫人当是在下胡诌只别徒添了不虞”他面色沉凝的顿了一顿一番话说的是异常谦逊虽并无说笑的意味说话的语气却甚是笃实“夫人相貌娴静柔婉出落的自是不俗只可惜人中长而细加之是天生的眉尖微蹙3生的是早殇之相如无意外应是活不过及笄之年的” 我听此禁不住忡然变色被他一句话击中了软肋吃惊错愕之下还有着突如其來的难以言表的窃喜那些我想要回去的心思从始至终都沒有断的彻底可又碍于他是八阿哥的人即便心焦如焚满月复的疑惑急于月兑口也不敢详细问他 我拼命掩去满月复心思极力稳了心绪佯装不以为然的笑着驳斥道:“先生又胡说了我这么一个活人站在跟前怎么能说活不过及笄呢毕竟人这一生相貌由少而老有诸多变化再是出世高人总也不妨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番话究竟讲的对错夫人心中想必是自有丘壑若是不愿详说也无妨只要自己心中通透明白就好”他微微颔首一笑却也是将方才的话茬撇去不提却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我凸起的月复部了然感慨道:“偶起的一句闲话就当是鄙人唐突了只是夫人日后名下所出的便是尊贵至极的天家皇嗣自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他这话出口我心中已是平白的信了三分先不说我穿越來时本尊李卿若的确是尚未及笄只四阿哥日后荣登大宝我这月复中的孩子且不论男女只要能够活着到雍正年间荣华富贵自然是享之不尽只是乌拉那拉氏出身何其显贵尚不能保全膝下幼子我向來悲观对孩子的生死总有些莫名的忐忑此刻贸然得知他它能性命保全我心中也是欢喜不尽的 心绪激荡之际却也不敢自乱了阵脚毕竟不知他今日讲出这番话是一时的兴起呢还是受谁人指使因此更加的想要试探他话的真伪 我脑中无端情绪和心念急转如轮却得越发的要沉住性子万不能让他瞧出了端倪 我悠然的拂一拂散落在袖口上米珠般的桂花装作轻描淡写不以为然的样子沉静微笑着道:“讲这些话还是小心谨慎些如今皇城中本就不太平前阵子还闹腾的厉害先生自诩能知天命自然该知日后夺嫡是处在怎样的风浪尖上还是不要落人口实的好” 我话音一落正逢着一阵清风拂來直吹的树上的桂花瓣四散零落如雨纷纷扬扬的兜头洒下來尽数飘落在我月白色的褙子和百褶裙上相映生辉仿佛间竟也有了白衣胜雪的恍然 我唇角含笑着将额头微微侧开使得唯一簪在鬓边的羊脂白玉兰花步摇垂下的一串银流苏也随之而动若有若无的擦过我的脸颊和耳背恍惚间似有凉意只顺着的肌肤沁入心底惹得我身子微不可察的轻轻一颤 他或许被我话中似是而非的关怀惹得一阵感慨显而易见的去了起初的防备警戒亦是重添了些许怅然:“呵呵我还能顾及什么如今早已是成了强弩之末见惯了诸多的生离死别能不能躲得命中大劫就看明年的造化了” 他话中惨淡悲绝终是将我的怀疑冲淡了几分听他话语也对自己日后的下场了然于心加之能看出我來自异世的底细想必也不是泛泛无能之辈 收了一味辨别他话中真伪的念头我平添了些许怜悯在心中亦是有些私心作祟毕竟这般看來张明德并非史书记载的空有虚名而无实学若真能说服他为四阿哥所用倒不失一位助四阿哥夺嫡的好帮手 “如今圣恩正浓的反而是日后行迹落拓的先生擅长问卦做卜难道还算不出谁才是他日荣登大宝之人先生的这步棋还未落下已是输了的”我不觉微微欠身将满月复的心思悉数掩去依旧是落落大方持着含笑之态的温声劝他 1:道教是指皈依了‘道经师’三宝的善信或传度后在家的火居道士來自度娘 2:古代各种算卦问卜的方式 3:因为红楼梦中林黛玉属于早殇所以这里借用 第六十八回:沉酣一梦终需醒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若真是跟了四爷先生又是怕什么样的爵位声名要不來的呢”我心中的想法月兑口而出迎來的却是半响的寂静无声 我故作慵懒的轻拂云袖借机暗中拭去藏匿掌心的冷汗不想使得扣在腕上的一对羊脂白玉凤纹手镯碰撞有声原本悦耳的叮当作响的声音只让我本就忐忑的心急急的蹙起却又重重的跌落这一刻若说沒有惶然恐惧只怕也是骗人的 他毕竟是八阿哥的心月复之人若将我今日的这些话透露些许给老九他们于我而言只怕又更是另一番的波澜重迭只是此刻我满怀为四阿哥拉拢他的急切早已是顾及不暇失去了素日行事的沉稳和小心翼翼就连历來心心念念的与穿越有关的诸事都不觉被抛掷了脑后 “即便是为四爷充当的说客夫人能推心置月复的讲出这番话想必总也有些诚意和情面在其中夫人不用过于担忧在下也不是负义小人只当作今日不曾听过全然都烂进肚子里只望夫人以后不再提起就好个中情由实在不必多加揣测” 他或是看出了我神色的紧张只是淡然一笑任袭來的风卷起下摆的袍脚依旧是岿然不动的挺直脊梁站着恍惚之间也似有些许铮铮的凛然风骨 沉寂了半响他神情蓦然放松下來眼中有幽深寥落的光芒乍现只一瞬间便变得分外的坚毅与笃实起來“八爷于我有知遇之恩却又不肯相信为他问的卦一味的斥我怪力乱神我苦劝无用惟有拼尽全力保他善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日后境地也多是我咎由自取的自然怨不得旁人” 他背影僵直如竹似是一时之间将我当作兜售心中苦闷的对象话中那遮掩不了的深重无奈和沉痛丝毫不见作伪的坦荡为难不觉之下已是引得我的共鸣自是让我心中泛起了惺惺相惜之感譬如我明知道十三阿哥日后会失宠受禁1经受十年的牢狱之灾只是我始终无法作壁上观一意为他暗中周全只望他能月兑离所谓的命运的禁锢 只是虽同为旁观者只怕眼前人的心境要比我的凄惨几分他是明知自己踏上的即将是一条不归路却也只能忍耐压抑着不动声色的走下去此刻我对中国古代汉室文人的那些所谓宁折不饶的凌然风骨前世总笑他们过于迂腐如今明知他的下场却也觉着钦佩可赞 我微微垂下眼睑只盯着脚上的那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上的流云花纹怔然出神感慨之余不由得轻笑出声:“‘若非鱼肠有真诀为谁夜夜涕清江2’俗话说人心可逆天意难违不论他们日后是怎样的功过千秋也是自有史册后代來定裁只愿先生今日的这一片好心总别是落得徒劳无功的下场” 康熙四十八年因张明德案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3这些史书上记载的有关八阿哥胤禩在一废太子中的话终究是溜至到了嘴边又默默被我咽了下去 “夫人的好意鄙人是记下了”他沉默了会儿原本笃实的面上升起几分担忧惆怅默然沉寂想必也是知道他前方道路的艰辛与无望 四处静谧得只剩下树叶摇晃之声不知何处起了风恓恓漱漱如泣如诉雨前水晕色的天空使得整个层层叠翠的山峦俱是苍茫穿过一人半高的青砖围墙极目远眺而去苍郁山中金碧辉煌别处的峰峦直插云霄隐约间可见遍布庙宇云山雾霭之际缭绕的尤为虚幻仿佛整个人也浑然沒入其中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了虚实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无力自我的心肺百骸缓缓的沁了出來 隐约间似是纤云于内室轻声唤我我心中一顿瞬间便收回了满月复怅然无端的心绪轻轻攮着衣袖上精致淡雅的兰花刺绣垂眸假意笑着撵他:“像是有丫头在喊我呢也是我出來的有些时候该回去了”毕竟被人看见陌生男子无端出现在这里与我声名终是有碍 “是了也是在下叨扰的过久有违夫人的清静了”他眼中闪过几丝暗光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朝着紧闭的窗子处看望了几眼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转身疾走几步到我面前沉声轻语道:“夫人想要问的有关回去异世的方法是全都在这签子上的”说着从手中的竹雕签筒挑出一枚签子擎到给我一番话说的甚是隐晦不明只是面上的神情却多了一丝温和和友善 我微一咬牙压抑住心底几欲翻腾而出的惊喜不疾不徐的接了捏在手中随意一看是我方才抽中的那支桃花签子不觉的轻声念了“‘沉酣一梦终需醒’3” 我定了定神掩去心底的疑惑故作不知的笑着将签子递回给他道:“这是什么意思何况隔壁院中的住持不正是寻这签筒寻得厉害吗白白的给了我岂不是让观中小道长们落了不是” “左右不过是枚雕花签子真是紧要我重新再做來一个就行了”他微微提袖挡开我几欲伸上的竹签子缓缓抬起握在手中的签筒看着轻叹了口气 1:女主一直认为十三阿哥会有十年的牢狱之灾是因为受了电视剧《雍正王朝》的影响但是在小说中是会反转的 2:这是薛涛的诗全诗是: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若非鱼肠有真诀为谁夜夜涕清江传说是薛涛写给元稹的一首情诗 3:这是《清史稿》在一废太子中对八阿哥下场的记载 4:这一句诗是女主最终的命运谶言小说以后会有所交代对于两人的感情的发展这句诗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第六十九回:海山欲说盟难再(上) ()见我默默将签子收了他也不点破只是幽幽的移了视线诚然道:“富贵繁华地是非名利所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夫人若是谨记住签子上的这一句真能中悟出些什么來倒也是造化了虽说是各司其主只是希望你我二人别是有犄角相对的时候言已至此在下告退了”说罢躬身打千儿行礼 我亦是欠身回礼再抬眸时他已经撩袍大步离开目送他自偏墙的小门离去我再是如何淡然眼下也会不免有了惊异死死攥了花签子在手中一遍遍的轻声喃着“沉酣一梦终需醒”只觉的前世今生都似一场梦幻一举一动皆是模糊不清 只是不知数年之后当我所谓的对命运的抗争都是“锦上添花”的徒劳无功时我又是以怎样惨淡的心情回想这段看似无关紧要却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谈话彼时才明白他话中蕴藏的深意而这一番衣衫飞扬桂花扑面的惬意慵懒的场景却成了我一生最不愿涉及的噩梦 偶起的微风拂起我耳边尚未绾起的薄发擦过我的耳角脸颊凌乱随势而起我只是悄然站着不动久久回不过神來任风卷着单薄的袖角微拂着扣在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一阵高一阵低的悠然晃动着早已是有了若有似无的不堪苗头在我心间 “小姐小姐”弄巧不知何时立在了身侧正面带惊慌的轻柔的推搡着温声唤我只待我神色复了清明才将手中的一件藏青绵绸夹里绣花披风搭在我身上敛眉顺目借势掩去眸中的惊异笑着道:“小姐想什么的这么入神叫人家喊了许久都不应的” 说着低头在我手中的签子上看了看对着那句诗默念了两遍转而抬眸澹然笑道:“这劳什子倒有些意思难怪寻了半天也不见小姐影子却不知是哪里得來的怎么也不带了我去” “前头的小子们守门正严呢我哪里就能出的去了”我素來喜她活泼烂漫只是含笑不语的拿了手中的花签子宠溺的轻点了点她的脸颊隐隐带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也不晓得是谁在这玩耍落下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是有意小姐赏你就是了”一面说笑着和她相携拐过屋后杂草丛向房门前走出 院中闲的无所事事的两位婆子和随來的丫鬟正在前侧的屋檐下围了一圈打马吊1见状忙抛了手中的纸牌迎了上來其中一个年长的陈妈妈亦是上前扶了我半是玩笑的嘻嘻笑道:“姑娘有什么好玩意儿别净捡着房内的丫头也赏几件给我们让老婆子们也开开眼” 陈妈妈原本是皓轩院中的管事婆子前些时候被乌拉那拉氏指派到我院中伺候因她平时行事倒也妥当温和又不惯在我面前恃宠而骄加之年岁渐高又是福晋亲派故我对她向來是客气非常时常的说一会子玩笑话也就是不足为奇了 “陈妈妈是福晋跟前人又是什么样的排场沒见过的若想要些什么赏赐尽管说了來只是我手中可沒有万贯索子空汤枝花2赏了妈妈们來打马吊呢”我偏着额头笑着说一句话说的身旁的一众人都笑了其他的婆子齐声附和哄笑着逗弄她“陈姐姐快莫得沒脸扯了臊” 早已将花签子拢进了绣花云袖内我见陈妈妈上前似是要拂去落在我肩头臂上的桂花瓣忙笨拙的躲了开來闲闲的笑着推搪道:“妈妈快些住手这天生的桂花香可是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配不來的也不像素日里的拢香那样浓郁熏得人头疼就让花瓣在我身上多留一会不知能省了纤云她们多少功夫呢” 我悄然深嗅一口只低眉婉转一笑也不再言语不觉间便有难掩的晦涩在心头安昭一向最爱桂花听他身边的小厮以露讲他常常命人拿素净的香袋拢了澄清的桂花不添任意香料制成香囊用來熏衣后來与我亲近便加了了琥珀、珍珠粉苏木制成香囊赠我留念如今闻到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气沾手之处似乎还有他送我香囊的余香在怀心中不免黯然只是我自从有孕已是许久不曾想起他來了 “咱们出來的太紧凑了些未免有些仓促连小姐历來喜欢的熏香都是忘了的难怪落了埋怨”弄巧松松的挽了我的小臂在掌中此刻也是看着我撑不住笑了只对着身侧的众婆子半是责怪的打趣道:“几位妈妈倒是好记性好不容易轮一趟差事出了府也不忘将赌钱的家什带了來” “姑娘教训的是”陈妈妈率先恭敬的俯身道了谦虽是遭弄巧如此呛白谦和的脸上也未见讪讪不喜之色只是淡然笑着道:“也是老奴们考虑不周过于大意了” “弄巧历來被我惯坏了说话率性莽撞最喜拿人做玩笑还请各位妈妈别当真才好”我凝眉侧身笑斥一声弄巧忙抿唇笑着揽裙上前欠身出声道歉一众婆子们纷纷回礼笑说无妨这些年迈的执事妈妈连乌拉那拉氏都要礼让三分在府内最是要紧轻易得罪不得 我忙上前一步搀着陈妈妈婉声笑着解释“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府怎么净在这院中闲着也不出去进香拜拜应个景儿有纤云她们两人伺候就足够不用各位妈妈一味守在跟前的” “姑娘这番好意只怕要折受老奴了哪有弃了主子自身一味出门高乐的道理”陈妈妈面色依旧温和的反抚上我的手指顺着轻轻的拍了拍“方才聚众打马吊素日在贝勒府中就已是大大的不妥了” 1:马吊牌:是一种纸质的牌共有四十付玩时需要四人传说就是古代麻将的由來 2:是马吊牌中四张常见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