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级小混混》 第一章 道人 云来饭庄的厅堂里,摆着十二张结实的木桌。每张桌边,围着四条长凳。别看这里店面不大,设施阵旧,却是名声在外,响当当的字号。大宋朝汴京城里居住的百姓,没有几个不知道这家经营了四十余年的老店。 靠近店门口的木桌上,一个头带破帽、身穿粗布蓝衣的少年,正坐在长凳上,手掌撑着下巴打瞌睡。突然,他头上遭了老大一记暴栗,吓得“妈呀”一声跳了起来。 一只油光锃亮的肥手捏住少年的耳朵,几乎把他瘦小的身子拎起来。这只肥手长在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身上。那人小眼圆睁,张着大嘴,露出稀疏的黄牙喝道:“小兔崽子,好吃懒作的贱骨头,大白天睡觉!” 蓝衣少年踮起脚尖,侧着头,用手捂着耳朵,大声叫道:“从清早忙到现在,活计都已做完,还不让人歇一下?想累死小爷么?哎哟!黄掌柜我错了,您老快放手哇!” 黄掌柜环视四周,见店面收拾得甚是清爽,便松开了少年的耳朵。他用粗短的手指戳着少年的胸口说道:“还不到外面招揽客人?没一点眼力劲,吃白食的家伙。” 少年把手掌张在耳边,叫道:“你说甚么,我怎么听不见声音了?你揪坏我耳朵了。快赔药费来!” 黄掌柜抬起右手,作势yu掴。少年抬臂护头,嚷道:“好了好了,我又能听到了。现在就去!” 少年转身向后堂跑去。黄掌柜叫道:“睡傻了你小子,门在那边!” “我去放尿!”少年嬉皮笑脸地说道。这时街上传来几声驴鸣,少年来了jing神:“黄掌柜,这头愚驴嗓门怎么这样响亮?”说罢,挑起门帘钻了进去。 黄掌柜醒悟过来少年是在骂他,往地面啐了一口,骂道:“呸,你个没人要的小杂种!” 少年穿过厨房,往院子里的茅厕奔去。他见黄掌柜饮茶用的紫砂壶放在灶台边,便一把抄在手里,对着壶嘴吸了一大口。又看到旁边放着满满一大盆新煮好的膀蹄,不顾油腻烫人,掂起一块掖在怀中。 店里的厨子李大牙正在后院劈柴,见少年神sè慌张地跑进茅厕,骂了句:“懒驴上磨屎尿多!” 少年没搭理他,揭开手中的紫砂壶盖,解开腰带,向壶中溺尿。将满未满之际,陡然停住尿流,转向茅坑,将余下的尿撒了出来。 怀中的膀蹄发出诱人的香气。少年哆嗦了一下,用一只手把裤子提上,胡乱掖紧腰带。他看茶壶中漂着一圈白沫,得意地笑道:“小爷的童子尿,岂能让你多吃?”盖好茶壶,鬼鬼祟祟地出了茅厕,轻手蹑脚溜到厨房门口。 少年回过头,见李大牙正在低头干活,笑道:“李大叔,我看见茅坑里有颗大白牙,是不是你吃早饭时掉落的?”言毕大笑,端着紫砂壶跑向前堂。 黄掌柜接过少年手中的茶壶,呷了一口。他见少年左臂抱胸,奇道:“小兔崽子,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怕黄掌柜见到怀中的膀蹄,故尔有此举动。他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辞,答道:“刚才你戳得我心口疼,我在茅厕吐了好大口血呢!” “满嘴胡言。”黄掌柜喝道,品着茶踱回后堂休息。这已经是少年第三次如此捉弄黄掌柜,而且每次都能诡计得售。见黄掌柜将一壶尿茶喝得有滋有味,少年不由心花怒放,几乎乐得门齿碎裂。 此刻任谁也无法料到,正是喝了少年的尿茶之后,黄掌柜身体健旺,百病全消,直活到一百三十七岁,无疾而终,成为当时东京汴梁的一桩奇事。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少年懒洋洋地走出店门之外,到墙边寻个干燥处坐下。他掏出怀中膀蹄,眯起眼睛深深嗅了一口香气,笑道:“死肥猪,刚才你大哥揪小爷耳朵,现小爷在吃你爪子,咱们算是两不相欠!”说完,便大口撕嚼起来。 他正吃得兴起,忽然听到吞咽口水之声。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道人。这道人破衣烂衫,须发逢乱,满面泥垢,形容怪异,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少年向地面吐了下口水,骂道:“难怪小爷一早起来诸事不顺,原来是遇了你这丧星。呸真他娘的晦气!” 道人似乎没听见少年的诅骂,两只怪眼不错眼珠地盯着膀蹄。少年心道:“都说出家人不食荤腥,这贼老道却十足是馋鬼投胎的德行。不怕馋死,你就接着看小爷吃吧。” 少年又啃了两口皮肉,见道人依旧呆立原地,眼睛片刻不离自己手中肥腻之物,甚至伸出舌头舌忝舐双唇,口中啧啧有声,仿佛在品尝美味一般。少年心中有些不忍,yu待分他一些享用,却又从心底舍不得。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笑道:“喂,你这臭道士。想吃猪手吗?叫小爷三声老子,我便分你一半如何?” 道人听他这般言语,双手乱摆道:“要不得要不得,岂可乱了辈份?” 少年以为老道定当忿然离去,自己便可安心品味美食。不料道人屈指掐算半晌,说道:“唤你做老子是断断不可的。按规矩我得叫你曾祖。”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施礼道:“曾祖爷爷在上,孙儿拜见来迟,恕罪则个。” 见这年愈五旬的老道,煞有介事自称孙子,当真是古怪滑稽到了极点。少年捧着肚子,笑得口中肉屑喷溅,说道:“你这疯老道饿昏了头吧?瞧你也怪可怜的,小爷话符前言,分一半与你。”他双手撕开熟烂的膀蹄,对比一下,递了块大的过去。 疯道人坐到少年身边,抢过半块膀蹄,连皮带骨放入口中大嚼,片刻之间尽皆吞入月复中。少年看得双眼发呆,骇然问道:“你这疯子,骨头居然也吃,不怕噎死你?” 道人张大嘴巴,任他检视。少年往道人口中瞧去,果然半点骨渣都没留下,不禁搔首称奇。 道人解下腰中悬着的一个葫芦,拔开塞子。顿时酒香四溢,中人yu醉。少年在饭庄跑堂有年,自是没少偷喝美酒,却从未闻过如此佳酿,赞道:“想不到你这花儿乞丐一般的人,却有这样好的酒!”目光中大是艳羡之意。 道人打了个饱嗝说道:“曾祖爷爷赏赐美味,孙儿岂能不孝敬一二。您不尝口?” 少年急忙点头,接过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此酒入口清凉甘冽,芬芳无比。不料才一落肚,小月复之中却似燃起一团烈火,热力直达四肢百骸。不禁喝彩道:“好家伙,真够劲儿!” 道人从怀中取出一颗肥大的红枣,递到少年手中,说道:“此枣下酒,味道更是绝好。” 少年把枣子在衣襟上蹭了几下,放入口中大嚼。端的是香脆清甜,与以往所食大不相同。他蓦地咬到枣核,竟然如金似铁,坚硬异常,硌得牙齿生疼。刚想吐出,哪知疯道人突然伸出脏兮兮的大手,在他脖嗓之上用力一掐,登时咽骨大开,把枣核吞了下去。 少年正要翻脸,却见疯道人拿起葫芦,再次请他饮酒。他白了道人一眼,又喝了两口。不料此番酒到嘴里,变得酸苦腥辣,且有极重的草药气味。少年知是道人捣鬼,心下大怒,正yu喷出酒水破口相骂,却被道人在后背猛击一掌,将他口中几百句恶毒之辞打得和酒吞服,有声的咒骂悉数变为无言的月复诽。 苦酒入枯肠,少年立即感到五内俱焚,痛彻心扉。他将半块膀蹄抛出,双手捂肚,在地上翻滚起来。 道人不紧不慢地将葫芦系上腰间,躬身问道:“曾祖爷爷可安好否?既无别事,孙儿先行告退!” 少年被疯道人害得苦楚难耐,半死不活,心内甚是恼恨。他用尽全身气力,嘶声骂道:“安你娘的臭裹脚,滚你娘的臭咸蛋!” 岂知这两句话从少年口中发出,似chun雷乍响声震天地,音量洪大至极,在汴梁城上空回荡,经久不息。除了聋子以外,三百多平方公里的汴梁城,超过百万人口俱都听得明白真切。司天监正火速上奏当朝皇帝,声称此ri听闻天语,未解其意。皇帝与群臣参悟有年,无果而终。尽道是天意玄妙,实在是高深莫测,不明所以。 对这两句从天而降的话,汴梁民间百姓却有着自己的理解。古代女子缠足兴起于五代,极盛于北宋。故老相传,此事或与天语中前句提到的“裹脚”有莫大关系。大诗人苏东坡曾做《菩萨蛮》:“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堪称中国专咏缠足的第一首词。 至于后一句,则逐渐演变成流行至今的民俗。中原之地每逢子女生ri,父母常以蛋遍滚其身,取“洪运滚滚”之意。据说便是应了天语中“滚蛋”二字,只不过把臭咸蛋改为红皮鸡蛋罢了。 少年并不知道,他在道玄丹初入鼎炉之际,以龙虎神音骂出的两句话,会给后世带来这么巨大的影响。月复中的剧痛,已然使他昏了过去。 也许是见到事体不谐,疯道人一溜烟逃得不知去向。 ; 第二章 赌钱 两ri无话。这天是黄掌柜亡父冥寿,他要去坟前拜祭。临行前吩咐李大牙与少年歇业一ri,看好店铺。黄掌柜前脚刚走,李大牙就钻回里屋,换上一领宝蓝sè长衫,龇着满口暴牙急急赶往百花楼,带着满身葱香油烟之气寻欢作乐去了。 少年坐在店中百无聊赖,猛然想起一个好玩的去处。他锁了店门,沿长街西行,yu到金胜赌坊看人博彩。正行走间,忽见一人拦路,却是前几ri分食膀蹄的老道。 一看到此人,少年顿时心头火起,便想上前相殴。但见那疯道人年纪虽老,身形却甚是长大,料想未必打得过他,只得恨恨啐骂:“呸,天杀的贼老道,地灭的牛鼻子。你还没死么?” 老道面露惊异之sè,说道:“孙儿道号即是天杀。曾祖爷爷竟能一语道出,果然深具宿慧。近ri无恙否?” 少年原本颇为清秀的脸上面皮青肿,满头皆是大包。当ri黄掌柜发现他横卧路边,身旁还有半块膀蹄,气得暴跳如雷,拳脚相加,打得刚苏醒的少年差点再度昏厥过去。回到店里,饿饭三顿以示惩戒。此时听道人这样说话,分明就是拿自己寻开心,便不再理他,只管低首走路。 天杀道人追上来说道:“曾祖爷爷此去赌坊消遣,可曾带着赌资?” 少年驻足奇道:“你怎知我要去赌坊?” 天杀道人自怀中模出些散碎银两,满脸谄笑说道:“孙儿特意准备了此许银钱,供曾祖爷爷使用。” 少年自记事以来,从未有过十文钱以上的家资。见道人手上的银两,约合三四千文之多,不觉贪心顿起,问道:“你当真将这许多钱儿赠送与我?” 天杀道人将一把银两塞入少年怀中,说道:“那是自然。不唯如此。孙儿自幼流露江湖,懂得一些博彩出千之术。待会儿到了赌坊,曾祖爷爷只管赌便是,孙儿保你大赢彩头。”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刻便到了赌坊。本朝太祖皇帝赵匡胤即是个出名的赌徒,是以有宋一代,勾栏瓦肆之间赌风大盛。天胜赌坊乃是汴梁城中最大的一座,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厅堂。“天”字堂是达官巨贾博彩娱乐的场所,寻常人等无缘进入。其他三个厅堂以客人所携赌资而论,各有次第差等。 少年与天杀道人银两不多,只被允许进到最低等的“黄”字堂。这里各sè人等混杂,既有江湖落魄之士,也有引车卖浆之流,还有躬耕稼穑之辈。 二人挤进一座庄台旁的人群,正赶上庄家要开宝盅。天杀道人喊道:“且慢,待我曾祖爷爷下过注再开不迟。”说罢将少年推至前面。众人见此情景,尽皆大笑,觉得这道人甚是疯癫。 少年战战惊惊自怀中模了半天,取出最小一块银两。庄家看他年纪幼小衣衫褴褛,颇为不屑,不耐烦地喝道:“快些买断离手。” 这是少年第一次参与赌博,犹疑不定,不知该把银钱押在哪边。听得庄家催促更是心急,手中捉拿不稳,将碎银掉落在写有“大”字的桌面上。正要取回重押,却听庄家斥道:“落银无悔,不得乱动!”同时揭开了宝盅,口中唱道:“四五六十五点大!” 庄台上一些铜钱和碎银两被推到少年面前,俱是此番押宝所得。少年首战告捷,心下大乐。他将赢来的银钱揣入怀中,只留下最初那小块,在手中掂了片刻,押在“小”字桌面。然后抬起眼来,盯着庄家手中上下摇动的宝盅,满脸紧张期待之sè。“二二三七点小!”宝盅揭开,庄家唱出点数,少年又赢了不少。 两次得利,少年胆子大了一些。心中想道:“面前这些银钱俱是赢得的彩头,即便全数输光也无所谓。小爷只押这一把,输了便走。好歹怀中所揣,也是一笔不小的飞来横财。”一念及此,他把赢来的银钱推到“小”字这边,闭了眼睛等待结果。 宝盅落定,庄家催客人下注。一片银钱落桌之声过后,人群沉寂下来,庄家唱声响起:“一一二四点小!” 少年睁大眼睛一跃而起,笑着叫道:“又赢了!快,将小爷的银钱推来!”他见手风如此之顺,索xing不再取回彩头,将桌上的银钱押了又押。 当真如天杀道人所言,无论怎样押宝,少年只赢不输。他兴奋得青光满面,又笑又跳,不时回望站在身后的疯道人。道人此刻却神态正常得很,脸上带着微笑,负手从容而立。 十数次过后,少年手中的银两已有百两之多。此时,赌坊伙计走上前来说道:“二位客爷,可愿移步到‘地’字堂中玩耍?” 少年不知该当如何是好,见天杀道人颔首同意,便月兑下外衣将所有银钱包好,在众人的赞叹声中随伙计走了。 相较之下,“地”字堂中客人少一些,设施也很整洁。少年有生以来,头回进到如此高雅的场,好奇地四下观瞧,眼睛几乎不够用了。伙计将他和天杀道人引到一张空着的庄台边,对面坐着一个胖大的黑麻子,长须连鬓,目露凶光。少年见状心生怯意,拉着天杀道人的手想要离开。 天杀道人一笑:“曾祖爷爷既来消遣,何必择人相博?此人容貌虽凶,光天化ri天子脚下,他还敢动粗不成。但赌无妨。”少年听道人说得有理,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坐定,堵坊的伙计在庄家耳边低语几句。庄家打量二人一番,问道:“还是押大小?”少年道:“小爷只喜欢这个调调。”庄家不再出言,让少年验过赌具,将sè子丢入宝盅,摇晃一阵扣在桌面。 少年见他手法娴熟,非是“黄”字堂中庄家可比,气势顿矮。思前想后取出一块五两大小的银子,押在“大”上。 庄家只盯着少年看,既不开宝,也不出言。少年心想,莫非是我押得少了?便又模出一块三两银子押上去。庄家还是不动,脸上颇有讥讽之意。 这少年虽然自幼饱受欺凌,心气却是甚高,最怕别人看他不起。见庄家这副势利嘴脸,不由得面皮发烧,横下心来把衣衫里包裹的百多两银子一股脑押在桌面,口中说道:“小爷光棍一条,还怕倾家荡产?全都押了,一翻两瞪眼!”这几句话,是他旁观赌徒推牌时学得。此际从一个毛孩子口中说出,显得不伦不类煞是可笑。 庄家却一丝笑容也没有。他揭开宝盅,唱道:“五五六十六点大!”少年赢了。 付过彩头之后,庄家再次做好宝,等待下注。少年此刻豪气干云,把全副赌资尽皆押在上,还是买大。庄家揭开宝盅,脸sè变得惨绿,点点麻子几乎青翠yu滴:“五六六十七点大!” 少年一连押了四把大,手中的银子变成了一千六百余两。他止不住心头狂跳,喜出望外,心中暗自念道:“小爷我发财了,老子有钱了!”他本想就此打住,天杀道人却拉起他说:“曾祖爷爷,咱们何不去‘玄’字堂中见识一下?” 在一旁伺候的伙计闻听此言,连忙上前说道:“二位客官,银子太多不好拿,我去兑成筹码可好?” 少年示意伙计快去办来,他和天杀道人坐着等候。庄台对面的黑麻子神sè狼狈,汗出如浆。少年见他这等模样,不觉内心好笑:看这家伙还敢不敢小看自己。 伙计兑好筹码,把二人领到“玄”字堂内,少年眼前一亮。但见厅堂之中红毡铺地,锦绣满墙,杯盘用具簇新闪亮,仿佛到了传说中的仙境。这里的客人更少,衣饰鲜明,举止文雅。他们面前的庄台上,赌资筹码颇巨。少年心中暗喜:“过会儿开赌,小爷定要把这些钱全都赢过来。” 正在四处观望间,一个瘦身躬腰的青年来到他们面前,抱拳施礼说道:“客官,赌坊大掌柜请二位到内堂叙话。” 少年浑然不知所措,任凭天杀道人拿主意。道人笑道:“悉听尊便。” 一行人进入内堂,绕了几个弯子来到一间大屋。进到屋内,少年陡然感到气氛不对。 正对屋门的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者,年纪在六十岁上下。此人身材瘦小枯干,面sè蜡黄,但是双目之中jing光四shè。在他周围有十余名壮汉,或立或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少年与天杀道人。 太师椅上的老人开口说话,声音尖利刺耳:“听说小店来了高人,想不到竟是这两副尊容。说,你们是哪里人氏,为何到赌坊捣乱?” 少年知道可能要不妙。但事已至此怕也没用,反倒教人小觑。他拿出泼皮光棍的无赖劲头,喝道:“老贼骨头,光天化ri天子脚下,你还想动粗不成?” 老人怒极反笑,声音磔磔如猫头鹰夜啼一般:“好你个臭小子,来这里出千骗钱,还敢嘴硬。给我教训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十几名壮汉应声而至,围拢在两人身边。少年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转脸望向天杀道人。 “慢。”天杀道人神态镇定,抬手止住众人。他身形如渊停岳峙,端的气势非凡,扬声说道:“休得无礼,教儿等见识贫道手段!”言罢,从腰间解下葫芦掷在地上。 那葫芦在地面快速打转不止,竟旋得竖立起来,定住不动。天杀道人踊身跃起,向葫芦口处跳去,破衣似羽翼般张开,姿态甚为美妙。只见他身形如同一粒石子掉入水井一般,竟然向葫芦中直坠下去。 屋中之人全都大惊失sè。少年更是又惊又喜,没料到天杀道人还有如此奇术。众人屏息静候,不知接下来将有如何变故。 过了好半天,葫芦之中再无响动。一名胆大的壮汉用手中棍棒敲将下去。只听“扑”的一声葫芦破裂两半,除了一张黄裱纸,里面空无一物。另一识字的汉子取过黄裱纸念道:“启禀曾祖爷爷:孙儿先走一步,您老保重!” 少年面sè惨变,心沉似水。满指望天杀道人施展神功搭救,谁知贼老道这番炫奇逞异,却只为自己溜之大吉。看着周遭凶神般逼近的壮汉,他暗自叫苦:这步田地之下,小爷还保重个屁! 吊着打了半个多时辰,少年才被人解下扔到街心。他浑身是血,都不知道哪里疼痛了。少年挣扎着站起来,口中兀自大骂不止,却是三分冲着赌坊的凶徒,七分冲着天杀道人。骂了一阵,他自觉无趣,又怕赌坊再出来人打他,便一瘸一拐地往云来客栈走去。 想起那堆原本不属于他、后来曾经拥有、现在无缘再见的银钱,少年突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 第三章 化丹 话说少年扶墙行至云来饭庄近前,正遇到尽兴归来的李大牙。看到眼前的少年,李大牙惊讶问道:“你是谁家孩童,在这里做甚?” 少年见李大牙已然认不出自己,料想定是被人打得面目全非,大异往昔模样。他平素与李大牙相处得并不和睦,此际相逢却感到分外亲切,声音含混地答道:“李大叔,是我!” 李大牙定睛瞧了半晌,骇怪道:“小兔崽子,原来是你!你方才去了哪里,如何落得这般样子?” 少年哼叽道:“真是一言难尽!李大叔,咱俩进屋说话罢!” 二人回到睡觉的屋中,李大牙找条干净毛巾用温水沾湿,替少年拭去面上血迹灰尘。少年痛得龇牙咧嘴,与李大牙唇齿之间情状相似,不过此番却绝非故意模仿。 少年衣物早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李大牙帮他尽数除去,将他抱到床上擦洗身体。可怜这瘦骨嶙峋的弱小身子,遍体青红肿涨,筋骨yu折,多处皮开肉绽,头脸部位更是鼻歪眼肿,齿松唇裂,当真是惨不堪言。 李大牙恨声问道:“是谁人这样手辣,将你伤得如此严重? 少年长叹一声,把近ri遭遇向李大牙详细道来。李大牙听得惊疑不定难以置信。他料想这顽童平ri机灵狡狯,听不到半句实话。这次定然是在哪里闯下祸事遭人毒打,不敢实言相告,便满嘴胡柴欺瞒自己。见少年伤重,李大牙也不和他计较,只将被子盖好,嘱咐他好生休养。 向晚时分,李大牙煮了些米汤,喂进少年嘴里。只喝得小半碗,他便再也吃不下了。少年平卧片刻,心中烦恶yu呕,将刚吃下的米汤尽数吐了出来。李大牙见少年吐出的汁水之中颇有粉红颜sè,猜测他必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少年自觉虚弱已极,轻声说道:“李大叔,我可是要死了么?这都拜那疯道人所赐,还有金胜赌坊的打手,小爷纵是作了厉鬼,也决计饶他们不得。你待我这样好,我无法活着报答了。你只将往ri的仇人姓名说来,我变鬼之后替你吓死他们便是。” 李大牙惯于杀鸡宰猪,原本心肠颇硬,此时听了这番言语,也不禁恻然。他见这少年伤势,即便侥幸活下来,恐怕一两个月也下不得床。以黄掌柜的吝啬绝情,多半不会养他那么许久,不禁为少年生计担心起来。 少年见李大牙不说话,又问道:“李大叔,今天去百花楼,可曾找到中意的姑娘?” 李大牙想不到少年垂死之际,居然问起这等事来。他忖度与这孩子说些故事,或能让他分散心神稍微忘却疼痛,便绘声绘sè讲起寻芳艳遇。说到少年不宜听闻的男女之事,他便含糊过去,只把与ji女**的风言**尽情讲述。 那知少年听得津津有味,jing神似乎好转许多。尤其是李大牙言词支吾之处,更是好奇地反复询问,弄得他神情大为尴尬。 二人说笑了一阵,少年渐感体力不支,昏昏yu睡。李大牙便住了口,擦去少年头上的冷汗,关上房门让他休息,自己为黄掌柜准备晚餐去了。 少年昏沉睡去,梦中似乎还见到一些散碎的银钱。申时三刻黄掌柜回到店中,见少年未来应门,便向李大牙问起。李大牙只说他受了风寒先去睡觉。黄掌柜骂少年贪懒,声言明早定要严加惩罚。 半夜时分,少年发起热来。这热力来得甚是古怪。先是自脐下小月复生出一团热气,散至头颈四肢,热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尽皆张开,冒出汗珠。半晌之后,月复中一股热气向下直透双腿,经过足底折向上行,沿脊背抵达头顶盘旋有间,又顺面部流下。热气行至前胸,分左右贯注双臂,而后重新凝集心口,回到小月复。这一轮热力巡行,使得少年周身如遭火炙,烫得几乎叫出声来。过得半个时辰,刚感到清凉一些,突觉体内热力复起,仿佛月复中有块生铁被热力烧熔。猛然之间,这团熔铁化成一线红亮灼人的铁水,在少年体内遍流一周,所行线路与前次一般无二。少年宛若置身火窟之中,周身上下的血液如滚水沸腾,皮肤都似冒出火焰,烧得遍体生痛。他口中焦渴yu裂,想唤李大牙取些水来,几度张嘴却出不得声音。 少年料知这必是受伤极重的症候,看来今夜多半小命不保。他素来惫赖,对于生死之事不太在意,此际也不免有些发愁。但又转念暗道:“既然小爷活不成了,索xing想些快活有趣之事。何必做个愁眉苦脸的小鬼,教那些积年老鬼笑话。哈哈他娘的,你们见过小爷这种欢天喜地的鬼吗?”想到那些阎王判官牛头马面之流,看见自己居然死得如此兴高采烈,定然吃惊不小,鬼眼圆睁慌张失措,他不禁甚感滑稽,几乎要大笑起来。 就在少年满心好奇,期盼黑白无常早些勾取魂魄游历地府之时,他感到热铁熔流仿佛在肢体里烧穿出无数纵横往复的通道,又全部归入月复中,热力渐消,金红之sè也暗淡下去,最终变为一大团水银汩汩而动,闪着幽静的光亮。片刻之后,这团水银攒聚成球,又分出若干支岔,沉甸甸地沿着或粗或细的通道涌注全身,流动不居循环不定。这股水银流到何处,那里便热痛顿消,说不出的清凉舒适。过了不知多久,体内热气散尽,他又熟睡过去。 少年自是无从得知,昨晚一夜高热,已将月复中道玄丹药力化开,融入气血之内。次ri清晨醒来,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只觉得身体轻飘,似能御风而行。少年忽见自己全身**,不禁笑道:“他nǎinǎi的,小爷这副尊容可不大好教人瞧去。”遂走到柜橱翻检旧衣。 李大牙半梦半醒间,听得屋内有响动,忙起身观瞧。待看清原来是少年在寻找衣物,便翻身躺倒yu接茬再睡。此时他头脑清醒了些,忽觉情形不对,猛然坐起,直指着少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 第四章 法宝 少年见李大牙满脸惊恐之sè,不知所为何来。他忽然想起昨天之事,暗自忖道:“是了,小爷一定已经变做鬼魂,不然身体怎会轻若无物,李大叔又何以如此骇怕?”他不晓得为鬼之道,亦不知鬼应如何言语,只好走到李大牙面前,仿着说书先生的腔调,yin森森颤声说道:“李——大——牙,休——要——惊——慌,小——爷——不——会——害——你。” 李大牙抬手在少年脸上掴了一掌,发出“啪”的一声大响。少年怒道:“李大叔,你打我做甚?”李大牙喝道:“小兔崽子,大清早装神弄鬼吓人!我且问你,为何伤势好得如此之快?” 少年以手抚面,又低头察看自己jing赤的身体,发现浑身上下竟然一点伤痕也无。不但青肿之处全消,就连皮肤上的创口俱已愈合,完好如初。举手投足活动一番,没有丝毫疼痛之感。他心中也甚感惊讶,顾不得穿衣,急忙跑到厨房,俯身向水缸里观瞧。但见缸中水面上映着少年的面容,细眉单眼,面白唇红,非但再无破损,反倒比他受伤前更加清俊了些。 少年蹿回屋内,满脸茫然不解之sè,问道:“李大叔,这究竟是甚么缘故?”李大牙冥思苦想一阵,说道:“小兔崽子,你遇到那个道人,定然是妖孽所化。”少年问道:“你如何知晓?”李大牙答道:“你教那老道唤你做老子,想必是此事惹恼了他,因此让你大吃苦头。或许是你阳寿未尽,这道人伤不得你xing命,便生出诸般诡计害你。” 少年寻思一番,愈想愈觉李大牙所言甚是有理,但尚有许多不解之处,便问道:“即是如此,我何以一夜之间伤痛全好,就似从未受过那些伤一样?”李大牙道:“据我推想,这都是道人所施幻术。昨晚你讲述ri间经历,我还以为你小子存心欺哄。现在亲眼见到这般奇异,教人不由得不信。不过你伤势虽已无碍,但仍须多加小心,以防那道人再生出别样事来。”少年心悸道:“依你所言,那天杀的道人还会来害我?这却如何是好。李大叔,你且教我个法子对付。”李大牙沉吟道:“此事不必着急。料那道人也不敢上门滋事,待我慢慢想来。” 吃过早饭,少年与李大牙各自去忙活计。少年觉得此rijing神格外健旺,身体手脚利落无比,不多时便将繁重杂务做完,全无疲惫之感。黄掌柜见他欢蹦乱跳未带半点病容,不免出言申斥。少年脸老皮厚,浑然不放在心上。 李大牙伺暇出门,到算命的贾瞎子那里讨了个计较。回来后,他找个猪尿泡在院里晾晒,又四处寻来乌鸡黑狗之血,用破盆盛了备于yin凉之处。当天夜里,李大牙去了百花楼一次,找到相熟的姑娘,请她帮助搜集些女子经血,偷偷模模带回店内,放在破盆里与鸡狗血搅均,灌入猪尿泡之中,细心封好,不漏一滴汁液。 第二天早晨,少年起床见李大牙满脸喜sè望向他,不禁奇道:“李大叔,你昨晚拾到钱了么?怎的如此高兴?”李大牙道:“我已为你制成一物,定能降服那个妖道。”说罢,从床下取出灌注好的猪尿泡,递了过来。 少年看着面前圆鼓饱涨的猪尿泡,惊讶问道:“这是个甚么物件?”李大牙不便说破详情,只道:“此乃一件威力无比的法宝。你外出时怀揣此物,若遇见那妖道,便祭出法宝。定教他法力全失,原形立现,乖乖任你摆布。” 少年闻听大喜,问道:“李大叔,这法宝要如何祭出,可用念诵咒语么?”李大牙道:“那倒不必。你只需将此法宝掼向那妖道,使它外皮破裂,里面的东西泼洒在妖道身上即可。” 少年道谢之后依言收好法宝。此时,他大有利器在身,杀心顿起之感,恨不得早些寻到那疯癫恶毒的天杀道人,破了他的法术,细细地整治一番。 那天杀道人竟似凭空消失了一样,不再出现。少年心急如焚地等了几ri,李大牙jing心炮制的法宝皮sè转黑,隐隐有臭气散出,不知功效是否会大打折扣。 却说这天,黄掌柜在杂货铺里订了些东西,命他前去取回。少年将法宝揣在怀里,强忍恶味出门去了。他走在街上,两只眼睛四处张望,只盼碰见天杀道人,好报前几ri两番调理之仇。 时辰已近晌午,空中烈ri炎炎,路上行人甚少,哪里有道人的踪迹。少年寻找了一阵,心中泄气,便断了这心思低头赶路。岂料恰在此时,天杀道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曾祖爷爷,yu往哪里去?你怀中之物,是甚么好东西?” 少年闻言大喜,驻足转身,面前果然是那贼老道,距自己不过三步之遥,不知是从何处钻出来的。少年笑嘻嘻说道:“老杂毛乖孙子,小爷可算找到你了。这是我家传的宝贝,善能消灾避祸。今ri就送与你罢。”说着,便自怀中取出那团猪尿泡,托在手里。 天杀道人听少年说此物是宝,立即高兴得眼中放光,作揖说道:“感谢曾祖爷爷赏赐!只是孙儿脚疼,行不得路,烦劳您老将宝物抛过来罢。” 此言正中少年下怀。他觑准道人所在,奋力将手中的猪尿泡掷了过去。哪知此物月兑手之后并不向前,却往自己上方飞起,悬在半空滴溜溜打转。少年吃惊非小,连退数步。翘首看去,那猪尿泡竟也紧跟过来,始终在他头顶漂浮。 少年见此情景大是古怪,料想或许施用法宝时举动失当,便想将它收回再行祭出。他举起手刚碰到猪尿泡,那东西外皮突然爆裂,里面所盛之物立时倾泄而下,浇得少年浑身汁液淋漓。正是:污秽与腥臭齐飞,头脸共衣裳一sè。 少年情知又中了天杀道人的诡计,身上奇臭无比,心中气恼已极,闭着眼睛破口大骂,蓦地身子直扑,抱住面前之人,将头脸埋进他怀中乱拱,暗自想道:“纵然是小爷失算,可也不能便宜了你这杂毛老道,好歹沾些臭气罢。” 不料耳边却传来李大牙的惊骂之声:“小兔崽子,你他娘的在做甚么?” ; 第九章 恩怨 却说这贾瞎子乃是汴梁城设摊占卜的算命先生。他的卦摊与云来饭庄隔两三条街,狄生闲来无事常去那里玩闹,看这瞎子如何蒙人骗钱,与他甚是相熟。 贾瞎子生意好得出奇。倒不是因他卦灵,反是因为算得不准。他若说吉,主顾十有仈jiu会遭凶险;他若说凶,却大都平安无事。是以刚开张时,他的卦摊不知被人砸过多少回。贾瞎子脾气颇好,也不同人争执,只收拾了筮具重新来过。到得后来有人看出门道,把他的话翻转来听,结果往往大是灵验。坊间议论,这贾瞎子原是个神仙,怕给人算命泄漏天机,因此常把正话反说,既给人指点了迷津,又免受天谴。谁也不知传言真假,不过找他算命之人却ri渐多了起来。 狄生虽是顽皮胡闹,但心肠颇好。听到贾瞎子的声音,怕他目不见物身涉险地,是以出言提醒。 狄天杀将手中两颗心脏掷在沙滩之上,循声向贾瞎子望去。只见他身材瘦高,面sè苍白,两眼的位置却只是一对幽深的黑洞。右手握着一枝明杖,左手里提一只镗锣,不时敲上两声,在静夜之中显得极为诡异。 那三名黑衣使者惊魂未定,惶惧地看着贾瞎子踏河而至。他们五人本已将狄天杀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过不多时即可取胜。不料转瞬之间突生奇变,两名同伴死于非命。此际又来了这高深莫测的瞎子,而且分明与狄生相识,显见对他们大是不利。这三人心意相通,同时转身拔足,便yu逃去。 贾瞎子手中明杖蓦地飞出,直向黑衣人击去。三名黑衣人未跑出数步,脚踝之上同时遭受重重一击,立时扑倒在地。贾瞎子抬手一招,那明杖复又回到手里,yin恻恻地笑道:“不打招呼就想跑,是欺负我瞎子看不见吗?如再妄动,我把你们这三只黑鬼穿做一串,晒干了煎来吃!” 狄生见贾瞎子突然变得神奇若斯,不由得呆住,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狄天杀端详半晌,猛然喝道:“贾不凡,原来是你!你,你是如何突破结界的?” 贾不凡干笑数声道:“难得老朋友还记得我。我这点道行哪有破界的能耐?十二年前,我身受剜目之刑,了无生趣。一个人爬到玄赤崖边,想要了此残生。正当我跳崖之际,没想到结界被人打开,我便由此落入人界。” 狄天杀黯然说道:“当ri你所受刑罚确是极惨,不过那也是你偷窥内廷典藏应得之罪。能留下你老兄的xing命,已是魔主法外施仁了。我与你交情虽好,却也救不得你。” 贾瞎子忿然道:“法外施仁?我对魔主忠心耿耿,为他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只因为一时好奇,翻看那几本破书,就害得我双目尽失。十二年来,我恨不能生食其肉,夜寝其皮。想不到的是,这个整ri在我面前乱跑的小兔崽子,居然就是他的孽种。哼哼,真是老天见怜,给我这个报仇的机会。” 狄生顿时心下凛然:“想不到这贾瞎子居然也是魔界之人。狄天杀唤他做贾不凡,如此看来魔界之中也并非人人姓狄。这贾不凡似乎也与我爹有深仇大恨,必杀小爷而后快。他nǎinǎi的,我爹得罪过的人倒真是不少。”他忆及以往在卦摊嬉戏的经历,身上寒毛倒竖,心中着实有些后怕。 那三名黑衣使者闻听贾不凡此言,不由得心下大喜,站立一旁静观其变。 狄天杀长叹一声,说道:“想必你还不知道,魔主身遭不测,业已归冥。往ri的是非恩怨,俱已成过眼云烟,何苦算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贾不凡静默片刻,突然放声大笑,显得异常激动:“哈哈,想不到那恶魔已死。他死得好,这就叫做报应!只恨我未能手刃仇人。但是他所生的小杂种,我是决计不能放过的。天杀兄弟,你可知我过的是何等凄惨的ri子?” 贾不凡忽然扔下明杖和镗锣,双手撕开衣襟,露出胸膛。狄天杀一看之惊异莫名,骇然问道:“贾兄,这却是何缘故?” 狄生望向贾瞎子敞开的胸口,也被吓了一大跳。只见贾瞎子左右胸尖上,各嵌着一只眼珠,在火光照耀下闪着妖异的光茫,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双目之下,却挂着两串泪水,直向月复间流淌。 贾不凡笑声转为凄凉,说道:“我当ri受刑之后,就想着去自尽,又怕来世生而无目,便讨回自己的眼珠握在手里,自玄赤崖间跳落。我穿过结界之后,心下生机复萌,便寻思如何活下去。我偷看那几页破书,倒也不是全无用处,其中一册上记载了残肢接续之法。只是我目中经络尽绝,眼珠已然是接不回去了。无耐之下,我只能将其嵌在胸间,虽然目力大损,却也可以视物。平ri怕人看见,双目藏于衣着之内,在黑暗中度ri;实在憋闷久了,找个无人的所在,观看几眼这花花世界。天杀兄弟,这一切可不都是那恶魔所害,我安能饶得他儿子xing命?” 狄天杀道:“今夜你为何事到此?难道是追踪少主而来么?” 贾不凡胸口一只眼睛盯着狄生不动,另一只却转向狄天杀,情形大是诡谲。他说道:“你擅长观星之术,自然寻得到这小杂种,又煞费苦心加以教。前几ri有个叫李大牙的找我,问了件奇事,说是有个道人对他店中伙计如此这般,又能用葫芦遁去,请我帮忙想法对付。我当时便想起你那移宫缩地之术,便怀疑这小兔崽子的身份。今ri我听这小杂种跑得甚是蹊跷,远远跟过来,隔着河岸听到你们对话,这才确认无误。” 狄天杀道:“十二年不见,你我兄弟本当把酒言欢,何必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我那里倒有几样好酒,贾兄与我去品鉴一番如何?” 贾不凡冷笑道:“天杀兄弟,我与这小杂种之间,今ri一定要做个了断。我知你素来忠义,如念及旧ri情份,只袖手旁观便是。” 狄天杀抢前几步,拦在狄生身前,说道:“忠义如难两全,自当先公后私。你若要害少主xing命,天杀拼死也要相劝!” 贾不凡胸口双眼一齐望向狄天杀,目光由炽烈变为冷酷。他说道:“最后劝你一句,莫要自寻死路!” ; 第十章 神兽 狄天杀见贾不凡听不进良言相劝,长叹道:“当ri魔界骤然变乱,我为寻觅幼主来到此间。十余年历尽艰险,方始找得到他。实指望辅佐幼主平定祸乱,使我魔界恢复往ri安定祥和。此子身系魔族亿万庶众的安危,我决不能任凭你弑杀幼主。” 贾不凡暴喝道:“想不到你我兄弟一场,今ri却要拳脚相见!”他蓦地双足顿地,身体跃在半空,双掌交错发出轰鸣之声,一道极强的劲力向狄天杀迎面击来。 狄天杀用身体护着狄生,不敢避让,只得翻掌向上,硬生生将他掌力接下。两人掌上所发劲力撞在一处,仿佛天空中打个炸雷,直震得沙滩之上烟尘翻滚。 贾不凡身形凌空翻转,御去大部分力道。狄天杀脚踏实地,将撞击之力全数承受。这二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怎奈狄天杀已与黑衣人激战半ri,真力殆尽,此番对掌又大是吃亏。他身体摇晃yu倒,面sè惨变,自唇边沁出一丝鲜血,显见已是受了内伤。 贾不凡见状甚是得意,冷笑道:“狄天杀,你还要强出头么?” 狄天杀并不言语,深吸一口气,双掌撑过头顶,分左右缓缓下落。随着掌势起落,一道电光在他两手间亮起。狄天杀大叫一声,两掌平推,这道电光似弧形利刃,向贾不凡当胸而至。 贾不凡惊道:“电光刃!”他胸口双目被电光晃耀,视物不明,匆忙间脚尖踏上适才扔在地面的镗锣边缘。镗锣翻飞而起,正拦在他与狄天杀发来的电光刃之间,被齐齐切作两半,跌落下来。贾不凡乘机向后翻仰,堪堪躲过。 这电光刃原是狄天杀成名之技,最是耗费真气。狄天杀拼了最后力量发出此招,本拟定能一击得中,却见贾不凡竟然勉力避过,心中惊怒交集,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自口里喷涌而出,几乎昏厥过去。 狄生见此情形,心道:“这些事端尽是因我而起,狄天杀只为救我才落得伤重如此。小爷就是拼了xing命,也不能教这瞎子将他打死。”他自狄天杀身后转出,口中喝道:“死瞎子,有本事冲小爷来,休得伤了狄天杀!” 贾不凡死里逃生,喘息未定。他见狄生冲到面前,诡异地转动着胸口两只眼睛,狞笑道:“小杂种倒是有几分肝胆,竟敢自来找死!” 狄生嬉皮笑脸,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笑道:“你眼睛长在这位置,自然是把看小爷看得低了。小爷虽打不过你,却没把你这瞎子看在眼里。动手罢,小爷如皱一下眉头便不算好汉。只是你与狄天杀远ri无冤近ri无仇,杀死小爷之后,切莫再为难他。” 贾不凡本是个心胸狭隘之徒,这些年他栖身汴梁市井之中,忍气吞声地苟活,对魔主的恨意ri积月累。眼见仇人之子就在眼前,再无人能制止他报仇雪恨,贾不凡心下大喜,抬起手掌运足劲力,便要向狄生头顶拍落。 这掌如若拍实,狄生焉有命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重物击地之声传来,脚下沙滩不住震颤,地面砂砾乱滚。贾不凡转过身来,向响动处观看,不禁心胆俱裂,面如土sè。但见前面烟尘起处,现出一只硕大无朋的怪物,形如巨龟,头尾长十丈有余,昂首挺颈,二目如灯,口中巨牙横生,直向他站立之处奔来。 贾不凡心知此物乃是狄天杀的本命神兽,名为赑屃。魔族中人以龙所生九子为本命神兽。寻常人本命神兽与人界生肖属相无异,仅能用于表记年岁。具有神通道力的人,则能将神兽召出,相互战斗。本命神兽固然威力无穷,但若是在相斗中死亡,它的主人也必随之神魂灭绝,永不转世再生。是以非遇万难之境,魔界高手谁也不愿冒些奇险。 贾不凡无暇顾及狄生,凝神念诵咒诀。霎时间,在他面前也出现一只神兽,豺头龙身,口衔利剑。贾不凡的本命神兽名为睚眦,是龙之第二子。它双目尽赤,盯着冲过来的赑屃发出嘶鸣,声音嘹亮至极。贾不凡结个手印,向前直指。睚眦随之飞扑而上,与赑屃斗在一处。 赑屃力大无穷,壳坚甲硬;睚眦xing格刚烈,好勇擅斗,嗜杀成xing。两只神兽旗鼓相当,打得难分难解,搅得沙滩上烟尘蔽天,河中巨浪翻涌。 岸上的火堆已被神兽激起的气流扑灭。此时月上中天, 分外明亮。狄天杀与贾不凡俱是盘膝而坐,不停变换手印,催动神兽相争。他二人不只是拼命,而是以永生永世魂神的存灭相搏,是以谁也不敢有丝毫分心懈怠。 狄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直看得目瞪口呆。他见睚眦身体轻灵忽上忽下,不断发起攻击,猛然间咬住赑屃右侧前腿。赑屃发出沉闷的吼叫,仿佛百多头水牛齐鸣,抬起左脚踩住睚眦龙形躯干,口中獠牙啃啮睚眦脊背。睚眦松开巨口,转而向赑屃颈中咬去。赑屃低头将它撞得飞出。二只神兽各显神勇,缠斗多时,身体多处受伤,叫声震动四野。狄生高声为赑屃呐喊助威,嗓音却被淹没在神兽掀起的声浪里。 忽然间,狄生的口鼻被后面伸来的一只大手捂住,发不出半点声息。他急忙转头看时,却见一对碧绿的眼睛盯着自己,正是那三名黑衣使者之一。狄生使尽全身气力扭动挣扎,无奈人小力微,被那人牢牢抱在怀里。另外两名黑衣使者,此时已悄然模到狄天杀与贾不凡身后。 狄天杀与贾不凡全神贯注于神兽相斗,已近神游物外,物我两忘之境,全然没有注意背后的偷袭。一名黑衣人自怀中取出柄通体湛蓝的短剑,猛然刺入贾不凡心脏。贾不凡身体一震,口中鲜血涌出,立时倒地绝气身亡。 另一名黑衣人立掌如刀,手上发出淡淡金属sè泽,向狄天杀后背劈刺。狄天杀指挥神兽与贾不凡激战正酣,忽见睚眦停止攻击,茫然四顾。他甚感惊奇,抬头去看时,却见贾不凡身体扑倒在地,一名黑衣人手持利剑站在旁边。狄天杀正yu出言,突觉自己背后一痛,一手掌已透体而过,自他胸口穿出。 狄天杀几番拼斗,已是油尽灯枯。遭了这致使的一击,自觉身上劲力如cháo水般退去。他知命已不久,张口唤道:“幼、幼主……”言语未竟,含恨而终。 两只神兽停止争斗,各自回到主人身边逡巡。它们xing情虽然凶恶,没有主人命令调遣,却是不能伤人。这两只神兽流落人界,无所凭依,蓦然看见一只幼小的狻猊隐在一个少年体内,被三个黑衣人抱着走远。它俩相互对望片刻,化成一青一白两道光芒,飞入少年体内。 那少年正是狄生。他目睹狄天杀惨死,急怒攻心,遽尔晕了过去。 ; 第十一章 魔血 狄生从昏迷中醒来,觉得身体来回摇晃,竟不知身在何处。看了半晌,才明白自己竟是蜷缩于一名黑衣使者怀中。那人正抱着他在山路上急奔,旁边跟着两名黑衣同伴。 狄生回忆起沙滩上的情形,想到狄天杀忠心护主而死,不由得心中大是悲痛。忽听一个黑衣人说道:“阿斯金,跑了这大半天,也该歇会了吧?” 抱着狄生赶路的黑衣人正是阿斯金。他说道:“波依尔,前进百里再行休息。这小子两ri之后就要魔星出窍,定要在此以前突破结界。我等受王上差遣到得人界,好容易捉到这小子,万不可误了时ri。否则前功尽弃,有负王上旨意。” 波依尔问道:“苏伽,王上一定要在天虞山才能突破结界么?我分明记得来时是从蜀地进入人界的。”另一个黑衣人说道:“以王上法力,自是不必非天虞山不可。天虞山乃是六界交汇之地,结界之力相比他处较弱。我的云旗火号,只有在那里才能穿过结界到达修罗界。王上接到云旗火号,自会打开结界接我等回去。” 三名黑衣人脚程极快,边走边聊,片刻之间已走出十里开外。此时苏伽道:“阿斯金,王上要这小魔王崽子,究竟有何用处?”阿斯金喝道:“这等机密也是你该问的么?”波依尔笑道:“阿斯金,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这小子体内的魔血,与天神之血同源,是王上炼制七血丹的必须之物。现在他体内魔星在顶,正是血中药xing最强之时。苏伽,即便寻常人饮了魔血,也是大有裨益。” 狄生听得暗自心惊:“想不到这几个黑鬼将小爷捉去,是要带回修罗界炼甚么丹。他娘的,这岂非飞来的横祸?” 苏伽说道:“波依尔,听你口气莫不是很想喝上一些?” 波依尔沉默半晌,说道:“只须饮得一口魔血,便可增加二十几年苦修的法力。你不眼馋么?” 苏伽感叹道:“修罗天!若是把他的血喝干,那会怎样?平添几百年的法力,恐怕连十二长老的法力也比不上咱们罢。”波依尔拉住阿斯金道:“跑得差不多了,暂且休息片刻。我有件事与你俩商议。” 三人停下脚步,找了块平坦地方将狄生扔下,围坐在旁边。 波依尔道:“我等如依苏伽所言饱饮魔血,法力之强在人界有谁能相抗?到那时我等便可做人界之主,统驭这里亿万生灵,是何等的快活逍遥,远胜过回修罗做甚么黑衣使者。” 阿斯金道:“我早知你有如此念想,但此事决计不可行。王上对我等信任有加,岂可相负?” 苏伽笑道:“我却知道你并非怕有负王上,而是怕有负那大美女绮佳黛罢?“ 阿斯金嗫嚅道:“倒也不全是为她。想来为了捉这小子,已经失掉两名同伴xing命。如我等起这样的私念,可对得起他们么?” 波依尔道:“阿斯金,那还不全怪你?如若不是你分神离意,他两人怎么会被狄天杀所害?” 阿斯金道:“都是这小魔种害的,他要不在背后捣鬼,我又安能分心。波依尔,你方才所言,实是想得简单了。这人界之中,能人异士颇多。就说这天虞山上的青虚子,道业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即便我等法力如何增长,也未必打得赢他。” 苏伽道:“这却是了。我等到达结界交汇之地,万不可惊动了那老儿。” 波依尔显得大是失望,三人都沉默不语,休息了半晌。阿斯金催促道:“都已歇得够了罢?我等还是早些赶路要紧!” 狄生双眼紧闭,大气也不敢出,任阿斯金将他抱起。三人重新上路,只拣林间山路行进,从天光见亮直跑到ri落西山。狄生虽在阿斯金怀中,并无奔波之劳,但一整天上下颠簸,也是骨软筋酸,疲惫不堪。 到得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三人停下脚步。阿斯金知道狄生早已醒来,将他重重丢在地上。狄生被摔得头昏脑胀,骂道:“你修罗nǎinǎi的,手这么重,要摔死小爷么?” 三人齐向狄生望去。狄生看着那六只绿油油的眼睛,感到自己仿佛是只小老鼠,被几只饿猫围着观看,心下紧张,不敢再出语咒骂。 阿斯金也不理他,对另两人道:“你们去寻些吃的来。” 波依尔和苏伽知道阿斯金信不过他们,是以自己留下来看守狄生。波依尔道:“我俩怎知你不会独自喝这小子的血?你须向修罗天发个誓来。”阿斯金道:“我若有些意,定遭烈火焚身而死。”波依尔和苏伽听他说得如此决绝,只得怏怏而去。 狄生见二人走远,从地上站起身来四处活动。阿斯金见他眼珠乱转,贼忒兮兮东瞧西望,冷笑道:“你是想跑么?” 狄生道:“小爷活动一下,别淤了血,你回去不好交差。nǎinǎi的,早知道小爷的血这般珍贵,就该灌成血肠自己吃了。可惜这一腔香喷喷的好血,便宜了那个甚么鬼王上。” 阿斯金盯着狄生看了半晌,突然伸臂将他捉了过来,得意地笑道:“那两个笨蛋只道我心念绮佳黛,是以不喝你的血。我若不那么说,岂能骗开他们二人。与其三人共分,何如我一人独享?” 狄生心下大急,喝道:“不好了,要杀人呐。波甚么的,苏伽,阿斯金独吞小爷的宝血了!” 山林之中甚是寂静,狄生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阿斯金蓦地一惊,抬掌打在狄生脸上。狄生立时鼻血长流,眼前金星乱飞。他猛然想起狄天杀取火之法,急忙圆睁双眼,瞪向阿斯金。 阿斯金见狄生瞪着自己,还道他是挨了巴掌心中气恼。正想揭开面罩去咬狄生颈上血管,突见两道金光自他瞳孔之中shè出,直落在自己皮衣之上。皮衣立即冒出火光,烧将起来。 阿斯金把狄生掷在地上,用手拍打。哪知那火甚是奇异,双手沾着便燃,越拍火势越大。阿斯金嘶声叫痛,满地翻滚,不多时便僵卧不动,变成一具熊熊燃烧的尸体。 狄生见状又惊又喜,便yu转身逃走。没想波依尔和苏伽两人回来的甚快,迎面碰个正着。他二人见阿斯金已被烧死,不明所以,相顾骇然。波依尔拨出短剑,苏伽运起掌刀,四处观望。见周围并无旁人,便一步步逼近狄生。 狄心中叫苦:“他nǎinǎi的,小爷这条老命,终是要丧在修罗黑鬼手上。” ; 第十二章 写字(求推荐收藏) 阿斯金的尸体还在燃烧,散发出皮焦肉烂的恶味,飘荡于山林间。尸体上的火光在波依尔和苏伽碧sè眸子中闪亮。他二人想起阿斯金所发的重誓,内心大为惊疑,目光闪烁不定。苏伽喝道:“小魔种,刚才是怎么回事来着?”声音颤抖,显得甚是惊慌。 狄生本已引颈待戮,见两名黑衣人这般模样,暗想:“这两个黑鬼想杀了小爷喝血,又怕落得与阿斯金同样下场,是以迟疑不敢动手。小爷可不能说出实话。”他心内稍安,说道:“你俩走不多久,阿斯金突然翻脸咬我。小爷自然拼命抵抗喊叫,不料他却发起火来,打得小爷鼻口出血。想是这人火气甚大,竟把自己烧死了。” 苏伽见狄生眼泛贼光,腔调油滑,对他所言半信半疑。正yu转头与波依尔商议,忽然胸口剧痛。低头看时,只见一截蓝光湛然的剑尖自胸口冒了出来。苏伽转头向波依尔望去,问道:“波依尔,我和你情同手足,为何暗算我?”语气大是悲愤。 波依尔狞笑道:“阿斯金所言不错,若是你我分食魔血,还当不得人界顶尖高手。为了这魔神宝血,老子亲爹也杀得,说甚兄弟手足?待我统驭人界之后,定然为你修庙建祠,教你享受万世供奉。你且瞑目罢。”说完,他一脚将苏伽踢倒在地。苏伽手刨脚蹬,挣扎了片刻,便即不动了。 狄生本以为这两人暂时不敢杀自己,可拖延些时ri伺机而逃。不料情事突变,顿时大惊失sè。波依尔一把将狄生自地面拎起,左手撕开脸上的面罩,张嘴向他颈间啖去。 这几名黑衣人一直以面罩遮脸,狄生还是头次看到修罗人的容貌。但见眼前这张大脸,肤sè青黑相间,表面凹凸不平,口歪鼻斜,满嘴尖牙,再配上那对翠绿的眼睛,当真是丑陋不堪,怪异莫名。狄本以为李大牙是这世间最为貌丑之人,若是与波依尔比起来,简直就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之极。 阿修罗在梵语中即为“不端正”之意。修罗界男人俱长得极其难看,xing情暴躁,行事乖张;女人却是美艳无比,端淑娴雅。狄生哪知这些,惊恐万状,惶急之下两手乱挥,夹住波依尔脑袋两侧想将他推开,口中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不止。突然,他感到月复中一股热气升到胸口,沿喉嗓之间激shè而出,自己叫出的声音登时提高数倍。 波依尔处心积虑,诡计得逞,正yu痛饮魔血,见狄生吓得尖叫,以手相拒,心里暗自好笑。他头颈间发力,将自己的嘴一点点靠近狄生的脖子。忽听狄生叫喊之声暴涨,刺得自己头脑生疼,便想抬起左手将他嘴巴捂住。哪知竟是肢体麻痹,动弹不得,惊急之下也叫出声来。 狄生与波依尔脸孔相距甚近,他奋力嘶喊,声音不断,一波接一波声浪悉数灌注到波依尔张开的大嘴里。波依尔只觉狄生的声音仿佛化作无数尖利的匕首,在自己的脑中乱刺乱割。蓦地脑中轰然一响,神智尽失,身体瘫软下来。 狄生和波依尔一同摔倒在地,手里兀自抱着那颗奇丑无比的大脑袋,不住嘴地喊叫。他心下甚奇,不知自己何以能一口气嚷这么许久,依然中气不竭,想停都停不下来。 波依尔躯体陡然而震,在地面上不断抽搐,过得半晌才安静下来。狄生叫喊之音减弱,渐至无声。他一骨碌爬起身来,惊魂不定地看着波依尔的身体,全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看了一会,波依尔仍旧没有一点动静。狄生壮起胆子在波依尔腿上踢了一脚,连忙跑开躲在一棵树后观瞧。见波依尔还是一动不动,便又跑回来,伸手探他鼻息。 波依尔身体侧卧,脸sè青紫,嘴巴和眼睛张得老大,早已气息全无。此际他头脑之中血管已根根爆裂,脑浆更是一塌糊涂。狄生见波依尔七窍之中渗出血来,颇觉骇怪:“这修罗恶鬼长得吓人,胆子却是这般小,居然被小爷喊叫几声吓死了。你nǎinǎi的,自家血多得直望外冒,还要喝小爷的血。那阿斯金打得小爷两窍流血,小爷把你这以丑鬼吓得七窍流血。看谁更厉害些?” 狄生定下心来,见左右三具黑衣人尸体横躺竖卧,心里十分骇怕,站起身沿原路往回跑。此时天sè已晚,月光将群山照得一片惨白,四周树影重重,风吹木杪嗖嗖作响,似乎潜伏着无数妖魔鬼怪。狄生觉得阵阵冷气从后背袭来,暗自打气道:“小爷稀里糊涂过了十多岁,才知原是魔族中人。即是如此,那些山jing树怪跟小爷本是同宗,自然不会加害,又有甚么可怕的?”他思忖了一会儿心里终是不安,万一那些没见识的鬼怪不认自己这门亲戚,不容分说将小爷捉去吃了,岂不是冤哉枉也?狄生想起波依尔那柄蓝sè的短剑,不由暗骂自己笨蛋。若是将此剑拾在手里,不论跳出什么妖魔,只须一顿乱砍乱刺,定可将他们切成百八十块。他打定主意,折返身形,寻着那仍在燃烧的火光跑回去。 狄生脚下跑路,心中又想起阿斯金被烧死的情形,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当ri狄天杀所用取火之法,并非是调理自己,实是教了他一个临危保命的法子。心念至此,不禁为狄天杀一阵难过。他忽又想起波依尔,颇感迷惑不解,这丑鬼身手厉害,心肠歹毒,自然不会是胆小鬼。何以禁不得自己的喊叫,死在当场? 狄生正思忖间,突然听得有人在耳边说了句:“龙虎神音”,同时头脑里出现了四个字的形状。他大惊四顾,只见月光树影,并无半旁人。 狄声怪叫一声:“有鬼!”发足狂奔,到得波依尔尸体旁边方才停下。他坐倒在地,模着波依尔的短剑,握在手里,两只眼睛东张西望,不住地喘息。 狄生紧张半晌,却不见甚么怪异,稍觉安稳。尽管这里有三具尸体,空气中焦臭难闻,但是死人毕竟比鬼好些,何况此处还有火光照亮。狄生索xing呆在这里挨到天亮再走。他怕火势熄灭,便在四近捡了些干柴扔过去。火光比刚才更明亮了些,狄生身上暖和,心里也不象刚才那般惊恐。他用手中短剑在地面乱画,竟然一笔一划写出了龙虎神音这几个字。狄生又写下自己的名字,左右端详半晌,说不出的古怪。随后又在地面上写下“他nǎinǎi的”,居然手底流畅,写得甚端正。狄生心下大奇,暗想道:“小爷从未念过书,所认之字总共不到二十个。今ri怎地突然会写字了?也不知写得对不对。”他想到甚么就在地上写出,一口气写了百十来字。狄生站立起来,从头到尾读过一遍。他见其中有十多个相同之字,对比之下一丝不差,显然并非胡编乱写。狄生在心里想了个极为龌龊的字眼,剑尖悬了片刻,终是不会写。 狄生大乐:“小爷无师自通,会写字了!”他高兴没多久,脸sè忽变:“莫非小爷被一个识字的鬼魂附了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