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魂》 关于扬州十日 常于网上看到有学者们考证扬州十ri的真实xing,其言有据,扬扬洒洒万余言。这种研究历史的创新jing神让我担忧,如果只是为了标新立意出风头,我可以理解。若真是为了翻案，可真要查一查他祖上了.我想再过若干年,这些学者们会不会再来讨论南京大屠杀的真实xing! 附：人们争议颇多的《扬州十ri记》 扬州十ri记 明·王秀楚 己酉夏四月十四ri，督镇史可法从白洋河失守，踉跄奔扬州，坚闭城以御敌，至念四ri未破。城前禁门之内，各有兵守，予宅西城，杨姓将守焉。吏卒棋置，予宅寓二卒，左右舍亦然，践踏无所不至，供给ri费钱千馀。不继，不得已共谋为主者觞，予更谬为恭敬，酬好渐洽；主者喜，诫卒稍远去。主者喜音律，善琵琶，思得名ji以娱军暇；是夕，邀予饮，满拟纵欢，忽督镇以寸纸至，主者览之sè变，遽登城，予众亦散去。 越次早，督镇牌谕至“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之语，闻者莫不感泣。又传巡军小捷，人人加额焉。午後，有姻氏自瓜洲来避兴平伯逃兵，［兴平伯高杰也，督镇檄之，出城远避。］予妇缘别久，相见唏嘘；而敌兵入城之语，已有一二为予言者。予急出询诸人，或曰：“靖南侯黄得功援兵至。”旋观城上守城者尚严整不乱，再至市上，人言汹汹，披发跣足者继尘而至，问之，心急口喘莫知所对。忽数十骑自北而南，奔驰狼狈势如波涌，中拥一人则督镇也。盖奔东城外，兵逼城不得出，yu奔南关，故由此。是时，始知敌兵入城无疑矣。突有一骑由北而南，撤缰缓步，仰面哀号，马前二卒依依辔首不舍，至今犹然在目，恨未传其姓字也。骑稍远，守城丁纷纷下窜，悉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橹已一空矣！ 先是督镇以城狭炮具不得展，城垛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使有馀地，得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cāo弧先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相拥挤，前路逼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人如落叶，死者十九；其及屋者，足蹈瓦裂，皆作剑戟相击声，又如雨雹挟弹，铿然金訇然，四应不绝，屋中人惶骇百出，不知所为？而堂室内外深至寝闼，皆守城兵民缘室下者，惶惶觅隙潜匿，主人弗能呵止，外厢比屋闭户，人烟屏息。 予厅後面城，从窗隙中窥见城上兵循南而西，步武严整，淋雨亦不少紊，疑为节制之师，心稍定。忽叩门声急，则邻人相约共迎王师，设案焚香，示不敢抗，予虽知事不济，然不能拂众议，姑应曰唯唯。於是改易服sè，引领而待，良久不至。予复至後窗窥城上，则队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见有拥妇女杂行，阚其服sè皆扬俗，予始大骇。还语妇曰：“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裁。”妇曰诺。因曰：“前有金若干付汝置之，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涕泣交下，尽出金付予。值乡人进，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趋出，望北来数骑皆按辔徐行，遇迎王师者，即俯首若有所语。是时，人自为守，往来不通，故虽违咫尺而声息莫闻，迨稍近，始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cāo刀相向，尚不及人，後乃知有捐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人导之也。 次及予楣，一骑独指予呼後骑曰：“为我索此蓝衣者。”後骑方下马，而予已飞遁矣；後骑遂弃余上马去，予心计曰：“我粗服类乡人，何独yu予？”已而予弟适至，予兄亦至，因同谋曰：“此居左右皆富贾，彼亦将富贾我，奈何？”遂急从僻迳托伯兄率妇等冒雨至仲兄宅，仲兄宅在何家坟後，月付腋皆窭人居也。予独留後以观动静，俄而伯兄忽至曰：“中衢血溅矣，留此何待？予伯仲生死一处，亦可不恨。”予遂奉先人神主偕伯兄至仲兄宅，当时一兄一弟，一嫂一侄，又一妇一子，二外姨，一内弟，同避仲兄家。天渐暮，敌兵杀人声已彻门外，因乘屋暂避；雨尤甚，十数人共拥一毡，丝发皆湿；门外哀痛之声悚耳慑魄，延至夜静，乃敢扳檐下屋，敲火炊食。城中四周火起，近者十馀处，远者不计其数，赤光相映如雷电，辟卜声轰耳不绝；又隐隐闻击楚声，哀顾断续，惨不可状。饭熟，相顾惊怛不能下一箸，亦不能设一谋。予妇取前金碎之，析为四，兄弟各藏其一，髻履衣带内皆有；妇又觅破衲敝履为予易讫，遂张目达旦。是夜也，有鸟在空中如笙簧声，又如小儿呱泣声者，皆在人首不远，後询诸人皆闻之。 念六ri，顷之，火势稍息。天渐明，复乘高升屋躲避，已有十数人伏天沟内。忽东厢一人缘墙直上,一卒持刃随之,追蹑如飞;望见予众，随舍所追而奔予。予惶迫，即下窜，兄继之，弟又继之，走百馀步而後止。自此遂与妇子相失，不复知其生死矣。诸黠卒恐避匿者多，绐众人以安民符节，不诛，匿者竞出从之，共集至五六十人，妇女参半，兄谓余曰：“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终不能免；不若投彼大群势众则易避，即不幸，亦生死相聚，不恨也。”当是时，方寸已乱，更不知何者为救生良策？共曰唯唯，相与就之。领此者三满卒也，遍索金帛，予兄弟皆罄尽，而独遗予未搜；忽妇人中有呼予者，视之乃余友朱书兄之二妾也，予急止之。二妾皆散发露肉，足深入泥中没胫，一妾犹抱一女，卒鞭而掷之泥中，旋即驱走。一卒提刀前导，一卒横槊後逐，一卒居中，或左或右以防逃逸。数十人如驱犬羊，稍不前，即加捶挞，或即杀之；诸妇女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蹶，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sè，塘为之平。至一宅，乃廷尉永言姚公居也，从其後门直入，屋宇深邃，处处皆有积尸，予意此间是我死所矣；乃逶迤达前户，出街复至一宅，为西商乔承望之室，即三卒巢穴也。入门，已有一卒拘数美妇在内简检筐篚彩缎如山，见三卒至，大笑，即驱予辈数十人至後厅，留诸妇女置旁室；中列二方几，三衣匠一中年妇人制衣；妇扬人，浓抹丽妆，鲜衣华饰，指挥言笑。欣然有得sè，每遇好物，即向卒乞取，曲尽媚态，不以为耻；予恨不能夺卒之刀，断此yin孽。卒尝谓人曰：“我辈征高丽，掳妇女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呜呼，此中国之所以乱也。 三卒随令诸妇女尽解湿衣，自表至里，自顶至踵，并令制衣妇人相修短，量宽窄，易以鲜新；诸妇女因威逼不已，遂至**相向，**尽露，羞涩yu死之状，难以言喻。易衣毕，乃拥之饮酒，哗笑不已；一卒忽横刀跃起向後疾呼曰：“蛮子来，蛮子来！”近前数人已被缚，吾伯兄在焉。仲兄曰：“势已至此，夫复何言？”急持予手前，予弟亦随之，是时男子被执者共五十馀人，提刀一呼，魂魄已飞，无一人不至前者；予随仲兄出厅，见外面杀人，众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就缚，忽心动若有神助，潜身一遁，复至後厅，而五十馀人不知也。 厅後宅西房尚存诸老妇，不能躲避，由中堂穿至後室，中尽牧驼马，复不能逾走；心愈急，遂俯就驼马月复下，历数驼马月复匍匐而出；若惊驼马，稍一举足，即成泥矣。又历宅数层，皆无走路，惟旁有弄可通後门，而弄门已为卒加长锥钉固；予复由後弄至前，闻前堂杀人声，愈惶怖无策，回顾左侧有厨，中四人盖亦被执治庖者也，予求收入，使得参司火掌汲之役，或可幸免。四人峻拒曰：“我四人点而役者也，使再点而增人，必疑有诈，祸且及我！”予哀吁不已，乃更大怒，yu执予赴外，予乃出，心益急，视阶前有架，架上有瓮，去屋不甚远，乃援架而上，手方及瓮，身已倾仆，盖瓮中虚而用力猛故也。无可奈何，仍急趋旁弄门，两手棒锥摇撼百度，终莫能动，击以石，则响达外庭，恐觉；不得已复竭力摇撼之，指裂血流，淋漏两肘，锥忽动，尽力拔之，锥已在握，急掣门户及，“及”在“户”下，意为门闩，下同，户及木槿也，濡雨而涨，其坚涩倍于锥，予迫甚，但力取户及，户及不能出而门枢忽折，扉倾垣颓，声如雷震，予急耸身飞越，亦不知力之何来也。疾趋後门出，即为城脚。时兵骑充斥，触处皆是，前进不能，即于乔宅之左邻後门挨身而入；凡可避处皆有人，必不肯容，由後至前，凡五进皆如是。直至大门，已临通衢，兵丁往来络绎不绝，人以为危地而弃之。予乃急入，得一榻，榻颠有仰顶，因缘柱登之，屈身向里，喘息方定，忽闻隔墙吾弟哀号声，又闻举刀砍击声，凡三击遂寂然。少间复闻仲兄哀恳曰：“吾有金在家地窖中，放我，当取献。”一击复寂然；予此时神已离舍，心若焚膏，眼枯无泪，肠结yu断，不复自主也。旋有卒挟一妇人直入，yu宿此榻，妇不肯，强而後可，妇曰：“此地近市，不可居。”卒复携之去，予几不免焉。室有仰屏，以席为之，不胜人，然缘之可以及梁，予以手两扳梁上桁条而上，足托驼梁，下有席蔽，中黑如漆，仍有兵至，以矛上搠，知是空虚，料无人在上，予始得竟ri未遇兵；然在下被刃者几何人？街前每数骑过，必有数十男妇哀号随其後。是ri虽不雨，亦无risè，不知旦暮。至夕，军骑稍疏，左右惟闻人声悲泣，思吾弟兄已伤其半，伯兄亦未卜存亡？予妇予子不知何处？yu踪迹之，或得一见；且使知兄弟死所。乃附梁徐下，蹑足至前街，街中枕尸相藉，天暝莫辨为谁？俯尸遍呼，漠无应者。遥见南首数火炬蜂拥而来，予急避之，循郭而走。城下积尸如鳞，数蹶，声与相触，不能措足，则俯伏以手代步，每有所惊，即仆地如僵尸，久之始通于衢。衢前後举火者数处，照耀如白昼，逡巡累时，而後越，得达小路，路人昏夜互触相惊骇，路不满百步，自酉至亥方及兄家。 宅门闭不敢遽叩，俄闻妇人声，知为吾嫂，始轻击，应门者即予妇也。伯兄已先返，吾妇子俱在，予与伯兄哭，然犹未敢遽告仲兄季弟之被杀也。嫂询予，予依违答之。予询妇何以得免？妇曰：“方卒之追逐也，子先奔，众人继之，独遗我，我抱彭儿投屋下不得死，吾妹踢伤足亦卧焉。卒持我二人至一室，屋中男妇几十人皆鱼贯而缚之。卒因嘱我于诸妇曰：‘看守之，无使逸去。’卒持刀出，又一卒入，劫吾妹去；久之，不见前卒至，遂绐诸妇得出。出即遇洪妪，相携至故处，故幸免。”洪妪者仲兄内亲也。妇询予，告以故，唏嘘良久。洪妪携宿饭相劝。哽咽不可下。外复四面火起，倍于昨夕，予不自安，潜出户外，田中横尸交砌，喘息犹存；遥见何家坟中，树木yin森，哭音成籁，或父呼子，或夫觅妻，呱呱之声，草畔溪间，比比皆是，惨不忍闻。回至兄宅，妇谓予曰：“今ri之事，惟有一死，请先子一死，以绝子累；彭儿在，子好为之！”予知妇之果於死也，因与语竟夜，不得间，东方白矣。 念七ri，问妇避所，引予委曲至一柩後，古瓦荒砖，久绝人迹，予蹲腐草中，置彭儿于柩上，覆以苇席，妇偻居于前，我曲附于後；扬首则露顶，展足则踵见，屏气灭息，拘手足为一裹，魂少定而杀声逼至，刀环响处，怆呼乱起，齐声乞命者或数十人或百馀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匐伏，引颈受刃，无一敢逃者；至于纷纷子女，百*啼，哀鸣动地，更无论矣！ri向午，杀掠愈甚，积尸愈多，耳所难闻，目不忍视，妇乃悔畴昔之夜，误予言未死也。然幸获至夕，予等逡巡走出，彭儿酣卧柩上，自朝至暮，不啼不言，亦不yu食，或渴yu饮，取片瓦掬沟水润之，稍惊则仍睡去，至是呼之醒，抱与俱去；洪妪亦至，知吾嫂又被劫去，吾侄在襁褓竟失所在，呜呼痛哉！甫三ri而兄嫂弟侄已亡其四，茕茕孑遗者，予伯兄及予妇子四人耳！相与觅臼中馀米，不得，遂与伯兄枕股忍饥达旦。是夜予妇觅死几毙，赖洪妪救得免。 念八ri，予谓伯兄曰：“今ri不卜谁存？吾兄幸无恙，乞与彭儿保其残喘。”兄垂泪慰勉，遂别，逃他处。洪妪谓予妇曰：“我昨匿破柜中，终ri贴然，当与子易而避之。”妇坚不yu，仍至柩後偕匿焉。未几，数卒入，破柜劫妪去，捶击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後仲兄产百金，予所留馀亦数十金，并付洪妪，感此也。少间，兵来益多，及予避所者前後接踵，然或一至屋後，望见柩而去。忽有十数卒恫喝而来，其势甚猛，俄见一人至柩前，以长竿搠予足，予惊而出，乃扬人之为彼乡导者，面则熟而忘其姓，予向之乞怜，彼索金，授金，乃释予，犹曰：“便宜尔妇也。”出语诸卒曰：“姑舍是。”诸卒乃散去。喘惊未定，忽一红衣少年掺长刃直抵予所，大呼索予，出，举锋相向，献以金，复索予妇，妇时孕九月矣，死伏地不起。予绐之曰：“妇孕多月，昨乘屋坠下，孕因之坏，万不能坐，安能起来？”红衣者不信，因启月复视之，兼验以先涂之血裤，遂不顾。所掳一少妇一幼女一小儿，小儿呼母索食，卒怒一击，脑裂而死，复挟妇与女去。 予谓此地人迳已熟，不能存身，当易善地处之；而妇坚yu自尽，予亦惶迫无主，两人遂出，并缢于梁；忽项下两绳一时俱绝，并跌于地。未及起，而兵又盈门，直趋堂上，未暇过两廊。予与妇急趋门外，逃奔一草房，中悉村间妇女，留妇而却予，予急奔南首草房中，其草堆积连屋，予登其颠，俯首伏匿，复以乱草覆其上，自以为无患矣。须臾卒至，一跃而上，以长矛搠其下，予从草间出乞命，复献以金；卒搜草中，又得数人，皆有所献而免。卒既去，数人复入草间，予窥其中，置大方桌数张，外围皆草，其中廓然而虚，可容二三十人。予强窜入，自谓得计，不意败垣从半腰忽崩一穴，中外洞然，已为他卒窥见，乃自穴外以长矛直刺；当其前者无不被大创，而予後股亦伤。於是近穴者从隙中膝行出，尽为卒缚，後者倒行排草而出。 予复至妇所，妇与众妇皆伏卧积薪，以血膏体，缀发以煤，饰面形如鬼魅，鉴别以声。予乞众妇，得入草底，众妇拥卧其上，予闭息不敢动，几闷绝，妇以一竹筒授予，口衔其末，出其端于上，气方达，得不死。户外有卒一，时手杀二人，其事甚怪，笔不能载。草上诸妇无不股栗，忽哀声大举，卒已入室，复大步出，不旋顾。天亦渐暝，诸妇起，予始出草中，汗如雨。至夕，复同妇至洪宅，洪老洪妪皆在，伯兄亦来，云是ri被劫去负担，赏以千钱，仍付令旗放还；途中乱尸山叠，血流成渠，口难尽述。复闻有王姓将爷居本坊昭阳李宅，以钱数万ri给难民，其党杀人，往往劝阻，多所全活。是夜悲咽之馀，昏昏睡去。次ri，则念九矣。 自念五ri起，至此已五ri，或可冀幸遇赦，乃纷纷传洗城之说，城中残黎冒死缒城者大半，旧有官沟壅塞不能通流，至是如坦途，夜行昼伏，以此反罹其锋。城外亡命利城中所有，辄结伴夜入官沟盘诘，搜其金银，人莫敢谁何。予等念既不能越险以逃，而伯兄又为予不忍独去；延至平旦，其念遂止；原蔽处知不可留，而予妇以孕故屡屡获全，遂独以予匿池畔深草中，妇与彭儿裹卧其上，有数卒至，为劫出者再，皆少献赂而去。继一狠卒来，鼠头鹰眼，其状甚恶，yu劫予妇；妇偃蹇以前语告之，不听，逼使立起，妇旋转地上，死不肯起，卒举刀背乱打，血溅衣裳，表里渍透。先是妇戒予曰：“倘遇不幸，吾必死，不可以夫妇故乞哀，并累子；我死则必死子目，俾子亦心死。”至是予远躲草中，若为不与者，亦谓妇将死，而卒仍不舍，屡擢妇发周数匝于臂，怒叱横曳而去。由田陌至深巷一箭地，环曲以出大街，行数武必击数下。突遇众骑至，中一人与卒满语一二，遂舍予妇去。始得匍匐而返，大哭一番，身无完肤矣！ 忽又烈火四起，何家坟前後多草房，燃则立刻成烬；其有寸壤隙地，一二漏网者，为火一逼，无不奔窜四出，出则遇害，百无免一。其闭户**者由数口至数百口，一室之中，正不知积骨多少矣！大约此际无处可避，亦不能避，避则或一犯之，无金死，有金亦死；惟出露道旁，或与尸骸杂处，生死反未可知。予因与妇子并往卧冢後，泥首涂足，殆无人形。时火势愈炽，墓木皆焚，光如电灼，声如山摧，悲风怒号，令人生噤，赤ri惨淡，为之无光，目前如见无数夜叉鬼母驱杀千百地狱人而驰逐之。惊悸之馀，时作昏眩，盖已不知此身之在人世间矣。 骤闻足声腾猛，惨呼震心，回顾墙畔，则予伯兄复被获，遥见兄与卒相持，兄力大，撇而得月兑，卒走逐出田巷，半晌不至；予心方摇摇，乃忽走一人来前，赤体散发。视之，则伯兄也；而追伯兄之卒，即前之劫吾妇而中途舍去者也。伯兄因为卒所逼，不得已向予索金救命，予仅存一锭，出以献卒，而卒怒未已，举刀击兄，兄辗转地上，沙血相渍，注激百步。彭儿拉卒衣涕泣求免，［时年五岁］卒以儿衣拭刀血再击而兄将死矣。旋拉予发索金，刀背乱击不止，予诉金尽，曰：“必yu金即甘死，他物可也。”卒牵予发至洪宅。予妇衣饰置两瓮中，倒置阶下，尽发以供其取，凡金珠之类莫不取，而衣服择好者取焉。既毕，视儿项下有银锁，将刀割去，去时顾予曰：“吾不杀尔，自有人杀尔也。”知洗城之说已确，料必死矣。置儿于宅，同妇急出省兄，前後项皆砍伤，深入寸许，胸前更烈，启之洞内府；予二人扶至洪宅，问之，亦不知痛楚，神魂忽瞶忽苏。安置毕，予夫妇复至故处躲避，邻人俱卧乱尸众中，忽从乱尸中作人语曰：“明ri洗城，必杀一尽，当弃汝妇与吾同走。”妇亦固劝余行，余念伯兄垂危，岂忍舍去？又前所恃者犹有馀金，今金已尽，料不能生，一痛气绝，良久而苏。 火亦渐灭，遥闻炮声三，往来兵丁渐少，予妇彭儿坐粪窖中，洪妪亦来相依。有数卒掳四五个妇人，内二老者悲泣，两少者嘻笑自若；後有二卒追上夺妇，自相奋击，内一卒劝解作满语，忽一卒将少妇负至树下野合，馀二妇亦就被污，老妇哭泣求免，两少妇恬不为耻，数十人互为jiānyin，仍交与追来二卒，而其中一少妇已不能起走矣。予认知为焦氏之媳，其家平ri所为，应至於此，惊骇之下，不胜叹息。 忽见一人红衣佩剑，满帽皂靴，年不及三十，姿容俊爽，随从一人，衣黄背甲，貌亦魁梧，後有数南人负重追随。红衣者熟视予，指而问曰：“视予，尔非若俦辈，实言何等人？”予念时有以措大而获全者，亦有以措大而立毙者，不敢不以实告，红衣者遂大笑谓黄衣者曰：“汝服否？吾固知此蛮子非常等人也。”复指洪妪及予问为谁？具告之，红衣者曰：“明ri王爷下令封刀，汝等得生矣！幸勿自毙。”命随人付衣几件，金一锭，问：“汝等几ri不食？”予答以五ri，则曰：“随我来。”予与妇且行且疑，又不敢不行，行至一宅，室虽小而赀畜甚富，鱼米充轫，中一老妪，一子方十二三岁，见众至，骇甚，哀号触地。红衣者曰：“予贷汝命，汝为我待此四人者，否则杀汝，汝此子当付我去。”遂挈其子与予作别而去。 老妪者郑姓也，疑予与红衣者为亲，因谬慰之，谓子必返。天已暮，予内弟复为一卒劫去，不知存亡？妇伤之甚。少顷，老妪搬出鱼饭食予；宅去洪居不远，予取鱼饭食吾兄，兄喉不能咽，数箸而止，予为兄拭发洗血，心如万磔矣！是ri，以红衣告予语遍告诸未出城者，众心始稍定。次ri为五月朔ri，势虽稍减，然亦未尝不杀人，未尝不掠取；而穷僻处或少安；富家大室方且搜括无馀，子女由六七岁至十馀岁抢掠无遗种。是ri，兴平兵复入扬城，而寸丝半粟，尽入虎口，前梳後篦，良有以也。 初二ri，传府道州县已置官吏，执安民牌遍谕百姓，毋得惊惧。又谕各寺院僧人焚化积尸；而寺院中藏匿妇女亦复不少，亦有惊饿死者，查焚尸簿载其数，前後约计八十万馀，其落井投河，闭户**，及深入自缢者不与焉。是ri，烧绵絮灰及人骨以疗兄创；至晚，始以仲兄季弟之死哭告予兄，兄颔之而已。 初三ri，出示放赈，偕洪妪至缺口关领米；米即督镇所储军粮，如丘陵，数千石转瞬一空。其往来负戴者俱焦头烂额，断臂折胫，刀痕遍体，血渍成块，满面如烛泪成行，碎烂鹑衣，腥秽触鼻，人扶一杖，挟一蒲袋，正如神庙中窜狱冤鬼；稍可观者犹是卑田院乞儿也。夺米之际，虽至亲知交不顾，强者往而复返，弱者竟ri不得升斗。 初四ri，天始霁，道路积尸既经积雨暴涨，而青皮如蒙鼓，血肉内溃。秽臭逼人，复经ri炙，其气愈甚，前後左右，处处焚灼，室中氤氲，结成如雾，腥闻百里。盖此百万生灵，一朝横死，虽天地鬼神，不能不为之愁惨也！ 初五ri，幽僻之人始悄悄走出，每相遇，各泪下不能作一语。予等五人虽获稍苏，终不敢居宅内，晨起早食，即出处野畔，其妆饰一如前ri；盖往来打粮者ri不下数十辈，虽不cāo戈，而各制挺恐吓，诈人财物，每有毙杖下者；一遇妇女，仍肆掳劫，初不知为清兵为镇兵为乱民也？是ri，伯兄因伤重，刀疮迸裂而死，伤哉，痛不可言！忆予初被难时，兄弟嫂侄妇子亲共八人，今仅存三人，其内外姨又不复论。计扬之人如予之家水知凡几？其数濒於死，幸死而不死，如予与妇者甚少，然而愁苦万状矣！ 自四月二十五ri起，至五月五ri止，共十ri，其间皆身所亲历，目所亲睹，故漫记之如此，远处风闻者不载也。後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阅此当惊惕焉耳！ 江阴抗清 关于江yin抗清的史实记载犹多,愿英灵常在佑我华夏,这里仅择一篇以飨读者: 明江yin县典史阎公死守孤城状 黄晞撰 有明弘光元年乙酉夏五月，南都失守，剃发令下。闰六月一ri，江邑士民歃血死守，凡八十有一ri。城陷，城守主将、原任典史阎公死之。公讳应元，字丽亨，北直隶通州人，其先浙绍兴人也。四世祖为锦衣校尉，家通州。父国材，母王氏。公起家刀笔吏，初任京仓大使，再任而尉兹邑，为崇祯十四年辛巳七月。公虽浮沈一尉，风裁凛然。壬午四月，盐盗百余艘张帜伪号，顺风扬帆，阑入内江。大尹李公令皙兼摄靖事适在江外。贼瞰虚犯境，乘cháo登陆，丞簿望风畏缩，男女奔窜塞路。公单骑大呼：“奇男子从我杀贼保尔室家！”且驰且呼。乡勇千人蚁集，顾手无寸铁。公遽率千人驰往竹行，告曰：“事急矣，贼登陆矣。假众千竿，价取诸我！”于是千人者布列江岸，矛若林立，士若墙立。公往来驰shè，一矢毙一贼，连毙数贼，贼失气，遁去。抚军状闻，以钦依都司任本邑诘捕事县尉。张黄盖，拥大纛，前驱负弩，清道而后行，自公始。乙酉三月，仅循资迁广东英德县主簿，母病未行。北兵南渡，南行不可，北归不听，公素有功德于百姓，百姓爱戴公，于是奉父母、挈妻子寄居邑东偏沙山之麓。闰六月辛巳朔，诸生许用等悬高皇帝御容于明伦堂，誓众拒敌。乡民揭竿为兵，裂裳为旗，鸣金召众，顷刻四十万。奉新任县尉陈公明选首倡大义。七月癸丑，陈公专使十六人缒城夜出，请公主盟。先是，绅衿百姓拟合词敦请；把总顾元泌百计阻之。至是觉元泌有异志，共诛元泌迎公。丁巳，乡兵五千余人擐甲带刀，护公至城下。众议留之。公曰：“乡兵辍耕裹粮而来，势不得留；又乌合之众，什伍散乱，留亦无益。”厚给酒食听去。独与王进忠等家丁四十人入城。公之入城也，首发原任兵宪徐公世荫、曾公化龙所造火攻器具为用，向本属公督造。故分剂轻重，施用缓急，无不曲尽其妙。次传檄巨室，劝谕输助；不以白镪为率，泉货百物，一切得估值充数。国子上舍程璧首捐三万五千金为倡。于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瓮、铅丸弹子千石、大炮百位、鸟机千张、钱千万贯、帛絮布万端、酤千酿、粟万钟、刍稾千万车、盐万觔、铜铁器万枚、牛千蹄、羊彘千只、干鱼千石、鲍千钧、蔬千畦、豆千斛。然苦乏矢，公命月黑之夕，束稾为人，被军士服，人持一竿，竿挑一灯，植立雉堞上，士卒伏垣内大噪。敌望见，矢如雨注，获强矢无算。又苦乏油烛，公命健儿取椎车纳城中，给以藏豆千斛，膏火自是不绝。公又能自制火钩、火箭、火球诸器，不时缒人城下，取敌刀矢、铅弹、云梯、革帐、黄粮、干鱼诸物，于是击杀捍御之具、饮馔犒劳之需，无一不备。公乃大料居民，尽知其多少。城若干保，保若干户，户丁壮几人，老弱几人，妇女几人，单丁寡妇，悉书在册。每旦人给米、盐、薪、菜若干，每晚户给油烛若干；四城堞灯若干，各给油烛若干。井井凿凿，纤毫不乱。于是jiān宄窃发之徒无所藏其踪影。官民同饥共饱，并心合力以城守为务。始与在事诸君约分城而守。武举黄公略守东门，把总汪某守南门，陈公守西门，公自守北门。而公与陈公仍总督四门，昼夜巡历。陈公宽厚长者，每巡视劳苦，抚慰至于流涕，未尝轻加呵叱。公号令明肃，威克厥爱，凡偷安假寐、摴蒲不法者，鞭背贯耳，示众有差。众股栗不敢犯。然战士劳苦困顿，手自注汤酌酒；遇害者立置棺衾，公肃冠服，拜跪酬奠，哭而敛之；接见敢死士，未尝称名，必呼为弟兄；遇一事，必询于众曰：“我弟兄谁任此事？”有一人号于路曰：“我往杀贼，无短刀。”公腰间所佩刀直三十金，亲解为佩之。曰：“此刀善能杀贼，敬赠子。”其与士卒同甘苦、乐生死多此类，非专以威严服众者。逆镇刘良佐踞坐吊桥，约城上弢弓释矢而语，公立与相见。良佐曰：“弘光已走，江南无主，识时务者何不早降？”公曰：“阎应元大明一典史，尚知忠臣不事二君；将军胙土分茅，国家重镇，上不能削平寇乱，恢复中原；下不能保障江淮，阻绝来骑；何面目率众藉敌见吾义士民乎？”良佐惭退。贝勒既破松江，济师来攻。面缚二降将城下，长跪劝降，陈说利害，涕泗交颐。公叱曰：“朝廷大将，束手受缚，尚不速死报国！”二人再拜泣去。或曰敌诈饰二人诳我，实非降将云。敌见公屹不可动，进攻益急。丙寅，炮声彻夜，城垣五处崩裂。公命用铁叶裹门板，贯以铁绳代之。又用空棺实土，障其垂坏者。又用絮衾百领，渍水覆城，以御火攻。丁卯，铁丸箸公左股，犹手握弓矢，连毙数人。丁丑，炮击北城角裂。公右臂受伤，左手握刀，又格杀数人。戊寅，攻北城。公命人纳大石块一枚，顷刻山积，甃石城一重于内。敌知不可破，徙攻南城，一昼夜费火药万五千觔。敌将六人奋勇先登，接踵而上者无数；皆镔铁甲胄，刀斧所及，铮铮有声，锋口尽缺。卒出奇歼之。八月辛巳，周祥、针子、李芳、金满四人缒城烧营。敌众睡梦中被火惊寤，无不毛焦肉烂者。戊子，公再命纳石甃南内城，高于旧城三尺。辛卯，公又命甃北城。壬辰，公给民间中秋赏月钱。百姓携具登陴，分曹快饮。筝笛箫鼓，环城彻夜不休。诸生许用制乐府《五更曲》，使善讴者抚节歌吟，慷慨凄切，至丙申乃罢。 戊戌，敌师老请和，乞斩四城首事各一人以报命，即ri罢兵还师。公曰：“宁斩予首，奈何杀百姓！”叱之去。己亥，贝勒四十余骑绕君山青龙庵左，相视地形，作指画布置状。公城上望见，炮弩齐发，踉跄蹂践，贝勒仅以身免。是夜，大雨如注，炮声晓夜不绝，震惊二百里。庚子旦，公卜ri中不利，心动。果至ri中，众见红光一缕，从土桥直shè城内，城遂陷。先是，敌炮击城，我众伏避垣内；炮声绝，周麾而登。敌觉之，遂从烟焰雾雨中蜂拥突上，出我不意，众遂不支。公在祥符寺闻变，率死士千人，上马格杀，夺门西走，闭不得出。勒马东向巷战者八，杀伤无算。当是时，士民视死如归，各得其所，殆无生者。填街塞巷无非。敌骑纵横，公度不能月兑，踊身投水，水不濡顶。而逆镇刘良佐自言与公有旧，令军中必生致公，公竟于前湖水底被缚。良佐蹲踞乾明佛殿，见公，跃起两手拍公肩而哭。公曰：“何哭，事已至此，止一死耳！”贝勒在县署急索公，公见之，挺立不屈。左右枪刺公胫，血涌而仆。ri暮，拥至栖霞庵。庵僧夜闻大呼“速砍我”不绝口，心知是公，夜半，寂然无声，遂遇害。是役也，公亲发炮矢，手刃格杀，不下七十余战，身亦被创者再。彼中自言攻江yin前后发兵二十四万，城下死者六万七千有奇，巷战死者七千有奇，名王骑将不与焉。而公亦城亡与亡矣。十信庵唯心上人音果，尝在重围中与公晓夜共事，语予曰：“阎公天xing纯孝人也，每夜巡历四城讫，返憩庵中，辄手一编，反覆再四；读罢擗踊号呼，自恨不孝。盖公闻母讣、念父老，故云。”嗟乎！为臣忠战阵勇，岂知公自恨不孝者，乃所以为孝也哉？予因问公所读何书，果曰：“具在，请授子，为公善藏之。”予启视，则《和众乘城略》一编。跋云：以此备后之为将者用，岂不尽善？想公篝灯夜诵，会心得意，漫书是语，未可知也。予又闻城中人言，公尝遣人乞援某郡王，王温语慰劳，具酒食飨使，仅以空文塞责；又乞援湖山间，手书空返，拥兵不发；海艘数百有意来援，侦敌势大，留三ri，竟扬帆去。公以孤城死守，悲已！音果又为予言，城陷，公既被缚，有一将踞庵中，十数满人拥公至。公知拥己者真满人，不解汉语；旁睨果，谓曰：“救兵今ri至矣。”至矣！盖至死不忘恢复如此！呜呼！此南霁云所以血指也！公虽有志不遂，然以弹丸小邑，阻遏大敌，蔽遮半壁；缓钱塘南下之师，捍闽广新造之国，功不在张许二公下。公躯干丰硕，双眉卓竖，两目细而长曲，面sè苍黑，微有髭。生于万历三十五年丁未，殉节于弘光元年乙酉，年三十有九。子男二人，士望、民望。女一，适江yin陆祚昌。祚昌之父振先，为公营葬父母于曹民部玑所赠定山之原。又将乞不朽撰述，彰公之烈属状于予。往时接公言论风采，实未尝敢以绛灌目公，然亦岂遂知公补天柱、奠地维、树立一至是哉！万死投荒，隐忍苟活，迹公遗事，面赤背汗，安敢以不文为辞？谨状如右。 第一章 引子 中华人民共和国x军区b集团军第07072号文件（机密） 上官云上尉简历及失踪情况简介 上官云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上尉男，汉族，1980年10月1ri出生，chongqing市城口县人。 1992年以优异成绩考入城口县一中，1994年家贫辍学，1996年参军。 1997年在参加全师大比武成绩优异，荣立三等功一次。 1998年在探亲期间协助jing察制服同车歹徒，保障旅客（其中有两名新加坡客人）安全，受chongqing市zhèngfu及军区表彰，同年入党，转士官。 1999年保送昆明陆军学院，就读军事指挥专业（兼修基层政治工作专业），次年获某大学新闻专业旁听生资格。 2002年毕业后回原师任连指导员，其间发表新闻及军论稿件多篇，立三等功一次。 2004年2月，因故意打伤某企业家受控告，受撤消职务和党内jing告处分， 2004年3月，长篇报告文学《抗洪前线无将军》获总政部年度好新闻一等奖，同年6月立二等功一次。 2005年8月调集团军政治部任宣传干事，次年就读某大学社会学系研究生课程班（函授）。 2007年10月到集团军特战大队体验生活，2008年5月12ri随特战队入灾区抢险，跳伞时被一球形闪电击中，装备均在，人已失踪，生还机率为零。 鉴于该同志一贯的表现，建议追认为革命烈士。 b集团军政治处 2008年5月28ri 第二章 城破在即 第七章 英魂不死 第八章 路在何方 这场大雨无论是对于突围者还是侵略者都显得有些突如其来，但直至天sè稍亮时，杀戮都未停止。最后平息下来的是小东门，而清军在此也留下了最多的尸体。何刚忠贯营全军覆没，最后的关头，右臂已失，身受数创的何刚大呼：“守志吾儿，老子大好头颅岂能交于清狗领功！”何守志听得此言，纵马过来，狂呼一声：“爹——”挥刀砍去，已把老父头颅揽入怀中，打马扬鞭，冲出一条血路，消失在雨雾之中。把数十个yu抢上前去割首级请功的清兵吓得愣于当场。何守志的疯狂模样定会成为这几个兵卒的噩梦，而小东门也定会永远成为侵略者的挥之不去的yin影。 …… 扬州古城，一夜大雨竟未熄灭所有的战火硝烟，多铎立西门城上，眯着眼睛在欣赏这一夜炮火硝烟摧残下的景象。与文人描述的繁华相比，他似乎更乐意看到一个这样的扬州，汉人的千年古城，不已踏在我大清铁骑之下了么？ 城内还有零星的抵抗，但已只是毫末之火，大清铁骑过处，一切抵抗徒增死亡。他现在只要征服一个人，这次战役便是全胜！这个人已被四名兵丁压着走上城头——史可法！ 头巾散落，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在晨风中飘动，青衫破烂，几处削瘦的肌肤露了出来，唯有那一双眸子中透出的镇定，让人相信这个外貌黑瘦的中年人身上有着敲之有声的傲骨！朝阳下，两人对面而立，一衣着光鲜，身材彪悍，一衣装破烂，瘦削不堪，却那样的从容镇定。终于是多铎移开了相向的眼睛，不知怎的，二目交锋的刹那，多铎竟不能直视那双明亮沉静的眼睛。 “先生已竭力报国，尽了人臣之义。如能投我大清，当许以高官重爵！”多铎这样道来，却又突然觉得自己这些话只是徒劳，见到史可法的那一刻起，他便觉得全无劝降之可能。 “城存与存，城亡与亡！快全我忠义之心，但扬州百姓不可杀戮。”史可法凛然答道，他同意了上官云的作战方案，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真要逃月兑，守土有责的观念根深蒂固，他已决定以身殉国了。 “如此，我便成全了先生！”多铎抽刀上前，作yu砍状，他想从史可法的眼神中找出哪怕一丝慌乱的神情，否则，心有不甘。 “来！便对这胸口刺下，看我大明臣子之赤心！”史可法并不避让，又迎上一步，刀尖已扎入胸口半寸，鲜血流出。 那多铎始未料及情不自禁退后几步，随即为自己的行为恼羞成怒，一连串狂吼：“杀了他——杀了他！” 那因为生擒史可法而立下战功的张鹰又第一个冲上来挥刀自史可法胸前劈下，血花飞起，显出异样的灿烂，余下几个汉将汉兵，为了在主子面前显忠义，上前枪挑刀砍竟把史可法身躯剁碎！几缕鲜血从城墙的缝隙中流下，碧血青砖，印迹弥散，开成战地的朵朵血花。 多铎厌恶地看了一眼这几个拼命讨好主人的奴才，脸sè变得yin沉起来，呆立片刻，传令道：“扬州士民不向服天威，竟敢螳臂当车阻我大清铁骑，传我号令——是ri屠城，鸣炮即止！” “噢——呜”那满汉蒙兵刚从昨晚的恶梦中清醒，现在得了这噬血的号令，面对这代表着中华最灿烂文化的历史名城，伸出了最肮脏的爪牙！时扬州城内的未能撤离的百姓何止十万，扬州城内立即成为人间地狱！ 王秀楚一夜好梦竟未知这金戈铁马，清晨，见满城硝烟便觉有异，忽听街上传来杂乱马蹄之间，夹杂百姓妇人哭喊声，有邻人疾呼：“清人打来了。”心中大骇，才知城已于昨夜破了，孩子吓得哇哇哭了，被王秀楚连忙捂住嘴巴。娘子头发被铰了，又用锅灰把面目涂黑。四处找藏身之地，遍寻不得。抬头见有邻人举家藏于屋两檐交界处，面目惶恐。方yu效仿忽听一阵脚步声似有人闯将进来，忙将娘子孩子塞入床下，自已忙躲入伙房水槽之下。只能见一十数双脚踏将进来，叽咕声不清，四处搜寻，翻箱倒柜，在搜寻财物。可能是见无甚财物，少顷便在呼啦声中离去了。 听得街道上，不知多少求饶哭泣之声，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王秀楚担心娘子和孩子。窜入主房，忽见地上满是血迹，再望床铺已被掀起，娘子和孩儿早已身中数创气绝。那幼小的孩童尤自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一种恐惧和无望袭来，嘴唇咬出缕缕鲜血，竟没敢发出声来，一家人无声息便人鬼两处了，竟没有一点声息。 草草用衣衫裹了娘子和孩儿，忽听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便又躲入那水槽之下，手中却拿了菜刀，两手抖动，喉咙哽住，见那鞋子知又是一群兵丁。忽听一声惊呼，原来那躲于高墙上的邻人一家竟被发现，那众兵狞笑声中，便听到邻人惨叫之声。忽有女子呼声，想是邻人小女，哭喊甚剧，却听那群兵丁狂笑声，衣帛撕裂之声。忽听一兵惊呼，想是被女孩抓紧了一把，便听有门板拖动声，笃笃声响，女孩似乎晕了过去。王秀楚稍稍探头看去。见那女孩全身**，四肢被铁钉钉于门板上，已然昏厥。那数十兵丁正在轮流施暴，这一干人等竟是汉人，那未长齐整的小辫在后脑晃当。王秀楚手中握刀想冲将出去，却又觉浑身冰冷，动弹不得，双目一闭，生生地又把嘴唇咬出血来。众兵散去，王秀楚上前，见那年未及笈的女儿血肉模糊，头颅已被斩落滚在一边。 这样又待了三五ri，又来了几群人扫荡。和满院的死人待在一起，月复中饥渴已不觉得。满城是尸臭之味，小巷已多不听不见人声。然而哪敢出门探望，又过了两是忽听外面有人传告，多铎王爷开恩，清兵封刀。实是熬不过月复中肌饿，终于挪将起来，见门有三五熟识的人和一些僧侣在清理焚烧那满街的尸首，说是能领粥喝，才知果然躲过一劫了。然而王秀楚却据自己前后所见和众人私下讲述写了《扬州十ri记》，若不是这本书，后人哪知还有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早晨的阳光分外明媚，山林中群鸟啾叽，丝豪没有因为一群不速之客的闯入而改变自己的作息。见得此景，让人不禁生出宁为太平犬，不做乱时人的感慨。 劫后余生，却没人庆幸，饥饿、疲惫全写在脸上，虽然血染征袍，却已然闻不到血腥的味道。一连数天行军，加之妇孺夹杂其中，三千人的队伍，只走了百十里地，一声扎营令下，山谷里横七竖八躺倒一片，没人说话。因为疲惫，也许是因为恐惧，即使山石荆棘刺入手掌、后背也全然不觉，身躯和灵魂都已麻木。一些重伤的弟兄，正在死去，因为没有足够的药材、器械，几个随军的郎中和从扬州城中侥幸逃生的医者陈天拔、扬州绅士王傅龙等人也只能束手无策。 中军帐被偷袭，加之从未受过如此重创，清军疯狗似的追杀每一路溃退的士兵和人群。远处山路上似乎还有清军斥候飞马奔过，他们仍在搜索。然而手中的这支部队还有战斗力么？刘肇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眼睛从远望镜上移开——这是突围时史督师所赠。实际上，密林中的远望镜视野有限，甚至看不到半里外的几个哨位。但刘肇基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他是主帅，深知，哪怕自己显出一丝茫然的样子，队伍就有可能溃散。他在等待…… 上官云也在等待。丝丝血水还在从胸口渗出，没有疼痛感，似乎还未从几天前的奔命中清醒过来。实际上他是被鲁壮从死人堆里抢出来的，当清兵健骑的马刀划过前胸的时候，他的意识一片模糊，只觉胸前一凉，就没有知觉了。 醒来后，发现伤口并未伤及筋骨，不禁羞愧地想：我是昏死过去的。想到从前那个世界的自己演兵场上的意气奋发，英挺军姿，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演习毕竟是演习，终究是做了几年文职了。“扬州十ri”的惨剧刻在脑子里，被书中屠八十万固然未必如实，但亲眼见着二三十万的人口，突围出的不过是眼前的这一些人罢了。现在主帅被刺的清兵，岂不更加疯狂？我改变了什么，是救人还是杀人？这一连串的思绪让上官云无比痛苦。可心中依然存一份侥幸，或许不会…… “报——”声音嘶哑，前去扬州刺探军情的弟兄回来了。人群聚拢来，几天的等待，人们早已失去了耐心。“扬州军情如何？”刘肇基虎目闪光，逼进斥候问道。“禀告总兵大人，城已于数ri前我部突围时被攻破。史督师已殉难，尸骨下落不明。清军已屠城数ri，无论老幼青壮一律斩杀。前夜大雨，护城河已……全是血水……百姓逃出者甚少，同去几名弟兄，都已死在清狗手中……许定国、李成栋部凶残不下于满人……”说到这儿，斥候已是哭音，“城中诸位大人，纷纷死节，无有生还者。”哽咽着说完，周围已是哀声一片。乱军中多少家庭失散，本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只有茫然哀恸了。 “哭什么娘！”刘肇基一脚把斥候踹出一丈多远，回首怒喝一声，“咔嚓”，一棵碗口粗的野栗树已被斩断。虎目喷火，嘴唇青紫，已如凶神恶煞。右臂伤口震开，亲兵冲上去包扎，又被一掌打翻在地。尔后，如雕像一样凝固在那儿，再也没有声响。刘肇基心里明白，眼前境地，又能怎样。 鲁壮“嗷”地一声从地上跃起，抄起砍刀就要往外冲，“杀光这帮畜生！”上官云边忙伸手拉住。未及说话，“嘭”，胸口一闷，已被鲁壮打翻在地。鲁壮扔了砍刀，扑过去勒住上官云，吼道：“都是你，都是你——突围！突围！还不如拼干净痛快！”几个兵丁冲上去拖开了他，尤自大嚎不已。 “鲁壮士！”刘肇基喝了一声。 “无家无口，活着还有什么劲！”鲁壮的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思，刘肇基也无语了。 “谁说我们没有家！”上官云从地上爬起，大声驳道。四下里静了下来，大家愣愣地看着上官云。 上官云扫视人群，看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目中也噙满了泪花，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孤零零地站在一群兵士中。上官云走上前去，爱怜地抚着她的小脑袋柔声问道：“叫什么名子？大人呢？” “叫铃儿……阿爹死在城中，娘叫我跟着史大人的部队走……娘也……铃儿没有亲人了……”铃儿又嘤嘤地哭起来。 上官云的心也在泣血，长吸了一口气。“铃儿不哭”，上官云拉着铃儿走到鲁壮的面前，“铃儿，你看这位大叔，就是他刺伤了清军的头领，砍倒了几十个坏蛋，又从万人丛中杀了出来，真是一位大英雄！” 铃儿点了点头，目中闪出一丝异彩。上官云顿了顿，“可是，大叔的女儿也……她和你一般年岁……” 铃儿很是乖巧，立刻跪倒在鲁壮面前，“爹……”鲁壮立时愣住，片刻，拉起铃儿，揽入怀中，仰天长笑，虎目含泪。 “谁说俺鲁大壮只身一人，俺有个多懂事的女儿啊！女儿，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爹护着你！”铃儿使劲点点头。 众人这才心中一宽，药材铺老板钱有源从人群中带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sè说道：“老朽扬州的家也没了，但福建倒还有一份产业，孩子，可愿随阿公走啊！”穆铁匠也走了出来，“我只有家传打铁的手艺，倒也还能养家糊口，可有能吃得苦的孩子？”王傅龙长叹一声两行老泪落下，这位富甲一方为保扬州安宁曾上书死谏高杰所部恶行的扬州名绅，逃难出来竟也只落了个只身一人，走过去也牵起了两个孩子的手。 人群又一次喧闹起来，随军走出的孩子有五六十位，还有和上官云一起突袭清兵大营的死士的子女十多位，都各有领养。只有一些已出阁的媳妇，因为名节问题，没有着落。几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也领养了孩子和几个成年姑娘。 大家还怀着美好的期盼，期盼其它三门中能逃出自己的亲人。 刘肇基禁不住又打量了上官云一番，这个身材略显单薄的年青人总是能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夜袭中军帐扰乱敌人军心，分路突围，这个计策把扬州这盘死棋走活了，虽结果很惨，但未必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而当这支乱杂的部队，濒临涣散的关头，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提议，让部队焕发生气。而此刻的军中，是多需要这样的人才啊！ 第九章 整军渡江 上官云走到刘肇基面前，抱拳躬身行礼，道：“总兵大人，可否容在下和将士们说几句。”刘肇基心道：你不是已经在说了吗？料想定是事关重大，当即微微点头，回首喝亲兵：“招集各营标头、把总，收拢麾下兵士，本官要训话！” 实际上此刻这一千多兵士很是混乱，有当地招募的团营，也有高杰部的北兵，还有其它几门突围中走散了的壮丁，刘肇基营下的兵倒是没有几个了，但督师突围前有命：着刘肇基节制诸军。这部人马非常时期倒还能有令则行，冲锋陷阵就不敢保证了。 三三两两的军兵聚拢来，虽然零乱，但士气已比前时昂扬了很多。刘肇基走到一处高地，朗声说道：“诸军将士们，扬州战情已明，督师殉国，生灵涂炭，血债必要血偿！而今江南定然告急，我主陷于危难，许定国部，李成栋部等纷纷倒戈，甘为走狗！我等当继承督师遗志，卫我大明！”在史可法麾下多ri，这员辽东悍将竟也长了些文字功夫。 言罢，刘肇基示意上官云说下去。上官云走上前去，挺直胸膛，感觉到了那火辣辣的疼痛，不知从何时起，上官云觉得这痛感竟会让他感到些许镇定。 “诸位壮士，清贼屠我百姓，叛徒甘为走狗，如此国耻家仇，只要还有一人不死，血债必将血偿！如今之计应当避其锋锐，保我扬州难民安危。”上官云顿了一顿，大声呼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待明ri，我扬州勇士必将杀尽清酋，以雪国耻家仇！”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听得此言，众原本燃烧的胸膛更加激昂，是啊，只要有大明人在，安能容匪人猖狂！必胜的信心在每一个人的胸中膨胀。 言罢，上官云转身拜倒。朗声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上官云突击营谨遵都督大人号令，团结一心，以图大业！” 乙邦才已壮烈殉国，上官云当然成为最高指挥官，虽突击营连上官云本人在内仅余鲁壮和范苍、范泗、范海三兄弟共五人，但必竟是一营编制。其他诸军佐见此，纷纷拜倒，每个人都很明白，如此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是各人计较身家地位的时候么？ 此时，刘肇基才明白上官云要说话的目的，心中赞许，当下也不推托了。刘肇基世袭行伍出身，在辽东任总兵官选练宁远诸营卒，锦州一战于万军中把困于杏间府的吴三桂救出，三月前与清兵战于邳州半月退敌，是一名统帅有方的猛将。因此整军的工作进展相当顺利。 午饭后，新军已成规模：上官云统领突击营麾下范苍、鲁壮各领一标人马。史德威统领一营人马，麾下孙兆奎、金国凤各领一标人马。刘肇基亲领一营主力，麾下马应魁、张衡两员猛将。计得兵卒一千三百人，骑军五十多人。 上官云领突击营，署领扬州难民事，上官云清楚，他这一营人马均是由扬州壮丁中抽出，战斗力最弱，所以领了这份差事。 当下议定，南渡长江，奔南京。上官云眼见了这些ri子，心道我们到了南京只怕弘光早开溜了，心中对这个“蛤蟆天子”是没有一点好感，但当今之计倒只有如此了。上官云心中最割舍不下的，倒是这些扬州难民。 几ri昼伏夜行，摆月兑了几股敌军的袭扰，终于到了江边。然而江水浩渺，一时间哪见到一条明军战船，焦急间只得沿江搜索。刘肇基很是意外，本以为江南岸应有大明水师驻守，却没料到竟是这般景况。 扬州难民都把大军作为安全保障自是不愿分开，能投亲走友不是很多，这一路下来依然多达千余人。刘肇基暗暗叫苦，但想到扬州惨境，哪里能埋怨出来。军粮渐紧，竟发生了劫掠百姓的事情，上官云是不允的，但也无法阻止其他营军。难民营中早就是供给制了，所以至今未出乱子。上官云心想，清兵屠城已过，百姓回去想来应无大碍，但想想这些人亲人全殁于清兵刀下，一ri不光复扬州，如何回家。 时至五月初八，那郑鸿逵、郑彩水师主力已然退缩至江北岸驻防，上官云隐约记得正是这初八深夜，清军突破了江北明军防线，第二ri二郑舟师不战而逃遁入海，那黄斌卿、杨文总也是卸甲鼠窜，弘光朝防线从而全面崩溃了。 …… 隆隆的炮声在江面上因为没什么阻隔传得很远，明明是远在数十里的瓜州战场的响炮，听着的百姓将士们却也心神不宁，江南战况如何，南京如何？这些猜测只能陡增人的痛苦。鲁壮很有些佩服上官云了，这家伙竟能在这动乱时的江边小山谷里呼呼大睡，不是缺心眼子，就实在是有大将风范了。 这几ri上官云疲惫极了，而昔ri的军旅生活告诉他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时间来休息，以应对突发事件。这几ri对自己的将来和这个时代的思考已让他耗尽心神。挖掘脑海中的每一点历史印象来还原这个时代，他发现除了一些大的事件和人物之外，对具体的细节，知之甚少，而细节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上官云不清楚，他所知道的历史知识和史实究竟相差有多少。 我该怎么办，我一个人能做什么？这些问题一直折磨着他，却无法给出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上官云清楚，只要他透露出一点自己的这些秘密，自己就会被当成疯子来处理了。因为即使现在他都在不断地怀疑，开始是怀疑现在的自己是在梦中，现在又怀疑自己所谓的21世纪的生活实际上才是一场梦，而现在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 …… 五月的长江，敞阔异常，没有翻腾的云气时，能见度相当高。因此，当江中战船上的顾三麻子和江边小山丘上的刘肇基互相从望远镜里看到对方时都不禁惊叫一声，当然顾三麻子首先是惊讶于这刚劫来的玩意儿的神奇。双方都不甚明白对方的底细，但又都不甘心这样离开。对于过江心切的刘肇基来说，任何一线希望都不愿放过；而对于以劫掠为生的顾三麻子来说，他也轻易不会放过一点发财的机会。 于是上官云在沉睡中被拍醒了，在刘肇基等人眼中，上官云是最有潜质的外交天才，尽管他们那个时代还没有外交这个词汇。听清命令，上官云连忙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跃上战马，和鲁壮一起向船队的方向奔去，人们沸腾了。一面走着，一面早就扬起了手中的白旗。 鲁壮很不解上官云的所为，他哪里知道这是19世纪后最常用的作战旗语——投降。顾三麻子看着对方手摇白旗，倒也能想明白这是没有恶意的表示，便让一只平底沙船划上岸去。上官云跳上船后，却见鲁壮在后面不愿上来，原来这北方的莽汉平生竟最怕坐船。上官云笑道：“你死都不怕却怕做船了。”鲁壮脸憋得猪肝一般颜sè，笨拙地跳上船来，鸭子似的左右摇晃引得几个水手哈哈大笑，一时倒消解了彼此的陌生之感和戒备之心。 顾三麻子这次前来算是用了全副家当了，三十多艘大小船只全集结在江心，倒也颇有气势，虽是船型杂乱却也相当有战斗实力。他的主舰是前年从佛朗机人手中抢来的四桅战船，备有当时最先进的佛朗机后装火炮，可惜手下却不太会使用炮上的瞄准器具，除了觉得这用了子铳的火炮shè速很快之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厉害之处。也有几只舰船竟是自大明水军的威武营中抢来的。 上官云上前施礼毕即自报家门：“大帅，在下上官云乃扬州史督师部下，现携扬州难民及兵丁数千，想过江勤王，安顿这许多百姓，却苦于无舟可渡……” 未及语毕，顾三麻子连忙站起，一改先前倨傲之sè。上官云心中暗叹，督师已逝，然威名永存，这一路走来若有提及督师者，便得到帮衬很多。 顾三麻子上下打量了这位高出自己一头的年青人，脸庞削瘦但英气逼人，身着大明军服，只是脚下一双皮靴有些特殊。其气度是手下兄弟不能比的，见这位军官称自己为大帅，当下好感顿生。当下抱拳于胸，正声道：“若真是史督师部下，我……本帅当尽力。只是近来，江边动荡，待手下兄弟去查探一番，想来不会拒绝吧。”这半洋的官话已是他最体面的社交语言了，想来是受上官云这一番影响。 上官云连忙点头应许，顾三麻子又提出上船人员的武器处理问题，鲁壮在一边听就有些不高兴了，嚷嚷着抱怨顾三麻子不爽快，上官云连忙制止。上官云已看出这群人显然不是大明水兵而是海盗水匪之流，人数在三百人左右，即使交了武器，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何况现在军情紧急，若是被清军发现就更麻烦了。便连忙摇旗示意，那边望远镜看得真切，军营众人大喜。上官云忙命鲁壮陪几名水匪去本营打探虚实，自己留下和顾三麻子继续攀谈。 这时上官云才想起未请教这位大当家的尊姓大名。这一问倒把顾三麻子给问倒了，因顾三麻子从小便是渔民出生，父母早亡，这虽名字不雅倒确实是老爹所取。数年前被官府苛捐杂税逼得活不下去了才做了这劫财的勾当。从小到大真没甚正经名子，就这么被人叫过来的。如今提起，模着鼻子却不知如何回答了。但他是耿直之人，便也直说了。 上官云一时兴起，便说道：“父母长辈之命当不可违，然大帅如此身份起个表字倒是可以的，顾帅在这长江大海之中如翻江蹈海如若矫龙，倒的确担得起江中之龙的字号。” 顾三麻子xing格直爽，听后更是受用，当下大喜。对兄弟们喊话今后就以顾江龙为号了，对上官云自又是亲热了几分。上官云本没有兵匪的门户之见，何况就此时来说，那四镇的总兵所部倒还不如这群海盗有义气，又深谙结成统一战线的重要作用，便也用心结交，两人愈加亲热了起来。不一会儿，刘肇基也兴冲冲赶来了，自是又客套了一番。顾江龙见明军如此看重自己，当下再无疑虑，便传令弟兄们准备渡江事宜。 第十章 江中激战 五月里，江上少见巨浪，众人安心不少，但毕竟人员多杂，诸将领少不得又忙乱一番。这近三千口人连同辎重乘船过江，三十条船满装，得走三趟，就是需半天时间。当下议定由刘肇基所部兵马先过建立滩头阵地，再接难民过江，由史德威、上官云部殿后。这一番忙碌，竟到了午后，上官云一部和一些难民才全部上得船来。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躲了这许多ri，总算能安顿几天了。上官云心中感慨，没想到在这江中飘摇竟成这段时ri最受用的时刻。 细小的波浪拍打着船舷发出啪啪的轻响，这帅船只是轻轻地摇晃，风向偏南，桨手全是些利落的汉子，行舟倒还迅疾。身边中几个口吐吴侬之语的水手在谈笑，这一切都让上官云觉得自己这是乘舟在看风景，颇觉惬意。满清陆骑强大，水师却无战力，这水上倒是最安全所在。 “嘭——”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让已有些睡意的人们大惊，并肩而行的几艘船上，立刻sāo动起来。只见不远的水面上，掀起了数丈高的水柱。 “官兵，官兵——”刁斗上的水匪大声惊叫起来，“头领，有十来艘大明军官船自上游来了，拉的满帆！”语气间满是惊惶，显是很少见过这样的阵仗。 顾三麻子，不，顾江龙毕竟和官军打过多次交道。骂道：“娘的，鬼叫什么！快升起大明军旗。咱船上不也是大明军人吗？” 话音刚落，几艘船上都高高升起了明军战旗，显然玩这一手已是轻车熟路了。水手们也不敢放松戒备，忙填药装捻，点起火把以备万一。这些水匪打劫还可，但和正规水军作战是占不到便宜的。 上官云大惊，心道：清军在爪州渡渡江，难道是郑军溃师，这不对啊，大部分史书上记载的可是明ri军溃啊！ 上官云判断得没错，这十几艘官船正是郑鸿逵所部一标人马，原是一撮无恶不作的海盗，被收编后，即被召往瓜州渡作战，这些海盗才当兵没几天，眼见清军气盛，便见机开溜了。见到前面这许多艘船只，便放了一炮来探虚实。 顾江龙所部忙于运送人马过江，队形散乱，一时间乱作一团。那海盗本一心逃命并没有掠劫之意，见对面挂起了大明军旗，心下大骇，怕是被追上问他个不战而逃之罪，又见对方船多，越发准备先下手为强，以备夺路来逃。这下顾江龙倒是弄巧成拙了。 “嘭——”“轰——“数根水柱又在战船周围掀起。一发炮弹正中前面一艘战船，右舷上砸了一个斗大的窟窿，江水立即向里涌去。那船上是百名难民和几个护船的突击营兵，立刻慌作一团，船身一阵倾斜，数十人惊叫着栽下水去。那船上的小头目连忙命人下去修理，好在船有隔舱，否则已是船毁人亡了。江水迅疾，落水之人，只有六七人抓住了抛下的绳索，其它人转瞬间已漂远了。 上官云见此心中焦急万分，但距离太远，于事无补。慌乱间又有几艘船中弹子，有一艘火药被击中更烧了起来。顾江龙的船都是满载，调度不易，哪像敌方那样轻松自如，因此，己方虽是船多，战斗力也未见有什么优势。 帅船上一时烟雾弥漫，药味刺鼻，轰隆声中，这边也开始还击了。江岸上刘肇基等人见状捶胸顿足又能奈何？ 顾江龙心中也是万分着急，平ri里手下的弟兄cāo船都是好手，但这帅船个头最大，加上载人太多，水手舵手尽了全身的力气，船也灵活不到哪儿去，这巨舰倒是成了最好的靶子。 “打舵——左打舵，用劲！”“娘的，把头从裤档里伸出来，愣啦，打炮——打炮！”声嘶力竭地喊着同时还不忘瞅上上官云一眼，心道：不是你们这些狗屁明军，老子也不会在这儿挨打。 炮声震天，人群喧嚷，而刚受过战争洗礼的上官云心理素质好很多了，见这战船上放出的炮弹大部落入水中，有几枚似乎是落入敌船上，但这实心弹又能有什么威力？连忙拔开sāo乱的人群冲至炮台前，才见那些炮手并不炮瞄，大致照着方向就点火放炮。上官云心中大急，自己虽不是炮科专业，但作为曾经的陆军基层指挥员和军事发烧友这炮瞄曲角倒是懂一些。连忙拉下眼前的炮手，亲自cāo作起来。准星、照门和远处江上的一艘战船瞄成一线，参照先前炮弹的落点估好角度，利用炮耳的旋轴调整好shè击仰角。 帅船上响起了上官云呼喊：“右舷炮手听令！照这台炮的角度方向调好，舵手稳住方向！”众炮手本是无头苍蝇，见这年青军官似有些真本领，便忙照办。 “稳住——稳住——放！”上官云一声令下，炮手引燃火捻。 “嘭”“嘭”“嘭”“嘭”四台尚能cāo作的炮接连打出，上天可怜，其中两发正中敌船队中间那艘大舰。其中一发洞穿了敌船右舷，江水迅速涌入，另一发恰砸在一门引燃的火炮上，立刻爆炸声起，血肉横飞，船上燃起了熊熊烈火，那艘船上兵匪立刻乱作一团，已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打中了！”众人欢呼起来，jing神大振。顾江龙见状夺过后舵手的cāo杆，猛打舵把船调了过来，不愧为老水匪，船只调度平稳从容。上官云趁此空隙已来到右舷，迅速调好了shè击角度，瞄准了一艘冲在最前面的中型战船。 “稳住舵，保持速度，对照那只船缓慢旋转……”上官云的话在当时有些另类了，但好在大家都是国人，倒也不影响cāo作。 “放——”一声令下，“嘭”“嘭”“嘭”，右舷炮响了，全中！三枚实心弹一起打入敌船的侧舷，撕开了两个大洞，补救无望。众人战气更旺，齐声呐喊。 上官云心中暗叫侥幸，对自己也多了几分信心，那突击营的兵士没想到自己的主将竟有这么一手，当下自豪感顿生，均觉胜利有望。江中敌兵本来战船不多，又见两艘战船受损，哪敢恋战，忙放帆转舵向来路逃去。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那敌人要是猛冲过来的话，海匪们是没什么胜算的。 顾江龙哈哈大笑，腆着大肚子，晃过来拉住上官云大声道：“将军果然神勇！本帅遇到官兵从来都只有跑的份儿，今ri里可出了口气！”向后一招手，“拿酒来，本帅要为上官将军庆功。” 上官云知道与这类粗豪的汉子打交道，最忌繁琐斯文，当下接过兵卒递过的大碗，双手高擎，“顾大帅果然练得jing兵强将，调度有方，才杀得这番痛快！小弟酒量不行，但也当干了这一碗。”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这米酒虽不及后世的烧酒但一碗下去也见力道，上官云只觉双颊滚烫知道脸肯定是红了起来。 好在顾江龙知道这大队人马尚有军务在身，未再多劝，上官云才觉心安。 猛觉船身一震，船已靠岸了。 刘肇基等人忙迎上前来，方才江中战斗情形甚是凶险，众人都提心吊胆了一番。一旁的顾江龙刚一下岸就已把上官云着实又夸赞了一番，看那阵势就差没邀上官云入伙了。一旁的好事者也早把刚才凶险的情形又夸大传播了一遍，众人啧啧连声，对这位年纪甚轻却屡立战功的青年将军更是佩服了。 第十五章 斩首劫营 入夜的马鞍山谷安静异常，千余战士口中衔枚，悄然潜伏到了这儿，就连五十余匹战马也被包住了四蹄。张衡等几位头领正和上官云一起蜷在一个小山洞内，借着微弱的烛光进行最后的战役部署。 作为曾经的和平时期的共和**队的一名基层指挥官，上官云虽未指挥过大的作战，但大小演习也参加过不少，来到晚明也见了几次阵仗。因此首次作为军事主官指挥作战倒也忙中未乱。 上官云高屋建瓴，从扬州诸军的出路和当今抗敌局势来谈营救这位声誉扫地的皇帝的重要xing；从当前部队士气来谈斩杀刘良佐的战术意义。诸将听后均表赞同，尤其是后者，众人觉得长途奔袭无功而返，面对这个扬州军的仇敌不战而退，愧对死去将士，更没有脸面回去了。 从军事作战构思到政治意图，上官云在极短的时间进行了战前动员，他深知自己这位“空降”下来的代总兵官打好这一仗的重要意义，而上官云的细致又大胆的作战构想的确让张衡等将佐心中叹服。 此次袭营人数计三百人，均是马上好手。兵分三路：鲁壮一路，去偷袭敌营，营救弘光诸人，临行上官云特别交待，救出怀孕女子；张衡领一路，去偷盗敌军军马，得手后，即驱马群接应鲁壮，顺势撤退；上官云自领五十名骑军去扑杀刘良佐，接应鲁壮后撤退。另外数百人分梯次埋伏，狙击破军，然后分批撤出。另有数十名军卒早早离去勘察路线，充当向导，规划撤退路线。显然，这次的作战预想是：奇袭——突围——狙击——撤退。 先行探路的军丁在斥候小队的引领下已然离去，他们将在偷袭得手后负责引领将士在深夜以最快的速度撤退，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到时奇袭部队不至即刻退往太湖；狙击部队也先期分兵退出，他们将在分批狙敌后，由另处的道路撤往太湖，同一命令是，如奇袭部队不至即刻退往太湖；这些命令的下达已充满血腥是味道，虽然作战布署时，上官云诸人对每一个细节进行设想，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支节作出应急方案，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能成功，能全身而退。 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个将军真的能说胜券在握。 但是，箭已在弦。 四更时，弦月如钩，山间起了微风，这让上官云有些恍惚，让他觉得自己正和特战队的士兵们一起在搞潜伏演练；然而不远的军营敲梆之声终于提醒他，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残酷的厮杀。 那些酒足饭饱的清军军丁不知道，不远处的山沟中潜伏着一支月复中饥饿的军队正用狼一般的眼神盯着这一片灰蒙蒙的军营；而不远处的深坑里则是上官云的那为数不多的骑兵。四更天，正是一个人睡意正酣的时候，死神在这个时候降临了。 多年以后，作为一名资深军官的唐突儿，在谈到这一次战斗的时候，总是要骂：“他娘的，格老子和鲁帅一起夜闯敌营，是老子第一个动手的。”如此自豪之事，为何要骂娘？实际上，当时的情况是，他紧跟在鲁壮后面，已拿下了两个哨位，正待向前跃进时，他一个匍匐却趴在了一大堆其臭无比的“人中金”上——“哎哟！”怪叫声惊动了一个正待起身小解的清兵，于是他第一个冲上去挥刀砍倒，突袭战斗打响了！ 此时的张衡部已潜进马厩，打倒两个哨兵，竟然未惊动其他人。忽听北面喊杀声一片，知道行迹暴露，立即打起火把，扔到草料堆上，大火熊熊燃起。众人哪里顾得上什么鞍蹬，抓住鬃毛夹紧马背，再牵了一匹前去搭载鲁壮那队人，敌兵众多，光靠脚力是很难全身而退的。有几匹马认生，当时就甩落几个将士下来，乱马群中竟不及爬起，已被马群踏过，命殒疆场。这招马踏敌营设想甚妙，灵感来自于扬州突围时何刚的火牛阵。纵略敌营，军营乱作一团，不少睡梦的清军命丧马下。而张衡部除留几个人驱马踏营之处，其余人马俱向鲁壮部所在位置冲去…… 刘良佐并不在中军帐中，因为多铎手下的一个副固山额真带了一队亲军前来共同接福王——朱由崧到南京，为了讨好这位新主子，刘良佐如此高龄倒也很是下了一番谄媚之功，把自己中军帐也与了这位大人安歇。于是，当刘良佐被一群护卫簇拥着来到帐外时，眼神还行的他有幸看到了这样一幕让他终身难忘的壮观奇景：烈焰冲天，杀声震天，突然，不远的地平线处鬼魅般地冒出一排人马，没有喊杀声，只有战马急骤的蹄点，一道雪亮的光线闪过，竟是那群骑兵的马刀。人数不多，却让他产生了一种犹如数万大军临敌的压迫感。 这一排黑骑兵，越过木栅直朝中军帐杀来。沉默，沉默，依然没有喊杀声，但马刀挥起已斩杀了数十名想要阻击马队前进的军卒，钢刀劈进**的声音，让人肝胆俱裂。刘良佐虽是久经战阵之人，但也被这种有点诡异的景像给惊骇了——竟无一人发声？！这正是上官云的诡兵之道，黑炭掩面，口中衔枚，一个手势和刀花已约定了攻杀路线。这种沉默的压抑对敌人造成的影响有时是胜过大声呼喊的。而这，成为后来黑骑军的一个传统。 转瞬间,黑骑兵已距中军帐不过百步，然而清醒过来的清兵开始有组织地进行抵抗，这五十人方队的骑军在军营众兵包围中，左冲右突，已有三十多名骑士落于马下，随即被赶上来的清军剁成肉泥。杀与被杀，这亘古不变的战争方程式被一代又一代军人演算。 “就算只余一人，砍下刘良佐的狗头就是胜利，后来者，将记住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出征前上官云和勇士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因此在排山倒海中涌来的敌军中，两翼始终护卫着前锋——是的，只要有一个，斩下敌酋之首就是胜利！ 这只是瞬息之间的事，中军帐门帘一挑，一个战甲齐备的将军被拥了出来，这个副旗主一晚耽于yin乐，哪里想到会有这出意外。见猎物出现，余下十来大明勇士，jing神振奋，骑军呈三角队形冲将过来，没有人顾及shè来的羽箭，他们的目标就在前方。 上官云一马当先，高举手中马刀，听得隐隐有龙吟之声。忽地提缰跃起，战马长嘶声中已踏翻两个冲上来的清军亲卫，火光明灭，眼前正是这将领的大好脑壳，挥刀斩去。 “咦——”清将很是惊讶敌人骑军的迅速，刚才后面几名骑士竟是用身体挡住了袭来的枪箭守护进攻者，正因如此，上官云才能杀将过来。然而，这应当是副旗主对战争的最后思考了。唰，马刀挥处，一个硕大的头颅带着发辫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飞将出去。太快，快得让这个屡建战功的旗主未及抵挡，而这一代价则是明军勇士的八条xing命。 刘良佐这时才醒悟过来，这队骑军冒死杀将进来，想来是来杀自己的。“保护刘大人。”一名亲卫大喊，刘良佐恨不得一脚踢死这名亲兵，刚才那一幕已让他胆寒了——一支不畏死的军队的无法阻挡的。 上官云听到这声喊，才猛然意识到，刚才这人的确不像刘良佐，这才看清还远处的帐外正是昨ri所见那人，电光火石间，上官云左手持枪，对准那侥幸逃生的刘良佐，一扣扳机——“嘭”——正中胸前，刘良佐应声而倒。敌兵立刻大乱，忽听轰隆巨响，清军的火药库爆炸了！百十名明军骑士迎面冲来，正是兵合一处的鲁壮、张衡两部。战马也炸群了，哪来得及问详情，便如飞瀑冲石，群鹿驰原，顺势向东南突围了。 然而，上官云急速搜索终不见那女孩，当下也来不及招呼，拨马转身杀了回去。刘良佐部军已整军来追杀撤退的人马，放过了反向冲回的上官云，而上官云并不知道，刘良佐又一次侥幸逃生了，他的护心铜镜救了他，因此，刘良佐反扑就更加疯狂了。 鲁壮的营救行动受折了，原来鲁壮杀将进去，要救弘光时，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竟然吓湿了裤子，还没等说清来意，敌人已经重兵包围了所在。正在这时，张衡部战马冲入，打开缺口，因此不容弘光等人反应，几人就被簇拥着送上马了，随即大队冲了出去。但毕竟没有这种作战经验，竟然自顾杀出，完全忘却了这几个弱不禁风之人，也可能是众人觉得上官云比弘光要重要多了，因此，都按既定路线来和官云的马队兵合一处了。所以这几人只有太监车天祥和陈妃跟上大队，战马小跑几步，马婉儿滑下马来，弘光帝战马也被阻挡了下来。 一个十七岁的鲜活生命，面对一线生存之机的渴望，让她拉住了弘光这个让她厌恶之极的皇帝的马缰。 “陛下，带奴婢走！求求你——带，带我走！” 后面的的几名清骑后，吆喝着追将了上来。 第十六章 与你同行1 那弘光帝见马婉儿拽住了马鞍就是不放手，这马儿哪能跑得开。后面清兵追赶甚急，转眼间已到径前。 “贱婢松手！放手！”弘光帝脸孔已然扭曲，一面惶急地大骂，一面抢过鞍上的鞭子抽将下去。“啪”，马婉儿手背上已是一道深深的血痕。一吃痛，松开手来。弘光帝立刻打马绝尘而去，一个连老娘都能扔掉不要的皇帝，扔掉个宫女又算什么。其它几名骑士正在酣战之中，哪有人顾及这些。 上官云飞马奔来，数十丈外已见此情景，见被抛下的正是那个已有数月身孕的女子，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刀劈了这个混蛋皇帝。一夹马月复，战马唏溜溜一声长嘶，急速奔来。 烈焰熏人，杀声震天，马婉儿呆立在路间竟似痴了一般。一个清军健骑已赶到身后，马刀抡起的雪亮，照亮了马婉儿的双眸，那已然懵了的马婉儿哪会有半点儿闪避，痴笑着看马刀落下，一种快要解月兑了重负的轻松让马婉儿觉得此刻如在梦中——就这样死了，很好。 “住手——”上官云厉喝一声，宛如睛天响了个霹雳，那清兵一愣，上官云已飞马跃来。马刀由下往上撩去，那骑兵退之已晚，“嚓——”一声，持刀的胳膊已飞在空中。 上官云刀交左手，弯腰伸臂，把马婉儿凌空抱起。这一连串敏捷的动作，连那追来的清军骑兵也暗自喝彩。未等追兵赶上，一包灰粉已洒将出去，几个追兵猝不及防，被蒙了双眼，竟被上官云走月兑了十几丈地。这一会儿功夫，上官云已消失在夜幕之中，实际上清军的大队人马都去围追弘光去了，倒是舍了这一马两人。 明军的设伏部队按原计划展开了狙击战，刘良佐部军也疯了似的]追击。弘光奔逃了一阵终没有逃出清军的套马索，被几个清兵，挂在马后拖了回来；汪妃本就没走掉，陈妃中了羽箭已香消玉殒，倒是太监田成逃了出来，这位在弘光手下炙手可热，一贯标榜忠心的司礼太监也弃主而逃了。 余下明军将佐则按计划，撤往了太湖；鲁壮不见上官云，心下担忧又耽留了几ri找寻，终于没有下落，殃殃地回去了。 …… 而上官云这一顿快马加鞭，慌不择路地跑下去，见白ri正中，后面再无人声，这才停了，把马婉儿扶下马来。再看战马，口有白沫，再不停歇，剩下的路只怕要自己走了。 马婉儿这时才似从梦中醒来，眼神犹有余悸，一连串奔波如此娇弱的身子哪还站得住，毫无风度地瘫坐在地上。眼睛饱含jing惕地看着这位救命的将军，惴惴不安，哑默无语。忽然，惊鸿一瞥对面这位面目黎黑的将军，芳心一颤，那眼神——不正是那晚…… 上官云解下鞍上水囊，打开塞子，一仰脖子，就想痛快地猛灌几口。想到还有个人在身旁，便友好地把水囊递了过去，马婉儿摇摇头，恐惧未消，还没有口渴的感觉。 “我乃史督部旧部，副将上官云，前来劫营救驾。”上官云连忙自我介绍，又问道：“敢问姑娘……娘娘……怎么称呼？”这古白相杂的话也只有上官云能说得出来。 马婉儿刚才一瞥已然芳心暗定，现在听到这儿自是放心了许多，轻声答道：“贱婢乃宫中……使女，父亲乃当朝……中书。” 上官云觉得这话里有问题，中书之女。又是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孩，怎么会是使女。但当下哪有必要问这么多，还是想想往哪儿去吧。便问：“姑娘意yu何往？” 马婉儿凄然道：“京城想已攻破，家人恐怕……兵荒马乱……” 是啊，我往哪儿去呢？马婉儿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苦。在牢中已不报活的念头，有人来救，这十六七岁的青chun年华对生的渴望又那么强烈地爆发了出来。而弘光帝的马鞭一下抽掉了她所有委屈苟活的梦想，可这个如天神般降临的黑汉子，又把她从死亡之海拉了出来……这几ri风雨飘摇，竟比一生还多，一时间，只觉得天地茫茫之大，竟无容身之地，心中更觉惨然。刚才还觉得面前这个勇猛的大汉有一点可怕，现在却把他看成最可亲之人了；除了面前的这个人，她没有了任何依靠。 “我……无处可去了……” “和我往太湖去吧！” “太湖？” “对，太湖，那儿……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上官云浑厚的嗓音，传递着无穷的落寞和伤感。 听得此言，马婉儿才知道，面前这个上官将军也和自己一般沦落。同情心起，又觉亲近几分。 “战乱中，有几个家庭能够保全。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上官云仿佛看穿了马婉儿的心思，但不知这活到底是为了宽慰什么。到了晚明的这许多ri子，见过了太多的杀戮，然而，他又能做什么。想到昨ri的豪言壮语，想到身后五十名勇士身殁沙场，上官云长叹一声。 “人已没，水犹寒，古来征战几人还；豪言化作血腥雨，养得边塞野草肥……” 马婉儿从上官云苍凉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很多东西，这位看似冷血的军人却满怀忧国忧民之心。至于为什么认为上官云冷血，则是因为看他杀敌时的凶猛，只是她没有深想，若是不够凶猛，上官云还能活着么？ …… 落ri的最后一抹余辉从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候，上官云终于生起了一堆火，火堆后是刚找到的一个狭小的山洞。马婉儿终于放下了她的戒备和些许矜持，接过上官云手中的烤馒头，香香地吃了起来。 这个时候，借着夜sè，上官云才能仔细打量这个女孩子。眸若晨星，肤如凝脂，脸蛋上还没褪掉孩子家的娇气，却……上官云心中暗叹，若是在那个时代，正是个承欢父母膝下的撒娇的小女生，然而竟已有了数月身孕了。 马婉儿也在偷偷端详这个英武的将军。洗去面上的黑炭，她这才发现，这也是一张年青的脸庞，英俊中带着些煞气，憨厚中透着些忧郁，竟还有着些书卷气，火光的映衬下，眸子中似燃烧着智慧的火焰，似乎能洞悉一切，是的正是这双眼睛。他，竟然是一位领兵的将军。 …… 又一个黎明到来了，马婉儿这才发现，自己盖着仅有的薄毯睡在洞内，而上官云却在洞外守了一夜。夜间，上官云已经对身上的几处刀伤进行了处理，好在无要害之伤。火堆上，早已烤好了两个馒头，那是她今天早上的伙食。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的感觉，让自己的身体舒展开来，她已说不出感激的话语来。 上官云觉得自己有点蠢，一名优秀的野战军人竟在这山林中竟找不到出路了。实际是他太过心急，这里离山外不是很远了。 赶路的时候总觉得很无聊，沉默让上官云觉得有些尴尬。便不断地想和马背上的马婉儿找话说。但，马婉儿总是轻笑着并不开口，这让上官云很为难，深觉得自己做战前动员可以，做女同志工作很有问题。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几ri的熟悉已让上官云忘了应有的称呼礼节了，而马婉儿觉得这些话实是有趣，倒不以为是轻慢，有时，她也会迸出一两个这样的字眼儿。 “笑话？” “嗯，就像街头说书的。” “哦。” “从前，有个人懂鸟语，有一天，他到一个企鹅岛上去了。” “鹅？” “不，是企鹅，比鹅胖一些。这样走……”说着，上官云摇动身子做了示汇表演，引得马婉儿一阵娇笑，上官云才觉得自己表演得过分卖力了。 “那个人问一只企鹅，你每天都做什么？企鹅说，吃饭，睡觉，打逗逗。他又另一只，说你每天都做什么？这只企鹅也说，吃饭，睡觉，打逗逗。又问一只，也是这样说。”上官云得意地看了一眼认真听着的马婉儿，下面可是关键了，靠着这个笑话他可搞活不少场合呢。 “一直问到最后一只企鹅。他说，你每天都做什么？这只企鹅说，吃饭，睡觉。唉？这个人奇怪了，你——怎么不打逗逗啊。” “你猜企鹅怎么说？” “怎么？” “那只企鹅说，我——就是逗逗！”说完以后，上官云已自顾地大笑起来。可是，马婉儿却没有笑。 她幽幽地说：“那只企鹅真可怜。”那认真的样子，让上官云无语，他发觉他所谓的笑话，在这个女孩面前只能让自己觉得有些卑污。 …… “我……讲一个笑话？”马婉儿语气中饱含试探。 “好啊！”上官云正愁怎么让她开口说话呢。 马婉儿沉默了良久，仿佛是在酝酿自己的语言。 “从前，有一个皇帝，荒yin之极，有一天，他的奴才们帮他物sè了一位官员家的小姐。”马婉儿眼睛看着远方，声调忧郁。上官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不想让那“的的”的马蹄声打断她。 “小姐没有办法，只好装风装傻。在那些官员面前，故意咬着舌头说话，还流着口水，那些太监们惊呆了，只好准备第二天送她回家。” “呵呵，”上官员笑着，“这个女孩倒聪明，不，很可爱！” “是吗？”马婉儿接着说，“女孩也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是，她错了！她想不到……”马婉儿说到这儿，突然，无声地哭了起来，两行清泪从凝脂般的面颊滑落。是啊，她怎会想到，那变态的皇帝一直以jiānyin童女为乐趣，他怎会放过一个到手的雏儿。她更没有想到，那屈辱的一夜会让她珠胎暗结。虽然，从那以后，没再被侮辱过，但她还有重新选择生活的权利吗？可是，没有活的乐趣，可谁又想轻易地死？ 上官云手足无措了，内心百般怜惜，却不知如何去劝解这个遭遇坎坷的女孩，这苦痛想必一直折磨着她的心，如今终于吐露了出来。 浓郁的树荫，曲折的小道，英俊的骑士，美丽的女孩。这是该多美的一幅画卷，然而，谁能想到这其间满蕴着的悲哀。 蓦地，一阵悠扬的竹笛声起，在这冷寂的深谷之中，那莫名的曲调异常动人心弦。仿佛一个边关的战士在哀怨边疆的孤寂与苦寒，仿佛在倾诉着对妻儿父母的思念，但里面总有一个不屈的强音在反复地出现，让你觉得这苦难的生活总有明天。这是上官云最爱的一支军营歌曲，也是指导员常哼的曲子。他不甚通晓音韵，唯独这支曲子却能烂熟于心。马婉儿自小家教甚好，堪称书艺双绝，却也听得痴了，长久地沉浸在这意境之中。 “好曲子，上官将军，这来自何方的曲子，竟有如天籁？”马婉儿从沉痛的回忆中苏醒过来了。 “一支军歌。”上官云递过手中的两片竹叶，答道。 马婉儿接过这两片青翠的竹叶，丝毫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不禁带着异样的眼神看了上官云一眼，她没想到这两片竹叶竟能演出之美妙的曲子，她更没想到这美妙的曲子竟是一位浑身弥漫着血腥味的将军所奏。他，真是个奇妙的人儿。 山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有几次快要出山了，却又碰上大队的清军骑兵，最终又躲回山林中。单枪匹马，上官云觉得没有必要拿两个人的生命去冒险，也只有在这一段深山中穿行了。干粮吃完了，然而上官云给马婉儿的惊喜更多，炖野兔、烤山鸡、蒸竹笋，捡来的战盔变成了铁锅代替品，火枪成了猎枪，逃难变成了富有诗意的冒险。上官云总算过足了狩猎瘾，如果不是怕引来敌人，他可能要搞一个满汉全席了。虽是少油，盐味却还是有的，天知道这家伙从哪儿搞到的，而上官云则暗暗庆幸自己特战大队的几个月没白呆。 上官云对马婉儿的jing心呵护，让马婉儿有些受之有愧。她不会知道上官云心海里沉淀于谷底的心思。 那晚，上官云看到马婉儿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他的妹妹为了离开乡村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而**于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甚至在怀着时孩子还抱有幻想。当她被那个原配夫人像狗似的撵回老家的时候，上官云正好探亲在家。他挡住了父亲抽向妹妹的鞭子——刚堕过胎的妹妹身体是那么柔弱，寒冬的腊月的时候，他去河里抓那传说特能滋补的金鲤，失望之余他突然发现一直喊着保家卫国的自己竟然保不住自己的妹妹。 返队时上官云去了那个暴发户的公司，当他点燃一支烟看着那个满嘴金牙的混蛋在地上学狗叫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即使自己曾经是英雄也不能逃月兑这一次违纪的惩罚。而他的相恋两年的女友则在一个飘着小雨的清晨离开了，她说她不会嫁给一个因一时冲动而失去未来的人，即使他曾是个“英雄”。那时上官云正看着雨水打湿那一支燃着的香烟，当最后一丝烟消失于柱头的时候他轻轻地说了一声——我理解，而那时女友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人流中。 世事的奇妙就在于此，没想到他的一篇报道“救”了自己。那时上官云才最终明白：自己上千个ri子的苦练比不上一篇涂脂抹粉的报道；自己可以在越野生存中清晰地判定目标，在现实生活中却从未找到过方向；而自己99环的成绩永远只能打中自己。如果还抱着英雄梦，在这个时代里很可能会变成狗熊。于是，那一次，他最终改变了自己。他突然发现，这样活着也很容易，如果不是来到这里，自己很快将会变成“两毛一”，而那时他唯一难舍的——只有亲情了。 可是现在，战靴上那抛弃不掉的柔软的记忆又一次改变了自己，他又重新找回了热血豪情，他从未感到身上的担子是如此之重。 第十七章 与你同行2(求票) “救命……救命……” 火，到处都是火，一切都在震颤，一切都在燃烧，城市在毁灭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快要被烈火吞噬，上官云想伸手去拉，整个人却被捆住似的动弹不得，想大声呼喊喉咙却被哽住了。挣扎一番，猛一睁眼，心中释然，又是一个梦。 不对，不是梦，“救命……救命……上官将军……”呼声凄厉，似乎是马婉儿的声音。 上官云一个激凌，翻身回转却不见了马婉儿的身影。当下大惊，凝神细听发现呼救声自山梁上传来。连忙翻身上马，打马往山顶奔去。三纵两跳已来到山顶，见十来个身着明朝兵服的壮汉正围成一圈，草丛中，两个大汉正自撕着马婉儿的衣衫，婉儿哪见过这阵仗，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只能做无力地挣扎。 “畜生住手！”吼声如晴天霹雳，众贼兵不禁一惊，向山梁望去。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正从山梁跃下，身若电闪，瞬间已到眼前。 上官云心中恨极，清狗尚知怜惜孕妇，这些同族其凶残腌臜更甚！见敌人众多，上官云哪容众贼反应，挥刀便砍，一个贼兵躲闪不及已被削去半边脸颊。这本是一群没有什么战斗力散兵，但见上官云势单力薄，又被他砍杀了一人，纷纷cāo家伙小心地围了上来。 上官员伸手扶起马婉儿，见地上闪落的几块竹笋，已明白了几分。这时战马冲势未减，已到近前。上官云连忙扶婉儿上马，众贼却趁这个当儿杀了上来，上官云回手一抡，几杆长枪便失了准头。上官云突觉小腿一痛，原来腿上已被扎了一枪，鲜血直流。 “去太湖——”上官云自觉今ri很难走月兑，冲着马婉儿大喊，刀背猛剁战马后臀，战马一吃痛“唏哩哩“狂嘶一声，疾驰而去，众贼哪里拦得住。 上官云翻手抽出火铳，“砰”，一声枪响，铅弹正中一个持刀贼兵的眉心。众贼又是一惊，没想到这个青年军官枪法极准，上官云趁敌人慌乱已拖刀杀了过来。 一个兵丁已被双目血红须发直竖尤如凶神恶煞的上官云给吓坏了，未及躲闪，被上官云一刀砍翻。上官云忽觉后背一寒，急忙收身，但左腿已不知使唤了，后背立刻多了三道血痕。 众贼看了连忙冲上来想抢个便宜，哪知上官云左手一揽，肋下夹住刺来的五杆长枪，右手刀抡圆斩去，“咔嚓”声中几名贼兵惨叫声起，原来这一刀用力极猛，竟斩断四名贼兵的手臂！ 上官云此战早已报定死志，带着肋下长枪朝正面敌人扑去，这几支长枪全搠在一名贼兵胸口上，立时气绝。 “战场上死得最快的是胆小鬼！”当年的搏击教官嘶吼着把瘫倒在草地上的士兵们一一踢踢起，而今天上官云最终领悟了这句话的意义。 敌人呈环形包围，上官云无法躲开所有的攻击，当然，上官云并没打算躲开所有攻击，他正打算用一刀换一命的打法来尽可能消灭敌人。格斗是体力与技巧的拼搏，但战争更是意志的拼搏。上官云力气已然耗尽，但敌人也没有远程武器。 此时的上官云凶残之极，那几个被他砍伤的贼兵竟被他按住脖子用刀一一割断了喉咙，看到血人般的上官云跪立在成堆的尸体间，听到那垂死之人喉咙间发出的那难听的嗬咝嗬咝的声音；当上官云背上硬捱了一刀，又收割了一个进攻者的xing命时，余下的几个活着的贼兵终于崩溃了。他们没命地跑，希望跑得越远越好，他们深信即使他们能杀了上官云但自己也会成为陪葬品，没人愿意这么做，否则他们也不会当可耻的逃兵。 上官云虚月兑了，眼前的天地全变成了红sè，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过，血sè中他似乎看到了有一个跳动的身影向自己奔来，那是为自己引路的天使吗？接着，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 “这是天堂，还是地狱？若不是天堂，身躯为何总在飘飘游移，若不是在地狱，为何身上总是火燎似的疼？或者，我还活着？” 上官云努力睁开眼。头顶上的绿荫在缓慢移动，太阳的光芒从树叶的缝隙中透过，不时刺着双眼，几处欢快的鸟鸣声传来，这一切让人忘记身处动乱之中。脑袋仍有些昏沉，但上官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活着，多么好的事！这而这兴奋只会让他更敏锐地感觉到周身的疼痛。“哎哟，”上官云只感觉身下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背在背上。 “将军醒了！”一声惊喜的娇呼传来，竟是马婉儿！惊喜之极的马婉儿手未擎住，“哎哟——”上官云一摔在地上痛得他咝咝直抽凉气。马婉儿惊叫一声，连忙查看上官云的伤势，“摔着了没有，摔着了没有？”那种懊悔与关切，甚至还有些许惊恐的神情让上官云心头一阵温暖，痛感大减。 “我没事。呃……我……是你救……回来的？”身受重创，失血过多的上官云说话有些费力。 “嗯……将军昏过去两天了。”马婉儿头发蓬乱，眼角喜极而泣的泪水还未拭去。说完，便低下头去。 上官云问的这句话有点多余，自己躺在人家背上，还能是谁救了他？然而，上官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一米八0的大块头，这弱小的女子是怎样背起来，又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背着他走了这两天的路程。她才十七八岁啊，而且，还有身孕！ 上官云心cháo起伏难平，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一个的力量当然没多大，女孩马婉儿的力量更小。当上官云，一刀砍破马臀，战马狂奔起来的时候，马婉儿只能闭着眼惊恐地抱住马脖子任它撒野。跑出几里地后，马婉儿才认识到，上官将军把生的可能留给自己，而自己要独战那数十匪徒了。“太湖，太湖。她知道上官云叫自己去太湖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是，去了太湖又怎样……”想到要离开这个给了自己这动乱生涯中唯一的安全感的上官将军，想到那黑夜中温热的眼神，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猛然袭来。 马婉儿身子一偏滚落马下，奔马太急，她又不会御马，这是留下的唯一办法。然而，等到感觉身体一阵剧痛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是带孕之身…… “他不会死，他不会死……”马婉儿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地相信，然而，她就是用这样的信念支撑着自己走了这段崎岖的山路。当她一瘸一拐地来到上官云昏倒的地方时，立刻被血肉模糊的上官云给吓呆了。天可怜见，人虽然还有呼吸，但除了一张脸还有人样外，身上是二十多处深浅不一的伤口，肌肉翻卷了出来血流不止。自小身处深闺的女孩哪见过这阵仗，情急之下，四处找些布条在上官云身上层层包扎起来。 …… 看着粽子似的自己，上官云不禁苦笑，这样包扎，伤口化脓发炎就会要了自己的命，亏得自己在特战大队体验生活时学了野外生存这一手。 可一想到就是面前这位瘦弱的女孩，半背半拖一百六十多斤的自己走了这两天的路，没有她，或许自己早已抛尸荒野了。上官云不禁感激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女孩： 鬓发零乱，清瘦的脸蛋上涂抹着污泥，衣衫破旧，鞋子——她竟没有鞋子！ 两天前纵马狂奔时，马婉儿的鞋就丢了。找了几只男人的鞋子，然而她那一双纤足哪能穿住。又怕贼人回来，便匆忙地用布巾包住双脚，拖着上官云走了这许多的路。而现在，那双纤细的小脚已渗出了丝丝血迹。上官云痴了。 上官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知道身边水囊中不多的水全润泽在自己干裂的双唇上，不知道每ri“上官将军上官将军”被呼唤了多少遍，更不知道漆黑的夜晚，这个不会生火取暖的女孩颤抖着娇躯和自己相拥而眠，而黑暗中比豺狼还要恐怖的是内心那违背礼法纲常的痛苦对她心灵的噬咬。马婉儿已觉得自己该被雷电劈死上百次了，然而一种强大的力量，让她用自己去温暖那个冰冷的男人。那种力量，她无法抗拒，哪怕因此死去。 …… “呃……婉儿姑娘”上官云觉得这不是大抒感激之情的时候，“能否去……找一些药草来。”周身的疼痛让他明白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如果没死，就要好好地活着。 “行，可是……我……不认识。”马婉儿焦急的语气中饱含羞愧，她觉得她什么都不能做。 “能的，你能的……”上官云鼓励道。一边已开始对着马婉儿比划着几种药草的名称。 然而，上官云的现场培训不是很成功，马婉儿折腾了半天，抱了一大堆各sè的野草来了，她还是分不清上官云所说的几种常见的止血消炎草药。上官云埋头费力地找了半天，没找到一棵他想要的。 上官云轻叹一声，马婉儿的心思甚是敏锐，幽幽地说：婉儿是不是很笨？什么都不会做……”上官云连忙抢过马婉儿拭泪的手，端详着，一阵心痛，因为拔草不得法，细腻的手掌已被草叶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几根刺针断在手掌内，马婉儿，你不知道疼么？ “傻女子……”上官云看着马婉儿轻轻地说。 他用力捏住被刺破的地方，用指甲从那纤弱的手掌中拔出草刺。有一根草刺刺入很深，上官云低下头用嘴唇吮住想把它吸出来。马婉儿浑身一震，本已娇羞万分，现在更是把持不住只觉天眩地转，就要晕倒了。似乎她该抽出手来，可她自觉全身那么无力与娇慵，身轻若飞，若不是有一只手掌被握住，恐已不知被风吹向何方。 拔出那根刺来，上官云才感觉到马婉儿的异样，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自然很难体会到马婉儿的这一番心思，但自己也觉得马婉儿的纤手，柔若无骨，让人不忍放下。突然想到这个时代男女之大防，连忙道歉，“婉儿姑娘……唐突了。”见马婉儿似刚从梦中醒来，眸子惺忪，那蓬松糟乱的秀发竟别有一种风情，哪有半点嗔怪的样子。上官云心中不禁一荡，才自责这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却又为自己仍能保持些君子风度沾沾自喜。 “我再去找。”话音未落，马婉儿跑开了，上官云却还在出神。 这次倒不是白费力气，竟找来了一些，接着马婉儿又照着样子找了一些。上官云连忙忍痛揭开身上的布带，把几种草药放在嘴里嚼了一通，取出弹袋里的火药洒一点在几道大伤口上，一敲燧石，“哧——”火药燃尽，表层皮肉尽黑，连忙把口中的草药沫抹在伤口上，再用带子扎好，上官云已是一身大汗。 上官云这刚从特战队学来的本事，虽还不够熟练，但身边的马婉儿已用拜神的眼光望着上官云了。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似乎没有他不会的事情，那么自信从容，是的，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完美得让自己觉得很渺小。 她不知道，上官云也有同感，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呃，女孩。前几ri还是那么忧郁和胆怯，这几天的变化是如此之快。如果说这之前觉得她是可怜，那么，现在可怜中更多地觉得是可敬可爱。上官云一面嚼着内服的草药；一面想着这些心思。 沉默，沉默，尴尬的沉默，美好的沉默。 …… “咕噜噜”，上官云月复如雷鸣，率先打破了沉默。虽然夫子也说“食sè，xing也”，上官云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马婉儿禁不住“卟哧”一声，笑出声来。 “咕噜噜”，这次却不是上官云，上官云这时得意了，“哈——哈——哈——”朗声大笑起来，惊起林中的一群飞鸟，马婉儿已是羞得无地自容了。 若干年后，你若问这两人，一生中最觉愉快的是什么时候，他们一定会想到那个永远难忘的劫后余生的中午。 第十八章 与你同行3 “砰——”上官云潇洒地一抬手，一只大呆鸟从树上掉了下来。这几ri走走停停，上这云的伤口遂渐痊愈，行动也方便了很多，因此，就更爱显摆自己的枪法了，毕竟他也很年青。 没多一会儿，大鸟早已被拔毛去皮且烤香，成了他们的午餐。毕竟考虑枪声会惊动不知什么人，上官云没敢多放枪。每次，马婉儿又一次用仰望诸神的眼光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这家伙还有什么不会的，跟着这样的人，永远不会饿肚子——马婉儿出神地想，直到大半片烤肉递到了她的面前。 “你多吃一些，别饿着，上官云做这些工作时，周身仍是冷汗直流，然而，他实在不忍心让这个女孩再担忧什么。 “你多吃些。”马婉儿推让道。 “你多吃些。”上官云又把肉推了过去，“呃……孩子……” 马婉儿娇躯一抖，不再争执，接过烤肉吃了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是个弃妃，原来自己已是个……兀自想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流入嘴角，那味道好苦。上官云也意识到了一些，心中暗叹，可又不知从何劝起。 “将军……救奴家……是因为奴家是嫔妃？”这样的问话，她不知鼓起了多少勇气，仿佛上官云的回答对她是一次宣判，她惶恐地等待着裁决。 上官云猛地拽过马婉儿的胳膊，凶狠地一字一顿地冲着她吼道：“从今天起，不准再提奴家这两个字，听到没有！”还yu再说，忽觉胸口一痛，闷哼一声，手抚胸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却还瞪着马婉儿。 见上官云如此受苦，马婉儿心中大悔。看到上官云没事，才又放下心来。可虽被上官云训斥了一通，心里却又踏实了很多，她觉得上官云跟其他人对她都不一样。 良久，上官云抱膝坐了起来，认真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孩： “其实，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你相信吗？” “奴……我……相信。”婉儿轻声应道。 “我是说，我不是这儿的，不是这个朝代的，我来自几百年后，你也相信？”上官云提高了声调。 “嗯”，婉儿认真地点点头，“是的，我相信。” “你，怎么可能相信？” “我……相信。” “不，你不会相信。” “我，相信。” “为什么？” “我相信。” …… 上官云不再争辩，长叹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似在心理一直想找个人说说这些，一个人保守这天大的秘密让他疯狂。 两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着，直到火堆燃尽，飘起的最后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林中的树木都映出一些红晕。他们痴痴地望着远方—— 夕阳，真美…… …… 虽是傍晚，六月的太湖水依然十分明亮，一只舢板在头缠白巾的水手的熟练cāo纵下在碧波上掠水疾驶，轻快无声地划过如镜平滑的金sè水面，显然，划船的是个老把式。 上官云立于船头，心内感慨自不用说。回家了，历经十多ri的辗转奔劳终于回家了！远处飘来的吴侬小调成了最美的乡音，而上官云最想的还是找一张属于自己的床然后躲下美美地睡上一觉，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舒服地睡上一觉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sè。太湖好美。”坐于舱内的马婉儿一直在好奇地饱览着这太湖风光，见景sè佳丽，情不自禁吟诗赞道。 “呵呵，”上官云笑道：“可我此刻最想的还是那更美的‘太湖三白’。” “太湖三白？” “对，这‘太湖三白’便是那太湖银鱼、太湖白鱼、太湖白虾，可是好东西啊！”上官云情说到这儿，自己倒已是垂涎yu滴了。其实这倒是他后世的心得，并不知此时情况。 “馋样！”马婉娇嗔道，完了还飞了一个白眼。上官云心中一荡，只觉得被这小妮子训得是万分舒服。随即暗骂，自己快可称为古代贱男了。 “chun后银鱼霜下鲈”，讲的可是这太湖三白的银鱼？” 上官云心中一格噔，心道：你可别拿古诗吓唬我了。 “呵呵，等到了驻地，由上官大厨亲自下厨为你做这‘太湖三白’还不知谁的舌头会被吞下肚去呢。”上官云自伤好些后，一路上逗着这小丫头片子开心，又爱拿大哥牌子，马婉儿在家里可也是个淘气宝宝，这旅程上斗嘴的事是常有的。 “唉，你不说倒好些，现在确是有些……”明时的男女之大防在仕宦家庭里还是很要紧的，马婉儿这一路下来因了上官云的xing子早把这些规矩稍稍逾越了。如此亲昵之语，实是没把他当外人了，那，又当什么呢？马婉儿也说不清楚，只觉得与他在一起，少了许多禁锢，十七年来，这段苦难的行旅却是自己最为幸福的时光。 眼角乜斜，偷瞥了一眼船头之人，见夕阳下的他满面余晖，说不出的恬谈，蹙眉凝望远方的神情让马婉儿看得痴了，一时心中但愿这船儿永不到岸，天地间就这两个人儿，就这样向前，向前…… 然而，船终于还是靠岸了。 上官云的回归似乎给太湖水寨集体打了一支兴奋剂，人们沸腾了。哨兵前去通报时，吴易诸人正在帐中议事。刚听到通报，鲁壮噌地站起身，一把拉过报信兵丁急道：“你说什么？我那上官兄弟……回来了？”语气中满是疑惑，见那兵丁使劲点，才知自己情急中勒了人家的脖子。 “俺的好兄弟哎——”鲁壮大吼着冲出帐门，也不顾自己而立之年的人了，便往渡口奔去，外面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看他跑，便有好事者也一哄跑去了。吴易等人弄清情况后，也急步迎出门外。 上官云搀住马婉儿刚下得船来，那鲁壮已奔至径前，一把抱住上官云就地转了一圈，乐得哈哈大笑，不停地喊想死老哥了，想死哥了。又觑见马婉儿，奇道：“咦，这才几天，就带回来个婆娘！真能耐！” 上官云马婉儿两人面sè通红，两人异口同声斥道：“胡说！”这下更觉羞赧了。上官云真想狠狠地冲他那猪腰子脸上来一脚。 鲁壮却一脸无辜，方要争辩，吴易、张衡、范氏兄弟等人已快步迎了上来。却见范苍带着几名兵丁不知从哪拾掇出一挂长鞭，噼哩啪啦放了起来，真如过节一般。 众人方待见礼，忽见人群中跑出一人跪倒在马婉儿面前。“宁妃娘娘，可回来了……奴才见娘娘。”说罢又干嚎起来。正是那ri从刘良佐军营中逃出的司礼太监田成，这田成自逃出后一直心中不安，心知自己在众人眼中不过是没有主子的阉人，自己平ri作威作福，这下福王倒台，才知自己好ri子不多了，身边又没带什么金银细软，这时随便一个小头目都能要自己的命。但自己深知，如果这时冒然去投新主子，先不说情况不明，即使找到了，人家还不用弃主而逃的罪名把自己给剁了。这时忽见到马婉儿，真如拽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自然是痛哭流涕，倒是有几人真诚。 马婉儿猛地愣住了，心中由惊愕到悲切，由悲切到失落，刚才的兴奋劲儿被这一半跑杀出的程咬金给骇到了九霄云外。 这田成为何如此称呼马婉儿，其中确有一番曲折，原来逃跑时本没想到带她，但她于宫中怀孕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把她也带跑了出来。跑至黄得功军中时，弘光良心发现，便封了马婉儿为宁妃，他以为这是对马婉儿，却不知这是马婉儿最为恶心之事。逃难时玉玺都未带，因此，和朱大典、阮大铖、方安国等人的任命和诰封都写在空白纸上，草率得很。但毕竟有这事实了。 马婉儿在路上已经得知弘光被押入江宁大牢的消息，暗自庆幸自己终于离了这魔窟；上官云也知这弘光帝不久后就和那个“北来太子”一同被押压入běijing，随后被杀，以为马婉儿可以解月兑了，哪料想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立刻，欢迎仪式如同一场闹剧，众人之前也听田成说过这一段公案，没想到，上官云竟然把她救了出来。众人当然不知，那时上官云只怕不要弘光，也不会弃马婉儿于不顾的，虽然救弘光是他的决定。面对这从天而降的皇妃，各位大明子民只有俯身参拜了。 上官云心中有说不出的别扭，一路温柔疼爱的“小妹”，这里面还有自己说不清的别样情怀；现在却要……但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异样，便连忙躬身施礼，让他跪下是定然不行的。 面对众人纷纷参拜，更有跪礼者，马婉儿手足无措。这时见到上官云躬来，一时口中发苦，脸sè煞白，只觉天旋地转，浑身瘫软下来。 第二十三章 初会夏完淳1 太湖左营各小队训练稍有小成，部队便匆匆地进行了合成演练。合成演练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个新词，但对于这位经常口出异词的上官，大家都已习以为常了，并且深以为这种叫法更专业。上官云对冷兵器时代的水上作战不甚通晓，平时网上得来的战术知识也只能纸上谈兵，鲁壮、张衡等人更不jing通，所以水军的演练一直是吴易命沈自炳营中的好手来进行指导，众人学习热情高涨，上官云甚至整理了“水上作战一百问”在营中传抄学习，众人一看这个办法甚好，整个太湖水军立刻推广开来。 今天是左营水军的第三次合成战斗演练，上官云特地请来了其它诸营主官前来观摩，旁边还有不少扬州老营的人们在观看。吴易、孙兆奎等人见左营军这将近一个月内闹的偌大动静，也想看看实际的效果。 小小的漫山岛今ri也能算人山人海了，众人方坐定，却不见了上官云，正自奇怪。忽听“轰——轰——轰”三声炮响，小岛震动，一阵整齐的踏步声传来。众人不禁抬头，目光不禁一凝，全场立即鸦雀无声。 远处小山左拐处，一面血红的大旗先露了出来，晨风中红旗猎猎，上书“太湖左营”四个大字。旗下是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过来的火枪方队，他们昂首挺胸，步伐齐整，肩上是一sè的火枪，那领头之人正是上官云。快至径前，呛啷声响，只见上官云抽刀在手，猛地斜指前方。“嚓“，方队兵士，猛然枪尖斜指前方，目光前凝，那闪亮的枪刺早晨的阳光下闪着寒光！ 后面是统一着太湖义军服饰的白布裹头，灰布衣衫的数百人的方队也是意气奋发，斗志昂扬。 众人平素哪见过这种阵势，先是一愣，不禁热血沸腾，战意倍增！ “杀——杀——杀”走至众人正前，这数百健儿齐声怒吼。“杀——杀——杀”，那浑厚的声音在太湖中传得很远。这是被屠戮人民的愤怒，这是被压迫民族的呐喊！ “杀——杀——杀”，“杀——杀——杀”，又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声响起，这呼声虽有些杂乱，却更为浑厚和辽远，那是观摩诸人和周围百姓在应和着齐声呐喊。 “杀——杀——杀”，“杀——杀——杀”…… 太湖人群情激奋，战意狂燃！ 如何激励士气，如何振奋民心，那就让军人和人民发生共振吧！深谙此中之道的上官云投入了巨大jing力搞这个现代版阅兵式，其目的正在于此。 如果说上官云的阅兵式给人们以心灵的激荡，那么接下的作战演练，无疑又让每个人大吃一惊。 首先是火枪队的陆上shè击演练。这五十多支火枪已全按照上官云的设想进行了技术上的改进，尾部换装的闭气螺栓增加了膛压，铅弹用浸蘸油脂的麻布片裹紧装填提高了装填速度，照门准星也进行了矫正，因此shè程、shè速、jing度都有了一定的提高。众人目测见靶标均放于一百六十步开外，均认为这样的shè程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洪武朝大明军中对将佐考核标准是：shè弓将佐远者也只求达一百六十步，且只要十二矢五至即可，至于一般兵丁只要一百二十步，即使臂力过人者也只能达一百八十步，若是二百步开外，只有床弩可以有这样的shè程，但这样的shè程是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其时，火枪的有效shè程也只能达百步开外。 众人心中嘀咕，上官云已经亲自指挥火枪队shè击了。 “列队！” 随着干脆利落的口令声，军丁训速分三队站好。 先是分卧、跪、立三姿齐shè，“装弹！”“shè击！”——“轰”；“装弹！”“shè击！”——“轰”；“装弹！”“shè击！”——“轰”shè击场上硝烟弥漫，几十支火枪齐shè一切从实际出发甚有声势。接着是三批次连环shè击，shè击令下，枪声不绝于耳，这种shè法的好处是，面对正面敌人能持续保持火力，对敌人冲锋部队会造成很大伤亡。 “收队！”火枪队快速集结跑步离开了shè击场，留下了满场的硝烟和惊愕的人们，良久，全场爆发出惊喜的呐喊声。老百姓看的是热闹，但吴易诸人在上官云的陪同下走到靶前时，不禁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人形靶具均是头面被击中，百上所蒙厚牛皮竟被洞穿！这才训练不到一个月呀…… 接着是水军演练，战船的追逐、拈连就连水战老手也频频点头，而更让他们吃惊的是，有限的几门火炮的jing准shè击，在移动中攻击，几乎弹无虚发。这可是上官云用最笨的办法花了半月的功夫的训练成果。当初是想给炮手们上上抛物线原理的，可面对一群文盲的上官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而是根据距离、船速、装药量拿出了cāo作规程和炮shè数据。 当黑骑军的弟兄们在离战船数丈开外即用手中飞索，从湖面上箭一般地滑至“敌船”上，面对看着那一个个高难度的惊险动作，全场终于又一次沸腾了。对那些jing神生活并不丰富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一场jing彩的杂技表演；对那些感怀世事的爱国士绅来说，这又是打了一支强心针；而对于台上观摩的吴易等到人来说，则是上了一堂生动的军事理论课。 演练刚结束，上官云就带着自己的黑骑军开赴了马山一带。今ri是他当值，他要用这个机会对这支特种小分队的进行战场手语暗号方面的训练，上官云对此项也不很专业，毕竟只是在特战队体验了几个月生活。但上官云只是给大家打开了思考的新天地，在今后的实战中他们会使这些更臻于完善。 吴易、孙兆奎等人这次受到的触动很大，平ri听上官云在军议上提出一些军事设想，因为自负颇通水军，大家并未把上官云的话往心里去，但今天他已用实用向大家证明，他是对的。因此，船还没靠岸，吴易已经和孙兆奎在谋划如何向左营学习了。 然而，遗憾的是太湖水军没有这个机会了。 西山岛上的中营会客室，一位白衣美少年正在等候吴易的到来。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此行是要和来太湖水军谋划一件大事。 白衣胜雪，剑眉朗目，这位客人正是那五岁知经，七岁能诗，八岁作文，十二岁即名满江南的翩翩少年夏完淳。夏完淳此时年方十六，与其父夏允彝俱入松江总兵吴志葵军**图反清大业。在双方大人的授意下，他在军中与同样是名门之后的钱秦篆成婚。而第三ri就撇下了新婚的妻子，走上了抗击清军的战场。他来此的主要目的，是要与太湖义军联军共同进击苏州。 在另一段的时空的历史中，夏完淳是松江举事失败后才和其师陈子龙一起转投吴易水军的，而现在，因为太湖四处派出的联络人员，他们便更早地知晓了太湖的消息。世事到了这儿似乎有了一个扭转。 夏完淳的到来无疑让吴易喜出望外，彼时信息闭塞，与外界音讯难通，因为夏完淳的到来，使太湖众人的到了关于苏浙一带的更为确切的消息，也让今后的打算有了一个更全面的战略方针。 午间吴易为夏完淳接风，上官云还在马山练兵未能赶回，但席间此次战略方针初定，太湖出兵当在近几ri了，只等上官云回来做最后军议了。吴易诸人对上官云提出的意见向来都是非常重视的，这次练兵之策稍稍迟疑了一些，众人现在已自后悔了。 傍晚，当上官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漫山岛的码头上时，左营已经开伙了。数天前，左营的晚间伙食已全改为炒面了，这是在上官云的亲自指导下，花了五十多人工炒制而成。 第一天的炒面推广运动是遭受到情绪抵制的，士兵们已习惯于服从上官云的命令，军官们也习惯于接受上官云的长官意志了。但那是在军事指挥上，对伙食的突然变化，军士们情绪上的不满是很大的，慑于上官云越来越重的威严，没有敢说吱声。 但一顿饭毕，倒是剩了大半的炒面没人吃。不怪大家报怨，皇上还不差饿兵呢。一把入喉，立即粘住的嗓子，火烧火燎的难受至及，没有菜，只有一碗凉白开，实难下咽。一顿饭都是懒懒的筷子，懒懒的眼神。上官云见这怪异的气氛围，没说什么。 第二ri早上的馒头消耗量大增，大家伙吃得特别香。上官云是最后一个走进饭堂的，“咔——咔——咔”陆战靴踏在地上特别地响，士兵们惊异地看到，他们的上官将军一手端凉白开，一手持炒面，走到了大堂zhongyāng的桌旁，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起来，那上下艰难咽动的喉结让很多人为之心颤——那是他们昨ri剩下的！而上官云则以为这比压缩饼干的味道要好多了，很多军士们突然觉得自己手中的白面馍成了一块烫手的热山芋，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第二ri中午，当上官云依旧一手持水，一手持炒面，踏步走进饭堂，坐到那属于他的座位上又吃大嚼时。有人坐不住了，张衡第一个走到那堆在众人面前的炒面前，舀了一大碗，就着凉水大吃起来。鲁壮心里骂声娘，便和众人一起拥向炒面堆……在这次和上官将军的暗战中，所有人都失败了。可是，多年以后，你若问这些人他一生中吃得最开心的饭，他多半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和帝国元帅一起共享的那顿午饭，说不上开心，反正很特别。 他们当时还不知道的是，在以后的很多ri子里，炒面将会是他们的主食，而有时，连吃炒面也成了一种奢望。 “我等还在苟活，然中华大地民不聊生；我等月复无饥馁，可我大明子民饿殍遍野。生于忧患，生于安乐。我等切记！”午饭过后，上官云如是说道。 “咔——”，整齐的立正是士兵们的回答。 而上官云心中想的是：“一支能把炒面当作三餐来吃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 第二十四章 初会夏完淳2 晚饭毕，上官云和一些将佐未及歇息便分乘两条小舢板往西山老营疾驶而去，上官云已得知夏完淳到来的消息，上官云幼时曾读过夏完淳的传记，对这年方十七就已慷慨就义的少年英雄甚是崇拜，如今，即使知道将要会面的是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少年郎，心中依然有压抑不住的激动。但现在他却不能去见夏完淳。今晚是上官云一手组织起来的兴明学会集会讲学的时间，他不能不去。 兴明学会的创建是和新军的建设同步进行的，按上官云的想法，扬州人杰地灵当有不少俊才，这留下未走的人大多是反清的坚定力量，因此，他是把这兴明学会当成自己的人才库来建设的。参加人员均是能识文断字的书生和自己军营中的主要将官，他要用自己的思想来努力影响和改造他们。 上官云还未进学馆，已听到里面传来了争执的声音,原来是两个年轻人在争执大明军频频落败的原因，这正是今是集会的话题。上官云走进去，众人忙起身施礼，上官云还礼毕，环视全场，见有百十人的模样。朗声说道：“前ri里，我们谈到唐宋由盛而衰的教训，其目的在于鉴古而知今。刚才两位在争执我大明军频频战败的原因，在下愿闻其详，这也是我们今晚的议题，言者无过，惟忠诚忧国尔。”这段话当然不能算是地道的古白话，但众人好在已适应，也因为大家下意识里把上官云当作军中武官，对他要求不是很高。但每每上官云抛出的观点又往往让众人惊叹不已，所以，上官云这个会长倒还是名副其实的。 “大明之败，首在宦官乱政，由王振始，至刘谨、魏忠贤，及至弘光朝之诸阉党。太阿倒握，威福下移，杀人至惨，而不计手法，举朝野命，一听于宦竖之手，良可叹也！如此朝纲不振，内政乱则外兵疲，焉能不败乎？”说话的人是扬州生员杨子奇，其父乃原扬州梅花书院山长，家学渊源颇深。史上未有其名，但上官云颇为欣赏这个小伙子，这时势造英雄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在下倒以为，弘光朝之败，败在马士英、阮大铖之流手中。jiān臣当道，而忠勇被谤；小人当朝，则志士蒙冤。想我史督师有经邦纬国之才，却被小人玩弄于掌上，大才不得施，只能含恨以身殉国尔。”有人提出了另外的观点。 “武将跋扈，不听将令，我江北国地尽入贼手。”又一人大声插话。 “皇帝不理朝纲，不见那王铎的题联么‘万事不如杯在手，今生几次月当头。’这帮上位者真是好手笔啊！如此君臣，我大明焉能不败……亡？”说话者却是扬州名绅王傅龙，说罢此言悲从中来，已是嚎啕大哭，油灯下花白的胡子抖动着，家破人亡却依然是忧国之甚，其情感天动地，座中一时应者颇多。 上官云见此情景，深吸了一口气，缓声说道：“老先生不要太过伤心，但留一口气也要与那鞑虏血战到底！” “想我华夏千年古国，源远流长。创造了多少文明，却也经历了多少异族入侵的涂炭。可是，放眼历史长河，哪一个异族不是落了个灰飞烟灭，可我华夏还在，我大汉还在！” “此因何在，救国，从不是靠哪一盖世英雄，也不是因为哪一名君贤相！是因为——人民！如海之渊，却如沙之散。中华民族只是少了那一口气在，有了它则能凝沙成塔，载我万里江山；有了它则能翻江倒海，摧枯拉朽，掀起万丈狂澜！” “那口英雄正义之气，正在你我之身上。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只要你我不灭了这不屈之气，我泱泱之中华大国就不会灭亡！”这一番慷慨之言，发音高亢，余音犹在大堂上嗡嗡作响。 “好！好一个‘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听到有人赞赏，上官云才意识到自己引用了鉴湖女侠的诗，显然众人以为这是上官云所作了。这句诗的确让在座诸人为之热血沸腾，用于此当不辱没女侠之声名。 突见门外大步迈进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身材欣长，容貌英俊，浑身散发出一股英气。见这少年如此风采，众人暗自称赞。刚才发语叫好，正是此少年。 “夏完淳，定是夏完淳无疑”上官云心想，方要上前迎接。却见那少年，紧走几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在下松江夏完淳，拜见上官将军！” 夏完淳本不知上官云，午后议事，因众人说上官云未到，还得他来后进一步商议为好。这才想到打听一番，听众人一番感慨赞叹，方知此间竟有这样的英雄，顿起接交之心。傍晚在西山扬州老营一番探看，见老营管理章法新颖，井井有条，跟别处相比，优劣自分，听营中众人提及上官云那种满脸敬重的神sè口气，那种想早ri得见英雄的心情又是是焦急了几分。 晚间听说老营有这兴明学会，顿生探访之意。毕竟少年心xing，也自恃有几分才学，因此便在这门外听听墙角，心中却存着几分较量的意思。刚才上官云和众人到学馆时，夏完淳已上下对上官云打量了一番，晚间面目看不甚清楚，但上官云那挺拔如绷弦的英姿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自己身上缺少这种莫名的东西。而同来诸人那步调一致的行走则让他有点儿震惊，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莫名的感觉。 听到上官云那气势磅礴的一番话，胸中顿时热血上涌。上官云那‘如海之渊，却如沙之散’的评价，那‘正义之气’的号召，都让他觉得如饮醍醐，待到上官云吟出那‘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的诗句时，夏完淳已是情不自禁地击掌叫好了！ 上官云当然不知道这里的曲折了，见少年时的偶像行如此大礼，早冲过去一把挽了起来，随即和他携手走至前面，那亲热模样真让人怀疑他有断袖之癖。上官云的热情连夏完淳也有些吃惊，心想可能上官将军待客一直如此吧，又哪里知道上官云这一番心思。 “存古兄弟少年英雄了得，才气名满江南，为人忠肝义胆，今ri得见，果然英挺不凡。”上官云呵呵笑着，又把夏完淳引荐给各位。夏完淳一一见过礼，当下也不客套，便对上官云说道：“完淳不才，在外面听到上官将军对时事之论，甚是jing彩，在下受益颇多。众位英雄谈到我大明兵败之因，似无定论。还请上官将军指教一二。”说罢躬身又施一礼。 上官云见如此，便不推辞，走到屋子内高台，朗声道：“为国为民，不挟藏私，上官所言，唯抛砖引玉尔。” “我大明自太祖驱北虏而兴邦立国已三百余年，其间兴衰因由当然头绪复杂，难以辨清。但观江南弘光朝败亡之因，无他，唯不和而已。不和之因，唯一‘私’字而已。三才者，天、地、人，我大明顺天而生，未有不占天时也；我弘光朝定都南京，虎踞龙盘之地，又有长淮、大江为屏，未有不占地利也，然落败之因何也？唯失人和而已。”全场一片肃静，众人都被上官云之论给吸引了。 “不和有二：民与庭不和，官与官不和。诸公当见，我明军之凶残匪尤不及，军民渔水一家亲，可明军已失民心矣，朝庭横征暴敛，民心思乱，大明十数年匪患均为官逼民反，蔫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清兵已饮马淮水，我朝堂上依然党争不止，督师长于朝政却统兵在外，士英惯于统兵，却位居高堂，四镇所部又互相拼杀，鹬蚌相争得利者唯满人矣。”众人听罢，纷纷点头称是。 “余观不和之因，均为一个“私”字。在民为私，则只求生之苟且，不管江山动乱；在官为私，则为朋党之名利，互相攻讦；在君为私，则只顾一人之享乐生死，至万民于无地。如此一来，国将不国了。” “那，当今之策当如何？”夏完淳问道，众人也屏息等待。 上官云微微沉吟，关于这个问题。上官云已思考了很长时间，史学发烧友们也曾在网上论战过。观点颇多，上官云也有自己的想法。 “当今之计，唯求‘和——而——不——同’！” “和而不同？” “对。”上官云接道说道，“唯有和而不同，才能结天下士民之心。” 上官云顿了一顿，大声说道：“无论贵贱，不论出身，不论贫富，贩夫走卒，山头结草，昨ri降兵……只要有一共同之愿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团结到这一面大旗下，共同奋斗，大明必将兴盛，中华必将复兴！” 上官云之言铿锵有力，在大厅嗡嗡作响。话已说完，大厅里无人应声。众人都在心中体味着一句话——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中华——中华——中华”这个新鲜而振奋人心的词汇撞击着每个人的心胸，仿佛有一股火焰要从中奔流而出——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1645年闰六月的那个夜晚，太湖水寨上空突然暴发出一个最强音——“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从那一刻起，大明力量重新凝聚到了一起。大明的战车隆隆开动了。”后世的史学家，总爱浪漫地给前世历史以评说。而实际上，这个口号当时只是在太湖上空唱响了，有些人并不这么想。上官云对这个时代人们普遍的心理认识毕竟也是来源于几百年后的浪漫猜想，真正溶入这个时代，很难。 而现实，则是残酷的…… 第二十四章 初会夏完淳3 入夜，太湖水面淡淡星辉闪动，远处是几点跳跃的渔火，何等静谧安详。 夜已深，水面上竟还有人乘船优游，朦胧中看去，却是两个青年人。一个英挺峭拔，一个俊秀飘逸，正是上官云和夏完淳。 一叶扁舟，两点光火，三四碟小菜，五六杯淡酒。然而，只要能得一知己同饮，夫复何求？ 起先两人自然是谈些国事民忧，甚是神情激越，三五杯小酒下肚，话题延伸，夏完淳便连革命家史都搬出来与上官云共享了。上官云一面含笑听着，一面印证自己后世书中所得，觉得大体是这样的。只是这一番交谈，觉得少年偶像倒更像自己的亲密兄弟了。关于自己，上官云只把早推敲了多少遍的个人简历报了出来，应当没什么漏洞的。这一番神侃直到凌晨两人才在这船上昏昏睡去。倒不是上官云有打探个人**的癖好，夏完淳才德兼备也不是个浅薄之人，这只算是话逢知己千句少了吧。 上官云对夏完淳的背后的家世亲朋是非常关注的，史上夏完淳父夏允彝在江南士子中素有威望，完淳自己称江左少年且创“少年得朋会”也招揽了一些忠志之士，其师陈子龙也是史上留有威名之人。其岳父钱彦林及其堂兄钱秉正是嘉善抗清首义的英烈之士，而嘉定抗清志士候曾峒一家正其姐姐夏淑吉本家。 众多人脉均为夏完淳一人所系，如能成为志同道合之友，那对于实现上官云心中所志，实在是个大大的帮助。即使没有这些，上官云已然下定决心，要把这当代最杰出的青年绑在自己隆隆的战车之上。 “完淳老弟，有我上官云在必不会让你壮志难酬,助我成就一番大业立下不世功勋吧!”上官云这样想着便沉沉睡去，而梦中的夏完淳不禁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我？” 第二ri，西山太湖水军中军寨，众将云集，吴易居中而坐，众人分列两旁,每个人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大战在即了。大厅zhongyāng，是上官云照着江南地理图，和几个教导队的学员一起做出来的大型作战沙盘，河岳山川城池尽收眼底。 众人望着这一幅立体地理图心中惊异，情不自禁地发出啧啧赞叹！可以想象，一个战斗指挥者凭借这幅图完全可以最明确地掌握战场形势并作出种种假定。 上官云正按夏完淳和太湖水军的斥候提供的情报，对地图上的敌我态势做最后的标注。清军自拿下南京后，以其为大本营，又兵分兵东向，重兵驻于各大城市及沿海地区，并没有占据广大区域，统治还很不稳固。自六月下旬，清庭发出剃发令后，江浙一带抗清起义的呼声此起彼伏，大江上下风起云涌，如能联合起来必能一举扭转江南战局。 初步的战略设想是，以从吴淞退至松江一带的吴志葵水兵为主力登陆作战，联络陈湖、太湖一带义军攻下苏州，切断南京和杭州的联络；由嘉兴、嘉善两地义军攻打杭州解决浙西清军；再由嘉定义军联合荆本彻、张士仪义军出兵攻击沿海一带清军。松江由陈子龙、沈犹龙等起兵与义军成犄角之势，侧应各部义军。得手后，举各地义军兵力，拿下南京恢复大明半壁江山。 上官云按众人提示，对沙盘进行最后标注，一会儿，一幅敌我态势图已清晰地展示在众人面前。结合夏完淳刚才的讲解，众人对当前形势又有了更为清晰的了解，纷纷摩拳擦掌表示要大干一场。 众人昨ri已形成定见，今天主要任务是战斗的具体部署。吴易见众人神sè兴奋，唯有上官云作沉思状，便问道：“上官都督，对此次联合起事有何主张？” 昨ri晚上夏完淳已和上官云具体提及此次义举，上官云不是史学家，对这段历史的细节记忆不是很清楚，但对江yin、嘉定、昆山等地的屠城惨案印象尤深，而最终的失败结局他是知道的。 今天由夏完淳的介绍看来，结合左营侦察人员的回报，即使不知道这段历史的结果，他也认为此次行动不太乐观。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绝佳时机，如果此次不采取行动的话，局势稳定下来后就没有任何起事的可能了。 上官云担心的主要是这样几个方面：首先，此次举事之人都乃夏完淳一系亲朋师友，倒不太担心大家心怀二志。只是此次举事除了吴志葵部外其余都是未经训练的民兵，这些人作战能力是有限的，其中估计还有很多盗贼样人物混入其中，一旦战事不利很容易作鸟兽散；其次，夏完淳在介绍各处情况时，对清军重要城池的防守兵力并没有更为具体的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今，只对敌情有一个泛泛的了解，此者堪忧；其三，这段风起云涌的起义最终以惨败而告终，参于起义诸人大多壮烈殉国，这个结局是有历史定论的，上官云是清楚的；最后，因为当时通讯手段简陋，不能迅速共享敌情，很难真正协调一致进击。 但上官云更清楚，此次举事乃大势所趋，自己的这些担心即使能说动了太湖诸人，也无法改变全局，只能导致抗清队伍的分裂，没准还会被人扣上投降派的大帽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而他唯一能做的是，跟据后世记忆和一名职业军官的素养来完善这次行动，尽可能扭转最终的战局。 上官云心念至此，缓绶说道：“此次起事，时机把握甚好，如能一举破贼，定可光复半壁江山。只是在下以为，作为一次战略谋划，还应注意对敌情应有个更为细致地把握，比如具体各城驻守兵丁几何，大将何人，这有利于制定作战计划。攻城之战一定要有优势兵力，如有可能要创造各种机会把敌人引至城外作战，消灭其有生力量。对杭州的进攻，在下以为还可以和余姚、绍兴一带的浙南义师进行联系合击作战。最后，诸位的作战设想太过乐观，应当有备用方案，对敌情多作几种假设，以做到后顾无忧。” 敌情不明，没有战略后备方案，此两点放在后世足以质疑任何一个作战计划了。但在当时，很多战斗就是这样胡里胡涂地打响的。众人听上官云这一番新词迭出的大白话，各怀不同心思，有人频频点头，有人不以为然，一时大厅乱纷纷议论起来。 “什么鸟后备方案，哪里来，哪里去。打不过就逃，惹急了老子，就拼呗！”说话的是刚投靠吴易的水盗赤脚张三，原来做些个劫财掠货的勾当，现在也改邪归正了，任吴易中军一部统领。 吴兆奎则接言道：“上官将军此言甚有道理，敌情可在具体作战时进一步打探，但我们确实要有个后备方案。以备不测时之用” “打不赢再回到太湖，以图下次起事。”说话的是沈自炳，显然，提到后备方案，不少人把它理解为撤退方案了。 还有一些头领，就没想过会有落败的可能，所以更是喧闹着不要长了别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啥的。这帮好汉，打仗全凭满腔热血，领着自己那帮小兄弟时自然能进退自如，岂不知这数千上万人的军事行动来不得半点草率。上官云没想到自己一番建议，众人竟是这样理解的。但夏完淳听了上官云的话倒还是觉得确实很有必要。 一时营中喧闹起来，若不是冲着上官云平ri的威名，恐怕有不少兄弟要来和他理论了，而张衡等左营将领一言不发，上官云已成了他们的喉舌，但有人敢于冒犯上官云只怕这几位部下是不会同意的。这一番喧闹，吴易喝止两次营中才安静下来，夏完淳暗中叹气，由今ri所见，再与吴志葵军中议事相比，太湖所部的确可以称作乌合之众了。再想到昨ri上官云营中军容军纪，对上官云越加敬佩了。 因为上官云的建议，下午太湖水寨就此次义举又召开了一次军议，在这次军议上，上官云明确解释了作战后备方案的重要xing，并具体阐明他对本次后备方案的设想，众人冷静下来后，一致认可了上官云的建议。即：如能顺利拿下吴江，攻进苏州，诸部应作何打算；如苏州守军过于强大，该如何应对；如清人外援和城内对我攻城义军内处夹攻该如何应对；如果，整体局势恶化，该如何应对。与会诸将在这次军议上深刻感受到了这位发语有些另类的上官将军的思维之缜密和纵览全局的能力。 因为时间的迁延，夏完淳直至ri薄西山才提出告辞。这位年青人呆在这两天，表面平静内心却是焦急万分，一晚也是不愿多待了，因为松江的吴志葵所部还在等他的消息。尽管夏完淳多次谢绝，上官云还是令两名黑骑军的好手护送他离开，他是真担心这位小兄弟了。 傍晚的太湖一如既往地安静平和，但此刻立于水边的诸人心中却是平静不了的。夏完淳的离开标志着隆隆的战车即将开动，一场或多场厮杀着在等待着这群送行之人。 “诸位请留步，完淳只等在苏州城头与各路英雄们开怀痛饮了！”说罢，夏完淳便跳上舢板，旋即又似想起什么似的，跳下舢板，来到了上官云面前，对上官云道：“上官兄，愚弟能得与汝交游实离不开一个缘字。”从怀中掏出一张素笺，上面是飘洒的墨书小楷。“今晨得诗一首，但赠与上官兄。下次，苏州聚义时，还请上官兄赐教。” 上官云接过展开，轻声吟诵： 金明池—— 似雨江梅，如烟飞絮，细细香风yu送。江上梦回青琐闼，佩声却是谁家凤？几番空对紫薇花，而今悔、虚害也黄粱梦。正宿雨初醒，chun眠未起，一派画楼钟动。叹谪仙先朝供奉。看chunsè流光，雨梢花重。西楼倚，锦筝低按，东郭卧、玉樽休空。莽游仙、白了人头，但芝草连天，丹霞封洞。待饮马榆关，拂衣黄阁，古月梅花三弄。 从人听罢，只觉此词荡气回肠，一时为之气结，即使那不通诗韵的jing汉子，也被上官云那异样的声音所感动，一种悲愤情怀在心头升腾起来。 众人再看夏完淳，一袭白衣，已渐渐隐没在暮sè之中了。 第二十五章 出征前夕 送走夏完淳,众人都散去了，只有上官云还立于水边沉吟。 远处是两名黑骑军护卫，这是范苍的安排，在范苍的心目中这位年长自己不过七八岁的上官都督已和以前誓死追随的史督师有着相同的地位了。如果说这两人在范苍心目中有何不同，那就是史督师以忠诚和节cāo来激励人心，而上官云则永远让他看到希望。“我们都可以死，但将军不能死！”这是每一个亲卫的誓言。 上官云虽算是出身行武，对古典诗词却也偏爱有加，论起诗词文学的浸养是不足以跟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儒生相比的，何况是夏完淳这样的当代英才呢。上官云思虑的当然不是这些。 “‘待饮马榆关，拂衣黄阁’，何等昂扬。我们定能‘饮马榆关’么？”抬头遥望太湖云水，无人能回答上官云，无垠的落寞从无边太湖水上慢慢溢出并漫延开来…… 一种无名的悲壮从心胸中爆发出来，上官云猛然顿身、凝气，抽刀在手，“嚯！”随兴挥舞出的竟是化用了特战队里学来的博击之术。而今用长刀斩出，古朴、凌厉，别有一番气势！战争，的确是军人的最好的老师。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斜阳下，太湖边，一个矫健的身影上下翻飞。长刀飞舞有破空之声，信口吟诗有杀人之意，满月复郁结都化作这刀风剑雨。 两名亲卫看得呆了，他们见过比这更眼花缭乱的剑招，却没见过舞剑高歌者那别样的姿态。更远一些的暗影里，也立着两个人，“此子不凡，必能成就一番大业。”说话者乃扬州名绅王傅龙。另一人微微颔首，正是名医陈天拔，“果真如此，我等幸矣！大明……幸矣！” 闰六月初九，太湖漫山岛，灯火通明，歌弦声起。岛上人山人海，左营官兵和老营的人们都集中在这方圆不大的小岛上，这是在观看上官云参与策划的扬州老营的劳军演出。人们已然习惯上官将军层出不穷的新招，并欣然接受。小岛中心的演兵场上搭一高台，上面一老者乃是杭州弹词艺人张守本，丫头女儿陈香已殁在逃难之中，原本只是父女俩相依为命，却没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今天在台上和他对唱的是义女兰儿，兰儿的父亲乃扬州突围之突击营先烈，母亲也死在了乱军之中。当上官云找到张守本，准备请他创作一首《扬州屠城记》的时候，他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了手稿，原来老先生这几多ri竟一直在含着热泪创作这《扬州屠城记》，他要让后世子孙永远铭记。 “……君在朝醉生梦死，众生民扬州受屠……唯督师不屈英魂兮，天之灵佑我大明！” “女儿声声泪唤不回娘亲，刀上滴滴血贼不手软。可怜我汉家好江山，都被这满蹄踏遍……” “十万冤灵上天敢叫苍天变sè，霹雳一声雨下天地动容。我汉家好男儿自古不为奴，且等凯歌奏再慰英灵在天……” 转轴拔弦，三划两拨，老者声调低沉悲痛，幼者语音婉转哀愁，真个要把这在场者的心来揉碎。这一对父女的控诉，字字含泪，句句是血，看台下诸人无不泪如雨下，这多ri掩埋于心中的愤恨衷肠都随这一曲弹词给渲泻而出。 忽听“嘣”的一声，惊人心弦，台上张先生手中弦琴已被拨断，那老先生因为悲痛已是痛哭失声，竟无法走动了，是台下诸人把他扶出。 这个太湖的不眠之夜，众人在这样的悲愤氛围中忽而掩面痛哭，哀声一片；忽而振臂高呼，怒吼连声。 “驱除鞑虏，兴我大明！”“打倒jiān贼，还我河山！” 一人举臂则响者云集，同仇敌忾而河山变sè！ 演出的最后一个节目是齐声诵诗《满江红》，表演者是一群粉雕玉砌的女圭女圭，灯光下小脸上竟也写满了忧愤和慷慨。字正腔圆，中气十足，这是塾师上岛后教给他们的第一首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群孩子大多失去了双亲，或许当老秀才教他们诵读这词的时候，他们并不全懂，但这鲜艳的脸蛋，稚女敕的嗓音，击中了岛上诸人心中最柔软之处。多少读书人含泪和孩子们一起诵读，多少人在这一刻泪如雨下。虽然上官云参与排练时，已听过孩子们的诵读，但此刻的泪水也止不住地奔流而下。 未待司仪之人请将军训话，上官云已箭步冲上高台。挺拔的身影如刀锋般凌厉，喷火的双眸要把一切点燃。“唰——”上官云猛然抽刀在手，指天而立，高声喝道：“左营军规——” “咔——”席地盘坐的士兵猛然立起，动作整齐划一，方寸不乱。齐声高喝： “畏敌不前者，杀！” “不听将令者，杀！” “yin人妻女者，杀！” “屠戮无辜者，杀！” “卖国投敌者，杀！” …… 谁曾想，慰问演出的最后，竟是如此血淋淋的宣言。面对这如铁的军纪，没有人感到这其中的冷酷，只能让士兵们更为热血沸腾。这便是士兵们对先烈的回答，这便是将军们的战前誓言！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ziyou。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这是人们熟悉的大明军歌——《凯歌》，乃戚继光所创，今天，将被军人们重新唱响！ 在军人们悲壮的军歌声中，人们噙泪离开了漫山岛，明天，他们将要出征，而这些幸存的人们，就是他们唯一的亲人。 夜已深了，将士们都已睡去，这是太湖中的最后一个平安之夜了。 上官云没有歇息，他要去见一个人了。每到闲歇下来，她的如花笑靥总在心头缠绵，挥散不去。儿女情长，历来军旅所忌。他是一名军人，但也是一个男人，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马婉儿居所在缥缈峰下东边临湖处，于小舟遥望即可见那临窗的烛光，闪动着昏黄一的点，这么晚了，她也未歇息么？ 马婉儿当然没有歇息，两个孩子都已香甜入梦，放下这一头，另外一头那丝丝缕缕却又牵牵绕绕起来。明天，他要出征，而她只能在此遥望。“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一张素笺，两行小诗，几滴泪珠。他可知道，有人为他正受如此缠绵蚀骨之痛。 有一千种理由足以让马婉儿不再想他，可是，思念一个人真的需要理由么，当一个人的身影已印入心灵血肉之中的时候，任何理由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窗前燃烛，俏影徘徊；太湖月下，伊人duli。 功名与我如浮云，不爱江山爱美人。然而，若中华生灵涂炭，国家罹难，作为一名军人你又能如何？ 接受这一切么，他的士兵不允许，他的光辉的传奇不允许，他的辉煌的大业不允许。就此罢了么，面对一个不顾生死把你从死人堆里救出的女子，一个用羸弱之身背负你行数十里的女孩，一个将你偎于怀中给你温暖的十七岁的小姑娘……你若是上官云，又能如何？ 点点滴滴殷勤语，尺尺寸寸割人心。恨不化为窗前月，陪君应能到天明。上官云立于船头，良久，对亲卫道：“回吧！”当小船缓缓掉头驶去，他从胸口模出两片竹叶，轻放于唇边。悠扬的曲子在湖面荡漾，窗边人闻之娇躯一顿，两颗晶莹的泪滴落下，他——来过。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年轻的姑娘，你真的明白这首曲子的含义吗？ 而我不是没有来，只是没有留下。 第三十章 战吴江5 上官云的到来纯粹是个巧合，本来军议没有孙兆奎这次军事行动,他拉出这支队伍本意是向前接应给吴易报信，也担心会遇到满骑所以出动阵容庞大，但也不免有些年青人的炫耀的意思，所以每人都收拾得甚为jing良，哪想到在这儿遭遇了一场血战。 如今饶幸竟击退了清兵，救下了孙兆奎部义军，孙兆奎心中的感激自不用说；当然，一面也惊异于上官云的那支骑军，上官云刚才的曲折惊险他倒是没有看到，但上官云战败敌将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心胸激荡，大步上前紧握住上官云的手说不出话来，上官云如果不来，他也撑不住了…… 这边的战事刚结束没多久，两支水军前锋在芦墟一带终于碰面了。都是有备而战，自然更为激烈。水面上喊声震天，羽箭如蝗，火炮、火铳鸣放声不绝于耳。 水军前锋周瑞是当地人，从小出没于芦苇丛生的湖荡、港汊之间，不但识水xing、知cháo汛，而且对于沿岸的地形、地貌相当熟悉。义军用于冲锋的都是“枪船”，船形狭小，尤其利于在这样的水域中作战。那清军原是投降过去的明朝水师，都是些高船巨舰，火力尤猛，但在这样的地形中又不能全施展开。因此，却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那周瑞是个虬须大汉，但颇识水xing，一声招呼已带了几十个水鬼，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游向前面的两艘大船，口含利刃，手持凿锤等物。这些水兵均是太湖中的弄cháo好手，一口气便已潜至数十丈外的清军水师船下，在侧舷丁当丁当地凿了起来，那船上清军呼连忙持枪弓来shè，然终无济于事，人家只需往水里一避，铅弹、羽箭便失了准头，再加上周围的小船穿梭般地进击，更是自顾不暇了。这大船虽有隔舱防水，也经不住这四面穿凿。不一会功夫，眼睁睁一艘大船沉了下去，那边几十艘“枪船”划将过来，只顾斩杀水面的人头了。 那边一船清兵，终于用钩镰吊住一艘小船，狂喜地拉将过来，那船上数十人吓得已尽数跳入水中逃生了。忽见那船上青烟直冒，原来是一船火药引燃了，这才知义军使诈，众清兵惊呼要炸船了，未及逃月兑，“轰隆”巨响，一大一小两艘船只均已被炸得四分五裂。 芦墟水域，清军的艘艘大舰，如一只只老长虫被众多小蚂蚁噬咬着，只能痛得翻来覆去，却又尾大不掉。汪茂功见是如此战况，更担心月复背受敌，便决意率众突围，杀出一个缺口，冲了出去。然而，吴易哪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又紧随其后粘了上去，双方在梅墩水域又进行了一场恶战。汪茂功部清兵再度败退，扔下了满湖战船和尸体，继续向庞山湖方向逃遁。吴易部一路追击，达四十余里水路才鸣金收兵。 此役毙敌千余，获战船六十余艘，战役结束后。响彻云霄的是太湖水师庆祝胜利的呐喊声，第一次大规模作战即取得如此大的战果，众人的信心高涨，顿觉来ri扫平江南清军水师不在话下了。孙兆奎所部的战损和本次作战胜利的侥幸xing都被太湖义军的几个将领给忽视了，只有上官云、孙兆奎二人还在心中对清军的战力惊心不已。 义军中弥漫着一种清军也不过如此的轻敌心态，左营中人持如此看法的也大有人在。骄之也盛，而败之也哀，这是很不利于一支作战部队的成长的。 第三ri，吴易中军进驻吴江县城，很客气地接过了左营诸军的防务，上官云带着左营军驻于吴江县城外的菀坪一带临水结营。上官云的赫赫战功、那种无意间显露出来的逼人气势及颇有些另类的行事作风让位居其上的诸人已有些感觉了。对于上官云部与“赤脚张三”夫妇的嫌隙，在张三归建以后，吴易倒是对张三好生安抚，这里面已有牵制上官云部的意识了。 太湖水师的到来立即使吴江县人满为患了，那城中本就储存不多的府库用来补足军用已有些捉襟见肘了。在上官云部撤出县城后，吴易军立即开始有组织的“吃大户”了，仅一ri，义军的军库存粮即大增，已能供养大军三月之需，又施舍些与城中难民，于是吴江城中有人号啕有人大乐了。得知此情的上官云不禁苦笑，自己在城中也募过一回军粮，收效不是太好。没想到吴江富户颇有存余，历经战乱竟还是被吴易给搞出这许多军粮和两万银两。现在想来，自己的做法实是有点理想主义了。 上官云虽以一个首功的身份被安置于此偏僻之地，手下颇有微词，但上官云还是较满意的。首先是那余下的战马全被纳入左营中，连那ri在城外还涎着脸皮向孙兆奎要来了大部分战马，总计营中战马达二百匹，只留了几匹军马送与了吴易中营，至于张三所部倒也是分了大部分马肉。其中大部分铠甲兵刃也都居为己有，更从吴江城防和府库中搜罗了六十多支火铳及大量火药铅弹。约百十名无去处的壮丁也被编入各标中补充战损。经过此役，上官云终于认识到了自己前些ri子火枪时代骑军必将成为历史的断言实是过于武断，于是把黑骑军分为两标，一支司职潜伏、侦缉、突袭等特战任务，另处一支则以范苍为统领编了一支一百五十人的轻骑军大队作为今后的主力骑军。这些大小事务收拾停当用了两ri，自己臂上之伤才凝疤结痂。 因为剃发事宜，左营军中又起风波。原来那ri和上官云一起去诱骗吴江的黑骑军一时情急都剃光了半个脑袋，而现在却成了众人背后的笑料了。当时这可是个大事，众人苦恼之极便有人斗胆向上官云诉苦。上官云听了哈哈大笑，叫来一个亲卫，命他三大剪两小剪把自己后面的小伪辫子也给剪光了，成了一个刺猬头发型。召集众军佐军议，众人见这发式更加不堪，均有些玩笑的意思，却只能强忍着哪敢笑出。上官云却正sè道：“本将已抱定一志，宁死不当辫子奴，没了长发，不能留辫子，这也是断了自己软骨之念！”众人听后沉思再也笑不起来，这上官云此番作为另有深意，但这理由却慷慨之极，让人不敢稍稍取笑。 稍后，上官云又道：“我黑骑军勇士均报死志为国，今后入我黑骑军队者，均割发明志！若一ri不复汉家万里江山，便一ri不复留发！”众听得此言，以为懂得上官云真意，俱都神sè凛然，恍惚间倒觉得自己泥于长发衣冠倒是不对了。第二ri，那些入了黑骑军队的兵士纷纷剃发明志，那决绝的样子，让很多其他营军为之唏嘘，少数几个不忍落发者，则被调出黑骑军营，一时怅然若失，那一刻，落发成了一种荣耀！而上官云内心关注的是，历史上人们的移风易俗往往是从细枝末节处开始的。于无声中起风雷，他做的才刚刚起步。 这ri午后，吴易传令军议，上官云带了亲卫匆匆赶去。原来是夏完淳的军信到了，写信时并不知义军已下吴江，带来回信的乃是上官云的亲卫辗转了两ri才到了吴江。军信造知本月初十ri后陈子龙与徐孚远及陈湖义士集众千余人已驻扎陈湖，伺机起兵。吴淞副总兵吴志葵、参将鲁之玙率水师三千自吴淞入泖湖，总兵官黄蜚将率船千艘、水师二万人由无锡到此会合，伺机向苏州进击，而其余诸地义军只等响应起事了。 众人得了这个信息，全都喜形于sè，这短短的几ri因满清的剃发令下江南形势大变，起事义军竟有如此规模，颇有一举收复江南之气势，众人均觉得大明中兴有望了。而上官云却依稀记起，另一个时空的此时，似乎正是因为苏州战事的失利才导致义军的最后崩溃。而他上官云的存在能改变这一结局吗？ 第三十一章 战苏州1 这段ri子太湖流域的天气均是大晴，ri头很是晃人的眼睛，给人一种热燥燥的感觉。而比这ri头还要火热的便是参加军议的大小头领的心情了。太湖中军所在依然是那样的杂乱喧嚷。如若有几人没有参于其中，那定然是上官云、鲁壮、张衡，孙兆奎举人出身自然也不会这样聒躁，但周瑞、张三、沈自炳兄弟这些草莽出身自是藏不住话的。 “咯老子啥，在水中瞥了这许多ri子，终要上岸和清军大干一下子了！”一边说着一边用细木棍剔着黄牙板，张三水匪出身说话行事向来如此。那周瑞也道：“若清兵再来，即使这样的万人水军也不够在这水荡中转悠的。”分湖水战，这首功是跑不了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吴易听后只是笑笑，举手示意打断众人谈话，道：“阅毕军信中所述，我等对江南形势具已知晓，今ri便与各位商议前往苏州的作战事宜。” 结合这封军信和太湖义军的侦察，已可知当前江南抗清整体局势喜人。自吴江起到陈湖、泖湖的水乡泽国已连成一片，均在各路义军手中，如果嘉善起事成功便能和松江连成一体，那么自太湖到入海口的这一条战线便能形成，其战略意义是不言自明的。 “再顺水路直杀到苏州城下！”周瑞急道。 “清军战力不弱，尤其是清骑军，战力惊人，如何对付这清骑军是攻打苏州之关键所在。”孙兆奎说到这仍心有余悸，上官云也心有戚戚焉。 “攻城武器的配置也是一个大问题，如没有重炮，恐怕会打成持久之战，则对我等不利。”上官云又对孙兆奎的担忧进行补充。 “照你二人这样说来，我们苏州之战打是不打。”沈家二兄弟向来的两人一心。 “莫非已是吓掉了卵子了？”张三听罢张着个大嘴哈哈大笑，他是不会放过任何羞辱上官云的机会的。其实他也深知，这两人之话都有一些道理地。 “张统领取笑了，打当然要打，还是如何打的计较。”孙兆奎稍一皱眉又道，大敌当前对于这些粗豪汉子的话不必太过在意。 “吴淞水师应当有攻城重炮，至于攻城哭械只能倾我们所有了。如不尽全力拿下，凭哪一路兵马也不能独取。打下苏州，各地必云集响应，事关重大！”吴易这一番话，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方才二人之担心也有道理，现在吴易之见更是高屋建瓴。 众人不再有疑议，便议定：义师仍分左右两路，上官云、吴兆奎两部马步军合一千二百人为一路轻装进发，经下滨、尹山、上滨一带兵驻于长桥；主力水师两千多人沿老运河漕北上，驻军独墅湖，然后登陆。两部会合兵发一处，协攻苏州城。留下沈自炳率500军丁驻守吴江县。 大计已定，上官云在军议上则提出，为免后顾有忧，让清兵趁我义军出动之际攻击太湖老营，是否要把老营人马搬至吴江。众人深以为然，大家已经认定，打下苏州以后众老营人不必在湖中困居了，应当进城享享清闲了。而上官云、吴易等人担忧的是，此次太湖水师已成清兵yu除之而后快的眼中之钉，而太湖虽阔，封住几处出口便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众人得令，均各司其职去了。上官云又和孙兆奎协商进军事宜，此次兵合一处，孙兆奎总督军务，上官云任副职。论兵力，孙兆奎部战损后并未补充只有不到五百乡兵，论资历，人家却是太湖首义之人，且任职中军。所以当这个头领众人也无话可说，上官云更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但孙兆奎因为和左营有过命的交情，也领教了上官云的勇猛，倒是处处尊重客气万分，把自己搞得像个副手了。 诸事商议妥当，回至营中，那亲卫才把又一封信交给了上官云，这乃是夏完淳的私信，虽是私信，谈的仍是军情。只是在这封信中夏完淳却从中透露出了他对此次义举的种种担心。 “……弟观吴淞水军，兵纪不振，……将官少有忧国之志……然有了兄台‘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等志士，登高一呼当众人云集……我抗清义师大有可为！”读罢此信，上官云只觉信中自相矛盾处颇多，似是对此处战局抱以厚望，可最终又隐约透出忧虑之意，但那一腔热血救国之志却是在信中喷薄而出。 据信中所述，那陈湖的所谓众多义民，有不少本身乃是流寇，主要是想讨口生活的穷丁，未有严格训练，没有追求信念，胜之则聚，败之则散。夏完淳信中感慨：“若能如上官兄之左营严整，则取苏州若探囊取物！”其中内含对上官云的倚重，让上官云好一阵唏嘘。 上官云阅毕，背手于营中踱了两圈，陷入了沉思之中。夏完淳对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兄弟之信任是勿须质疑了，否则不会说出一些可能会动摇人心之语了。上官云心道，这样的信件若让众人看到又会作何想。一面思忖，一面已将书焚毁。 上官云和夏淳的共同认识是，如能对这些义民以一年半载的严格训练，那战力大增，取胜有望。然而，错过这风云之际，以后起事只能是死水无波了。事实上，当时持有此想的大有人在，但很多时候，志士不都是明之不可为而为之么？ 上官云略一沉吟，便又挺直了身躯，大声对帐外亲卫道：“传各标队统领议事！”声音洪亮而坚定，他不会把自己的些许担忧显露给部下。 兵贵神速，众将佐的到来，只是听从上官云之调遣： “范苍，你所部骑军为前锋，按侦定之路线进入苏州府地界，如接敌，小股则下之，大敌则挠之。你部斥候五人一队，于苏州方圆百里内分八向侦刺军情，不得有误。” “张衡、范泗你二部一队步军和孙将军部为中军主力，每人备好十ri之干粮，按前锋之路线前进；吴德福，你部辎重之队也要加快行军，和主力部不能落下十里之路程。” “鲁壮，你部之一排暂划张衡统领，速带二排和标侦察小队赶至菀坪我左营水军扎寨处，统领船只接出太湖扬州老营诸人。我这里修书一封，你交与老营主事王傅龙等人，把仍愿随军人员撤至——”上官云急步来到行军草图前，手指猛地落于图上一处，又是一湖心岛屿，抬头盯着鲁壮接着道：“——经长荡、黎里、撤至淀山湖。转告诸位，准备过几天苦ri子，等打下苏州……”众人见这行军路线，顿生疑惑，若打下苏州为何又跑这老远？ 上官云见众人表情，知道众将官对自己不撤往吴江而撤往淀山湖的指令大生疑惑了。神sè平静，笑对众人道：“待拿下杭州，便由嘉善入驻杭州，岂不比苏州安稳些？”众人听后释然，顿觉这上官将军果然好大气魄，还未至苏州，便又想着那杭州繁华所在了。 而上官云却把眼睛盯于松江所在，那正是夏完淳的家乡。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扬州老营这火种，那儿离出海口很近，实在不济，当可撤往舟山一带，据上官云的记忆，那是ri后鲁王之行朝所在，也江南最后一处抗清基地。 众人领命后各自散去，鲁壮又被上官云留了下来。鲁壮对让他去管老营一摊子事是颇有微词的，神情上已能看出一些。上官云笑着请鲁壮落坐，对他道：“兄弟把最关心之事交于你来办，你倒是不乐意？”见鲁壮听后面sè渐好些，立即便了神sè，慎重道：“此处行军路程极远，要多倚重当地人。”鲁壮白了上官云一眼，心道：当我三岁小孩儿？ 上官云又道：“到了淀山湖后，着军兵打探松山和嘉定消息，若……咳咳……若有变……”上官云这番话说得极为艰难，刚才还壮志满怀，现在却好像交待后事了。鲁壮站起便要发问，上官云按住他那宽厚的肩背，制止了他，又道：“若有变，则取道松江，到金山卫九龙山一带，等我部消息。”鲁壮见上官云神sè凝重，大胜之时却作此安排，心中不解，却再也没有发问了。闷声应了，便抬脚出门。 “鲁兄……”鲁壮停住回头，看到一双满是焦灼的眼睛，“此事，不到不得已不可宣扬。还有……”上官云走过去，从怀中掏出两枚竹叶，递于鲁壮道：“马婉儿母子……”“嗯！”鲁壮接过竹叶大步离去，留给上官云的是宽厚的背影，对这位自在扬州接下一面之缘后便生死同舟的上官兄弟，鲁壮有一种发自兄长般的怜爱，又因他的智勇，更有些发自内心的信赖。今天他前后之所为，鲁壮不能全懂，但他却全懂了上官云的那一双眼睛，他很少有这样的凝重的神sè。 交待完这些事情，上官云心情放松了些，这时他才发现，他之所为竟似抱定必败之心了。刚取得一场大胜,却又为下一步担忧了。这是一个领军者的大忌,但他的确有了这些心思，姑且称之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吧！上官云这样安慰自己。 第三十二章 战苏州2 吴江城郊，清晨，天sè犹昏。 “呜——”行军的号角吹响，刚用完早饭的左营和孙兆奎部中营士兵，还没来得及打个饱嗝回味一下这顿还算丰盛的大餐，便在各排各队头目的带领下集合了起来。各sè杂乱的衣装，各样轻声的嘀咕，这支合编部队看起来更像下山的土匪，但因为胜仗的激励，士气还算高涨。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轰响，一支百人马队从远处的军营开来，黑衣里衬，牛皮铠甲，腰悬马刀，长锋在手。尘土飞扬，片刻已至径前。黑sè的闪电军旗下一人横刀立马傲立旗下，正是骑军统领范苍，那范苍数月前还只是史可法内营中一员小将，经这数十ri战场的磨练，越发显得英气逼人，有大将风范。这百十骑军俱是从左营中选出的骁勇之士，早已熟悉左营军规。虽然队形还不齐整，但队伍从众兵面前走过，均目不斜视，只闻战马响鼻之声，一种弥漫着死寂氛围的杀气猛然向人袭了过来。为了能打造一支和清骑正面作战的骑兵劲旅，左营这次缴获的所有军械铠甲被服都被装备了黑骑军大队，让其余各部大为眼红，但眼见这骑军的样子，左营军人却有一种自豪的情怀升起了，但上官云深知这队骑军不少战士根本不懂马上作战技巧，充其量只能算是以马代步了，他们还需要多次战争的洗礼。 “左营的骑军！”“正是那ri突袭清骑的骑军！”那些孙兆奎所部的兵丁议论纷纷，左营新兵也不禁好奇地向老兵打听，然而，得到的只是一个白眼——训了两ri还不知道左营的军规么？ 孙兆奎与上官云立于高台之上，两支部队对比，孙兆奎立刻感觉到自己所部和左营的差距。“若有上官将军这样的数万雄师，何愁江南不平？”孙兆奎这是真诚之语。“可惜没有一个让我等喘息的时机，否则，我太湖义师均可练出如此成绩。”上官云答道。孙兆奎心中暗叹，觉得给自己这样的时间未必能训出如此成绩。 “左营军规！”独眼悍将张衡冷森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在这晨风之中让新兵们感到些寒栗。 “咔”，士兵猛然挺立，齐声高呼：“畏敌不前者，杀！”“不听将令者，杀！”“yin人妻女者，杀！”“屠戮无辜者，杀！”“卖国投敌者，杀！”…… 虽然上官云之前已和孙兆奎提及左营出征之军仪。但这种血淋淋的动员令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听完后，孙兆奎向前踏出一步，高声喝道：“我中营军士当和左营部众戮力同心，共击满清！左营之七杀令便是中营我部之军令！号令不从者，斩！”“诺！号令不从者斩！”那中营军兵也刚经了一场血战的洗礼，听了左营兵士齐诵军规一腔男儿热血已被点燃，主帅令下，立刻也大呼应答左营军较起劲来——我中营军中也是个个好男儿，没有孬种！这两支是太湖义军中最有战斗力的地面部队了。 “杀！“上官云猛地挥起马刀，挺身厉喝！ “杀——杀——杀！”千百壮士举刃齐呼，气冲斗牛。 “起军！”孙兆奎发出号令。 黑骑军第一个冲出汇成一股黑sè的激流向苏州进发…… 一轮红ri升起，在环绕苏州城的护城河上竟折shè出些美丽的光点，使这死寂的苏州城稍显得有些活味。苏州西门城高三丈，墙宽六尺，青石为底，青砖为墙，其拱形券门均为条石砌成，颇有沧桑的大字雕于券门顶部的青石之上，数年风雨侵蚀只能依稀认得“胥门”二字，这胥门上曾挂过一个人的头颅——吴国忠臣伍子胥，可惜后代们早已忘记了他的不屈的灵魂，清骑刚至未放一箭一炮便弃城投敌了。人们总是太善于遗忘过去，而忘记历史则意味着背叛。 些许微风吹过，几面标有大清字样的旗帜不yin不阳地抖动了一下，旋即又归于死寂。百十个等待轮班的守城兵懒洋洋地斜倚在城墙的垛子上，一边说着荤段子，一边咒骂着下一个小队的故意托延时间。刀枪散放于地，身后的箭壶里是稀疏几根羽箭，火炮边堆着火药包和几枚炮弹。这些兵丁胸前的清勇字样满是污迹，肮脏不堪。一个老兵正闭目养神，不知是否在回忆月余前作为大明官兵时的光景。除了衣装，似乎一切都没变，一两的饷银倒是发了下来。 战乱时ri，已开城半个时辰，竟没有多少人丁来往。六月初，巡抚剃发令下时有小民激变这几ri才平定了下来，但绞了头发的人们都有些羞于见人，所以这几ri少见人烟。众守兵依稀听到些风声，说是近来太湖、松江等地不太平，也是有些紧张的，可是昨ri不知怎地，上面下令竟又撤走了一些守兵。让大家都模不着头脑。 “吱呀——吱呀”，有个头目引颈远望，见有一辆满载柴草的牛车正缓慢地向西门驶来。牛车上一中年大汉正挥着牛鞭，“依呀咄呀”，哼着小调吆喝着走来，不多会功夫已到城下。 仿佛恶狼嗅到了血腥，一个老兵油子兴奋地喊道：“弟兄们，有乐子了。”说罢第一个冲下城楼去，城楼门洞内的四名兵丁早就狞笑着迎了上去，这个大汉竟还留着汉人发饰！让这些苏州城第一批落发的辫子军大为不快，那一身明式发型简直是在剜他们的心，必yu除之而后快。 “呔！土大人的剃发令早就下了，不知道么？”一个兵丁喝住牛车，用刀背把牛车敲地当当作响，一面威胁地拿眼瞅着这红面黑须的大汉。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没听说过么？”众兵齐声哄道。 “吁——”那大汉稳住了牛，那车正堵在券门中。四围瞟了一圈，这才又不慌不忙地接口道：“是土国宝的命令吗？” “大胆刁民，敢直呼大人名讳！”一个兵丁狐假虎威上来用刀架在大汉脖子上怒斥。那大汉并不畏惧哈哈笑道：“那土贼卖国求荣，甘为满人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听得这番话，见那大汉的神情，那几个兵丁心知不妙，均cāo刀在手围上来喝道：“你是何人，拿下这乱贼！”却见那大汉长笑一声，反手从那车上抽出一把铡草刀大小的厚背砍刀，高声喝道：“我乃索命的阎王！弟兄们，还不与我招呼了这些贼子！” “哗啦——”那柴堆猛然被推倒，十几个身着明军军服的健儿从车上跳将下来。“杀——”冲那四人奔去，那四个清兵早被吓软，其中一个躲闪不及被一刀戮了个透心凉。那个小头目跑得最快，噔噔连声，跑上了城头，大呼：“快，拉起呆桥。快！”眼见城外不远处呐喊声起，数百人手持兵刃大声喊杀冲了过来。几个兵油子连忙要卷那吊桥，哪能卷得动。那牛车算计得正好，一面压住了吊桥，一头已抵住了城门。只是片刻功夫，那百十人已冲至城下，城上羽箭齐发有人中箭倒了下去，但余下众人一鼓作气冲过吊桥，穿过券门洞，闯进城门开始向城头冲杀。 那大汉手执大刀，一个照面将面前清兵斜劈为两段，带起一阵血雨，大喝：“某乃大明福山副总兵鲁之屿是也，现率大军前来攻城取那土贼狗头，敢于挡我者——死！”言毕又斩下了一个清卒的手臂！再看冲进来的三百勇士却也折损了几十人，人人杀得跟血人一般，但个个都战意旺盛，这三百儿郎有一半是他族中子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那城头的守兵也弓矢用尽渐渐不支了，告急的鼓声早已咚咚擂响。 “呐！”怒喝一声，鲁之屿竟把面前那兵丁连人带枪杆斩断！忽觉胸前一痛，两支羽箭已shè在内里的索子甲上，其中一支直入左胸。身边的亲兵惊呼着冲上来护卫，哪知鲁之屿一把折断羽箭，对亲兵喝道：“杀鞑子要紧！”那亲兵一迟疑，双目尽赤怒吼着向城楼冲去！ 鲁之屿一面指挥作战冲杀，一面向里街望去，那接应的人，怎么还未起事？那吴志葵的数千人怎地竟未跟上？ 正忧虑间，忽听一声号炮声响。便见四围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站立了数百清兵。见那城顶站着一个清朝的二品大员，正是那土国宝。原来那城中起事的几名义士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前ri已被秘密捕获，严刑拷打招出这两ri便有异动，那土国宝便设下这伏兵之计。怕鲁之屿等人走月兑了，便诱入这城中攻击。 鲁之屿心道不好，知是中了jiān人计谋，那城中响应之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鲁将军真虎将也，何不束手就擒，保你和众手下兄弟官升两级。”那土国宝得意地呵呵笑着引诱。 鲁之屿从地上抢过一张弓，引箭便shè。“嗖！”那箭矢飞去，从土国宝耳边飞过，正钉在城楼木柱之上，。土国宝一惊为之sè变，当即怒指城下道：“不识抬举，拿下他！” 鲁之屿听得此言哈哈仰天大笑，道：“我堂堂汉家男儿，不会为鞑虏做走狗！老狗，你死时不以遮羞布盖面怕不敢见祖宗吧！”那剩下的百名勇士一起哄笑，刀枪剑戟之下，如至无人之境！“儿郎们，让这些没卵蛋的汉贼看看我汉家大好男儿，是怎么个死法！”言毕挥动砍刀又冲了上去。 “放箭！shè死那个逆贼！”那土国宝已是气急败坏，差点没背过气去。 “嗡——嗡”弓弦声响，四面高楼上漫天箭雨泻了下来，众人忙举了藤盾，挥刀抡圆来挡，然而敌人居高临下，占尽地利。清兵两轮齐shè，闷哼声中，又倒下了数十勇士。被击中者身中羽箭如刺猥一般，这都是鲁之屿同宗子弟！鲁之屿心痛之极决眦yu裂，抢过地上长枪暴喝一声，挥臂投去，那力道恐怖之极，两个并排弓兵竟被贯胸而过。一阵虎吼，余下数十勇士冒着漫天箭雨，三冲两跃又突入了角门的楼道上，和清兵混战于一处，驽手一时不敢放箭了。 这些勇士们，此时他们不是在企求胜利，只为了死得其所！ 转眼间，这群已杀得疯狂之极的数十人竟已冲上关头，那胆量小一些的兵丁，被几番挤压，惶然失措，纷乱而下摔至城下，达数十人。土国宝没想到重兵包围之下的这点人马还如此强悍，见那人群每移动一处便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不禁为之胆寒，他有些后悔听从那清将贝善的建议，心道如若此时再有强兵袭来，城池未必能保，而那贝善如此建议不过是为了报那吴江之恨罢了。 第三十三章 战苏州3 刀枪惊鸣，血肉碰撞。鲁之屿一刀砍断那枪兵手中的长枪，又顺势撸了他的脑袋，忽觉右臂一凉，原来一个清军偷袭得手，鲁之屿怒吼一声，抬腿撩上，正中那士兵胸口，这一发力，那兵士和身后一人受不住那巨大的力道，如断线的风筝俱从高楼上坠下。然而一把长枪与此同时搠在鲁之屿右腿之上，一阵巨痛袭来。那旁亲卫只有数人了，其他已被清军剁碎。一名亲卫惊呼一声，飞刀旋来，那个偷袭得手的清军已被砍下头颅。余下清军见这明军主将受伤，都来抢这大功，鲁之屿已觉力竭，拔下腿上长枪，以全力戮出，这一枪竟连贯三人之胸。大刀斩出飞起数颗人头。 那已杀上来的众兵，见这如天神恶煞般的明将，俱吓得心惊胆寒。便慌乱地向后退让，那数十兵丁竟被拖着伤腿向前逼进的鲁之屿吓得纷纷后退，又有数人被挤下城楼。周围的将士们都战死于此，只有鲁之屿一人还屹立城头，挥刀向前。那数十步开外的土国宝已是面如土sè。 忽听城上马蹄声响，见十来骑军竟在这城上走马跃来，那领头之人正是甲喇额真泽勒，此獠狂傲之极竟于城上走马，来取鲁之屿。那泽勒哪管这些绿营兵的死活，马鞭挥去众人纷纷散去，城下一阵sāo乱。鲁之屿单刀支地，全身浴血，每向前一步，腿上钻心刺骨的疼，鲜血染红了走过的每一步路。众清兵散去，一人孤立城头，面前是十来个满人骑军。 泽勒一挥手，两个满骑持枪冲上，他要让那些废物看看大清铁骑的威猛。“嗒嗒——嗒嗒“，蹄声清脆，战马冲至近前，两个骑军一齐持枪来挑。鲁之屿单手持刀磕开一杆长枪，左手擎往又一杆长枪顺势一拉，那马上之人一冲之下竟被连人带枪甩下城去。余下那个清骑，趁此间隙一枪扎来，正中鲁之屿左胸，鲁之屿回身翻腕斩去，“唰”，那清军已被斜劈开来！下面观战众人一时屏住了呼吸，如此明将若不是孤军前来，得多少人才能拿下？ 然而，鏊战至此，鲁之屿身受多处重创终于力竭。又冲过两个清骑军挥刀砍来，勉强架住，哪知第三人挥枪刺来，正中前胸，一口鲜血喷出，英雄晃了又晃，钢刀月兑手，手指遥指土国宝，虎目圆睁，终于倒了下去。而那下面观战的普通军卒中有人轻轻喟叹，不知为何，他们对这位明将的死心中无限惋惜。那泽勒yin冷一笑，抽回手中长枪道：“不自量力！”旋即打马下楼，竟这样从道上下去，马术的确惊人。土国宝愤恨之极，命士兵把鲁之屿尸身绑起竟用火炮瞄准轰炸，一声巨响，英雄尸骨无存！ 三百壮士的鲜血染红了胥门，也染红了姑苏河水。 此时，吴志葵的三千水军终于登陆赶来，抬着云梯、架着数门刚从船上御下的火炮，列阵向前进军。然而，城门紧闭，未至城前，苏州城头巨炮轰鸣几发炮弹接连落入攻城军中，血肉飞起，呼啦，未待军令水军立刻退出shè程之外。若不是有督军在后，只怕又想向泖湖船上撤去了。 那城头的土国宝暗流冷汗，心道这个贝善的主意真不高明，如果再有时间上的差错，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战。但现在他无所畏惧了，清除了城内的乱党，除掉了最勇猛的鲁之屿所部，向博洛等各路大军的求援信已然送出，苏州城高炮猛，尚有近一千守城兵和抽调出的数百壮丁，加上满人的五百多能作战的骑军，与这些攻城部队耗上十天半月他自信能撑住，而如果他能把这些人拖死在苏州城，那么将来自己就不一定只是江宁巡抚了。 本来鲁之屿部和吴志葵部两军已约定今ri早晨结阵攻击，由鲁之屿潜兵入城与城内诸义士里攻外合，拿下西门，再由吴志葵大部进城与清军巷战，一举攻克苏州。谁知起军之前，吴志葵竟犹豫了起来，说要汇合其余义军再作定夺。那时鲁之屿所部已然于清晨便潜伏在城外了。夏允彝父子急催吴志葵跟进，吴志葵仍犹豫不决。 那夏完淳少年心xing，见此早就拔剑而起，剑眉立起，俊面含威，怒视众人道：“尔等食大明傣禄，不知解我国忧，如今战机再失，还能退向何方，莫非也想剃发降清么？”那诸将听了自是惭愧。 夏允彝来到吴志葵面前，长揖到地，恳切道：“鲁大人已率众军前往，我等如再不前，战机稍纵即逝，大人快发兵吧！”那吴志葵并无向敌之心，只是过于爱惜手中之兵马，见授业恩师向自己行如此大礼，哪里禁区受得起，连忙扶起，不再犹豫，这才升军帐举令发兵。然而前后耽误这一个时辰，局势已是大变。 遥望城头，血迹斑斑，可想之前进行的是一场多么艰难的恶战，而今只余青烟弥漫，三百壮士殁于苏州胥门，谁慰在天英魂。那夏允彝自马上跌撞着爬下，遥对紧闭的城门痴了一般地呢喃：“鲁壮士，我们来迟一步！”言罢痛哭起来，为了今ri之义举几番奔走，白了多少头发，耗了多少心血，竟是这般景况。 这吴志葵及手下统领见素以强悍著称的鲁之屿部竟一战而亡，哪里还有攻城的念头，颓然呆立坐于马上，茫然若失。一个把总走来，单膝跪地道：“鲁部已殁，我等均不知城内军情如何，不如退回泖湖水寨候其余各军前来，再作定夺。”那吴志葵本短于谋略，现在早已失了主张，又见苏州城坚炮猛，也有了退却的心意，便要点头应允。 夏允彝听了哪里肯依，这下双目潸然，长揖重礼，拜遍众将。痛哭流涕道：“我等已进军至此，吴城在望，各路义军均以我等为首义之军，如我等如此退去，则大一举收复江南之大略告败，我等一退再退，还能退至何方？”见众人不再答话，大声喊道：“如今，夏某以死明志，以示不负大明重恩！”猛然抽出一名军卒的腰刀，便要挥刀自尽。夏完淳骇然，上去抱住，见老父满头花白头发凌乱不堪，心痛之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拿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瞅着诸将。 见一代名士竟如此模样，不少将官再也不能无动与衷了。“我等死也死在这吴城之下！”几名军中将佐跪在吴志葵马前请命，神情决绝，其言掷地有声。吴志葵见此情景，长叹一声：“恩师莫怨，志葵今天便把这身躯交于这苏州城下了。”回头命道：“结寨，扎营，准备攻城。” “喏！”众人齐声响应，便在这苏州城外三里地的高岗挖壕、结栅，埋置炮台。一面探马飞骑奔出去催促各路义军。 此时，这苏州城头土国宝却又和清军的甲喇额真泽勒争执起来，那贝善仍在养伤，这苏州城内的数百旗人暂由泽勒一个统领，泽勒见明军来人只是三四千人便要带着骑兵去趁明军水师立足未稳前去袭营，但那土宝国和部众已被先前鲁之屿部给吓破了胆，哪敢出城迎敌。 那泽勒急得双目瞪住土国宝，道：“现在明军立足未稳，我部出城迎敌当可一举获胜！土大人快下令迎敌。” “将军莫急，我这里城高兵壮，我们以逸待劳，只等那明军被拖垮则可毕其功于一役。岂不妙哉？”那土国宝也是振振有辞。 “哈哈哈，”泽勒一阵狂笑：“你们汉人都是胆小鬼，莫不是土大人怕了明军？”泽勒立在城楼神sè倨傲之极，土国宝气得牙根发痒，老脸憋得通红也只能强自忍着。 “泽勒大人，我等并不知城外军情，若冒然迎敌，却贻误了守城大计！老夫实无法向博洛将军交待。”土国宝冷冷说道。 那泽勒见土国宝拿博洛来压他，便也不再要出城迎敌人，因博洛走时再三叮嘱，要二位部将俱听从土国宝将令，泽勒倒也不敢抗命。“哼”，然后便不再言语了。土国宝的谨慎给吴志葵水师以喘息之机，得以安心扎营。若是清军骑军一齐来袭，明军水师未必能禁得住。 但是战斗的xing质已由突袭变为攻坚，夏允彝等人不知兵，但吴志葵等人是知道这其中的问题的，以三千部众去攻击苏州这样的城池，胜算不大，唯一所愿便是黄蜚所部的号称两万的水军能够前来。 由清晨到傍晚，这支部队一直心忙于结寨扎营，城中也无甚动静。土国宝见此，叮嘱了守城诸将，自己便回到府地，说起土国宝的府地，却也是史上留名，正是那大名鼎鼎的拙政园。 入夜苏州城头火把通明，兵丁紧张地在城头巡逻，他们生怕在哪一个女墙的拐角突然杀出一个像今天鲁之屿一样勇猛的明兵。蓦地东城锣声大作，鼓声齐鸣，呐喊声起，原来吴志葵水军一部千余jing兵，想从相门洇水，用云梯攀上城头，却被防城兵丁发现。一阵箭矢急shè而下，护城河里留下了数十具明军尸体，丢下了攻城器械，余部仓皇退去。吴志葵等人立于远处，见此情景，长叹一声，急令收兵。余下兵丁垂头丧气地退了回来，清军防城滴水不漏，哪里能得手。 远方城上，传来清军的狎笑声，他们又取胜了，他们一直在取胜，可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是汉人！ 夜更深了，月亮也从yin薄的云气中钻了出来，照出了军营的轮廓，一切无法遁形。明军中营的军帐外还有一个翩翩少年未曾入睡，在0对月遥思。行军以来，他一直难以安眠，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的稚女敕双肩膀上重负太多，甚至显出些早衰的样子了。 “上官兄，上官兄，你的虎狼之师在哪里？”轻声呢喃的竟是这一番话语，在夏完淳的心目中，上官云无疑会成为一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越发和今ri所见之诸将相比，越发让他强烈地感受到上官云那种不凡的气度。 可是，他的上官兄眼下只是一名太湖义军的左营统领，手下不足千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作为一名勇敢的士兵去冲杀，兑现一名铁血军人铮铮誓言。 一个遥远山谷中的蝴蝶在振翅，但要掀起一场风暴谈何容易。 第三十八章 战苏州8 江南六月正是炎热时节，只有清晨方显出些可爱。然而，死尸散发出的种种恶臭弥漫于苏州城上，种种恐怖而血腥的记忆翻腾在脑海之中，使得这个宿雨初晴的早晨让人觉得格外腻烦和厌恶。因为晴天，血迹斑斑的残破城墙，浮尸堆积的护城河水，一切都真切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无论是英勇还是懦弱，不管是高贵还是卑微，一切的人都因死亡而搅和在一起，胜利对于他们没有任何意义。战争的丑陋再也没有遮掩，然而一切还在继续。 “贼老天，今ri竟没下雨？”一个老兵油子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习惯xing地探身向城外观望。蓦地，那清兵双眼瞪住了，连忙用脚踹躺在旁边的兵丁，“明军，明军，大队明军！” 那清军不耐烦地咕噜，“不还没到攻城的时候吗？”显然，他们也找到了明军攻城的规律了。爬起来骂骂咧咧地揉眼向城下张望，猛地双眼睁圆，疯狗似地大叫起来：“快快，鸣鼓——敌袭啊！” 这时其余瞭望的清兵才惊兀地发现，仿佛在自己打了一个哈欠功夫，城下冒出了数万明军。在早晨的水气中虽看不真切，但从城下到远方到处旌旗招展，近处的数十门大小火炮，趁这难得的晴天昂起了头，数百攻城器械一字排开，床弩手，弓兵列阵以待，全都鬼魅似的站在好儿，无声无息。这种庞大而诡异的阵势让城上的清兵为之窒息，“格格格”，竟是有人吓得上下牙齿交锋了。 “咚咚咚”，报急的鼓声又一次打破苏州的安宁，“有敌袭，有敌袭！”这杂乱怪异的呼喊，让土国宝觉得明军今ri攻城气势与前两ri不同。前两ri，土国宝能感觉到义军攻击已渐势弱，渐自骄横起来，若不是城门堵实，那清军骑兵又要叫嚣着出城迎敌了。因此，这ri早晨土国宝破例没有出门巡城，而是躺在小妾的温柔乡里，虽已过了虎狼之年，倒还乐此不疲。 听得急促的呼声，王国宝慌忙穿戴齐整，那小妾似乎意犹未尽，低声申吟，还想拉住他再温柔一番，哪知她的这位爷抬脚一踹，便把这一具白花花的女敕肉蹬翻在床，大步冲了出去。城破了，他土国宝就完了。 “咚——咚——咚”，义军的数十大汉jing赤着上身，露出他们强健的肌肉，桑木锤狠狠地敲打在牛皮巨鼓上。沉闷的声响，把寂静和安宁击碎，恐慌随着这不断扩散的声波漫延着。 第一波攻击开始，天晴无雨，双方的火炮终于都敞开了黑洞洞的地狱之门。“轰——轰”，清军守城重炮shè距更远些，有几发炮弹落在结成方队冲锋的阵营中，义军阵营血肉横飞，惨叫声起，拉开了本次作战的序幕。很快如cháo的义军涌了上来，这一次强攻便出动了近八千兵力，那几十门火炮落入这如cháo的人群中便如那绽开的烟花一般，炸起了几朵血红，随即淹没有人cháo中。 “轰——轰——轰”，明军火炮瞄准城头齐shè，急速的弹丸击中城砖发出怪异的呼啸声，激起的飞屑同样具有杀伤力，“叭——唧——”，不时有清兵抱住脑袋倒地申吟。“噗”，一发炮弹击中一个守城兵的面门，身子还趴上女墙边上，脑袋已被削去。“咣”，一块飞起的城砖，砸在一面铁盾上发出巨响。更多的炮弹起着压制敌军的作用，因为第一冲击波的士兵已经攻至南城墙下。 近距离是弓兵的天下，“嗡——嗡”，弓弦震响，伴着吞噬生命的破空之声，铺天盖地的羽箭从双方的手中shè出，猎取着士兵的生命。居高临下的清军占据地利，冲锋的明军成队地倒在还有些泥泞的路上。然而，这一次明军的作战意志非常强，第一波攻势未了，第二波明军呐喊着掀起一阵滔天的巨浪，结成牢不可破的盾阵，向城墙前攻近，战盾下的床弩不时发出嘣嘣的声响，一支支利箭从其中shè出，强大的劲道，可以洞穿两个士兵的身躯。“嗖——”一支五尺长矛从垛口中shè入，一个正yu搭箭往下shè的清兵被穿心而过，嗬嗬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噗”，一支羽箭正中往上攀爬的明军官兵，他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伤口，却无声地跌了下去。后来者没有丝毫地迟疑继续向城头爬去。 半个时辰，双方折损已是前两ri作战之和。坐在塔楼里督战的土国宝，面目yin沉、扭曲，一挥手，身边副将又拿起一面小令旗，中军接过匆匆走了下去，城南预备队已经全上去了。刚才上城观敌，见敌大队来攻，即使用了西洋镜远望，气蒙蒙也看不真切。难道他们又增军了，博洛将军怎不来援？土国宝心乱如麻，脑门冷汗已流了下来，马蹄袖口也掩饰不住颤抖的双手。那两个清军的甲喇额真泽勒、贝善此时也一改狂傲神sè，他们也同样震惊于那如cháo水一样涌来的明军，过江后鲜遇这样勇悍的明军。 未己，“噔噔噔”，那楼下又跑上来一个传令亲军，“报……报大人，明军……明军杀上城来了！” “什么？”土国宝火烧似的蹦了起来，脸sè苍白，“两位大人，本府得亲自上城督战！”说着提过腰刀便要离开。 “土大人，泽勒将所部骑军上城，你这里做镇指挥！”甲喇额真泽勒一面说着，一面已冲身边亲卫挥手，三步两步上了城墙，这正合土国宝心意。土国宝略一沉思，对身边参将道：“传我将令，将东、西、北城守预备军各调一标人马过来！”“喳！”那参将领命跑了出去！ “哼，你们是要吃定我这南门了，看是你牙硬，还是我的城砖硬！想当年太祖爷数万重兵两年都没打下这苏州城，你们又怎能如何？”土国宝狰狞地说着，一面往椅上坐去，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不禁一哆嗦，啪地一声跌坐在地上。 “呜——”这是清骑军集合的号令，二百多骑军飞马奔来，嚯一声齐整地从马上跃下，背弓执刀向城上冲去…… 南城外义军中军所在，黄蜚在临时搭起的木楼上焦急地注视着南城，而耳朵却仔细听那东北可有一声巨响。其余各军主帅都已经至前军督战去了，在各督战队的严令之下，第三波攻击群也开了上去。各家义军都折损了很大的兵力。第三波上去后，黄蜚手中再无可用之兵，那后面招展的旌旗不过是所设的疑兵。这已是联军的最后一搏！ “上官云啊，上官云，可就看你的了！” 苏州城娄门，土兵们依然很清闲，他们已然习惯了南城的炮火硝烟，有几个兵卒甚至哼起了家乡小调。和前几ri一样，那些身穿黑衣的马队又从城前疾奔而过，只有城下预备队开拔时的杂闹声响让人觉得这场战争离他们并不遥远。 城外柳林内，天sè未亮便潜伏进来的孙兆奎所部联军依然静静地潜伏在那儿，已有大胆地老兵，趁这难得的清凉打起了呼噜，更远的地方还有第二波攻击部队静候消息，然而心中燃烧的焦灼已快把孙兆奎等人给点燃了，他嘴里也在念叼着一个人——上官云。 “正，反，正，反……”一个铜板抛上、落下，再抛上，再落下。贺老六蹲在一旁，看着这位上官将军玩童子游戏，玩得那么忘我。贺老六禁不住又干咽了一口唾沫，压住了自己的冲动，心里念叨着：“该点火了，点火。”可面对这比自己小不少岁数的将军就是不敢说出口，他真有点担心这位将军会不会玩得大意，把炸城的事给忘了。 “报，上官都督。”郭老三轻手轻脚地从林中的一棵大树上滑下来，从那儿能模糊看出些城里的景况。 “如何？”上官云仍没停下手中的游戏。 “卑职所见，北门军丁似乎出动了。” “嗯！”上官云猛然停了手中的活计，抬头对贺老六喝道：“老六，点火！” 老六浑身一震，这一声老六喊得实是亲热。若不是身担大任，肯定是要跳起来了。 “又！”老六领命奔去。 “正，反，正，反……”一个铜板抛上、落下，再抛上，再落下。上官云又抛起了铜板。这一次，旁观的人变成了郭三。上官云这一招是在特战队时跟人家大队长学的，每到执行任务时，这家伙总喜欢抛硬币。上官云问过他，这是在占卜吗？那位上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现在上官云终于理解了这种心情，他很想如影视剧中的那些老帅一样心定气清地和人杀上一盘棋，可是他做不到。 “哧——”三点火星闪动着向地道内跳跃，众人看着它消失在黑暗中，然后背转身去，捂住耳朵。 “咚咚——咚咚”，贺老六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忍不住回张望，没炸，再捂住耳朵等一会儿，还没炸。是地道中源源不断渗出的水浸熄了还是炸药没装好？或者……就在众人全部失去耐心的时候—— “轰嗡——”一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奇异的声音，缓慢地铺天盖地释放了出来。护城河水猛地一颤，哗，如巨浪般翻滚了起来。正在酣战的双方猛然感到空气为之一凝。苏州的坚固城墙全都震颤了起来，坐于塔楼的土国宝最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震动，因为他又摔在了地上。 “炸城了！”因为巨大的震动，黄蜚不得不用扶住把手，欣喜地喊出声来。只有郭老三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上官云，上官将军的手竟然都没抖动一下，还在那玩过家家。其实上官云很想跳起来大吼一声庆祝引爆成功，但他强抑了内心的狂喜，士兵需要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他需要一个临阵不乱的形象，而且究竟效果如何，尚未可知。 吴城历史上的第一声震天巨响，降临的是一场灾难。 处于爆炸中心的娄门上的清军早已被这种不太坚锐却超厚重的声响给吓懵了。随后，他们感觉到了脚下的强烈晃动，来不及惊叫，便和娄门西侧的十来步长的城墙一起慢慢地倒入护城河中。 “轰——”，“哗——” “杀啊——”“冲啊——”娄门前的柳树林里，杀声震天响起，清兵这才如梦初醒，有人攻城。侥幸逃生的守城副将慌忙调集兵将把守这个十来步宽的缺口。但还未架好木栅，孙兆奎部义军已冲至城门缺口。 “轰——”两堵人墙硬硬地撞在一起，数道红sè的血光飞起。义军架起的数十杆削尖的长竹已经穿透了十来个清军，对方的第一排羽箭也全部shè在了冲在最前面的义军身上。 狭路相逢，勇者胜！“杀！”孙兆奎一马当先，挥刀磕飞对手的短刀，刀锋顺势下掠，便斜砍去那清兵的半个面门。身后的义军狂吼着冲上前去，杀进去，杀进去！两翼的清军在城上用羽箭对准下面的人堆拉弓便shè，甚至不需要瞄准，“嗡——嗖——”密集的箭雨，不断吞噬着冲锋在前的义军的生命。而面对那敞开的门洞的透惑，人们早忘了顾及其它威胁的存在。 “杀——”娄门上的清兵抬头一望，眼神一凝，立觉呼吸困难，手脚冰凉：不远处的柳树林中更多的义兵呼喊着冲将过来，各样的衣着汇成斑斓的怒cháo，杂乱的人群透着一种狂暴，那是第二波的攻击部队。 …… 第三十九章 战苏州9 苏州南城塔楼，在此观战的土国宝已被传来的巨响惊吓地失去了方寸，浑身抽搐，好容易才站立起来。 “何处发出巨响？” “是……炸城？” “哪儿？” “……” “还不去查？” 土国宝怒吼出声，把那报信的军丁吓得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凭直觉，他知道肯定是哪道门出事了，但那铺天盖地的爆响传来，很难辨清方向。而他刚刚发出将令征集其它各门守兵，土国宝心中的一股寒意升起后便再也没有平复。 “快，快传令！驰援南城之各标速回原地，发现敌情后，即往支援，不得有误！” “喳！”中军又匆匆跑了下去。 “土大人，敌情不明待我骑军前去探查！”贝善的伤尚未全愈，见军情紧急，哪里还坐得住。 “如此，甚好。”土国宝点应允，他是深知这些满人骑军的战力的。 待贝善走后，土国宝又颓然坐于椅上，他有些后悔自己堵塞了城门的做法了，挡住了敌人的来路，也挡了自己的逃路。苏州城门全是水陆双门，若是那明军集水师于此，那真真是没有半点生机了。 与此同进，娄门之战已进入了白热化。“轰——轰——”，左营火枪队编在第二攻击群内，他们奔至城前，立即和弓箭队一起加入了对城墙上士兵的压制shè击。灼热的蜂窝弹对城墙上密集的人群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啊！”一个清军弓兵被铅弹击中左脸，惨叫着栽下城来。而大部分清军身上多处被铅弹击中，只顾在城上打滚哀嚎已完全丧失了战斗力。羽箭也如飞蝗般密集而至，这些从吴志葵、黄蜚水师中抽出的弓兵好手，劲道较大，城头的清军一度被压制住了。 疯狂反击的清军冒着箭雨把炮口调低俯shè，“轰——”在几十步的shè程内炮弹接连洞穿十来名义军的身躯，残尸、碎骨、喷shè出的鲜血，那骇人的杀伤力让不少义军被吓得纷纷避让，然而督战队冰冷的刀锋让他们重新清醒了过来，又向那死亡之门冲了过去。 “杀！”夏完淳手执青锋，夹裹在第二攻击群的人流中冲了上去，俊秀的脸面满是杀气，胜雪白衣已被染红。他还未砍杀一个敌人，衣衫上却已浸染了义军的鲜血。 完淳之父夏允彝受有明以来的重文轻武流俗的影响，耻于做披坚执锐的军前武卒，而夏完淳与其父不同，经过这多ri的辗转奔波，夏完淳已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一支强有力的武装部队，什么都只是空谈。 “嚯”，举剑架起一把砍来的长刀，哪知那长刀顺着剑刃斜掠，便向完淳手腕斩将过来。完淳一惊，长剑已被震开，中门大露。只见那清军狰狞地笑着，向前一迈，刀锋直冲完淳胸口搠过来，完淳yu后退，但那脚下积尸甚多，哪里还有退路。电光石火间，夏完淳忽觉背后有一支强有力的手臂托住了自己，“咣”，扎来的长刀已被一根铁棍荡开。完淳趁势握剑劈了下去，剑锋从那清军的左颈劈下，一道血红喷泄而出，那清军猛然顿住摊软下去。 完淳诗中早杀百万敌军，而这次娄门大战是他第一次真正杀人。完淳感激地yu给那人道谢，却见那名中年老兵又拨飞了shè来的两支羽箭，大声道：“公子小心！”憨憨地对夏完淳一笑，便疾步冲上前去，完淳这才意识这里是血淋淋的战场。 苏州之战后夏完淳曾想找出这位救命恩人，然而却终归途劳，一场战争中死去的人太多，而那唯一的标志——憨憨的笑脸，实在太过朴实，几乎为每个士兵所拥有。 “这很简单，无论你是何出身，是何年岁战场上他们都会帮你，正如你也会帮他一样，因为你们是——战友。”当夏完淳在上官云面前感慨良多时，上官云笑道。 “战友？” “对，战友！” “战友……”夏完淳咀嚼着这个后世人们太过熟悉的词汇，突然嚼出了很多先贤圣人从未提及的，却很是温暖人心的东西。 第二攻击群的冲锋彻底扭转了娄门之战的态势，义师联军以压倒多数的兵力，一举突破了苏州东北城，义军一部很快控制了娄门，其余大部以孙兆奎为前锋，继续向内突进，以实现南北合兵的战略意图。 他们与赶回驰援的清军一标人马在西敦中大营门一带遭遇，火枪队的惊人的火力在这突然遭遇之际发挥了巨大作用。范泗手中握着两杆短铳，背后斜背一口厚背大砍刀。“轰——”短铳齐放，那骑在马上的清军头领应声落马，“轰——轰——”一阵排枪打来，十来军丁全面击中面门，血肉飞溅形同鬼魅，有几个未死的丢了兵器在地上哀嚎。余下的明军降卒知道火器的厉害，见主将一招毕命，又见后面源源不断冲来的义军，二百来人散入了巷中跑得干干净净。众人不去理会，便向南城奔去。 自苏州攻防战打响以来，义军每次进攻均刹羽而归，守城清军对这苏州城楼颇有依仗，自以为历史上姑苏几次遇险全靠城固池深躲了过去，哪以为这些乌合之众能攻破苏州城。岂不知有了这种地坑掘进爆破的攻城之法，城楼早已不像之前那样坚不可摧了。自土国宝以下众清军兵将随着这轰隆巨响，心内的最后一丝侥幸已被摧垮了。 而义军则战意大增，行动迅速。等到上官云布署好娄门一带的战略支撑点时，攻进娄门的义军大队已奔出了上官云的视线。左营各部都已并入各冲锋部队，只有一百多名骑军仍列队在娄门一带，按上官将令，他们在等待着与清骑军的决战，侦搜小队已经出动，在此之前他们的任务就是等待。城内鼎沸的喊杀声、枪炮声、凄厉的呼救声传到娄门这儿已经小了很多，这一队骑军诡异的安静，让几个胆大些出来探望的百姓咝抽了一口凉气，再不敢再伸出头来。 得知娄门失陷的清军在土国宝的督令下终于进行了反扑，而承担此次狙击任务的是吴德福的辎重队和二标的两队人马。在上官云看来，这种反扑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娄门的义军主力已全部攻进城区，娄门在谁的手上并不是最重要的。义军的当务之急是以最快速度拿下南城，摧毁清军指挥中枢，其余所部则会忘风披靡了。所以，当数百清军正往娄门攻进的时候，上官云翻身上马，“呛啷啷”，抽刀在手，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骑军列四路纵队向南城奔去，把娄门防守交给了吴德福所部二百余人。 第四十章 战苏州10 神仙寺前广场，孙兆奎所部前锋和贝善骑军遭遇了。“嗖——嗖——”百千支羽箭迎着义军之面shè来，疾如电掣，厉若雷庭，冲锋在前的左营火枪队猝不及防，已有十来名弟兄命殒箭下。“放——快！”范泗大声疾呼，然而冲锋时各部已混在了一起，哪里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梯次shè击队形。“轰——叭——轰”，众军胡乱地开枪放箭，那满人骑军忽地全部侧身翻下藏身马月复，躲过了枪弹羽箭，只击中了几匹战马，那战马更为狂暴，越发没命地冲了过来。 “呜吼——”清骑齐声怪喝，雪亮的长刀高高举起，战马狂奔转眼已至。“嚯”，一个照面，刀光飞起，漫天血雨，数十名义军已经身首异处。那清军凶狠之极，打马冲入人群中去，未及躲闪的义军立刻被撞飞了出去，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街侧的窗棂，那钵盂大小的马蹄踏在了士兵身上，夹杂着骨骼的暴裂之声，顷刻间筋断人亡。士气高昂的人群被这一群清兵的强悍的战力给惊骇住了，本就没有了建制的义军立刻陷入了混乱。落荒而逃的人毕竟是少数，但形不成战阵的义军面对强大的骑军只有束手待毙。 “莫慌，莫乱！稳住阵脚！”已如血人般的孙兆奎跳上一处卖肉的案板，手挥长刀大声呼喝，但这并不全是他所领之中营士兵，他的声音淹没到人流中再也没有回响。焦急地张望，哪还能看到各营军官，忽觉胸前一震，低头一看，一支羽箭已没入左胸，胸口一疼，血气翻涌一口热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便自案上栽了下来。远处的贝善得意的狞笑，他这已shè杀了九名义军，这是第十个。 前锋乱了，后面赶上的大队义军也被前锋冲击失去了阵形，几个向导跑丢了，众军一时全挤在这段路上。黄蜚营中参将张佐、太湖赤脚张三夫妇、夏完淳等人全被裹入这人群中，众营各不领署，混乱之时问题尤多。忽听号角呜响，自东西两侧杀过来数百清军杀声阵阵和两翼的义军混战在一处。 自神仙寺到州府衙门一带，清军援兵和义军娄门突击部队混战在一起。在土国宝的恐吓之下，清军仗着地势之利和义军展开了巷战，三千多义军被数百清军拖在此地。血肉飞溅，哀嚎遍起。那清骑虽在随后的巷战中失去了强大优势，但战力尤强，骑兵过处，如入无人之境。 忽听马蹄轰响，一杆黑底大旗，霹雳飞扬，百名黑甲骑军，无声无息，如鬼魅出现在长街尽头。冲至近前，众骑一勒马缰，“唏呖呖”，战马怒嘶扬蹄，齐齐定于当场。有人兴奋地喊起——黑骑军，黑骑军来了！那先前慌乱之心竟然安定下来一些，各样黑骑军的故事在军营中传扬，那怪异的发式、沉默的杀戮早已成了军中的传奇！ 旗下之人正是上官云，他见义军大队竟在这儿和清军混战，心急如焚。暗骂这些不知轻重的家伙，南门正在吃紧，义军大部集结在那儿，清军中枢想来也在南门，只有里应外合拿下南门才是大胜！ 上官云怒喝一声飞马跃至阵中，哪管马下踏倒者是何人，立马四望，忽见困在群中的张佐、太湖赤脚张三夫妇、夏完淳几人。带马上前，马刀劈下，一名清军已被砍去头颅。余下围攻的清军还未醒神，后面冲上的黑骑军已结果了他们。 “拿下南门方为大胜！众将莫误！！”上官云声如霹雳，几人均已听得明白，这才醒悟过来！ “大胜在望！听我将令，我左营之兵于此处死战，其余各部不论建制军营不管路旁袭扰，俱向城南突进！”上官云纵马跃上了一处阁楼之上，大声呼道。 “左营之兵死战于此，其余各部突进南城！”那范苍机灵过人，把上官云之语节略一番领头喊出，黑骑军的百十人齐声响应，声震八方！ “杀——杀——杀！” 左营军人每听将令必呼“杀”字，这急战关头依然呐喊连声！ “杀——杀——杀！” 众军云集响应，声若雷霆！刹那间战意重灌于胸！ 上官云早见那远处广场上的清骑军大队，“杀！”挥刀前指，一夹马月复冲将下来，哪里还想到自己正处在二楼。那战马也非凡品，长嘶一声凌空跃下，生生受了这巨大压力，疾往前冲。 那还有些懵懂的义军见上官云如此雄姿，豪兴顿发，“杀——”呐喊着的人cháo往南门冲去，冲去…… “杀——杀——杀”，喊着口号的左营百余步兵结成数个战阵分拒东南夹攻的清军，他们也失去了原有建制，但都是左营的兄弟还有什么不可信任？他们的对手多达数百人，但有上官将军在此，还有什么可惧？ 看着列阵冲来的黑骑马队，贝善狞笑着拍马迎了上去，身后的清军眼中也燃烧着熊熊战意。好战的本xing，让他们渴望与强手来一场厮杀！而且还有百余满骑是死在这队明军的手上！ “呜吼——” “…………” “呜吼——” “…………” 一边是怪异地呐喊，一边是让人窒息的沉默。轰隆的马蹄声比穿梭还要急促，苏州是织锦之乡，而上官云要在此织一幅最美的织锦——用自己的血和敌人的血！ 百余步的长街并不适宜骑军展开进击，但双方的主帅却共同做了如此愚蠢的选择，贝善想用最残酷的手段摧毁这支让自己狼狈逃窜的骑军，而上官云却要用敌人的血肉来喂养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嗡——”马上的清军在百余步开外，猛地控弦而起，一弓三箭shè出，利箭借着马势以更为凶猛的力道破空而来，“噗、噗”，冲于前端的上官云笨拙的蹬里藏身只躲过了头上的数支羽箭，另两支羽箭全部shè入左臂。“嗖！”一个骑兵未及躲闪，羽箭横贯头部，自后部穿出带着一股血浆喷出，那骑士无声倒下，后面战马无情踏过，这样的密集冲锋不会留有全尸。闷哼声起，伤者死者数十名，但那无人的战马依然冲锋在前！ “嚓！”右手马刀挥起，臂上的两支羽箭已被上官云斩断。向前，向前！ “轰”，战马与战马终于豪无悬念地撞击于一起，首当其冲的马匹已筋断骨裂，未收势的骑军冲了老远，死于乱刀丛中，仍不忘挥刀重击对手。在冲锋的最后关头，一直默默驰于身后的数名亲卫猛地冲上前去，受了这重重的一击。上官云提马跃起，战马前蹄正踏在一清军的脑袋上，脑浆飞起，后面跟来的骑军仍不留情，马刀挥起，那已经碎裂的头颅飞出几丈远。 “呀——”贝善的斩马长刀刚磕飞了一名黑骑军的钢刀，正yu取了对方的xing命。“咣！”只觉手中长刀一偏滑了过去，来人正是上官云，新仇旧恨齐集于心，当即丢了其他人挥刀抢圆了砍向上官云，上官云知他刀重，并不硬挡，错马长身，当胸刺去，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打法。贝善轻咦一声，拨马闪过，上官云顺势月兑开了砍来的长刀。 “休走！”贝善吼着冲了上来，但心中也有些忌惮上官云火铳的准头。上官云果然抽枪在手，抬手便是一枪，打中了一个正从背后偷袭的清军的脑门，那清军晃了两晃，便跌下马去。上官云收势转身，贝善人马又到，兵戈交鸣，两人又战在一处！ 杀戮，杀戮！ 第四十一章 战苏州11 上官云知道黑骑军和满人铁骑之间的差距，仗着这群九死不悔的勇士，上官云以为至少会打个平手，但他想错了，忙于应战贝善的上官云还不知黑骑军在这短时间内已折损了五十余人。 刀枪交鸣，血肉横飞。满骑多年的杀伐征战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娴熟的马术、jing湛的技击和凶残的手段在与黑骑军的的缠斗中尽显出来。“吼！”怪吼声中清军抡刀劈下，对面的黑骑军士挥刀迎上，“嚓！”轻一磕碰，那清军斩马刀却顺势斜劈砍断了对手的马前足，战马吃痛猛然跃起，军士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仰去，空门大露。“嚯！”斩马刀柄自后心捅入，贯胸而出，那满骑狞笑着向下一个黑骑军士冲去。此刻，同样惨烈的情景在神仙寺的街巷中多次出现，未经多少战阵的黑骑军正在经受炼狱般地磨练。 鲜血和屠杀会造成弱者的恐惧，但鲜血和屠杀也会唤醒勇者的战意。战友的死去，清军的凶残只能激起黑骑军更加亡命的攻击。不能杀敌于刃，也要同归于尽。短期的集训期间，这是黑骑军最主要训练的杀着——死中求生！“咣！”两刀相撞，那个满人大汉轻易地拨开了面前这名年轻人的马刀，刀锋回转意yu斩下他的头颅。哪知那骑士竟不避让，自马上长身扑了上来。“噗！”年青人头颅飞起的刹那，那满军只觉喉头一凉，轻灵的刀锋已割断了他的喉咙！那满骑下意识闪过的最后一念竟是——他的发型好怪异。 “吼呜！”一个满骑双臂发力，磕断对方兵刃，“咔嚓”，对面的骑士右臂已被斩断。鲜血喷涌，那骑士双唇咬破也没叫出一声，猛地仰躺马背，躲过那斩来的刀锋。顺势于马背后滚翻起，凌空扑向那满人骑军，那骑军哪料到如此景况他还能反击，躲闪未及。“噗！”一把短匕已扎在满骑的太阳穴上，左手夺过那斩马长刀，拍马迎敌！ “咣”“嚓”，范苍手执斩马长刀力战两骑，脊背血肉翻起，全身浴血。他随刘肇基征战入关，大小战阵不知经历多少，年虽轻却已是百战之将。此役已斩杀了数名骑军，那强大的暴发力让迎战的两骑也觉心惊。“嗖”，远处的一个骑军抽冷子shè来一箭，却被范苍躲过。“噗”，那飞箭正扎在对面满骑的右臂之上，“呀！”那满人喊痛愣神之际，“呼”，范苍长刀已至，硕大头颅随即飞了出去。 噬血而疯狂，只能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双方的骑军，然而，黑骑军已处劣势…… “杀——杀——杀”，左营火枪队、一标、二标结成的步兵战阵已在近战中取得优势，那钢铁般不可摧毁的意志在短兵交接中显露出了强大的战力。围攻的清军在折损了二百余人后，面对凶神恶煞般杀来的左营军丁，又一次溃散了。 “杀呀，别走了清贼——”突然，从敌军后面传来如海涛般的怒吼，那些溃逃的清军又亡命地向来路狂奔，后面隐约可见几面明军旗帜迎风招展。 “南门大捷，南门大捷了！”左营军丁兴奋地呼喊起来。那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席卷而来的正是自南城冲进的主力。 之前，在娄门的两千多突击部队杀至南城的时候，土国宝已用完了所有的守城部队，城墙上的百余满军正与冲上来的吴志葵、吴易等人混战在一处，呐喊着蜂拥而来的大队明军很快淹没了城楼上还在死撑的清军。土国宝自知大势已去，月兑下官服抹两把泥灰于脸上，在几名亲卫的护送从东门水路逃了出去。在东门他碰到了不知何时也换了青衣小帽的甲喇额真泽勒，他不是在城头血战么？两人四目相视只看到对方满眼的恐慌和难堪。 和黑骑军士缠斗的清骑小队突然就淹没在了冲来的明军大队中，步骑协同一直是克制骑军的最好法宝，在众兵的围攻下百余满骑陷入了泥淖中无法抽身，本来已见胜望的贝善知道这是城已攻破了。这厮凶残却不鲁莽，猛地挥刀向上官云战马劈来，上官云已知此马不凡哪能容他伤害，连忙牵缰后仰，那战马后腿发力，只前足跃起。上官云手忙脚乱，那贝善并不进逼，丢了上官云打马便走。上官云哪能容他再走月兑，纵马追去，在苏州城内上演了一出生死时速。那苏州数门都被土国宝封了陆路，贝善并不指望打马冲城而出，只想找个避静角落，趁乱逃出。 拐过了数条小巷，贝善见上官云仍紧追不舍便想拿下他，回头一看，不禁心惊，原来背后追来的是一队骑军，心知手下众人恐怕已尽被斩杀。迟疑间见上官云右手平举短铳正瞄准他的后背，原来追击时上官云已装好了药包子弹。“不好！”贝善俯身便躲。“嘭！”枪响了，一发铅弹击碎了头上薄盔，正中他的后脑勺。贝善在马上晃了几晃，便伏于马背，战马又前冲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郭老三打马上前查看，用刀挑拨那贝善几下，高声喊道：“好神枪！这满将脑浆都出来了。” “苏州大捷，苏州大捷！”数ri攻城不下，今ri却毕其功于一役！胜利者的欢呼响彻了大街小巷，欢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南城攻破后，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义军已基本肃清了四城上的守城之兵，义军按照军议上定下的分守区，正向各城区进发，清剿清兵残余。 晨光初现苏州城头，街巷上还残余些清凉。上官云带着数名亲卫轻打马悠闲地向娄门、蓟门进发，那是他和孙兆奎的职守所在。马上的钢刀还在滴血，脸面和身上仍是血迹斑斑，几人却没太在意这吓人的模样，不顾街旁门缝内shè出的好奇和惊惧的目光，这几个汉子也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苏州城。 蹄声清脆，道上无人。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出现在苏州城这千年古城，繁华所在，上官云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他终于明白了些古时的帝王将相为何那么热衷于杀伐征战，那种睥睨天下的豪情，那种君临天下的霸气，想来要比打下这苏州城更为诱人！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上官云不禁低吟出声，至此，他才真正领悟作词者的用心。 “娘的，我可从没去过这样……的好去处。”众人顺着那郭三指抬头望去，却见一豪华所在，看那脂粉外露的装饰便知是青楼，名子却极雅致，叫望月。然而，此刻的望月楼却是大门紧闭，声响全无，这数ri的攻城之战只怕早已惊吓了不少烟花脂粉。众人齐笑，里面的yin邪之味显露无余。 上官云没笑，他正在出神，李香君、董小宛、柳如是、陈圆圆，他的脑海里一连串闪过这众多女子的名子，若不是处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如此娇艳尤物，哪个热血男人不想会她一会？按上官云的模糊的记忆，这些人此时均各有归处了。 “正是这些胭脂所在种下了亡国灭种之因。”一个青年骑士恨恨地说道。 那几大老粗此时哪听得进这些感慨，依然狎笑不止。 “此言有些偏颇”，醒过神来的上官云接道：“从来误国人，都把红颜怒。却不知江山破碎正是红颜最命薄。” 上官云见这几人嘴脸又道：“郭老三，想女人了？” “男人想女人没有错！”此言已够惊世骇俗却颇对那几人味口，一时yin思泛上几乎快忘了左营军规了。 “……将军说过勇士有最美的女人和最美的酒……嘿嘿……”郭老三讪笑道。 “当然，老三，此间若有能相中你的女子，你便娶了来。”上官云遥指望月楼道。 “将军羞恼我！”众人哄笑中，郭老三红了脸，“……窑子里的人。” “青楼女子怎么了？”上官云怒道：“我朝若多有些梁红玉那样的女子，却也胜过那些软骨之人。当今之道，卖国者如洪承畴者，居于高位，甘为满人走狗，未见得诛；对这些出卖**和声名之弱女子，却人人口耳诛之！是何道理？” 众人自然是知道梁红玉的故事的，一时没了言语，郭老三理屈无语，便低下头道：“若有那样的女子，怕是只有上官将军才配得上！” 众人听了又是哈哈大笑，上官云又道：“老三，你若是娶了一个便要好生爱护，若再起yin心，本督一刀便去了你的是非根！” 此语似笑非笑，那上官云神情却变得严厉了，众人不辨真假，听了俱都大笑，私下里心中却是一寒，这上官将军可是说到做到的。 “你我在此驻足，却误了时候了，走！”上官一挟马月复，战马唏呖长嘶，四蹄扬起，向娄门方向奔去。众人应了一声打马跟上，一时蹄声震响众骑绝尘而去。 众人谈笑失态，却不知有伊人旁观。“这人……言语却不一般……”轻声自语，嘤咛一声轻叹，无限娇柔。目送众骑驰去，一只纤纤素手放下微微掀起的细纱窗帘，欣长的身影又隐入暗处。 第四十六章 江阴，江阴1 傍晚时分，江宁城内的秦淮河上已是灯火通明，这一道胭脂金粉河，自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盛夏水满，画船箫鼓，绵延未绝。好一派“太平”气象！ 金陵、应天、建康、南京、江宁，这王朝更替，南京城也走马灯似的换名子。而今叫了江宁府，城中的士大夫们倒是变得极快，汉发换满颜，也是适应良好。随处可见那梳着油亮发辫的汉官士绅们结伴优游，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大功坊处的水面最为繁华，因了几营八旗兵长驻于此。此时，一艘气派之极的高楼画舫正缓缓自北面驶来，高挑起来的大灯笼上“豫王”两个朱漆大字分外耀眼，老远便可以看清。船上管弦丝竹之声，在水面上荡漾开来，细细听辨竟是南唐后主的艳曲。 多铎统领三路大军南下，势如破竹，直至拿下南京，擒了福王，以为再也没什么大的战事。便派出些降兵降将和博洛、尼堪、尚善几个贝勒横扫东南，自己却坐镇江宁，一头扎入这金粉堆中。多铎乃努尔哈赤的幼子，皇太极的幼弟，多受溺爱，服sè奇异，流于般乐，以至误了军机，因此，一直未受重用。多尔衮摄政后，才有了这建功立业的机会，现在到了江宁，又有秦淮河这等**所在，再也不怨这江南酷暑了。 此酋贪恋美sè之极，今ri里搂在怀中揉捏的风流美妇，年已三十有五，长了多铎两岁，乃南记虞山富商黄亮功遗孀刘氏，被旗兵所掳送至南京豫王府，多铎一见如此风sāo柔媚，惊为天人，这刘氏却也会曲意承欢，几ri里多铎常带她至此处寻欢作乐。 不过，今ri多铎的心情甚是糟糕，那刘氏已被他揉捏得一塌糊涂了，他却豪无进取之意。 江yin义民作乱，多铎是初七才得的军报。那常州知府宗灏初四便知道了江yin动乱之事，他原以为不过是些蕞尔小民生事非。便调了数百府兵前去镇压，哪想在秦望山中了江yin义军埋伏，一役便全军覆没。这才知道大事不好，飞马传书多铎。多铎也未放在心上，打了宗灏一顿板子，便命刘良佐率数万之众围攻江yin城，然数ri未下。多铎大怒便令贝勒尼堪携红衣大炮及数千八旗军前去助攻，然而并无大捷的消息传来。 前ri土国宝突报苏州已失，博洛也发来了北上进击苏州的军函，再加上各地动荡的消息这两ri也纷纷传来，江南的局势忽然变得复杂多变起来，这让刚上了平安折子的多铎感到异常恼怒。他一面传令各地严防乱民，一面又命尚善率军五千守卫常州，以配合博洛进击苏州，他以为凭博洛数万兵力足以拿下苏州，却并不知苏州已经是不设防的城池了。今ri里，他又命许定国带八千绿营，前往江yin，至此，围攻江yin的清军已达六万之众。 “拿下江yin，定杀个鸡犬不留！”多铎手中一紧，恨恨地说道。在多铎意识里，让汉人臣服唯有杀屠！怀中的刘氏忽然停了扭动，胸部被多铎一握疼痛yu裂，她哪里敢喊痛。多铎猛觉怀中女子的异样，才明白是痛楚所至，忽地双眼绿光闪动，终于找到了新的刺激。再一把狠狠拧将下去，那刘氏再也忍耐不住，低声痛呼，多铎兽yu大增，哈哈狂笑。“哧——”，舱中飞起片片花样衣帛，那躺于膝下的女子已双目仍有笑意，心中却是百般自嘲，曲意承欢又如何？ 船中的曲子并未停歇，想这些歌ji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只是曲调一变，吴侬细语，唱的却是李煜的《破阵子》：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ri，教坊犹奏别离歌，……” 同样的夜sè，同样的江南，江yin北城。 数十工匠正在用各种材料修补城墙，石灰已于前ri用完，现在已有百姓拆了自家偏房来补城了。六月刚起兵时，工匠们是在严令下才敢在炮火中上城修筑，而现在已然习惯，这一夜敌兵疲惫，竟未来攻，这时修城真如看风景一般容易了。又一班守城将士换岗了。一床床湿水的被褥铺于城墙毁坏处，李大牛手抚一床花sè光鲜的被褥，感受着它的舒滑。犹自想着，刚才送被的女子，定是新婚不久的嫁娘，那背影好看极了。虽未识得半字，却也知男女之大防的大牛啐了一口自己，随即转视城外不远的清兵大营，而大牛不知道的是，那位新婚不久的嫁娘的相公——一位身材单薄的秀才已于两ri前抱住一名清勇同坠于城楼下，俱为血浆。 当陈明遇的老母，亲扶寿材，踽踽而来的时候，阎文元这铁打的汉子再也禁受不住，立即倒金山倾玉柱拜了下来。 “江yin陈氏，二十守寡，cāo持一家，奉养公婆有孝名，教二子及小叔妹六口，为人浆洗缝补以资家用，苦心cāo持。长子陈明礼官拜登莱府，闯兵起时，已于任上殉难；次子明遇近士及第，未受召，在家奉养老母；其余叔侄亦有贤名。江yin令曾上书朝庭，赠匾‘贞义’以资褒奖。”——江yin县志·义妇 陈老夫人一家素为江yin人景仰，正是其子陈明遇首义起兵，老夫人之叔侄辈三人已于前ri战死于城南，炮火猛烈，壮士尸骨无存。 老夫人扶起阎文元，“典史大人……”“老人家……”陈氏看到阎文元右臂征袍已破，皮肤。竟从身上缓缓模出针线包，在这昏暗的火光中穿针引线为阎文元缝将起来。火把烛照下，老人苍苍白发镀了一层金黄，映着慈爱的光辉。阎文元眼睛一热，一种温暖升起在心头。数十ri苦战，居中调度，虽是毫发未损，心中早已被重重思虑折磨得千疮百孔。江yin城十数万之众，现已折损小半，有进有逃，有慷慨捐躯者，有苟且求生者，但更多的是疑问的目光：能守住么？如果说前几ri还期盼援军，现在也不抱多大希望了。程璧捐出三万五千金，又于数ri前离了江yin前去寻求援后兵，然多ri并未见一兵一卒来到江yin城下，反见清军ri渐增多，已把江yin围得水泄难通。如若城破，恐难逃屠城之难，将士们已立死志，可这城中老弱妇孺……我等罪也，英雄也？这些思绪每到一场战事结束，就要来噬啃他的心，甚至比战场上的生死争斗还要可怕可惧。而老夫人的一针一线正缝补着他心中的伤口。 周围安静极了，城外飘来莫名的歌谣，不解内容，却也异常悲凉，这些似乎冷血的军卒，他们也思乡怀人么？当然，阎文元清楚的很，城外更多的却是那刚倒戈不久的绿营兵。他们刚投效新主，正要用江yin人的血染红他们的顶戴、征袍。 “老夫人，今ri战报毙敌数百，有王公略守东门，汪把总守南门，陈公子守西门，丽亨自守北门，可转告城内乡亲们安心些。”面对陈老夫人阎应元真不知该如何言语。 “典史大人执事，城中无不信服。我家明儿果然请得好猛将！”老夫人轻轻咬断那衣衫上的尾线，收了针包又道：“我等妇道人家，却也知天下大道……我江yin十万生民也知天下大道……典史大人但凡有令，莫说是一口寿材，便是老妪一家数口又有何惧！” “老夫人！”阎应元虎目含泪，眸光却更为坚定，“明ri，明ri定叫那攻城之清贼有来无回，再扬我江yin百姓的威名！” 此言铿锵之极，陈老夫不再说什么，又抚一抚阎应元的肩膊，便又踽踽远去了，她还要去看一看那几座城门…… 第四十七章 江阴，江阴2 七月初三，晨，天yin未雨。 “清狗子上来了！”李大牛的一声高呼响彻江yin北城。“喧吵作甚，众人都醒着呢。”武举周祥斥道，李大牛搔搔脑袋不再出声，众守城壮丁果真早就严阵以待了，独他自己因为一夜值守，早上却打了个瞌睡。 “阎公，阎典史！”周祥慌乱地呼喊惊醒了阎应元。阎应元迈虎步走上城头，见数万清军自营中静默而出，列阵于前，中有一骑立于帅字旗下，正是那清军主帅刘良佐。显然，清军于北门调集上万军力，便是要力攻北城了。北城城墙乃较残破之老墙，清军认准这一点屡次重点攻击，正因此阎应元才自守北城，大小十余阵仗，清军未占得丝毫便宜。 “咚——咚——咚”，清军擂响了牛皮战鼓，沉闷的轰响，让江yin城墙也随之震颤。这是集军鼓点，大举进击的先兆。数百云梯、数十沉重的箭台、数百多层包裹的牛皮军帐，几十门中型炮车已推出，吱吱呀呀声中艰难地向前移动。由此观之，刘良佐是想毕其功于一役了。 “阎典史，弘光被执，潞王亦降，江南无主，识时务者何不早降？让这数万百姓身受刀兵之苦。”那刘良佐自单骑于前，对城头遥喊。 “阎应元大明一典史，尚知忠臣不事二君；尔为国家重镇，上不能削平寇乱，恢复中原；下不能保障江淮，阻绝来骑；何面目率众藉敌见吾义士民乎？” 刘良佐早知有此一辱已然有了准备，仍未退去，又高声喊道：“明之气数已尽，亡于乱民贼寇，大清灭李闯，除仇雠，受禅让，正是应了天意。天下大势历来如此，何苦为了一己之执念拖累全城面姓！” “哈哈哈”，阎应元朗声大笑，神sè俱厉怒斥道：“异族屠戮中原，烧杀yin掠无恶不作；毁我汉人衣冠，易以满人风俗，意在灭我种族！即使凶残如昔ri之元兵鞑虏，犹过之而不及！尔等认贼作父，屠我族同胞，还有脸来此，恐黄泉路上祖宗也不相认！” “好！”阎应元说完，城上守城壮丁便一连声地叫好。刘良佐不禁面红耳赤，仍硬声说道：“休逞口舌之利，数股驰援之兵已尽歼城外，尼堪贝勒已自江宁载数十红衣巨炮前来，不ri即到。虽金石之城安可挡之？不若为了城中父老早点献城出降罢。” “嗖！”一支利箭猛然破空而来，刘良佐慌忙闪过，那利箭扎于马前地面，深入土石。只惊得那战马嘶鸣一声退后数步，刘良佐骇得差点落下马来。如此强弓自是出自青阳弩王黄鸣岗之手，入江yin后，他已和弟子为江yin造弓数百，大大增强了城防。 “杀——”，刘良佐劝降不成，凶相毕露。退回本队后，中军令旗疾挥，攻城之战开始了。“轰、轰、轰……”清军的火炮依次鸣放，北城城头硝烟弥漫，那炮弹击打在浸透了水的棉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便掉落城下；有几发炮弹生生砸在城堞之上，沙石飞起，怪啸声中在青砖所筑的城墙上留下了些坑洼。 壮丁们抱头蹲在女墙后面，等着队长的号令，他们大多是刚征集来的壮丁，所有战场经验都是在城上的搏斗中习得。他们前几ri忽许还是走街穿巷的货郎，扶犁握锄的手从未碰过刀枪，然而，短短的一ri、两ri他们便成长为真正的土兵，安静且还带些恐惧地伏在墙根下，只等一声令下便挥刀杀敌。只有夜幕降临敌军退去的时候，他们才会静静地想，今年的收城不知怎样…… “呜——”，火炮声渐息，清军的号角声响起。 “快，快，兄弟们准备！清狗子上来了！”队长大声地一边跑着，一边呼喊，随手又拉起一个几乎瘫软在地的壮丁。 由阎应元往下，江yin义军均以兄弟呼之。每遇强敌袭来，阎应元振臂一呼：“我弟兄谁任此事？”总有人慷慨应声而出，十去不能归一。 顶着牛皮帐篷进击的清军分外小心，比以往攻城速度要慢些，“嘭——嘭”，滚木擂石砸在清军的牛皮帐篷上，纷纷滚落了下去，并未造成损伤。点燃的火箭shè上去以后，未能shè穿便滑落下去，城上的壮丁们一时呆了。 原来刘良佐竟琢磨出这样的计策，搭设三层牛皮帐，帐内木柱支撑，矢石投在上面，都被反弹起来，不能进入。清军仗着这样的利器，转眼间已架起数十云梯，箭台也移至城前，台上弓兵执盾围立，里面纷纷shè出羽箭，漫天箭雨嗡嗡作响shè上城头。城头义民立起夺来的甲盾和锅上的木盖遮挡，后面的弓箭手也纷纷shè出点燃的火箭进行反击。那城上义民拿起赶制的土制火雷，点燃了纷纷扔下城去，落地时发出轰响，那正于城下往上爬的清兵，立即被炸得血肉模糊，惨叫连连。 江yin北城上空硝烟弥漫，浓烟滚滚，跟本就看不清交战双方的面目，士兵下意识地向对方shè击，爆裂声、惨叫声、号角声、击鼓声、木铳轰响声，诸种声响声交织起来虽数十里外，犹能耳闻。 清军的牛皮帐篷在此役中发挥了作用，十来架云梯在漫天箭雨中最终架下了城头，数百清军先后爬上了城头。 “杀——”，短兵相接，训练不足的义民便显出了劣势。一名壮丁挥刀向刚翻上城来的清军斩去，那清军轻灵一闪，顺势蹲身一撞那义民的小月复，痛呼一声，已被撞落城下。另一义民手持鱼叉，噗地扎入那清军的大腿之上，但那清军挥刀砍断竹杆，趁这义民慌乱之际，一刀捅入义民的心窝。短短的时间内，城上义民便死伤过半，面对这群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军，清军占据了上风。“弟兄们，杀清狗！”周祥呼喝声中又从瓮城中跑出数百壮丁，手执刀枪，急步冲向已杀至城头的清军。 李大牛手中砍刀虽没有什么章法，然而这汉子平素在麦场上能抱起两个石碡，力大无比，对面清军挥刀砍来，大牛自顾奔清军的肩头砍去，清军被这玩命的打法惊了一跳，连忙收刀来挡。“哐！”兵刃相撞，清军钢刀飞了开去，大牛的利刃仍直砍而下，“嚓”，一条臂膀已被砍下，另一个义民手中长枪顺势一搠，那清军惨叫着栽下城去。大牛喜极又向另一清军冲去，这清军手已搭上城墙，大牛看那云梯上还有十来个人往上攀爬，便丢了这清军，用手推那云梯，那梯上的清军绝望地呼叫起来。搭上城墙的清军连忙单手执刃对大牛当胸捅去，“噗”，正着右胸，大牛吃痛低吼一声，但庄稼汉的执拗劲儿犯上，双手仍不丢那云梯，“呀——”大喝声中，将那云梯轰然声中推倒，十来清兵惨叫着摔了下去。 大牛胸前被扎了数刀，汩汩流血，好大牛双手拎过那扔挂在城上的清军，手执腰带，狠狠地掼了下来，右膝迎上，“咔”，那清军脊梁已被折为两断！ “好大牛，不愧我巷里少年！”那周祥一面挥刀结果了对面的清军xing命，一面不失平时的嘻笑天xing。“着”，夺去那死兵手中长枪，飞投出去，正中一个刚在城上露脸的清军头颅，那清军未及吭声，便带着那柄条枪附坠下城去。 “快，快用对准牛皮帐浇下！”猛听阎应元的大喊声，见数百乡亲，抬着热滚滚的数十口大锅走上城来。阎应元在前开路，身后是那十信庵唯心上人音果，手持铁棍的老僧终也不能了却尘事，反要大开杀戒了。 “嚯——”阎应元大刀抡圆，那背对应元而战的两个清军，生生被削去了脑袋！ “杀!”怒吼一声，又迎头劈向另一个清兵，那清军挥刀抵挡，冷不防一条铁棍当胸袭来，嗡地一声，口中鲜血喷出，已被扫落城下。这一队人马走上城来，局势大变，喊杀声中，城头清军被义民三四个围剿一个，全被斩杀殆尽。那城下一声号令，清军又开始向上攀爬。 “快浇下——”众乡亲听得将令，冒着箭雨将煎滚的人粪桐油倒下去。 “滋——”“嘶——”热油浇下，牛皮烫穿，浇在清军身上，中者肉烂而死。没被烧着的清寇惊惶散去，城内用弩shè向逃散的清寇，钩中者，即入城中削去脑袋。清军手足无措，哭喊着怪叫着纷纷逃散。那敌营以为守城的义民杀下，惊恐之极命令发shè弓箭木铳御敌。“轰——”“嘭——”，那些奔逃而下的清军又有数百人死在自己人的手中。直至冲到跟前，清军才发现打错了。 刘良佐坐于马上几乎要跌将下来，自己与众将的谋略便这样败了下来。清点人数，竟死伤四千军丁，他终于认识到攻打北城是一个错误。 “撤，移营至邓墓。”刘良佐再不说话和一帮将佐向后撤去。 “清军撤了，清军撤了——”喜悦地呼声响彻城头。 阎应元手抚墙砖遥望远撤的清军，目光凝重。明ri，明ri又将如何…… 第四十八章 江阴，江阴3 七月初五，午后，晴，气闷。 堆积的死尸，腥秽的污血，在烈ri的暴晒下一切都蒙上了虚蒙蒙的白光，甚至连那弥漫于整座江yin城的恶臭味，也显得异常地不真实。城上破碎的大明战旗，在微风中翕动了几下便又归于静默。死寂的城头，传递着死亡的信息。 一只飞虫嗡嗡飞来，落在李大牛的鼻尖上，酣睡中的李大牛龇了龇嘴，哼哧一声翻个儿，飞虫被惊飞了，便又重入梦乡。竹匠姚迩嘿嘿笑着看这位同巷的小兄弟入睡，生出些老父般的慈爱。此时是他当值。拈拈手中的长刀，觉着分量忒重，又从腰间抽出了劈竹短刀，自语道：“还是这个顺手些。” “姚叔，听说那调来的大炮有井眼粗细，小孩子能滚进滚出，是么？”旁边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问道。 “汤乞儿，莫要胡说，那是清军吓唬人哩。”姚迩笑着又道：“少年人，见到清军别把尿吓出来啊！” “姚叔，别小瞧人！清狗子上来，再看我的能耐。” 姚迩轻叹一声，爱怜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个不知从何方流落至此的少年，在江yin城中已住两年，前天领粥时候也被排了壮丁。这少年只说道吃了江yin两年白饭也该还回来了，便扛了长枪上城防守。仗打到这份上，连自己这五十有三的老头也上城了，可知城中壮年已去大半了。 “若是降了又如何，那昨里又于城外哭着劝降的十方庵方丈不是说只要弃城投降，清军便不追索人命了吗？”姚竹匠边琢磨着，一边往城外看去。蓦地，大叫起来：“清狗子，清狗子。”随即城上的各sè锣鼓便咚咚当当地响了起来，清军又要进攻了。 守城的壮丁连忙分小队隐蔽起来，准备迎接炮击后的进攻，闹腾了一会儿，清军并未进攻。阎应元观察一阵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是满人又增兵了。 江yin城外的十方庵是座小庙，中殿也不宽敞，如从上望下，满屋是耀眼的顶戴。居中一人粗眉阔口，满脸横肉，身披玄甲，显得甚是高大jing壮，正是今ri里匆匆赶到的贝勒尼堪。旁边依次列坐着几个攻城主将刘良佐、孔有德、许定国、巴思哈等。 尼堪这一路很不顺心，那二十多门红夷大炮俱是从江宁城上拆来的巨炮，近一丈长，三千多斤的巨炮，再加上火药、炮子，一辆大车配十来头壮牛才能在疏松的土地上行走得动，上了水路后，一门炮便要一艘战船来载它，因此迁延了好多ri子才到。 “江yin蕞尔小城，竟折损我大清近两万jing锐，主将无能罪责难逃！”尼堪怒视刘良佐，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实是那守城乱民太过顽固，又太过jiān滑……” “哼，休为自己推御责任，当初于豫王面前立的军令何在？来人，与我杖责四十，以儆效尤！” “啊，贝勒不可……”孔有德、许定国方yu说情，忽见尼堪那充满杀气的眼睛，再也不敢出声。 “啪、啪……哎哟……”听着外面传来的鞭子声，和着刘良佐的低吟，孙有德、许定国两人如坐针毡，坐立难安。这时二人才明白什么伯爵、候爷都不过是满人的一条狗，打来喝去，又能怎样？ 好在行刑的都是刘良佐麾下，下手自然是有些分寸的，然而，这份羞辱是刘良佐这已过天命之人所深以为耻的。因此，被责打的同时，刘良佐已把恶毒的目光shè向江yin城，不把这小城化为焦土难解他今ri之羞。 “炮轰北城！”当尼堪闻听北城之战死伤最多时，便被激怒，决心再战北城。尼堪虽是员猛将，但爱狠斗、逞强，谋略到博洛跟前差得太远，这也是为何博洛能任征南将军独挡一面，而他却只能在多铎帐下听命的原因。 “吱呀、吱呀”，牛车在骑军护卫下缓缓驶近北城，在距北城二里之地即停了下来，数十民工、军匠立即忙碌起来。 “夯哟、夯哟！”那些汉民军匠在挖出了数个泥墩炮架后，大声喊着号子夯实了炮架。月兑下衣衫，露出强健的肌肉，火热的ri头灼烤着他们的赤膊。 “夯哟，夯哟！”在料定清军yu重炮轰击北城后，江yin城中的工匠们白ri里便上城筑守易毁之处。 “夯哟，夯哟！” 同样火热的ri头，同样强健的肌肉，同样朴实又憨厚的喊号声，恍惚中，让人觉得这是五月丰收的麦场。 “夯哟，夯哟！” 然而一方是帮助侵略者屠杀同胞，一方却是抵抗侵略的民族脊梁。他们都是为了活着，然而，一个为了像狗一样活着，一个为了活得像个人。或许那些筑炮台的人们也想过这火炮将要屠杀自己的种族，然而，面对满人的刀锋，他们只能作此选择；或许他们也有过愤恨，但这一切都被巨大的恐惧掩埋，他们已被杀怕了。 “嘟哇——嘟嘟哇”，清军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一班吹鼓手在使劲地吹打着，那数十名炮手身上披红挂绿，胸前结着大红绣球，脸sè也被映得红灿灿的，身后案几上是堆起的千两雪花银子，为了这次攻城，刘良佐下足了本钱。 这些炮手脸上泛着油光，显然这顿午饭用得极好。他们是多铎从běijing火器营一直带过来的，打潼关、下扬州都有他们的功勋，现在他们享受了从未有过的荣耀，披红挂彩，锣鼓开道，昔ri在明营中何曾受过这样好的待遇？ “那是作甚么？” “还能作甚？架好了重炮，轰城呗！” “大哥，这家伙有两丈长吧？” “哪有？莫被吓破胆！” “甚东西有这城墙厚实！” …… 阎应元立于垛口静听义民们在纷纷议论这刚运来的火炮，这shè程远达十里的红夷大炮，放于半里处攻城，那会是怎样的破坏力，这一点阎应元也无法想象。 “轰——轰——轰”“轰——轰——轰”…… 二十多门火炮，依次校正shè击，在清军阵地上腾起了一阵烟火，后冲气流掀起了一阵飞沙走石，烈焰的余温灼得人肌肤发痛。 “嘭——嘭”这一些炮弹大多击中城上垛口，“轰隆”，三尺见方的垛子猛然飞起落入六尺于开外，躲于垛下的义民也被带飞起来，摔将下去。硝烟未尽，敌人又忙于二次装弹了。 “快，各队查看城墙毁损，人丁伤亡，”阎应元急令。为了查看第一轮shè击的战果，清军停了shè击。博洛、刘良佐一行立于远处高墩，尼堪手持单筒千里镜，看那城头，少顷哈哈狂笑起来，又把它传于刘良佐，刘良佐看毕也陪着笑起，土墩上响起一阵怪异的狂笑，里面满溢着血腥的味道。 未等兵士通报战况，硝烟弥散的城头景象已尽落阎应元的眼底。数十城垛因着了炮弹撞击已尽损毁，城垛下所伏之义民有的埋身瓦砾，有的已被炸飞尸骨无存，还有不少义兵被飞溅起的瓦砾击伤正卧地痛苦申吟。 还未接敌，城上防守之兵已有一半失去战斗力，而失去垛口的城墙已无处掩身。不少义民犹自掩着耳朵，看到更多的是那些显得无助和惶惑的眼神，阎应元的心中一阵阵发痛。只是一阵炮击，伤亡便如此之大，士气即如此低落。 “再轰，再轰，轰——”尼堪这只嗅到血腥的野狗在疯狂地吼叫，要撕碎眼前的这座城池。刘良佐兴奋之余可能没忘记自己终究是个汉人，张了张嘴没有跟着喊出声来。 披红挂彩的清军炮手娴熟地cāo纵着，再次校正好炮位，用泛着马尿sāo味的木柄拖把清理炮膛，再装药、再点燃火绳…… “轰——轰——轰”“轰——轰——轰”…… 江yin城墙在巨响中抖动，仿佛随时便要倾倒下来。“哗啦——”在数发实心弹的强大冲击下，东北角的城墙猛然间塌了数尺。几个伏于城上的义民惨叫着滑落下去。“堵在缺口，等清狗子上来就来不及了！”东北执守队长金满大叫，第一个冲向那装满石料的方棺，几十个义民拥了上来，艰难地移动着沉重的方棺，向缺口爬去，数十跪着移动的膝盖流出的鲜血渗入城砖之内。“轰！”一发飞来的炮弹击中方棺，立即粉碎，飞起的木石戮入抬棺义民的胸膛，数十义民转眼间便消失在城头。 “轰——轰——轰” 炮弹呼啸，城石飞起，血肉喷溅。两个时辰的炮击，江yin城已成为人间地狱，亲城城墙已破碎不堪，到处是人们的残缺的肢体，到处是哀号的声音。 有两发炮弹落入城中，一发击中了房屋顶梁，立时轰然塌陷，一家五口正居其中全被埋于其中，无声无息；另一发正击在十信庵的大钟上，“咣——”大钟被击毁，残片飞出了百丈开外，只留下半面钟犹自震响着怪异刺耳的音响，在炮弹的轰鸣声中突然传来这样尘锐的声音，城内百姓内心俱是一颤，一种异于寻常的恐惧几乎窒息了每个人的呼吸…… 炮声停歇了，姚竹匠揉了揉眼睛，拨动一下还有嗡嗡作响的耳朵，喊：“汤乞儿，汤乞儿！” “哗啦——”面前的土石堆下爬出个蓬头圬面的人儿，“姚叔，我没死。就是耳朵有些背音。”这时姚尔才注意到，汤乞儿的脸上已血肉模糊,这是被飞起的土石给擦伤了。 “大牛，大牛，大——”姚竹匠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具无头尸体，正是大牛的衣着，右臂犹自向前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李大牛是想抓住什么的，他卧于垛下，突然发现那床小媳妇送来的绣花棉被正要滑落下去，便下竟识地伸手去抓住，就在此时，一发炮弹呼啸着正飞过来，把大牛的头颅整个掀飞了。棉被最终滑落了下去，在这样猛烈的炮火下，棉被已失去了防护作用，然而，那是多好的一床细丝缎子…… “啊——啊——”姚竹匠挺起单薄的身子怒吼起来，震怒、绝望、抗争，嘶吼声自那硝烟浓重的城头扩散开来…… “轰隆——”闷雷声响，无数银蛇在云层中跳跃，闪着妖冶的白光，空气中所有的风都被凝结。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四十九章 江阴，江阴4 江yin城在自然界的暴风雨袭来之前，另一场腥风血雨已然降临。 “疾水之疾，甚于漂石者，势也。”那个时代清军虽未谙什么步炮协同，但借鸣炮之机潜伏至城墙附近却是占尽天时，城上的义民大部缩回瓮城之中躲避炮火，城头留下少许义民监视动向。一番轰炸，东北角城上仅余二十人矣。清军的前锋在最后一轮炮击开始后已经趁势潜伏至北城附近，城头的硝烟未散，各样嘶吼声已在江yin北城响起…… “吼呜——杀——” 第一波攻城浪cháo全部涌向东北城破之处，“嗡——嘶——”弓弦震响，白羽破空而过，城头仅余的二十多人立刻全被羽箭shè杀。东北角执守队长金满已在火炮中丧身，此刻城上竟无一戍守之兵！那城下义民蜂拥着往城头跑去，中部城头的数十幸存者也住东北狂奔。 清军转眼间已跃过河沟，云梯已架在不过一丈半高的残垣之上。穆石匠正和几个人往城头拖动装满石料的木棺。，忽见敌人cháo水似的涌来，有几个百姓正yu掉头走月兑。 “哪里走，快堵住缺口，不然都得死！”穆石匠怒吼。众人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又把木棺往缺口处拖动。 清将忽见城头一帮工匠想堵住缺口，大喝：“shè死那群蛮子！”令旗挥动，“嗡——”箭若飞蝗，十来个抬棺的工匠俱已血肉模糊。，倒在东北城上。 清军正往上攀爬，忽然，倒地的工匠中摇摇晃晃爬起一人，正是侥幸存活的穆石匠，此刻，全身血肉模糊，唯有目光闪闪发光。艰难地爬起来重又抱住木棺。向前，向前…… 沉重的木棺在他的推动下缓缓向缺口迁动。一步、两步、三步、…… “噗——”清将亲cāo强弓shè来，利箭正中石匠的胸口，他全身一震，却猛地使劲，再也不停歇，“十步、十一步……” “噗——噗”，又有几支利箭shè中穆石匠，他眼神模糊，脚步蹒跚，似再也撑不住行将倒下了。 一步、两步，数十清兵很快要冲上城头，城下义民仍还差一段距离未奔上城头，这江yin城只要在一处攻占下来便离城破之时不远矣。 “啊——”呐喊声起，那穆石匠忽地若铁塔壮汉猛然立起，千斤石料竟被一人掀起！ 清军为之一愣，只这一迟疑的功夫，“轰隆”，那装着石料的木棺正斜压在缺口之上，刚爬至城头的十来清军不及闪避，已全被整个压在棺下，眼见不能活命了。 “噗——噗”，清军恨恨地将数百支箭齐刷刷地shè在石匠身上，石匠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三晃两晃，摔下城去。 缺口阻塞，敌人攻势受阻，当大批清军翻上城头的时候，城下的义民也冲了上来。 “轰隆——”闷雷响过，“哗——”大雨终于从天而降。 “杀——”，如注雨中，双方在城头混战一处。城下急于攀爬入城的清军因为大雨的侵袭终于放慢了步伐。清军的红衣大炮最终不甘心地躲入雨布之下，战场形势终因一场大雨的到来发生了一些逆转。 “挡我者死！”大雨中的阎应元胜似恶煞，怒吼着将一个清军的脑袋御下，忽然一支羽箭正中右臂，身子一震，连忙去拔羽箭，一名清军想来捡个便宜，哪知阎应元左手忍痛拔出羽箭，顺手丢出，那箭正中清军面颊，惨叫一声，便瘫倒于地。忽觉背后yin风袭来，急忙闪过，却见那偷袭清军已被和尚因果了结了xing命。 义军见主将如此英勇，信心大增，三二人一组围攻爬上城来的清军。义民没有清军的战力，但因暴雨大作清军的攻击受到很大影响，后续部队很难跟上，加之认准了那东北角来攻击，反而使义军能从容应对，因此，东北角的义民终于站稳了脚跟，结成战阵迎击清军。 “呜——呜——”城外号角声响，清军又派出了第二波攻击部队。 “吼呜——吼呜——”近千满骑纵马狂呼，在这雷鸣暴雨中自东而西狂奔而来。“嗖嗖……”这些满骑竟于马上弯弓shè向城头，漫天飞羽，城上酣战的义军哪想到这些骑军竟连己方也不放过，一阵飞箭过后，城上之军已死伤大半，义军伤亡犹惨。 “吼呜——吼呜——”怪异的呼吼声响起，一股yin森的杀气突然弥漫了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众人正自惊疑，突见那满骑阵营有数百彪悍军丁列阵走出。这数百人全都披挂铁甲，手执巨刃大盾，在这样的攻城战中竟敢披铁甲上阵，非有超人的力量谁能穿戴起来？那居中的将领更是可怖，浑身竟穿戴三重铁甲，杀气腾腾，他便是满州勇士巴思哈。 巴思哈领所部八百jing卒，从关外打至关内，杀掠无数从未落败，每攻下一城，常取取妇孺来血腥吞吃取乐，因此个个生得奇模怪样，形象可怖。这八百人的军阵缓缓向北城压来，号角声中那刘良佐、许定国、孔有德所部计上万弓兵俱列阵城下，以作惊天一击。 “那还是人吗？”汤乞儿有些惊惧地看着渐渐逼近的敌军，虽在大雨中可憎的面目依然能看到。汤乞儿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偷眼看其余义民，神sè俱相似。 “咣、咣、咣”，铿锵的响声打破了沉闷的氛围，众人循声望去，见滂沱大雨中，主帅阎应元屹立于城垛之上，昂首远视，如山般巍峨；左手执刀，左手持盾双臂开合，正以刀背狠狠敲击，顿挫有力。生死存亡之关头，他不能让士兵未战而气衰。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敲击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齐，直至汇成统一的旋律，发金石之音，行慷慨之义！汤乞儿突然觉得在这样的敲打声里他已没有了恐惧，来吧，城下是最凶残的军队，城上是最有血xing的百姓！ “嘣——嘣——”怪异的床弩之声响起，那是孔有德部巨弩，数百巨箭呼啸着shè向城头，任何敢试其锋的人必将亡于其下；“嗡——嗡——”，因为没有了江yin城火器的威胁，数千弓兵分批齐shè，在江yin北城上空蒙盖了一层箭幕。他们的目的，并不指望能shè中城上多少人，只是指望压制住城上的弓手，给突进的部队提供掩护。而伏于城上的义民，多人手握草把在收集那城下shè来的弓箭，城中的弓矢已不多了。城上的义军也不时地还击，占着地利，清军也未占多大便宜。但最大的问题是，城上的弓兵失去了控制城下的优势。 “吼呜——吼呜——” 巴思哈所部越过已积满尸体的护城河沟，在墙上架起了城梯，向上爬去。数名城上义军想要推倒架上来的云梯，猝不及防，数支羽箭瞬间便穿透了他们。 “浇热油——”人们背靠城垛，把手中的热油掀倒下去，“滋——”一股皮肉的焦糊味传出，数名首当其冲的清军嚎叫着摔了下去，然而，摔下去并不能造成大的损伤，这一段城墙已太矮小。 “砸个狗娘养的——”又一声令下，城上的石头纷纷往下砸去，“咚——咣”，巨响声中数十清军被砸得血肉模糊。但那巴思哈犹为骇人，那厮见巨石袭来，并不避让，手中巨刀一挥，便把那石块拨飞出去，倒是那云梯吃不住力，摔了下去。 伏于城上的兵士们纷乱地往城下shè、砸，钩，而城下忙于向城上运送器具的人们却更多地死在血泊之中，士兵有藏身之地，但他们要保持供料，前面一个刚被巨弩贯胸而死，后者只能接过他手中的热油桶往城上跑去。细心一点的人会注意到，不少村妇也加入到运送的队伍中来了，男人们大都上城守敌了。 “咣！”姚竹匠手中的长刀在第一个照面便被一个清军头目给磕飞了，那清军从云梯上爬将下来挥刀yu结果了他。“噗——”汤乞儿手中的长枪已扎中了这人的小月复，然而，刺进去半分便再不能深入，汤乞儿yu抽枪再扎，只见那清军握住枪尖一带，汤乞儿已被扔出了一丈地。一个义军趁空挥刀砍来，那清军抬脚便踢飞了手中的兵刃，长刀一挥，那名军丁的喉咙已被割断。姚竹匠惊慌中被又那清军头目一脚揣倒，那清军方要取他xing命，汤乞儿爬起来又挺枪刺他的脖子，那满兵“咦”了一声，似是很惊异这个娃儿的不要命，伸手抓住了枪杆，正yu挥刀来砍，忽觉裆底一凉，便觉巨痛袭身，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只见姚竹匠从身下翻身出来，手中持着柴刀，原来方才便是他劈了这个满军的下yin。 两人除了一敌，生了些胆量，呐喊一声，便又冲了上去…… 第五十四章 江阴，江阴9 君山形似锦屏，隆起平畴，横枕大江，一条黄土路蜿蜒穿过山间延伸至远方。在这方圆数百里的冲击平原上，这是靠近江边的唯一的一处屏障。浩浩长江就从它的北麓流过，由于泥沙冲积，君山距江已有二里之遥了，上官云和顾江龙定下的接应之地便在君山之后。 左营的五百步卒自暮sè起时进入此地，按照上官云的将令部署反击骑军的阵地。陷马坑、绊马索、火枪伏击阵地等终于在第一批江yin义军到达时初具规模。 江yin各门突围义民近八万之众，在冲锋中战死的达半数以上，不少突围出城的人与大部失去联系，四散奔逃的人们有的被追击的清军屠杀而死，也有幸运者能找到一个暂时藏身之处苟且求生。四门守将唯有阎应元、陈明遇且战且退突围出来，汪陈二将军已战殁，阎应元梯次防御的两个千人小队陷于敌群，全部战死，范仓部骑军又折损近百骑终于救出阎应元，此时阎应元身中数箭已危在旦夕。 陈明遇带领仅剩的四千江yin兵在张衡部的引导下通过预伏阵地，陈明遇害立即把突围部众交与左营部署反击，此等血肉代价，生死与共，江yin义军已完全信任了扬州兵。大家知道，如果不能在小君山抵御清军半个时辰的攻击，江边的寄寓着江yin全部希望的中营人马并不能保证安全突围，所有的牺牲都没有了意义。 杂乱的马蹄声响彻在山谷中，由远及近，沙石在这样的震动中纷纷滚落，伏于战壕中的火枪队统领范泗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不是新兵蛋子，但这次要以不足五千步卒迎战清军的数千骑军，心中太没底了。离山谷大路不远的坑中，一个黑乎乎的人头露了出来，紧盯着不远的大路，正是范老六，从坑中蜿蜒而出四根火绳。 “呜吼——”数百清骑手擎火把狂呼着冲了过来，前面踉跄地跑着百余江yin义军，他们是最后一拨梯次防御小队，终于被击溃了。一个义军跑慢些，立即被斩马长刀割去头颅。另外两个显然觉得前逃再也无望，终于丢下刀枪，跪于路侧投降，然而，奔涌而来的骑军马刀一挥两颗头颅便又飞起在空中。又有数十义军怒吼一声回转头迎了上去，然而，未及还手便先后殁于清军的马蹄之下。 剩下的数十义军亡命前奔，伏于路旁坑中的贺老六心中暗喊：“冲上路旁高坡！”但那些奔跑着的义军没有一人想到往高坡上跑，最终命殒清军的马蹄之下。这数百骑军也毫无顾忌地冲入了左营军的第一伏击阵地。 火折子一闪，数条火蛇分别向四个方向跳跃着飞奔。大坑中的贺老六在完成点火任务后一个驴打滚滚出老远，迅速闪到一块巨石之后。 “咦，什么在闪？”不少正往前冲的骑军看到了路旁跳动的火花，“轰——轰——轰”，巨烈的爆炸在山谷中掀起了巨大的气流，路旁伏击诸人只觉一股热浪呼地一下灼烤着面庞，随即一阵飞沙走石迎面打来，连忙把头缩下去。 这四处炸点是贺老六jing心选择的，作为左营火药爆破的老手，他已被上官云提拔为新组建的爆破队长。而第一次检验爆破队实战能力的便是这次伏击战。“不对头，怎的只响了三声？”贺老六正yu探头去看，“轰——”又一声巨响把他震了一个趔趄。 路上均匀分布着四个一丈见方的大坑，到处是燃烧着的火团，近一百清军死在这次爆炸中，数十匹无主战马四散奔逃，后队的清骑因没有受袭，迅疾往后逃去。爆炸对清军骑兵的恐吓效果要远甚过直接伤害，而此时的义军伏击阵地，依然是死寂的一片，山中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味。 “禀将军，前面遭到伏击，我部……我部被炸，伤亡惨重！” “什么？哪来的伏击？” 先前火光闪动，巨响传来时，尼堪已知不妙。尽管这样，他还是一马鞭把这个报丧的小头领抽下马去。 “哪来的伏击？”尼堪不禁自语。这声巨响让尼堪大为吃惊，可以断定这绝对不是江yin军所为，阵势已乱的江yin军哪有时间部署反击。那定是有另外一支贼军，这支贼军人数应当不多，否则怎能避开我清军斥侯侦缉。心念已定，尼堪令道：“继续出击，不要走了贼兵！”他不信哪支贼军敢直面挑战数千大清铁骑。 “杀——吼呜——”近三百清骑又自路上冲了过去，“轰——轰——”贺老六又引爆了余下的炸药，火烟冲天，正处于爆炸中心的数十骑军立即被连人带马送上空中。惨叫中又有不少骑军吓得慌忙后退，然而，后面的督战队一阵羽箭shè来，杀死了数名逃兵。其余百余骑军呐喊着往山谷中冲去。在这样昏暗的月sè下，再拙劣的陷坑都能致敌死地，因此，前面冲击的数十骑军就这样在惨呼中摔到地上拧断了脖子。 但凶悍的骑军仍然未减冲势，而这座小山包的纵深竟不到二里，绝对不能让他们冲过去。“嘭——嘭——”范泗的火枪队开火了，两百条枪一个齐shè，再加上不多的羽箭纷纷shè出，不足百人的骑军纷纷惨呼着坠于马下。但是这样一来，后面轮番冲来的骑军已发现了义军伏击阵地，数百火把自手中扔了过来，把两侧的阵地照得分外明亮。 “杀——”清军马队一分为二分别往高岗上冲来，埋伏的数千步卒呐喊着迎击上去，占着高岗的地势，清骑军在费力的攀爬中成为最好的攻击标靶，纷纷着落下马来，但更多的骑军跃上高岗，两军混战于一处。 在尼堪的命令下，清军放弃了只走路上进击的方式，他们在山口便攀至高岗上向义军主阵攻击，因此，清军形成了多面冲锋，义军已不再独占先前的地面优势。而尼堪后悔的是自己竟自大地没让步军跟随进击，让他们继续围住江yin，照现在来看，江yin多半是座空城了。 “杀——”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下，再也没有掩蔽之处。营建出的阵地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义军已处于劣势。然而，后面的撤退信号未发，哪怕全部战死也不可后退一步！ “快，给老子快点！”顾江龙一边呵斥，一边指挥船只的进退。现场一片混乱，不少船上只载了数十孩童便匆匆离岸，有些船只上已经满载却还有人往上攀爬。不少成年人混在孩童中，他们被毫不客气地拉了出来。面对这乱糟糟的场面，上官云也豪无办法，此处除了他和五六个打死也不走的亲卫之外，全是江yin义民、顾江龙部和不少热心渔民。 大部分船只已忙乱开出，岸上还余数百孩童，呜哇哭成一片，仅余的船只已很难载下。“回来，回来，给老子回来”，顾江龙对那些已经开出的船只大声喊着，哪有人理会，全部开至江中候命去了。 回首看到自家船上还有几十弟兄在上面，大骂：“除了开船掌舵的，都他妈滚下去。”数十个水手怏怏下船，船位还是不够。 “把炮给掀下去！把炮给掀下去！”上官云在岸上冲他大喊。 “啊——nǎinǎi的，掀炮！”顾江龙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办了。这光景要火炮也没大用了。 余下的几十名水手纷纷把铁炮给掀了下去，索xing连火药、炮子都扔了，三艘战船的吃水线上去了，“够了，够了，快抱上来！”顾江龙大喊，岸上众人连忙抱起孩童送了上来。 刚安置好，顾江龙猛抬头，目光一凝，大喊起来：“清狗子骑兵来了——”果见不远处，大队骑军举着火把冲将过来，显然，这队骑军已突破了防守阵地，见到江边火光便冲杀了过来。众人大惊，船只纷纷离岸。 “上官老弟——快随我走！”顾江龙对岸上的上官云大喊，此刻岸上唯余数百壮丁。 上官云高声道：“顾帅，我江yin妇孺全交与你，此处距金山卫数百里水路，望你多多照应！” “金山卫！”顾江龙大惊，心道这数千人的吃喝，我几处藏匿的食粮还不全光了。但见舱中哭泣的孩童，一咬牙，便道：“贤弟放心，为兄定不负志士所托！” “开船！”一声令下，最后几艘船只终于缓缓离开江边。 “熄火！”上官云一声令下，火堆尽熄。远处观忘的左营哨兵连忙敲响鼓锣，大声高呼，“将军有令，撤——”然而，现在月兑身谈何容易。 面对逼进的百余骑军，众人面露怯sè。左营亲卫跃马而来，便要把上官云护走。上官云暴喝一声，挥刀一扎马臀，战马一吃痛跑了出去。 “将军！”几名亲卫吃惊地看着上官云。 “是爷们的，跟着本将军杀清狗！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上官云狂喊着第一个冲了上去。 几名亲卫连忙打跑了战马跟着冲了上去。众人一见上官云扔了保命的战马冲了上去，热血上涌，畏惧之心立减，“杀——”，一群乌合之众迎着骑军疯狂地冲了上去。 第五十五章 江阴，江阴10 君山已成为双方士兵的屠场，山地战让彪悍的清骑失去了原有的优势，尽管如此，这些旗人可怕的战力仍然给缺乏训练的义军造成大量伤亡。高岗上的义军兵力已去了大半，而清军也有近两千人战死。山道狭窄，数千骑军只能在外面焦急地观望，因此，义军仍能占据高位，当义军接到后撤的信号时，战阵均已面临崩溃了。 “张统领，扬州军先撤！我江yin军留下断后！”陈明遇挥刀砍杀一个坠于马下的清军，一边对张衡大喊。 “一起撤！上官将军早有安排！”张衡也杀红了眼，开战半个时辰刀下已斩杀六员清军。 “往主峰上撤！”张衡高呼，众人齐声响应，一边战边往山上撤去，此时若是离了山区直接往外跑，那只有死于清军马下一条路可走。 越往上攀登，山路越难行，追击的清军无奈中只有下了马，然而，地形不熟的清军在大块的石头面前吃尽了苦头，一块巨石翻滚而下，便能造成数人伤亡，因此最终放弃了攻击。 大队的清军穿过君山往后追击，他们很想知道这数千乱民拼死护卫的到底是什么。千余骑军来到江边还能隐约看到江中的船只，甚至还能听到孩童的哭声。 岸边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清军的，也有那些义民。除了几匹游荡在一旁的战马，再没有活着的生物。只有那断折的刀枪、死死绞盘在一起的尸体和怒目犹睁的眼睛告诉别人这里曾有过一场怎样的厮杀。没由来的，那个带队的副将打了一个寒颤。这还是那些贪生怕死的贱民吗？ 数千清军铁骑分队驻扎于君山的几个角落，夜sè中不时有数十骑人马从山脚疾驰而过，虽然还没有调来大军围住整个君山，但余下的两千义军要想从清军的眼皮底下逃过实在不易。没有带军帐，尼堪也只能就着战马打瞌睡。以他偏执的个xing，不彻底杀光这群暴民他是不会罢休的。从俘虏嘴里得到的军情让他大为恼火，尽管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江yin人的做法——青壮战死却留下一群妇孺，在女真人是看来就是为别人准备女人和奴隶。除了脸面上的不好交待，他还感到不快的是不能像攻打扬州那样牵着成群的江南女子离开了。 猛地，尼堪立起，喝道：“令刘良佐连夜调集两万绿营赶至君山！我要困死这帮暴民！” “命孔有德各及各部，明ri晨杀进城去，鸡犬不留！江yin，只怕已是空城一座了。” “喳”，传令中军飞马而去，只留下尼堪冷笑不停，“这些贱民，不杀光不足以立我大清军威！” 君山北麓，望江亭畔，两千义军皆集于此，直到此刻，他们才能喘口气。看看这些义军，里面竟还有数十中年的妇人，她们也在战斗的队伍中却侥幸得以生存。看着山脚不时飞驰而过的骑军和不远处生起的熊熊烈火，大家完全可以意识到，如果今夜出不去，明天便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上官将军令，我们在靠北麓的江边水中伏了数十小船和竹筏，只要翻转过来可载千余人。”张衡坐于石几上，喘息了一会对众人道。 “千余人，这里大概有两千多部众吧！”范泗在亭子一角拗那已弯曲了的火枪刺，想把它重新扳直。 陈明遇嘴巴张了一张终于没说出话来，毕竟是“客人”，尽管此时的大部兵力是江yin军。 “千余人还不够吗？从山脚到江边有二里路程，清军怎不会发现？”范仓的黑骑军士只余不到五十人，而上官云的下落更让他担心。 范仓的话很有道理，在敌人的追杀之下能有千余人活着就不错了。这很残酷，但也很现实。打仗总有人会死，也会有人活下来，经过数ri血战，看到那么多亲人死去，大家都很木然了，唯愿能多杀几个清狗。 “我江yin军誓和扬州义军共进退，张将军发令吧！”陈明遇朗声道，“只有一点，此次，断后之任非我江yin军莫属，无须再议！” 此时，张衡也不再说什么，便道：“如此也好。范仓，你部先行潜伏下山力争捞出小船，等我大部到来；余部共同进退，如敌军杀来，我部还未撤离，那——有劳陈将军了！” “是！”众人齐应军令，立即整队出发。 黑骑军小队出师不利，虽然路上躲过了数个巡逻队，但在离江边不到半里的之处，一个十多人的骑军小队发现了他们。范仓一看行迹暴露，招呼一声，众人便冲杀了上去。“呜——”那队清军骑兵很是狡猾，先吹响了号角，然后打马跑开了，远远地监视着他们，时不时抽空子shè来几箭。有几个弟兄倒了下去，范仓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众人往江边狂奔。 紧跟其后的大队义军眼见行迹暴露只能亡命往江边奔去，后面不远处，数队清军骑兵打着火把奔来。 清军没料到义军还能从这老地方走水路突围，然而，细细思量，除了走水路还有一线生机，在平原上这群人跟本没有活着的希望。 义军终究没能跑过清骑军，在离江边一箭之地，首先冲来的一队骑军已和义军短兵相接了。 “咔——”贺老六手持镔铁棍低身横扫，那战马一个跟头便栽在地上，马上骑军也被甩落一边，后面两匹战马躲之未及也滚到了一起。然而，两支羽箭shè中贺老六胸口，那老六一皱眉头，拔出羽箭，又杀了上去。 “嘭——嘭”，清军羽箭shè来的同时，火枪队的六十多杀枪打出了最后一枪，数十清军栽落马下。“杀——”范泗平端火枪，照准一个冲来的骑军的马月复扎下，那战马吃痛不禁一顿，清军砍来的长刀便失了准头，被范泗顺势给拉下马来，一挥枪托砸得脑浆崩出。 “快走！”陈明遇冲入张衡的战团和他靠背而战，在清军凌厉的攻势下，转眼间便倒下三百义军。还远处，高举火把的清军大队正蜂拥而来。 “有劳将军！”张衡挥刀架起砍来的一刀，一脚踹翻了对手。转身便往后撤，大喊：“上船——” “江yin的爷们，杀清狗啊——”陈明遇乃是儒生，此时喊出这样的话语却无比畅快。“杀清狗——”余下数百断后的义军大喊着冲了上去。这群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爷们，只求拖住敌人，只求能多杀死几个清狗。 “嗖嗖嗖——”大队骑军赶来，漫天羽箭借着骑军前奔的气势，带着破空之声shè向断后的数百义军。近一半义军倒在血泊之中。冲在最前面的陈明遇身中数十箭，艰难地向前奔跑几步，狂吼一声：“杀敌——”这不屈的壮士之躯最终倒了下去，或许起事之ri他便能料到今天，但你若让他重生，他定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今天的死。 “杀清狗——”余下义军冲入大队骑军中，激起了一朵朵血sè的浪花，便又消失了。仅仅一会儿功夫，断后的五百壮士全都战殁于此。 但这一会儿功夫对于范仓等人来说，已经足够。当范仓等人奔至江边时，他们惊讶地发现，已有十来条船筏被翻了过来，水中还有两个身影在忙碌着。 “上官将军，杨子奇！”大家惊喜地叫起来，此时见到上官云无疑让他们心中踏实了不少。那水中两人正是逃过一劫的上官云和杨子奇。一场大战只余下两个活着的人，当大队清军杀来的时候，两人跃入水中，只露出鼻孔呼吸，是江水拍岸声掩护了他们。清军走后，两人即来到约定的地方，借水声掩护，翻出藏于水中船筏。没过多一会儿，范仓等人便来了。 “岸边泥土松软，把那十来追兵引进来打！”上官云令道，当时选择后卫部队撤出地点，便看中这片软泥滩，现在果然有了用场。 “喏！”范仓带着二十余人去迎击那十来人的骑军小队。余下诸人连忙跳入水中把船只翻出来。 那些清骑兵果然上当了，一见到范仓等人便追了下来，结果，突然觉得马儿走不动了，十来匹马都陷入了软泥中。清兵大骂南蛮狡猾，边下马应战，然而，一阵厮杀，十来清军便被解决了。除了死鬼巴思哈的那支魔鬼般的部队，其余清军与黑骑军下马厮杀，占不到便宜。而那支部队，一直跟在尼堪身边，尼堪怎会料到他们会还走老路。 然而，这面战事刚结束，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义军撤了下来。 “快，快跑下来！”听到范仓招呼。众人扑踏扑踏地跑了下来。后面大队的清军骑兵已到轰隆轰隆地跑来了，只往前冲了数十步，俱惊叫一声，原来战马都陷住了，跑得还没有人步行来得快。 清军骂骂咧咧地下马向河下追来，“嗖嗖——”羽箭shè来，不少义军躲朵不及又倒下了近百人。然而，追在前面的清军羽箭用光，眼瞅着离义军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就是赶不上去。 “开船——”二十多条船筏终于全翻了上来，大家连忙把船推离水边。“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逃出的义军纷纷跳入水中，向小船游去。那些最先追到水边的清军只能在河边大骂，他们的水xing差得很。无力地投了几支长枪，杂乱地shè出几支羽箭，只能当作义军的送行之礼。 “范泗呢？范泗在哪儿？”数十船只挤在一起，范仓没有发现范泗，呼喊也无人应声。良久，范仓颓然坐下，再也不说话了。 “宜兴人，一把枪。无锡人，团团一股香。靖江人，连忙跪在沙滩上。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江yin人，宁死不投降……” 水面上响起了歌声，传得很远，不屈而悲壮。这是许用模仿楚歌作的《五更转曲》，而这位读书人已在江边之战中殁亡。 余下的人，谁也不知明天会怎样…… 第五十六章 暗战福山1 因为顺风顺水，第二ri天明的时候，船队已走了五十多里，靖江水师竟然一直没出动，所以这一段水路走得极为安宁。立于船头，上官云恍惚间似又回到了五月初渡长江的时候，这三个月的刀光剑影，生死搏杀已使上官云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 扬州、太湖、吴江、杭州、江yin，这一路拼杀自己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偶尔，他曾想过找一僻静所在去过平静的生活。想想自己在另外一个时空长恨自己沉于下僚没有机会施展才华，现在有了一个施展的空间，才发现读过的那些穿越故事只能算是一个美好幻想。乱世中活下去，太难；干一番事业，更难；成就一番伟业，救民族于危亡中，难于上青天！然而，想起那难忘的扬州之夜，想起那些在战场上倒下去的将士，想起这破碎的河山，想起中华民族的百年之耻，他不能逃避，唯有挑起这付担子，尽管他可能在踏上征途之始即已默默无闻地倒下，但又有何惧？ “已然死过一回，夫复何惧，以必死之心做事，夫复何惧！”上官云心念至此情不自禁地呐喊出声，一扫心头之郁闷。众人俱惊异地看着，这位头领沉默了一个时辰突然作狮吼，不知是何原因。 二十多条船只都连在一起，所以很方便查点人数，范仓清点完毕后回报，船上只余八百多人。上官云不禁苦笑，自己来时三百骑军五百步卒，现在归去了竟也还是这么多人，但是其中一半均已是江yin义军了。自己左营jing锐，江yin一战已去其半，战马尽失，损失太过惨重了。但想到那撤走的数千妇孺，心中又顿觉宽慰，想来将士泉下有知，定会含笑。 “传令，众船团聚，本将要召开军议。”上官云估计已出了靖江水师的势力范围，暂时无甚大碍，但阎应元生死未卜，应及早让这些江yin军安下心来。 不一会，众船终于团聚于一起，上官云居中而立，朗声道：“诸位义士，我江yin十万百姓只有我等和数千妇孺杀出重围，阎公受重伤还未醒转已先行往沿海去了，由本将代为执管江yin诸军。” “江yin十万百姓之血不可白流，扬州屠城之恨永铭于心。我等誓与清狗死战到底，直至最后一人！此后无家无根，飘泊流落，若有身体羸弱，或别有亲友相投者，前面停船靠岸便是你我分手之时！” “若愿同心同德，卫我中华，便跟我走下去，打出个大大的江山来！即便不如所愿，也不枉来这世间活过一回！” “谨遵上官将军号令！”众人齐呼，上官云这一番热血宣言让众人热血沸腾，如此乱世无处营生，也有不少义民念及自己的孩子，终无一人要离开。上官云心情振奋，便道，我们这些船只不能航海，我估计行一天水路便到了福山港，我们等趁夜sè上岸见机行事。众人应了声，上官云随即令张衡整编兵丁，将江yin军全编入左营各队中，因为江yin各主将均已战死，因此，江yin诸人也无意见。 对于福山港的清军布防，上官云只是听顾江龙提到过，说军力不强，否则不会让顾江龙来去自如的。而上官云眼见军队补给全无，总不能放纵手下抢掠平民吧。当今之计，唯有抢夺官府的粮草给养，因此，离此不远的福山港应当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福山港规模不大，入夜后仍然异常喧闹，不太宽阔的船埠周围停了数十艘战船，挤挤挨挨。船上高挑着的灯笼散出星星点点的灯光，让整个港口多了一些黄晕的光辉，虽不很分明，却也能模糊看见些近处的事物。 岸上不远的几处酒馆挤满了清军水师兵丁，捋袖揎拳，大呼小叫，尽显兵油子本sè，这里都是些散兵游勇。那些头目则一溜儿全奔向了不远处的chun香楼，银钱更少些的只能勾搭些路边的暗娼。一时街巷里热闹非凡，呈现一种病态的繁华。尽管带队的靖江水师参将萧世忠之前已训斥了几个狎ji的将官，但是他前脚跨进县令马天锡的庭院，那些官兵便又毫无顾忌了，更有不少小头目几个一伙把那娼ji弄到船上来。众人知道，这位大人不到天明尽兴了是不会回到船上来的。这一段时ri，每至福山他都是要停留些时ri的。 福山县马天锡对这带兵的大爷可算是曲意逢迎了。因最近不少士绅对他强令的“金钱鼠尾”似的发型有怨声，又听说各处均不大太平，就恁自己那县衙的百余兵丁，百姓真要闹起事来，连护卫自己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因此早已放了十二个小心，对巡防到此的萧世忠那是半点不敢怠慢的。 “萧大人，请……” “马知县，请……” 穿过县府正堂，来到后庭院的四方轩中，萧世忠刚刚坐定便听到有几名女子的轻笑之声，正是那掳来的几个官家的小妾，原本不是忠贞之属。眯缝着一双三角眼，啧啧地回味着十数ri前的**滋味。 萧世忠原乃鲁之屿的部将，但清军南下后他便带着手下百十条船投了清军，那些抗清的将领都已身首异处，他却靠屠戮之功升了靖江水师参将，掳了不少财物妇人供自己享用，因为这里有不少曾是自己上司的眷属，自然不便放到靖江岛，便把这些女眷寄于同样投降过来的原福山县丞马天锡这儿。 这厮yin心大盛却又装模作样，端坐于轩内，呵呵笑道：“马大人，近来贵境安平否？” “多承萧大人照应，百姓人心思定。”马天锡一面答着，一面心中暗骂：你yu寻欢作乐便尽兴去吧，倒还在这扯淡。 “哎——” “大人何故叹气？” “马大人有所不知，这一带海匪素来猖獗，近ri竟又和那些前明余孽勾通一处，实在是祸害！” 原来，这萧世忠巡游时正遇上顾江龙的船队，本以为又是一笔好买卖，可是江面宽广，追了十里地下去才赶上船队，那边渔民百姓们也惊恐异常，便有人放下船只求告放过江yin妇孺一行，哪知萧世忠一听便知这是大功一件更不yu罢手了。正yu发炮攻击，恰遇南明黄斌卿的水师溯江而上，混战一处，走月兑了顾江龙船队。双方势均力敌，便双双回撤了。但萧世忠郁闷之极，此处能见到明军水师战船可见明军有反攻之意，自己这ri子必不好过。 马天锡这厮胆小如鼠，一听腿便哆嗦起来，陆上未见太平，哪想到又出海贼，连忙道：“萧大人水师神勇无敌，区区小贼何足挂齿，定能还我福山水域安宁。” 马天锡清楚，现在动乱其间，值得一劫的对象便是当地大户和自己这福山正堂，再有一些穷人响应，便又是一场劫难。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便是我福山不保你也逃不了干系。 “保境安民原是本官职责，只是近来兵饷空乏，兵心未稳，我yu收师西归了。” 马天锡鼠须一抖，心中恨不得cāo死这萧世忠的十八代祖宗，明知这是要挟自己，也只得面露为难之sè，道：“本县本该慰劳水师官军，只是那府库中的一点存粮是动不得呀！” “哼！马大人那常熟府拨下来的赈灾米粮还要独吞了不成！”萧世忠目露凶光，他早已侦知这马天锡吞了大量赈济灾民的米粮之事，哪能让他一人独吞。此时，见他还yu掩饰，便撕破了脸皮。 马天锡神sè张皇，原本削瘦面庞更无人sè，强自硬撑道：“萧大人虚报了近千水师兵丁人数，吃空饷还未吃饱吗？” “你！” “你！” 两人像两只争抢骨头的野狗在那对峙起来，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相让。 “失火了！失火了！”忽见一群衙役大呼小地奔将进来。马天锡大惊，急道：“天气并不干燥，哪里走了火？” “啊，大人，府库粮仓都走火了！” “啊！”众人大惊，再看半边天都映红了，可见火势相当了得。 那马天锡正yu命人前去救火。忽又见一帮守仓兵丁跑了过来，帽盔散乱，衣衫尽破，还有几个鼻青脸肿，显然是从人群中厮打出来的。那为首一人，大呼：“大人，不好了，难民哄抢粮仓了。还有……还有……些正要抢库银……弟兄们快撑不住了，快想办法吧！” “啊”，马天锡差点没气昏过去，粮仓被劫必然会引起一番动乱，那就不好交待了。可更要命的是自己的搜刮所得为了安全起见都存在那库房重地，这要是被抢了去，自己真的就完蛋了！“快，快去救火……快……快去守那库房！ 马天锡转眼望见萧世忠，此时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作揖道：“大人，看在多年袍泽份上，帮本县一把吧！” “本将只怕被问个挠民之罪呀！”那萧世忠高抬头颅yin阳怪气地说道。 马天锡恨不得立即剁了这个面前的这个狗贼，心道：你挠民还少吗，谁知这把火是不是你放的。面上诌笑，又长揖一礼道：“大人，快救下官一把吧！那府库中的银粮……有……有你一半！” “马大人，这才是真兄弟嘛！”萧世忠转身拍拍马天锡的肩膀接着说道：“本将这就去带兵平乱！” 萧世忠大步迈出县衙，心中却敲着得胜鼓点。心道：我大军一到，这些小民自然四散奔逃，只是你那府库中的存银便由不得你了！ 第五十七章 暗战福山2 第六十二章 壮士来归 第六十三章 松江激战 正当金山卫的守军为江扬大军的入驻而欢愉时，松江义军已陷入了最艰难的境地。 接到多铎急进浙北之令，李成栋十万火急地下达攻进松江之令。 七月底，从各处所发之兵已悉抵松江城下。行营偏将李仁芝率五千蓝旗兵，自清浦直抵北门；行营副将张元率三千白旗兵及役夫两千，自嘉定发，进围松江城东、南、西三门；行营先锋将张道瀛、偏将吴守祖率三千黑旗盾牌兵，自浙境入驻，至城外密林扎营隐蔽，准备攻城。李成栋亲率中军营铁骑兵五千，指挥全军ri夜兼程飞速行军，自吴淞到松江一路上，各集市少量守军闻风如鸟兽而散。至八月朔，清军大队人马已抵达城外数里之地，飞禽走兽匿迹。当ri晚二十门重炮运到，筑台于北门，那是最为开阔的地带，利于清军骑兵驰骋。 天还蒙蒙亮，城外重炮已连声轰响。清军的火炮手以最高的速率燃放这二十门炮，直到一泡尿尿上去也会滋滋作响时，他们才会停顿片刻，用成桶的尿水为火炮降温。这轰响声让不远的李成栋很是沉醉，这些铁将军在攻打扬州、嘉定时就展现出了强大的威力，他深信在如此强大的重炮前，老旧的松江城不堪一击。 因为受了攻打苏州城的启发，按夏允彝、夏完淳的意见，既然一时没有援军，四城之门均要以木石封起，作困守之战，但并未达成一致意见，只时加固了城门防守。所以，当清军发现火炮竟无法撼动城门洞时，便把炮首调高，力轰城上。“轰隆”，“轰隆”清军的火炮阵地腾起阵阵白烟，在带有巨大动能的铁丸的冲击下，夹杂着产生的各种怪音，松江城墙飞屑四溅，城砖哗哗塌下。 松江城上每门俱有十来铁炮，但shè程远未及城下的重炮，义军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为了防止敌人趁机攻城，城上兵丁俱都伏于城堞之下，若无相当的战场经验和好的运气，他们大部会在清军炮击时便丧失战斗力。那些水师军丁倒还好些，不少城中抽出的壮丁已被隆隆地炮声吓得面如土sè，有几个兵丁惊讶地随着巨响声向外张望，飞来的炮弹很快地削去了他们的头颅，更多的兵丁死伤在炮子激起的砖石下，或是城堞的倒塌中。一腔热血固然可以让奋激之士举刀反抗，但真正打起仗来并不是那么简单。不到半个时辰的炮击，已使北城千疮百孔，义军伤亡惨重。 “清军来了！”负责观察敌情的哨官大喊，众人连忙探头向外望去，果见数千清军架着攻城器械列阵向城边开进。 “敌袭，敌袭！”众多小队长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拉起那些还瘫软在城上的身体，他们还不能确定倒下的人是否还活着。众人忙乱着移动到各自的战位，盯着即将时入炮箭shè程的清军。 “快，抬火药。”城上的炮队长大喊着。为了防止火药被炮火引燃，成篓的火药全放置在城下安全处，城下人闻令立即往城上运送火药。 “轰——轰——轰” 止歇好久的爆炸声突然在城上响起，城上的义军猝不及防，立即有近百人被飞来的炮子炸飞。一篓正在运送途中的火药被引燃，冲起了漫天火光，几个壮丁被烧伤，惨呼着滚下城去。这时守城众人才知中了清军的诡计，然而，只能恨恨得盯着远处的清军，莫能奈何。很难想象这些闻jing即降的前明军炮手，投降过会竟能妙计百出，尽显大明神威炮的风采。 “存古，存古！”陈子龙和身边壮丁手忙脚乱地扒出被土石埋住的夏完淳，刚才两发炮弹击塌本已摇摇yu坠的城堞，把正在指挥布防的夏完淳压在其下。 “我，我没大碍……”完淳硬撑着站起，但右臂膀已然骨折，竟不能动弹了。 “快，快扶下去！” “不，存古今ri便是死也要死在城头！” “快，快扶下去！” “不，不！” 陈子龙坚定的语声中几个壮丁将夏完淳架了下去，留下夏完淳倔强的呼喊声。陈子龙扫一眼自己的爱生，长叹一声，他真希望能保全自己这年方十六的学生，然而，覆巢之下岂能有完卵？ “杀——吼——” 号炮声中，清军大队终于趁城上守军惊魂未定中发起了冲锋。在清军尚未攻至城头之时，火炮仍未停息轰击，。 “放炮！放炮！”当清军冲至火炮shè程时，城上的义军终于冒着炮火回击了。尽管他们cāo作还不熟练，但密集的清军队伍成为最好的靶子。“嘭——嘭——”炮弹砸入人群中总会溅起一阵血雨，但对大批涌进的清军而言，这十来门微弱火炮实在不能扭转战局，实际上只是放了五六炮，便有三门火炮炸了膛，反而炸伤了不少守城义兵，还有一门火炮被飞来的炮弹砸中落入城下。 “引弓——放！”当清军终于冲至了五十步开外时，伏于城内的弩手整齐列阵shè交替shè出羽箭。这些弓兵是松江水师中仅余的三百劲弓手，受百户张育节制，因为北城是重兵攻击所在，故把弓兵全部部署在此。此时发挥出强大的力，冲在前面的蓝旗军仅管前有木盾防护，在居高临下的羽箭shè击中仍有不少后队清军纷纷倒地。 然而，没有了火炮的威胁，队后的清军终于架起了强劲地床弩，这些全是南京的武库所得。“嗖——嗖——”六尺余长长箭，铺天盖地地shè来，粗壮的长箭若儿臂粗细，在众人猝不及防中迎面shè来。“噗——噗——”强大的弓弩击穿士兵的**力道未泄，把不少贯胸而过的义兵撞下城头，那种恐怖的声响，强大的力道比其杀伤力还能震慑人心。老兵们侥幸地躲过一击，新丁则在狂飞的箭雨中被夺去xing命。面对清军强势攻击，城上的人们突然隐去，不再有声响。 “杀——”清军呼喊着冲至城下，阻塞的护城河已被塌方的城石给填满了不少地方，过濠的清军兵勇扑向城墙，驾云梯、抛猫爪、缘索向上攀登。他们边爬边以藤牌掩顶。将近城墙之半，城上仍无反应，清兵便大胆加速登城。将到城垛之处，忽听得城楼上火炮雷鸣，砖石、利器齐下，喊杀声震天动地，清兵们纷纷坠落云梯，后续者仍冒死登城，可是随登随被斫下。 “杀清狗！” “杀啊——” 短兵相接，清军的装备优势不再，居高临下，义军却占尽地利。方才是陈子龙号令义军伏下，此刻陈子龙的雷霆一击，让清军的攻势立即瓦解了，未有一人能攻上城头。 然而轰隆声中号炮又响，李仁芝所部又发起攻击，行营先锋将张道瀛所率一千黑旗盾牌兵，也加入了攻城的战团。显然，清军准备毕其功于一役了。与此同时，其余清军也分别于其它三门摆出攻城之势，让准备援救北门的诸人不得不留下jing兵防敌。 在清军狂cháo般地攻击之下，突击部队终于攀上了北城。城下的清军仍源源不断地向上攀登，陈子龙将旗一挥，最后一支预备队呐喊着开上了城头。 “杀——”陈子龙挥刀加入了战团，这些起事的儒生们，也许他们并无多么强壮的体魄。但那颗顽强的赤子之心具有强大的号召力，他们才是这支反抗部队的灵魂。 “杀清狗——”后援部队加入战团后，城头清军立即陷入了包围之中。城上义军一面围攻冲上城头的清军，一面有人冒死推倒架起来的云梯。以一对一义军不是清军对手，但众人围攻这些清军也只有死路一条。 此役自清晨始到午饭时分。清军死伤二千多人终于离开北城下，退至远处驻守。城内义军死伤近二千人，应当算惨胜了。 其余三门只是进行了试探xing的攻击，原来只想起牵制作用，李成栋过于相信他的巨炮和他二屠嘉定的武功了，哪想到北城的重攻竟然被击退了。 然而，北城一战，义军士气受折。尤其是一线的水师官兵折损太多，其余新丁都被残酷的厮杀给吓坏了。其余三门虽没有大规模作战，但当陈子龙告知北城已用完全部预备队时，其余诸人还是吃惊于损耗的惊人。刚开始起事时的豪情，陡然间消退了很多。 午后若再战能撑得往么，清军还只是攻其一门啊。 …… 第六十四章 惊变 松江城西北方向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只有一处寺院名曰金佛市，清军中军大营便设于此。此时，一员黑面浓须身材健壮的主将坐于正堂，那正是历史上盖棺难定论的将领李成栋。李成栋有一种偏好，他经常选择驻军于寺院佛堂之中，不知是不是为了洗洗自己的杀戮之气。 然而，此刻他面sè很是难看，怒眉拧在一起，瞅着他的本家李仁芝，其恐怖之相不下于寺殿内的怒目金刚。李仁芝不知是惮于李成栋的严苛，还是耻辱于自己的败绩，站在那儿脸上的神sèyin晴不定。 “这残破的松江城和几个不知兵的书生竟能折损本部二千人马，还赔上数百黑旗盾牌兵！这仗是如何打的？” 实际上李城栋真有些cāo之过急了，即使攻打那嘉定土城也费了不少时ri，何况这是青砖城墙呢，如此急躁都源于多铎的急催。显然，鲁王所部和唐王所部的异动已引起了清军的忌惮，急于向南开拓疆土，而又不悉南方气候的清军都把攻取南方的任务交与了刚刚投靠的降将身上。 “卑职无能……今ri午后我再去攻城，便舍了身家xing命也要攻取北城！” “总镇，孤城一座，只要久围之，就会不攻自破，不值得再花大血本强攻了。”张元迈步走出队列，又道：“不若抽取jing锐急取松江，占了这战略要地，便可直往杭州攻取各地残余明军！” 众将都忙道：“如此也好，松江不是什么要紧之地，没有必要以如此jing兵折损在攻城之上，只要他出得城来，我三千jing骑即可攻取松江。” 李成栋听了，沉思良久，初攻受挫，原在他意料之中，但折损太重未免心痛，所以不免斥责几句。但是如果继续如此强攻，得不偿失，还是得着手试行劝降之计。 李成栋心念已定便令：“张元，你把那降吏赵枝chun带去城下喊话，带我使者入城劝降，如能成功便省了许多事，即便不成，想也会动了那守军的心思，便于我等攻城！” “各部午后再调动重兵作出攻击佯动，重炮往城内轰击，使城内人生出畏惧之心，若此计不成，明ri午后我等便留下半数骑军围城，余部跟本镇向金山卫城进发！” “咋！”众将各领命行事。 午后，围困西门的清军退却一箭之地，降吏赵枝chun过城濠，抵西门城墙脚下喊话，把守西门的章简终究是个文官，在守备李廷忠的坚持下，守城明军终于奉令打开城门，将三名使者带入中军帐去劝诱守城众将。 那来使乃是降清明将赵枝chun、陆彬、邹宇三人，那赵枝chun竟也是出自东林一迈，东林以气节自标，如今出了多少斯文败类，此时也不以为怪了。这厮入城后趾高气昂，众兵将无不意yu掴上几巴掌。倒是陆彬、邹宇见城内伤兵、难民面露愧sè。 来到议事堂，那赵枝chun睥睨一切，大步迈进，居于中堂，展出李成栋刀笔吏写就的文书，yin阳怪气城读了起来： “故明气数已尽，大清正乾德中原，凡故明王侯阁臣、战将伍卒大多已归顺皇师，众将帅可以环视攻城的大兵，哪一个不是中原的子弟？大兵南下，势如卷席，吴越故地，早已康靖，君守孤城，何患之苦？请诸君以城内十万生灵为重，何争名节？况且，当今圣明宽宏，李帅大度，对愿归顺皇师者均不咎既往，按功授禄；对愿归田者亦作妥善安排，以颐养天年；如yu隐入空门，亦可助之重修寺院。优待如此，无非是怜惜满城生灵。请君等三思。” 这刀笔吏倒是好文笔，信中并点无威胁之意，处处以民生为重让众将放下抵抗，但这劝降之人实是个败类，众人听了这yin阳怪气之语，再也隐忍不住。章简上前一脚踹于他的腰间。 “唉哟——”赵chun枝怪叫起来，“大人饶命，两兵交战不斩来使啊！” 众人哄笑一片，果然是个软蛋子。 “哼！数典望宗！李成栋叛祖降胡，杀我国人，毁我华夏人伦纲常，让吾等与这样的狗贼为伍，不若为狗猪之食尔。” “你回去转告李成栋，说我等便等他杀进城来成全我等的声名了！” “对，宁做明鬼，不做清臣！”众人义愤之极，七嘴八舌喊将起来，那赵枝chun早吓得灰溜溜滚了出去，众人也不为难他。谁知到了营门口正遇上张育，那张育却不与他客气，又想到水师中的老父死于清军的大火中，一气之下，挥刀斩去那赵枝chun已身首两处了。 “扑通”，陆彬、邹宇双膝跪倒，对众人道：“诸英雄一身正气，我俩自惭形秽，但亦事出无奈，望允许我俩反正，留帐下效劳。” 众人均很惊讶疑，虽见这两员将领言神甚是至诚，但如此关头，更怕内部有失，终无人上前答理。 二将见无人答理，只得在地上又磕了一次头，便退出中堂回到清营。 劝降之人退出后，四城的清军号角呜鸣起来，北门重炮又开始轰击，飞出的炮子炸入城内，虽然实心弹未能引发爆炸，但那强大的破坏力依然给城内的民众带来更多的恐惧，若不是四门把守往，已有不少士民准备逃出城去。 那征来的二万民丁正在城外高台上大声呼喊，其意不外是明朝已亡于贼手，大清已立，改朝换代，不要为少数人的愚忠而卖命，虽然守城阵营未乱，但兵丁们茫然的眼神已证明了清人的攻心之策已严重影响众人的士气。是啊，清军是凶残，可只要降了便会放过我们，至于其它地方所为，这关我们什么事啊？这是不少壮丁心中的想法，而今这一想法因为清军阵势的压迫更显现了出来。 “报！城内有军信shè出，请总镇定夺！”一员清军游击匆匆走进中营，双手奉上一封系于箭杆上shè出的知信。 “哦，”李成栋惊疑地打开军信，递于身边文吏，那文吏接过军信念道：“ “清军主帅亲启。我城楼高墙坚，兵jing将勇，粮草兵器甚足，各门将卒凭险固守于关隘，乡兵参与勇猛助战，能战之平民也数以万计。尽管大兵压境，军民守城之心仍坚如磐石，大兵数ri不能破城。况且恶战加剧，伤亡倍增，岂非两败俱伤？在下西城守备李廷忠，审时度势，决定顺应天命，顾念百姓安危，归附大清。本想出城佯攻，以迎大兵入关，怎奈被与我同门之县令章简所疑。今相约明ri天明时分，待我趁势将关门暗启，大兵即可长驱而入矣。为保城内生灵，要求有三：一不可残杀我部下，我部将摘冠为记；二不可伤我守城众帅；三不可滥杀我父老兄弟。松江守备李廷忠上。” “好，好！真是天助我也。”李成栋当下传令众将布署下去，原想短期攻取无望，没有到却是柳暗花明，心情大好，便也命各部要约束军纪。 次ri，东方天空刚有些鱼肚白，松江北城便响起隆隆炮声，硝烟弥漫中只听到城下兵士的呐喊。当众将以为清军意yu强攻北城时，却不知此前半个时辰西城之门已悄然打开，清军的一千骑军已悉数潜入城内，在火炮声的掩护下，急速向城内攻进。而西门中还有数千骑军正涌入城内。 西城门早已被李廷忠所部全数控制。之前，县令章简刚和李廷忠交接了防务，哪想到随后便被几个冲上来的兵士拿下。章简本是狷直之士，哪容得下如此叛逆，破口呼喊大骂，那李廷忠恼怒之极，终于狂兴大发挥刀砍死章简。联想到他信中所述要李成栋优等义士之言，让人觉得活稽可笑。 数ri苦心经营，却没想大业毁于一旦，当众将完全知悉城内军情时，各门均已燃起战火，已有万余清军攻入城中。 …… 第六十五章 松江血 “什么，杀进来了？” “哪儿？” “禀大人，西门！” “啊，快，快随我前去退敌！” 陈子龙正忙于应付清军的火炮攻击，却得到了西门陷落了消息，身体立即僵直了。即命张育严守北门，自己带一标兵丁驰援西门。这一标人马刚跑到城中的大石牌坊下便与清军前锋遭遇了，两队人马立刻混战一处。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沈犹龙、李待问也急令本部人马往西门驰援。然而，清军早已兵分三路直指各门，未等援兵开出，清军骑兵已杀至门下。 守城众人均知这已是最后关头了，无论文吏官佐都cāo起兵刃和清军战于一处。义军仗地势之利，清军仗兵强马壮，松江城内各处都弥漫着战火硝烟。 “什么，清军攻进城了！” 扎好绷带后，夏完淳一直嚷着要上城御敌，直到半夜才歇息下来，没曾想被老父摇醒了。睁开眼睛，才隐隐听到喊杀之声，家人早已乱作一团。 “我儿快走吧！” “不，我不走！此危急关头，怎可弃城而逃！”夏完淳神情激愤，哪里愿意离开。 “存古，”夏允彝怒斥，神sè俱厉，“你要忤逆父意吗？” “父亲！存古不敢，可我家随众英雄举事，如今……怎可苛活！” “痴儿，老父已是油枯灯尽。将来之大业还要你等……”夏允彝又指着屋中立着的夏淑吉、夏惠吉二人，道：“你之胞姐妹一家也指望你能护卫出去，难道真要叫夏家全祸绝于此吗？” 夏完淳这才注意到屋中之人，还有同父异母的姐姐淑吉、同胞之妹惠吉和几名家人。这两枝空谷幽兰，此刻全着粗布衣裳，以青泥涂面，怀中揣有利刃。其意是为了保全名节，是弃xing命于不顾了。此刻，全失神地立于一旁。 “父亲大人！”夏完淳见老父如此颓唐地交待后事，心中已在泣血，一家为抗清大业风雨奔忙，未曾想一败再败，老父已然失去了抗战下去的信心了。 “存古！你要逼老父死在你面前吗？”夏允彝声sè俱厉，几yu气结。如此紧急关头，哪容一家人耽搁，自己从城上疾奔回家，实是因为东门已城门大开，城内溃卒难民已有不少往城外奔逃，好在清人此时竟未发兵攻打东门。 “父亲……”夏完淳再不敢违逆，又叩拜三番，旋即转身，“走！”怒吼着，领着众人也纷纷哭喊着跨出门去。那淑吉先前遭公公一家大难，丈夫为国殉难，已只余膝下一子，未曾想家中今又逢大难，心中是泣血之恸。但颇识大体，只依恋地看了老父一眼便匆匆出门而去。惠吉已似麻木了，其未婚夫婿也于数ri前殁于嘉定，眼前竟是又一场生死别离。 “存古！”夏允彝追出门去，大声冲着夏完淳背影高喊：“走东门！去投上官云，那是成大事之人！” 夏完淳只一顿，并未回头，他不知回头后看到老父的模样自己还能否走得了。 “存古……”夏允彝低呼一声，看着三个儿女和家人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踉踉跄跄走回谷园。园外，喊杀之声越来越大，到处火花冲天。 夏允彝捡起地上的一把钢刀，便要冲出门去，或感头晕目眩，掂掂手中的钢刀，才觉挥舞起来甚是不易。苦笑一声，长叹：“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摇晃着走向后园水榭。“扑通”，孤瘦的身影已跌入池中。哪知那池水太浅，只能没至肩膊。 “江山破碎，何惜残躯……”花白的胡子抖动着，人似痴了一般，夏允彝缓缓地低子，直到整个头部没入水中。良久，水面冒出成串的气泡后，便恢复了平静。谷园外，仍然是混战一片。 这位忧国忧民的江南名士最终选择了自沉水中殉难而死。 城楼上，沈犹龙崭新的大明官服现在已沾满了血迹，这原是他备于百年之后的入棺衣装。一生耻于拾刀刃的前朝重臣今ri终于和普通兵士一样和敌人厮杀于一处。 “噗”，一个急于向城上进击的清军被沈犹龙一刀砍在面门上，惨呼着滚落下去。然而，另一个清军举刀一挡，沈犹龙手中的长刀已被击落，那清军正yu挥刀进逼，身边的一名家丁冲上来，挥刀架开，和清军战于一处。 “杀敌！成仁便在今……”激愤的话语突然被飞来的羽箭打断，一支利箭已贯穿了沈犹龙的喉咙。瘦长的身躯终于不禁这样的一次重击，倒了下去。这位国之重臣就这样的不甘地怒睁二目殁于战火之中。 “大人”，一名家丁疾呼着奔跑过来，才发现自己家主已然战死沙场。那家丁抹干眼泪，蹲下来背起大人的尸身向外奔去，他要把自己的家主背回祖坟去埋葬。然而，大队的清骑军终于淹没了他的这一梦想，一阵疾马驰过，再也找不到有人活着的痕迹。 此前，乱兵中见已无胜望，李待问挣月兑了几个yu救他月兑围地部下，自城头跃下，一头栽入血肉模糊的尸堆中…… “大人快走！”张育大声呼喝着冲过来，挥刃挡住砍向陈子龙的钢刀。一身战袍早被鲜血浸透，身上也多处负伤，胸口翻出血红的肌肉。 “不，本将誓于城池共存亡！”陈子龙呐喊着又向成群冲上城来的清军冲去，此时，城头能战之兵已不到百人。 “大人，得罪了！”张育手一挥，两名近卫冲来，便架住陈子龙往东门奔去，那是唯一的活门了。余下的军丁呐喊着迎上冲来的清军马队，街头随即掀起一阵血雨，这些守城的义兵，一旦丧失了城墙的依仗，面对清军健骑只能做徒劳地挣扎。 “呜——呜——”城外的号角依然连响不断，城墙上大规模的抵抗已经停止，主将非死则走，余下的部队都已散入城巷之中。进入城中的清军一面屠灭零星的抗争者，一面不忘抢夺他们的战利品。至于之前的约法三章，清将心中从来就没把它当回事。李廷忠看着城下慌乱的一片，面如死灰，嘴唇嗫嚅着，那些因投降而得以存活的军丁脸上也看不见喜sè，松江城殁，他们也是祸首。 城内未定，但控制了局势的清军终于有机会来追杀逃月兑的“明军”了。成小队的清军往城处四散奔逃的百姓追去，打着追杀逃军的旗号来掠夺烧杀。 人们四散奔逃，惊惶的哭喊声在清晨的原野中弥漫着恐怖的气氛。一位年青的妇人挟着青布小包正往前奔逃，追来的清军骑兵轻巧地夹起她放于马背上，在她的挣扎中清军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得意地狂笑着跑回营地。一个慌乱中被父母丢弃的婴儿在呱呱地器声中被清军的战马踩踏而死，一个农夫眼见家全亡殁了，忘记了恐惧，狂吼着冲向挥刀奔来的骑军，然而他的强健的臂膀终敌不过清军的快刀，倒在了血泊之中…… 夏完淳带着淑吉姐妹和小外甥候尚，在两名家人的护卫下裹在人cháo中漫无目的地奔逃。太阳已经升起，但人们比黑夜还要迷惘，他们不知哪儿才不会有清军。 “吼——”清军的十人小队挥刀冲了上来，一大群人立即像被驱赶的羊群，惊惶地逃开。“姐——姐——”完淳大喊着，然而这样声音随即淹没在人们恐慌的呼喊和追杀上来的清军的马蹄声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大姐拉和小外甥消失在视野之中，家人也被冲散，惟有妹妹还牵着他的衣襟拥挤在一起。 人们四散开来，清骑放肆地狂笑，追赶着他们认为有价值的目标。“吼呜——”，两个清骑军呼喊着冲了过来，夏完淳牵着惠吉奔逃地身影已成为他们猎取的目标，何况，夏完淳手上还有持有兵刃。 “的的、的的……”疾奔的蹄声似乎震动着夏完淳的耳鼓，后面的两骑越来越近，野地里似乎只有兄妹二人的身影。 “向前跑，别回头！” 惠吉听完乃兄的呼喊，没有耽搁，但她并没有向前跑。她很想早一点离开哥哥，她相信自己会更多地吸引追来的清军，所以她一面喊着哥哥快跑！一面横向里跑出去，想引诱敌骑来追。然而，在平原上这一点时间的拖延仍无法改变逃难者的命运。 完淳没想过再逃，他早想以一死来为小妹争取顷刻时间。“当！”他独臂挥刀去架攻来的长刀，手一震，刀已月兑手。“噗——”一支长枪挑破了甲衣，扎在肩膀上。完淳两眼一闭，只觉面前闪过一道白光…… 然而，完淳没有倒下。“嗖嗖——”数支羽箭已把两个清骑shè落马下，他们没想过这儿还有人向他们攻击，而且如此狠准。 “可是夏完淳，夏将军？”惊喜地呼声让完淳觉得很耳熟。 “是范仓，范统领？” 完淳睁开眼睛，迎着稍有些刺目的阳光，他看到一群跳动的骑兵身影，是那么熟悉…… 第七十章 江东遭遇战(上) 兵败无名谷地的消息直到次ri午后，才由数名逃出的清将报到李成栋那儿，此时各路清军已驻兵于钱圩、山阳、曹泾一带，水军的大队战船也分两路行在了泾河、龙泉河之中。 暴跳如雷的李成栋立即陷入了两难之中。他感觉到这次是落入了圈套之中，那松江城内的小股部队的进击分明是诱自己轻兵回护，而大股部队则躲在自己必经之路施以重击。自己的本家兄弟，自己的千余骑军就这样死在这支鬼影似的部队手中。明军中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去进击自己，这明显漏洞百出的计划竟然钻了自己大意的空子得以成功。 “怎么办，大帅。”张元小心地看着面孔已然扭曲的李成栋，上次他可是因为家弟被杀而屠了嘉定不少无辜百姓，让张元等人都为之胆寒。 “大帅，下官以为这支骑兵想必是出自金山卫城中，其目的便是要引我回师，伺机进击，以解金山卫之急。但是在下不知金山卫中何人有如此大胆的计划。”说话之人乃是月前投降的前明金山卫守备杨寅东，此人长于计谋却是一副软骨头，守了一段时后，见大势不妙，便在洪恩炳投敌后也投了吴淞，他哪晓得金山卫已多了一支生力军。 “谁能料定这一定是金山卫所为而不是海盐或其它地方的叛军？”李成栋冷冰冰的话语中满是杀机，把对方一口噎得说不出话来。杨寅东就像吞了一只鸭蛋在喉咙里，脸涨得由红变紫，难堪地立在那儿。 众将也噤了声，跟随他多年的战将都知道哪儿是李成栋的逆鳞——那便是不要动他的亲人，否则他便会疯狂地报复，而因此即使做出了极不理智的作为，也无人可以改变，即使是那些李成栋一直礼遇甚佳的满人。 “对方是谁尚未可知，而丢了松江毕竟是件掉脸面的事，朝庭追究下来又当如何？我倒要看看是何人还敢和本镇叫板！”李成栋双目凶光一闪，军帐中满盈一种暴虐的气息。 “传本镇将令：已至金山卫各部收缩本军，互为呼应，缓慢进击！待本将亲率本部军去剿灭松江之匪！” “或许早就跑了……”那杨寅东竟又仍不住说走了嘴，一时自觉失言，脸sè由紫变白，惨惨地再无血sè。 “哈哈哈……你是说他们会弃攻下的松江城于不顾？那样……倒是好极！”李成栋狠狠地斜了对方一眼。多年征战让他形成这样一种认识，机动xing较差地明军离开城池是不堪一击的，此时指挥明军的高级将领大多是文官群体，他们保守有余不知变通；那些明军武将则缺少战略眼光，而明军效率较差的情报系统让他们在战场上总是屡失先机。他认为无名谷地的伏击战只是一个偶然，自己那火头军出身的族弟的确是个脓包。 “嗯，你杨守备！很好……各部斥候军加强对江岸侦缉！”李成栋给了板杨寅东一个难得的笑脸，众人没想到李成栋今ri竟能虚心受诤，真是怪事了。 很快，清军兵分两路往东西进击。如果说渡江伊始平息了怒气的李成栋还有些疑惑的话，那么当四出的斥候飞马回报确曾有大军开往松江时，他便愈加坚定自己的判断。他便命三千jing骑先往松江城下牵制敌军，另二千还拖着沉重的击城器械往前赶，他已准备好打一场硬仗，至多把松江变为第二个嘉定罢了。他当然想不到，那大队明军全是范仓施的障眼法。 当李成栋中军完全渡过江前往松江城时，上官云已带着八百jing骑过了朱泾，到达吕港一带的密林之中。经过一场苦战，这些存活下来的士兵才真正有了军人的气质，而直到现在，这些底层官兵仍在兴奋地回忆着这一场奔袭百里的漂亮的伏击战。他们自然不会去思索实际上这是一次充满历险jing神的冒进，他们唯一关注的是——胜了，在各地明军纷纷败绩的情况下，他们取得了一次大捷！无形中上官云和张衡又进一步加强了对这支部队的影响。 “清军竟真的动了，我以为他们未必会动。”暮sè已重之时，上官云终于接到了李成栋兵发松江的消息。如果上官云知道自己击杀的竟是李成栋族兄所部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那，我们合全力定可与江东清军一战了！”张衡很是兴奋，他认为终于找到了运动中歼敌的战机，在上官云的言传身教下，手的将官们已渐渐抛弃了陈旧的作战思维，不再仅关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着眼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了。 “不，没那么容易！清军收缩防御，变得非常小心，我们几无可乘之机。泾河的清军水师又开回黄浦江中，清军加强了江岸巡查。吴德福部只有往嘉兴一带寻机出围了，范仓部只怕无法撤回江东，只有往南进军了。”为了得到这些情报，上官云把直属斥候队的探马全派了出去，他们都是军中jing锐，但归来的不过一半，显然，敌军已觉察出了什么。 “再说，以我军实力离开城池的防护，难敌清军的任意一路。即使侥幸取胜，那互为呼应的各军必会纷至沓来，陷我等于不利的境地之中，终至覆没。而李成栋的回还不过是两三ri之间。” 上官云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必须承认这是个错误的计划，尽管他歼灭了清军一部，但因为双方实力的悬殊无论是江西还是江东的清军他都无力进击。开始他很想模仿后世奉为经典的红军四渡赤水之战，把清军玩弄于股掌之中。然而这终究是一次拙劣的抄袭行为，用在以金山卫为固定据点的义军身上的游击战术，实在上没有太大的意义。 何况，上官云总是想避免和李成栋的全面冲突，他怕影响到将在不久后发生的李成栋、金声恒等反清行动，而如果江南的异动留住了原本准备回师běijing的多铎的二十万jing骑的话，历史会发生怎样的逆转就不得而知了。这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撤吧，到金山卫再作定夺！”上官云终于放弃了继续进攻的念头，带领骑军向金山卫城开去。 八百jing骑在江东平原上掀起了漫天飞尘，行进在路上的上官云等人并不知道，原定要更晚一些发生的杭州草桥门会战已提前爆发。南明军方国安、张国维、钱肃乐等部终因内部不和军力不济之因败于清军大将博洛之手，诸路军仓皇撤退，清军各部已进到绍兴、余姚、宁波一线，鲁王部遁至舟山岛坚持抗清，奉降武帝诏令出浙江的御营左先锋郑彩、出江西的御营右先锋郑鸿逵望风而逃，分别龟缩到金华、台州和江西广信一带布防。而李成栋部还在松江、金山卫一带作战，李部已错过了南下的先机，此刻走在最前列的绿营军反而是不久前自江yin南下的孔有德等部。这将会给后面的战局造成怎样的影响尚未可料定。 然而，急于撤军回师金山卫城的上官云和受命统领江东之军的张元二人都未料到，双方会爆发一次遭遇战。而这一切竟都源于山阳县境内的一个小村庄的一次小小的遭遇。 觉罗巴克托只是清军旗营的一个小小牛录，麾下不过二百余骑军，不过他在李成栋大营中的地位还要高于佐领曾格林木，因为他的堂妹觉罗巴克兰乃是豫王多铎的宠妃。因此，即使的军队在营中有违反军纪之事，上面也未斥责。 今天，刚掠至营中的几个汉人女子已无法满足觉罗巴克托的yinyu，他便驱兵前来掠夺。哪知一气奔出五十里路，竟是荒无人烟，又前行十数里，在山阳境内的小山村终于发现人烟，此地距金山卫驻军不过数十里地。兽xing大发的清军在村中烧杀jiānyin，一个百余人的小村几至屠戮至尽。 正在此时，张衡的前锋军营三百余人开至此处，见此惨象，义军诸将气炸肝肠，未等张衡号令便冲杀过去。正于村中作恶的清军被打个措不及防，不少清军还未及爬上战马便被砍杀。但这二百来人俱是旗人，全都身经百战，缓过劲后便在村中与义军缠斗于一起，双方各有死伤。 战场的局势很快因为上官云主力骑军的加入而呈一边倒的局势，二百清军半数战死在村中，只有觉罗巴克托率九十余骑逃了出去。但已杀红了眼的义军哪里肯放走一个满骑，死追随不舍。这清军残部走投无路竟被追至龙泉港金山咀的一处荒山坡上。觉罗巴克托弃骑上山据险而守，义军竟一时奈何他不得。 乐观的上官云认为不出半个时辰便可攻杀了这些清军，然而，这些凶暴之徒抱定死志真是以一当十守住上坡之路，他们弓矢用尽却有取之不尽的石头砸了下来，攻了一个时辰，并未能拿下关口。 然而，驻于龙泉港的一部清军最先得到了军报，这部拟定攻击金山卫水关的千余清军在其副将丁泽南的带领下急往驰援，另处得到情报的清军行营都总管柴伯克的千余骑兵从曹泾一带拔营前来。上官云等人因为已快至金山卫城，此次作战以为定能速战速决并未派出斥候，所以，直到天sè将晚，上官云等人才发现，三千清军骑步混合部队已把他们压迫在谷中一带，他们反而是月复背受敌了。 …… 第七十一章 江东遭遇战(中) ri暮时分，清军在各山谷口燃起了堆堆柴火，除了之前两波的试探xing进攻，清军只是在收拢包围圈。而义军也终于放弃了对盘踞山顶的清军的攻击，只两下试探xing的进攻已让义军折损了近百骑军。 “怎么办？”众将佐七嘴八舌，局势突变，攻守易势，众人都失了主张。 “当前之途唯有突围！”张衡盯着山坡上正在布阵的清军有些奇怪，他以为这数千敌军已完全占据优势，完全可以攻败己方。 “如何突围？”看着远处山口清军燃起的火堆，众将议论纷纷，谁能料想竟因一时追敌兴起陷于这方圆不过数里的狭长地段，无可守之势，亦无攻战之力，真个是被内处夹攻了。 “眼下只有突围一途，若是过了今夜，清军工事构好，那我八百骑军恐怕真要亡没于此了。”上官云语气沉重，他深知作为一名主将他的悲观情绪的流露对这支部队的影响更大，但已露倦态的他无法全然掩饰。 “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不，我们要活着，活着回金山卫城！”上官云语气坚定，身躯挺直，如出鞘的利剑浑身散发出戾气。异世为人又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上官云已不畏死，但他看重死的价值，他觉得这样一支机动力量没有必要和敌人消耗在阵地攻坚之中，即使是死那也应该是和对方骑军的对决，而不是被窝囊地困死。何况，他觉得问题并不这么简单。 “我想，敌人摆出围困的样子另有图谋！”上官云遥望远处清军升起的点点篝火，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另有图谋？”张衡有些不解，迷惑地说道：“这纯粹是一次意处之战。” “不错，先前是意外。但是现在敌人摆出这样的阵势，只怕意在诱金山卫军出城来援，上演一出我们刚上演过的戏！我们亡没事小，只怕因此牵动金山卫的大局！” 众将听得此言心中一凛，这才明白上官云语气沉重的根由，在众人还为困于山谷张惶的时候，上官将军看到是更大的局。金山卫的骑军是候承祖军主力，而上官云更是江扬军的主心骨。如里兵陷重围的消息传出的话，他们还会兵守坚城吗？ 在追击清军之时，上官云已命亲卫回金山卫通报去了，不久，见大军未归，他们便会得到受困的消息。如此一来，只要清军大部埋伏于行军路上，金山卫军定是一击便溃。退一步，只要守军出城，哪里是清军铁骑的对手？ 上官云的推断是正确的，张元在得到了军中急报，即命各部死困山谷，并令其余各部轻军前进，隐慝开往金山咀一带集结。作为一名出身于大顺军中的老牌军官，他有着一定的战略眼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支骑军便是诱歼李元芝部的那神秘部队，而今天，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举拿下金山卫。因此，他终于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的进军，他希图以此一战，诱歼金山卫城主力。 相比较而言，金山卫驻军的情报反应就慢了许多，此时，候承祖、阎应元、鲁壮等人还满怀希冀等待大军的归来。他们对上官云亲卫送来的取胜的消息很感快慰，下一步该如何走，他们还要和上官云商议。 …… 因为并未准备突袭谷中，清军的骑兵部队分成十数队驻于各路口，配合步军的木栅、箭阵准备困死义军。清军的两位统领丁泽南、柴伯克二人对张元的军令并没有全部领会，他们很奇怪这道只围攻不攻的命令。而柴伯克则有些不满于张元的绝情，他认为张元竟敢置觉罗巴克托的安危于不顾，这让同为满人的他很是忿恨，在他看来自己千余清军完全可以解救出觉罗巴克托部，而张元竟然让他部力困山谷中的骑军，实是最蠢的部署。 如果说张元的本次谋略有何破绽的话，那便是他作为一名统军将领漠视了觉罗巴克托的对于李成栋的政治意义，他以为只要攻下金山卫城即使死了个把满将也是无所谓的，何况他早就不满于这个人的嚣张跋扈了。 午夜，山谷中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可以看到义军正对山顶的清军残部发动攻击，这可是最不利于攻坚的时候了。这让守于谷外的清军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间，反而摆出一个防守的态势。而现在，困于谷底的义军终于发动进攻，不过，他们不是突围，而是继续围攻困守山顶的觉罗巴克托部，整个战场充满着怪异的氛围。 “轰——砰——”上官云把所有火器都集中起来向坡顶shè击，实际上，这种shè击对于躲在巨石后的清军没有任何效果。铅弹的尖锐的撞击声，在夜的山谷发出摄人的呼啸声。这才是上官云想要的声势。 在坡上的清军躲藏在石后不敢露面时，几十条清壮的汉子，敏捷地躲过滚下来的巨石向坡上扑去。 “杀——”一个清军未等抽出长刀，便被手持短刃的义军刺穿了咽喉。另外一个清军持长枪扑来，那jing壮的汉子未及躲闪便被刺中腰部，被清军一脚踹翻，滚落山下。jing于扑杀的清军潜伏在各处yin暗的地方，而受伤攻击的义军则把成堆的火把往上扔，从远处看，直不知此时山上有多少义军在发动攻击。 在明火中对暗处的清军发动攻击，这是一种最伤己的行为，但上官云正指挥部下向山上发动亡命攻击。所余不多的火药被制成威力不大声响不小的大爆竹向上扔去，“咚——啪——”这样的音响煞是惊人，在山谷中回响更增加了许多声势。困守于山上的清军被这种气势惊呆了，在付出了大量伤亡后，义军终于占了上风，一举拿下山口，把山头敌军压在方圆不大的顶峰，后面则是深崖急流，再无退路。 “吼呜，杀啊——”见到义军如此疯狂的攻击阵势，柴伯克知道绝壁上的觉罗巴克托快撑不住了，同为满人，他哪能见死不救，何况他驱兵前来本就是为了驰援觉罗巴克托部，他再也隐忍不住，在骂了丁泽南一通后，发出了攻击命令。分散四处布防的清军骑兵终于得到进击的命令，他们打着火把，在最不利发动进攻的时候，向谷底发动进攻了。 柴伯克一马当先，后面是各处先后赶来的分成数十队的骑军，这无疑是最糟糕的阵势。丁泽南苦笑着连忙组织部下的水军注意防守各处关隘，对于他的见死不救，已被柴伯克骂了个狗血喷头。但在违抗张元的将令还是听从柴伯克的调用的抉择上，他还是选择了前者。虽然缺少骑军的支持，防守的力量则太过薄弱，但丁泽南相信，他的箭阵还是能够消灭被柴伯克击溃的义军的夜间攻击的。 除非—— “报——敌军大部从南山口突围，我部已抵挡不住，速援！”那报信的水师探子，刚说完便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什么？敌军不是在谷中么？”嘶，丁泽南猛吸一口凉气，如果说南山口有相当规模的军队突围，那攻击觉罗巴克造成巨大声势均力的——只能是诱敌的小股部队！ “上当了！快，快随我去援南山口！”丁泽南嗷嗷叫着带领预备队的人马向南山口疾奔而去，他很担心自己这些步卒能否赶得上那股骑军突围部队。 …… 觉罗巴克托困守的山峰极为陡峭，只能弃马而行。柴伯克部骑军冲至山下时，山口已被上官云部攻下，只用数十人便封住了上山之路，他们集中了全部的火器往山下轰击，山顶仍在挣扎的清军扔下的巨石此时又给向上攻进的清军造成巨大伤亡，这座海拔不高的山峰上形成这样一种奇怪的态势，顶端是作垂死挣扎的觉罗巴克托残部二十余人，山口以上腰部则上官云统领的百余义军，山口则上赶来救援的柴伯克部千余骑军。 柴伯克很快意识到形势不对头。战斗已向峰顶发展，但山下根本没有大队骑军的痕迹，再多的部队在这狭窄的山坡上也无法大规模集结进攻，那刚才的声势只能是敌军的一个假象，敌军诱我来攻，定然是——呀，上当了！ 醒悟过来的柴伯克一面命人攻山，一面命余下骑军往南追击敌军，冲锋时他就该注意到南山口的异常火光和呐喊声，然而他贻误了。 瞬息之间，胜负已决。南山口杀声震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丁泽南的预备队前锋和突围攻义军混战在一起，张衡带着五百余骑军分成四个小队连番对清军战阵进行冲击，急驰而来的清军并未携带重型枪弓等，义军则轻骑突进，冒着箭雨向前冲锋，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嗖——嗖——”漫天白羽，织成死亡之网，可勇士们义无反顾前奔。上官将军亲自诱敌才让这六百勇士有了可乘之机，他们只能向前，向前！前面的士兵胸前插满了羽箭，然而马速不减，坚挺的身子一直冲到清军刀盾阵前才轰然倒下，后面的骑军趁机杀入敌阵。在第三队骑军插入敌军中军战阵后，丁泽南知道他已无力挽回局面，他终于决定和他的卫队一起向左侧的营中逃遁，于是清军中阵失陷，余下的近五百义军如开闸的洪水倾泄而出，滚滚铁流向东奔去，数十里外便是金山卫城。 张衡的征袍已被鲜血浸透，当骑军冲出山坳踏上官道时，他有一种快虚月兑的感觉。此前，当上官云让他带队突围自己却率部佯动诱敌时，张衡和上官云的亲卫们全都表示反对。若不是上官云及时喝止，杨子奇他们已打算硬绑起上官云运送出去了。而现在，他有些羡慕那些留下去和上官将军并肩战斗的江扬军亲卫，他始终有当逃兵的感觉，但想想金山卫城的江扬老营，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你能保证诱敌成功？你能保证活下去吗？”上官云一句话让所有争当诱敌之任的将官们闭了嘴，谁也不认为真把敌人大部引来后还有活着的机会。这也是大家不愿让上官云留下的原因，上官云已成了这些人的jing神依靠，他闲谈时偶尔说到的对未来的憧憬是甚至成了这些青年军官的活着的动力。 “相信我，我会活着出去！”上官云恬淡的笑容中满是坚定，即使不太明亮的火光也能看到他熠熠的目光。那一刻，竟然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xing和可能xing，因为上官云经常的创造奇迹。 “上官将军，卑下相信你能活着回来！”张衡对着苍茫的山谷大喊一声，便只顾打马前行，数百骑军如风般掠过，而众人再没回头望一眼。相隔不到三里，近千清军健骑也顺道山道追杀了上去。 …… 第七十二章 江东遭遇战(下) 这次诱敌的效果出乎上官云的意料，他原来只是想能稍稍吸引一下清军的注意力，给突围部队争取一次机会。他哪里想过清军会自乱阵脚来全力攻击自己的部队，如果不是清军自乱阵脚，突击只怕会变成被伏击。他当然不知道知道觉罗巴克托的身份和其间的曲折。 天sè微明时，顶峰的战斗已结束了。觉罗巴克托的垂死挣扎给向上攻进的义军造成巨大的伤亡，义军在折损了五十多员兵丁后，终于拿下了顶峰。凶悍异常的觉罗巴克托最终死在上官云的火铳下，一发铅弹准确命中他的太阳穴。蛮力终究敌不过先进的科技，上官云有了与最强的勇士一决生死的能力。然而，巨大的损失让上官云心痛，身边的兵丁生者不过一二十人。 而此时，防守在山口的骑军老将狄八六带领手下三十余兵将已击退了柴伯克的五十余次进攻。这位须发全白的老兵乃是留溪（张堰）人，少年时就曾北上勤王，出居庸关，曾枪取北虏后金兵将千余首级。中年犯律，充军到琉球岛，后回老家，复又投军守城。侯承祖见他义勇，赐其百户衔，入金山卫骑军。上官云选择决死队时，这位老兵自愿留下，先承攻克关口之任，继又担守山口之职，手持长枪，奋力刺杀清兵达百余人之多，此时虽身受多创，仍犹如猛虎一般。然而，他的手下也只有十来伤兵了。 “呜——”收兵号角在清晨的山谷中响起。连番攻杀也耗尽了柴伯克部的士气，陡峭的山坡让兵士望而却步，狭窄的攻进之路，让大队清军无法施展，只能分批进攻。义军依仗夜sè和山势的完美狙击让清军在不足两丈宽的山道上留下了三百多具尸体，而他们仍没有攻下山口。 柴伯克料定山头的清军已是凶多吉少了，他反而一改先前的暴虐之态，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骑军并不长于山地作战，而让他们消耗在这样无意义的战斗中实在得不偿失，他应当更多地关注那支追击出去的本部骑军。因此，柴伯克终于把攻击山头的作战交给满面愧sè的丁泽南，不管怎样说，毕竟是他放走了义军主力，他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杀——”“取敌一颗首级者赏银二十两！”在金钱的诱惑和督战队的严令下，丁泽南的绿营水师蜂拥着往山上冲锋。但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很快教训了这群队形如此密集的清军。磨盘大小的石块从山腰上滚落下来，触者非死即伤。一阵惨呼过后，山道上又丢下数十具尸体，余下的几个幸存者胆战心惊地住上攀去。可是他们随即便怪叫着摔落下来，因为守山口的义军正举起石头迎头砸了下来，他们的下场比前面亡没的士兵还要惨。 “擂鼓，第二队上！取敌军首级者赏银五十两！”丁泽南神sè狰狞地盯着山口，一摇令旗，又一队士兵胆战心惊地向山口发动进攻！柴伯克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很乐意看到这些绿营兵的下场，这似乎能挽回他的一些颜面。 弓箭手按丁泽南的将令不断地向山上shè出羽箭，尽管它毫无作用。然而，进击的士兵明显感觉到此时落下的石头比刚才还要多，于是，第二攻击小队又溃退了下来。恼怒的丁泽南立即手刃了那带头逃命的统领，那些列阵于后的军丁，他们都惶恐地在等着催命令旗的到来，是啊，连正儿八经的旗军都败下阵来，他们这些汉军旗哪有取胜的意志。 …… 当老将狄八六正带着余部义军和清军血战时，上官云正在指导几个手脚麻利的军丁制作一些奇怪的物件。汤乞儿有些不解，这有些怪模怪样的大风筝到底能干什么。但显然，上官将军刚才所言的逃生法宝便是指此物。 “能行么？”一个金山卫的军丁兴奋中又有些慌乱地问上官云，他是以必死之心留下的，现在突然听说有生的希望，那种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当然！”上官云微笑地看了一眼这个年青人，他不知自己的面容是否有些僵硬。鬼才知道能不能行。他之前对张衡等人说的“我能活着”的话，自己并未全部当真。当时，他想到的便是这种办法，这是唯一有可能活着的方法，因此，他便决定留下。但是，他不过是凭对特战队滑翔伞的一点记忆，用枪杆为骨破布为皮草制了这个滑翔机，又没有具体的数值参照，他哪知道这个鬼东西会不会在空中闪架从而让他们粉身碎骨，或者一头便直栽下去。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他终于制好了一架双叠翅长两丈，还带了一个简易尾舵的“滑翔机”。试了试这机器的龙骨还算结实，看看已**上身的自己和三名部下——他们的衣料已全部被用作大风筝的蒙皮了。 “快，快去命狄百户回撤上山！准备撤退！” 在上官云于山头忙碌的这一个时辰，山腰的众勇士又经历了无数次血与火的考验，他们又击退数次冲锋，生者连狄八六仅余五人而矣。山口石头已用尽，面对成团的清军狄八六只昨下令撤往山腰狙敌。 脸面尽失的丁泽南终于亲自带兵冲了上来，稀落地砸下的石头未能狙击大股部队的进攻。“老子跟你们拼了！”狄八六一抖长枪迎了上去，当胸扎中一个冲在前面的清军，枪一甩，把整个尸身扔了下去，又砸中几个清军，一股脑滚落下去。郭老三左臂已折，仍单刀迎上清军，占着地利，一脚又踹落一个清军。因为，山势更陡，清军进攻缓慢，这几人还能结成战线，忽地一阵弦音，杂乱地shè出十来支羽箭，又有两名义军被shè中，狂呼着扑了下去，带着滚下去几个清军。另外一名重伤的上官云的亲卫，猛地扑向丁泽南想与他同坠山下，可惜却被侍卫给挡住了，死于乱刀之下，但丁泽南等清军一时被这样的战法给吓呆了。 “狄百户快撤！”正在此时，赶来传令的汤乞儿挥刀加入战团，汤乞儿几次历练耍起刀来已开合有力，已完全成长为一名英勇的军人。 “撤？”犹在死战的狄八六等人一愣，但想到上官云一直在顶上鼓捣或许真有何良策。他们不怕死，但能活着不是更好？那些清军也听得奇怪，这些人还往哪撤，往悬崖还是大江？ 另外两个身处高处的义军立即掀动已聚了不少的大石块，轰隆声中，纷纷滚落下来。清军攻势为之一顿，众人趁机返身向回奔去。山顶地势稍平，倒是个好的“起飞”场地。狄八六等五人奔了上来，却见上官云正在边上摆弄一架怪模样的大风筝。 “快，快！”上官云不由分说，把众人领到风筝前，急道：“学我的样子，把半个身子伏在木架上，抓紧木架不要害怕！”众人不明就里，只能慌乱地学上官云的样子做。 “听我口令，对准悬崖——跑！”众人才知这是要跳崖了，看来，他是要大家一起放风筝。众人心一横，大不了还是个死，怕什么？ 几个人抬起巨大的“滑翔机”，加快速度往山崖冲去。但是，大家还是实相地闭上的眼睛，只有上官云圆睁双目。众人加足马力，踏至悬崖边的一刻。“跳——”上官云一声长喝，众人双腿使力，跳了出去—— “滑翔机”像一只失去重心的大鸟向崖下坠去，上官云的心脏也在瞬间跳停了。 “啊——”上官云没骨气地喊了出来，他又找到了前世蹦极的感觉。不过，这次没有绳子很可能便要粉身碎骨了。 完了，白光闪过，面前飞过无数个熟悉的面容。突然，只觉“机身”一震，一股山谷中腾起的上升气流托住了坠落的“滑翔机”，这个怪家伙，如一只找回加力的大鹏鸟，一跃而起，向远方摇摇晃晃地飞去。 此时，惊魂稍定的上官云终于有暇侧脸看其余五人，见众人此时俱都睁开了眼睛，面sè严峻地望着身下山谷和不远的江水。在不能确定这是真是梦之前，他们还没有心情观赏这大好风光。 那些追至山顶的清军俱都呆呆地望着这“神鸟”飞去，有不少士兵流出了哈拉子也未知觉。崇尚迷信与造遥的人们不知会传出多少版本的飞天故事，但不管怎么说，这队涂上了神奇sè彩的义军定会成为清军中的一个话题。 狭 这次诱敌的效果出乎上官云的意料，他原来只是想能稍稍吸引一下清军的注意力，给突围部队争取一次机会。他哪里想过清军会自乱阵脚来全力攻击自己的部队，如果不是清军自乱阵脚，突击只怕会变成被伏击。他当然不知道知道觉罗巴克托的身份和其间的曲折。 天sè微明时，顶峰的战斗已结束了。觉罗巴克托的垂死挣扎给向上攻进的义军造成巨大的伤亡，义军在折损了五十多员兵丁后，终于拿下了顶峰。凶悍异常的觉罗巴克托最终死在上官云的火铳下，一发铅弹准确命中他的太阳穴。蛮力终究敌不过先进的科技，上官云有了与最强的勇士一决生死的能力。然而，巨大的损失让上官云心痛，身边的兵丁生者不过一二十人。 而此时，防守在山口的骑军老将狄八六带领手下三十余兵将已击退了柴伯克的五十余次进攻。这位须发全白的老兵乃是留溪（张堰）人，少年时就曾北上勤王，出居庸关，曾枪取北虏后金兵将千余首级。中年犯律，充军到琉球岛，后回老家，复又投军守城。侯承祖见他义勇，赐其百户衔，入金山卫骑军。上官云选择决死队时，这位老兵自愿留下，先承攻克关口之任，继又担守山口之职，手持长枪，奋力刺杀清兵达百余人之多，此时虽身受多创，仍犹如猛虎一般。然而，他的手下也只有十来伤兵了。 “呜——”收兵号角在清晨的山谷中响起。连番攻杀也耗尽了柴伯克部的士气，陡峭的山坡让兵士望而却步，狭窄的攻进之路，让大队清军无法施展，只能分批进攻。义军依仗夜sè和山势的完美狙击让清军在不足两丈宽的山道上留下了三百多具尸体，而他们仍没有攻下山口。 柴伯克料定山头的清军已是凶多吉少了，他反而一改先前的暴虐之态，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骑军并不长于山地作战，而让他们消耗在这样无意义的战斗中实在得不偿失，他应当更多地关注那支追击出去的本部骑军。因此，柴伯克终于把攻击山头的作战交给满面愧sè的丁泽南，不管怎样说，毕竟是他放走了义军主力，他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杀——”“取敌一颗首级者赏银二十两！”在金钱的诱惑和督战队的严令下，丁泽南的绿营水师蜂拥着往山上冲锋。但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很快教训了这群队形如此密集的清军。磨盘大小的石块从山腰上滚落下来，触者非死即伤。一阵惨呼过后，山道上又丢下数十具尸体，余下的几个幸存者胆战心惊地住上攀去。可是他们随即便怪叫着摔落下来，因为守山口的义军正举起石头迎头砸了下来，他们的下场比前面亡没的士兵还要惨。 “擂鼓，第二队上！取敌军首级者赏银五十两！”丁泽南神sè狰狞地盯着山口，一摇令旗，又一队士兵胆战心惊地向山口发动进攻！柴伯克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很乐意看到这些绿营兵的下场，这似乎能挽回他的一些颜面。 弓箭手按丁泽南的将令不断地向山上shè出羽箭，尽管它毫无作用。然而，进击的士兵明显感觉到此时落下的石头比刚才还要多，于是，第二攻击小队又溃退了下来。恼怒的丁泽南立即手刃了那带头逃命的统领，那些列阵于后的军丁，他们都惶恐地在等着催命令旗的到来，是啊，连正儿八经的旗军都败下阵来，他们这些汉军旗哪有取胜的意志。 …… 当老将狄八六正带着余部义军和清军血战时，上官云正在指导几个手脚麻利的军丁制作一些奇怪的物件。汤乞儿有些不解，这有些怪模怪样的大风筝到底能干什么。但显然，上官将军刚才所言的逃生法宝便是指此物。 “能行么？”一个金山卫的军丁兴奋中又有些慌乱地问上官云，他是以必死之心留下的，现在突然听说有生的希望，那种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当然！”上官云微笑地看了一眼这个年青人，他不知自己的面容是否有些僵硬。鬼才知道能不能行。他之前对张衡等人说的“我能活着”的话，自己并未全部当真。当时，他想到的便是这种办法，这是唯一有可能活着的方法，因此，他便决定留下。但是，他不过是凭对特战队滑翔伞的一点记忆，用枪杆为骨破布为皮草制了这个滑翔机，又没有具体的数值参照，他哪知道这个鬼东西会不会在空中闪架从而让他们粉身碎骨，或者一头便直栽下去。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他终于制好了一架双叠翅长两丈，还带了一个简易尾舵的“滑翔机”。试了试这机器的龙骨还算结实，看看已**上身的自己和三名部下——他们的衣料已全部被用作大风筝的蒙皮了。 “快，快去命狄百户回撤上山！准备撤退！” 在上官云于山头忙碌的这一个时辰，山腰的众勇士又经历了无数次血与火的考验，他们又击退数次冲锋，生者连狄八六仅余五人而矣。山口石头已用尽，面对成团的清军狄八六只昨下令撤往山腰狙敌。 脸面尽失的丁泽南终于亲自带兵冲了上来，稀落地砸下的石头未能狙击大股部队的进攻。“老子跟你们拼了！”狄八六一抖长枪迎了上去，当胸扎中一个冲在前面的清军，枪一甩，把整个尸身扔了下去，又砸中几个清军，一股脑滚落下去。郭老三左臂已折，仍单刀迎上清军，占着地利，一脚又踹落一个清军。因为，山势更陡，清军进攻缓慢，这几人还能结成战线，忽地一阵弦音，杂乱地shè出十来支羽箭，又有两名义军被shè中，狂呼着扑了下去，带着滚下去几个清军。另外一名重 这次诱敌的效果出乎上官云的意料，他原来只是想能稍稍吸引一下清军的注意力，给突围部队争取一次机会。他哪里想过清军会自乱阵脚来全力攻击自己的部队，如果不是清军自乱阵脚，突击只怕会变成被伏击。他当然不知道知道觉罗巴克托的身份和其间的曲折。 天sè微明时，顶峰的战斗已结束了。觉罗巴克托的垂死挣扎给向上攻进的义军造成巨大的伤亡，义军在折损了五十多员兵丁后，终于拿下了顶峰。凶悍异常的觉罗巴克托最终死在上官云的火铳下，一发铅弹准确命中他的太阳穴。蛮力终究敌不过先进的科技，上官云有了与最强的勇士一决生死的能力。然而，巨大的损失让上官云心痛，身边的兵丁生者不过一二十人。 而此时，防守在山口的骑军老将狄八六带领手下三十余兵将已击退了柴伯克的五十余次进攻。这位须发全白的老兵乃是留溪（张堰）人，少年时就曾北上勤王，出居庸关，曾枪取北虏后金兵将千余首级。中年犯律，充军到琉球岛，后回老家，复又投军守城。侯承祖见他义勇，赐其百户衔，入金山卫骑军。上官云选择决死队时，这位老兵自愿留下，先承攻克关口之任，继又担守山口之职，手持长枪，奋力刺杀清兵达百余人之多，此时虽身受多创，仍犹如猛虎一般。然而，他的手下也只有十来伤兵了。 “呜——”收兵号角在清晨的山谷中响起。连番攻杀也耗尽了柴伯克部的士气，陡峭的山坡让兵士望而却步，狭窄的攻进之路，让大队清军无法施展，只能分批进攻。义军依仗夜sè和山势的完美狙击让清军在不足两丈宽的山道上留下了三百多具尸体，而他们仍没有攻下山口。 柴伯克料定山头的清军已是凶多吉少了，他反而一改先前的暴虐之态，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骑军并不长于山地作战，而让他们消耗在这样无意义的战斗中实在得不偿失，他应当更多地关注那支追击出去的本部骑军。因此，柴伯克终于把攻击山头的作战交给满面愧sè的丁泽南，不管怎样说，毕竟是他放走了义军主力，他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杀——”“取敌一颗首级者赏银二十两！”在金钱的诱惑和督战队的严令下，丁泽南的绿营水师蜂拥着往山上冲锋。但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很快教训了这群队形如此密集的清军。磨盘大小的石块从山腰上滚落下来，触者非死即伤。一阵惨呼过后，山道上又丢下数十具尸体，余下的几个幸存者胆战心惊地住上攀去。可是他们随即便怪叫着摔落下来，因为守山口的义军正举起石头迎头砸了下来，他们的下场比前面亡没的士兵还要惨。 “擂鼓，第二队上！取敌军首级者赏银五十两！”丁泽南神sè狰狞地盯着山口，一摇令旗，又一队士兵胆战心惊地向山口发动进攻！柴伯克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很乐意看到这些绿营兵的下场，这似乎能挽回他的一些颜面。 弓箭手按丁泽南的将令不断地向山上shè出羽箭，尽管它毫无作用。然而，进击的士兵明显感觉到此时落下的石头比刚才还要多，于是，第二攻击小队又溃退了下来。恼怒的丁泽南立即手刃了那带头逃命的统领，那些列阵于后的军丁，他们都惶恐地在等着催命令旗的到来，是啊，连正儿八经的旗军都败下阵来，他们这些汉军旗哪有取胜的意志。 …… 当老将狄八六正带着余部义军和清军血战时，上官云正在指导几个手脚麻利的军丁制作一些奇怪的物件。汤乞儿有些不解，这有些怪模怪样的大风筝到底能干什么。但显然，上官将军刚才所言的逃生法宝便是指此物。 “能行么？”一个金山卫的军丁兴奋中又有些慌乱地问上官云，他是以必死之心留下的，现在突然听说有生的希望，那种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当然！”上官云微笑地看了一眼这个年青人，他不知自己的面容是否有些僵硬。鬼才知道能不能行。他之前对张衡等人说的“我能活着”的话，自己并未全部当真。当时，他想到的便是这种办法，这是唯一有可能活着的方法，因此，他便决定留下。但是，他不过是凭对特战队滑翔伞的一点记忆，用枪杆为骨破布为皮草制了这个滑翔机，又没有具体的数值参照，他哪知道这个鬼东西会不会在空中闪架从而让他们粉身碎骨，或者一头便直栽下去。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他终于制好了一架双叠翅长两丈，还带了一个简易尾舵的“滑翔机”。试了试这机器的龙骨还算结实，看看已**上身的自己和三名部下——他们的衣料已全部被用作大风筝的蒙皮了。 “快，快去命狄百户回撤上山！准备撤退！” 在上官云于山头忙碌的这一个时辰，山腰的众勇士又经历了无数次血与火的考验，他们又击退数次冲锋，生者连狄八六仅余五人而矣。山口石头已用尽，面对成团的清军狄八六只昨下令撤往山腰狙敌。 脸面尽失的丁泽南终于亲自带兵冲了上来，稀落地砸下的石头未能狙击大股部队的进攻。“老子跟你们拼了！”狄八六一抖长枪迎了上去，当胸扎中一个冲在前面的清军，枪一甩，把整个尸身扔了下去，又砸中几个清军，一股脑滚落下去。郭老三左臂已折，仍单刀迎上清军，占着地利，一脚又踹落一个清军。因为，山势更陡，清军进攻缓慢，这几人还能结成战线，忽地一阵弦音，杂乱地shè出十来支羽箭，又有两名义军被shè中，狂呼着扑了下去，带着滚下去几个清军。另外一名重 第七十三章 将舟中流(上) 金山卫城诸将在当夜已感不妙，这八百jing骑对付那些许清军哪需要这般长的时间。一种不良的预感升起在众人心头，都觉此时恐怕发生了什么变故。虽然上官云将江扬军交于候承祖、阎应元二人节制，但群情激愤的江扬军近千义兵于半夜便已集好军阵，未等天明鲁壮等人便来请战，他们要前往接应上官云。得到消息的候承祖也并未yin拦，他也深知自己阻拦不得，何况他的骑军主力也在那儿呢，便点起金山卫jing锐一千藤牌军和又一千壮丁与江扬军会合，同去接应。 阎应元虽认为此举不够妥当，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候承祖已知道阎应元的守城之能，出发前便把金山卫城守旗牌令箭尽委于阎应元，由他临机决断。生死关头，众人都能同心戮力，自然少了许多门户的壁垒，阎应元并不推辞便接了军令。 两千军丁以金山卫的五十骑前出侦缉，一千藤牌军居中，江扬军居后向前开去。此时，江扬军初成，兵力不及藤牌军，此等安排可见候帅苦心，其对江扬客军实在是照顾备至。 朝阳初升，义军已前进至山阳与金山卫城的交界处，前出侦察的金山卫军正巧接应到了狂奔至此的张衡部骑军。张衡部的五百骑军昨夜突击之战体力已然耗尽，而后面的追兵则越来越迫近了。 得到骑军消息的众人大喜，候承祖连忙击鼓列阵，依凭简易的拒马桩和挡马长枪摆阵，以藤牌军为中军，左翼为金山卫壮丁营，右翼为江扬义军。张衡部趁此机会打马后撤二里整休，以待伺机还击。大军军阵严整，挺戈以待。面对骑军的追击，他们知道唯有抵挡才有取胜的可能。 金山卫军倒是见过阵仗，平时司职平寇治安，但正规的八旗清军他们还未交过手，候承祖把战胜的希望放在自己的骑军上，他自信只要他们缓过劲来，再以三千步卒相助必可击杀这部清军。 奇尔曼斯迪是这支追来的骑军副统领，但他对这支军的实际控制能力还要超过主将柴伯克，因为柴伯克出身蒙古旗军，而奇尔曼斯迪则是地道的镶蓝旗副固山额真，以如此高的爵位隐身屈就于此，不过是因受多铎之命监视绿营军罢了。作为一个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将领，他总是刻意保持士兵的体力，因为对地形不熟，他没有让兵士拼命追杀逃亡的对手，他以为即使追不上也不是他的罪过。而驱虎吞狼才是这支军队的真正使命，他们没有必要拿旗人的xing命去死拼，他们要汉人在攻伐中彼此消耗。不过，他不介意稍稍在汉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威力，而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候承祖刚列好战阵，第一波骑军便冲杀了过来。候承祖部只有四百长弓兵，被部署于中军的藤牌军中，面对呼啸着奔来的敌骑，他们全在号令声中拉紧弓弦。然而，这队骑军并没有正面直冲过来，他们见前面阵势严整，分为两拔分别向两翼奔去，奔跑着全都弯弓shè出第一波羽箭，“嗖—嗖——”破空声中，铁镞箭已如飞蝗般shè向义军军阵。在木盾的掩护下，大部分弓箭都被遮住，有少部分弓箭shè入人群中，倒毙了十数人。 江扬军在福山港得到了百余张弓箭，也有投诚过来的使弓好手，前排还有火枪队的百余火枪手，尽管队伍不够严整，但从侧面掠过的清军骑军依然在杂乱的shè击中被击杀数十人。这支新编部队的基层将佐都是左营老兵，所以他们还能稳住局势。在死伤百余人后，后面的兵丁即刻补充了上去。 相比较而言，壮丁营指挥使姜超就叫苦不迭了。那二百余骑军几乎是掠着左营军阵而过，因为壮丁没有防御骑shè击的经验，清军如狂风般掠过后，死伤即高达二百余人，他们杂乱地shè箭还击，然而清军几乎毫发无伤地从面前杀过。壮丁惊恐起来，阵中乱成一团。 这队骑军刚飞驰而去，前面号角连声，尘土风扬，第二队骑军也冲了上来。奇尔曼斯迪部骑兵组成数支冲锋队，先是轮番向方阵中shè箭，意在削弱义军实力。经过两波试探，他终于发现左翼军是实力最弱一部，因为此时左翼已有些自乱阵脚了。 “呜——”号角悲鸣，清军换了战马终于结成强大的战阵向左翼军扑来。未至阵前，无数羽箭漫天飞来，在天空结成黑sè的死亡之网。“嗖——嘶——”在密集而强大的shè击下，义军仅能护住外围战阵，里面因为缺少有力的防护设备，死伤惨重。 “轰——”两军交错，马匹与肉身撞击于一起，刀枪并举，腾起血雾阵阵。骁勇的清军只用一波攻击便把右翼撕裂，姜超是个勇将，但他难以有效地指挥他的队伍，只身陷于血战之中，但清军并不恋战，跑出阵外的清军完成集结后，又迂回过去。第二波骑军又冲杀了过来，这一次，左翼军一哄而散了。慌不择路的他们竟然往中军月复地逃窜，眼睛急红了的候承祖喊地声音嘶哑，但哪能管得了壮丁往中营逃避，他们觉得那里才是最安全所在，哪不知这样做便动摇了军阵的根本。 “儿郎，与我冲杀中阵！”一直冷眼旁观的奇尔曼斯迪一挥将旗，第三波五百攻击部队疾速向中军阵冲去。他们并没有迎头冲击，而是从左侧追击着义军前进。散乱的义军亡命往本阵逃去，而他们又成了清军进攻的屏障。 “shè杀！shè杀一切冲阵者！”候承祖咬紧牙关下达战令，中军令旗一挥，中军的弓箭手调向，对侧面冲来的骑军进行shè击。斜shè出去的羽箭掠过冲来的壮丁的头顶，向冲来的清军骑兵shè去，但力道较弱，对身着皮甲的骑军未能造成大的伤亡，轰隆声中，清军更进了。 “平shè，平shè！”候承祖大声嘶吼，长弓手终于知道他的意图了。于是第二波羽箭平shè而出，那些逃在前面的壮丁不少人倒在了本军的弓箭下。“向两翼跑，向两翼跑！”藤牌军中的士兵大声呼喊着，指挥壮丁们奔逃。一部分士兵领悟过来终于向两侧逃去，而还有一些仍逃向本阵寻求保护，然而，回答他的是本阵的羽箭。也有少数的兵士被骇地往后迎着清军冲去，他们的躯体没入骑军阵中甚至掀不起一点浪花。 中军终于稳住了阵脚，奇尔曼斯迪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狡诈的他立即举旗发令，他的骑军在即将全部进入弓兵shè程时掠过了义军后阵，飞一般离去，因此，只有数名骑军被杀伤。 张衡部骑军缓过劲来，翻身上马yu与清军一决死战。然而，清军已重新集结好本阵，前队变后队，小步往后撤离，见难以得到完胜，他们选择轻松地撤出了战场，留下了十来具尸体，有一部清军的尸体已被带回。而候部义军计战死五百余人，金山卫壮丁营已溃不成军。 还未过中午，这场突发的遭遇战已经结束，胜负已见分晓。候承祖部才算真正见识到旗人骑军的威力，他终于认识到在野外与他们作战除了败北不可能有其它的结局。在留下百余侦骑四处探查上官云等下落后，其余各部泱泱回军了。 即便上官云等人仍困守在山上，他们已没有实力去救援了，何况张衡还带来了上官云不许冒险营救的将令，而如果直到此时上官云还在那山上的话，唯有以身殉难了。 …… 上官云当然没有殉难，不过现在他也不没好到哪儿。 当他由昏迷中醒来时，才觉得到浑身散了架般地疼痛。他依稀记得，那架“滑翔机”终究没能承载下这么多条汉子，在借助那上升气流得以片刻安稳后，他们便歪歪斜斜地往下坠去。 “啊——”好汉们终于惊恐地叫出声来，这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上官云却冷静下来，他连忙伸手去拉那“尾翼”上的绳子，想调节一下方向，找个好的坠落地段。然而，他刚一伸手，又一个上升气旋袭来，于是这台机器的唯一驾驶员，第一个摔了下去。 “啪——”只觉后背被到重重的一击，上官云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他觉得到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晃动所在。睁开眼睛，他看到仰面是个穹隆的竹编顶子，他艰难地转过头去，想看清自己到底身处哪儿？然而，一阵巨痛让他禁不住唉哎叫了一声。 “公子醒来了？”一个头罩斗笠，身着粗布麻衣的老者半弯身子走了进来，面上带着些惊喜，还有些jing惕。 “呃，我，我这是在船上？”上官云这才惊异地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 “是的，适才我在河中打鱼，却见公子从水中漂过来。不过那时却是赤着上身的。”那老人憨厚地笑道。 “如此，多谢老丈救命之恩。”上官云诚恳道，“只是，不知在下现于何处，那金山卫城可在附近？”上官云见这老人面善自是少了许多防备，他急切地想得到金山卫城的消息。 “嗯，此处离金山卫城却不是很远，走水路一天路程足矣！”那老者回转身，抽出身后马刀，神sè凝重地问道：“只是，小哥能否靠知这把刀的来历呢？” …… 第七十八章 金丝娘桥 ri暮时分，吴易太湖军自金丝娘桥一带向于此处结寨而防的土国宝部发动进攻，他们意图在清兵未完成合围之前做最后一搏，用吴易的话说，如果此役不成，那么就只有跳海一途了。 张元等人是在ri暮时分匆匆赶到的。之前，土国宝已快马向李成栋解释了自己矫命的不得已。李成栋知道土国宝此人是很长于和上官拉关系的，因此，并不屑于得罪这种人。但张元等人还是有些不快，因此，此后行军极其拖拉，他们既然是协攻，那将来的功劳自然都是他土国宝的，那就先让他土国宝去耗着罢。因此，他们的兵士到达ri期迁延了一ri，解释的理由是地形不熟。 土国宝只能恨恨地暗骂，但表面文章还要做足，照样的热情万分。正当土国宝与张元等将商议合围攻进之策时，驻守于金丝娘桥一带的副将汪茂功已飞马递来了急信。 “府台大人，太湖悍匪猛攻我金丝桥一带，急援！” “如此之快！”阅完急报的土国宝大为惊异，他并未令全军急追，便是怕敌军冒死相争，难保全歼。天还未黑，吴易竟于此时发动进攻，的确出乎所料。 “张大人，我骑军将从虎跳桥一带发动追击，能否劳尊驾急援金丝桥一带。” “呵，土大人，我部急驰而至，士卒疲惫，恐吓不能按时到达……不若，我等自虎啸桥、全公亭一带对敌后部发动进击，你部骑军驰援金丝桥如何？” 张元的大队步军因为故竟的托延此刻还在行军途中，张元当然不愿以这一千疲兵再奔去数十里外的金丝桥，太湖军已孤注一掷了，太湖军的战力他也领教过，可以想像将是怎样的一种局面，其实他并不知太湖军已是强弩之末了。“让老子打前面，你从后面拾漏子，倒是打的好主意。”张元作如此想，那土国宝的要求他哪能答应。 “如此……那……”土国宝吭哧了一阵，终是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便依将军所言！”从单纯的作战来看，这样的调派极不合理，但也只能如此了。突际上到达全公亭一带的清军最终将会发现，那儿只有数十疑兵，暮sè将至前，主力均已撤往突围地段，可惜，一心想要大队围歼的土国宝认为合围未成终未命令进击，他只能算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治民有一手，治兵他不行。 张元微微一笑，但这得意的笑脸依然没有躲过土国宝老辣的双眼。土国宝双眼中瞬间闪过的寒光中满是暴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会等到这些人犯到他手上的那一天。 天sè终于黑了下来，上天眷顾，刚过中秋，明月不再。yin郁的云气把天空遮盖，如果这样的夜sè中还不能突围出去，那么，太湖军怕是见不到明晚的月sè了。 张三所领的太湖中营又一次退下阵来，接连三次冲阵，都被清军击退，双方弓矢已尽全是凭的肉搏，中营部义军已战损大半只余有战力之兵五百来人，伤者无算。而在此之前，朱大定的前营军折损比他还要严重，只余三百来人。金丝娘桥一带防守太过严密，可是，也唯有此途才可遁入独山一带，或许可得一线生机。 “兄弟们歇歇，这一役由吴某带队进击！”说罢，吴易不由分说，便提着砍刀走了出去。张三身受重创，朱大定早被弓矢击伤面颊。可战之将也唯有吴易一人了。 夜sèyin冷，悲凉的号角又一次奏响在太湖军临时驻地，前几役战败下来的兵士，只要还能举刃的全都自觉地集中起来。数支火把的烛照下，吴易目光炯炯，立于在小山包上。他的目光缓缓巡视一圈，三千勇士，现在能立于当场的只不过仈jiu百人而矣。他们衣衫破烂，神情疲惫，眸子在黑夜中也失去了神采。但正是这支军队，出太湖，下吴江，击苏州，战雁荡，打出了太湖英雄的威名，打出了汉家男儿不屈的魂灵！ 看着吴易灼灼的目光，看着这白面书生的满面黎黑，这些老实巴交的义军战士已不再需要什么动员。一个读书人尚能如此，大老粗何惜贱命一条！而最高将领的出场等于传达出了这样一个信息——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了！ “没有酒，吴某以水代酒敬勇士一碗，为各位英雄壮胆，为众家英雄送行！”吴易高擎手中粗瓷碗，手握一把土，洒将进去，笑道：“今洒一把家乡土，孟婆摊前认乡关。” 吴易一仰脖子，咕咚干了一大口，一股浓厚而冰凉的土腥味直冲脊梁，他爽快地打了下个响嗝，大声道：“诸位，吴易有失读书人体统了！” 哈哈哈，众人混笑成一片。均爽快干了，痛快地打着嗝儿，眼角里含着泪儿，向前走去，脚步踉跄却坚定…… 金丝娘桥一线防守的清军原也不在少数，连同调来的预备队，总数已达二千多人，他们装备jing良，军饷富足，战力很强。 但汪茂功已快撑不住了，自暮sè起时至天黑时分，太湖军先后发起五次进攻，显然，他们把全部兵力都集中在这儿。虽都被击退，但清军也损失惨重，他们箭弩耗尽，体力消耗殆尽。木栅损坏大半，但士兵只愿在后面哼叽，再也不愿劳累一体去修筑它们，将官们的皮鞭抽打在身上，他们也毫无知觉，只求能打一个瞌睡。 开始，战阵中还有人大声申吟，太湖军进攻频繁，让他们没有机会撤出受伤的兵丁，也有一两个兵痞唱着下流小调。但现在，整个阵地死气沉沉，如果不是有一两个哨位有站着的军丁，真让人怀疑他们已经全部战死了。 “又来了！”一个兵士失魂地喊道，仿佛发来了一道催命的鬼符，清军三三两两从木栅后立起，举起高矮不齐的刀枪。火把把阵前照得分明，他们张大嘴巴惊讶地望着冲来的义军。他们不能算冲，简直是蹒跚走来，还有一些是三三两两掺扶而来，步伐不稳的义军飘忽的身体如一个个浮动的幽灵，这群如同鬼魅般的军人没有喊一声口号，他们要节省每一丝力气，来与敌人肉搏。战场上的压抑让不少清军的jing神崩溃了，“鬼！”有人恐慌了，但随即被督战的将官砍去脑壳。 义军终于冲至木栅，那是清军最后一道防线。“杀——”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孕育出了最后的暴发，将至近前的义军突然一改先前的呆滞，勇猛地冲上前去，在前排清军还未适应这群兵丁的可怕转变时，锋利的枪尖已刺穿了他们。醒悟过来的清军终于认识到了这群殊死搏斗之人可怕力量，也急忙迎战。两道人墙终于交织于一起，血肉与刀枪的碰撞，英雄和强者的对话。 吴易冲在最前面，但始终没机会交战，因为他的身前总会有义军在前面护卫冲锋，这群可敬的汉子，吴易便是他们心中的信念，只要吴易不倒，他们便有一战的勇气！不少义军士兵如长chun藤般爆发发出强大的力量，他们以伤残之躯和清军缠斗，只要沾身清军便摆月兑不掉了，最终玉石俱焚…… 这一波仍在战中，张三夫妇、朱大定带着余下的太湖老营中人也走了过来，他们都得到了一把刀枪，老者如吴易之老父，也以长枪支地向前行走。看着这一群杂乱的队伍，汪茂功突然有了很无力的感觉，他所有的士兵都上了战场，终于，他也认蹬上马了。 援军，授军怎么还未到？正在汪茂功抱怨之时，从后阵传来雄浑的马蹄踏地之音。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清军士卒高兴地呐喊，几乎在瞬间他们的战力便得到提升，正在冲锋的义军阵势一缓。在双方都已筋疲力尽的时刻，只要一点力量的加入都会改变战争的天平，何况是一支战力很强的骑军？ 汪茂功喜极而忘形，自己亲自摇晃着火把，为夜幕中冲来的骑军指路。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果然不愧满州jing骑，整齐的马队，严整的盔甲。转眼间，大队骑军便杀了过来。当先一骑已冲至汪茂功面前，冷冷的眸子把汪茂功吓得一打激凌。 “不对！”汪副将终于看出些端倪，这衣着分明是明军！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来悔恨自己的大意。长刀挥过，他的头额已飞了出去。 “大明金山卫游击军来援太湖义军，杀——”方才那老将正是狄八六，这一嗓子如晴天之霹雳，这惊变让交战双方同时陷入惊愕。 战场随即发生了戏剧xing的一幕，刚才斗志甚高的清军立即被骑军冲散，近两里路长的战线上失去主将的兵丁纷纷逃命去了，游击军和义军如秋风扫落叶般清理了金丝娘桥一线的清军。 两兵会师，狄八六和吴易急促地交待了几声，留下几匹战马，便打马回援候承祖部，在不远外，候承祖的千百步卒正和清军马队苦战，他们也必须趁夜月兑离战场。 战争中有很多偶然，竟然会决定了战局的最终走向。如果吴易等人不是把突破口选在金丝娘桥这距金山卫极近之处而是什么别的地方，那么候承祖绝对没有机会在半路狙击清军骑兵，逖八六骑军必不会能在清军之前赶到，那吴易太湖军只有灭亡一途。 如果张元等没有私心而听从土部调用，那他们强大的一千骑军绝对可以击破候承祖部，而且有了一次和候部正面决战的机会，然而，他们最终丧失了这次机会。候部得以在狙击土国宝部后，在骑军协攻下从容撤出，吴易太湖军残部能够从容逃入独山一带，他们和候部建立了信任关系，必然为以后两军联兵抗清打下了良好基础。 第七十九章 兴明学会 船行海上，最怕的便是滔天巨浪，所以兴明义勇军的船队从金山卫入海后，便一直紧贴着海岸线行驶，这个季节里，海上大多刮的是东南风，再好的水手也不能让船行得快起来。因此，船队就这样在海上晃悠。 行至舟山时，黄斌卿部水师曾派出数艘战船上来探查，待任民育出来拿出兵部行文，他们便不再过问。因为他们也是隆武一系官员，彼此还是照应些的。 看着十来艘巨舰，巡海军士们眼睛里透露出贪婪的目光，但一见满船妇孺，他们便闭上了嘴巴。甚至没人敢打个热情的招呼，这么多没有战力的人马，放到哪座军营来供养都是一笔大的消耗。黄斌卿是个jing明人，他没有必要为了几艘船落下个大麻烦，他当然不知那几艘巨船的舱低压着的可是江扬军的积存和金山卫军的银资物品，折合白银三万两，粮食二万石，这无疑是个让人眼红的数字。即使船上的一般人物也不知道这些，一层薄薄的木板掩盖了一切，只有少数人对几只大船的不太多载人量有些惊疑。 过了金山卫，便没有像样实力的水军前来过问了，有几股水匪样的船队，见到这庞大的船队，早就避而远之了。海上无战事。 然而，船过昌门卫，不少人无法走下去，上吐下泻，高烧不退。陈天拔只能遗憾地告诉上官云他们这是航海病也算是水土不服了，上官云很是惊讶，船行离岸过不过二三里地，肉食不能保证，但蔬菜却是按时供应的。每到需要大的供应采集时，总是让船上的人轮番上岸去透透气，怎的还有人得病？他们无法走下去，只得找些人家安顿了下来，又舍了大把银子，说是以后再来寻访，但谁知是哪一天。望着那些被抛下的妇孺呆呆地立于水边为船队送行，上官云的雄心壮志又被消磨了不少，他不敢想像这样大规模地迁移众人到更远的琼州，还得有多少客死海上。但是，船已前行，他只能逆风而上了。 当船队行驶在海门卫一带水面时，上官云专门召开军议，命张衡专门负责检查各艘船上的卫生，凡是发现有伤寒等其它不明病症的人立刻转移到两艘专门的船只上，他们将会得到更好的伙食和治疗，当然还有最严密的隔离，遇到实在无法救治的情形，只有看着他们默默地死去。前世的经验告诉上官云很多，他当然知道瘟疫给这个庞大的帝国带来了什么。 船上的生活枯燥无味，唯一的文化盛会便是兴明学会的活动了，对此，任民育大人都有些乐此不疲了，阎应元也很快成为活动的积极参与者，竟为此而以很是金贵的笔墨写了三篇论战文。按左营的传统大部分军中将领都要参加兴明学会的活动，即使括编后的义勇军，他们也都尊从了这个号令。而上官云的近卫们无论识几个字都要全部参加，这些武将们的见地并不士子们差，他们总是用最朴实的语言来理解现实问题。 上官云感到非常高兴的是，自己不在扬州老营这期间，在王缚龙的领导下，兴明学会从未间断过活动，他们的活题更为广泛，探讨更为深入。而夏完淳这个少年天才已在这短短的十数天之内，在学会中起了主导作用。因为古文学功底不太扎实，上官云没那个自信参与长时间的讨论，但他每到关健时刻的一两句话总是把话题导向深入，所以还没人置疑这个会长之位。 这期间，他们谈到明的兴亡问题，将来的军事走向问题，谈到军人的根本职责问题，直至儒家学说问题。在儒家问题上，上官云照搬后世的各位名嘴的观点，但却遭遇了滑铁卢惨败。他终于明白，自己对儒家没有一个系统的学术理解，此时的大明江山正是靠这些有着浓厚儒家学养的忠贞之士们在支撑着。而现在，还不是动其根本的时候。 今夜风平浪静，学会众人在夏完淳的主持下搞了一个诗会，纷纷吟咏示志之诗，真是有人昏昏yu睡，有人其乐陶陶。一旁的吴阿毛和吴阿四则摆出苦瓜脸，大字刚识几个的他们哪能受得了这份罪？暗自埋怨上官总兵把他们派来，自己却去向不明了。 上官云正在马婉儿所居的那艘船上，马婉儿的身份无人向任民育提及，知情诸人已形成一种默契，只要上官云不开这个口，没人透露她的身份。但她仍然得到最好的照料，她的单舱中只有她和两个孩子。上官云幽灵似的潜入时，马婉儿刚把孩子哄睡。 “上官？” “嗯！” 她甚至没回头，便感觉到了他的来到。二人静静地坐着，甚至能听得清孩子娇憨的呼吸。 经过多ri别离，浓浓的情意已酿成了一杯苦酒，男女情yu早被血腥的厮杀和惊心动魄的谋略给冲淡了，有些时候，上官云觉得没有女人也能过一辈子。为了将来，为了大业，上官云正在努力地梳理自己的情感，让他流入一个别人可以接受的轨道。 于是，他终于开口了…… “我们认兄妹吧！”上官云声音很低沉，充满犹豫。 “兄妹？” 马婉儿苍白的脸上显出些激动的红晕，突然出现的上官云突然地就提出了这个要求，真让她有些意外。眼前的这个人儿，已不再是当初了，而今他身负重任，yu成大事。自己一个不完整的身子能算得了什么。 “兄妹？”她又低低自吟一句，脑瓜还未转明白这里的含义。 “以后，我就可以常来看你了。”上官云诚挚的目光盯着俏丽的身影，为人母亲的马婉儿似乎才真正发育了起来。但上官云这眼光中总有那么一些不纯，在这个时代，只有面前的这个人，他可以坦然地去欣赏。其他女人，哪怕再美，自己都必须摆出很牛的面孔，一副不知美sè于前的样子。 “真的？” “当然，你不信我？”上官云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模样，爱怜心起，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握住了她的小手。他只觉得那小手轻轻想要挣月兑，稍一用力，便如驯服的小兽再也没有半点反抗。 “嗯，我……答应。”感受着上官云的体温，婉儿娇羞地回答，一面举眸望向上官云。上官云高出她一头，低头看去，正迎上婉儿有些迷醉的目光和丰润的双唇。 轰——上官云脑袋一炸，全身的血细胞都似乎挣月兑了束缚，飘浮起来。这旖旎的样子哪像是认兄妹，怎么都觉得像后世的教堂婚礼。 看看身后熟睡的两个小女圭女圭，此刻都变成了扇动着双翼的兵比特，上官云晕了！一直到摇摇晃晃地走下船来，差点栽入水中。 “认了？”鲁壮亲自驾船来接上官云。 “呃，认了。” 鲁壮狐疑地望着上官云，夜sè中他都能感觉到这位兄弟的异样，但上官云长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听铃儿讲，你不在的ri子，她每ri总上城观望！” 上官云没再回答，他不知鲁壮和别人会怎样看他。他甚至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经历了多少次死亡，以为有些东西自己已看得超月兑，可是，今天自己像极了肥皂剧中的小男生，软弱极了。 猛一抬头，前面灯火明亮，已到旗舰了，嘈杂的声音中他听到夏完淳在高声吟唱—— “浪迹烽烟独此身，天涯孤客泪沾巾。绿林满地知豪客，宝剑途穷赠故人……逢人莫诉流离事，何处桃源可避秦！” 音调高亢，无奈与悲壮弥漫于舱中众人间，无人叫好，却是有人涕下了……上官云猛然清醒过来，这是战争，残酷的战争，事关大汉民族身死存亡的战争！花前月下谁不恋，青天碧血爱更甜！而之前，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哈哈哈，好诗！”上官云朗朗的笑声自船外传来，打断了弥漫着的悲切，不少昏昏yu睡的武将立即挺直了腰板，任民育、阎应元视之会心一笑，这一细节已说明上官云在这支军队中的地位了。 余音未绝，上官云已大步迈入。“好诗，只是存古太悲观了些，上官不才，愿一歌以洗众人愁怨尔！” 说罢，引吭高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yu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歌词雄壮，音调高亢。上官云也向来喜爱这类歌曲，自然熟练于胸。然而，经过这一年多的生死厮杀，看多少英雄碧血黄沙。他嘶吼出的歌声又岂是别人所能比。 夏完淳、任民育等人早被歌中的气势惊住，他们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如决堤之水，一下激荡开来，一股豪气横贯于胸，恨不能挥剑于当堂。杨之奇则直接抢过一个书办手中的笔抄录起来，他已准备要教会全义勇军这首歌。那些文化粗浅的军官在上官云唱到第二遍时厮吼起来，他们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胸膛打着节拍，是的，他们从未吼得这么痛快。杨之奇跳上长案，高举抄录的歌词领唱，一船之人最终都吼了起来，那一夜，整个大海为之震颤！ “以前，我不知何为国家，听上官元帅唱这首歌时，我虽半懂不懂，但也觉得热血奔涌，只觉得要向上官将军那样做个好汉子。后来，之奇将军为我们讲了这首歌，我才知道什么叫‘中国’，我们都有一个家，国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家。我们是男人，要保卫家中的女人和孩子……”——《汤将军征战记实》 …… 第八十章 你是我的传奇 船到松门卫的时候，海面上下起了中雨。上官云冒雨打一段健身拳，又与张衡等人切磋了一会武艺，不知不觉便到了早饭时候。义勇军的基层士卒吃饭时很有一番响动，这些中高层以上将领们则显得有些压抑，他们都是“食不言、睡不语”的践行者，上官云在吃饭时也在冥想一些事情，因此，筷子失了准头扎空的事情则常有发生。但没有人去打断这些，老人们会心地笑看着这个年青的将军，敬服之余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对这个小兄弟生出些关爱之情了。他这么年青，却这么英勇，军议时行事雷厉风行，平ri又让人如沐chun风。这让阎应元想起了很多的早殁的少年英杰，他总是隐隐有些担心，而陈天拔却更直接许多，他用巧妙的医膳之方，在这知不觉的点滴中修补着这位青年俊杰的身子，这一切，上官云还蒙在鼓里。 船上的军人按照上官云苛刻的命令定时集训，接受训导。杨之奇已在教导队中带出几个有模有样的训导员，他们俱是血文士，有些还有功名在身，自江yin出发便一直接受上官云和杨之奇的双重指导，上官云亲自考察后，便正式以营中训导这一新奇的职官进驻各营下标中。按上官云的解释，营下标中教导相当于游击之佐官，但司职军法事，宣讲大义，教导文化尔。但是，各标游击很快感觉到这些看似文弱的训导的厉害，他们颇有上官将军的一些风格，全都拉下架子和兵士们掺和，现在营中的鸡毛狗事，几乎不要他们这些主将过问了。他们只需关心一点，便是训练、打仗。而主将们不得不承认，这些训导的蛊惑人心的能力超强！ 自入海以后，义勇军各营除了早中两顿正食，每天晚上照样是炒面、白开水，不过，因为是在船上，多加了烫熟的各样瓜菜。起初，为了照顾刚加入的金山卫军，给他们破了例。但候世荫、俞少弘、黄少俊、黄少勇几人在发现问题后很快就不干了，在候世荫这些少壮军官心目中，上官云已成为他们的人生榜样，对于这种明显另眼相看的行为，他们当然不能接受。于是，不论手下兵丁是否在背地里暗骂，候世荫的藤牌军晚间也吃上了炒面。 在旗舰上，吃炒面行动也得以最快的展开，阎应元在第一ri即创下吃了半盆的记录，而任民育则创造xing地搞起了花sè拼盆。他们拒绝了上官云的例外安排的晚饭，他们深知，要想得到这群吃炒面的兵士的认同，唯有吃炒面，他们的态度实际上也是对上官云在这支刚组建的部队中的地位的认同。而且，比起那些艰难的ri子来，吃炒面的感觉还不错。上官云对这一切，只有感动。 上官云还端着竹根碗儿大吃大嚼时，便已用眼光注意到一只小船又如期荡了过来。船上是的鲁铃儿头上顶着块油布，正探头探脑上往船上张望。城上守卫的军丁认出是鲁参将的义女，便扣起船上的泥巴砸过去，一阵水花溅起，小雌虎发了威，雨布一抖落，伶牙利齿地数落起来。 “你敢欺负妇孺，义勇军规何在？我要找训导靠你！” “你这不是爱民之举，须知要进室悔过！“ “你欺负妇流弱小，当是不仁不义！” 这些娃童耳闻目濡也受了些军规军纪的教育，真真是得理不饶人了。 那卫兵只得涎皮赖脸投降，差点没叫小姑nǎinǎi，倒不是真怕她去告他，这下面多少将官在用饭，这一叽喳都知道了，少不得要被训的。直到一连串的讨饶又答应下海模海货什么的，鲁铃儿这才放过他。众人在舱中听了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那兵士一听大家都知道了，忙告个假儿，躲羞去了。 鲁铃儿旗开得胜，小嘴儿一张，轻泠泠地又唱了起来：“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众人不再喧闹，静静聆听这有如天籁般的歌声，词直白淡雅，曲婉转多情。一个孩子唱来，让人多了些别样的感觉，士兵们更紧地握着手中的钢刀，将军们挺直了自己胸膛。便是只为了守护这样一曲天籁，只为了这一刻的温馨宁静，他们也将义无反顾地踏过高山火海。那一天，已经来临…… 鲁铃儿这首歌并不是上官云教唱的，上官云太湖临别时的笛声，早被jing于音律的马婉儿给刻于脑海中了。前几ri马婉儿让鲁铃儿索词，上官云对旧词稍作改动便交于了鲁铃儿，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竟然把铃儿教得分毫不差。 鲁铃儿是来请上官云前去“讲古”的。这一切要从上官云第二次地冒失登船说起。那马婉儿所居是艘大舰，船上所居都是义勇老营中有些地位的女子和子女，她们大部是金山卫城、江yin城、扬州城中的勇士之家眷后代。上官云于前队巡查军事归来，又来此装模作样巡查，这可不是他的司职啊，正巧撞上了大家集会闲聊，为掩尴尬，上官云便要给一帮孩童讲故事，孩子们本来便爱听故事，何况是这位将军来讲呢。谁知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了，何况，上官云在故事中还存着些别样的心思呢。从那后，每天上官云晨后都要被人请去宣讲故事了。 上官云辞别众人，又被铃儿押去“讲古”了，众人在后面呵呵笑着，觉得上官将军终究年青，还是有些小孩心xing的，老家伙们越发生出些舐犊之情了。 这行船的ri子里，多少美好而珍贵的东西在生长着…… 上官云还未从小舟上登船，喧嚷的孩子们便迎了上来。 “讲到大人国了！”“不，我们漏听了重新说吧！” 女圭女圭们吵成一片，也有不少年长些的悄悄靠近些上官云抚着他的皮甲和战刀，和那些天真的女圭女圭们相比，他们从故事中懂得了更多，已有些少年悄悄把这位将军当着自己人生目标。有人终于得到允许把上官云的战刀解下，去炫耀一番了。 后舱的女子们和稍大些的女孩家则饶有兴味地看着挤闹到一起的大人和孩子，这位将军似乎没有男女之大妨的羁绊，也不讲些体统，他总是那么笑呵呵地平视着每一个妇人，有时甚至会直接流露出欣赏的目光。而这些人由开始的被唐突已渐渐变得坦然受之了。 “或许英雄们总是如此！”她们善意地揣摩，并最终安然了。 无论有多和嘈杂，只要上官云一开讲，舱中立刻静了下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由着上官云朴实而直白的语言，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大人国的一个只蜜蜂便须勇士格列用长剑来对付了，那蜂针对格利来说便如他的长剑那般锋利……那个美丽的公主总是用最jing美的食物来招待这位绅士……” “行走在大人国的田间，一个苞米棒便可以把他的脑袋砸碎……而神马国的马儿却会说格利的语言，那儿的长着人样的家最伙为可怕和凶残……” 舱内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意味，每个孩童的面上都现出最和美的笑容，上官云则凭着自己残缺不全的记忆，对各种故事进行拼盘，即使四十大盗出现在大人国、灰姑娘到白雪公主家中做客也当不以为怪的，但是这样杂乱的故事中，总有一种声音在其中往复奏响—— “……大人国很好，人们很好，神马国的马儿们比人还要高尚。这些都很好，但格列勇士还是要回家的，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儿是他的家。……是的，我们总有一天，也要回家！” 总是这样，众人还沉醉在上官云的故事中时，当孩子们渐渐由故事中朦胧出些什么时，他已悄然离去了。 海上枯燥的生活因上官云的故事而变得多姿了，女人们在听了几段以后，她们甚至投入了比孩子们还要大的热情。当孩子玩耍得几乎忘记听故事时，总有娘亲或姐姐来悄悄地提醒他：“今天听故事了吗？”孩子们影悟似的喧闹起来，铃儿便身担重任去请“宣教大使来”了，背后，是女人们得意地娇笑。 而现在，女人们一面在回味着故事的情节，一面又张罗起上官将军的终身大事了。 “这故事虽荒诞不经，但着实有趣！” “可真会有那好小的人物，他们身子小，人格也很低下的。为一个鸡蛋的吃法便掀起战争？” “我倒觉得，这些小人和大人的确倒像世上之人……” “……” “这将军真是了得，少年俊杰，虽不是最英俊的人儿。但那样的憨实xing子……” “憨实？你未见他校军场上的声气，眼神都可杀人的！” “入则chun风沐人，出则刚决果毅。这才是真男子，好丈夫！哪家女子若能嫁得这样的郎君，当不枉活一场了……” 众人沉默，并无人讪笑其出言的唐突与直露。这个上官云真是与众不同，她们不约而同想到是那个闯入异域的名叫格列的勇士。但是她们很快又转换话题了。 只有一个俏丽而雍容的女子，仍默默静坐于桌前，在誊写着上官云讲述的故事，娟秀的行楷写就，已撂了厚厚的一叠。别人听不出，但上官云往复引用换汤不换药的伎俩却在她的笔下暴露无疑。当上官云在孩子们面前神侃，那群女人们也为之惊叹的时候，她却只是在一旁微微笑着誊抄，她眼中，这大英雄的劣质伎俩才是他的真正可爱之处，当别人惊讶于他的完满时，她却能为他的些许不足而欣喜。 无论古今，女人总是感xing的，她们或许在数ri之后便忘了此前的惊叹了。但她不同，她要在雪白的松涛笺上写下他口中的传奇故事，更会在心中刻上他的影子。 今生今世，他都是她的传奇 第八十一章 福建危局 正午时分，大金所卫城。 这座卫城筑在福宁州的一处无名半岛上，隶属福宁州，几经风雨剥蚀早已破烂不堪。城头上站着一群大明的官员，那正是隆武朝都察院左都御使张肯堂和几位属官，他们神sè中掩饰不住的兴奋。此前半个时辰，巡海军丁见有大队船只南下。船上大旗是“兴明义勇军”，但不知虚实，便急忙回报。这面还未探查，那面已有数艘战舰靠近水港，船上正是汤破虏那一标人马。 张肯堂积极主张北伐，隆武二年正月，向隆武帝献了“请以水师千人从海道直抵君山，袭取金陵”之计，得到隆武帝嘉许后，即以徐孚远、朱永佑、赵玉成为随军参谋，命平海将军周鹤芝为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为中军，楼船将军林习为后军，率船师由福州入海，拟行北伐大计。然郑芝龙从中作梗，隆武帝朝令夕改。又按郑芝龙安排行事，以郭必昌率步卒由陆上首先进发，又调走了周鹤芝、辛一根部水军，令张肯堂率舟师于海上待命，然而半年也不见朝旨，真是进退失踞了。汤破虏上前禀明来历，并递上文书，张肯堂等人自是大喜。 汤破虏见果真到了福宁地界，又确证面前是大明军人，便向后打信号，那后面的船只接连向后传报。不一会儿，城头诸人便见数百战船开近了。 上官云等人下得船来，此中除任民育与张肯堂在朝堂有过交往些，其余人等均是不熟。但国遭离乱，都有志士情怀，倒也不显得生分。那张肯堂原是松江华亭人，与复社的人多有交往，与完淳父多有书信往来，也见过少年时的完淳。众人一路入卫城府中议事，夏完淳等人便把此前始末及江浙形势俱全道来。张肯堂不禁唏嘘一番，待闻说江浙形势竟也如此严峻，面sè沉重了下来。 “哈哈，想我等誓师北伐，可走了半年，还在海上徘徊；朝中武臣持政，一大堆文官，率兵打仗……”张肯堂悠悠地叹了口气，国事如此，他早已不忌惮什么妄议朝政了，“当下之局，不知上官将军有何见教？”说罢，真诚的目光shè向上官云，焦灼之sè溢于言表。 方才，诸人叙往事，上官云并未多言语，但众人俨然已是唯上官云马首是瞻了。张肯堂何等人物，上官云几经厮杀，军人血xing已显露无疑，那种从容和淡定的态度，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是敛不住的，张肯堂早暗自称许了。 “下官不才，张大人和诸位大人指教“，上官云硬着头皮说了一段开场白，“吾等于海上漂流数月，江浙局势想也瞬变万化。但——在下最担心的却是朝堂局势！”众人听得此言都很惊异，目光齐聚。 “张大人，你以为郑氏兄弟是否靖国之臣？”上官云沉声发问。 “嘶——”张肯堂倒吸一口凉气，“上官将军何出此言？” “哼！想张大人等忠志之士真未理解小人之祸心。弘光朝清军渡江之战，郑氏兄弟不战而逃，现在仗拥立之功独占朝堂，却无意收复失地，其所图为何？” “上官将军……此言……实是……”任民育深觉此言不妥，但依据前面的几次经验，上官云对局势人心的分析几乎是百试不爽的，是以，任民育未敢出言驳斥。 面对上官云动摇朝庭根本之言论，众人都噤声了。出于对上官云把握局势能力的信任，上官云所属，无人能驳。而张肯堂等人还未反应过来。上官云并未知此时局势变化，然而，他笃信“狗改不了吃屎”的古训。明军大势已去，郑芝龙必反，只是时机问题。他深深认识到，如果此时能有对隆武帝的护佑之功，他将能有更多的主动xing去面对危局。而此前，发舟南海的想法并不成熟，待到清军横扫东南，大局已定之时，想力挽狂澜必将难如登天。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这浑水中插上一扛子，搅它个天翻地覆！ “眼前局势如何？想我部斥候军应该快到了吧！”船至金乡卫时，上官云即已遣张衡所部jing锐上岸打探，并约好于金山卫会合。情报工作的重要xing，上官云比其他人认识得更为深刻。张肯堂等人闻听此言，颇为赧颜，他们也派出些兵丁去侦察，但因此而开小差者居多，并未探查到什么有关大局的情报。实际上，他们所部只在千人左右，已近溃散了。 …… 入夜，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小小的金山卫。 “张将军、范将军回来了！”杨之奇兴奋地闯进了大堂，原来众人并未散去，中午用过饭后，众人一直聚在堂中议事，但终未订出一个章程。 “张……范苍？！”上官云惊喜地喊道，“在哪里？”随即冲出厅门。 只见火把熊熊，数十人快步走了进来。那前面走的两人正是张衡、范苍。张衡倒还好些，只显得疲惫；范苍这一路厮杀奔波，片刻不得消停，肩膀上还包扎着，显得摇摇yu坠，几难自持。 “将军！”范苍抢前一步，抱住上官云，两人紧拥在一起，久未言语。范苍只身率所部，转战南北，前后无援，部属虽由百余人增至五百余人，但原来的那些江扬老营的弟兄所余不过一二。此时得归旧部，真如回家般亲切。一时悲喜交加。上官云心中激奋，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然而，兄弟重逢，带来的却是天大的变故。 “清军前部已过栖霞关！”未等众人平静下来，张衡便向上官云禀明了紧急军情。 “咣！”闻得此言的张肯堂再也握不住手中鼻烟壶，摔碎在石板地上。闻听些消息，全场立刻静了下来。栖霞关的失守，意味着什么，众人均很清楚，这半天对着地图商讨，众人都以为凭福建山势而守，清军的骑军占不到什么便宜。只要守住几大关隘，福建无忧。哪料想这么快栖霞关便被攻破。 “张衡，你从分水关前来，分水关也弃守了吧！”上官云深吸一口气，问道。 “正如上官将军所料，卑下从分水关进福宁州，并未有明军驻守，闻逃难人说，两ri前，明兵突然撤走，说是往建宁防守去了。” “哼！怕是往安平逃蹿吧！”熟知这一段故事的上官云至此已经确信，郑鸿逵已经降清了。又道：“想那栖霞关，兵多城高，不是弃守，清军没有月余怎么攻下？” 众人听得此言，大半相信了此前上官云的推断。望向上官云的眼神自然又是不同，张肯堂等人只此一事，便信服了上官云。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位年青的将军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军情紧急，我等不擅军事，望上官将军早下决断！”张肯堂必竟是经过大风浪之人，先前的变故虽始料未及，但立刻平静了下来。张肯堂此前已被遥授兵部尚书，大学士衔。但此等贤臣明智在有自知之明，知自己所部兵力甚微，得仰仗上官云部；此前的变故，已让他对上官云的将才深信不疑，故有此举。 众将见学士大人如此，便一齐拜倒：“我等俱受上官将军节制，以挽危局！” 此刻军情紧急，生死存亡的关头，哪有人计较虚名。上官云也不推辞，把众人让进堂内，随即分析军情。 “论实力，两部合兵也不能挽福建之危局，如无奇迹，福建败局已成，当下最紧要之事，便是今上之安危。”众人听后点头，均知这点兵力并不能解决问题。 “然而，今上现在何方，我等尚未可知。起初，我部得报，楚抚何腾蛟招得大顺军十数万之众、江西南赣巡抚杨廷麟也有数万军，均yu恭迎圣驾北征。当今圣上yu行却苦于无人扈从，未能成行。料想有此危局，圣驾可能会西上！” “圣驾会否东渡大海？”随军参谋赵玉成问道。 “嗯，所以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急行往西南汀州；一路依然走海路，往福州探查。清兵刚入福建，我们还有时间！大家可有疑议。” 见无人言语，上官云下令： “本将亲率张衡、范苍、候世荫部，统领义勇军、藤牌军并金山卫义军计三千主力往汀州一带搜救；鲁壮统领所部兵丁，保卫老营人马前往琼州；顾江龙、汤破虏统领义勇军水师战船随张大人部往福州搜救。” 军情紧急，各部随即开拔。但上官云还是把鲁壮、杨之奇等老营人马交待一番，至于杨之奇，则领到一本《琼州发展纲要》，原来这些时ri，上官云一直在谋划如何在琼州壮大力量，现在只好交于杨之奇等人了。 随即，上官云又密令顾江龙、范破虏两人，让他们注意保存实力，实在不行即前往琼州发展。上官，云清楚，隆武帝不会在福州，但他不得不做两手准备，难道告诉大家，自己来自未来嘛？ 至于婉儿等人，他也不想再让她们涉足刀兵了。 黎明，金山卫水港飘浮着淡淡地雾气，兴明军的水师又开拔了。大部分人们还不知道，上官云所部已开拔了两个时辰，没人来得及告别。 这便是乱世…… 第八十六章 肇庆府轶事 澄澈的西江水在肇庆这儿平静地打了个弯儿，肇庆便有了三面环水的地形，这是个富丽的地方，却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这儿一马平川，无险可据。 历来重视地形作用的兴明军把后军扎在烂柯山，前军在横槎一带，中军则在肇庆城外十里，其间绵延三十余里，如不仔细侦察，真不知军队的虚实。 即使是这样一天换一次营地的行军途中，兴明军强大的政治宣传攻势一直在进行。 这一标在传唱张守本的《扬州屠城记》：“女儿声声泪唤不回娘亲，刀上滴滴血贼不手软。可怜我汉家好江山，都被这满蹄踏遍……”“十万冤灵上天敢叫苍天变sè，霹雳一声雨下天地动容。我汉家好男儿自古不为奴，且等凯歌奏再慰英灵在天……” 其声作金石悲音，其情苍天可鉴，那些新入伍的军丁全都听得痴了…… 另一标人马则在听着教导的训言： “文天祥是谁知道官吗？ “和鞑子干仗的！是个不怕死的好汉子！对了，写过一首《石灰诗》！” “错！写是的《石灰吟》！来，跟老子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昭汗青。” …… 听着营中传来的阵阵号子声，感受着其中的热血沸腾，上官云很是满意。众人中最能认识到宣传攻势重要作用的非他莫属，直属教导营中的年青而激进的教导们，则不折不扣地贯彻他的个人意志。 十月的清晨，天气微凉。肇庆城五更照例开城，久候城外的走丁贩夫和行脚商人便涌入城中，其中就有上官云、范苍等人。城内倒也人丁兴旺，一片太平气象。街面上各种摊点已亮起嗓子叫卖，这让久在血腥中浸泡的上官云等人产生入了世外桃源之感。 大军开至肇城外，兴明军照样是个尴尬的存在，但因为上官云知道这儿有个名人，行事便更小心了些，那名人便是——另一段历史上闻jing即逃的永历皇帝。说到这桂王一家，真像离乱的大明朝的缩影。起初，张献忠打下衡州时，桂王朱常瀛从封地仓皇逃出，只带了三子朱由爱辗转至梧州，其余子女不知下落。朱由榔逃难途中被义军擒获，囚于永州，时任广西征蛮将军杨国威率部攻打永州，其旗鼓官焦琏救下朱由榔，因他不能骑马，焦琏亲负十余里，得以逃月兑。后桂王病故，隆武帝诏安仁王由爱袭封桂王爵，徙居肇庆。由爱不久身死，广西巡府瞿式耜和肇庆知府朱治涧商议，其迎朱由榔还肇庆。然后值战乱，直至隆武至广州才袭封桂王爵。两任桂王都有贤名，除度支银两外，从不干涉政务，因此，肇庆官民都对桂王府报以好感。 对于桂王朱由榔，上官云心中还有些愧疚呢，若不是他的到来，只怕人家已经皇袍加身了吧。此时的上官云还不知道隆武帝身体的近况，更不知朝堂上已是暗流涌动了。 上官云昨夜接到永明王府的帖子，他不知永明王此举的目的，但出于会见历史名人的兴奋心情，上官云一早便轻衣简从，作一生员打扮，带着几个护卫，进了肇庆城，而谨慎的范苍又暗置了一标黑骑护卫。可能是肇庆府被兴明军在韶州的所为吓倒了，所以至今直接无视兴明军的存在。没想到永明王递了个帖子来，上官云也只得低调点入城拜会了。 上官云等人乡下土包子一般，兴致勃勃地在大街上晃悠，之所以这么早进城，不就是想看风景么？这一群故作斯文、不伦不类的黑汉子，遭到不少人的轻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本地汉人服饰倒和江浙没什么分别，偶有两个异族的男女走过，贺老六的眼睛就不够看的了，便看到那些敞露肩膀的女子，老六便要评点一番：“啧，啧，有辱妇德啊！”眼睛不够用，哈拉子都要下来了。 这样三番五次的，上官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面责骂“你这个假货”，一面飞起一脚把贺老六踢翻在地。那老六从地上爬起来只敢搔搔脑袋，若唤着别人，恐怕是不好说话的，人家毕竟也是大明正牌副将了。 众人便这么嬉闹着感受这太平气象，呼吸着新鲜ziyou的空气。遗憾的是后军张衡没到，自从失了一只眼睛后，他很少在军营外出入，上官云暗忖，一定要给这家伙娶上个漂亮媳妇。众人打定主意，逛到午时再到永明王府上去打秋风，定是很爽意的。 没有了杨之奇这些人物，在这群大老粗面前，上官云倒成了饱学之士了，一时颇为得意。这面正指着招牌卖弄，或见前面一阵纷挠，正要上前看，突然一个人紫sè的人影直冲过来。上官云躬身躲过，下意识就要给对方来个大摔，掌握中却是个轻盈的身子，又怕误伤，只得一个空翻卸了力道，把人抱在怀中。 主官遇袭，身边诸将俱是沙场老将，早把那随后追来几个汉子，三拳两脚打翻在地。那混入城中的护卫正待上前，见范苍未示意，即又隐没人群中。 上官云这才看清怀中的人儿，“呀”的一声，便把那人推开，那人哪吃得了这一推，上官云知道鲁莽，又向怀中一带，又是揽在怀了。上官云头脑一热，面sè通红。原来那冲来的竟是个装束前卫的灵秀女孩。说前卫，因为此女头挂银饰，穿着淡紫sè长袖上衣，下着缀银花筒裙，显然不是汉家女子，见这身衣装便知其身家不凡。那女孩经过这一冲一撞此刻也是玉面飞红了，哪里又怨得了别人。这女孩见上官云出手不凡，反而机灵地躲于身后了。 还未打听这女孩儿来历，众人便被数十名壮汉给围住了。 其间一个衣首光鲜，满脸横肉的家伙喊道：“休要管闲事。且让我们抓住这个行凶的贱货，个黎女子，敢到老子们的地头上撒野！” “黎女？”上官心中嘀咕，如此粉雕玉砌哪里是不开化的黎人哪？其实上官云不知，当时黎人也有生黎、熟黎之分的。更有不少黎人大户娶的是汉家女子，面前这个便是个混血儿。 那女孩被他盯得发羞，小脚一跺，上官云便觉右脚吃痛，脸sè一苦。心中着恼：“这小妮子在够泼！” “我看，分明是你们欺负人家吧！”顾老六见身边的女孩甚是可人，立刻失去了判断能力，马上挺胸上前站到女孩一边。 “壮士救我，”那女孩一口汉家话儿极为纯正，“方才在酒楼，那个臭泼皮言语……唉！恼死我啦！”那女孩面sè飞红，显然有些话难以启齿。 “哈哈哈，”那些泼皮一阵狂笑，已然认了女孩所言。“但这小妖女凶残得狠，竟然打伤了我们公子！”那为首大汉发了凶劲，众人便冲了上来。 “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打折了一条狗腿嘛！”那女儿说着，从上官云后背对众人吐了吐舌头，又缩了回去，显然是拿上官云当挡箭牌了。众人看出来了，这女孩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少废话，拿了他给公子泄火！”众打手听了那带头的一声令全都冲了上来。 贺老六美sè当前，摆出满面正义之sè，众人还未出言，他已舒展拳脚冲了上去，几个手无寸铁的泼皮哪是他的对手，被他几个照面便打发了。 上官云则惊讶地又瞅了一眼这个女孩，但见她弯月牙一般的水灵双眸，倔强的鼻子微向上翘，薄薄的红唇，看面像便知是个jing明厉害的主儿。那女孩见上官云又盯着她，心中着恼，脸上笑着，小鹿皮靴又跺了下去，这下却跺上了生铁似的石板地。痛得苦了脸，怒道：“你欺负人！” 上官云早把自己归为大叔一类的人物了，是以并未在意地直直看她，眼里满是笑意，那女孩哪里愿意，看那贼笑的样子就没由来生气，两人这么在街上站着，再抬头却见那几十个大汉已被贺老六、范苍等人全修理得很是顺眼，已没有站着的了。 几人哈哈地笑着，在战场上生死相斗，全把今天这事当游戏了，当是与民同乐。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过了。一个魁字营的五十人小队开了过来，那带队的几个官兵与这群汉子相识。只一起嘀咕两句，那佐领脸sè立变，一挥手，兵丁排队列开，百姓们吓得立刻散了。 那佐领怒斥：“逆贼，速速就擒，否则格杀勿论！”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了，那个在酒楼上被黎女打伤的公子正是征蛮将军杨国栋的弟弟肇庆将军杨中良之子，而兴冲冲杀来的魁字营小队，则是杨中良的亲军，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邀功机会。 见这些兵丁杀气腾腾，贺老六头一下子大了，事可是他闹大的呀。 “喂，不过是打了人了，顶多见个官，凭什么闹之么大！” 这将官哪里听他解释，喝声：“拿下！”两个兵卒刀挥刀上前，早被贺老六一拳一脚打翻在地。 “嗖——嗖——”两支羽箭飞来，贺老六侧脸咬处一支，另一支却shè中臂膀。见对方来真的，贺老六发狂了，“狗娘养的，真打呀！”反手一掷便把那箭投在一个弓手的额上，那兵丁立时惨叫着倒下去，一只眼睛已然废了。 那佐领面露凶光：“杀——”话刚出口，“嗖——”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右手，一吃痛掉下马来。兴明军黑旗护卫作战条例：“先敌击杀，擒敌之王！” “嗖——嗖——”声响，那些刚搭弓在弘的官兵都已被shè伤。是范苍的黑骑护卫出手了，因是大明军官，是以未下杀手！ 上官云见今ri之事难以善终了，觉得众人在此已是不便，喊声“撤”，众人便往城门奔去。一时街上大乱，大家趁守城兵还未弄清形势，趁乱奔出城外，再也顾不得那永明王府的请柬了。 跑出城外，众人哈哈大笑，这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很让人开心，喘过气来，范苍大吃一惊：“靖难伯……上官将军呢！” 众人大惊，这才发现，哪有上官云和那个女孩的身影！ 看着徐徐闭上的城门，众人面如土sè：“这下真的玩大了！” 第八十七章 桂王府 上官云当然还在城中，还带着一个小尾巴。 人有时真的很奇怪，有些人和你相处一辈子你也不了解他，有些人只回眸一眼，你便相思千年。而这个小丫头又拉又拽的，竟能把上官云这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搞得没脾气。上官云很容易从人家身上看到自己小妹的影子，是以对这个还不太熟悉的小女孩也多了些宠溺的意思。 倒也不是因为被小丫头忽悠住才没出城的，实在是上官云拉不下这张脸哪。想想吧，多年后，人们说到上官将军在肇庆府中帮一个小丫头打架时，被官兵追的落荒而逃，那该多难看。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那便是桂王府之行，事关大业，岂可儿戏。 先前逃避官兵，小丫头把他拉到一家杂货铺的柜前，昏了头的上官云竟真的钻了进去，一进去，便是说不出心中的滋味了。两个人挤在一个空间里，上官云真算是软玉温香抱个满怀，旖旎无限，两人都有些面红耳赤了。上官云却未料到，小丫头呼吸了不少自己成熟的体味，更是迷糊了。 “喂，我不是……”小丫头一出来便给了上官云一脚，“坏大个子！” 上官云一面苦笑，一面套话。那小丫头片子哪里是他的对手，走在路上便全招了。上官云基本弄清，这是个琼州府的黎人大户的女儿，至于多大，他还不清楚。 但听这丫头说自己是离家逃婚的，上官云真是吃惊了，这也太早了些吧。还没发育好呢。他不知这黎人的风俗。 黎族习俗孩子长到十三，四岁便要搬到“隆闺”去居住，不与父母同住。“隆闺”是黎语，大意是“不设灶的房子”。男子自己上山备料盖“隆闺”，女人由父母帮盖，大多建在父母住屋附近或村边较偏僻的地方。“隆闺”有男女之分，大小之别，男子住的称“兄弟隆闺”，女子住的叫“姐妹隆闺”，大的住三五人，小的仅住一人，是黎族青年男女由相识到定情的小房子。 每当夕阳西下，男青年们便穿戴整齐，跋山涉水到远山别村的“姐妹隆闺”去，通过对歌和吹奏口弓、鼻箫来寻找情人。可以说是真正的ziyou恋爱。情投意合后，男方就向女方送银元、铜钱、针、布衫、腰篓、竹笠等等物品，作为同床过夜的礼物。往后相互邀约，夜间常来常往。这种往来关系，有的达一月半年，有的达二三年。当然，也有花谢蒂落的，那就互唱断情分离歌。之后便互不干涉，各自寻找新的情人去了。 这小丫头虽是黎峒头人之女，也免不了这一回的。偏偏野xing难驯，又读了一些汉人的书，知道些传奇故事，这么便跑出来了。现在倒有些想家了。上官云听后，心中下定主意，杨之奇等人正在琼州，既然是头人的女儿，总会有利于兴明老营的发展的。面对身边的这一笔资源，可不能放过。 当下，上官云答应。等肇庆事毕，便护送他回琼州。他倒没有想过，一个小女子能跑这么远得有多大能耐，实际上，小丫头经过这一波折，也有些害怕了，自然是非常乐意。这路上再看上官云的眼神，又是不同了。上官云都差点吃味了，这黎人女孩太放得开了吧！ 桂王府位于肇城西南角上，与肇庆府衙半城之隔。朱红大门，闪亮的排丁，城墙高达两丈，可谓城高池深，皇族气派。不过府门紧闭，并未有兵丁驻守。上官云拉着个小丫头片子，一路打听桂王府所在，毫不费力地来到了桂王府前。 “安全了”，上官云笑道。 “喂，你不知官官相护啊！”小丫头白了上官云一眼，她懂得可真不少。 上官云笑了笑，不再答言。整了整头上的四方巾，上前砸门送上拜帖。因为没带护卫，便也摆不起谱儿了。那护兵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上官云一眼，终于一路小跑回堂中禀报去了。 不一会儿，角门开，便见一名太监和两名管事一样的人走了出来。那太监走近一瞧，“哎呀，”一声，便回头尖叫：“快，快，真是靖难伯到了！” 上官云正自纳罕，这太监怎识得自己？正奇怪着，那太监已自报家门了，“上官将军转战千里，哪里还能忆起？咱家是婉儿皇太妃身边的田成啊！“ “田公公！”提到马婉儿上官云立刻忆起眼前之人，心中暗奇，这个阉货怎么跑这儿来了？但此一时，彼一时了，上官云笑道：“原来是故人相逢，唉，他乡遇故知啊！” 那田成见上官云如此，竟也抹了几滴眼泪。他也算坎坷了，几经动乱投到朱由爱门下，现在换了主人，更不受待见了，只做一些洒扫庭院的活儿。 前ri听到桂王谈到兴明军和靖难伯上官云，田成终于找到表现的机会。便把上官云此前的种种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朱由榔极向往英雄，加之有了隆武书札，心中有了些雄心，便也很想结交这位——靖难伯，毕竟这个称号是如此不同。本来听说韶州兵变之事，便听田成这么一说，心中有了好感，便送出名帖了。 那田成之所以如此尽心于事。只因他以为如能把上官云引荐给桂王，便也算府外有兵了，他也便有了些说话的份量了。现在见着上官云，自然发自肺腑的亲热。至于兴明军在朝中的不待见，他又哪里知晓。 两人寒暄未毕，只见吱呀声中府门大开，一群人迎至门前阶上，居中一年青人，眼若晨星，面若冠玉，头戴簇金簪，身穿蟒常服，身份显贵，仪表不凡，正是圣上新封的桂王朱由榔。 “桂王亲迎来了！”田成小声提醒。 上官云挺直腰杆，龙行虎步，跨步向前，高声道：“原史阁旧部，靖难伯，护卫皇上行营，兴明军总兵官——上官云，叩见大明桂王千岁！”这一长声通报，上官云用足中气。那平ri里在阵前练出的威仪之音和肃然之气，澎湃而出。 上官云只是平常衣裳，亮铜肤sè，但身若标杆，不怒也威，面前诸人只觉得虽是眼前一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气概，不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哪来这样的气度。朱由榔心中顿生爱意，哪里等他伏来，便忙迎了上去，扶将起来。 见朱由榔如此礼优于仕，上官云心道：真不愧贤王之称。面对这位后世的闻jing即逃的永历帝，上官云是有些心理优势的。因此，上官云面sè平静，微笑示人，平和尔雅。小丫头看得发愣，没想到这个大个子还有这般气度。 众人来到前厅，分尊卑落座。上官云才以目示意，对众人道：“这是落难的小妹，乃是琼州人氏。回营后，拟遣人护送回乡。”众人将信将疑，上官云也不再多言，那小丫头神态自若，倒用汉人礼节上前福了一福，并不怯生。众人确信，这的确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孩子。 这时，便听后堂传出黄莺一般的柔媚语音：“好可人的小妹妹，莲儿，且请姑娘来后厅说话。”后堂说话之人正是桂王正妃王氏，素有贤名，是朱由榔的贤内助。此时出面的确解了上官云当前窘境，又给人以亲切之意，真个是贤能之妻。 同时，上官云也确证了一个消息，这个贤内助在政务上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否则，她此刻怎会在后堂。 那应声的娇美的侍女刚露面，小丫头已起身去了，临了还回头一句：“唉，可别大意丢下我啊！” 众人呵呵一笑，均觉得这女孩虽有些失了礼数，倒很是有趣，上官云也只能讪讪了。 众人坐定，听身边总管引荐方以智、郑封等人，上官云哪里知晓这些个官员，只是一个个抱拳见礼。但当总管指道，身边坐着一个年岁相仿之人乃是张同敞时，那青年人刚刚站起，上官云便立时惊起。这样死节的好汉子，历来是被热血军人尊重的。 张同敞乃明朝巨宦张居正之孙，为人耿忠持正，隆武朝中书舍人、锦衣卫执事，受命视师湖南，受知于瞿式耜，执弟子礼。知隆武南下，正拟东上，也行至肇庆，与上官云算是巧遇。 其时，方以智实授大学士，郑封也乃一府巡按，与客官张同敞的地位不可同ri而语。没想到上官云却这样看重张同敞。实际上，方以智也是个守节的官员，只是上官云孤陋寡闻了，独能记得那和瞿式耜一起谈笑中就义的张别山。 “今ri得见张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这话说的让方以智等人不高兴了，就算他张同敞名门之后，少有壮才，人家方以智也是实力文人哪！他们哪里知道上官云这是见到历史名人失态了。否则，以他靖难伯的身份，凭什么对一个年青人如此态度。上官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坦然受礼，回礼。但仅此一样，便获得张同敞的好感了。 上官云来访时，众人正谈到两广局势，上官云此来，众人自然要听他的见解，桂王也存了一分考较的心思，来看此人是否值得深交。 然而，众人尚未开谈，便见一人急匆匆地向堂内奔来，朱由榔望去，来人却是肇庆知府朱治涧。见他乌纱歪戴，面sè惶急，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那朱大人未进大厅便一连声喊：“桂王爷，桂王爷，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兴明军——兴明军兵困肇庆城了！” “啊——”厅中人俱惊叫着立起，随即怪异地盯着上官云，上官云心中苦笑：“这些弟兄们啊，给他添乱来了！” 第八十八章 请桂王阅兵 先前，儿子和手下护卫被伤十数人时，肇庆将军杨中良不在城中，但手下一帮虎狼哪能放过这样一次表现的机会。因此四门紧闭，城内搜索，一时鸡飞狗跳，倒是抓了不少嫌犯。这些事，城中的百姓倒是习惯了。 可未过半个时辰，北城守兵便发现城外异动。但见五六里外，一道数里长的土黄sè的粗线悄无声息的压将过来。正是晨光初露，尘烟不起之时。那一干兵丁初觉诧异，尔后大惊失sè。那分明是大兵云集啊！肇庆这儿真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那从数里外弥漫而来的腾腾杀气压了过来，守城众人已觉喘不过气来了。 未己，见土黄sè军阵如大湖之水骤开骤合，分成几个方阵，持盾而立，一片黑压压的皮甲骑军冲了过来，离城约二里远，提缰收马声息不起，枪明甲亮，宛若地狱中杀出的阎罗一般，充满死气。兴明军这月余行军对行伍军阵的训练一刻也未怠慢，那兴明军俱是少壮军官，决心要在肇庆城前显显兴明军的威风，免得被人小瞧了去。是以外围前锋俱是军中老兵，如果走近一些，便会发现这军仪问题颇多，但吓唬城中那些守城兵是足够了。 众人冷静下来后，料定靖难伯定然是去了王府，毕竟这是马虎不得的大事，想来上官将军千万军中无往而不利，又怎么被几个平常兵丁拿住？但众人心中惴惴，终于想出这一招来，既示之以威，又静观其变。 对面虚张声势，兴兵纵将，那肇庆城上众兵见了，俱觉寒上心头，值哨统领紧张得直咽唾沫，嘴中发苦，正要鸣锣报jing，却被副将制止了。那副将遥指黑黄战阵，道：“你睁大眼看那军旗号！” 众人醒悟，见那长旗上斗大的三个字“兴明军”，旁边的旗号也不小，上书“左御营”。众人知道，这便是这几ri荼余饭后谈到的“兴明军”了。大家暗自咋舌，不是说该军行营混乱，纷乱四起吗？怎的如此威武？众人似乎似疑，却又见军中变阵，从后军中推出十门架子铳，一字排开，并不装药。众人又紧张起来了，那副将也吃不住了，命道：“严阵以待，速去禀报大人！”那肇庆中倒有数万兵丁，可真开起仗来，不是大家能担当的。 肇庆府台得到急报后，连忙上城，此刻兴明军结阵已毕，三军俱至，一万五千人足足摆出数万人的阵势，却无人上前，无人说话，就那么鬼魅般地立着。朱治涧紧张了，想要出面打探，又终觉不妥，最后还是慌忙来桂王府讨主意。 那府台大人一头大汗地跨进府中，却见众人俱神sè怪异，似笑非笑，怪异之极。 “桂王爷？你们——”朱治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正要说下去。 但见上座中一青年立起，抱拳招呼：“朱大人！” “呃？”朱治涧正疑惑呢。 “朱大人，这位正是兴明军主帅，靖难伯，上官将军！”朱由榔笑着说道。虽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但你让朱由榔相信上官云兵困肇庆城？才怪！ “啊？”朱治涧这下真晕了，“靖难伯在此？那城外诸军——” “城外诸军定是兴明军不假。”上官云正sè道：“不过，朱大人，他们是怎样行事的？” 上官云心中也在打鼓，但他相信兴明军的几个头领不会没有一点头脑，这儿可不是韶州府。当务之急是要弄清形势。 “呃——倒没什么举动。只是于城外二里处结阵，也未有人上前说话！”那朱治涧暗骂，这不声不响的吓唬人，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莫不是又要纵兵讨饷？ 上官云闻听此言主意已定，正sè道：“朱大人恕罪，我等兴明军人素仰慕桂王英明，此行兵至城下，是请桂王爷阅兵来了！” “阅兵？”众人均很惊异。 “是，我兴明军乃史督遗部，转战千里，数万忠良埋骨于野，不惜身死，卫我大明万里江山！上官此来，为表我兴明军之忠心，特请大明桂王爷检阅我大明虎贲，壮我军威，为大明打下铁统江山！”上官云语音激昂，气若长虹，在大厅中翁翁作响。 上官云充分地运用自己的一切政治资本，他深知在这降官遍野、大夫失节的动乱时代，史可法就是一座无言的丰碑，只要提到史阁旧部，虽不是应者云集，却也无人敢疑他们的不忠。是以，每到一处，上官言必称督师旧部。 果然，听了这一番激昂之言，桂王朱由榔也面sècháo红，满脸兴奋之sè。是男人，谁没有万丈雄心；一方王爷，又怎不渴望重建盛世大明？ 但朱由榔平素谨慎，想到此举难免会上达帝听，这样的敏感时期，他行事自然是处处小心了！他由上官云轻车简从来访，认定上官云并非鲁莽之将，未想却请他检阅三军。斟酌一番，出语诚恳：“兴明军忠义之师，兵驻于此，乃肇庆府之幸事。”轻咳几声，面sè泛起一丝cháo红，又道：“然本王偶感风寒，嬴弱之体反倒弱了我三军气势！倒是肇庆府各位大人，有幸于城上观兴明军这支威武之师了！” 上官云心中暗笑，果然不出所料。众人心中一松，私下以为上官云鲁莽太甚了，这不是置桂王于险境么？ 肇庆府就坡下驴，笑道：“本准备今ri到营中拜会，却在此得见靖难伯，还请靖难伯休要怪罪。” “既然兴明军已结阵城下，我等正当一睹义师雄风啊！”张同敞接过话来，又对上官云躬身施礼，“还请上官将军为我等一展义师雄风！” 上官云慨然应许。 众人纷纷响应，便拜别桂王，一起步出门去，桂王高声传令：“今天众贤云集，本王这个东道主便设宴而待，以候佳宾啊！” 桂王朱由榔目视众人辞去，望了望上官云标杆一样的身影，颇为疑惑地摇了摇头，心中暗忖：“请本王阅兵？到底是何用意？” 众人打马上轿，不一会儿便到北门。一路上见城中百姓如临大敌，北门更是众兵云集，严阵以待，城下藏兵洞中集结着数千士兵，将官指挥调度，真是大战将至啊。众人攀上城时，正见守城士兵往城上搬运火药、炮弹，弓箭手搭弓于弦。 上官云奇道：“朱大人，这是为何？莫不也是演军之ri吗？” “呃——”朱治涧神情尴尬，干笑着应道：“也想请靖难伯为我肇庆城防指点一二。” 旁观众人见此情景，心中都已雪亮。大家抬眼远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说方才城中所见便是大家经验中的调兵布防，节制有度的话。那下面纹丝不同，声息不起的部队便真是一只吃人猛虎了。两军一比较，高下立见。 那城下诸将，见上官云现身城头，便放下心来。只见两员黑骑近卫，身背令旗，纵马跃来，至城下，半跪候令。 “肇庆府各位大人要观我兴明演武，慰劳我大明虎贲！传我军令，三军用命，以谢肇庆父老，以谢各位大人！”上官云这面威严发令，那面绳索又拴到了肇庆府的头上。 那两名护卫得令而去，兴明军阵立刻分军种列队演练了起来。众人一面看着一面心中暗惊，这个靖难候，脸皮极厚，实力极强，最好不要为敌啊，众人再望向上官云，神sè便复杂了许多。而朱治涧则已命人去府库中提银两去了，没有两千两银子过不了这个关啊。 兴明军演武，以七杀令为发端。但见将官刀锋一举，蓦地，万余人齐声高喝： …… “畏敌不前者，杀！” “不听将令者，杀！” “yin人妻女者，杀！” “屠戮无辜者，杀！” “卖国投敌者，杀——杀——杀！” 那血淋淋的军令，如平地chun雷，“咣”地一声便撞在了城上诸人的心口上，那种血的意志，让人敬畏。接着便见军中令旗翻飞，营中摆出常见的锋矢、雁阵队形，这并不稀奇，然而，其中进退自如，队形不乱，便是难能可贵了。当时，战祸频起，兵源混杂，能走出这样行武的军队已不多见了。 “藏于云端，收其爪牙；雷霆一击，山河变sè！”黑骑军以他一往如前的气势和近于诡秘的方式，从城下一掠而过，众人还未回过味来，迅如疾风的骑军已消失在数里之外。 众人颇觉惊异的是兴明军火枪营，那火枪上闪亮的枪刺最为夺目。方以智大呼奇妙，如不是身在城上，便要借一支来探讨一番了，众人都很受启发，当时明军火枪兵不在少数，但shè程不远，只放一两枪便没有战斗力了，兴明军的做法倒是个好的借鉴，当然，上官云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些。 演武的都是十里挑一的营的jing锐，当最后一队藤牌兵从城下走过时，兴明军重新集结，在嘹亮的军歌声中列队回营。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ziyou。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这歌声，众人并不陌生。兵士远去，众人仍立于城上，不知是回顾这支老歌，还是感慨于远去的这支军队。 第八十九章 午宴 上官云等人在城前阅兵之时，小丫头片子正在桂王府中显摆呢，她哪里是王妃的对手，只三言两语地诱导便把之前在肇庆城中的事情一一绘声绘sè地描绘出了，说到自以为jing彩之处，还添油加醋了一番。 众妃在花厅中团坐，便见她花蝴蝶一样地上下翻飞，“啊，我这大哥的手下本事很大，伸出那么大的一只拳头，只一下便把那冲上来的大汉打翻了，又一脚把另一人踹飞了十多步呢！” “上官大哥？没见他出手，他便站在一旁，笑着看着，好像没他什么事似的。”想到此，那小丫头有点牙痒痒的感觉，她倒没说自己赖在人家怀里的事，“嗯，笑得有点坏！” “后来？后来就来了几个大兵，大哥手下的人还没机会解释，那群兵就动手，先shè中了大哥手下。” “大哥，大哥还是那样，不动不摇的。不过，众旁边飞出十来支箭，便把这些人手腕什么的shè伤了，……后来……我们走散了，大哥便到了这儿了呗！” 那王妃和身边侍婢平ri又不出门去，更没经历过这样的惊险事情，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惊诧连声。小丫头也留了个心眼儿，说到自己和上官云便忸怩了起来。那王妃何等到人物，此中真假自是辨得出来，但想到上官云能把这个女娃儿带在身边，而不是随便打发了，自然也是重看的意思了，她哪里知道上官云是不拘那些礼法束缚之人。 朱由榔来到后园，听了些只言片语，再听王妃点醒，也弄算清了“阅兵事件”的来龙去脉了，心中疑惑消除，却又升起了些难言的滋味，一时弄不清头绪。 那王妃见他双眉紧蹙，便让侧妃们带小丫头四处看看，自己款款走到朱由榔身边柔声问道：“王爷何事忧心，便说于臣妾听听，排遗一二。” 桂王拂去王妃眉际的一点花絮，叹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个上官云有些难以琢磨了。此人出自史可法、史督师门下，听那田成所言，是个英难，恐怕韶州传闻不实。吾皇赐靖难伯，功勋自非一般，便是难中从急，但也可见对其报以厚望。今天知道能为一个陌生异族的女子出手相援，实有些……” “臣妾以为，这正是xing情英难所为啊。”王妃笑解。 “便当如此吧，可知这事发突然。可……可爱妃想过没有，他手下诸将能在半个时辰内集中重兵于城下围城，想来军容甚壮，否则不至让肇庆府失态的！也有些无法无天了！” “兴明军有此作为的确骄纵了些。”王妃秀目一转，又道：“那上官云为甚不出城去，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便是极为看重这王府之行的，其心可嘉呀！” “可，既然并不是他故意带军围城，却又在堂中公然大哗请本王阅兵，岂不是置本王……”想至此，朱由榔有些不愉快了。 “如此说来，莫非是他料定王爷定会不答应，为属下的大兵围城找个托词罢了！” “可恶，可恶，此人心机如此之深！面相却如此安实，言辞也能动人心！”桂王想到此心中更觉不快，气冲冲坐下了。 “王爷！”王妃正sè跪于朱由榔面前。 朱由榔道：“爱妃何至于此，快快起身。” “王爷！容臣妾把话说完，再起身不迟！”王妃随即道：“近来王爷国事忧心，臣妾无能，不能为你解忧开怀。但今ri之事，臣妾倒也有些想法。上官云此人，我们俱不知晓其端的，只知朝中不少人似不能容他。他乃史阁遗部，已为我大明转战千里，又不失侠骨柔肠！王爷忧心他什么？说谋反，他打出忠良旗号，如若背弃能有几人会从？说他有心机？若没有这点心术，又哪里能成百战之将？” 朱由榔听后频频点头，“爱妃所言也有道理。” “此等统兵将才不受众人待见，正是王爷的机会。无论朝中局势如何，我们这些王族人家，都指望有一两个忠心护主之人来保全呀！” “爱妃见解，本王不及！”朱由榔听到此处，完全醒悟过来，忙把王妃搀起，搂入怀中，道：“爱妃之心，本王全知呀！” 朱由榔自从接到隆武帝手札，自己心中一直惊疑不定，此前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是以安心当个安乐王爷，从未与阁臣、京隶有过往来，自然也没经营出情报人脉。自从隆武帝身有不爽后，朱由榔身边的一系人便有了想法，但其中和朝臣中们暗通曲款的多是王坤和马吉翔等人，说朱由榔不动心思，怎么可能？ 可他生xing柔软，虽有仁义之心不输兄长朱由爱，但却没有他临危处难的气魄，可如今却偏偏让他撑起这切。兵乱以来，每有风吹草动，便心神难宁，如今兴明军一事，并不关紧要，只能算是一颗小棋罢了。现经王妃点醒，心中才豁然开朗。 王妃深情地注视着眼前朱由榔，心中满是爱怜，又满是担心…… 阅兵后，众人各怀心思地前往王府赴宴来了，朱由榔兴致极高地居厅中接待，众人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了。王爷府的午宴虽不奢华，但其丰盛的程度，却也足以让上官云大快朵颐了。上官云月复中油水不多，哪能放弃当前的大好美食，筷子上下翻飞，倒也有些风卷残云的气势。想来悲哀，上官云从扬州至此，一直与军丁同伙，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饭食。众人于席上大赞兴明军气势威武，上官云嗯哪应答，全忙于那口中美食了，众婢女于后面偷笑，平素来往的王官大臣，却没有这样的人。 其间让人差点喷饭的事是，当侍女要撤下一个盘碟，上官云劝止道：“还有两块啊！”众人纳罕，军阵上的威武的将军哪里去了。便有王府的孩童低笑：“哪有这样的候伯呀！”上官云也听到了这些嬉笑，全当没有听到。心道，十年河东转河西，你们吃糠的ri子还在后头哩。 那于帘后设宴的马太妃，见此情景，倒是欢喜上官云的鲁实，一面摒去其余宫妇，一面笑道：“好个威武的伯爵，可愿到老太婆这儿坐坐。” “老太妃有命，岂敢不从，上官云可知道这知这马太妃的能量，史载永历朝许多政事翻决于马老太妃，如果说此屋内有上官云内心敬重的两个女人，那便是后来为保名节，同缢而死的王妃和马太妃了。那种神sè间的郑重，流露于眉宇间，马太妃能感觉得到，是以望向上官云的目光愈显慈爱了。 “席上让太妃见笑了！”上官云抱拳于胸不敢直视。 “诶，靖难伯豪爽之人，真的作一般儿女情态？”马太妃半嗔半笑，“征战寒苦，岂是我们这些人所能想到的。” “马太妃所言极是”，上官云拿起一块肉干，放入口中细细嚼着，陷入回忆之中：“下臣对粮食是充满敬畏的。想我转战南北，看过多少白骨于野，只是因少了两块口粮。想中原盗匪遍地，还不是因为没有了饱肚之物？臣为天下计，更不敢忘这一根本。” “太妃有所不知，有兴明军每ri伙食，便是开水炒面尔！” “炒面？” “对，炒面。便是把面炒熟作为行军伙食了！恕在下直言，由扬州一路征战而来，已有二年，竟真未吃过今天这样的伙食！” 众人哑然，俱停箸，也有人想，这炒面真是个好东西，易于携带。 上官云沉声道：“臣记得，当初松江伏击之战，我黑骑侦缉一队六人，便是靠了这样一块肉干撑了三天，侦得军情。那一役，歼敌三千，那弟兄临终，只对本将提了一个要求，给他的手下弄点好吃的！”说到此处，厅中一片寂静，上官云抄起一块腿子，仿佛与它有深仇大恨，恶狠狠地大嚼，只是，此时再也无人能笑他的吃相了。 上官云面有痛楚之sè，如果说此前上官云心存作秀的话，那么当他忆起那些远去的弟兄时，的确是痛彻心扉了。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还做不到无动于衷，也许正是这一点才能让这么多弟兄跟他出生入死，风雨同舟吧。 马太妃也为之动容了，轻轻叹息：“这孩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还没忘记那段逃难的岁月……老太妃如此，宴席的气氛便沉闷了许多，终是散了。 宴会以这样的姿态早早收场，不尽如人意。但上了官云却获得了大丰收，首先是马太妃对他评价极高，桂王朱由榔也并不怪罪他的搅局，对他的印象更是大为改观了。等他离开肇庆城时，身后装的可是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要知道当时一两银子的购买能力是相当惊人的。 小丫头也得了好处，便是太妃赐的玉扳指，别离时更冲着王妃姐姐左、姐姐右亲热的不行。上官哑然，真是拿这个丫头没办法。见朱由榔一家如此待己，心中生出一此感念的。王妃当然想不到，这个妹妹后来的确是帮了她的大忙了。 那小丫头是个好奇宝宝，回营路上把上官云繁得不行，还不知好歹，问上官云那后面的银子有没有她的份。让上官云感慨，真够自恋的。 九十三章 变故 木格子窗口shè入的是午后低斜的阳光，外面传来兴明护军营集训的口号、械修所铁器的敲击声，然而，屋内还是显得无比静谧，上官云懒懒地斜倚在窗边，斜阳在英俊的脸庞上镶了一道金边儿，身边围坐着十来个小家伙，有几个正痴痴地盯着这位将军，他们已是好久没有听上官云讲故事了。 此刻，老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 “……男爵眼看着因为没有打火石，猎物就要逃走了，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他用左手握成拳，对准眼眶使劲儿砸了一下。嘿，真神了。他被砸得眼冒火花，便用这个火花点燃了火绳，‘轰’的一枪，火枪响了，猎物终没有逃掉……” “哇，真的吗？”几个围于上官云身边的孩童将信将疑，有的则限入了美妙的想象，还傻傻地站在那儿。 “是啊，孩子。可以试一试的。” “真的？”孩子们疑问的声音稍大一些，上官云连忙轻“嘘”一声，制止了孩子们。 几个小可爱看到里间两个熟睡的孩子，低笑一声，离开了这栋房子。 坐于案前的婉儿不知何时，也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挑动着一丝神秘笑意，是庸懒，是惬意。一丝乱发，落于小巧的鼻尖，一点庠意让娇俏的小脸一皱，上官云走过去，轻轻地拂开，他想到那段逃亡时光的riri夜夜，他们曾是那么自然的相偎于怀，互相慰藉。而现在…… 一声轻吟，马婉儿从迷糊中清醒了。 上官云有些自失的一笑，便去拿案上的雪花笺，“啊！”婉儿惊呼一声，伸手去夺，上官云久于沙场上的历练让他下意识地躲过，想到不妥，已是迟了。 上官云看那雪花笺上的文字，呆了。那纸上并未记录什么故事，纸上绫乱地写着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上官云。婉儿羞极，像怀chun少女被人撞破心迹，此前虽是心有灵犀，又哪里像纸上这么直白。 再来抢夺，一个踉跄，婉儿却撒了手，跌入上官云怀中。满地雪花笺像是无数jing巧的蝴蝶，每一个蝴蝶上都有一个名字——上官云…… 沉默，静谧…… 不知何时，两人才意识到，他们终于又相拥在一起。所有的隔阂如残冬的微雪消散，美好的回已像chunri繁花绽放。痴痴地双眸望穿ri月，他们彼此迷失，又互相忆起…… “婉儿。” “嗯。” “婉儿……” “嘤……” 上官云的眼睛再也离不开了，迷离的眼神，皓齿樱唇传递着娇羞的渴望。一种半带罪恶，更是爱怜的情感，让他猛地揽她在怀，深深地吻了下去…… 虽然，他在前世已经经历男人的洗礼，但上官云坚信这才是他人生的初吻，因为这一吻让他心疼…… “报——紧急军情！”与每一部蹩脚的故事相似，他们的美好被突然降临的变故打破了。当马婉儿从沉迷中醒转，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只是唇上的生疼，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做梦，她蹲去，拣起一张张纸片，正像拣拾自己心情。她只痛心自己除了守候竟不能帮他做些什么，她却不知，她已做了最重要的…… 报急的是杨之奇带去的人。 “……我们和杨参将进山后，已挑选那山间临水之处作为筑炉之处，一因如有需要矿石可从水路运出，一因我们以为可以借助水力做些事情……” “说说紧要的吧。”上官云打断了这位年青工匠的话，随即又鼓励地望了他一眼。 “哦！我们正要筑房的时候，忽然从山上林中冒出好多生黎，其中一个头人说我们在此处修筑，坏了黎家的脉气。” “杨大人便上前与他解释，哪知便被绑了起来。” “兄弟们要动手，被杨将军制止了。但后来，那些黎人来拆我们的营地，有两个兄弟与他们理论，被他们用弓箭shè中，生死不知！” “啊！怎么会生死不知？” “杨大人还是让大家不要抵抗！结果，上百弟兄都被捉住，我们几十人反应快些便要跑回来报信，中途走散，只有我们几人回来了！” “什么，干他娘的！发兵灭了他们！”鲁壮等人拍案而起。 “不行，杨之奇做的对。矿场我们一定要拿下，这事关兴明军大计，但不能乱了方寸。”上官云又对阎应元道：“阎公，营中按兵不动，为防意外，防务请多担待。” “鲁大哥，你持我将令，带水师一营从雷州海安所张衡处调兵三千，直接发往昌化县水面，听我号令行事。想来朝廷也当准了我统领琼州军务之议了，我们便顺势而为吧！” 众人依计行事，上官云不再迟疑，带了数十护卫和又找来当地向导，便乘船往昌化县去了。 杨之奇等人被这群黎人囚住，被押到一座镇子上，一路上众人稍不留心便会挨顿打，被关于囚室时，杨之奇看到好几个弟兄被打得遍体遴伤，只能心痛。在琼州登陆后，杨之奇单独就与琼州异族的交往给老营人做过交待，这也是上官云在纲要中单独提出的问题，比如尊重他们的风俗等等。但没想到这糊里糊涂地便被关押在这里了。 有兄弟报怨，当初若是还手，还能跑掉几个。更有人担心黎人会不会拿他们当菜吃。杨之奇只得劝慰大家，道按ri子计算，上官将军应当到琼州了。众人一听便不再言语，他们不相信杨之奇的话，但几乎无人怀疑上官云。 杨之奇叹息，自己是撒开脚丫子也赶不上靖难候了。杨之奇等人不知，因为自己这上百人被绑来的事，整个昌江寨子已经闹翻了。昌江寨中俱是黎人，按说祖上同是一宗。但到了这个时候，不少户已同仇雠了。 昌江寨黎家祖祠里，两群人正剑拔弩张。一个是以昌江黎峒长老满川为首的数十人，势力更大的是黎峒大户叫江蛮的。 “江蛮，你这是惹了祸事了！”满川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个当初力能伏虎的汉子，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此刻气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过是抓了几个汉人吗？有什么呀？”江蛮晃动着粗大的膀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几个！我看是上百个！”满川气极：“人家探矿炼铁自是有了昌化县的照会，哪要你来生事！” “他们坏了我黎寨的风水！”江蛮身后的一个满是纹身的年青人道。 “胡说，我们有黎母可以祭拜，有黎母河可以濯身。其它的山川，汉人自可去得。”满川挖苦道：“不曾琼州所有的山都有你家风水地不曾？” “哼，你个老东西，休管闲事！” “我还是黎峒的长老，你敢不听长老之言？” “哈哈哈”，众人一阵狂笑，“你个没牙的老虎，早该让位了！若不是我家老三看中你家黎清儿，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寨子里做稳交椅吗？” “你——你！”满川气极，可他门下乏人，只是仗着些余威平息事务罢了，今天终于发现天下早已变了。那些原先在他身后的人，已瞅清局势，换了阵营了。 “那些人，都是有来头的，如此妄为，拖累族人啊！”满川无奈，苍凉退出。 “老东西，你可知我们所为正是为黎人千秋！”尔后，又是众人的狂笑声。 满川回到家中，知道此事难以善终，他从江蛮的话音中已听出了yin谋的味道。略一思索，连忙唤来老管家，问道：“小清哪里去了？” “回老主人，小主人已到昌化去了，说是大头人的女儿回来了，正忙于招亲呢，她要去看看呢！” “嗬嗬——都是这么大了，想当初我为大人当护卫时，唉——”满川话说一半，又道：“明ri于我备一匹好马，我要到昌化去。” “唉！”老管家退下，眸子里闪了些异样的东西。走出屋后，便蹑手蹑脚地离开，穿过几道街巷，便来到了一个大宅子中。 宅子中，火光明亮，首座上坐的是一个面目枯瘦的中年黎人，江蛮在下面陪着说话。 “你断定那条矿脉能炼出好铁来？”那个中年人目光闪动。 “是的，我们也没想过竟有这处矿藏，我们待那些汉人动手筑台后，才动的手。”江蛮小心答道。 “好，那些汉人好生待着，我们还指望着他们给我们打铁铸炮呢。” “是的，我已将他们好生看管，绝不会出事儿。”江蛮又有些不安，道：“大人，我听闻这些人全是从一个什么老营出来的！我们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哼，你自然不知道明廷的局势，他们已自身难保了，正是大头领可以起事的时机！”定了定，中年人又道，“大事若成，头领说了，整个昌化都是你的！” “唉！谢大头领看重！”江蛮不再迟疑，眼中充满狂热。 “那老管家来了，”有人通报。 “快快带来！” 那管家小心翼翼地走入厅中，说：“主人，满川长老准备到昌化去！” “噢！”江蛮目光闪动，“确信是他要去昌化？” “是的。”管家小心答道。 “这个老东西要坏我们的大事！”江蛮目显狠毒之sè，“我今晚去除了他！” 那管家一听，吓得一哆嗦。那中年人见了，道：“这管家也累了，带下去歇息去吧！”两个黑衣人从后面亲出，道声“是”，便把那老管家带了出去。管家领了数两金子，笑眯眯走了，他里还在意主人的生死。 “盯着点这条狗，不要被反咬了！”江蛮吩咐，便有人应声出去了。 “这几ri，昌化那个老家伙最小的女儿选婿，大头领的三子也在其中。这时可别让满川坏了主人的大事儿！”中年人吩咐，“你待明ri让寨中人看到满川出去了，再让人于路上设伏。那个管家，也到明ri除了！别露出什么迹象。” “是，听大人吩咐！” 夜sè中，yin谋酿成，只等天明时发动了。 九十四章 黎冰儿的婚事 近午，昌化古道。 “嗒喏嗒哒”，急促的马蹄声中人们惊诧地望去，但见十数驾着黑sè骏马的矫健骑士飞奔而来。路旁人们连忙把身子向里缩了缩。 “娃儿——”一个老妇人近乎凄厉地呼声忽然响起。众人一看，见一幼童月兑离了妇人的掌控，正摇晃着小胳膊走在路zhongyāng，就要撞上急速驰来的骑士了。众人惊呼，一场惨剧不可避免了，有人转过头去，不忍睹即将发生的一切。 “咦——”马上骑士微带缰绳，马首微偏，鹏鸟般急速从战马上斜掠身体。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长身舒臂，已把那孩子揽在怀中。战马前冲数步缓边劲来，轻松跑回。骑士把孩子递于脸上惊悸未消的妇人，温声道：“没事了！”身后的十数骑带马提缰，战马唏厉嘶吼中，已如钉子般扎在原处，静穆而立。 “驾！”那名为首骑士，拔转马头往前路奔去，后面马队齐齐跟上，转眼便消失在古道弯处。留下无数猜想。 “我眼没看花吧！”有人惊叹。 “这群骑士一定是去赶黎南大首领家的纳婿会了。”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这样猜测。 “那也未必，他们没带礼物啊！”一个老人接到，“不过，真是了不起的勇士，好像是汉人吧！” “呵，你们可知我们黎大头领的母亲便是汉人，而她的夫人也是咱们琼州大户唐家的长女吧！”那名行脚商人接着吹嘘：“他们这次选婿可是无论黎汉的世家，都可以应选的。” “可不是，”一个路边的茶水摊主接道：“有三天了，这路上可都是黎家大户和汉人世家的子弟走过，我这小摊也沾了不少的光呢。” “那当然，你道他们为何如此热心？”那商人故作神秘：“黎大头领的财富加起来可以让黎母河断流，可是却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 “哦？”众人难得听到这些内幕消息，兴奋地俱来。 那商人见此，说得更带劲了，“你们道我如何知道这些？嘿，在下跟黎大头领的护院总管有些交情，这都是他说的！” “那黎大头领家中长女、次女俱嫁了，独独这个三女是他后续的唐家长女所生，据护院说生长得极美，最是聪明古怪，又受她母亲、外公家影响，娇宠无比啊。” “这还不算，此次嫁女，黎唐两家全体出动，官府中人也全到了。” “这也太……”一个小伙子，有点愤愤不平的意思了。 “怎么了？小伙子，就凭你吗？”行脚商人鄙视了这小伙子一眼，又道：“最是惊人的便是那三女儿的嫁妆了！那黎首领要把自己经营二十多年的黎人唯一的海商船队和船厂，那女孩的外公家要把唐家最大的山庄给她作嫁妆！” “哇——”众人便在这一惊一诧中，幻想着那是怎样一种富丽的生活。刚才路上的惊险已被他们忘却。若干年后，他们中若有人翻开《兴明军名将传记》这本书的话，或许会有人惊异，他们身边一闪而过的是一个怎样的风云人物。而那个被救孩子长大后他也绝难以回想到，那个在教科书上让他顶礼膜拜的人物竟实实在在地抱过他一回。 “我是在瑞金入的兴明军，因长于近战，又粗通些文墨，在雷州演武时被选入黑骑军侍卫。并有幸与上官元帅一起赴琼州，后因杨大将军被黎人擒住，便随元帅到昌化城营救。登陆后，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斥候军入昌江黎寨中去探听消息；我们这一路护卫元帅到昌化城中。此前，我一直以为上官元帅只是长于谋略，军中虽有他勇武过人的传闻，但我一直未能亲见，是以将信将疑，直到在前往昌化城的路上，他从马前抢救一个孩子的身手，让我发现我还得勤加练习。然而，更重要的是我对他深深地敬重之情便在那一刻萌发了。我见过他屠夫似的冷酷，现在才发现他那发自内心的对民众的关怀，而我也是个穷苦人出身。”——《兴明军名将传记#8226;陆小涛少将》 如果有人在昌化城中找不到县衙所在并不奇怪，但若要有人说找不到黎南黎大头领的府宅的话，众人才会真的感到惊异呢。路人只要告诉他，便找那最高的宅子便是。因为他四面的角楼比城台还高，那黎家堡经三代维修可谓是铜墙铁壁了，再加上常有黎兵五百驻守，人们常说“打得下昌化城，拿不下黎家堡”，这话绝非耸人听闻。万历年间，罗活、抱由黎民起事，其势甚炽，当地官兵为之周旋，不克，死伤惨重。后民乱波及昌化，黎南之父时为明廷参将，据堡而守，外敌数月不克，后终乱平。其后，黎南接任其父任黎峒参将，位居十八峒之首，平定纷争，戡平乱事，其威ri重。后与唐门大户结亲，即致力于行商、兴业，琼州黎人望族也不能及也。 这两ri，从昌化城往东南的街道可谓家家悬灯，户户结彩，盖因黎南之三女选婿，而这一条街近一半铺子均为他家所有。众人都把此视为五年内昌化未有之盛事。即便当初昌化县唐亮上任也没有这般风光，要知道那唐亮也是琼山唐门一族出身。 然而，这件征婚大事的主人公黎冰儿却未有这么开心。黎家堡前厅宾朋满座，歌舞弹唱，后花园中的众仆人们却是如大难临头了，自小小姐回来始，至少已有五个老妈子和十二个健仆被打翻在水中，真是没由来便发脾气啊，大家都怕什么时候自己会触到霉头。 其实，众人平时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小姐的，黎南家自从来了新夫人后，一切都倾向汉人的生活方式，仆人们更ziyou些，平时小小姐对他们还不错，自从跑了一个多月回来后，xing情大变了，有时一个人于池边格格地笑，有时又抓住人狠命地揣，弄得夫人寻死觅活的，要跟黎大头领拼命，说是他吓坏了女儿了。 结果唐家老太也上了门，众人最后商议，到了年岁还是要嫁人的。不过鉴于上次逃跑的教训，由老太太等人出马和黎南等人商议，毕竟上回那一招对这位身受汉家习俗影响的女孩儿是太过不适应了，她会唱山歌儿？听还差不多；不过汉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她好像也无效。众人最后议来议去，决定来个招亲大会选女婿算了，黎儿一听这倒很有趣，但一想到嫁人后，便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便心中一阵失落。还要犹豫，她母亲便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了，黎儿哪能想到名门出身的母亲也会这一招，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 “喂！那个谁呀，你到前面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给停了，吵死了！”小小姐又发火了。 “唉，唉，这就去！”一个家仆狼狈逃出，向前院奔去，跨出大门，溜了。谁敢真去叫停啊，前面宾朋满座，找老爷踢啊。 “哎！不怕爹爹言语责骂，却怕娘亲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啊！”黎冰儿一边埋怨着，一边恨恨地把身边的花朵儿柔碎，抛入园中水面。身后站着一个很是灵秀的女孩，正是那黎清儿。若是旁人从远处看去，但见偌大园子，假山亭榭，游鱼落花，水前两个娇艳女孩，可不正是最美的画图吗？哪里知道此刻人家正是愁万种呢？ “要么，黎清儿我再也把你带出去，去到中土看看，嗯，去到雷州找那个人！”黎冰儿怂恿身后的女孩。 “哪个人？”黎清儿笑道，“你这是心中有人了，待我向夫人禀报，便去许了人家，不是免了这烦心事了吗？” “好你个清儿，找打呀！”黎冰儿有点儿羞，倒不是真的生气了，“那个人是老大个官儿，他……他哪里会……唉，不说了！” “呀”，我们冰儿小姐这样的百里挑一的容貌，一捏便捏出水来的脸蛋儿，哪个男人不动心呢？说不准是他不敢说出来呢？”黎清儿半是调笑，半是怂恿。 黎冰儿听得这样的话，不禁模了模自己的脸蛋，心里就有些异样的感觉。对着水中影儿看，自己的确不错嘛？可一想到那个臭家伙老是喜欢把自己脸蛋拉得老长，就是一肚子气，他不知道我这便是书上说的吹弹得破的皮肤吗？下那么大的劲儿拉！ 可是，那个臭家伙现在还在雷州吗？嗬——嗬——现在我要是带着些家什就这样奔他去了，他会不会吃惊，嘴巴会不会张大可以塞下去两个鸡蛋？ “咯咯咯——”这略带得意的笑声，让黎清儿吃了一大惊，“黎冰儿，冰儿？唉呀，不是气傻了吧！” “你才气傻了呢？”黎冰一拉黎清儿，道：“你得给我出主意，我要逃出去！” “啊？”黎清儿急道：“又要逃？今ri府中来了这多客人，你爹脸可丢光了！” “不行，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黎冰儿本来还好些，可一想到那家伙坏坏的笑，便再也坐不住了，她觉得看到那家伙吃惊的样子是比选婿要重要多了。” “可是，冰儿”，黎清儿劝道：“你哪里出得了这个园子。” 黎冰儿环视园子一圈，长叹一口气，瘫坐于榭上。 “今ri是选婿，又不是成亲，你担心什么？” “唉，清儿你不知道，想起那个家伙，我便想要去逗弄他呢！” “你说的那个家伙到底是谁呀？”黎清儿还是忍不住又问。 “好吧，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他叫上……嘻……他是当今皇上封的靖难伯！你可不知他多厉害，又多有趣，你出主意帮我逃出去，我带着你去投奔他！” “啐！靖……难伯伯，那得有多老，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爱好！”黎清儿可真不知靖难伯伯是多大的官儿，“他有趣？” “嗯，是可爱吧！”黎冰儿歪着脑袋痴痴地说道。 如果上官云知道这两个丁点大的女儿把他当小可爱来谈论，不知会作何感想。不过此时的上官云在众侍卫的眼中真是越发可爱了，因为他正在表演高难度动作——跳竹竿舞！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谢谢朋友们的支持,如有好的建议,请在书评区发表啊! ; 九十五章 误会 此前，上官云一行十数人快马加鞭，未过午时，即抵达昌化县城。进入城中，便觉今ri城中气氛有些奇怪，但哪有心思打听这些。待上官云等人来到县衙，因此地不是自己治所，又要请人办事，自己这个靖难伯，也只能送上拜帖在门口等候。门中小吏虽不知这一段广州的变故，但见来者是雷州府的总领军政的军门，又是伯爷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回禀说唐县令到黎大头领家中去了。上官云等人还未询问，那小吏只说黎南是琼州黎峒的头人，朝廷上也授参将职，这天是他家的女儿选婿，县令也去了。 上官云听毕心中倒是惊奇，他想起小丫头以前说起过的黎人风俗，倒没想到还有公开纳婿这类事情。又一想这倒是个机缘，他原便是想通过本地县令来找当地黎峒头领解决这个问题，便带着一干侍卫往黎南府上赶来。 来到黎府外面，上官云才知这个黎大头领真不简单，看这黎家堡的气势，便知果然是个有份量的人物。便与众人道：“我们这是求人办事，黎人风俗咱们又不是很清楚。行事都要小心，切莫因为看稀奇误了大事。” 见主将态度严肃，众人连忙收敛了一些，齐声应“是！” 上官云又回首对那两个向导说道：“如果有什么不合理之处，还请指点。” 两人见上官云以一官长身份如此态度，自是非常感激，其中一人道：“黎家十八峒，最是尊贵的便是黎南大头领，如能得他说话，问题自然好办。但黎南头领为女儿选婿之事，我们倒并未听说。其家中情况，我们只听说他家大业大，是琼岛首富，其它并不知晓。” “那便小心些行事好了，我们笑脸求人，总要注意些的。”上官云再三叮嘱，因为打算要在琼州长期立足，和黎民交往自然要慎重。 众人便将马匹、武器交于几名护卫看管，约定联系办法，便簇拥着上官云向黎家堡大门走去…… 黎由今天穿着一身合体黎家男装，头缠红布，穿无领的对襟上衣，下穿前后两幅布的“吊檐”，全是银线走的边，玉石结的钮儿，也算是黎汉合璧了。身为黎府总管，主人又把这样大的事交于他cāo劳，本来按黎家的待客之道，主人应当亲迎的，但一来黎南身份与别家不同，二来世家的青年俊杰已经大部分入席了，所以便由他代替主人于门前张罗，看到众人艳羡而恭敬的神态，他自然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午时便要开宴，也算是选婿开始吧。黎由心道，只怕该来的早来了，他见最大的陵水王家、喃唠黎家、陶家坠、母葵、母赞等峒头人的公子都早早来了，还有不少黎人富户，约模有五十多家；汉人也来了些，但几个汉人望族子弟并不多，只有感恩李家、会同赵家、琼山陈家来了，像那琼州唐家、儋州苏家因和老爷有旧都是来观礼的。黎由应当算是汉化较彻底的家奴了，他很仰慕汉家的生活，但由今天可知，即使这样的黎人望族，也未能获得那些汉人世家的认同，他有些愤恨，也有些儿遗憾。三小姐是多么美丽的人儿，嫁妆又是那么丰厚，啧啧！ 黎总管正在这自哀自怜，便见下仆阿峒飞也般奔来送上拜帖，阿生小心翼翼捧着托盘走来。“还有人来？”他漫不经心打开拜帖，扫了一眼，猛然瞳孔放大，一个激凌，便手捧帖子又他细看过一遍，嘴唇抖动一时不知说什么了。连忙小心揭开托盘，见盘里放着一个银把火铳，古朴厚重。这样的礼物真叫他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惊叹，果然是将门出身啊！ 黎由再抬头，见阿峒正领着一群人往里来呢！见那一群人俱是英气逼人，那居中的年青人身着蓝布长衫便服，却掩不住不凡之气，面若温玉，笑若chun风，正要抱拳给他施礼。那黎由看人识骨可是一流，一招面便见这年青人的气度便是黎大头人也不过如此。 黎由兴奋之极，已扯着嗓子高声通报：“大明天子行营护卫，兴明军总兵官，节制雷州府军门，兴民老营安置使，兴明伯之高足上官云公子前来黎府选婿——”这声音拉得老长，这便是要里面的人都听到了，那正往里进的世家公子哥俱被这一长串的头衔给惊懵了。何况还有人配合，进行双语通报呢。 “哪来的兴明伯之子？” “总兵官之子？” “行营护卫军门之子？” “琼州哪来这样的大官？莫不冒充的吧？” “你看那人和身后的人像是冒充的吗？” 众人这面议论纷纷，七嘴八舌。那兴明伯的“公子”可不干了！闹了个大红脸，“管家，本官不是！”“唉，错啦！”那公子哥便往后面人群中求援，哪知那群人视若未见。 那黎由一脸的兴奋，哪能听清这位公子在说些什么。 “鸣炮，起歌，摆舞，置酒，迎贵客！”管家喊完，早一闪身把这“兴明伯公子”让了出去。 “咚——咚——咚——”三声礼炮响，奏乐声起，两排盛装少女已唱着歌儿迎了过来，花香飞舞，那“兴明伯公子”被圈入众少女拉起的圈中，圈中人尴尬无比，那随来的人却笑容满面，乐意之至。 “喂，我们这不是至将军于险境？”一个青年小声道。 “傻啊，你看这像是险境吗”另外几个满不在乎地说。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他们可不敢轻易举动，以免不可收拾。 “喂！你们看，更好看的又来了！”一个青年叫道。 “啧啧啧，没想到将军还有这一手，看健步如飞，很是自如嘛！” “嘿，嘿，那便是我们黎家独有的竹竿迎宾哪！” “噢！比绊马索可怕多了！将军果然全才！”众人这下真是敬重到极点了。 “咯啪啪，咯呼啪啪，啪啪啪咯！” 少女围成的圈里，十数支竹竿有节奏的跳来荡去，上面有两个曼妙的人影在有节奏的跳动，一个明眸娇艳的少女，手中牵着的那位青布蓝衫的年青公子不是上官云还有谁，此刻的上官云真是怒也不是喜也不是，他只想冲那个正笑得满脸花的管家来两个封眼拳，打得他娘都认不出来。他料到这误会越来越深了，现在到这地步了，眼见人家把自己当贵宾看，如果否认的话，只怕这次昌化之行全毁在这件事上了。 “真没料到，真没料到，这真是个难得佳偶啊！”那黎由一面啧啧称赞，一面暗暗称奇，他不过是以黎家最高礼节来迎接这位公子，他只是伸手示意，哪知那“兴明伯公 子”会错意，竟自顾与众女舞了起来，如此身份的汉家公子竟会跳这种竹竿舞，这可真是太给黎家面子了。 “这黎人迎客的规矩真是有趣啊，好在前世与驻地边民联欢时，自己在上面耍过几回，否则今天糗大了！”上官云一面跳着，一面在心中暗自得意，他哪里知道人家并没有一定要他跳竹竿舞，否则还不气爆了。再看身边那一干下属，正得意洋洋笑咪咪看着他呢，当下童心大起，对身边领舞的少女，招手示意。那少女甚是机灵，虽不全懂汉家话，但立刻领会了上官云的意思。一挥手，十来名少女，花蝴蝶般飞过去，把惊呆了的大木鸡一样的陆中涛等人带入了竹竿舞队中，身边是美艳的黎家女子，脚下是啪啪跳动的青青翠竹，这些百战老兵一时手忙脚乱，丑态百出。真是痛并快乐着，倒不知该是埋怨还是感谢将军的这一损招了。在以后的很多艰难时刻，这群老兵都会忆起那次黎堡之行，那是他们征战一生的岁月中难得的一次经历。 而上官云终于走出长长的竹竿阵中，便这一刻，脸上已沁出了汗，又一黎家少女已递过细细的青竹，上官云接过，含在口中，对着那捧过的酒缸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一股带着浓浓青竹香味的米酒流放喉中，畅快无比。 “好酒！”上官云发自内心的称赞迎来了众人的热情的欢笑，他被这种淳朴的热情感动了。至此，他只能听那位管家摆布了。 走至厅前，一位黎家老妇在众人的吹呼声中持一长竹叶迎上来，对上官云额前轻点，额上至眉间已画了一道白sè的波纹，至此礼毕，这已是对一个汉人的最高认同了。上官云不知道，他们享受到的是这峒黎人对汉人的最高礼节，因为他们齐跳竹竿舞的行为，已让所有黎人对他们报以好感，因为当时不少汉家人是把这些当成有辱斯文来看的。 上官云这一行人的到来，彻底惊动了先前进入的世家子弟们，见黎家用如此高的礼节迎接上官云等人，已有人心中不满，但黎人自古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又能如何？ 在人群簇拥下走入前厅的上官云等人并未注意，角落里一双俊美却又yin鸷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他，寒光一闪，转瞬消失。 “三家主，这个汉人会不会坏我们大事？”角落里一个人对身旁一位英俊公子道。 “哼，这帮子管家下人没见识，没落王朝的一个官宦子弟能有几分本事？”那英俊公子压底声音，“北面传来的消息，明廷就要亡了，你以为这身份对黎南家来说有什么份量。” “如若他真的碍眼，出了黎府便是他的末ri！”那青年说完又若无其事地与周围人谈笑，好一派翩翩公子的风范，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此人正是凌水峒王家的三公子，此来，他已抱定要当上黎南的女婿，因为黎南家的一切对于他们的大事太重要了。 ; 九十六章 澜起 上官云等人被带入前厅落座，此时厅中已是济济一堂。上官云身边只有武虎在身旁，还有一名黎人向导，其余护卫已被领入旁厅入席。上官云这才有时间稍微打量一下这座大厅，这座大厅高旷气派，顶篷雕绘黎人风俗画和传说故事，神秘中不失典雅；堂中既有汉家屏风又有黎俗锦绣，满眼富丽。 引起上官云注意的是两侧榔柱上题写的对联，其中一联书“上感天恩泽黎家百福，勿望民生献肝胆忠心。”落款竟然是海瑞的名号。望着这充满劝诫之言的对联，上官云肃然起敬，海忠介离世已有六十余年了，可见这黎南一家是根深叶茂了。他不禁饶有兴味地看第二副对联，“琼海生波看我风云不动，守拙园田莫忘忠义传家”，这一副对联看墨sè应当是近ri写成，没有落款，字体端方中却有些柔媚，上官云心中奇道，这分明是一个女子手笔，对联的内容放在这儿却真是有些意思了。 上官云在玩赏着对联，倒没有注意，后堂中却有一双俏美温和的眸子在半是好奇半是审视地上下打量着自己。那眸子的主人正是黎夫人，她此刻于厅后花间一角正是在打量着厅中众人。她巡视一圈，便平身坐好，吩咐道：“去叫黎管家来！” 管家黎由可谓人逢喜事jing神爽，安顿好厅中一切，穿花蝴蝶似的黎家婢女便忙着献上汉黎美食。闻听夫人唤他，连忙小跑到花厅。 “管家，那厅中左角的是便是老爷说的王家公子？”黎夫人柔声问道。 “是，他便是陵水王家，其富丽恐仅不及咱黎家了。”黎由殷勤答道。 “面相倒是不错。” “那往边一点便是感恩李家孩子？” “是！” “倒也温和大方。”黎夫人满意点头。 “那与我唐家侄儿谈笑的是……” “哦，是琼山的陈家，便是那一门三进士的陈家！” “哦，晓的，他家长兄便是与我家弟弟同时中举的！” “是的。”黎由小心答道，对这位温润美丽的夫人，他可是有些儿畏惧的，夫人理财管家可是一把好手，老爷的半个襄助啊。 “那儿，”黎夫人用手透过花窗遥指，“那位面貌健硕的青年，倒有一番旁人难及的气度。只是年岁长了些……” “夫人，他便是方才通报的大明总兵官，节制雷州府军门，兴民老营安置使，兴明伯的公子上官云！” “嗯，雷州？”黎夫人眉头微皱，“那黎海的船队还没从广州回来吗？” “还有一两ri便到了，夫人。” “好了，你去前面好生接待吧！” 黎由离开了。只余黎夫人一人于花厅思索良久，叹息道：“好一个汉家青年，只是这大明，唉……”几下掂量，她似乎已经有了决断了。 前面众人入席后，便见一个体形健硕的大汉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那领头之人便是黎南黎大头领，他着的也是黎人服装，身后人却有汉有黎，但均气势不凡，想来便是本地的头面人物了。上官云看他方面短须，身板高壮，顾盼间气度压人，心中暗道，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当得这个黎家大头领。 “各位佳宾远道而来，令黎府生辉！”黎南施礼，又道：“今ri俊杰云集，黎府也略尽心意，离开黎府时备黄金百两作为仪程，还请不要责怪黎南的唐突啊！”言罢哈哈笑道，声音豪迈之极。因为是黎语，上官云等人是待身边向导翻译才能听懂，只怕厅中人也只有上官云和身边护卫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了。 “请酒！”黎南举杯邀请，大家齐呼响应。开席了，众人举杯邀朋，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上官云已打定主意，是准备落选了。上官云是何等jing觉，方才第一次时他没有觉察，后来他已注意到后厅中有人观望。上官云并没有自恋到以为一定是在看他，但他心中暗忖，只怕选婿已经开始了。拿定主意但放浪形骇，瞄准那黎家美食、特产，饕餮而食。同桌其余客人俱被惊呆了，这哪里是富家子，分明是逃灾难民，同桌的武虎见主帅如此，他当然不会放过这美食当前的机会，尤其是那些充满黎家特sè的菜肴，吃得那个痛快！一时座中窃窃私语，不少世家公子已有些鄙夷不屑了。 方才黎南只注意了其他几个旺族人家的子弟，此时见厅中人俱指点上官云这一桌，才发现这有趣的一幕，他本是酒月兑之人，娶了新夫人后倒是被汉家的礼节所缚，甚觉得不自在。这是上官云等人的吃态，很是喜欢。便于同桌诸人招呼一声，拎了一条竹包烤熟肉，大步来到上官云这一桌。 高声道用汉家话儿道：“好个汉家男儿，平ri夫人管束，今ri有客，却有机会像你这般痛快了！”说罢，坐于上官云对面。众人听他于厅堂上话家中事，俱低声笑了。那后厅的黎夫人玉面飞红，气得一跺脚，“这个黑汉儿，恁地不分场合！” “好，黎大头领果然英雄不拘小节！上官云便陪你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上官云见他如此豪爽心中喜欢，又见这是一难得的亲近机会，当然乐意奉陪！ “好一个大声吃肉，大口喝酒！”黎南见上官云如此对路，更是高兴，自己咬了一口手中鹿肉，便又递于上官云。上官云接过，大吃大嚼，喊声“好！”，举起青竹酒碗，仰脖干了一杯，直觉得喉似火烧，热血沸腾！连呼“痛快，痛快！” 众人瞠目结舌，哪想到这么愚鲁的一个小子能得大头领亲近，后悔不及。而那角落里的王家公子，目光更加yin毒。 宴饮高cháo中，黎南被请到花厅中。 “你倒好，今ri是为女选婿，还是请友痛饮？”黎夫人责问道。 “呃！”黎南打了酒嗝，嘿嘿笑道：“当然是选婿，一切但凭夫人作主！” “真由我作主？” “当然，”黎南肯定道，随即又说：“不过，那个汉家小伙子不错啊，与夫人相中的几个本比，好像还略胜一些呢，看他身形，也好像有武艺在身的。” “你呀，你知他是谁？” “我怎的不知，管家提起过，说他是明总兵官、靖难伯的公子！”黎南思忖道：“刚才忘形了，这倒有些不好！唉，大明现在风雨飘摇，我虽为明臣，唉……” “如是迟两天，我们的船回来了倒好打听些这靖难伯的消息，我们还不知人家的端的，你还敢轻易……” “这倒是，唉，我只是和他喝了两碗酒，喜他这样的脾气！”黎南大手一挥道：“你若不中意，便辞了人家便是了！” “唉！妾身也是为难。”黎夫人道：“虽面相不如王家、李家的好，虽年岁长些，但那气度不是他们能及的，就是这出身和来路……再看看吧” 上官云根据前世影视剧上的经验，以为这公开择婿定然是过五关斩六将的考较，却不想除了他这个异数，其他人的情况大致都模清了，只不过是相相面而矣。午饭毕，管家即宣布，“请陵水王家、黎水朵家、感恩李家、琼山陈家、雷州府上官公子进中堂说话。其余各家已于厅前备程仪黄金百两，敬请笑纳。”瞧这事办的，张口闭口都不提选婿的事情，众人都有情面，都有收获，即使有人失落离去，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上官云心中苦笑，就这么入围了？他摆着那鲁莽的样子，反而让家主喜欢上了？如果此时他敢说他不是来参与选婿的，后果如何是可以料知的。 众人入座中堂，各个见礼，却见那些头面人物已等在那儿了。那居中之人，着七品文官朝服，正是昌化县令唐亮。那唐亮咳嗽一声，用官话问道：“今ri众英杰济济一堂，方才我和几位老先正在谈论，当今之时局。不知各位有何见教？”这样出题，不仅是考查各人见解，也心存考查汉家话的本领了。 众人哑然，没想到他竟出个这样的题目考较。大家哪里知道黎南的心思，眼见长女、二女所嫁倒都是如意的郎君，大的长于理财，二的倒也是族中少见的勇士，然而，眼见黎家却无人能承继他的衣钵，这让他对三女寄望颇多。所谓实时务者为俊杰，国事将乱，虽地处一隅，他并非耳目全无之人，倒也知道些大局。是以今天便示意唐亮出这样的题目考较。 “在下陵水王黎，虽不常在外走动，倒也听家父兄长们谈到当今之局势。我朝自太祖皇上至今已行运数百年，然后代子孙未能守业强国，以致jiān臣当道，民不聊生，满人入侵，一下běijing，二下南京，而今清军已挥师湖广，兵下福建，大好江山已去其大半，只余小朝廷四处飘泊，如疾风之豆灯，汪洋之孤舟。从汉至今，我们黎家向来以黎治黎，自成一体。而今之势当求自保生民，免遭涂炭！”说完，那王黎回县座前，长舒一口气。目光巡视一圈，心中有些得意。 唐县令面sè变了几变，他毕竟是大明之臣，又是汉人出身，心中定然是慨然愤然。心知出了这样的题目便会碰着这样的回答，但一想国事如此，又能如何？一时心中茫然。 黎南听完，暗自点头，眼前为之一亮，这也是他心中之念想啊。虽挂着明朝参将职，但他首先考虑的是黎人的利益，他对明廷并无特别的好感，至于以前平定叛乱，实在是家族利益受到侵害，而叛军行人神共愤之事太多所至。 “王兄所言极是，朵某没有这样的见解，但王兄黎人自保一言的确深入人心！”说话的是朵家公子，这已是甘拜下风的意思了。 “不才，感恩李臣，王公子所言在下不敢苟同。想那建奴乃是蛮夷小族，竟敢向我大汉王朝挥兵屠戮，我等自当同心，以死……以死报国尔！”李公子显然已被王黎的话气极了，话说到这儿，脸sè通红。上官云好感顿生，但也知此言不妙。 “在李公子眼里我们黎家也是蛮夷小族吧！”一旁的黎水寨朵拱出言相讥。言罢眼神往王黎一瞟，便是这一闪的动作哪能逃得了上官云的眼睛，他心中冷笑，果然有鬼。 “不是，不是，自然是一家！”李臣已是面如重枣，他自知失言，又见黎南等人瞟来的眼sè，果然不善，一时大汗满头。 “在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外面之事绝少知之，自愧不如！”那陈公子见王臣等人如此霸道，又见黎南等人神情有变，自知难以应付当前局面，只有愤懑地闭嘴了。 “上官公子以为如何？”竟又是那朵拱出头说话。大厅温度陡降，众人都目视上官云，等着他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