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美井》 第1章 回家 马车在乡间的道路上行驶的飞快,此刻清晨的薄雾尚且笼罩大地上,春日的暖阳刚刚升起,透过薄雾散发着柔和的金光,路边高大的杨树在晨风的吹拂下,柔嫩的树叶子像是在拍巴掌,哗啦啦的作响。

远处村落里,炊烟袅袅的上升,路旁的田地里,已经有勤快的庄稼人戴了草帽下田劳作,干净的空气里弥漫着花朵和泥土的芬芳。

冬宝老老实实的坐在马车里,呆呆的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园风光。倘若是之前,她做梦都想生活在这么干净宁谧的乡村里,远离让人厌烦的都市,来享受悠然的田园生活,然而自她莫名其妙来到古代,穿越到这个叫宋冬凝,小名冬宝的小女孩后,她神经就处在混乱之中了,已经顾不上去享受憧憬她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了。

她为什么会穿越到宋冬宝身上她不知道,但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年仅十岁的宋冬宝小姑娘确实已经死了,准确的来说,是过度害怕,吓死的。除了留给她一些记忆,冬宝小姑娘走的悄无声息,甚至马车前头赶车的陈牙子,都不知道车里的小姑娘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理了一天的功夫,冬宝才理清楚了脑袋中纷繁复杂的头绪。宋冬宝为了帮家里还债,到城里的大户王家做丫鬟,因为签的是活契,只能做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被分到厨房里干活。昨天是小姑娘到王家的第一天,换上王家给粗使丫鬟穿的蓝粗布衣裳,刚被人领到院子门口,就看到一群丫鬟捧着花盆什么的鱼贯入了主子们住的内院。

这天是王家宴请亲戚的日子,按理说冬宝这样的粗使丫鬟是没资格进入内院的,然而搬花的丫鬟人手不够,管事媳妇恰好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冬宝,便叫她过来干活。冬宝不敢不听话,跟在最后面小心翼翼的搬着手里沉重的花盆进了内院。

进入到雕栏画栋的内院后,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丫头更拘谨胆怯了,放下花盆后低头跟在别人身后准备出去,就听到旁边有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不客气的喊:“哎,站住!说你呢!耳朵聋啦?就是那个穿蓝衣服的!”

冬宝压根没想到是在叫她,直到旁边的丫鬟拉住了她,她才意识到那个声音是在叫她,左右看了眼,貌似整个院子就她一个穿蓝衣服的。

叫住她的是个穿白色锦袍的小公子,头戴一顶小巧的金冠,束着镶着碎玉的腰带,脚下一双黑色羊皮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唇红齿白,细腻白皙的脸,精雕细琢的五官,背着手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少年,同他身后的几个小跟班一起,笑的不怀好意。

贵气小公子对面的男孩模样要大一些,却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身蓝棉布斜襟袍子,袍子浆洗的干净笔挺,在冬宝看来,他已经穿的极好了,就是村长家的儿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然而和对面的小少爷比起来,就差远了。

冬宝抖抖索索的站在那里,低着头,吓的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怕的要死。把她介绍进王府做事的陈牙子千叮咛万嘱咐,她只是个干粗活的,不能进内院,现在她不听话,进了内院,被主子发现了,闯大祸了!

蓝布袍子的小哥儿显然是气的不轻,抿着唇站在那里看着对面一群笑的没个正形的公子哥儿们,手也握成了拳头。

“你生什么气啊?”漂亮小公子轻飘飘的开口了,眼里全是轻视,“我这也是好意,看你身边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大家都是亲戚,我也不忍心看你们潦倒成这样,这丫头……”小公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瞧着和你真是有缘,连衣服颜色儿都一模一样,做个人情赏给你当房里人吧!”

高大的少年胸膛起伏了半晌,才冷着一张脸,抱拳说道:“多谢王公子好意,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大踏步离去。

小公子原本是想好好羞辱下那高大的少年的,他知道穿蓝布衣服的是王家最低等的粗使丫鬟,拿粗使丫鬟给他当通房丫头,足够侮辱他了,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敢不给他面子。当下看着那少年远去的背影小公子就暴跳如雷了,见冬宝还抖抖索索的站在那里,小公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骂道:“把她给小爷撵出去!笨手笨脚的东西,看着就碍眼!”

小主子发了话,那人肯定是不能再留了,不过是个粗使丫鬟,哪个人牙子领来的,就再领回去罢了。

冬宝被人拖出内院,带到她最初进王府待的后门时,终于哭出声来了,吓的完全不知所措。管事看她哭的可怜,带她进来的陈牙子已经走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领她走,就好心给了她两个冷馒头,让她在厨房后面的柴房里待了一夜,等第二天一早陈牙子再来时,冬宝就得打哪来回哪去。

也许在现代来的冬宝看来这不算什么,她不过是一条无辜被殃及的池鱼,可对于长这么大,连村子都很少出去,胆小怯懦的宋冬宝来说,被撵回家无疑是天塌下来一样严重。恐惧和惊吓让她入夜便发起了高烧,没有撑多久就去了,几乎是同时,新的灵魂掌控了她的身体。

新来的冬宝很郁闷,相当的郁闷,整理了下前任留给她的记忆,她才发现,怪不得小冬宝被活活吓死了,要她摊上这么一个家,她也只求早死早超生。

她只不过是现代社会普通的上班族,累死累活一天躺到床上,怀念起小时候的田园生活,她从小到大许过那么多愿望,没一个成真的,等她睡一觉醒来就傻眼了,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朝代,成了农家柴禾妞宋冬凝,小名冬宝。

陈牙子领走了已经换了内芯的宋冬宝,他和冬宝算是半个老乡,常在冬宝家那块做生意。冬宝在王府做了一天的丫鬟,又重新回到了她在塔沟集的家。

马车是陈牙子专门用来拉人卖到城里的大户人家的,破旧的厉害,四处灌着风,虽然是春日里的天气,冬宝仍然被灌进来的冷风吹的手脚冰凉。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才缓缓的停了下来,陈牙子稳住了马,从马车前头跳了下来,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对冬宝说道:“到家了,下车吧。”

人牙子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一次荐的人不好,主人家下次就不要你的人了。陈牙子自诩自己是块金字招牌,经他手介绍的丫鬟小厮什么的,主人家都是满意的,冬宝是第一个被“退货”的,这让陈牙子脸上无光,当初他是看小姑娘干净整齐,眉眼周正,身世又可怜,才肯荐她进王家的,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城里的大户就那么几家,互通有无消息灵通的很,一家不满意别家自然也都知道了,陈牙子也怕因为冬宝,坏了他的生意。

然而看着马车里的小姑娘,那么小就没了爹,又要当丫鬟给家里还债,是个可怜人。他想开口骂两句也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陈牙子拉着冬宝下了马车。

马车停的地方是村口,河边一排洗衣服的女人,听到马车的声音纷纷抬起头往马车这边看。

陈牙子指着那群女人对冬宝说道:“去吧,你娘在那呢。”

冬宝迟疑着不敢迈步,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具身体的亲人。

见她这样子,陈牙子以为是小丫头没挣到钱反而被撵回家害怕,怕被家里人打骂,怜悯之下,陈牙子低声说道:“回家跟你奶好好说说,啥事都顺着她,别惹她生气啊!去吧!”

冬宝被陈牙子推着往前走了两步,心里一横,迈开步子往前走,她在这里除了塔沟集的家外根本无处可去,倘若不回家,十岁的她只能去当乞丐要饭了。

等冬宝走近了,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们也认出了她。其中一个大姑娘连忙推了推旁边低头用力捶打衣服的妇人,惊叫道:“秀才婶子,那不是你家冬宝么!”

捶打衣服的妇人这才抬起了头,神色麻木的往冬宝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站了起来,手里的捣衣棍子也掉到了地上,往冬宝这边奔了过来。

等到冬宝跟前,妇人一把抓住了冬宝的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急急的叫道:“冬宝?真是你!你咋回来了?”

冬宝看着面前憔悴的妇人,一声“娘”憋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口。

旁边的陈牙子走了过来,对妇人小声说道:“宋大嫂子,真是对不住,王家突然不缺丫鬟了,我就领冬宝……”

话音未落,冬宝就听到一声厉喝,“咋回事?到底是咋回事?”通往村口的路上,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挥舞着手里的烧火棍,气势汹汹的往她这边走,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吃了。

冬宝记起来了,这老太太就是她的奶奶宋老太太黄氏。

第2章 洗衣 黄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厉害嘴,两张薄薄的嘴皮子一张一合,几句话就能把人骂的狗血淋头,恨不得跳河去死,曾有一次黄氏发现地头有两棵萝卜被人拔了,剩下两个洞留在地里,黄氏勃然大怒,居然有人不长眼偷东西偷到她地头上了,扯着嘹亮的嗓子在地头上不带重样的骂了一上午。

最后偷萝卜的人被骂的挺不住了,是村西头的葛老太,惯喜欢占人便宜,顺东家两把柴火,拿西家两棵葱的,葛老太自认自己骂功也是相当了得,站出来跟黄氏对骂,然而交“口”数个回合后,葛老太铩羽而归,被骂的几天没敢出门。

自此,黄氏奠定了她在塔沟集“第一骂神”的地位。那几天村里人耳朵里都在嗡嗡响,黄氏和葛老太两人高亢尖利的嗓音绕梁不绝,余音袅袅。

冬宝听到黄氏的声音后脑子一麻,同时也察觉到拉着她的母亲的手紧了紧。宋家当家作主的是黄氏,决定送她去大户人家“打工”赚钱还债的也是黄氏,如今钱没赚到,人却回来了,可想而知黄氏的心情如何了。

陈牙子看了眼宋大嫂子和冬宝,先迎上前一步,对瘦巴巴的黄氏笑道:“大婶子,这事说来是我的不是,人家王家粗使丫鬟招够了,我这只能领着冬宝回来了。”

听陈牙子这么说,冬宝对他倒是生出了几分感激,她一个生于现代社会的人,对于干买卖人口这种勾当的牙子自然喜欢不起来,然而这陈牙子倒不是个坏人,他大可以愤慨的指责冬宝不守规矩,惹恼了贵人丢掉了工作,不过如果是这样,只怕黄氏要将怒火发到自己身上了,村里人对自己也会有风言风语。从开始进村,他的说辞一直是王家下人招满了,不需要她了,保全了她这个小姑娘的名声。

黄氏撇着嘴看了眼冬宝和宋大嫂子,敲了敲手边的棍子,示意冬宝和宋大嫂子站一边去,别碍着她和陈牙子说话,黄瘦的脸上不满至极,“陈牙子,我可记得你前两天的话,你说人家王家招粗使丫鬟,拍着胸脯保证冬宝去了能上工挣钱,现在钱没挣到,人你又领回来了,你说咋办?”

要是一般人,听黄氏这近乎于讹人的话,肯定要气的和黄氏吵,然而陈牙子走街串户,靠的就是和气生财,当下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说道:“婶子,这事怪我。咱两家的交情摆在那里,不用您说,等下次我再来,保证给冬宝再荐一个工,比这回王家还好!”

黄氏不满的眯起了眼睛,她又不是傻子,整个宋家都是她在当家作主,陈牙子这分明就是敷衍她的话,谁知道他下次来是猴年马月了,陈牙子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牙子,他都荐不到工,莫非真是签活契的丫鬟不好找活干?

“那王家还要不要签死契的丫头?”黄氏问道。

一旁低头站着的宋大嫂子一听,立刻抬起头看向了黄氏,扑通跪到了地上,颤抖着声音求道;“娘,咱不是说好了,冬宝只签活契不签死契的吗?冬宝……冬宝她爹就冬宝这么一个闺女啊娘!”说着说着,宋大嫂子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到伤心处,上气不接下气的低声哭道:“娘,冬宝她爹才走了一个月啊!冬宝还跟人家定了亲,您咋也不能卖了您孙女啊!”

说起死去的大儿子,黄氏眼圈也红了,用力的敲了敲手里的棍子,骂道:“你干啥你?你还想翻天吧你!当着外人的面想干啥?是不是看我儿子没了你就泛那花花肠子心思了?我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还有脸说,我儿子就一个闺女,连个摔盆扶灵的人都没有赖谁?生个啥不好生个命凶的母老虎,你个不下蛋的鸡!滚回家里去!”

宋大嫂子慌忙抹了把脸,拉着冬宝就往家走,走的极快,冬宝只看到宋大嫂子破了脚趾的两只鞋在她眼前大踏步的往前走,含着极大的羞愤和悲痛,卑微的怕人看到一般。

等走到家门口,宋大嫂子才猛然想了起来,自己先前出来洗衣服,衣服还留在河边没拿回来,“冬宝,你先回去,我去洗完衣裳就回来。”

“又洗二婶的衣裳啊?”冬宝问道。

宋大嫂子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冬宝一把拉住了她,“娘……”喊第一声出来后,冬宝就觉得顺畅了许多,“你把衣裳拿回来就行,别给她洗了,她有手有脚,又有闺女,凭啥老欺负你让你给她洗衣裳?”

二婶的大闺女招娣,比她还大上两岁,农家十二岁的女孩,早就是一个劳力了,给自己母亲洗个衣裳根本不算什么。

“小声点。”宋大嫂子急忙说道,看了眼院子里并无动静,才叹了口气说道:“冬宝乖,别乱说话,你二婶……她不是怀毛毛了么,她要洗的衣裳也不多,娘也是顺便的事。”

怀毛毛是塔沟集的土话,意思是怀孕了,肚子里有宝宝了。

冬宝抿了抿唇,刚开春的天气,河里的水还是冰冷刺骨的,洗个衣裳手能冻掉一层皮,哪是什么顺便的事,她就没见过有比冬宝二婶更娇贵的农家媳妇,自己不动手,也舍不得亲闺女动手,可着劲的欺负大嫂子。

二婶生了大毛和二毛两个儿子,自认自己是老宋家头一号功臣,现如今又怀了第四个孩子,刚一怀上就什么活都不干了,连洗私密衣服的活都推给了宋大嫂子。黄氏眼里只有儿子和孙子,对于给她生了两个孙子,马上要生第三个孙子的二婶也高看一眼。

要是原样给她把衣裳拿回来,二婶就要闹,黄氏肯定不会不管,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们。

“那你就把衣裳在河里涮一涮,捞上来就行了。”冬宝贴着宋大嫂子耳朵说道,“别可着劲给她洗,等她问起来,我有法子对付她,到时候奶也说不出个啥来。”

宋大嫂子鼻子一酸,忍了许久才忍下了要掉出来的眼泪,闺女进了一回城,就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憨憨傻傻的闺女了。

“好,娘知道,娘又不傻。”宋大嫂子笑道,“你先进屋歇着吧,要是困了就睡一会。”

“哎,好。”冬宝说道,目送宋大嫂子瘦弱的背影逐渐远去了。

宋家的院子不小,有朝南的正屋四间,中间一间是堂屋,最西边的小屋子是放粮食的,旁边的房间是冬宝三叔的屋子,最东边的屋子是冬宝爷爷奶奶的房间。

挨着正屋的西厢房有两间,是冬宝二叔一家的屋子,东边挨着灶房的一间屋子,则是冬宝一家住的房间。冬天的时候灶房烧火,柴禾潮湿难烧,暖气没觉得有多少,烟气倒是熏人熏的够呛,夏天的时候又热气腾腾热的厉害,是宋家最差劲的屋子。

冬宝记忆里,她小时候是和二叔一家各住了一间西厢房的,后来二叔家又添了两个儿子,二叔嚷嚷着住不下,又没钱起新房子,冬宝一家便搬到了灶房旁边的土坯屋子里,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除去这几间房子,院子里栽了两棵泡桐树,一到春夏之交,树上就开满了桐花。除了院子里的鸡圈和猪圈,其余的地方都被开垦成了菜地。冬宝沿着小路一路往他们的屋子走,看着菜地是新翻过的,培上了农家肥,黑色的肥沃土壤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味,撒下的菜种子已经发出了细小的嫩芽,在风中微微的摇摆着。

她走之前这些地还没翻过,这些活不是她母亲干的就是她爷爷宋老头干的,整个宋家满打满算,也就这两个勤快人了,宋二叔长的人高马大,却是浑身的懒筋,别指望他会干活,宋二婶人家是个“娇贵”人,更不可能去下地,而宋家三叔还在读书,估计锄头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哎,你……你咋回来了?”一声略带尖利的声音在冬宝耳边响起。

冬宝抬眼一看,一个穿着粗布夹袄,梳着两根辫子的女孩端着一盆水从西厢房出来了,诧异的看着她。女孩比她身量高出不少,头发略显枯黄,全部头发扎起来也只有两根细细的辫子,脸长的也有些长,往前细细一看,脸上还有不少雀斑。

这个在冬宝的家乡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蒙脸纱”,借指长了雀斑的女孩,好像是蒙了一层纱一样。有些女孩长大后蒙脸纱会消失,而有些女孩的蒙脸纱则会伴随其一生。

“大姐。”冬宝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往前走。

宋家大姑娘宋招娣不乐意了,横眉竖眼的叫道:“我问你话呢?你聋啦?”

冬宝瞥了她一眼,“咱奶知道我为啥回来了,陈牙子跟咱奶说了,等咱奶回来,你问她好了。”

在黄氏眼里,孙女都是赔钱货,即便宋招娣是宋家的长女也不能例外,也是要被她踩脚底下的,给宋招娣一百二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去问黄氏冬宝为啥回来。

第3章 回忆 宋招娣悻悻然瞪了一眼冬宝,冬宝这丫头居然穿了一身蓝布衣裳,看起来还是新的,干净又整齐,比她身上这件穿了几年,补了几个补丁的夹袄好太多了!真是人靠衣装,原先看起来呆傻的冬宝,穿这身干净的衣裳,看起来白白净净,跟年画里走出来的女娃娃似的好看。宋招娣心里便有些不高兴,端着手里的铜水盆就要往屋旁边的新翻的菜地里泼过去,她不想走老远去猪圈那里泼脏水。

“大姐。”冬宝站定了,又叫住了她,看着她手里的铜盆子,里头不是二婶的洗脸水就是二婶的洗脚水,不管哪一样冬宝都觉得脏,泼到菜地里宋招娣倒是省事了,种出来的菜吃到嘴里她也不嫌恶心。

再说了菜苗这么小,刚刚发芽,这一盆水扑啦啦泼下去,绝对把菜苗给浇死了。种出来的菜苗不成活,以黄氏的脾性,还不可着劲的骂种菜的宋大嫂子。

宋招娣不耐烦,“你想干什么?”

冬宝笑着说道:“你要是泼水把菜浇死了,回头奶问起来,我可说是你泼水泼的。”

“你敢?!”宋招娣怒了,原来傻不拉几胆小怕事的宋冬宝进了一趟城就胆肥了,敢告她的状?“你敢多嘴一句我就拧烂你的嘴!”宋招娣威胁,长长的脸上尽显尖酸刻薄。

在宋家,宋招娣自认自己是个有功之臣,原因是人如其名,她给宋家招来了两个弟弟,如今就要招来第三个弟弟,地位超然,在宋招娣的小算盘里,她仅次于黄氏和她母亲,是绝对凌驾于宋冬宝和宋大嫂子之上的,如今宋冬宝居然敢造反,她怎么能不生气。

冬宝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站在她一个现代青年的视角去看,宋招娣小小年纪就如此尖酸刻薄,实在是深得黄氏和二婶的遗传,明明也是个被黄氏欺压的对象,却还要去欺压比她更可怜的冬宝,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这会上二婶的声音从西厢房里传了过来,“招娣,水还没倒完啊?”

宋招娣马上说道:“娘,冬宝回来了。”

西厢房安静了一会,二婶笑道:“哎呀,冬宝回来啦,可是到城里挣到大钱了?”

宋招娣像个狗腿子一样哈哈笑了起来,得意的看着冬宝,嘲笑不已,“笨成她那样还挣大钱?”

冬宝沉了脸,宋招娣是个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宋二婶一个成年人了,在这里挤兑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算什么事,“二婶说笑话了,我一个小孩子能挣什么钱?比不了二婶。”

“你啥意思?你说我娘不挣钱了?”宋招娣立刻气势汹汹的说道,“我娘给宋家生了儿子,你娘行吗?”

冬宝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宋招娣骄傲自得的脸色,这就是农村长期以来男尊女卑思想在女人身上烙下的烙印,连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都自觉地认为生了儿子的女人地位超然,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没脸见人。

想到这里,冬宝高声说道:“大姐说的对,再能挣钱也比不了二婶能生儿子,躺到床上不动弹也好意思支使人伺候吃穿。大姐你可得好好学学二婶,就是那老母猪下崽下的好也能当饭吃!”

宋招娣气的满脸通红,放下铜盆就要出来追打冬宝,冬宝拔了根菜地边上当篱笆用的木棍,指向了宋招娣,“你敢打人我就敢敲你!不怕把脸划了你就过来!”开玩笑吧,她一个大龄女青年要是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打了,白活这么多年了,可以洗干净脖子上吊了。

长长的尖尖的木棍还是颇有几分威慑力的,宋招娣不敢过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全部师承于黄氏,冬宝听不下去,把棍子插回了原处,转身进了自己家的门,嘭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将宋招娣乌七八糟的骂声阻隔在了门外。

宋招娣气的跺脚,她从小欺负宋冬宝,也没见那丫头片子敢跟今天一样和她顶嘴,瞧见脚边的铜盆,想全浇在菜地里泄气,然而想想冬宝那丫头的话,要是浇死了菜奶一定会骂死她,还是不情不愿的端起铜盆,走到猪圈那里,把脏水倒到了粪堆处。

冬宝进了屋就坐到了床上,四仰八叉的躺在了那里,眼前是斑驳的墙面,布满蜘蛛网的房梁,房梁上还吊了一只篮子,农户人家老鼠多,怕好东西被老鼠糟蹋了,都用绳子吊在房梁上。

屋里弥漫着一股土坯老房子特有的泥土腥气,混合着灶房飘过来的烟气,猪圈的臭气,组成了冬宝记忆里特别的味道。

其实宋冬宝的出身并不差,她比村子里绝大多数女孩的出身都要好,这归功于她有一个考上了秀才的爹。没错,冬宝她爹是个秀才。按此时的规定,秀才可以免除徭役,可以免赋税,可以领上等粮食,成绩优秀者还能每个月领些银子。

按理来说,她家的日子不应该过成这样的。

冬宝她爹宋杨不是一般人,人家读书这么多年,最深刻领悟到的道理就是要“孝顺”,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坚决无条件执行,宋家老头子脾气绵软不管事,黄氏一个人说了算,宋杨就听黄氏的,倘若不是宋家没钱再给宋杨娶媳妇,宋杨早就听黄氏的话,把宋大嫂子休了另娶了。

原本宋杨是在镇上坐馆的,每个月都能拿回来些银子,他生活俭省,所得银两全都交给了黄氏,但宋杨有个坏毛病,他多年考举人不中,家里无钱供应他再读,自认满腹经纶怀才不遇的宋杨难免骄傲自大,贪杯好酒,每次喝醉酒必发酒疯,散发胼足大喊大叫都是轻的。如此在镇上学馆里发过几次酒疯,学馆便把他辞退了,为人师表岂能如此不讲究?

没了工作,宋杨只能灰溜溜的回了家里,他名声远播,根本没有学馆愿意聘他做先生,好在他也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在家里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然而没了他这份工作的银两,宋家还要供养宋老三在镇上读书,日子便过的分外紧巴起来。

宋杨再怎么失意,他也是个秀才,高出十里八乡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一大截,乡民天生对于有文化有功名的人有种敬畏感,但凡谁家里办红白喜事,请客吃饭,为了场面上好看,大多都要请宋杨来镇场子,有他这个秀才在,档次也提高了。

丢掉工作的宋杨在这件事上找到了他人生的第二春,别人不识他的学问,乡亲们赏识啊!对于被人恭敬的请去喝酒吃肉,宋杨深以为傲,觉得这是别人看得起他,尊敬他。每次宋杨都会喝的醉醺醺的回家,在冬宝记忆里,有好几次都是醉的不省人事,被人抬着回来的,裤子都尿湿了,丢人的很。

宋大嫂子有时会苦口婆心的劝宋杨,不要喝那么多酒,宋杨横眉瞪眼,“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别人请我喝酒是看得起我,我岂能耍滑头不喝!”

宋杨还会把酒席上吃剩下的肉菜和白面馒头想办法打包带回来,给家里人吃,看着一家人吃着剩饭剩菜,恭维他靠着他才吃上了好的,宋杨就会笑的自得而满足。当然宋杨拿回家的白面馒头这些,冬宝和宋大嫂子基本是吃不到的,宋家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宋二叔的两个儿子吃,这顿吃不完下顿热热还是他们的。

就连宋杨做秀才每个月领回家的那点细面,冬宝一口也没尝到过,宋家做饭都蒸两样馍,宋杨领的细面是只有大毛和二毛才能吃的,等在镇上读书的宋三叔回家了,那就是宋三叔吃,冬宝和其他人只能吃粗粮蒸的窝窝。

宋杨常说,家里供养他读书出了大钱,如今他有能力了,也该让家里人过的好一点。

这就是典型的“凤凰男”啊!冬宝叹了口气,宁肯老婆孩子过苦日子苦死,有一点点好的,也要孝敬了父母双亲和自己的兄弟姐妹。

就在去年腊月,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宋杨从一户人家喝了满月酒回来,拎着一个油纸包,醉的趔趔趄趄,地上覆盖了白雪,他稀里糊涂中走上了河里冰封的河面,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等被人捞上来的时候,宋杨早已经冻硬了。宋家一家再哭天抢地,也哭不回来宋杨了。

秀才老爷的葬礼,自然不能办的寒酸了。一场白事下来,宋家欠上了一笔外债。等宋杨下葬了,宋二叔就提议,要卖了冬宝,理由也很充分,父债子偿,大哥没有儿子,那就只能女儿来还债了。反正他是不会背这个债的,不关他的事。

宋大嫂子以命相拼,丈夫尸骨未寒,宋家人就要卖掉丈夫唯一的骨血,况且宋杨在世时,给冬宝定过一门亲事,要是把冬宝卖了,拿什么给人家交代?

也就是因为这门亲事,黄氏才勉强答应,只让冬宝签活契给人做工,没有干脆利落的卖掉这个“赔钱货”。

第4章 人性凉薄 不知道宋秀才地下有知,他闭眼不过一个月,他生前掏心掏肺对待的家人就要卖掉他的唯一的孩子还家里的外债,会是什么感觉。

冬宝叹了口气,这个家实在是太穷了,整个宋家不连二婶肚子里那个,一共十口人,却只有十五亩地,还供养着宋老三宋柏在镇上读书,之前有宋杨做秀才领回来的禀米和银子,也能勉强撑的下去,如今宋秀才没了,经济来源断了大头,家里的日子恐怕更难了。

宋老头和黄氏一共有三子一女,长女宋春梅比宋杨大一岁,已经嫁到外村去了,长子宋杨娶妻李氏,李氏进门三年都没有孩子,倒是宋家老二宋榆娶妻吕氏先生了宋家第三代长女宋招娣。

宋招娣出生一年后,李氏和吕氏先后怀上了身孕,黄氏也希望自己身为秀才的长子能够生下第三代的长孙,谁知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李氏怀胎十月,在腊月熬了一夜生下了一个女儿,宋杨尽管心中失望,可这女儿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心中也对女儿充满了浓浓的父爱。

冬宝出生的时候天刚亮,宋秀才听到屋里孩子的哭声,急着进屋去看,却被地上的砖头枯草上凝结的霜滑了一跤,因为这个,酸秀才宋杨便给女儿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冬凝,小名冬宝。

黄氏可是气坏了,她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是个丫头片子,怎么能不生气?更何况,冬宝是属虎的,在乡下人看来,女人属虎本来就不吉利,命凶的很,到处冲撞人,再加上还是冬天黎明时分的老虎,冬天本来就缺少食物,又饿了一夜,那老虎就是饿虎,这生辰八字简直是大凶中的大凶。

这些年,黄氏只要心里不顺,就骂冬宝出气,“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留你这个母老虎在家里祸害人!”这是黄氏骂冬宝的原话。等宋杨死了,黄氏骂冬宝的话又加上了一句,“你这杀千刀的母老虎,克死了你亲爹,你满意了吧!你还想克死谁?”

生了女儿,李氏在家里愈发的没有地位了,冬宝听村里人聊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说,秀才娘子坐月子的时候婆婆连碗热汤都没给她煮过,冬宝的尿片都是李氏自己到河边洗的,腊月的水多冷,恐怕那时候李氏落下了病根,再没有怀过孩子。

黄氏想休掉不能生孩子的李氏,这么有出息的大儿子怎么能连个后都没有,然而这些年老三宋柏读书花销一年比一年多,老二宋榆的大毛和二毛先后出世,老宋家有后了,黄氏才没有休掉李氏给大儿子另娶。

只是如今自己被城里的大户人家撵回来,钱没挣到,宋家还要添一张吃饭的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冬宝头痛的想着,还有李氏口中说的宋杨给冬宝定了亲,也是一桩麻烦事。

宋杨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单强,单强父母早亡,家里穷,很晚才娶上媳妇,巧的是单强媳妇生的儿子单良只比冬宝大一天,单强媳妇生完孩子没熬过去,当天就撒手人寰了。单良一出生就没了娘,也没奶吃,等冬宝出生后,宋杨就把单良抱到了家里,由李氏喂养。

李氏同宋杨一样,骨子里也是厚道人,喂奶也是先紧着单良喂,等单良吃饱了,单强抱走了,才开始喂自己的亲闺女冬宝。

单强哭着跪地上给宋杨一家子磕头,并拍着胸脯泪水汹涌,说的感天动地,只要宋杨不嫌弃他家单良,单良就是他的小女婿了。宋杨连忙扶起了单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知根知底的,两家就这么把孩子的亲事给定下来了。

宋杨想的很简单,女儿生辰八字不好,摊上了个“母老虎”的凶名,将来说亲少不得被人挑剔刁难,有单良这样知根知底的孩子嫁了,也是好事。

单强的媳妇死后,单强家徒四壁,没钱再娶了,索性把幼小的儿子放到了未来岳丈家里,自己跑到城里给人做工挣钱去了,没多久听说做了大生意还娶了掌柜家的女儿,单强后来把儿子接到了城里。起初几年,每年过年的时候,单强都会领着儿子带着礼物来拜见“岳丈大人”,后来单强在城里生意越做越好,而宋杨却郁郁不得志,一直走下坡路,到最后连坐馆的营生都弄丢了,只能回家务农,两家渐渐没了来往。直到去年腊月宋杨的丧事,宋家给镇上的单家报了丧,到最后单家都没个人出现,只打发个伙计送了一包香烛纸钱和一吊铜板,说东家太忙了,走不开。

之前的冬宝会相信伙计的话,可现在的冬宝不是傻子,单强再忙,只要他愿意承认这桩亲事,还记得当年他走投无路时宋秀才帮他的那份情,他都会抽出时间来参加亲家的葬礼,更何况他和宋杨是发小。如今看来,人家日子过的好,看宋家穷了,潦倒了,不愿意承认这门亲事了。

人家看不上她,她更不瞧不上单家人的做派,李氏的奶水就是喂条狗,那狗还知道感恩呢,宋秀才的葬礼都不愿意来,单家人的人品可见一斑。

宋老爹啊宋老爹!冬宝忍不住跌脚叹息了,您瞧瞧您全心全意对待的这些人,宋家人也好,单家人也好,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没一个记得你对他们的好,亏您还读到了秀才,这看人的眼光实在是叫人替你捉急。

然而冬宝也不得不承认,就是这么一个对方不愿意承认的、不靠谱的婚约,才保的她没被家里人干脆利落的卖掉。村里人到过镇上的,都说单强的生意做的有多大,住了多好的宅子,听的人羡慕不已。十年前单强还是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十年后就成大老板了!

黄氏心里再不满单强的做法,她也舍不得放弃这门亲事,婚约在那里放着,当年单强跪在宋家门口拍胸脯子发的誓整个塔沟集都知道,由不得他抵赖,那单良在他们宋家白吃白喝了一年,他敢不承认就太丧良心了。等冬宝嫁入了单家,以单家的家财,别说帮他们还办丧事欠的债,他们从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宋家一大家子吃喝不尽的了。

冬宝躺在床上想着事情,只要黄氏心里还有那份靠单强吃喝的念想,她就暂时没有被卖掉的风险,卖给别人做奴婢,生死全在主子一念间,想想王家那个漂亮跋扈的小公子,随口就能把丫鬟送人。

做丫鬟虽然吃喝能比在宋家好,可这种生死不由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对于现代人冬宝来说,宁可在宋家过苦日子,也好过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

这会上,原本寂静的小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几句不成调子,流里流气的戏文,“胡大姐,我的妻……”

冬宝在床上睁开了眼睛,爬到了窗户边,将木窗轻轻推开了一条小缝,光听这吊儿郎当的声音,就知道是她二叔宋榆回来了,宋榆个头很高,头发胡乱的在头顶束了个髻,一双小眼睛,胡子拉碴,破羊皮袄敞着怀,走路都带着一股二流子的乡痞风格。

比起大哥宋秀才和正在学堂读书的三弟宋柏,宋榆没念过书,冬宝私下里觉得他也不是念书那块料,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为人又懒又横,蛮不讲理。这会上地里没多少农活,他肯定不知道去哪里闲逛溜达去了。

宋榆已经走到了西厢房门口,这会上西厢房里的宋招娣也听到了她爹的声音,连忙跑了出来,瞥了眼对面冬宝的屋子,带着讨好巴结的语气,告密似的说道:“爹,爹,冬宝回来了!”

“啥?”宋榆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不是前天才走吗?咋就回来了?”钱呢?工钱没赚到手,拿什么还她那死鬼爹办白事欠下的债?

宋招娣忙道:“我也不知道,问她她也不说,爹你不知道冬宝那死妮子一张嘴就呛人,把人能气死,还让我问我奶。”

“行了行了。”宋榆不耐烦的摆摆手,“我知道了,回头问你奶再说。”说着就掀开帘子进屋。

宋招娣连忙跟了过去,说道:“爹,可不能让她留咱家里白吃白喝啊!”

“这事还用你提醒,大毛二毛呢?跑哪玩去了……”帘子放了下来,阻断了宋榆的声音。

等西厢房的声音安静下来了,冬宝从床上起了身,走了出去,这会上赵氏应该洗完衣裳了,一大盆子衣裳赵氏不好拿,她得去河边接母亲回家。

搁宋家二房眼里,因为生了两个儿子,这个家早就是他们的了,她如今就是个白吃白喝的,真是可笑死了,这群白眼狼是不会想宋秀才为这个家做了多少贡献的。可惜,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胆小木讷的宋冬宝了,既然来了这里,她就要代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但要日子要过的滋润,更要保证不能受这些人欺负。

第9章 教唆 冬宝正在出神,大锅已经开第三遍了,李氏端了一口大铁盆子到灶台上,先用筷子把面条大把的拨到瓢里,再舀到盆子里,面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李氏的脸。

“宝儿。”雾气蒸腾里,李氏突然开口了,小声说道:“等会别跟你二婶你奶闹了,长辈跟前没你说话的份。”

看着李氏几乎带着乞求的神色,冬宝咬了咬唇,像李氏那样一味忍让根本不行,二房是讲理讲情面的人吗?冬宝轻声说道:“娘,二婶欺负咱们呐!我要不吭声,她欺负的更狠了。”

“你……你咋就不懂哩?”李氏颤着声音说道,冬宝虽然是个女孩,可也是她唯一的骨肉,她是当心头肉一般的疼着,很多话她不想跟冬宝说,事实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太残酷了,可冬宝进了一趟城,脾气就变的这么大,回来就跟她奶,她二婶呛上了,又不肯低头,话不跟她说清楚,以后咋办!

冬宝诧异的抬头看着李氏,“我不懂啥?”

李氏抹了把眼睛,小声说道:“宝儿,我知道你心疼娘,可你想想,你回来了没挣到钱,还要吃家里的饭,你二叔二婶能愿意吗?你再呛他们,咱娘俩的日子不是更难过了?”保不准惹恼了吕氏,又撺掇着宋榆把冬宝卖了。

冬宝看了眼满脸凄苦的李氏,她想自己这个娘,实在是太软弱了,是被黄氏吕氏欺压成这样的?不是,应该是自己那个不在人世的爹影响的。在宋秀才眼里,儿子才是继承宋家家业的,老二家里的大毛二毛才是宋家的继承人,她宋冬宝压根不算是宋家的后代。所以宋秀才死了,大房便断了根,而没有儿子长期处于自卑胆小状态的李氏,在潜意识里,居然也会认为自己和冬宝是白吃宋家的饭,要看有儿子的宋家二房的脸色吃饭。

“我跟你都有手有脚,你在咱家干的活比谁都多,凭啥我吃家里的饭,要看二叔二婶的脸色?”冬宝轻声问道,看李氏不赞同的脸色,冬宝又开口了,堵住了李氏的话,“我爹死了,可我不是我爹的唯一的孩子吗?我不是宋家的人吗?要是爹死了闺女就不能吃家里的饭,那些跟我一样没了爹的闺女,是不是都得出去要饭?我是我爹唯一的孩子,我爹没儿子,我就代表了我爹,谁也没理由少我口饭吃。娘你自己都觉得我是白吃家里的饭,二叔二婶还能对我客气了?娘,家里只剩下你能护着我了,你自己不硬气起来,旁人哪里会瞧的起我啊?”

李氏震惊的愣在了那里,手里的大铁瓢咣当一声掉到了锅里,漂浮在浓稠的面汤上,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她嫁进宋家十几年,没生出个儿子来,一直抬不起头做人,脸面都觉得没有了,活抢着干,饭也不敢吃饱了。丈夫死了,她就更觉得天塌了,是她害得丈夫到死都没个儿子,连个摔盆扶灵的人都没有,为此,婆婆再恶毒的谩骂她都承受了,再多的辛酸泪也背地里往肚里咽。

可冬宝今天说的话似乎是点醒了她,让她混混沌沌的脑海里像是闪过了一点光,秀才没了,冬宝就代表了秀才,她在宋家当牛做马,累死累活的干,凭啥冬宝一个小孩子吃口饭也要看二房的脸色?秀才在的时候,啥好东西不是先紧着二房的两个小子?她这个当娘的要是不硬气,谁看得起冬宝?

“老大媳妇,咋饭还没好?你磨蹭啥呐!”黄氏带着怒气的吼声从堂屋传了过来,李氏被黄氏尖利的声音唤回了神,连忙端着一大盆汤面往堂屋里走。

冬宝搬了块灶台旁边的石头,堵在了灶膛口,不一会儿,灶膛里的火就会渐渐的熄灭掉,防止火一直烧,烧干锅底。干完这个,冬宝端起了案板上洗好的一摞碗筷,跟在李氏后面往堂屋里走。

看来她今生的这个娘亲也不是个完全懦弱不开窍的人,至少她刚才那番话李氏显然是听进去了,不过她也不指望李氏一瞬间就能从一个自卑怯懦的妇人变成泼辣彪悍的女强人,日子总归很长,她还要和李氏相依为命,慢慢来吧。

见儿媳妇端着大铁盆子进来,黄氏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还是哼道:“非得叫人催着,一家老老小小在这等着吃饭你眼里就看不见!”她倒是不担心李氏和冬宝在灶房里偷吃,她这个大儿媳妇虽然生不出男娃害她大儿子绝了后,可人还是相当老实的,绝不敢背着她偷吃。

冬宝当做没听到奶奶的骂声,反正黄氏不骂两句她心里就不舒坦,骂人出气对黄氏来说,就跟吃饭呼吸一样重要,只要李氏心里不舒坦,她心里就舒坦了,总而言之冬宝觉得奶奶就是个不讲理的老太太,还有点心理变态。对于这种老太太,你要么忍,要么滚,别指望能跟她交流思想。

做饭的时候躲在西厢房的二房一家出来了,坐在堂屋的饭桌前等吃饭,在外面疯玩了半天的大毛二毛也回来了。饭桌上已经摆了一碗大酱,还有李氏先切好的葱和蒜苗,留着就着面条吃。

饭是李氏做的,可盛饭却是黄氏盛的。这并不是黄氏体恤儿媳妇做饭辛苦,要分担一些活干,而是她盛饭,便能分派每个人的饭量。黄氏先给二儿子和老宋头捞了满满两大碗面条,等面条在碗里堆的冒尖了,才添了一勺带白菜的汤进去,面条多汤少。给大毛二毛的碗虽然小,可里头盛的面条也是实打实的,就是给她自己和宋二婶盛的面也不少。

轮到宋招娣和冬宝李氏了,黄氏就用铁瓢随意舀了一瓢盛到了碗里。给前头那么多人捞了面,剩下的显然是汤多面少。

冬宝没计较这个,接了碗就坐下吃饭,她从昨晚上起就没吃东西了,饿到现在前胸贴后背。说实话,李氏擀面条的手艺不错,可下面条的手艺就不怎么样了,归根到底,宋家条件不好,汤面里连个油星都没有,面条是粗粮的,白菜也是水煮的,能好吃到哪里去?

她想起前世自己下班回家下的挂面,先用白菜炝锅,再下鸡蛋和挂面,机器压出来的干挂面显然是比不上手擀面劲道好吃的,可只要火候控制的好,整个小屋里都飘荡着鸡蛋和炝锅的香味,下出来的汤面既营养又好吃。当然她可不敢在黄氏跟前说吃炝锅面,炝锅要用油,还有鸡蛋,更是戳了黄氏的死穴。

“咋又是这稀面条子啊?我不吃!”大毛恶声恶气的说着,扔了手里的筷子在桌子上,一旁的二毛见哥哥带了头,立刻有样学样,也扔了筷子,拖着鼻涕嚷嚷道:“我要吃白面馍,我要吃肉!”

二婶子连忙放下了碗筷,骂道:“哪有白面馍肉给你们吃啊?不吃就饿着吧!”

冬宝低头不吭声,她那个秀才爹还在的时候,每个月都能到镇上领二十斤细面,宋家做饭都做两样饭,细面蒸的馍都是大毛和二毛吃的,这两个小子吃刁了嘴,如今又吃了一个月的粗粮,受不住了,闹腾起来了。

二毛哭了起来,“你骗人,以前都吃白面馍的!”

“哟!还记得以前呐!”二婶啧啧的咂起了嘴,吊着眉毛看了眼低头吃饭的李氏和冬宝,“你们大伯没了,咱们家就没白面馍给你们吃了,以后也没有了,就吃这吧,再过几天,要债的人上门,怕是连稀面条子都吃不上咧!”

二毛还小,本来就有些傻,不太明白吕氏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毛却是和冬宝差不多大的,立刻就明白了吕氏的意思,指着冬宝大叫道:“把她卖了,还了债,剩下的钱给我换白面馍吃!”

还充斥着童音的话一出,饭桌上立刻一片寂静,李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筷子从手里掉了都不知道,她绝望了,老二一家还是打着要把冬宝卖了还债的念头。

宋二婶和宋二叔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笑了起来,这话他们两个提不合适,可大毛说就没关系了,黄氏最疼大孙子,再说了,小孩子童言无忌,怕什么。

冬宝不紧不慢的弯腰捡起了李氏掉到桌子下面的筷子,用桌上的盖大酱碗的麻布擦干净了,放到了李氏的碗上,笑道:“娘,筷子掉地上是好事,说明有人要请你的客咧!”

大毛见冬宝不搭理她,顿时就恼了,横眉瞪眼的冲冬宝大叫道:“我说卖了你,还你爹欠下了的债!”他虽然小,可天天听他姐和爹娘算计,耳濡目染,学到的歪理倒是不少,他秀才大伯办丧事欠了债,就该大娘和冬宝去还,凭啥叫他们二房也担着?死的又不是他爹!大伯死了,又没个儿子,他是宋家的长孙,这宋家的产业都是他的!

“是谁跟你说要卖了我就能还债,还能给你换白面馍吃啊?”冬宝问道。

第10章 前生 大毛下意识的就看了眼宋二婶,“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二婶拦住了,瞪眼道:“乱说啥!谁跟你说啦?”

大毛话没说完,就被亲娘给凶了一顿,委屈的不行,拉了一张脸坐在那里,愤愤的踢着桌子腿,踢的桌子上碗里的面汤一晃一晃的。

“我爹不在了,还有我娘在咧。”冬宝说道,“我娘都没说要卖我,大毛急什么?传出去,人家都说大毛精明,都会卖姐妹挣钱了!再说了,我爹埋的不远,说不定这会上想家了,就在家里站着看着咱们吃饭呐!是不是啊,奶,二叔二婶?”

大毛看了眼周围,小眼睛顿时瑟缩了一下,二毛也缩着身子,好似真有鬼魂在他周围晃荡一般,连鼻涕淌到嘴边都没意识到。

一直不做声的黄氏这才抬了抬眼皮子,骂道:“瞎胡说啥!吃你的面条子去!”对于如何处置冬宝,她心里也是矛盾不已,冬宝这丫头如今精明了,一有事就提自己死了的爹,强卖了冬宝要被乡亲们戳脊梁骨子,况且冬宝还跟单家订了亲,单家可是有钱人家。

可要是不卖冬宝,家里背着债,老二一家显然是不愿意担这个债的,老三还得念书,老大当初没考中举人,就是因为操心家里的事,被拖累了,如今她的希望都在老三身上,一定要让老三专心念书,万不能让家里的俗务分了老三念书的心,重蹈老大的覆辙,可单家如今没有认这门亲的意思。

罢了罢了,先过完这段再说,等到了夏天,看看麦子收的情况怎么样,要是今年收成不好,不管老大媳妇怎么求,为了两个孙子和老三的前程,说什么也得把冬宝卖了,哪怕以后老三考中当官了,再把冬宝赎回来,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给她安排门亲事,多给点陪嫁,也算对得起早死的老大了。

冬宝哪会知道黄氏心里的盘算,也不能怪她在这方面掉以轻心了,她一个现代来的人,哪里会想到自己亲爹都死了,亲奶奶还一直打着卖掉自己的主意呢!

黄氏发了火,大毛和二毛也不敢再闹了,一家人老老实实的吃完了饭,李氏便收拾了碗盆,冬宝帮着她端到了灶房。

冬宝要帮着李氏洗碗,被李氏撵到了一边,不让她沾手。黄氏今天没有接宋二婶的腔让李氏心里十分的高兴,她觉得婆婆心里还是有冬宝的,日子过的苦背了债也没有想卖掉冬宝,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更得下死力气干活了。

这会上刚开春,地里没什么活,吃完了饭,用刷锅水拌了糠喂了猪,冬宝和李氏便回了自己的屋,李氏怜惜冬宝累了,抖开了被子让冬宝钻进去睡个午觉,自己坐在床边看着闺女睡觉,拿了纳了一半的鞋底子继续纳。

被子面印的是红双喜,用的时间长了,拆洗掉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冬宝估计这被面还是李氏和宋杨成亲时的被面,里头的棉絮用了这么多年,早就不再松软保暖,冬宝脱了衣裳钻进去时打了个寒战,偷偷用手捏了捏,被子里头的棉花全都结成了硬邦邦的一团一团。

棉被要隔两年拆了重新弹一弹才保暖软和的,冬宝心里叹道,只可惜她这个家实在太穷,弹棉花也是一种奢侈。床下面铺了一层褥子,褥子下面是麦秸秆,多少起点保暖的作用,冬天太冷,只有一床褥子很难熬。

看着纳着鞋底,一刻也不停劳作的李氏,冬宝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

前世她也是个农村出身的女娃,据说太爷爷曾经是京城里有名酒楼的大厨,做的一手好菜,后来因为娶了富家小姐,被打成走资派,没多久就死了,爷爷也因为太爷爷的原因下放到了农村,从此便在农村扎了根,没回过城。

而她的父亲则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在冬宝很小的时候,就用太爷爷留下的秘方做起了豆腐,骑着一辆二八老式自行车,前头坐着冬宝,后头带着豆腐,到各个村子里叫卖。他们家的豆腐做的好,价钱公道,卖的极快。

冬宝一家就靠着做豆腐渐渐发了家,小学没上完,一家人就攒够了钱从农村搬到了城里。她爸爸却没有就此满足,继续将豆腐生意发扬光大,从骑着自行车沿街叫卖豆腐,到开起了豆腐作坊,再到豆制品工厂。

渐渐的,冬宝家的豆制品成了几个省都知名的品牌,生意也越做越大。她从记事开始就跟着爸爸做豆腐,卖豆腐,一直到她上大学离开了家,家里的豆腐生意一直她都有参与,虽然生活好了,爸爸也没像别的男人那样,一有钱就变坏。

但前世的冬宝万万没想到的是,伤她最深的人,却是她最爱的家人。

她的弟弟并没有像她一样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留家里的豆制品公司上班了,等弟弟结了婚,她蓦然发现,母亲对她的态度就改变了,她知道母亲一向偏心弟弟,可没想到会偏心成这样。她毕业那年,她想去家里的公司帮忙,反正她也熟悉,可母亲明明白白的跟她说,家里的产业是弟弟的,叫她有个姐姐的样子,不要想着跟弟弟争家产,而且弟媳妇也会不高兴。

她再回家,母亲对她也不甚热情,老催着她快回学校去,对弟媳妇照顾有加,弟媳妇怀孕了,走一步路都怕她惊到了肚子里的宝宝。母亲觉得,供她一个女孩子读到大学,也算仁至义尽了,农村的女娃子大多都是小学没上完就出去打工了,她小时候家里穷,也没逼着她退学啊!

冬宝的心凉的透透的,她又不是没骨气的人,她有手有脚,读的学校也不差,到哪里活不下去。然而亲人对她的戒备和背叛,这种刻骨铭心的伤害造成的心灵创伤是难以愈合的,她自从找到了工作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她想那个家不欢迎她,她何必回去自讨没趣呢。

来到这里的那一天晚上,她加了很久的班,到家后一身的疲惫,这时父亲的电话来了,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亲切,说了几句话之后,父亲迟疑的说道:“宝儿,今年过年还不回家啊?”

她笑道:“不回,火车票不好买。”

父亲也笑了,“我给你买辆车吧,你不是有驾照么,往后回家也方便。”

她眼角有些湿润了,摇头道:“算了,妈会不高兴的。我工资够我花的,您甭操心了。”

“你别想多了,这车算是爸爸给你的嫁妆,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合适的男孩子就定下来吧,领回家让爸妈看看。”爸爸说道,“你都几年没回家了,你妈……很想你,她也挺后悔的。”

有那么一瞬间,冬宝想扔了手里的电话泄愤,想冲电话那头的爸爸大吼,别骗我了!她眼里只有她儿子她孙子,她哪管我的死活,她只会在意我有没有花家里她儿子的钱!

最终冬宝什么都没做,对电话说道:“爸,我挂电话了,连着加了几天的班,累的很,我先睡了。”临睡前她想着,一家人还在乡下种田,刚开始做豆腐时,过的日子多开心啊。

这一睡,就睡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

她想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她很有可能会占据新闻的一条标题,“女白领连续加班猝死”之类的,随后便不会有人再记得她了。

还好李氏只有她一个女儿,要是再有一个儿子……冬宝小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她真不敢肯定自己的命运了。

“咋还不睡啊?”李氏抬眼看到冬宝还没睡,笑着问道,“可是睡不着?”

冬宝看着面容黄瘦,手指骨节突出的李氏,实在没办法同前世保养得宜的母亲联系到一起,摇头说道:“不困,有点睡不着,娘你陪着我睡吧。”

只有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对着女儿,李氏脸上的笑容才会多一些,看女儿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李氏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鞋底子,麻利的脱了外面的夹袄,也钻进了被窝里,搂着冬宝躺下了。

今天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李氏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拍着冬宝的后背,李氏笑道:“你进一趟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可没那么大胆子跟你二婶你奶犟嘴啊,谁教你的啊?”

冬宝笑了笑,“娘,我被卖了一次,就想明白了,人要是软弱了,就跟集市上那些猪啊鸡啊没什么分别,就只能被人卖来卖去的,人要强硬了,才能做自己的主当自己的家。”

李氏当她被吓到了,心疼不已,说道:“你放心,陈牙子要是再来荐工让你去,咱好好求求你奶,不去了。”

“娘,陈牙子送我回来,不是因为王家粗使丫鬟招满了。”冬宝想了想,决定给李氏交个底,轻声说道:“我是被王家少爷撵回家来的,城里没人愿意要我当粗使丫鬟了。要是再送我出去挣钱,恐怕只能卖我到外地去了。”

第11章 债务 李氏惊的拍着冬宝后背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好久,冬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李氏,她得罪了城里王家的小少爷,陈牙子不会再给她荐工了,要是再让她出去当丫鬟挣钱,只能往外地卖了。

“那陈牙子是个良善人。”半晌,李氏才闷声说道,又给冬宝拍起了后背,小声说道:“这事别跟你奶他们说,要烂到肚子里,懂了吗?”

黄氏虽然不打算卖冬宝了,可要是让她知道冬宝是被撵回来的,少不得要大发一场脾气。

冬宝点点头,“我知道,也就跟娘说一说。”又想到了中午的事,冬宝说道:“娘,中午吃面条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二叔二婶还想卖了我哩,大毛平时傻的很,他哪就想到卖了我还债给他买白面馍,肯定是二叔二婶教他的,借大毛的嘴把话说出来了。”

“别怕。”李氏安慰道,“你奶不糊涂,你也看到了,她没接腔哩。”

冬宝没吭声,她虽然不知道黄氏打的主意是看今年夏粮的收成情况来决定是否卖掉她,但她二叔二婶这个态度,让她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警惕。

“娘,今天我提了爹几句,奶就不忍心卖掉我了,她还念着爹的情,记得爹是她儿子。可爹已经不在了,死人终究没有活人重要,三叔在念书,二叔还给她生了两个孙子,要是家里再困难了,保不准她就听了二叔的话,把我卖了换钱呐!”冬宝轻声说道。

宋秀才已经死了,而家里的生活还要继续,二叔一家不愿意背债,三叔念书还要花钱,当这些实际问题一一摆到黄氏面前,为了她的儿子和孙子,身为一家之主的黄氏肯定不会顾忌死去的人的。

李氏眼神慌乱了起来,“这……不会吧,你奶……总不能……”她话说不下去了,先前黄氏确实有把冬宝一次性卖掉的想法,是她难得抗争了一次,以命相拼才没把冬宝卖掉,以后的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冬宝心中叹了口气,她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古代田园风景好,环境好,可生活过的一点也不好,最重要的是连最基本的人身权利都没有保障,要是沦落成了奴籍,这辈子恐怕就完了,生死都不由她了。

她从小就跟着爸爸做豆腐卖豆腐,即便是刚到这里的时候,她也没有多少恐惧,她有手有脚,又有做豆制品的技术在手,她相信到哪里她都能带着李氏过上好日子。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是个独立自由的人,倘若她成了个卖身为奴的丫鬟,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被打死或者转卖,所有的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要是李氏性子强悍一点,泼辣一点,不讲理一点,她就不用这么担心害怕了,总归李氏是她的娘,当娘的不同意,爷爷奶奶二叔还能越过了亲娘做主不成?但李氏没生儿子,多年积累下来的自卑和压抑把她磨的敏感而懦弱,她习惯了听宋家人的话,即便生活对她有偌大的不公,她也默默忍受了下来,只认为这是没生出来儿子,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黄氏也习惯了无视李氏的意见,她压根没把李氏当成个人,李氏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干活得力的奴隶,只用给一口饭吃。奴隶主卖掉奴隶的女儿,需要征求奴隶的意见吗?

“奶那人,她啥事干不出来?”冬宝贴着李氏的耳朵说道,声音也充满了害怕,“娘,你得想想办法啊,奶要卖我,肯定不会像这次一样了,她想多卖点钱,肯定不会把我卖到啥好地方去。”

李氏彻底慌了,搂着冬宝的手都抖了起来,眼泪扑簌簌的从眼眶里滑落,掉到了碎布拼成的枕头上,她突然想到,闺女还那么小,心里肯定害怕,她这个当娘的,不能又怕又哭的了,不是让闺女更害怕么。

“别怕。”李氏咬牙说道,“她要是敢卖你,娘就去村长家门口跪着,求他主持公道,娘还去刘楼你姑奶奶家跪着,求你姑奶奶出面,你姑奶奶是个明白人。宝儿,你放心,娘这辈子就守着你,要是护不住你,娘就跟你一块去死,不便宜他们!”

要是冬宝有个什么,她也不想活了,这日子过的太苦,要不是心里放不下冬宝,她早就跳村口的那条河里,一了百了,菩萨看她这辈子过的苦,兴许下辈子就让她投个好胎。

冬宝脸埋到了李氏瘦弱的肩膀处,鼻子酸酸的,眼泪情不自禁的掉了下来,她想,李氏这么懦弱,这么逆来顺受的人都敢为了女儿拼死去争,冬宝虽然不幸生在了这么一个家庭,万幸的是她还有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她的娘。冬宝想起了前世的母亲,倘若她不那么偏心儿子,防着闺女,她也不至于为了争一口气拼命的工作,导致自己年纪轻轻的就离开了人世。

现在想想,自己也是可笑可悲的,为了让偏心的母亲瞧的起自己,就拼命的工作,何必呢,死过一次,她也想明白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自然是要珍惜时间,去努力的爱爱自己的人,至于那些眼里没有她的人,没必要把他们当回事。

“嗯。”冬宝鼻音浓重的应了一声,“我也不和娘分开。”到这会上,她才真正的觉得自己就是农家小妹宋冬宝。

冬宝想起黄氏骂李氏,总是不经意的骂她起歪心思,想走第二家,骂那么狠那么难听,归根到底是怕李氏改嫁。冬宝是宋家的孙女走不了,可李氏死了丈夫,守孝一年就可以再嫁,宋家阻拦不得。少了李氏,家里就少了一个能撑起半边天的劳动力,指望宋二婶干活,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钱。

“别怕别怕。”李氏安慰着冬宝,自己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却不敢让女儿看到。

冬宝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逐渐平息了心中翻涌的情绪,突然想起了一个实际的问题,问道:“娘,给爹办事儿,咱们欠了人家多少钱?”

李氏没想到女儿突然问起了这个,心里涌起了一阵欣慰,女儿大了,知道操心家里的事了,便认真的给冬宝说了起来,这些债务她记得清清楚楚,每天都会在脑海里闪过无数遍,她是个老实人,欠了别人的钱总觉得心里不安,“总共是欠了四两银子三吊钱,有村长家的二两银子,你大桥伯家的一两银子,你荷花嫂子家的一两银子,你满堂叔家的两吊钱……”

冬宝她爹再落魄也是个秀才,丧事不能办的寒酸了,除去收到的随礼钱,还是欠了不少的债。塔沟集没什么有钱人,就这四两银子三吊钱,也是借了许多家才借到的,在老实厚道的李氏看来,借钱事小,欠了人家的人情债才是最难还的。

四两三吊钱对于身无分文的冬宝和李氏来说,当真是好大一笔巨额债务,她们两个只会种地干活,一文私房都没有的乡下女人来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还这些钱。

冬宝默默的盘算了一下,疑惑的问道:“娘,给爹办事,我奶一文钱都没出?全是借的钱?”不至于啊,秀才爹这些年就算不坐馆了,每个月也有固定的收入交给黄氏,怎么混到生命的终结点了,连给自己办丧事的钱都是借的。

李氏心里也是有疑惑的,然而在宋家她是没有说话的权利的,黄氏表面上说自己手里紧,没钱了,实际上说不定存的有钱,不为别的,就为镇上读书的宋家老三,没钱念书老三只能回家。然而李氏顺从惯了,也不敢质疑婆婆,犹犹豫豫下,悄声对冬宝说道:“你三叔在镇上念书,吃住都在镇上,要花不少钱,你奶让他专心念书,没让他操心过银钱上的事儿,你爹没考中举人,你奶觉得是你爹操心了家里的事,读书分了心。”

看来黄氏是下决心要供出一个状元,否则誓不罢休啊!冬宝撇了撇嘴,倾力投资子女教育并没有错,可秀才爹不在了,宋家失掉了最大的经济来源,要靠卖掉宋家的女儿来还债,在这种情况下,黄氏还要供养宋三叔念书,冬宝嗤之以鼻。

见冬宝不吭声,李氏还以为她是听了家里的债务状况发愁愁的,笑着拍了拍冬宝的背,“你一个小孩子愁啥?娘下大劲干两年,前两天你奶赊了两头小猪,娘好好养猪,等到腊月卖了猪,钱就挣回来了。”

李氏说的轻巧,冬宝心里明白,对于庄户人家来说,钱哪里是那么容易挣的,种田要交税,这个时代亩产量又低,累死累活干一年,也不过是勉强糊口,况且宋家人多地少,糊口都不是容易的事。养猪更不容易,猪也要吃食,还要提防着猪生病,一旦生病,前期投入都打了水漂。

“娘没想过做生意挣钱?”冬宝试探的问道,她不敢直接说她想卖豆腐挣钱,在冬宝记忆里,整个塔沟集都没人做豆腐,小姑娘从来没出过村子,哪里会懂做豆腐。

第12章 干活的衣裳 李氏讶然了,随即就笑着拍了拍冬宝的背,这丫头怕是进城看见了挑着担子做生意的乡下人,“咱家谁都没做过生意,做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做啥生意?在哪做生意啊?”弄不好,卖的钱还不够交税的,这些都是实际问题,冬宝到底是个孩子,考虑不了这么多。

“咱们可以试试……”冬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不能直接说卖豆腐,可以循序渐进,慢慢把李氏渐渐引到豆腐行当来。不光可以做豆腐,还能卖各种豆腐小吃,发豆芽……这些都是人们生活必需品,她有技术,李氏勤劳能干,不愁还不清欠款,还能发家致富。

“冬宝!冬宝!懒妮子窝屋里头干啥呐?”黄氏尖利的声音在屋外头响了起来,打断了冬宝的话。

李氏慌忙从床上起身,应道:“娘,啥事啊?”

冬宝从床上爬起身,轻轻的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瞧见黄氏抻着脸叉着腰站在外头,皱着眉头一脸的爽快,撇着嘴叫道:“啥事儿?你眼里就没点事!一进屋就往床上倒,我真是有福气啊摊上你们娘俩!”

李氏麻利的从床上起了身,冬宝也赶紧穿好了衣裳,这才刚进屋躺下连十分钟都没有,黄氏就见不得她们娘俩有歇口气的时候。

黄氏叉着腰在院子里站着,吩咐李氏去地里给麦子薅草,等李氏扛着锄头出了门,黄氏从堆粮食的屋里翻出来一只竹条筐递给了冬宝,竹条筐用了许多年,颜色都成了黑褐色,两头突出两只耳朵,绑上了麻绳,可以背到背上。

“去,打一筐猪草。”黄氏吩咐道,又骂道:“猪都没的吃,饿的嗷嗷叫,你们一个个眼里就看不到,光知道倒头睡觉……”

冬宝懒得听她叽里咕噜的跟发神经似的骂人,背了筐子就往外走,筐子虽然不高,但是很宽,几乎可以装两个冬宝进去。

“回来!”黄氏见冬宝居然转身就走,连忙叫住了她。

冬宝强忍住要皱起来的眉毛,低声顺气的转身问道:“啥事啊,奶?”

黄氏起身进了东屋,没一会儿就拿了东西出来,给冬宝说道:“这是你大姑小时候穿的衣裳,你换上这身,你身上的衣裳不是干活穿的,脱下来,奶给你洗洗。”

冬宝看了眼身上的蓝粗布衣裳,这是城里大户王家给干粗活丫鬟穿的,在庄户人家看来,这已经是不错的衣裳了,至少干干净净,布厚耐磨,最重要的是上头一个补丁也没有。冬宝原本就一套春天穿的满是补丁的薄夹袄,进王家的时候换掉了,走的时候太急,她刚进入这个身体,两眼一抹黑,也忘了拿回那套破衣裳。

至是黄氏居然说要给她洗衣裳,冬宝怎么都不敢相信,然而黄氏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冬宝只能接了衣裳去屋里换了,黄氏也跟着进来了。

她大姑的衣裳也不好,补丁摞补丁,就是补丁的布料都磨的稀亮,放在柜子里多年,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冬宝换好了衣裳,黄氏就顺手拿走了冬宝换下来的蓝布衣裳,“去打猪草吧,奶在家给你洗衣裳。”

已经是二月份了,种下去的菜苗虽然才刚发芽,但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和野菜已经长了出来。只要捡叶子柔嫩的野菜割回家,切碎了喂猪,猪都会吃的,不然光靠麸皮和菜叶子喂猪,庄户家人可喂不起。

大姑的衣裳里头的棉絮估计都没多少了,冬宝穿在身上只觉得一股寒气围着自己,背着大筐子快步走了许久,才觉得身上有了些热气。

冬宝循着记忆里的地方到了塔沟集的西边的沟子处,那里有一大片荒地,长着了可以割回家的猪草。

二月初的乡村已经充满了绿意,杨树柳树都冒出了嫩嫩的细芽,过不多久,榆树也会长出榆钱,捋下来洗干净,用面拌好蒸熟,拌上香油蒜泥,就是一道鲜美可口的菜肴,生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还光秃秃的榆树,冬宝咽了咽口水,仿佛看到了满树的绿油油的榆钱向她招手,她觉得自己想的实在太多了,别说香油了,就是细面黄氏也不会给她吃的,有榆钱嚼就不错了。

塔沟集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村子东头的山上有一座白塔,年代久远,白塔早已经倒塌,只剩下断垣残壁留在山上,村子西头有一个大沟,面积不小,长满了杂树和荒草,大人们说沟子里有蛇,严禁孩子们下沟子里玩。

接近沟子的地方有一片荒地,冬宝以前一直都在这里打猪草。这个时候野菜也没长出来多少,冬宝拿着镰刀捡长的稍微大一些的野菜割,跑了好远的地方,才勉强割够了一筐猪草,她也不敢往下压,要是一压筐子没满,回家后不定黄氏要怎么骂人。

割完了猪草,冬宝坐在地上面朝沟子歇气,从她的方向居高临下看去,沟子足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郁郁葱葱的长满了树和荒草,夏天暴雨倾盆的时候,沟子里还会涨水,只是她胆小,从来不敢下沟子。

“冬宝。”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冬宝背后响起。

冬宝回头一看,便笑了起来,“大实哥,你也来割猪草啊?”十四岁的少年已经拔高了身形,眉眼俊秀,神情温和,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给他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大实点点头,他刚站在冬宝背后很久了。中午母亲说想让冬宝当儿媳妇时,他心慌意乱,原本他是把冬宝当妹妹看的,村里人说亲,男女相差最多一两岁,他比冬宝大了四岁,他从来没这方面的想法,可母亲一说,他就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拨动了一般,羞涩的不行。

母亲想的居然是把冬宝说给全子,一瞬间他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自己的东西被抢了一般,想起今天在宋家门口碰到时,冬宝干净白嫩的笑脸,还有掌心触摸到她头顶柔软的触感,林实心里痒痒的,就像是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漂亮的小白猫,他最喜欢抱在怀里了,干净温软。

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一直困扰着他,让他午睡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人家冬宝要进城嫁给单家当少奶奶哩!再说了,冬宝身世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爹,他得有个哥哥的样子好好照顾冬宝,他比冬宝大了四岁,年龄上也不合适……

睡不着,林实一向勤快,索性背了篓子出来打猪草,却没想到又碰到了冬宝。

看冬宝的衣裳,已经换了一身旧的,可笑容依然干净好看,到底是秀才闺女,跟村里一般的女娃子都不一样,林实默默的想到。

林实已经割了一篓子猪草了,正准备回家,看冬宝背了那么大的一个筐子,便把自己的一篓子猪草倒进了冬宝的筐子里,使劲往下按了按,背到了自己身上,拉起了冬宝,说道:“走吧,太阳都快下去了,我送你回家。”

冬宝很是过意不去,这个时候猪草还没长起来,谁家都有猪要喂,她不能看大实哥人好,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占人家的便宜。

“大实哥,你打的猪草还是拿回去吧,你家也有猪要喂的。”冬宝说道。

林实摇头笑道:“我昨天打的多,今日拿回去猪也吃不了,还是拿你家去吧。”

冬宝只得道了谢,背起了林实的空篓子,跟在林实身旁,慢慢的往家走去。

林实看了看身旁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暗自叹了口气,冬宝还小哩,只能当妹妹,要说也得说给全子那么大的男孩。他想起冬宝刚出生时,软软嫩嫩的一团,他还抱过她,一转眼,包在襁褓里的小女娃就长成了干净白嫩的小姑娘了,一笑一颦都顾盼生辉,也牵动了他的心弦。前几年冬宝小的时候,胆小的很,他左手牵着冬宝,右手牵着全子,带着冬宝在村里玩,现在他和冬宝都长大了,得懂男女之别了,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无拘无束了。

冬宝压根猜不到林实在想什么,她的这个大实哥可是整个塔沟集最出色的后生了,念过书认得字,长的俊秀手脚勤快麻利,最重要的是性格稳重温和,不像别的毛躁的男娃子,动不动就骂人打架的。见她年纪小猪草割的少,吭都不吭就把自己的猪草全倒给她了,实在是个善良的少年。恐怕再过两年,上门说媒提亲的人就要踏破秋霞婶子家的门槛了。

秋霞婶子一家人都很好,就连最小的全子,也是个活泼可爱的性子,甩顽劣不堪的大毛几十条街。也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做大实哥的媳妇儿。冬宝默默的看着大实清俊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她想起了自己所谓的“未婚夫”单良,想想都觉得糟心,要是单良能跟大实哥一样好,她也不用发愁了。

冬宝记得林实是上过一年私塾的,后来便不再念书回家干活了,看周围没有别人,便开口问道:“大实哥,咱们现在是哪朝哪代啊?皇帝是哪个啊?”

第17章 劝解 “娘,大毛二毛会给我撑腰吗?今天中午大毛还要卖了我给他换白面吃……”冬宝低声说道,寂静的黑夜里,略显稚嫩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可怜意味。

李氏语塞了,鼻子酸堵,下意识的说道:“大毛还小,不懂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那些没个娘家兄弟帮衬的媳妇,在婆家受了委屈都不敢有二话。”她也不想让女儿在这个家里受委屈,可一个连娘家兄弟都没有的女子日后生活该多难。

黑暗中冬宝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李氏的耳朵里,“娘,你也有娘家兄弟,你在家里受委屈的时候,咋也没见大舅来帮你说句话啊?”

李氏是个心地软弱良善的倒霉人,嫁了个秀才是个凤凰男,生不出儿子在婆家没地位,受了委屈受了苦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冬宝记得曾经有一年腊月,年景不是很好,宋家的孩子都没有做新衣服,宋二叔和二婶在门口拦住了秀才爹,先是恭维了秀才爹是多么多么出息,接着就是抱怨大毛二毛过年都没袄子穿,秀才爹被恭维的飘飘然,当即拍胸脯表示孩子们的过年新衣裳由大伯包了!

秀才爹挣回来的银子一文不少的交给了黄氏,夸口许下承诺后便进了东屋,问李氏要钱,说许了大毛二毛过年的衣裳,李氏看着身上穿着自己改小的补丁衣裳的冬宝,心里头酸苦难忍,头一次忍不下去了,不想再顺从丈夫,抱了冬宝咬牙道:“我哪有钱,你拿回家的钱不都给娘了,他们想给大毛二毛做新袄子,去找娘要钱去!”

她是脾气好能忍,可不代表她是傻子。黄氏把钱把的紧,老二媳妇压根从黄氏那里要不到钱,便把主意打到了冬宝她爹头上。

“你这个忤逆犯上,不贤不悌的贱妇!”要不到钱,秀才恼羞成怒,指着李氏大骂,随后在东屋里翻箱倒柜找了许久,他记得李氏带过来的陪嫁里头有支银钗子,当了也值个一两银子,却没有找到,盛怒之下踹门离去。李氏以为他没要到钱,这事就算罢了,谁知道等到晚上,宋秀才就拿回来一个包袱,乘着夜色去了西厢房,叫来了老二宋榆,把包袱递给了宋榆。

没几天,二房的孩子都做上了新袄子,等过年的时候,宋家的孩子里,只有冬宝是一身补丁衣裳过的年,李氏心早就麻木成死灰了,在宋秀才眼里,大毛二毛才是顶顶重要的,他的面子也是顶顶重要的,只有她和冬宝是被人忽略的。

过完年,村头杂货铺的老成叔来家里找宋秀才,说了会话,宋秀才把人送走了,回头跟李氏要银子,说欠人家的钱,人家来要债来了,要是拖着不还,乡里乡亲的不定整出什么难看的,他是秀才,有功名的读书人,丢不起这个脸。

“你借钱?你借钱干啥?”李氏猜得到是为什么,她只是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想把丈夫想的那么不堪。

宋秀才面色有些不太自然,“这不是大毛二毛过年没新袄子穿么,娘手头紧,我就去问老成借了一两银子……”说着,宋秀才又觉得自己在媳妇面前底气不足掉了男人的面子,立刻板了脸瞪眼喝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管那么多作甚!我连这一两银子的主都做不了?只管拿银子来就是了,叫人要债嚷嚷到家门口,你脸上就有光了?”

见爹发了这么大的火,横眉瞪眼的样子好生吓人,幼小的冬宝吓的躲在李氏怀里一个劲的抽噎。

李氏低着头去床底下掏出一块砖,拿出了一个落满了灰土的布包,递给了宋秀才,宋秀才打开布包,里头有一根银簪子,约莫有一两多重。

宋秀才心中满意,咳了一声缓和了神态语气,对李氏说道:“等发了今年春季的坐馆之资,为夫一定给你买根金簪子。”说罢,便拿着银簪子出去了。

李氏再也撑不住了,抱着怀里的冬宝嚎啕大哭了起来。

等到李氏寻了机会带着冬宝去镇上大哥家时,她实在忍不住,跟兄嫂诉苦,泪如雨下,嫂子朱氏陪着说了几句话,不痛不痒的骂了宋秀才几句,冬宝的大舅听完了只是叹了几口气,劝慰了几句,吩咐朱氏给李氏包了一包红糖带回去,其他的再也没说什么。

冬宝记的清楚,李氏有一个大哥,一个大姐,李氏出嫁不过半年,冬宝的外祖父外祖母就前后相继离世了,冬宝的大舅卖了房子和土地,到镇上盘了个杂货铺子,生意不坏,日子过的宽裕,对李氏算不上好,但也坏不哪里去,李氏嫁到塔沟集十几年,他一次都没来看望过妹妹,然而李氏去镇上看望他,他也会给李氏包些店里卖的红糖点心之类的礼物,让李氏带回婆家去,脸上也有光。

冬宝不想往李氏的心口上撒盐,在李氏看来,不管外人看她这个大哥如何,她自己总是觉得好的,有个娘家兄弟便有个念想,心里底气便足一些。但冬宝也没办法,李氏是个传统的乡下村妇,以男人为天,她身为女人自卑自怨惯了,她深知这个世道对女人的残酷和艰难,总想给自己找个依靠,哪怕这个依靠只是心理上的。

听了冬宝的话,李氏沉默了许久,哑着嗓子颤声说道:“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你大舅是长辈,是你能乱编排的吗?再乱说话,娘可要揍你了。”

李氏这是真的生气了。

冬宝连忙抱住了李氏的胳膊,她这具身体才十岁,李氏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如果不想被宋家人卖了换银子白面,想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她就必须要让李氏和她站统一战线,而眼下的李氏,很明显,疼爱她这方面是没的说,但她被这个家这个世道磨搓怕了,胆怯懦弱,自卑又自怨,没有胆量去脱离这个家,也想象不到女人能独立撑起门户。

对于李氏这种脾性,冬宝没有怨言,只有同情,然而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冬宝只能慢慢来,徐徐图之。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厚道,但在冬宝看来,宋秀才的死对于冬宝和李氏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宋秀才死了,两个人才有了脱离宋家的机会,否则的话,以宋秀才极品凤凰男的特质,冬宝还有可能通过嫁人改变命运,但李氏就只能一辈子困死在宋家,给宋家人当牛做马。

“娘,你别生气。”冬宝脸埋在李氏的肩头,讷讷的说道,“是我不对,说错了话。”

女儿乖巧懂事,李氏心里好受了许多,同时涌起了一股后悔,刚对女儿说话语气太重了,也怪不得冬宝对大毛二毛如此排斥,宋家这两个男娃确实不是能靠得住的人,都随了老二两口子,贪吃懒做。

李氏拍着女儿的背,轻声说道:“傻孩子,娘咋会生你的气,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早点睡吧。”

冬宝点点头,刚想闭上眼睛,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翻身爬出了被窝,摸黑找到了搁在床边的夹袄,从袖子里掏出了半个窝头,还是晚饭时李氏偷塞给她的。

初春的夜晚很是寒冷,冬宝哆哆嗦嗦的重新钻回了被窝,把窝头掰了一块塞到了李氏嘴里。

尝到嘴里的窝头,李氏诧异不已,推开了冬宝伸过来又要塞窝头的手,“你咋不吃?”李氏心疼的问道。

冬宝笑了起来,黑暗中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闪闪发亮,“刚才大实哥和全子听到了奶骂人,不给我饱饭,就叫我出去,给了我葱油饼吃,吃的可香可饱了。”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以示自己真的吃的很饱了。

李氏干了一天的活,从早到晚不得闲,晚饭半个窝头怎么吃的饱?饿的久了饿出病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没爹又没娘的孤女,冬宝的命运也堪忧。

“好……你秋霞婶子一家都是好人……”李氏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水迹,是她没用,连让冬宝吃饱饭的本事都没有,靠大实和全子好心接济。

“娘,你吃窝头,吃饱了才有劲干活。”冬宝小声说道,又掰了一块窝头到李氏嘴里。窝头凉了以后,又粘又硬,嚼起来十分的费劲,也没了热乎时候那股甜味,只是吃饭的时候有黄氏看着,一口都不许多吃,这会上也没有机会去热一下了,只能将就着让李氏吃凉窝窝,总比饿着肚子睡觉好。

屋外头笼罩着朦胧的月光,李氏消瘦的面庞隐藏在暗影中,冬宝小心的给她塞着窝窝,李氏摆手,柔声说道:“娘不饿,你也吃。”

冬宝看李氏态度坚决,便掰下了小小的一块塞到了自己嘴里,母女两个窝在被窝里,分吃着半个凉掉的窝窝,虽然心酸,却又感受到一份情真意切的温暖。

土坯房里只有隐约的光亮,冬宝瞪大了眼睛,也只能勉强分辨出房梁上吊下来的箩筐的轮廓,在这小小的,黑暗的,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土坯房里,冬宝暗暗握紧拳头发誓,她一定会带着母亲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不再受人欺辱!

第18章 蛇蜕 自从黄氏在冬宝回家的那天晚上大发了一场不讲理的火气后,颇为消停了几天,冬宝也想明白了黄氏为什么发脾气,在黄氏眼里,她是宋家的最高统治者,她要谁干什么活谁就得去干什么活,她要谁吃多少谁就得吃多少,儿子赚回来的银子是她的,冬宝带回家的衣裳也应该由她来分配,只是冬宝没眼色,没把好衣裳头一时间上交给她,她跟一个十岁的丫头耍心眼骗了衣裳,冬宝自己还傻不拉几的去问她要,羞恼之下,黄氏便借机爆发了,要狠狠的收拾不服管教敢挑战她的冬宝和李氏。

见冬宝和李氏这些日子颇为乖顺,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黄氏心中免不了得意,对冬宝的态度也好了几分,至少不再明目张胆的克扣冬宝吃喝,家里的轻松点的活计,譬如打猪草,喂猪喂鸡之类的,也会分派给宋招娣去干,对此,宋招娣气的要命,见了冬宝就阴阳怪气的挤兑人,凭什么不让冬宝干活让她干啊?背着黄氏逮着猪用棍子狠打,喂鸡也不好好喂。

冬宝只装作没看到没听到,不想和宋家人再起冲突。倒不是她怕了宋家的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随了李氏的性子,才十岁的丫头,出门不多,内向自闭,对这个社会并没有太多的认知,冬宝想带着李氏离开宋家,必须在这个社会规则允许的前提下,好好的筹划一番,想个万全有效的法子。

她虽然是带着现代人的智慧来到这里的,但前世几年的社会工作经验告诉她,想要过的好,必须要遵守这个社会的大规则,否则就是自寻死路。已经颇为自由的现代女人尚且如此,何况她现在是地位低下的古代女人,她不觉得自己能像别的小说里写的穿越女一样,说几句自由民主的话或者是念几首诗就能让这些古代人把她捧的高高的,奉若神明。她要是有什么出格的行为言论,更多的可能是会让塔沟集的人当她是妖孽附身……

就她这几天的观察来看,黄氏怕是不会放李氏走人的,三天两头话里话外的挤兑人,动不动就说那些二嫁的寡妇死了要被阎罗殿的小鬼分尸,还不是怕李氏改嫁离开宋家,宋家就没了一个免费好使唤的劳动力!

河边的垂柳叶子已经长出不少,风一吹,杨树的叶子像拍手似的哗啦啦的响,地里的麦苗长势正好,油菜花马上也要开了,远远望去整个塔沟集绿意盎然,清凌凌的河水,苍翠的田野,蓝的黄的红的野花开满了山野,前几天还残留着寒冬的气息,然而仿佛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春天已经来了,田野美丽而富有生机。

冬宝背着猪草篓子坐在地上歇气,眼前的美景对她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她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带着李氏从这个家脱离出去,比撒泼不讲理,她还真是比不过经验丰富老道的黄氏。李氏还年轻,还不到三十岁,搁现代这个年纪,不过是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倘若真的在宋家呆一辈子,李氏这辈子就糟践在这里了。

至于她自己,那个只在传闻里听过的,和她有婚约的大户单家算不得什么愁心事,冬宝可不觉得人家会想娶自己当媳妇,只要她脱离了宋家,等她长大了,找个对她一心一意的忠厚汉子嫁了,奉养李氏终老就行了。

她就是个庄户人家的丫头,老老实实的种地,另外想办法赚点小钱,让生活过的富足一些她就满意了,至于什么大户人家的生活,她从来没想过。做人不能奢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点道理冬宝在前世今生都看的很清楚。

冬宝心里翻来覆去的盘算,突然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随即就是一声熟悉的叫声,“冬宝姐,你在这里打猪草啊?”

回头一看,正是林实带着全子站在她背后,林实依旧是一身干净利索的衣裳,扯了全子的手,笑眯眯的看着他。

阳光下林实的笑容温暖和煦,让冬宝有些移不开眼,再过一段时间,恐怕上门提亲的人要踏破秋霞婶子的门槛了,冬宝心里笑眯眯的想到。

“是啊。”冬宝从地上站了起来,点头道。

全子看了眼冬宝背后的背篓,已经打满了猪草,小孩子天性爱玩,忍不住拉了冬宝和林实的手撒娇道:“哥,冬宝姐,咱们的猪草都打完了,去玩一会儿吧!”

林实刮了刮弟弟的小鼻子,笑道:“你就知道玩,猪草你才割了几根啊?”

全子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笑了笑,他跟哥哥出来割猪草,他玩的多干的少,哥哥在一旁不吭声,一会就麻利的割满了一篓子。全子一脸期待的看着冬宝,“冬宝姐,去玩会儿吧!”

冬宝也不想这会上就回去,这两天宋招娣嚷嚷自己夜里蹬被子,着凉了发热头疼,起不来床,干脆什么都不干了,黄氏虎着脸进了西厢房,摸了摸宋招娣的头,什么都没说便出来了,冬宝十分怀疑宋招娣是逃避干活,故意把自己整病了的,她要是这会上回去黄氏肯定又支使她干这干那。

“好啊,咱们去哪里玩?”冬宝笑道,她现在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爱玩才是天性。

全子一看冬宝附和了他,立刻眉开眼笑了,指着旁边的长满了葱绿的树木和荒草的沟子说道:“去那里玩吧,上次我听栓子说他们在里面找到了好多野鸡蛋,还有又肥又大的兔子,他们偷了家里的柴火烤着吃,可好吃了!”

说着,全子还咽了咽口水,小孩子惊叹向往的神情难免让自己的比划带了夸张的成分。

“那不行吧。”冬宝虽然也想捡一些野鸡蛋回去藏屋里,黄氏要是再不让她吃饭,她和李氏也有备用粮,可想想塔沟集大人们的叮嘱,便犹豫了,“大人都说那里头有蛇,万一咬了人怎么办?”

看冬宝想去,林实便笑道:“不碍事的,大人们说是那样说,下沟子里玩的人也不少,扎好裤脚,走路的时候用棍子敲打周围,就是有蛇也赶跑了。”

既然一向稳重的林实都这么说了,那就代表没什么问题了,林实从筐子里拿出镰刀割了几把长茎的草,搓成了草绳给冬宝和全子还有自己绑好了裤脚,捡了几根棍子防身,他走在最前面探路,三个半大孩子就这么下了在冬宝记忆里神秘重重的沟子。

因为少有人来,沟子里面的草木基本是自由生长状态,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枯枝败叶,湿气温度明显比上头开阔地要重的多,林实在前头用棍子探路,左右前面都敲打过了,冬宝和全子就踩着林实走过的地方跟着走。

三个人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入目都是嫩绿一片,还是全子眼尖,在一处野草浓密的地方,看到了一个野鸡窝,拨开草丛,野鸡窝里有三个白花花的蛋!

全子兴奋的欢呼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把三个鸡蛋捡进了篓子里,用猪草盖住了。“等出去了咱们就烤鸡蛋吃!”不到十岁的小男娃兴奋的宣布。

冬宝怜悯的看了眼空荡荡的野鸡窝,可怜的野鸡妈妈回来看到孩子都没了,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不过想到能吃到喷香的烤野鸡蛋,冬宝心中的那点怜悯很快的就烟消云散了,她来这里这么久,连点油星都极少见到,有野鸡蛋吃,哪里还顾得上“保护野生动物”。

收获的三个野鸡蛋同时鼓舞了三个人的士气,然而接下来三个人又在沟子里转悠了许久,再也没找到野鸡窝,兔子也没瞅见一只。

“栓子说大话骗人!”全子气呼呼的撅着嘴,明明没有那么多鸟蛋和兔子捡的,偏栓子吹牛皮,说他捡了多少鸡蛋看到了多少兔子。

林实看快中午了,时间不早了,拍了拍全子的后脑袋,说道:“回去吧,等以后得空了咱们再来捡一次。”野鸡的巢窠是十分隐秘的,能捡到野鸡蛋已经是运气不错了。

三人回去的路上走的比来时要快,走在路上时全子无意间往旁边草丛里扫了一眼,立刻惊叫了起来,林实慌忙回身护住了冬宝和全子,全子指着草丛颤声叫道:“长虫!哥,有长虫!”

长虫是塔沟集的方言,意思是蛇。

林实立刻拿手里的木棍用力的往全子指的地方敲打,然而敲打了几下,草丛里那条白花花的蛇依旧一动不动。

“莫不是死了?”冬宝说道。

林实走近了两步,瞧了一眼,顿时放下心来,对冬宝和全子笑道:“不要紧,不是长虫,是长虫皮,别怕了。”说着,用手里的长木棍将长虫皮挑了出来。

雪白接近透明的皮保存十分完好,可能是才脱不久的,乍一看去,极像是盘卧在那里的蛇。

因为这条“假蛇”,全子自觉在冬宝跟前丢了脸,小男子汉的颜面受损,气的他伸手就要扯那张蛇皮,“都怪它,吓了我一跳!”

“等等!”冬宝连忙制止了全子,笑道:“不能撕,这个蛇蜕可是好东西!”

第19章 救人(上) “蛇腿?冬宝姐,蛇还会长腿?”全子愣了下,和林实一起看向了冬宝。

冬宝笑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不是蛇腿,是蛇蜕,蛇褪下来的皮,能当药材用,拿去药店里卖,肯定有人买。”蛇蜕可是个好东西,能治很多病,下火明目,消炎止痛,拿来泡酒也能起保健作用,强身健体,况且这么长的蛇蜕,得有一米多,肯定值钱。

全子看向木棍上的那条长长的白蛇皮,目光中顿时充满了欣喜和不敢置信,喃喃道:“真能卖钱啊?”

“能的能的。”冬宝连忙点头,为了增加自己话的可信度,又说道:“我在城里的时候,路过那些药铺,看到有人收这个。”

林实将蛇蜕挑进了冬宝背后的猪草篓子里,上头盖了猪草遮住,说道:“城里离咱们远,镇上就有药铺,冬宝你跟着大娘去看大舅的时候,去药铺里卖了吧。”

冬宝想起李氏隔两个月就会去镇上看望自己的大哥,便点头道:“好,要是卖了钱,咱们仨平分了。”

“不用不用。”林实摆手笑道,“要不是你,我们也不知道这长虫皮能卖钱,早就扔了,这钱是你该得的。”

全子也连忙搭腔,“就是就是,要不是冬宝姐,我早就撕了这长虫皮扔了,卖了钱我们不拿!”

冬宝知道林家这两个兄弟是看自己日子过的苦,想办法帮衬下自己,眼下她确实困难,家里还背着给秀才爹办丧事欠下了的钱,冬宝便不再客气,点头笑道:“那好,等卖了钱,我买糖咱们分着吃。”

回去的路上,冬宝怕宋家人发现了蛇蜕,放下了背篓,把蛇蜕压到了最底下,上头盖着猪草,等回了家就想办法把蛇蜕偷偷藏到东屋里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烤鸡蛋来不及了,三人一边往村里头走,商量着等吃过了饭,全子央秋霞婶子煮了野鸡蛋,到时候喊冬宝过来吃煮的野鸡蛋。

冬宝自然没有意见。

三人刚走到村口,就瞧见村口的大榆树下围了好多人,人群里一阵阵妇人尖利的嚎哭声传了过来。三个人连忙挤进去看,人群正中,两个妇人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二十来岁,抱着一个男孩哭的死去活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旁边围观的乡亲们一阵唏嘘感慨,“唉,这会上请大夫也来不及了,从镇上打个来回得两个时辰,等大夫过来,怕是也晚了……”

“好好的娃,咋就不行了哩?”

“回家准备办事吧,买口好棺材,让娃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听到人群中的议论,搂着男孩的年轻妇人哭的更撕心裂肺了,“栓子,俺的栓子啊!”拼命拍打着男孩的肩膀胳膊,似乎这样就能唤醒怀里的昏迷的儿子。

冬宝仔细看了眼昏迷中的男孩,嘴唇脸色都是青紫的,毫无知觉的躺在那里,看了半天,她才认出来,这个男孩正是几天前她刚回家那天,嘲笑她是“母老虎”的洪栓子。

昨天还和他吹嘘自己捡了多少野鸡蛋的同龄伙伴,今天就躺在那里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全子心里一阵恐慌害怕,握紧了大哥的手,小声说道:“那不是栓子吗?他咋啦?”

大实问向了旁边的人,“刘大爷,这是咋回事?栓子咋啦?”

刘老头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子,摇头叹气,“听跟栓子一起回来的娃子说,几个孩儿下沟子里玩,栓子捡了个果子……”说道这里,刘大爷压低了声音,“说起来也邪气,沟子里那么多野畜生,这都过了一个冬天了,果子咋还能捡的到哩?偏栓子就捡到了,小娃子嘴馋,吃了下去,结果这刚走都村口,就栽倒了。那果子肯定有毒,不中吃。哎哟,可怜洪家就这么一个男孙……”

乱吃东西导致中毒,冬宝看着昔日里皮实淘气的男娃这会上奄奄一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孩子哪懂分辨哪些东西是有毒的哪些东西是能吃的,腊月里什么新鲜东西都吃不着,新果子又没结出来,一时嘴馋吃一个果子,还把命赔了进去。

只是瞧脸色青紫的栓子,鼻翼还偶尔扇动一下,似是极难受的模样,这会上人还活着,吃下有毒果子的时间也不长,催吐加洗胃的话,说不定能救回来。

“婶子,栓子还活着呐!”冬宝对搂着洪栓子哭的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的女人说道。

然而那两个女人压根不理她这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小女娃,只一个劲的搂着栓子嚎哭,凄厉的哭声响彻在整个塔沟集的上空,叫人听的揪心。

这会上,几个男人也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扒开人群就冲了进来,看到栓子那副将死的模样,一个个也红了眼眶,其中那个二十来岁的壮汉,直接腿一软跪到了地上,握着拳头捶地痛哭不已,“儿子……我儿子啊!”

这都啥时候了,儿子都要断气了一家老小还只顾着哭!冬宝简直气闷,“人还活着,咋不想办法抢救啊?”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在怀里断气呢,总得想办法做点什么,说不定能救回孩子一命。

“冬宝,你知道咋救人?”林实心头一动,连忙问道。

冬宝顿时也惊了一下,她一个小丫头哪能知道这么多,连忙说道:“我在城里药铺看到过别人乱吃东西,也是不省人事,脸色青紫,大夫给救回来了。”

“那你会救吗?”林实拉住了冬宝,小声问道,他心里也是看栓子一家人可怜,他常听爷爷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冬宝还小,万一救不回来,栓子一家恨上了冬宝,麻烦就大了。

冬宝迟疑了一下,咬牙道:“试试吧。”让栓子把吃下去的果子吐出来,再洗洗胃,说不定能捡回来一条命。她虽然不是什么心地善良到没边的好人,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大实看了冬宝一眼,蹲下身子对抱着栓子的栓子娘说道:“大婶子,叫我看看栓子。”林家在塔沟集人缘好,口碑好,林实更是村里人人都喜欢的勤快俊秀的后生,栓子娘看林实伸手要抱栓子,下意识的竟然没有反抗,哭着任由林实接过了栓子。

冬宝蹲到了林实旁边,费劲的掰开了栓子的嘴,心下一横,伸出手指压下了栓子的喉咙,然而栓子只是头无力的抬起,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没用的。”围观的一个中年汉子抄着手,看着冬宝和林实摇头叹道,“早试过了,吐不出来,有啥法子?只能听天由命,命大兴许就扛过去了。”不过瞧栓子如今这模样,怕是难扛过去。

冬宝不认得这汉子,塔沟集百来户人家,她从小内向怯懦,顶着“虎女”的名头自卑不已,极少出门,认识的人并不多,听这汉子闲闲凉凉的话,似是早就用按压咽喉的方式催吐了,只是没什么用。

这搁现代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催吐洗胃人就基本没有大碍了,冬宝记得小时候在农村上学,常有小孩子误服了农药,乡里卫生所的人还专门来讲了急救的方法。如果吐不出来,说明胃里的东西太稠,那就得想办法洗胃,温的生理盐水就是很好的洗胃剂。

“灌水,给他灌盐水,只要胃里有东西,就能吐出来了!”冬宝急忙说道。周围的人却没人动弹,或者是压根无视了冬宝的话,一群大人都束手无策,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瞎咋呼罢了。

冬宝急了,“这是条人命啊!真的,灌盐水真的能让他吐出来,要是晚了,可就救不回来了!”

林实抱着栓子心中焦急,他原本对冬宝的话也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的,并不是觉得冬宝在说谎,而是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来就没有足够的经验,或许只是在医馆门口看到了一两眼,便以为是治病救人的良方了。然而冬宝说的话底气十足,并不像是随便一说的模样,林实放栓子躺在地上,想回家舀水过来,就听到旁边一个小孩指着冬宝大声叫了起来。

“就是你!你说过你要克死栓子的!我听见你说了,现在栓子真的被你克死了!”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看着冬宝吓的哇哇大哭,扑到了旁边一个妇人的怀里,“娘,母老虎又克死人了!”他也跟在栓子后面叫过这丫头母老虎,下一个被克死的会不会就是他了?

一向好脾气的林实难掩怒气了,倏地站了起来,板着脸皱眉喝道:“胡说八道什么!”

蹲在地上茫然痛哭的栓子娘这会上回过神来,想起这丫头就是村里闻名的“白虎精”,命凶的很,宋秀才死了,如今儿子也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全是因为这个白虎精作祟,一时间心中的恼恨如滔天的巨浪般掀起,红着眼一把推倒了蹲在栓子跟前的冬宝,疯了一样恨声哭骂道:“你给我滚,滚!丧尽天良的白虎精,克死了自己爹不够还要克死我可怜的栓子!”

第20章 救人(下) 冬宝不过是个十岁的瘦弱丫头,被栓子娘推的踉跄了两步坐到了地上,沾了一身的灰土,眼下也顾不得计较,林实扶起了冬宝后,冬宝耐着性子说道:“婶子,我真的在城里见过郎中这么救人,眼下栓子耽误不得了……”

没等冬宝说完,蹲在那里哭的四十来岁妇人嚎哭着抓了地上的土坷垃,扬手就往冬宝身上砸,“你给我滚,滚远点,栓子就好了!”妇人眼里除了眼泪,便是恨意。

“你们真是不讲理!栓子自己乱吃东西,关冬宝姐什么事!”全子恼火了,从他记事起村里人一说起邻居家的冬宝姐,就说她是母老虎,命凶,可他娘他哥都跟他说了,那是村里人瞎胡说的,就是欺负冬宝姐没个人护着,外村里属虎的女人多了去,更何况冬宝姐胆子小,话都不敢大声说,哪里像是命凶的母老虎了!

林实拉住了气的握拳跺脚的全子,护着冬宝,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先回去吧。”救人不成反被人怨恨,他也满心怒火,只是洪家的男丁都在这里,万一他们不讲理要打人,他一个半大孩子,护不住冬宝和全子。

冬宝看了眼地上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栓子,还有哭的呼天抢地的两个妇人,只能拉着林实的手,跟着他往外走。她尽力的想救人,奈何病人家属不信任她,看着一条鲜活的小生命死去,她于心不忍也没有办法。

“等等。”一直站在两个妇人身旁,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开口了,黝黑的脸,眼圈通红,灰麻布对襟短襦,黑布腰带,腰带上还插了一根黄铜杆的旱烟袋,叫住了冬宝,声如洪钟,盯着她问道:“你真的见过郎中这么给人治病?人治回来了?”

冬宝连忙点头,“见过,人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就行了,不过要快,要是晚了摄入的有毒物质进到了小肠和肝脏,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时间就是生命耽误不起啊!”

一激动,现代话就脱口而出,然而在场的人都在紧张,倒也没人注意她说的这些叫人听不大懂的话。

中年汉子挥了挥手,往地上嗷嗷痛哭的栓子爹身上重重踢了一脚,喝道:“别哭了,等栓子真不行了再哭也不耽误,回家去,带水跟盐过来!”吩咐完,又对冬宝大声说道:“秀才丫头,栓子就按你说的法子治,治不回来我老洪也认了,不赖你!”

栓子爹爬起来顾不得满身的灰土,就要家里跑,冬宝连忙喊道:“水要温水!”

一旁的一个老妇人连忙说道:“我家离的近,灶上刚烧滚了一锅水,大侄子你去我家,兑了凉水端过来,盐家里也是现成的。”

栓子爹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匆匆忙忙跟着老妇人过去了。

不多时,栓子爹抱着一个大铁盆子,老妇人拿着一个黑灰色的陶罐子过来了,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让两个人进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一个人喊道。

冬宝心里却紧张了起来,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多年前上过的乡村急救课到底讲了那些细节,这不是打了120就有专业的医生来抢救的现代社会,稍有不慎,栓子这个才十岁的男孩子,恐怕就再没有睁开眼的机会了。

“大实哥,你抱着栓子,全子,你捏着他的鼻子。”冬宝吩咐,这会上没条件去配标准的生理盐水,只能凭感觉从罐子里抓一把盐撒进盆子里,随便搅了搅配成淡盐水,用瓢舀了,掰开栓子的嘴就往里灌,等灌进了半瓢水,冬宝示意大实放下栓子,让他的头侧枕着地,伸手重重压住了他的喉咙。

只听“哇”的一声,冬宝迅速拿开了手,栓子吐出了几大口脏水,其中混着不少黑紫色黏糊糊的东西。

冬宝心中一喜,当即说道:“再灌!”只要能吐出来,人就有活过来的希望。

洪家一群人紧张的围在周围,栓子娘看到栓子吐出的东西后,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了栓子爹怀里,洪老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吩咐儿子道:“带你媳妇一边去!”没出息,人家冬宝十岁的女娃子都不怕,一个糙老娘们怕成这样!

“吐出来了!真吐出来了!”围观的人啧啧惊叹,神色俱是一松,老洪家眼下就这么一个男孙,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是要了一家人的命啊。

再灌下去一瓢水后,冬宝让林实把栓子翻了个身,全子扶住栓子的头,林实用膝盖顶住了栓子的胃,继续按压他的喉咙,这会比上回顺利多了,冬宝还没来得及撤手,栓子直接吐了冬宝一手。

冬宝也不嫌脏,胡乱在地上用土擦了擦手,就着水稍微洗了一下,继续灌温盐水,反复催吐了多次,最后栓子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几乎再没有黑紫色的粘稠东西了,一张脸惨白的吓人,不像先前青紫要死人的脸色了,眼睛能睁开了,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好了好了,这下可好了!”先前用土坷垃砸冬宝的中年妇人喜极而泣,抹着眼泪看着重新有了鼻息的栓子,反反复复就会说这一句话。

已经恢复了意识的栓子娘靠在栓子爹肩膀处哭了起来,然而却不敢上前去抱栓子,怕耽误冬宝下一步救人步骤。

冬宝和大实两个人满头大汗,有累的也有吓的,万一这洪栓子救不回来,她这白虎精克人命凶的名头可就坐实了。

“大爷。”冬宝让大实把栓子放到了地上,“东西是吐出来了,您还是去镇上找个大夫给看一下,开点药什么的给栓子吃。”没准会有什么后遗症,就是喝了农药被送去医院抢救的人也得留院观察几天才行,让大夫看看保险一些。

洪老头也没想到孙子真能救回来,当初也是抱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此刻听了冬宝的话,连忙点头,“好好好,是得找个大夫看看。还是秀才闺女有见识,比咱们这些大老粗都强!”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看向冬宝的眼光也不像先前那小孩嚷嚷冬宝克死栓子时那般的戒备和不友善了。

洪家人抱着栓子回去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林实拉着冬宝和全子回家,全子还是一团孩子气,第一次参与救人,把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赞扬,不再是看一个十岁小娃的目光了,这让他小小男子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更加的喜欢崇拜他的冬宝姐姐,谁说冬宝姐是白虎精?有这么会救人的白虎精吗?看,村里的大人都没法子,冬宝姐姐用简单的盐水就给人救回来了。

“冬宝姐,你真厉害!”全子激动的说话声音都颤抖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冬宝姐可一定得带上他啊!

冬宝勉强笑了笑,脸色一直苍白苍白的,刚才她一心只想救那个孩子,没有多想,现在事情过去了,后怕便一阵阵的涌了上来。

迷信的人是不管不顾的,栓子要是死了,栓子娘和栓子奶奶肯定恨死她了,她们也许心里明白栓子的死和她无关,可失去至亲的痛苦足够让人失去理智,这个痛苦需要一个发泄口,很不幸,没个人护着的她就是这个最好的发泄口。

就是在现代,很多人送到医院后救治无效身亡,死者家属悲痛之下认为是医生不负责任,是医生无能治死了人,打医生砸医院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古代有些迷信愚昧的村子甚至会烧死或者淹死他们认为不吉利不祥的人,想到这里,冬宝打了个寒战,她万分后悔那天吓唬洪栓子说过的话,是她欠考虑了,忘了她所处的是一个怎么样的社会。万一洪栓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被迷信的人赶出村子都是轻的,严重的话会被五花大绑,公审完请道士作法,收了她这个“白虎精”后,直接沉河或者火烧……

冬宝想的入神,脸色惨白,手心脚心都在冒汗,全子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兴奋的说话她一句话也没听见。

全子说了半天没人响应,哥哥和冬宝姐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全子拉着冬宝的袖子刚要开口,就看到冬宝疲惫的蹲到了地上。

“咋啦?”大实也赶紧蹲到了冬宝前面,看冬宝脸色发白,赶紧摸了摸冬宝的额头,并不烫,让他稍微放下心来。

冬宝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脸,“大实哥,我没事,就是腿软。”后怕的不行。

大实笑了笑,揉了揉冬宝的头,把身上的背篓交给全子背着,背起了冬宝往家走去。

“别怕,没事,洪栓子已经叫你救回来了。”顿了顿,林实又轻声安慰道:“就是他有个什么,也和你没关系,别怕。”

“嗯。”冬宝脸靠在林实肩膀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十四岁的少年肩膀还显得稚嫩,不够宽阔,却足够的温暖可靠,叫她心安。

第25章 走亲戚 “你们这是买点心啊?”栓子娘笑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伙计包好用麻绳系起来递给冬宝的纸包。

李氏下意识的想点头,对上栓子娘的笑容,立刻摇头,说道:“孩子他舅家来客人了,叫我们出来帮他买点糖,果子啥的待客。”

冬宝说不出来为什么,栓子娘看她的眼神让她极不舒服,仿佛是在打量着一样东西,恨不得扒开外皮里里外外仔细看一遍,看过之后又瞧不上眼,嫌弃的扔回去。照理说,自己好歹把她儿子从鬼门关拉回来了,见了自己也没道个谢。

“娘,咱先走吧,大舅家客人还等着哩,人家都是做大生意的行商,不好叫人家久等了。”冬宝拉着李氏说道。她哪听不出来,李氏是故意这么说的。

李氏连忙对栓子娘说道:“你忙,我们先走了。”

等走远了,冬宝回头还能看到栓子娘背着手站在那看着她们。“娘,栓子娘不是嘴碎的人吧?”冬宝担心的问道。冬宝以前出门不多,除了和林家人熟,和村里的人其他人基本不认识,也不知道栓子娘是个啥样的人。

李氏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是,她嫁到咱们村这么多年,没见她是个爱说爱打听的。”话虽如此,李氏仍免不了担心害怕,这么多年她是头一次手里有钱没有原原本本的交给黄氏,虽然挣了钱心里舒畅,更多的是长期压迫下反抗强权时的一种惧怕心理。

“没事。”冬宝安慰她道,“要是栓子娘真跟奶说了,咱们就说是大舅给了钱,让咱们跑腿买糖和果子招待客人的,等会儿跟大舅也说一说。”她就不信黄氏还能跑到镇上来问大舅,那也得黄氏拉的下老脸才行。

李氏点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东西买都买了,钱也花了,就是拿去退人家肯定也不会给退了,也只得如此了。

快到大舅家的铺子时,冬宝先把一小包糖放到了怀里,对李氏说道:“娘,蛇蜕是大实哥,全子我们三个人找到的,他们不肯平分卖蛇蜕的钱,咱们家如今还欠着外债,我也没跟他们客气,这糖是买给他们的,等日后咱家日子好过了,再把钱还给他们。”

李氏没想到糖是女儿买给林家兄弟的,眼中一阵酸涩,摸了摸冬宝的脑袋,女儿长大了,懂事了,叹道:“咱们总靠你秋霞婶子家帮衬,心里得记得人家的好,啥时候都不能忘了。”

冬宝点头,这世上可不是谁人都像那未曾谋面的单家父子一样,她不敢说自己是个心慈手软的好人,但也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线,就像昨天,她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洪栓子死在自己面前而什么也不做。谁对她好,她会记得,加倍的还回去。

大舅家的铺子在镇上的街角,地理位置乍看不是很好,人流量明显没有别的地方多,但铺子往后走几十米便是镇上的闻风院办学几十年来,一共出了一个举人,三四个秀才,名声还算不错,不光是安州的学子,就连附近州县的学子也有不少慕名来闻风的。

宋秀才就曾在这里念过书,如今宋三叔也在这里念书。

冬宝幼时听宋秀才醉酒后说起过书院的事,有钱人家的学子在附近买个宅院,从家里带小厮奴仆照顾自己的衣食住行,穷人家的学子就只能住书院的厢房,冬天冷夏天热,下了学还得做饭,学院里就几个灶,做饭还得排着队来。

冬宝和李氏拎着果子过去的时候,大舅李立风正站在杂货铺门口,拿着水淋淋的抹布擦着门口两旁挂着的木板对联。

“大舅!”冬宝脆生生的叫了一声。

大舅回头看到她们,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红珍,冬宝,你们来啦!冬宝都长成大姑娘了。”

红珍是李氏的闺名。

冬宝打量了下大舅,三十来岁,瘦高个,留着短须,面容白净,一看便是和气之人。

李氏听到大哥的声音,眼圈便红了红,领着冬宝走到了李立风身边,笑道:“是啊,我带冬宝来看看你和嫂子。”

这会上杂货铺里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蓝底绣花袄子,头发上抹了发油,梳的油光可鉴,眼角虽然有了皱纹,却不像李氏那般沧桑老态。

“叫大舅母!”李氏拉着冬宝说道。

冬宝连忙喊了一声,“大舅母!”这个妇人应该就是她的大舅母高氏。

高氏忙笑着应了一声,她看到李氏的第一眼有些不太高兴,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这小姑子每次来都空着手,临走又带东西走,叫人咋高兴的起来?她老早就有意见了,然而碍于李立风的面子,不好直接给人脸色看罢了。

李氏连忙拉着冬宝走了过去,把手里提着的纸包往高氏手里塞,“给大哥大嫂带了点东西尝尝。”李氏头一次给大哥大嫂送礼物,有些拘谨,又有些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

高氏惊讶不已,看着手里的纸包直发愣,摸里头的东西应该是果子,这一包足有个三斤的样子,得值个一二十个钱。小姑子上门带礼物,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这……这……哎,你有心了。咱家铺子里啥没有啊,你看你还恁客气弄啥?大嫂又不是外人。”高氏笑着嗔怪道,手里抓着点心包,没有推回给李氏的意思。

李立风过来看到了,立刻皱眉说道:“你买这些东西作甚啊?大哥铺子里都有,等会走的时候带回去吧,你家啥情况哥嫂子都知道,哪会介意这点东西?”

听李立风这么说,高氏顿时就不高兴了,撇着嘴看了眼李立风,她刚只是嘴皮子上客气客气,咋,这么多年才送一回礼,哪抵得上小姑子这些年拿走的?凭啥不能收啊?

“大哥,家里有。”李氏连忙说道,“这是冬宝孝敬大舅,舅母的,收下吧。这么多年了,我这当妹子的,没给哥嫂买过东西,还拖累哥嫂帮衬着……我这心里头……”说着,李氏眼圈就泛红了。

高氏连忙给李氏顺气,亲热的说道:“收,收!妹子你别多想,好端端的不提过去那些事了,你家啥光景,我们当哥嫂子的心里头都清楚,可从来没怨过你也没嫌弃过你。”

李立风叹了口气,既然媳妇都发话要收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让李氏把东西带回去的话了,那不是驳了媳妇的面子么。

高氏招呼李氏和冬宝先坐着,她去灶房做饭,要冬宝和李氏中午留家里吃饭。

李氏连忙推辞,拉着高氏不让她忙活,连声说家里一堆活等着,中午留不下来。

李立风也知道宋家的老太太是个不饶人的,如今妹子没了男人依仗着,只怕日子更难,便没留李氏和冬宝,吩咐高氏给李氏包两斤红糖带走。

高氏高声答应了,然而磨磨蹭蹭的,肉疼不已,实在不想给小姑子送红糖,李氏来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不拿大哥家的东西了,这会上拉住了高氏,不让高氏包糖,两个人一个假惺惺的要去包,一个坚决拦着不让,姑嫂两个在铺子里推让争了半天。

这会上正好是闻风书院的学生下学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二十来个十来岁年纪,穿着长直缀的少年到铺子来买点心吃。

点心有云片糕,麻糖等等,是一早称好包起来的,十个钱一大包,有两三斤重,也能拿粮食直接换点心。

冬宝好奇的站到大舅跟前,看大舅卖糕点,收钱或者是称粮食,问道:“大舅,这些来买点心的都是闻风学院的学生?”

大舅笑着摸了摸冬宝的头顶,点头道:“这些都是。”趁着这会没人,压低了声音对冬宝说:“这些都是家里没钱的,背了米面过来,下了学得自己生火做饭,他们懒的做,要么拿钱买,要么拿粮食换点心,胡乱吃些充饥。”

这当口上,李氏和高氏从铺子里出来了,见两个人手里都是两手空空,李立风有些不高兴了,皱眉看着高氏,问道:“不是叫你给红珍称两斤红糖的吗?”

李氏连忙摆手说道:“不要不要,家里还有,上回带回去的还有,要是家里没有,我这当妹子的还能跟哥嫂作假不成?”

高氏也赶忙说道:“我是要称,红珍咋也不要。”

李立风便不再说什么了。

临走时,李氏问道:“嫂子,常新和常亮咋不在家啊?”

一提起两个儿子,高氏就满脸笑容,“常新和常亮在安州给人当学徒,以后除了过年能回家,别的时候都得留在安州学手艺。”

“常新常亮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以后一定有大出息。”李氏也替哥嫂高兴,孩子有一门手艺傍身,走到哪里都能挣口饭吃。

等李氏拉着冬宝走远了,李立风还抿着唇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妹子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摇头叹道:“当初爹是走了眼,根本就不该跟宋家结这门亲!”

第26章 耳光 “老爷子也是相中了宋秀才是个读书人。”高氏在一旁说道。

李立风摇头,“在老爷子眼里,只要是读书人便是好的,读书人就高人一等,可也不看看,宋家人哪有一个是好东西!这些年苦了红珍,也苦了冬宝。”

高氏今天心情不错,小姑子上门还给送了礼物,这叫她对小姑子的印象也大为改观,附和着李立风说道:“读书哪是那么容易的?看咱家后头的闻风书院,年年那么多人进去读,考中的才几个?就是考中个秀才还能咋样,瞧宋秀才,还不胜学样手艺。”

李立风回头看向了高氏,叮嘱道:“这话你搁我跟前说说就罢了,回头红琴来了,别在她跟前说这个。”

一提起李立风的大妹妹李红琴,高氏就忍不住哼了一声,悻悻然说道:“你那个大妹子可是能耐人,眼里都没你这个哥哥,这辈子不定还踏不踏这个门哩!”她还想继续说几句,发泄下她对大姑子的不满,然而看李立风面色不虞,才咽下了剩下的话。

李红琴跟胆小老实的小妹妹李红珍不一样,是个胆大泼辣的,跟她这个嫂子十二万分的不对付,李红琴的男人姓张,走南闯北的给人运货赶车,挣了不少钱,家境殷实,然而早些年赶车的时候急着赶路回家,得急病死在了半路上,撇下了李红琴和儿子张云谦。

张家底子厚,孤儿寡母的守着家业惹来不少眼红嫉妒的人,张家一堆族老族少们纷纷打上了孤儿寡母的主意,都想从张家的家业里捞一笔,然而李红琴泼辣胆大,硬是一边供着儿子念书,一边打发掉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

即便有李红琴撑着,张家供养了张云谦念书,家底也一点一点的磨的差不多了。因为和大嫂交恶,李红琴是个硬气的,多年都没来过大哥家里了。

“红琴为啥不来家里,还不是因为你!”李立风没好气的说道,“唉,我这两个妹子都是苦命人,年纪轻轻没了男人。红琴还好说,有个儿子守着,将来总有人给她养老送终,红珍可咋办啊?冬宝将来出门子了,她老了干不动活了,宋家哪还容得下她?”

高氏点点头,饶是她对小姑子没什么感情,也忍不住唏嘘,没儿子的妇人有多可怜她是知道的,到老了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李立风想了想,说道:“等过了今年,你寻个机会问问红珍的意思,愿不愿意再走一家,她还年轻,才三十出头,人又能干,咱们给她寻摸个好人家。”

“我瞧着她怕是不愿意。”高氏摇头,“她放心不下冬宝。”

李立风笑了起来,“又不是让她出了孝期就嫁,过两年冬宝大了,出门子了,她再嫁人也安心,不过这事得趁早打算。爹娘都没了,我这当大哥的得替她谋划谋划。”否则他这个胆小老实的小妹妹,这辈子就真毁在宋家了。

冬宝身上揣着糖和剩下的一吊钱,同李氏往家走时两人脚步轻快,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是高兴欣喜的,身上有了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虽然一吊钱也不多,但总比连枚铜板都摸不出来要强。

李氏今日是头一次带了礼物去看望大哥,以往她都不敢和高氏说笑,总觉得低人一等,如今有了礼物底气足了,腰杆也挺直了,竟然是前所未有的经历和体会,想想又忍不住心酸起来,她给宋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没得过一文钱,还把嫁妆都贴给了宋家,如今靠着女儿想办法,才能提礼物看望大哥。

还是女儿聪明,真不愧是秀才闺女,进城才一天工夫,就知道了蛇蜕能卖钱,她以后得多去沟子里转转,要是再看到长虫皮就捡回来,慢慢攒起来,还清欠债也是有希望的。李氏想都没敢想过,有朝一日她不靠宋家,也能还清给秀才办后事的欠债。一时间,长久堵在她心口的大石头也变轻了,前路虽然坎坷,但一直坚持走下去,还是能看到希望的。

冬宝不知道一路上母亲的想法,她想着沅水镇上的大舅,在她看来,大舅是个明白人,他自己开着铺子,生意不坏,手里有些小钱,看大舅妈那一身光鲜利落的穿着打扮,就知道大舅没亏待过她,大舅很清楚,自己的家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的媳妇儿子比其他亲人重要,妹子的日子过的差,他也只给包些礼物,接济她的程度不会影响自己一家人的生活。

哪里跟宋秀才一样,恨不得把媳妇孩子都卖了“孝敬”父母兄弟侄子。要是宋秀才脑子有大舅一半明白,她和李氏的日子就不会难过成这样,秀才爹也不会落的连办后事的钱都是借的。

还有沅水镇上的闻风书院,那么多学子的饭食没有着落,要是能在闻风书院附近开个小餐馆,不愁没有生意。只是开餐馆要租赁门面,还要置办碗筷桌椅,这些都要钱,冬宝想想有些犯愁,她如今全部的资产,就只有身上刚到手的一吊钱。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了塔沟集,如今刚刚到中午,除了几个闲汉蹲在村口闲聊打屁,村里人大都刚从田里忙完,准备回家吃饭。

李氏推开了宋家用树枝编成的大门,没想到刚进大门就瞧见黄氏站在廊下,虎着脸看着她们两个。

冬宝心头诧异,抬头看了看太阳,还没到中午,又不是回来晚了,怎么黄氏又不高兴了?

“回来了?”黄氏问道,那话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的。

李氏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又惹到婆婆了,如今回来的还算早,又不耽误做饭,怎么就惹到她了?

“娘,我去做饭。”李氏低眉顺眼的说道。

黄氏不吭声,阴沉着脸色盯着她们,慢慢的从廊下走了过来,走到了李氏跟前。

冬宝看这老太太愤怒的眼里都能喷出来火焰了,连忙说道:“奶,大舅铺子里挺忙的,也顾不上招呼我们,我们去了就回来了,没带……”

她想跟黄氏解释为什么这回去大舅家没带回礼,然而没等她说完,黄氏就抡圆了胳膊,跳起来狠狠一巴掌甩到了李氏的脸上,把李氏的头打的偏了过去。

“你这个丧良心的贱妇!吃里爬外的东西!”黄氏扯着嗓子嚎骂开了,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模样狰狞,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李氏生吞活剥了。

西厢房的帘子刚才掀开了,听到黄氏打李氏的清脆巴掌声,还有黄氏不堪入耳的叫骂,掀开的帘子立刻又合上了。

冬宝没说出口的话咽在了喉咙里,回过神来后难以置信的看着黄氏,眼里喷涌着怒火。

“你能耐了啊!我早就说过你心思最歹毒,你爹娘咋教你的?怪不得死这么早,养出你这种下三滥的野鸡,活该早滚去死!我那可怜的大儿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脏心烂肺的毒妇?”黄氏指着李氏的脑门,骂的口沫横飞,犹自觉得不解气,手指恨不得戳到李氏的眼睛上去。

野鸡是塔沟集骂女人最难听的话,意思是私娼,妓。

以前黄氏再发火,骂人再难听,也不会打人,更不会捎带上恶毒的“问候”李氏早逝的双亲,今天不但打人,还一副要活生生吃了李氏的模样。

李氏捂着脸站在那里,发髻也被打散了,披头散发的,头发都被眼泪糊在了脸上,木然的一声不吭。

冬宝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猛然跑了出去,站到了宋家大门外,面朝宋家扑通一声跪下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趁机挠乱了自己的头发,抓了地上的灰往脸上摸了几把,扯着嗓子哭叫道:“奶,我错了!你别打我娘了,奶,你要打就打我吧,打死我都行!奶,求你了,你别打我娘!奶,我以后中午都不吃饭了,求你了奶,别打我娘了!”

十岁女孩的声音尖利而明亮,很快压过了黄氏的粗噶的大嗓门。此时正是村里人扛着锄头回家吃饭的时候,宋家门口很快引来了一群人围观,看着里头指指点点,秀才死了也就两个月,这凶婆娘就开始打媳妇虐待孙女了。

不少人都问冬宝这是咋啦,冬宝不吭声,反反复复的高声哭叫,“奶,我再也不吃家里的饭了,我出去要饭,挖野菜,再也不浪费家里粮食了!我错了,我不吃窝窝了!奶,你卖了我给大毛二毛换白面吃吧,求你别打我娘了!”

黄氏气的满脸通红,指着冬宝眼露凶光,喝骂道:“你个丫头片子想翻天是不是?赶紧给我爬回来,打不死你!”

这会上隔壁林福,秋霞婶子带着林实和全子扛着锄头回来,听到宋家这么大的响动,大实扔下锄头就往宋家门口跑去,秋霞婶子等人也赶紧跟着跑了过来。

看着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冬宝,林实满是心疼,拿袖子给冬宝擦了擦脸,强按捺住火气,拉着冬宝进了宋家的院子。

秋霞婶子跟着进了院子,把木着脸站在那的李氏扶到了一边,她是个直脾气的,冲着黄氏就开火了,“大婶子,有话不能好好说,咋打人啊?”

第27章 原因 黄氏被一群乡里乡亲围观着指指点点,又听冬宝在那里高声哭叫,添油加醋的嚷嚷,恨不得让老宋家那点事嚷嚷的全天下人都知道,早就气的脸红脖子粗了,死丫头片子瞎嚷嚷啥,好像她打李氏多狠似的,不就扇了这恶妇一嘴巴子么!

此刻秋霞婶子气晕了头,直来直去的质问,叫她更觉得没脸了,当下也不给秋霞婶子面子了,耍起了横,指着秋霞婶子叫道:“咋?我管教媳妇教训孙女,碍你老林家啥事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林福?”黄氏看向了一旁沉着脸的林福,高声叫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咋管教媳妇的?由着她出来给你们老林家丢人现眼啊?赶紧领你媳妇回家去!”

林家是宋家几十年的邻居,黄氏对林福还是比较客气的,至少没恶语伤人。在黄氏看来,秋霞婶子这样的媳妇真真是该打一顿休回娘家去的,多管闲事不说,男人没发话她都敢开口,老宋家的媳妇就不敢这样!

林福皱着眉头,站到秋霞婶子前头,对黄氏说道:“大婶子,咱们两家是多少年的邻居了,远亲都不如近邻,您说这话可叫人寒心啊!村里头多的是教训不听话犯了错的媳妇的,可人家都是关起门来说教,您这当院里就打人嘴巴,算啥啊?大伙都在,您给大伙说说,冬宝和秀才娘子犯啥错了。要是真犯了错,大伙饶不了她们,帮着您老人家教训她们!”

像大多数乡间朴实的汉子一样,林福说话声音不大,却十分沉稳有力,一个字一个字的叫人听的清清楚楚。

要是林福跟秋霞婶子一样直脾气的质问她,以黄氏暴躁不愿意吃亏的个性肯定嗷嗷叫着骂回去,然而林福这么问了,反而把黄氏给问住了,好一会儿支吾不出来一句话。看热闹的人开始不耐烦了,叽叽咕咕的议论着。

“肯定是老婆子心里有火,逮着媳妇孙女撒气哩!”

“秀才娘子平时干活多麻利,冬宝那么小,割猪草扫猪圈啥活不干啊,鸡蛋里挑骨头!”

听着这些议论声,黄氏恼了,急中生智,涨红着脸跳着脚指着被林实和秋霞婶子扶到一旁的李氏和冬宝,叫道:“她们不孝!”

“不孝顺?咋个不孝顺法?”林福笑道,拍了拍自己袖子裤脚上的灰土,状似和黄氏闲话家常一般,“大婶子,您说她们不孝顺,哪不孝顺了?得给个说法啊,您说是不是?”

门口的围观的十来个人又开始议论了,并且人数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栓子娘挤进了人群,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番,又赶紧走了。

黄氏这次被问住了,她当然有十足的理由说她们不孝顺,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啊,说出来老宋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然而她又不是肯吃亏的性子,瞪着林福狠狠的说道:“我说她们不孝就是不孝,咋?她们孝不孝顺我说了不算?”

门口看热闹的葛老太装模作样的拍手哎呦了一声,“咱村里有人排场真大,赶上那宫里头的太皇太后了,她说啥就是啥!咋不说天上掉金子,叫咱乡里乡亲的捡点金子发发财啊?”

“滚你娘的操蛋娘们!谁叫你来我家的?再敢放屁老娘撕烂了你的嘴!”黄氏看葛老太,那是新仇旧恨一起上。

葛老太怒了,这混蛋老娘们还当自己怕她不成,当下就要从人群里挤出来找黄氏掐架,然而却被一旁的葛老头拉住了,瞪着眼骂道:“你个死婆娘又想跟人格架了?赶紧滚回家做饭去!”

男人发话了,葛老头再会骂人也只得悻悻然跟着葛老头往家走。

这会上,村长也接到了村民的报信,放下碗就跑过来了,塔沟集就这么大,最大的事也不过是按理说婆婆打媳妇是家务事,可闹的这么凶,李氏又是秀才娘子,冲着死去的宋秀才的面子上,他也得过来瞧瞧。

“冬宝她奶,有话好好说,咱塔沟集可不兴打人的!”村长说道。

村长是个四十上下的壮实汉子,身材高大,面容黝黑,一身干净的灰布衣裳,黑色的布鞋,背着手一脸的无奈,这宋家老婆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秀才娘子也是个苦命人,哎,就是秀才还在,他娘要打他媳妇,他肯定按着他媳妇让他老娘打。

“奶,我跟我娘做错了啥啊?您说说吧,我以后顿顿只吃稀饭不吃窝窝了!”冬宝这个时候带着哭腔说了一句。

黄氏恨不得上去给孙女两个耳光,一口一个以后再不吃家里的粮食了,叫旁人咋背地里议论老宋家,“好,好!真是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闺女。”黄氏抖着手指着冬宝和李氏,“我是想给你们两个留两分脸面,你们俩给脸不要脸,别怪我老婆子说话难听了!你们俩今日是不是得了钱?村长你给评评理,咱老宋家为给秀才办后事,欠着外债哩!这两个丧良心的,得了钱到镇上乱花,什么糖、果子啥贵买啥,叫人家知道了,上门来指着老婆子的鼻子骂!你们说说,该不该打?”

村长看向了披头散发木着脸流泪的李氏,黄氏说的义正言辞,占着理,庄户人家都是实诚人,谁家也不是有钱的大地主,当初是看着宋家困难,才借钱的。有了钱不赶紧还债,反而去镇上买零嘴偷吃,这人品就有问题了。可李氏嫁到塔沟集这么多年,人是啥样的大家都清楚,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秀才娘子,是不是有这回事?”村长问道,要是真有这事,那他也帮不了忙了。

冬宝真想给她奶奶鼓掌了,说的真是好听,有钱要紧着还债,要是黄氏真这么懂道理,当初就不会借钱去给秀才爹办丧事了,手里捏着钱给三叔预备着,还想着卖了她还债。

李氏原本木着脸呆呆的站着,她活这么大,头一次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耳光,她也是有脸面有尊严的人,要不是放心不下冬宝,早就一头撞死了。这会上听到村长这么问,李氏反而豁出去了,有又如何,她闺女赚了百来个钱,就不能给自己的大舅买点礼物?买都买了,婆婆有本事就去镇上要回来吧。

“是……”李氏刚开口,就被冬宝打断了话。

“奶你听谁说的?是不是栓子他娘?”冬宝问道。

大实心中恼怒了起来,若不是冬宝,栓子早被阎罗殿收了魂,这栓子娘咋恩将仇报呢?全村谁不知道黄氏是个什么脾气,这么上门胡乱说,不是害人家么!

黄氏叫了起来,“你个小丫头片子别信口胡来冤枉人,来家里骂人的是你满堂婶子,可不是栓子他娘!”

冬宝撇撇嘴,信口胡来冤枉人不是您最擅长的么!“那满堂婶子咋知道我和我娘得了钱,从哪得的钱?”

别人不知道黄氏心里怎么想的,冬宝却再明白不过了,倘若黄氏真的是生气两个人没有先还钱,大不了等两个人回来后把钱要出来拿去还债,可黄氏恼恨成这样,恨不得撕吃了李氏,只是因为听说两个人得了钱,没有把钱一文不少的交给她,反而自己做主买了糖和糕点,这在万事都有她说了算的宋家简直等同于造反。

黄氏肉疼两人花出去的钱,那是她的钱!想想她就心疼的要命,能不恨么!

冬宝一开始的打算是,如果暂时想不到好的办法脱身,就想法子把这一吊钱还债,如果能早日脱离宋家,这钱就是她的创业基金。退一万步说,黄氏的态度如果好一些,被人看到自己有钱,她也会把钱交给黄氏,众目睽睽之下,黄氏也不好把钱收起来不还债。

但她们一回家,迎接她们的就是黄氏的巴掌和恶毒的谩骂,冬宝忍不了。她不是以前那个胆小怯弱的小女孩,不是黄氏瞪瞪眼睛横横眉毛高声两句就能吓到的小姑娘。黄氏以为自己还能辖制的住李氏和冬宝,想要她们的赚回来的钱,她偏就不给!给了,李氏那一巴掌就白挨了,她们还落一个不孝不贤的名声。

满堂婶子很快得了消息赶过来了,三十出头的妇人,瘦高个子,头发在脑后绾了一个鬏,旁边站着她的丈夫满堂叔,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脸的尴尬,来的路上他已经训斥过媳妇了,闹的一个村里都看笑话。

“满堂,你来了,来,叫你媳妇说说,咋回事。”见两人过来了,蹲下来抽旱烟的村长站起了身,招呼道。

“别都看着我啊。”见了这阵仗,满堂婶子心里也有些犯怵,好像她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似的,又不是她的错,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栓子他娘去镇上给栓子抓药,回来跟我说的,说秀才娘子和冬宝得了大钱,不敢回家,在镇上称了好些点心……我一听就生气了,这也不能怪我啊!谁家日子也不好过,秀才走的时候,我们看秀才娘子可怜才借钱的,这有钱了咋能不先还钱,自己倒花上了哩?”

第28章 恩将仇报 冬宝重重呼了一口气,她就猜是栓子娘,镇上那么大,她和李氏就碰到了栓子娘一个人。当时她就觉得栓子娘的神态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想,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她就去满堂叔家长舌了一番。

居然是栓子娘背后告密说话,冬宝也生气了,她不指望洪家人对她感恩戴德,可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村长大伯。”一直拉着冬宝安静站在一边的林实开口了,“我是小辈,有些话想跟您说说,要是有说的不当的,您尽管指出来。”

林实人长的俊秀,性子勤快踏实,又念过一年私塾,说话处事比村里的少年高出一大截,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后生,村长也对他高看一筹,当下就点头道:“大实有话就说,咱都是乡里乡亲,没啥不能说的。”

林实向村长微微躬身,算是行礼,“大伯,前几日栓子在沟子里误服了有毒的果子,要不是冬宝给他……洗肚子催吐,栓子恐怕这条命就捡不回来了,栓子娘不感激冬宝,反而去满堂婶子家造谣生事。大伯,咱们塔沟集都是实诚人,这事得叫栓子娘给冬宝一家一个交代。”

冬宝使了城里郎中的法子把栓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洪家后来又去镇上请了大夫来开了药给栓子调养身子,这事在塔沟集几乎人人都知道,然而却没有人觉得不可思议,人家冬宝是秀才闺女,自然比他们这些大老粗养出来的女儿聪明,又在城里待过,懂的多也不稀奇。

可事后洪家没上门道谢,很多人都觉得洪家这做事不地道,要不是人家冬宝,你家孙子还有活路?现在又传出来恩将仇报的丑事来,门口看热闹的人不少都议论开了。

很快,栓子娘和栓子爹拉拉扯扯,一路吵闹着走了过来。

临进门时,栓子爹还想拉着栓子娘不让她进去,栓子娘一把推开了栓子爹,昂首挺胸的进了宋家的大门,看着院子里的人,栓子娘涨红了脸,理直气壮的说道:“是我说的,咋啦?”

看她这副不讲理的模样,村长都气的不行,“还咋啦?你一个糙老娘们咋就能信口胡说造谣啊?”

“我又没说谎,她们就是买了糖和点心,我都看见了!”栓子娘嘀咕道。

冬宝看着她,心里说不上来是气还是恼,白净的脸涨的通红,严肃的问道:“你说我和我娘得了钱,那你说说,在哪得的钱?得了多少钱?”

她们在点心摊子前碰到栓子娘时,栓子娘手里没有药包,也就是说她还没去药铺拿药,没有看到她们卖蛇蜕。

“这我哪知道!”栓子娘哼了一声,看都不看冬宝一眼,头扭到了一边。

黄氏也恼了,难不成今天闹的都是一场笑话,这作死的栓子娘害得她在全村人面前出丑?“你不知道你乱说,不怕死了阎王拔你舌头啊!”

村长看的诧异,栓子娘这个媳妇嫁到塔沟集也有十一二年了,虽然性格有些泼辣,但平日里也是个守规矩的妇人,没听说过喜欢说长道短的,与村里人相处也很客气,咋今天这一副要闹事吵架的态度,明显就是要跟宋家结仇,撕破脸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大实紧抿着唇,一双俊秀的眼睛里闪着怒火,“大婶子,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不知道你咋就去满堂婶子家胡说一气啊?要不是冬宝,栓子能活过来?人家不求你感恩,你也不能背后捅人刀子啊!”

秋霞婶子看栓子娘也是一肚子火气,见过心黑的没见过这么心黑的,“人家冬宝是你恩人又不是你仇人,你咋这么坑人家哩!”

“呸!”栓子娘抱着胳膊冷哼了一声,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你们母子俩胡乱说啥?谁是我恩人了?你们才胡说一气!一个个说的跟真的似的,我家栓子本来就没事,人家大夫来了把了脉也说没大碍,冬宝那丫头片子还不懂装懂瞎折腾我家栓子,我告诉你……”

栓子爹低着头,似是很不好意思,拉着栓子娘跺脚道:“还不赶紧回家,嫌丢人丢的不够啊!”

栓子娘忍不住呜呜哭了两声,拿袖子抹了下眼睛,擦干了眼泪,红着眼推开了栓子爹,“你今天就是休了我,我也要把话说出来!”

在古代,妇人被休等于是断了活路一般的事,一时间众人都被栓子娘给震住了。

栓子娘指着冬宝,厉声叫道:“我告诉你,要是栓子被你瞎捣鼓出毛病了,我饶不了你!”

“你再胡说!”大实气愤难当,挡到了冬宝前面,推开了栓子娘几乎要指到冬宝脸上的手指,“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林实性子温厚,也没有同龄少年的浮躁和轻狂,几乎没有跟人起过冲突,众人眼中的林实一直是一个勤快的,笑的温和的少年,乍见他红着眼睛发怒的模样,栓子娘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很快,她就回过了神,撇嘴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林实一番,叉着腰不怀好意的啧啧笑道:“哟,咋没看出来,大实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咧!这冬宝是你啥人啊?你护这么紧?莫不是看上这命硬的母老虎了?你可当心点,别被母老虎给克……”

栓子娘话没说完,一旁低头搂着冬宝的李氏疯了一样扑了上来,揪住栓子娘的头发把她扑倒在了地上,厮打了起来,淌着眼泪不顾一切的嘶吼着,“你个嘴贱的东西!俺家冬宝不是母老虎,不是!谁再敢说我闺女是母老虎,我打死他!”

两个女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李氏常年干活,虽然瘦,但力气大,压着栓子娘揪着她的头发,栓子娘反应慢了半拍,疼的嗷嗷直叫,却也不肯吃亏,死命的拍打着李氏的胳膊和身上。

一直以来,李氏给人的感觉都是安静的胆小温顺的,没人会料到一向低眉顺眼的李氏会打人,一时间,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李氏看着栓子娘,眼都红了,她怎么受委屈都没关系,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她不能忍受有人欺负她的闺女,她的闺女是正经的秀才女儿,不是什么命凶的母老虎!谁也不能再编排胡扯了!

“快,快!”先回过神来的村长急的跺脚,“还不快把人拉开,这像个啥样子!”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冬宝怕李氏吃亏,抢先跑到了最前面,按住了栓子娘的胳膊,大声哭叫道:“大婶子,你有啥气冲我来,你打我好了,你别打我娘啊!”

栓子娘本来被李氏压在地上,腿不能动,胳膊又被冬宝抓住了,更反抗不得了,李氏打红了眼,压根没注意别的,手上也不停着,干脆利落的狠揍了栓子娘几下。

栓子娘的一只眼都被打成乌青的了,脸上也被挠了好几下,头发被揪掉了一大把,看着一边卖劲哭叫,一边按住她的手拉偏架的冬宝,气的肺都要炸掉了,混乱中扯着嗓子嚎道:“栓子他爹,你他娘的是个死人啊!你媳妇都要被人打死了啊!”

栓子爹本来是想上前拉架的,明显媳妇是吃亏的一方,可李氏是个寡妇,他实在不好去拉啊!黄氏虎着脸站在那不动,林福媳妇明显是乐见其成,巴不得李氏多打他媳妇几下,根本不去拉架,栓子爹这会上见媳妇吃亏吃大发了,也顾不得什么了,给秋霞婶子做了个揖,苦着脸求道:“林嫂子,您快去拉拉架,待会我替栓子娘给秀才娘子赔礼道歉!”再打下去,他就得给儿子找后娘了。

见栓子爹态度还算好,秋霞婶子哼了一声,不怎么情愿的过去,拉开了打红了眼的李氏和冬宝,扶李氏起来后小声劝道:“消消气,别跟那黑心没肺的一般见识!”

栓子娘脸上挂了彩,身上脸上全是灰土和泪水,狼狈不堪,躺在地上呜呜的哭,栓子爹赶紧过去扶起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也就是些皮外伤,没好气的低声骂道:“别哭了,丢人丢到家去了!”

“你个没用的东西!”栓子娘呜呜哭的更大声了,撒气一般拍打着栓子爹的胸膛,“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寡妇打你媳妇!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了你这窝囊废啊!你爹说啥就是啥,你连个屁都不敢放!我这心里的苦,我心里头的委屈,谁知道啊!”

我了个去!冬宝简直要跌脚了,说道:“大婶子,你搁我家哭啥?你造谣挑拨是非,累的我娘挨巴掌,我跟我娘还没说自己委屈自己苦咧,你倒先哭上了!你凭啥啊!”

“你乱说啥啊!”栓子爹更紧张了,推了栓子娘一下,四下看了一眼,“别瞎吵吵了,赶快回家去!”

被栓子爹这么一推,栓子娘彻底激怒了,嚎啕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的哭了起来,在冬宝看来,比那天栓子中毒时哭的惨烈程度不相上下。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这丫头片子命凶嫁不出去关我们什么事,也不能让栓子娶她啊!让我死了吧!”

第33章 吩咐 栓子娘来闹这么一场,宋二叔出来一趟,也没拿到钱,宋二婶趴在西厢房的窗户下往外偷看,急的她跺脚,暗恨宋榆没出息,没本事,拿不到钱也就罢了,在黄氏跟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两吊钱在村长手里调了个位置,从洪老头手里转交给了满堂一家,宋榆连摸都没摸到。

等宋二叔一进门,宋二婶就恼了,压低了声音,捧着肚子对宋榆又是拧又是骂。

宋榆没好气的吼道:“我有啥办法?当时那情况你也看到了,村长搁那站着,娘都没啥说嘴的,我还能把着不让还钱?”

宋二婶心里也明白,不还钱是不可能的,可她就是心里不痛快,两吊钱哩!一屁股坐到了宋榆身边,推了推宋榆气哼哼的说道:“当家的,大哥和三弟都念书了,就咱这一房最吃亏!老婆子心眼也太偏了!我不管,大毛二毛也得念书!”

宋榆“呿”了一声,不耐烦的说道:“妇道人家没见识,读书有啥用?那么多读书的,花那么多钱,有几个考上秀才的?就算是考上了秀才,瞧瞧大哥,还不就是这样了?大毛二毛又不是读书那块料!有供他念书那钱,不胜给他盖两间房子娶个媳妇!”

也不怪宋榆这么想,念书实在是一项高风险的投资,这年头不比现代,书本贵的很,笔墨纸砚也不便宜,上学更是要交不菲的束脩。农家地里产出交完税后也只是够温饱,即便是家境殷实的人家,也只是让孩子念个一两年认些字明了事理,就回家了。像宋家这样供两个孩子念书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宋二婶不这么想,两个儿子要是有一个能考中秀才,就是有了功名的人,看冬宝她爹在村里多受人尊重待见就知道了,考中了秀才不用干活就能养活一家人,多好的事!“二毛不是读书的料,可咱大毛聪明着哩,要是他奶不那么偏心,肯供大毛念书,说不定又是一个秀才老爷!”

宋榆也有些心动,当秀才的好处虽然不多,可胜出他这白丁庄稼汉一大截,至少有国家供养,吃穿不愁,就是县老爷也要另眼相看,大哥混的这么潦倒,只是因为要供养三弟读书,还有一大家子吃饭。

“咱娘哪能愿意?”宋榆压低了声音说道,“给大哥还债都没钱,拿啥供大毛念书?”

宋二婶嗤了一声,“谁信她手里没钱啊?还不是捏手里给老三攒的?”推了推宋榆,说道:“你去跟娘说,大毛都十岁了,早该去念书了。”

宋榆坐在床沿上半天不动弹,从他有记忆开始,黄氏就是宋家的主宰,是宋家的天,谁敢跟黄氏提要求提意见啊?见宋二婶拧起眉头要撒泼吵闹了,宋榆连忙安抚道:“好好,我去说,你别闹,叫娘听见不好。”

宋二婶立刻眉开眼笑,催促着宋二叔快去。

宋榆已经夸下口了,只能披了夹袄出去,不料刚掀开帘子,就看到黄氏虎着脸站在西厢房的门口,盯着他看,宋榆心虚不已,陪着笑说道:“娘,你咋搁这儿站着哩?”

黄氏冷哼了一声,拍着胸脯说道:“老婆子我没福气啊,当牛做马挣钱娶了俩儿媳妇,到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一把年纪了还得伺候她们!我欠你们的该你们的?一个个的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宋榆也是在屋里等了半天,等吃中午饭,可李氏在东屋里没见出来,灶房也没人进去做饭,刚出来就赶上黄氏撒气。

“去,叫你媳妇出来做饭!”黄氏骂完,吩咐宋榆,“见天搁屋里不出来,当自己是大少奶奶啊?我们老宋家养不起,叫她回吕家去当大少奶奶!”

宋榆不高兴了,“大嫂呢?大毛他娘这不是怀了毛毛,身上不利索么!”

原本黄氏对两个儿媳妇都是火冒三丈的,然而宋榆这么一说,黄氏更恼怒躲屋里不出来的老二媳妇吕氏了,吕氏见人就是个笑脸,最爱说三道四,表面上跟你说的可亲了,背地里不知道咋说你坏话,如今可好,她指使儿媳妇做饭都指使不动了。

“咋,我还指使不动你媳妇了?老二你丧良心啊!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白生养你了啊!”黄氏气的嘴唇都哆嗦了,听话的大儿子死了,如今在她跟前的二儿子是个眼里没娘只有媳妇的,她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宋榆见这阵仗就心里犯怵,他从小被黄氏打骂着长大,最怕他娘来这招了,立刻回头冲屋里口气凶狠的喝道:“听到娘吩咐没有?耳朵聋啦?还不赶快滚出来做饭!”

黄氏见他这样,心里才稍微满意了些,端着架子哼了一声,转身往堂屋走,临走撂下一句话,“跟我到堂屋,我有话跟你说。”

宋榆连忙跟了上去,留下宋二婶在西厢房里气的咬牙跺脚,看宋招娣在一旁抱着胳膊坐着,忍不住踢了一脚上去,“你奶的话你没听见啊?快去生火烧水,真是没用的东西,跟你爹一个样,窝囊废!还不胜冬宝!”

宋招娣赶紧起来往灶房里跑,今天奶生大气了,从来不骂她娘的,今天堵到门口骂了一顿,她娘也生气了,拿她出气。

宋榆进到堂屋后,宋老头坐在床上抽着旱烟,见儿子进来,也只是抬眼看了一眼,随后又沉默着安静的坐着,宋榆也习惯了宋老头一言不吭,直接走到黄氏跟前,拎了个小板凳坐下,问道:“娘,喊我过来啥事啊?”

黄氏撇着嘴隔着帘子看了眼东屋,对宋榆说道:“明天你去趟镇上,到单家问问,他们到底是个啥态度。”

宋榆一听这事,忍不住拍了下大腿,“娘,这还用问啊?单强要是还念着我哥对他的好,给我哥办事的时候,就不会打发个伙计送一吊钱过来了!人家现在有钱了,发达了,瞧不起咱们这乡下穷种地的了,去了也是白搭!”看看,连老洪家都看的清楚。

黄氏皱眉不语,话糙理不糙,单强要是有意,就不会把事情办成这样,只不过单家有钱,有钱到黄氏也对这门亲事抱了幻想,只要冬宝能嫁进单家去,宋家就能摆脱穷困的境地了,不仅能继续供养老三念书,剩下的大毛二毛也有了指望。

“再说了,人家单家家大业大的,就这么上门,连个给门房喝茶的钱都没有,人家才懒得理你哩!”宋榆见黄氏不吭声,大着胆子嘟囔道。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黄氏瞪着眼睛喝道,“叫你去就去,如今你翅膀硬了,连我都指使不动你了是不?”

宋榆连忙陪着笑,“不是,娘,这不是手里头没钱,心里慌么,咱咋也是单家的亲家,不能在亲家脸面前丢人不是?”

黄氏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她和宋老头的房间,宋榆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然而隔间挡着碎布拼成的帘子,他怎么都看不到里头是啥。不一会,黄氏掀开布帘出来了,递给了宋榆一把铜钱,宋榆心头一喜,连忙接了过来,粗略看了一眼,得有一二十个钱!

“这钱给你留着路上用。”黄氏说道,看着那一把铜钱十分的心疼不舍,“用到正途上,啥不顶用的东西不能买,省点花。如今咱家光景不如以往了,欠了一屁股债,你三弟还念着书……”说着,黄氏叹了口气,念书是一大笔花销,家里的经济支柱大儿子死了,对宋家打击太大了,要是她大儿子还在,孝顺又有能耐,她哪能犯这个愁?

宋榆先把钱收到了怀里,听了黄氏的话,点头如小鸡啄米,听到最后忍不住说道:“三弟也读了这些年,下考也试过两次了,都没中,还不胜回家……”

话还没说完,黄氏就恼了,一巴掌拍到了宋榆的脑门上,“你说啥?说啥屁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大哥当年不也考了几年才考中的?你懂个屁,当功名是那么容易考的?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考,考中的才几个?争那么厉害,是一时半会就能中的吗?我丑话跟你撂前途,你三弟要是回家,甭在他跟前说这些,省的耽误他念书!”

宋榆悻悻然给黄氏赔礼道歉,心里却是咬牙切齿,黄氏心里有杆秤,谁重要谁不重要她一清二楚,她把大哥培养了出来,想让大哥升官发财,她也跟着享福,不再当乡下泥腿子,大哥好歹也挣了这些年的钱,但死在了壮年,黄氏既痛心又恨,愈发的把全部的心血放到老三身上了。大哥是好的,三弟是好的,就他是捡来的!他两个儿子不是宋家的孙子?

黄氏见儿子认错,也没当回事,这个二儿子是出了名的二流子,又懒又横,能说出这话也不稀奇。

“你问清楚了就赶紧回来,说话注意,别嘴上没个把门的得罪了人家,要是那单家没结亲的意思,也好叫冬宝她娘死了这份心。”黄氏说道。

宋榆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要是单家不结亲,咋办?大哥办事还欠着外债哩!”

第34章 失败的午饭 没等黄氏开口,宋榆又说道:“娘,冬宝那丫头现在不听话啦,进城一趟心野了嘴也利了,您瞧瞧刚才闹那一场子,她眼里压根就没您这个奶奶!大哥不在了,大嫂肯定是巴不得她跟你闹的越厉害越好,也不管她!唉,这孩子放家里作妖,早晚得是个祸害!”

黄氏想起了刚才冬宝大咧咧的从她脸面前拿走了四个窝窝,脸上的表情更加的难看了。半晌,看都没看宋榆一眼,黄氏说道:“这事我心里有成算,你甭管。”

说着话,黄氏手上也没闲着,纳着鞋底子,粗棉线扯过鞋底子时发出重重的“刺啦”声,在寂静的堂屋显得格外的清晰。

宋榆不甘心,还想再说几句,就听黄氏又开口了,像是自言自语,“再牙尖嘴利,也就是个丫头片子,兴不起什么风浪。”

黄氏都这么说了,宋榆也不好再开口了,揣着从黄氏那里要过来的二十个钱回了西厢房,心里窃喜,庄户人家都是地走去镇上,来回不花钱,这二十个钱都能归到他的私房里去,想到镇上小菜馆里的酒肉,宋榆嘴里的口水就一个劲的往外涌,成天在家里窝头大酱咸菜,他吃的都要吐了,先前大哥在的时候,三五不时的还坐桌捎回来些酒席上吃剩的酒肉,一家人能打打牙祭,如今连这点好处都没了。

宋二婶心里火气再大,黄氏发话了让她做饭,她也不敢不动手。等宋榆回来后,宋二婶就隔着堂屋的帘子问黄氏中午吃啥,黄氏心里有事,也懒得训她,时间也过了饭点,就吩咐她烧上一锅稀饭,炕几个饼子,捣个蒜泥凑合着吃一顿。

庄户人家为了节约柴火,通常只是一个锅里做饭,大锅底下烧的稀饭,上面的锅沿上就炕饼子,将和好的饼子贴在锅沿上,稀饭煮熟了,饼子也炕熟了。看起来不起眼的饼子,实际上最考验主妇的功力。

宋二婶嫁进宋家后,一开始是和李氏轮流做饭,然而自从她生了大毛,就很少下灶房了,生了二毛后,连灶房她都不进了,嫌油烟味重。长时间不做饭,手都生了。和高粱面的时候水加太多,面和的太稀,炕出来的饼子都不成形,厚的厚薄的薄,厚的没蒸透,掰开里头还是黄色的生面瓤子,薄的焦黑一片。

灶房里的家伙事儿她又摸不熟地方,找个捣蒜的臼子都半天找不到,问烧火的招娣,她也不知道李氏把臼子放到了哪里,本来宋二婶就一肚子气,看宋招娣那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就来气,使劲的揪着宋招娣的耳朵,恨恨的骂道:“没囊气的丫头片子,啥你都不知道,你咋就知道吃啊!”

等把稀饭饼子都端到堂屋了,黄氏揭开盛饼子的筐子上盖的笼布,脸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瞪着眼看着宋二婶,拿筷子指着焦黑的饼子问道:“老二媳妇,这是你炕的饼子?”

宋二婶陪着笑,心里发虚,急中生智下又死命的拧了下旁边的宋招娣,讨好的笑道:“都是这死丫头,烧个火也烧不好,一会儿火大了一会儿火小了,这……饼子炕的不好……娘你将就着吃些。”

黄氏阴沉着脸,扫了眼宋二婶已经隆起的肚子,便没再说什么,当她是傻瓜啊?哪家媳妇手笨成这样的!

照例,一家人的饭食都是由黄氏分配的,按照上桌的人,宋招娣端了碗筷。

就在黄氏盛稀饭的时候,一直沉默寡言不当家的宋老头开口了,“不叫老大媳妇和冬宝来吃饭啊?”

话是问句,带着商量的口气,看着黄氏问的。

“人家有的吃,用得着你操心?”黄氏没好气,但对于自己的丈夫,自然不能像对待儿媳孙女一样,想骂就骂,在儿孙面前,还是给了宋老头面子的。

宋二叔也不想让李氏和冬宝上桌吃饭,多少能省点粮食啊,连忙附和黄氏的话,“就是,爹,大嫂带着冬宝去她大舅家了,冬宝大舅家多有钱啊,肯定吃了老多好的。”

宋老头便不再吭声了。

黄氏分配好各人的饼子稀饭,宋二叔和大毛二毛早就饿了,急不可耐的拿了饼子沾着蒜泥吃。

大毛刚咬了一口,立刻就吐了出来,大叫道:“这是啥啊!咸死人了!”

宋二叔连忙舔了下饼子上的蒜泥,也呸的一口吐了出来,连吐了好几口吐沫,瞪着宋二婶叫道:“你咋做的饭?把卖盐的打死了?”

这句话也是塔沟集的土话,意思是做饭做菜搁了太多的盐。

宋二婶尴尬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实在是手生,将近十年没做过饭,早就把不准该放多少盐了,看宋榆气的要命,黄氏脸色难看,她猛然一巴掌拍向了宋招娣的头,大声呵斥道:“你咋弄的?我不是就叫你放了半勺子盐吗?咋手笨成这样啊!”

宋招娣再也忍不住了,嘴里还含着一口饼子没咽下去,委屈的要命,捂着头呜呜的哭了起来,李氏做饭她也烧过火,从来没出过问题,蒜泥里的盐也是她娘自己加进去的,怎么都赖到她头上了?然而看宋二婶凶巴巴的样子,她也没胆嚷嚷出来。

“憋住!哭啥哭!”宋二叔听见哭就烦,厉声喝道。

他脾气本来就不好,对闺女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按理来说对唯一的一个闺女应该格外疼爱才是,然而他完完全全继承了黄氏重男轻女的“优良传统”,从宋招娣的名字上可见一斑。闺女,不就是两口饭喂大了换彩礼回来给他儿子娶媳妇用的么!

宋招娣立刻使劲的憋住了哭,抽气抽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拼命的把嘴里的饼子给咽下去,噎的她胸口闷的慌。

饭桌上没人把这事当回事,看着宋招娣,大毛二毛翻着白眼,学着宋二叔的模样瞪着宋招娣。

饼子炕的不能吃,蒜泥也咸的入不了口,黄氏心里一口气憋闷的很,大儿媳妇虽然是个不下蛋的,可她能干活,没脾气,做了这么多年饭,从来没出过差错。

想起装病不出来做饭的李氏,黄氏的脸色更加阴郁了,用力的掰扯着手里的饼子,泡到滚烫的稀饭里头,狠狠的骂道:“一个两个吃我的喝我的,还要我伺候着!心黑手狠,毒的很啊,训她一下就记恨上了,要不是我心善,早该休了她,我儿也有了后了……”

宋二婶刚听到黄氏骂人的时候,吓的身体都僵直了,她这个婆婆一张嘴厉害的很,骂起人来啥话都能说出口,才不管你是什么人,她可受不住。然而听了两句,宋二婶就意识到黄氏是在骂大嫂李氏了,知道今天这事黄氏不打算追究她了,赶紧乖乖的低头吃饭。

宋家堂屋里闹腾的厉害,冬宝和李氏在东屋隐隐约约听到了,然而除了宋招娣的哭声,其余的声音听不真切。

李氏躺在床上叹道:“这又是咋了?”

“娘,你甭管他们。”冬宝说道,“你看中午没你,他们不也照样吃热饭?咱俩不在,他们就拿捏招娣姐了。”

李氏翻了个身,神色中有怜悯,“招娣也是个可怜孩子,你二叔二婶顾着儿子,你奶……又是个那样的。”

冬宝忍不住朝没人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宋二叔和宋二婶是不怎么疼宋招娣,李氏要可怜她,也得看看宋招娣这姑娘招不招人待见,懒惰刻薄的个性从她爹娘身上学了个十成十,割猪草喂鸡从来都是磨磨蹭蹭,轮到她给猪扫猪圈敷衍了事,都是第二天冬宝扫双人份的,跟冬宝说话没个好声也就罢了,对李氏这个当大娘的长辈,也没点尊敬,看人都是眼角瞥的。

“别管她了,咱们自己还泥菩萨过江呢。”冬宝说道,对于李氏这种同情,她微微有些反感,要不是李氏过于良善,也不至于连宋招娣都不把她放眼里。

李氏看女儿神色语气都不似先前了,也知道宋招娣没少欺负冬宝,便不再吭声,只心里叹气。宋招娣是宋家这代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白白胖胖,也不怎么闹人。按理说庄户人家得了头一个孙儿,不管是男孙还是女孙,都是喜事一桩,对头一个孩子肯定是喜欢的。只怪她进门那么多年没生出来孩子,一家人对宋二婶肚子里的这个抱了太大的期望,最后见生出来的是个女孩,自然没什么好气,好好的孩子就养刁了。

等到吃完饭,宋二婶借口自己身子重,不舒服,随口吩咐宋招娣去洗碗,拉着宋二叔就回了西厢房,关了门劈头就问黄氏找他啥事。

宋榆把事情原本的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黄氏给了他二十个钱的事。宋二婶喜的拍了下腿,催道:“那你可得快点去!她成天的把单家的亲事挂在嘴边上,搁她眼里,冬宝就是当大少奶奶的命?也不看看人家要不要她闺女!白赖着咱们替她还她男人的丧葬钱,呸!也不害臊!我前两天听李婆子说,她娘家庄上有个闺女生的好,才十二岁,有人出了三十两银子的聘礼!”

第35章 悔婚 “有恁多钱?”宋榆颇为惊讶,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居然能值这么多钱?

宋二婶伸出三根手指头比了个三的手势,表情夸张,“实打实的三十两银子!啧啧,要我说,就是卖给牙子也不定能卖三十两,这可赚大发了,一个庄子上的都羡慕他养了个好闺女!我瞅着冬宝长的不差,要是也能说个这样的亲,还了债,剩下的应该还够给大毛念书的。”

“人家能要这么多,咱可不一定。”宋二叔不以为然,“要说起来,这陈牙子好长时间没经过咱门口了……”陈牙子送冬宝回来后,又来过塔沟集好几次,但回回都是绕着宋家的门走。有一回宋二叔出去闲逛,在村头碰到了陈牙子,刚上前去叫了一声,准备问问给冬宝荐工荐的如何了,这都老长时候了,然而那陈牙子就跟有狗在后面追着咬似的,冲他点了个头就急急忙忙赶车跑远了。

宋二婶闻言刚要开口,宋二叔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甭想这么多了,我瞅着咱娘没卖冬宝那意思,我跟她话里话外掰活了半天,她就是不松口,我有啥办法?你想送大毛去念书,咱娘肯定不会答应。还有空琢磨这个?你咋不看看中午你做的那叫啥饭?”

饭没吃好的宋榆险些发飙,幸好是家里人自己吃饭,这要是叫外人知道了,他媳妇做饭成那样子,他脸往哪搁?连自己男人都伺候不好,真是蠢笨!

“那能怪我么!还不是大嫂躲懒?我就倒霉了!”宋二婶情知理亏,也只敢小声嘟囔,不敢跟宋榆吵。

晚饭的时候李氏进了灶房做饭,宋二婶从西厢房隔着帘子看到了,心里一喜,要是李氏再不出来,她就愁死了,晚上的饭要是再不中吃,黄氏骂人骂定了。

黄氏坐在屋檐下,在竹筐里翻捡着去年收获的黄豆,准备挑出来好的做豆种,等两天就种下去,瞧见了李氏去做饭,冬宝烧锅,黄氏撇了撇嘴,难得的没有去骂两声,呛几句。

吃晚饭的时候,黄氏给冬宝和李氏都分了窝窝,大酱和腌菜也放的离冬宝稍稍近了点,从头到尾没有刁难过冬宝和李氏。

李氏晚上进屋后还犹自不敢相信,她以为自己中午不去做饭,黄氏怎么也会逮了机会大骂她一顿出气,不闹腾的她赔礼道歉就不罢休。

冬宝看李氏从进屋,表情都是带着轻松愉快的笑意的,忍不住问道:“娘,有啥喜事,高兴成这样?”

李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挨着冬宝坐到了床沿上,小声说道:“我中午没出来做饭,你奶啥话都没说,我就有点……”这个家里,只有女儿同她最亲,这些话她不好意思同别人说,对冬宝倒是没什么保留。

如果李氏识文断字,她就知道自己此时莫名欣喜的心情可以定义为“受宠若惊”了,在黄氏手下讨生活,即便是干的再好,伺候的再周到,也要成为她不高兴时撒气的对象,如今厚着脸皮不出来做饭,黄氏的态度反而好了。

冬宝笑了起来,指着西厢房的方向对李氏小声说道:“我刚去给猪拌猪食,瞧见猪食槽里头扔了几个高粱面饼子,焦黑焦黑的,猪都不吃。”

李氏惊讶了,庄户人家都珍惜粮食,就是地主家也没奢侈到拿高粱面饼子喂猪,这种浪费粮食的行为简直是要遭天谴的。黄氏在吃食上一向把的紧,更不可能做出拿高粱面饼子喂猪的事。

“我猜中午二婶做饭做岔了,饭不能吃,奶觉得你才能指望得住。”冬宝小声说道,从冬宝有记忆开始,宋二婶不是抱着二毛到处转悠,就是躲屋里擦脸抹头油,从来没进灶房做过饭,这都好几年了,就算从前是个好厨师,也手生了做不出啥好东西来。

虽然黄氏看上的是自己能干活,李氏依然觉得十分的骄傲自豪。她是个传统的农家妇人,勤快麻利,地里的活家里的活都是好手,论能干,村里头没几个媳妇能比她强的。都是妯娌,她十分不认同宋二婶这种偷奸耍滑的懒惰性子,但她没有儿子,心理上就矮了宋二婶一大截,由着宋二婶磨搓欺负。

“明天你还说自己头痛,不去做饭。”冬宝出主意,饿他们几顿,他们才会认识到李氏的重要性,才会对李氏尊重一点。

李氏自然明白冬宝话外的意思,摇头道:“那哪行?不说大毛二毛还小了,你爷你奶是长辈,我哪能因为一点怨气就饿着他们,那成啥了?你爹不在了,我不能叫村里人戳我脊梁骨子。再说了,咱俩也得吃饭了,你刚说你二婶炕的饼子猪都不吃哩!”

愚孝,真是愚孝。冬宝心里摇头,秀才爹不在了,李氏还要替他给宋老头和黄氏尽孝,要是宋家人真心待她,把李氏当成自家人也就罢了,偏宋家一家都是凉薄之人,掏心掏肺的为他们干活,只怕他们还嫌你不是自动机器,干活还要吃饭。

“娘,中午我奶还打了你,你忘了?”冬宝问道。

李氏神色一滞,脸上便带上了几分难堪,在女儿面前被打了,还闹了那么大一出,她羞愧难当,她长这么大,亲生父母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宋秀才虽然对她不好,可也没打过她,如今却是被婆婆打了。

“她……是你奶……我做小辈的,哪能……记仇。”李氏艰难的说道,不看冬宝的脸。

冬宝心里一紧,她知道李氏是个良善宽厚的,却没想到刚才原本是提醒李氏的话,揭了李氏心里头的伤疤,惹她伤心难过了。

“娘,以后我奶再骂人打人,你就跑远点。”冬宝拉了李氏的手,细细的揉着,这也是中医的养生法,按摩手掌上的穴位,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对人身体极好。

李氏虽然委屈辛酸,但女儿贴心懂事,刚才那句话也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语,她很快也就释然了,晚上搂着冬宝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一天她赚到了钱,给大哥送了礼物,完成了长久以来的心愿,是她这些年来过的最舒心畅快的上午,然而中午的时候却被婆婆一个耳光羞辱的全村皆知,世事变化真是无常,好像戏文里演的那样。

第二天一早,宋榆草草的吃了几口早饭,就借口出去了。李氏虽然奇怪,宋榆哪回吃饭不是吃饱了才下桌的,然而她本来就不是多话的性子,碍于叔嫂有别,也没有开口问。

一直到下午,宋榆才回来,背着手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大踏步的进了大门,看到井边打水的李氏,忍不住瞪了一眼,随后就进了堂屋。

李氏被瞪的莫名其妙,过不一会儿,就听到堂屋里头黄氏叫她,“冬宝她娘,到屋里来一趟。”

一般来说,堂屋是宋老头和黄氏的地盘,除非是吃饭和除夕守岁,李氏一般是不会进来的,黄氏也从来没特地让李氏进来过。

李氏掀开帘子进屋的时候,黄氏撇着嘴坐在靠背椅子上,一旁的矮凳子上坐着宋榆。

看到这阵势,李氏心里打了个突,强镇定了心思,问道:“娘,啥事啊?”

因为昨天的事,黄氏心里头还有些膈应,端着架子不大愿意跟李氏说话,扭头对宋榆抬了抬下巴,“你说吧。”

宋榆看了眼李氏,立刻说道:“大嫂,今儿我去单强他家了,碰到人家家里的大管事,大管事说了,他家小少爷年纪不小了,单强正在给他儿子寻摸亲事,还说以他们家的家世,娶官家小姐也不是难事,单良还小,能慢慢寻摸个各方面都好的。”

听到宋榆说单强正给单良说亲时,李氏就已经傻了,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在那里,宋榆后面的话她都没有听到在说什么,只看到宋榆的嘴巴一张一合,神情看起来像是气愤叹息,实际上是幸灾乐祸。

“这咋可能……”回过神来后,李氏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腿脚都软了,要不是心里头一口气强撑着,就要栽倒在地上。

宋榆不高兴了,“哎,大嫂,你这是啥意思,我一大早饭都没吃饱就跑去镇上打探消息,你没个谢也就罢了,这话是啥意思?”

李氏也急了,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宋榆的话她一点都没放在心上,看着黄氏急急的说道:“娘,这咋可能啊!当年单强跪在咱家门口发誓赌咒,你跟爹可都听到了啊!咋……咋就要给单良寻摸亲事了?这不是悔婚么!那,那冬宝咋办啊?”说着,李氏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听到又能咋!”黄氏不咸不淡的说道,对于单家悔婚,她心里也是怒气冲冲,要是秀才儿子还在,咋也能去单家评评理,说道说道,即便不能让冬宝嫁入单家,也能要来些赔偿,她儿子是有功名的人,单家再有钱,也是商,不敢对她儿子不敬。

可如今不同了啊,单家有钱,他们一穷二白,家里连个能撑起台面的男人都没有,这也是黄氏在秀才儿子死后,更加坚定了要供养三儿子考科举的原因,她很享受宋秀才给她带来的好处和荣耀,不能忍受这种荣耀和好处从此和她无关。

“你有本事,去叫单强来聘你闺女啊!”黄氏哼道。

第36章 不死心 “许是大毛他爹听岔了,单良跟冬宝一样大,才十岁哪就说亲了,人家估计不是这意思……”李氏嗫嚅道,单家是冬宝唯一的希望了,只要能嫁入单家,冬宝就能过上好日子,不枉担一个秀才闺女的名头,她死了也能瞑目了。

这时候孩子夭折率高,定亲最早是成亲前两三年订下的,万一定的太早,对方家孩子夭折了,自家孩子就白担一个“望门寡”或者是“鳏夫”的名声。李氏经历过最早的惊恐和眩晕后,神智恢复过来,就觉得不太可能,这个时候给单良定亲,也太早了点。

宋二叔没好气,拍着大腿跟黄氏说道:“我跟你说的不错吧?大嫂咋也不信!人家大管事是顾念咱的面子,没直接说悔婚。大嫂,你说冬宝跟单良定亲了,那凭证呢?没凭没据的,就想上人家门当大少奶奶啊?”

李氏心中惊惶了起来,她本来就是没经过什么大事的农家妇人,虽然知道宋二叔不大可能在这种大事上骗她,冬宝嫁到单家的好处他心里在清楚,但李氏还是不愿意相信,冬宝的婚事就像是黑暗中前方的明灯,代表了她女儿以后舒心宽裕的未来,有了这盏明灯,她再苦再累都能熬下去。

“我……我不信!”李氏哆哆嗦嗦的说着,眼睛通红,当年瘦的皮包骨头的单强跪在宋家门口指天赌咒发誓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说出去的话她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楚。宋家还养了单良一年,她喂养了单良,喂奶都是先紧着单良吃,她的小女儿饿的哇哇的哭,她也狠心当没听到,等单良吃饱了,才轮到冬宝吃几口。

等两个孩子断奶的时候,单良长的又白又胖,冬宝又瘦又小,哭起来都像是小猫叫,没点力气。

她和宋秀才掏心掏肺对待单家,单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啊!

黄氏看李氏那副模样,哼了一声,“你想咋?人家都这么说了,你还想咋?你当你是知县太太,说句话单强就聘你闺女了?”

“我……我明天去镇上问问,我去问问。”李氏鼓起勇气说道,她奶过单良,她就不信单强不顾当年的这点恩情。

黄氏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才抬起眼皮说道:“行,你去问问吧。”

李氏连忙感激的“哎”了一声,从堂屋出去了。

宋二叔不高兴了,看着黄氏说道:“娘,你这是不相信儿子了?”不相信他还叫他去打听,白教他跑一趟。

黄氏瞪了他一眼,“良心都被狗拉吃了!白养你这么大,你是我儿子我不信你信谁?”说完,就转身撩开帘子进了里屋,出来时拿了套衣裳,递给了宋二叔。

“这套新衣裳留给大毛穿吧。”黄氏说道。

宋二叔翻看了下,觉得有点眼熟,裤腿袖子都有拆过重新缝合的痕迹,蓝粗布衣裳,跟新的一样,看了几眼,才想起来,这不是冬宝回家穿的那身新衣裳么!

“这哪是新衣裳?”宋二叔不满的嘟囔,他儿子居然要捡冬宝穿过的衣裳穿。

黄氏一听就恼了,“你还想要新衣裳?多新的衣裳叫新衣裳?我上午给你的二十个钱呢?剩下的给我!”

宋二叔连忙把衣服搂进了怀里,陪着笑脸说道:“这衣裳就不赖,我哪敢嫌娘的针线,娘你先忙,我回去给大毛试试衣裳。”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快步掀开帘子出去了。

上午黄氏给他的二十个钱被他在小菜馆里换成了酒肉,早就吃干喝尽了,到村口时他怕黄氏闻到他嘴里的酒味,下到河岸边灌了一肚子的凉水才敢进家。

等李氏进了东屋,搂着冬宝眼泪就开始往下掉,心里麻凉麻凉的,一点底都没有。要是没了单家的亲事,冬宝该咋办?

“你这是怎么了?”冬宝以为黄氏叫李氏进屋,又把她训斥了一顿。

李氏一个劲的摇头,半晌才说道:“宝儿,明天跟娘去镇上办点事。”

冬宝惊讶不已,“前天不才去过大舅家吗?咋又去啊,奶同意吗?”

“不是去你大舅家。”李氏勉强挤出了个笑脸,“去一个熟人家里,娘去跟人说说话叙叙旧。”

在李氏看来,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当孩子的,尤其是女孩子是不能过问的,如今又是发生这种事,更不能让女儿知道了。

冬宝又不是真的十岁的孩子,李氏在镇上除了认识大舅一家外,能扯上关系的,就只有单家了。看李氏无助成这样,铁定是她和单家的亲事出了问题。在冬宝看来,这也是早晚的事情,单家明摆着不想承认这个亲事,一直以来是李氏一厢情愿。要不然洪老头也不会以报恩的姿态提出让栓子娶了她的。

“你是不是去单家?”冬宝眨着眼睛问道。

李氏被冬宝黑亮的大眼睛看到心里一阵发虚,嘴上却说道:“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了,娘自有安排,舍了这条命,也不会叫你吃亏。”

“娘,你要是没了命,我怎么会不吃亏?没了你,他们……”冬宝叹了口气,指了指堂屋和西厢房,“不定把我卖个什么样的好价钱。你以后别动不动就说舍了这条命了,你活着才能护着我。你看爹,腊月走的,出了正月他们就想卖了我,才不管爹是他们的什么人。”

李氏连忙点头,“哎,是娘说错话了,以后不这么说了。”她还以为冬宝没了爹,害怕再没了她这个娘,她说错了话,让闺女伤心了。

见李氏肯听进去她的话,冬宝又劝道:“娘,咱也不用去单家了,他们家的意思明摆着,去了也是白去,我手脚健全又不懒,还愁嫁不出去啊?”

这个时候只有打光棍的汉子,没有嫁不出去的闺女,一个女孩就是长的再丑,家里再穷,出生时辰再凶,也有的是家境条件不好的男子来求娶。即便是个智力有问题的痴呆儿,只要身子健康,能生孩子,也能嫁的出去。

像冬宝这样的,虽然担了个命凶的“虎女”的名头,但这也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而已,像栓子娘那样当真的并不多,庄户人家挑媳妇,主要是看能不能干活,性子贤惠不贤惠,命格一说并不怎么关注。宋家家境太穷,没有什么陪嫁,冬宝没了父亲没娘家兄弟才是可能被人挑剔的因素。

在冬宝看来,单家就是嫌宋家穷,配不上他们家才拒绝承认亲事。要是她爹能考中举人或者是进士什么的,说不定就该轮到宋家悔婚了,单家死乞白赖的要求履行婚约了。

“可别乱说!”李氏板起了脸,随后立刻觉得自己态度太严厉了,连忙柔和了嗓音,说道:“宝儿,你还小,不懂。这事得听娘的话,等过两年,你成了单家的大少奶奶,吃穿不愁,就知道娘的苦心了。”

李氏在别的事情上都肯听冬宝的安排,唯独在这件事上执拗的很。她语调是柔和的,劝慰的,手却紧紧握着冬宝的手,不允许有分辩。冬宝看着提起单家,脸上眼睛里都放出异彩的李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抽出手,却发现手被李氏攥的紧紧的,“娘……”

“别说了,宝儿,这事不该你操心。”李氏说道,又伤感起来,搂着冬宝低声自言自语,“宝儿,你是秀才闺女啊!配他们单家,咋配不上?咱一辈子没沾你爹啥光,不能在婚事上也委屈了你啊!”

冬宝低下了头,去一趟单家也好,叫李氏看明白,死了这份心。她是秀才闺女又怎么样,没了爹又没娘家兄弟,在古人看来,就是失了依仗的穷孤女,单强又不是什么讲仁义理信的君子,会承认这门亲事才怪。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李氏就起来了,叫起了冬宝,窗外太阳还没升起,屋外满是青黛色的光线,院子里的菜地上,李氏在春初种下的菜已经抽了叶子,豆角和菜瓜都在木棍上爬起了蔓藤,绿油油的一片。黎明时分的空气带着清新的,整个村子安安静静的,还在沉睡之中。

两个人简单的洗漱后,就出了门。一路上,李氏牵着冬宝的手沉默的往前走,看着低头不吭声的冬宝,李氏脸上只有苦笑,她知道女儿心里对她有气,冬宝不愿意去单家,觉得单家不讲信用,去单家像是求着人家答应婚事,丢面子。

可她相信这是为了冬宝好,为了女儿以后的生活好。忍一时的气,换来一辈子的安稳日子,有什么不好?等到冬宝长大了,知道一个女人在世上活着有多艰难,就会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了。

两个人走到镇上时,太阳已经出来了,街上的集市依然热热闹闹,李氏沿途一路打听,才摸到了单家。单家在镇上西头,一丈高六尺宽的朱漆大门,门廊下挂着两只大红灯笼,显得颇为气派。

要是以前,出于心理上的自卑感,李氏是不敢去敲单家的大门的,如今她为了女儿的前途,她鼓足了勇气,上前敲响了门口的铜环。

门上的一个小门洞打开了,一个年轻伙计弯腰从门洞里上下看了她们两个一眼,皱眉问道:“你们干啥的?”

第41章 捡菇子 天阴沉沉的要下雨,宋家来烧纸来的早,到这时才有三三两两的乡亲提着篮子到岗子处烧纸,听见李氏悲痛的嚎啕,不少人驻足看了一会儿,又摇着头渐渐远去。

黄麻纸烧成的黑色的纸灰随着风飘了起来,像是一只只飞舞的黑色蝴蝶,冬宝跪在李氏的旁边,脸上挂着两行泪珠。倒不是她对这个只在记忆里出现的秀才爹有什么深厚感情,眼泪似乎是这个身体的自发反应。

宋二叔领着两个儿子,抄着手站在坟前,装模作样的说道:“大哥,你放心,你走了咱家里还有我,有我还有你俩侄子在,咱们老宋家倒不了!”说完,为了显示自己的悲伤,还用力的擤了下鼻涕,抹了把眼睛。

他表演的卖力,可他的两个儿子就没有这么懂事了,折了几根柳枝开始你追我打,最后跑到旁边的坟头上玩闹,吓的黄氏也顾不上哭了,横眉瞪下来!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当心晚上鬼来找你!”

两个小孩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从坟包上跑了下来。

小孩子百无禁忌,可吓坏了迷信的黄氏,等大毛二毛下来,她赶紧三步两步走到大毛二毛踩过的坟包上,给死者作揖赔礼,嘴里念念有词,让老长辈莫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晚上别去找她的两个孙子,免得吓到小孩子。

被大毛二毛这么一闹,冬宝原本仅有的一点点悲伤情绪全跑没了。宋秀才生前最疼的就是这两个侄子,好吃的都留给他们,也不知道宋秀才地下有知,看自己视为命根子一般的侄子这么给自己上坟,会是个什么感想。

看着冰冷的墓碑和隆起的坟包,冬宝都不知道秀才爹这一走,对李氏和冬宝是好还是坏了。他走了,撇下孤儿寡母任宋家人欺负,可就算他在,也没尽到做父亲做丈夫的责任。

李氏用铁锹在一旁挖了一锹土,土上长满了野草,将铁锹上的这块土坯放到了宋杨的坟头上,算是给宋杨添了坟,又把坟上长的野草胡乱拔了几把。坟都是黄土堆起来的,若是家中连个烧纸添坟的人都没有,最多三四年功夫,就被雨水冲淋的找不到了。

黄氏哭了半天早累了,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回头看了眼篮子,还有几张剩下的黄麻纸,见李氏还在呜咽,这会上在儿子坟头前,倒不好再催她快些了,便对李氏说道:“我们先去给你爷你奶烧纸,你给秀才哭完坟,回家把中饭做上。”

黄氏口中的“你爷你奶”是宋老头的父亲母亲,按塔沟集的规矩,冬宝要喊他们“太爷太奶奶”,他们早在李氏嫁过来前就离世了,听说是因为和泼辣,嘴巴不饶人的黄氏处不来,干脆分开过了,给儿子另起了院子,盖了房子。

而他们的房子在村子最西头,十来年没住人,原本的几间土坯房子就更加破败了。

等他们回到家里,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越下越大,气温仿佛一下子降低了好几度,又回到了春初的时候。

宋老头站在屋檐下,皱着眉抽着旱烟,青烟缭绕中,他那张黑瘦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

“爷,你咋啦,老看天干啥?”冬宝问道。

宋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会儿倒春寒了,估摸着还得冷上两天……今年的麦子怕是收成不如以往了。”

冬宝也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仿佛一口漆黑的生铁大锅扣在上面似的,宋老头是庄稼的老把式,他都这样说了,恐怕今年的粮食收成真不怎么样。

入了夜,冬宝又听到了李氏辗转反侧的叹气声音。第二天一早,冬宝迷迷糊糊中就听到了李氏的压低了的咳嗽声,睁开眼一眼,李氏把被子角捂在嘴上,咳的满脸通红。

“娘,你咋咳的这么厉害啊?”冬宝赶紧起了身。

李氏摆摆手,咳的厉害说不出话,半天才平息了气息,说道:“没啥事,就是咽口水呛住了。”然而话没说完,又咳了几声。

“是不是昨天下雨凉到了?”冬宝有点担心,给李氏拍着背顺气,这个时候缺医少药,要是着凉了,可没感冒冲剂可以喝。

“不是。”李氏摇摇头,“就是呛住了,喝口水咽下去就好了。”

“那我给你烧热水喝。”冬宝穿了鞋出去,东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冬宝提了一桶水,舀了一瓢倒进了大锅里。这几日连着阴雨,柴火都潮了,冬宝擦了好几次火石,才将火引着,潮湿的苞米杆子填进灶膛后,不一会儿,灶膛口就涌出了大量的白烟。

水烧好后,冬宝舀了一碗出来,端到了李氏跟前,李氏忍着咳嗽,憋的脸有些发红,慢慢的吹着气,喝完了一大碗热水,出了一头的热汗,脸色才渐渐好了起来。

“没事儿。”李氏笑着摸着冬宝的头,“娘喝碗热水就好了。”

冬宝这才放下心,李氏身体一向很好,几乎没生过什么病,庄户人家都是俭省过日子,除非是病痛的厉害了,才去镇上医馆里看看大夫,拿几副药,没有头疼脑热就去看病的。

吃过了早饭,下了快一天的雨慢慢的停了,天空里的云彩似乎也没有昨日那般厚重了。冬宝提了灶房的洗锅水给猪拌猪食,这会上全子跑了进来,噔噔几步跑到冬宝跟前,对冬宝笑道:“冬宝姐,我哥要带我去沟子里捡菇子,让我来问问你去不去?”

上刚下过雨,空气湿润温暖,菇子一夜之间就从土壤里钻了出来,打开了肥美的伞盖,这会儿正是捡菇子的好时候。冬宝想着前世自己常做的平菇肉片汤,小鸡炖香菇,要是运气好能捡到松茸,切成片放到火上烤,就是一道难得的美味。光是想想,冬宝就馋的差点没滴出口水来,连忙点头,“我去,去!”

即便没肉,光是蘑菇,炖汤炒菜都很好吃,鲜美无比。

“你们去哪啊?”宋招娣撩开西厢房的帘子问道。

一时间冬宝和全子都愣在了那里,下意识的两个人都不想让她知道,也没人回答宋招娣的话。

宋招娣干脆朝他们两个走了过来,笑的亲切和善,朝全子问道:“全子,你和你哥要去哪啊?”

全子在地上来回磨了磨脚,不看宋招娣,不情不愿的说道:“我哥要带我去沟子里捡菇子。”

“那好啊!”宋招娣惊喜的叫道,“咱一起去呗!我也正好想去捡菇子哩!”

全子撇了撇嘴,谁跟你“咱们”啊!“我去问我哥,他只让我叫冬宝姐了。”

宋招娣心里有点不高兴,当她看不出来全子这娃心里想的啥啊,等她当了这小子的嫂子,看怎么收拾他!然而脸上却笑嘻嘻的开着玩笑,“这有啥好问的?咋,冬宝是你姐,我就不是你姐了?怎么只许冬宝去,不许我去啊?”

“那倒不是。”全子连忙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宋招娣生怕全子反悔似的,“你等我一会儿啊!”说着飞奔去了西屋,捡了两个背篓出来,递给了冬宝一个,背到了身上,“走吧。”

大实背着背篓站在林家门口,看到全子领了冬宝和招娣两个女孩过来,有些诧异,然而面上却不显。

“大实哥。”招娣三步两步走到了大实旁边,和他并肩一起往前走,“我和冬宝跟你一块去捡菇子。”

“好啊。”大实笑着点点头,微微往旁边走了一步,拉开了同招娣的距离,回头朝冬宝笑了笑,又看了全子一眼。

接到大哥笑里带“刀”的目光,全子嘟着嘴,不高兴的朝招娣努了努嘴,都是招娣姐厚着脸皮要跟过来,不关他的事。

远亲不如近邻,林家和宋家多年的邻居,彼此知根知底,大实对招娣的印象并不好,更不可能有什么想法,要不是他母亲提醒他招娣年岁大了,见了她要保持距离,知道避嫌,他才记起来招娣比他小两岁,快到议亲的年纪了。

看着俊秀的大实,招娣整个脸都是红扑扑的,脸上的雀斑仿佛也变成了红色的,鼻尖沁出了薄汗,她个子才到大实的肩膀,他长的可真高啊!招娣有些紧张的扯了扯上身穿的碎花布短褂子,褂子是宋二婶的旧衣裳改的,肯定不好看,不知道大实哥会不会轻视自己,然而宋招娣转念一想,自己的衣裳虽然是旧的,洗的掉色发白,总比冬宝穿的那身大姑穿剩下的、补丁摞补丁的衣裳要强。

冬宝拉着全子走在后面,全子挎着一个小竹筐,两个人听着招娣兴奋激动的有些变调的声音,缠着林实问东问西,高声笑着,叽叽喳喳聒噪了一路。全子不高兴的嘟着嘴踢着脚下的石头,“吵死了!”全子嘟囔道。

十二岁的招娣身量已经开始拔高,裤脚都已经短了,露出了一截脚腕,冬宝走在她背后,只看到她脑后的两根绑着红绳的细辫子,随着她的笑声晃来晃去。

少女的芳心萌动了啊!

第42章 宋三叔 冬宝既想笑又有些愕然,古代人真是早熟,十二岁就开始考虑人生大事了,搁前世那个世界,十二岁的女孩也只是看漫画看小说,追花美男偶像的天真烂漫年纪。

不管招娣说什么,林实始终是一副轻快和煦的笑脸,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招娣的话。等一行人走到了沟子里,地面泥泞潮湿,林实叮嘱大家小心脚下,自己一马当先走到了前面。

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沟子里的湿气重,叶面上还是湿漉漉的,不时有水滴滴下来。地面上枯木上,树根旁不少地方都长满了蘑菇。四个人都忙着捡菇子,弯腰把菇子掐下来,放到背篓里,再直起身子往前走,刚开始还觉得有趣,捡了一会后人就累了,连最聒噪的招娣都闭了嘴专心干活。

冬宝对蘑菇认识不多,她只敢摘她认得的平菇和香菇,至于松茸,转悠了一上午都没找到,她也只得放弃了,好在光是平菇和香菇她就摘满了一背篓,够家里吃好几顿的。在一棵枯木旁,她还撕了一大把黑木耳。

几个人转悠了一圈,找到了冬宝和李氏前两天摘过的野桃树,村里人也有不少下沟子找东西吃的,野桃树稍微低一些的桃子都被人摘光了,只剩下最上面的枝桠上挂着几个桃子,大约是因为长在最上面,接受光线好,桃子长的也饱满红润一些。

全子瞧了一眼,脱了鞋子,像只灵巧的猴子一样,蹭蹭几下就爬到了最高的树杈上,不怎么费劲就够到了那几只桃子,摘下来笑嘻嘻的作势要丢给冬宝,冬宝赶忙放下了背篓,撑着褂子的前襟接着全子丢下来的桃子。

这个时候的水果上可没什么农药残留,冬宝几个人随便擦了下桃子上的细毛,就迫不及待的啃了起来,桃子水润多汁,还有一丝丝的甜味,比前两天李氏摘的那几个要好吃多了。

全子把桃子啃的只剩一个光溜溜的桃核,噗的一口吐掉了,看冬宝小口咬着桃子,便拉着冬宝热情的说道:“等过两天我姥姥家的桃子就熟了,可好吃了,冬宝姐,到时候你到我家来吃桃子。”

“有多好吃?”冬宝笑眯眯的逗他,十岁的全子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脸蛋,十分的可爱,冬宝每次看见他,都要按捺住想捏捏他的小胖脸的冲动。

全子眨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姥姥家好吃的桃子,便说道:“反正就是可好吃了,到时候你尝了就知道了,保证你吃了就想着吃下一年的!那桃树苗是我舅的朋友从外头带过来的,跟咱这里的不一样!”

冬宝笑着点头,心里暗自感叹,什么时候她和李氏能脱离宋家,自己有个单独的院子过日子就好了,到时候买点好的果树苗,在院子里种上果树,不但够自己吃,还能送人。现在种果树,只怕还不够大毛二毛两个被惯坏的混世魔王糟蹋的。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四个人从沟子里出来了,走到平地上,冬宝回头看低处的沟子,觉得这个地方真是个宝贝,一年四季都是好去处,春天百花盛开,夏天和秋天有果子吃,冬天可以打野兔野鸡。

一行人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前面有一顶两人抬的青布小轿子,轿子旁边跟着一个挑着担子的年轻汉子。

塔沟集是一个安静的有些闭塞的庄子,一年四季都很少有生面孔出现,况且轿子可是稀罕东西,只有城里有钱的大老爷才坐的。青布小轿子一进村,就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这是谁啊?”宋招娣踮起脚瞧了又瞧,一脸的羡慕。

小轿子稳稳当当的走在他们前面,直到快到宋家门口时,轿子才慢了下来,抬轿子的一个汉子朝大实笑了笑,问道:“小哥儿,咱们这儿的宋秀才家在哪啊?”

林实指着前头的宋家说道:“这里就是。”

轿夫告了谢,又往前走了几步,将轿子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宋家的大门口,卸下了肩膀上的杠子,对轿子里的人说道:“客官,您要的地方到了。”

冬宝站在大实身后,伸长脖子好奇的看着,她可不记得宋家有哪号有钱亲戚啊。

轿夫说完,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了轿帘,一个年轻男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穿着细白布长袍,系着腰带,头发用块青布包着束在头顶,正是时下里书生最流行的装扮,脚上的一双黑布鞋干干净净,半点灰尘都不见。

看着脚下泥泞的路面,书生嫌恶不已,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三叔!”宋招娣离他最近,认出了来人,喊了一声,“你咋回来了?”

宋家老三宋柏背着手回头看了眼几个孩子,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爱答不理的嗯了一声,转身吩咐挑夫道:“把我的东西挑进屋里去吧。”

说着,继续背着手皱着眉,嫌恶的低头捡着稍微干净的地方走,怕弄脏了脚上的鞋子。

宋家人早听到声音迎了出来,宋二叔掀开西厢房的帘子出来瞧见了宋柏,惊讶的笑道:“老三,你咋回来了?”

宋三叔“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一下,低着头捡着干净的地方往前走。

黄氏瞧见小儿子回来,更是喜的嘴都合不拢了,看着宋柏的眼神慈爱无比,从堂屋里出来拉着宋柏就往堂屋走,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哎,这孩子,咋不声不响的就回来了?想家了是不?叫村里去镇上赶集的人回来捎个信,路这么难走,叫你二哥去镇上接你啊!”

“哎,客官,别走啊!”门口的轿夫急了,伸手喊道:“您忘了?我们哥儿几个的工钱还没给!”

宋柏闻言,回头对黄氏说道:“娘,你去把他们的工钱结了吧。”说罢,就背着手往堂屋里走。

躲在大实身后的冬宝惊叹的看着她的这个三叔宋柏,怎么这小青年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态度啊,见了自己的亲娘都是这副口气,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黄氏听到儿子的话愣了下,回头看了眼门口的轿夫,冷着脸走到了门口,问道:“多少钱?”

轿夫也不耐烦了,要个工钱也这么麻烦,听这老太婆一副讨债的口气就来气儿,“我们兄弟两个是三十五文,这位大哥……”轿夫指了指挑夫,“是十五文。”

黄氏惊了一跳,立刻瞪起了眼睛,“咋这么贵?坑谁啊?”

轿夫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捋起了袖子,大声说道:“哎,这位老嫂子,这工钱是您儿子当初雇我们兄弟几个的时候就说好的价钱,我一文钱没问你多要,从镇上到这里这么远,咋?想赖账啊?”

两个人对着嚷嚷声音太大,宋柏不耐烦的回头叫道:“娘,你啰嗦恁多干啥啊?给钱打发他走就是了!吵吵的我头都疼了。”

冬宝和大实四个半大孩子在一旁默默看着,村里人也有不少跟着轿子走过来看热闹的,每个人都在心里咂舌,估计整个塔沟集敢对黄氏吼的人只有宋柏一个了。他回来一趟,又是雇挑夫挑东西,又是雇轿子,花了五十个钱,够一户中等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了。村里人每天去镇上的那么多,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坐轿子的,到底是读书人不一样,比他们庄稼汉金贵多了。

小儿子发话了,黄氏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好当着小儿子的面吵吵了,回屋数了铜板出来,臭着脸给了轿夫。到底是五十个钱,够家里半年买盐买酱油的,黄氏肉痛的不行,忍不住撇嘴道:“讹人啊这是!欺负我们乡下人实诚!”

轿夫也懒得跟这老婆子多罗嗦,接了钱粗略数了下,抬起轿子就走,挑夫也跟着走,几个人没好气的一路走一路说,“给个轿子钱都抠成这样,没钱装什么有钱大少爷?哥儿几个也是倒霉!”

黄氏气的跳着瘦小的身板朝轿夫远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吐沫,“什么东西!不就是扛轿子伺候人的下贱命,给我儿子抬轿子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等我儿子当大官了砍你们这帮龟孙的脑袋!”

林实等几个人在一旁看的默默无语。

黄氏心里犹自不解气,还想再骂几句,突然想起来小儿子还在堂屋里等着,赶紧往家里走,进堂屋看到儿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眯着。

“柏儿。”黄氏看着小儿子就满脸的疼爱,然而想起刚出去的五十文钱,她就又肉痛了起来,到嘴边的话就成了,“咋雇轿子回来的啊?”

宋柏不耐烦的说道:“路那么难走,我不坐轿子咋回来?”他又不是乡下泥腿子。

见儿子火气大,黄氏也不敢再多问了,便笑道:“那咋这时候回来了?学院里的课业不紧啊?”

宋柏更生气了,放下二郎腿坐直了身子,瞪着黄氏气的要命,“我不回来咋办?都要饿死在外头了!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叫我喝西北风啊?”

第43章 借刀(上) 黄氏吃了一惊,赶紧拉了个板凳坐到了宋柏跟前,隔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小声问道:“过完十五走的时候,不才给了你三两多银子,这才过了两个多月,咋就没了?”

黄氏口中的“十五”指的是正月十五,她手里有之前攒下来的一些钱,怕小儿子念书不够用,给大儿子办后事的时候就没拿出来,只说自己没钱,让李氏求东家告西家的借钱,想着以后慢慢还上,万不能耽误了小儿子的前程。

只是她没想到,大儿子这一走,家里断了经济来源,生活陡然紧张了起来,她在吃食上把的那么紧,二儿子一家怨声载道的,也没从嘴里省下来多少钱。过完年她就想卖了冬宝,再不济冬宝出去做工也能还上欠债,谁料到还是没挣来钱。

二儿子一家的不满她看在眼里,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手里有钱……黄氏自信有她这尊大佛在这里镇着,宋家上下没人敢闹,可未必这群小兔崽子们就没有别的想法,暗地里使坏。黄氏想到这里,忍不住撇嘴,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宋榆虽然不如大儿子和小儿子会读书,可也是个老实听话孩子,都是吕氏那婆娘心眼儿多,成日里在儿子跟前挑拨是非,带坏了她的好儿子。至于李氏,那就是个没囊气的窝囊废,用不着在她身上费心思。

宋柏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别过头斜着眼看着堂屋里斑驳的横梁,“三两银子够干啥?我过的够俭省了!要不是我那些……同窗帮忙,三五不时的接济我,带我去吃饭,我连这两个多月都撑不下来!”

“小声点!”黄氏急急忙忙的低声喝道,“别吵吵的人家都知道了。”

宋柏火气上来了,一点不给黄氏面子,放下二郎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发火的模样和黄氏如出一辙,直接挥了挥手,“这有啥怕人知道的?没钱我还念啥书?我不去了!”

黄氏急了,捉住了儿子的手,连声说道:“好好好,别说气话了,你放心,娘委屈了谁都不会委屈了你的!你专心念你的书就是了,家里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见黄氏愿意给钱,宋柏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下去,不情不愿的坐回到了椅子上,忍不住嘟囔道:“我那些同窗中,就咱家最穷,人家家里不是做大买卖的,就是在县衙里头当差有关系的。都是同窗,人家吃的好穿的好,啥不用操心,我要啥啥没有!”

黄氏看小儿子抱怨,心里也不好受,叹道:“我跟你爹都没本事,叫你受委屈了。你大哥没了,咱家不比从前,如今这光景……算了,唉!你若跟你那些同窗一样,托生在了好人家,也不受这苦了。只要你好好念书,将来考功名,我跟你爹再苦再累也愿意!”

宋柏见母亲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丝不忍的,便略带了几分得意的口气说道:“我那些同窗虽然出身比我好,可个个都看得起我,真心把我当朋友待,平日里下馆子吃酒,家里来了贵客,像是县衙里的师爷,县丞之类的,都要叫上我作陪的。”

“真的?我儿面子恁大?”黄氏喜不自胜,师爷她不知道,可县丞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她小儿子居然被请去作陪县丞,可真是有面子!将来必定有大出息!想到这里,她又想去了同样是读书考科举的大儿子,忍不住叹道:“你大哥在的时候,这十里八村的,谁家办酒席,谁家来了贵客,也都是要请他做主位的!”语气中难掩骄傲自得。

提起久试不第,最后落的连馆都没的坐的落魄秀才大哥,宋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在心里是万般瞧不起这个窝囊大哥的,“娘,你咋拿我跟大哥比?”宋柏不高兴了。

“哎,是娘嘴说岔了!”见小儿子不高兴了,黄氏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轻轻往自己嘴巴上打了一下,笑道:“你肯定比你大哥强多了!至少是个……”黄氏想了半天,她也只知道秀才上头是举人,进士,进士当中最厉害的就是状元,怕说低了小儿又发脾气,连忙说道:“至少是个状元。”

宋柏哼了一声,不自然的说道:“你说的轻巧,哪那么容易!”话里已经没了先前的恼怒。

黄氏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慈爱的看着宋柏,“别人不容易,我儿那么厉害,还不容易?”

宋柏抠着指甲,没有接黄氏的话,他才懒得跟黄氏啰嗦那么多。

过了一会儿,黄氏又问道:“柏儿,这回预备啥时候回学院啊?”

宋柏想了想,反正钱也要到了,他也不耐烦在家里多待,乡下地方到处都是粘糊糊湿漉漉的泥地,下个脚都没地方踩,便说道:“课业紧,我只跟山长告了一天的假,明天一早就回去。”

黄氏一听儿子明天就走,几个月没见最疼爱的小儿子了,有些舍不得,然而想想儿子前途比什么都重要,便笑道:“好,我儿是个上进的。平日里念书辛苦,今天娘出去割块肉,给你好好补一补!”

说着,满脸慈爱的黄氏就进里屋数了几个钱出来,像是踩着春风一样,笑容满面的出去买肉了。

宋柏这次回家,黄氏是高兴了,可有人就不高兴了。西厢房里,宋二婶气的拧着床上铺的单子,半天觉得不解气,扯着宋二叔发起了火,“老婆子偏心眼偏的也太厉害了!你瞅瞅,回来一趟还坐轿子?他以为他是县老爷还是城里的大少爷啊?五十个钱啊!够给咱大毛二毛买多少东西了?他当叔的,从牙缝里扣出来点,就够咱吃喝不尽的了!他命贵,咱们就命贱?”

宋二叔也满心的火气,皱着眉阴着脸抱胸坐在床沿上,听宋二婶跟个老聒子一样喋喋不休他就来气,一把拍掉了宋二婶扯着他衣襟的手,“吵吵啥?你厉害你去跟娘吵吵去!”谁敢去黄氏跟前说老三花钱多?黄氏非把他骨头都骂碎了不可。

宋二婶看他一副无赖相就上火,气的点着宋二叔的脑门,骂道:“你就是个没用的孬种!看见你娘你就怂!我好好的一个闺女嫁进你们老宋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上辈子作孽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你娘天天说把老三供出来,咱当哥当嫂子的就跟着享福,老三得还这些年咱供他的恩情,呸!都是放屁,哄我们这些老实人!刚他进家门的时候,都不搭理你!我都看见了,呸,什么东西,连个秀才还不是哩,就当自己是状元了,眼睛长在头顶上,心里压根没把你当哥!就这种货色,还指望沾他的光享他的福?”

宋榆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宋二婶的话戳到了他的心窝子里,从刚才他就在生闷气,气的就是他这个小兄弟都不正眼瞧他,嫌他是个泥腿子,呸,媳妇骂的对,要不是他这个泥腿子种地供他读书,他宋柏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配喝西北风!

“你说咋办吧?”宋榆闷声问道。

宋二婶愤愤然的拍了下腿,“念书的人那么多,考上的才几个?咱不供养他,有那钱咱为啥不能供大毛二毛?弟弟哪有亲儿子靠的住?也不能白养着冬宝和大嫂,那债该她们背。分家!咱家有仨男丁,再加上我肚子里这个,四个,占了大头,怎么也得分个六七亩地给咱们吧?”

“做你的梦去吧!”宋榆呿了一声,“早说了不可能的,娘宝贝老三宝贝的跟命根子似的,不会愿意分家的。”黄氏是不可能答应分家的,即便是卖了冬宝补上了家里的外债,分家也是没影的事,黄氏还指望着他们供养老三念书。

宋二婶笑了起来,“这事不能急,得一步步来。”

宋榆见媳妇这模样,便猜她肯定有主意了,媳妇一向比自己聪明,立刻说道:“你有主意了?说来听听。”

“咱娘最紧张的是啥?”宋二婶卖了个关子。

宋二叔没问道结果,有点不耐烦,瞪着眼睛说道:“这还用问,不就是老三念书那事!”

“那咱就不能拿这事说事,不然咋说娘都不能答应,得一步步的来。老婆子不是偏疼老三么,谁的话她都不听,老三的话她总该听的。”宋二婶摸着隆起的肚子,笑的颇有些得意,在她眼里,马上二房就要有四个男丁了,要是分家分出去,宋家十亩地,他们怎么也能分个大头,没了大房的孤儿寡母和老三一个烧钱的书生,日子咋也比现在的顿顿稀饭高粱饼子强。

宋二婶扶着肚子到隔壁房间里,叫来了宋招娣,三个人关上门凑在一起,宋二婶来来回回的教了宋招娣半天,又让招娣反复的把学到的话重复了几遍,确保无误了,才笑着推着招娣到了西厢房的门口,小声说道:“快去吧,照娘教你的话,跟你三叔好好絮叨絮叨。”

第44章 借刀(下) 宋招娣手扒着门框,有些犹豫害怕,她虽然跟自己母亲和奶奶学的为人尖酸刻薄,但这种事还是头一次做,战战兢兢的不敢往堂屋去,“娘,不行,三叔是念书的人,那么精明,我害怕……”

宋二婶教了半天,女儿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恼的不行,又怕在门口拉扯说话时间长了叫对面东屋的人起疑心,虎着脸一把拉招娣进了屋,关上门一巴掌扇了过去,竖起眉毛喝道:“没用的丫头片子!你奶这会儿不在家你怕啥?几句话都不会说?养你吃白饭的?”

宋招娣看父母脸色铁青,一个两个都凶神恶煞般瞪着她,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父母暴打,吓的哆嗦的话都说不囫囵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宋二婶心里又急又气,偏这些话她和宋榆不好去跟宋柏说,大毛二毛还小,宋招娣是最合适的,当下只得摆出一副慈爱的脸,缓和了语气,说道:“招娣,这可不单是为了你两个弟弟,也为了你。办成了这事,将来你出嫁,娘手里也能有钱给你攒几个嫁妆!要是新媳妇嫁妆少,到了婆家人家也不稀罕。”

一听到嫁妆,宋招娣偷偷抬头看了眼宋二婶,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宋二婶笑了笑,伸手给宋招娣擦掉了眼泪,意味深长的说道:“招娣啊,娘知道你稀罕大实,可娘瞧着大实对冬宝可好了,要是冬宝不走,可轮不到你啊!”

这句话说到了招娣心坎里,想到上午和俊秀温厚的大实哥并肩走在路上,一起去沟子里采蘑菇,村里的女娃们不知道得多羡慕她,招娣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咬着唇小声说道:“我……我去跟三叔说说。”

宋二婶回头朝宋二叔笑了起来,“这孩子……快去吧,记住娘教你的话啊!说完就回来,你奶估摸着快回来了。”

招娣应了一声,转身推开门就往堂屋走。

宋柏一个人坐在堂屋里,脱了鞋翘着二郎腿坐着,一只鞋子要掉不掉的挂在脚趾头上晃来晃去,闭着眼睛哼着小曲。

“三叔。”宋招娣亲热的喊了一声,掀开帘子进了堂屋。

宋柏抬了抬眼皮,看到是宋招娣,继续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在他眼里,宋家二房都是没念过书的泥腿子,大侄女宋招娣长相又不出众,乡下丫头一个,没啥话好说的。

“三叔,这不年不节的,你今天咋回来了?”宋招娣脸上堆着笑,问道。

宋柏一向不耐烦搭理家里的小孩子,“你一个小孩管那么多干啥?”

宋招娣心里战战兢兢的,宋柏发起脾气来跟奶有的一拼,壮着胆子搬了个凳子坐到宋柏旁边,小声说道:“三叔,你这段时间不搁家里,家里出了好些事儿你都不知道。”

“啥事儿啊?”宋柏斜着眼问道,真出了啥事黄氏还能不告诉他啊。

“冬宝那事,你知道不?”宋招娣神秘兮兮的说道,“过完年我奶托陈牙子送她去城里做工挣钱,没一天工夫,陈牙子又把她送回来了,一文钱都没挣着!”

宋柏原本漫不经心的脸色逐渐变得郑重了起来,脚也不晃了,曲也不哼了,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了下来,“咋回事?”宋柏问道。

招娣咽了咽吐沫,仔细回想了下她娘教她的话,摊手说道:“谁知道咋回事,问她又不说,肯定不是啥光彩的事!三叔,你给评评理,咱家日子过这么紧巴,她还好意思在家里头安安生生的吃吃喝喝,也不想想给她爹办事,咱家欠了一屁股债!你知道外头人都咋说?都说她有俩叔叔,三叔将来要当大官的,靠着俩叔叔,不愁还不起债。”

宋柏脸色此时有些难看,却也没说什么。

招娣的心里咚咚直跳,怕的话里都带上了颤音,好在宋柏心里想着事,也没在意招娣的异样。宋招娣拼命想着宋二婶叮嘱她的话还有哪些漏掉的,接着对宋柏说道:“前两天,要债的人都骂到家门口了,骂咱家不还钱,我奶都快愁死了,大娘还死活吵着不让冬宝去上工。前几天,我爹还去镇上找单家人,人家单家根本不认咱们这门亲,他们家大管事还说单老爷正给他们家少爷寻摸亲事哩!”

宋柏的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他记得清楚,去年腊月给大哥办后事时,单家就送了一吊钱,黄氏气的暴跳如雷,恨不得跑到镇上单家门口去骂街。当时黄氏的打算是想等过了正月卖掉冬宝还债的,后来大嫂哭的厉害,要找里正,找嫁刘楼村的姑母说理,才没卖掉冬宝,改为送去做工了。

宋招娣搜肠刮肚了一圈,觉得她娘叮嘱她的话她都说完了,没漏掉啥,见宋柏转头不吭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剩下的,就看三叔咋想了。

这会上,黄氏的脚步声在门口响了起来,往堂屋的方向走了过来,宋招娣吓的腾的站了起来,要是黄氏发现她一个丫头片子跑到堂屋来,不定咋骂她。

然而黄氏并没有直接去堂屋,半路上拐进了灶房,把买回来的肉放到了灶房里,又去了东屋,见东屋只有冬宝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翻捡上午摘的菇子,便问道:“你娘哩?快中午了去哪了?”

冬宝抬头,听黄氏语气有些不善,连忙说道:“奶,我娘一大早就跟着我爷下地去了,我爷说油菜熟了,再不割回来就炸地里了。”

黄氏转头看了眼乌沉沉的天色,不怎么高兴的哼了一声,“这老天,偏这时候下雨,菜籽都得少收不少!”见李氏是下地干活去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对冬宝丢下了一句话:“你过来灶房烧火。”说罢,自己先出去进了灶房。

冬宝捡了几把平菇,跟着进了灶房,准备做一个蘑菇汤。

趁黄氏在东屋里说话,宋招娣赶紧踮着脚从堂屋里跑了出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躲进了西厢房,生怕黄氏回头看见她。

连着几天下雨,院子里的菜长的也不是很好,黄氏掐了蒜薹和几个辣椒,蒜薹有些老了,黄氏想了想,又拔了半篮子青菜,喊了冬宝过来,让冬宝拿去井边洗菜。

冬宝进灶房就看到了案板上有一条肉,细细的一条肉,肥肉多瘦肉少,最多只有三两,显然不是给宋家全部人吃的,肯定是给宋柏一个人准备的,整个宋家也就宋柏有这种待遇了,就是大毛二毛,这么长时间来黄氏都没给他们买过肉吃。

就在冬宝洗菜的时候,宋老头和李氏一人挑了一担割下来的油菜回来了,两个人脚上都是满脚满腿的泥。

“咋这会上就收油菜了?地里也不好走。”黄氏从灶房出来问道,看两人脚上全是厚泥巴,连忙让冬宝打水给两人洗洗脚。

宋老头是个闷嘴葫芦,半晌才说道:“不割不行了,今天得割完。”

黄氏手里还拎着菜刀,走到担子前扯着割下来的油菜看了一眼,果然不少裂开的,顿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又回了灶房。

宋柏在堂屋里听到了响动,走了出来,背着手看着李氏和宋老头,两人的脚像是两个大泥坨子,顿时嫌恶的别开了脸。

“他三叔回来了啊!”李氏连忙打招呼。

宋柏“嗯”了一声,又回了堂屋。

宋老头看了眼儿子,也没说什么,他本来就话少,跟这个读了书的儿子更没话说。就着冬宝打上来的水,宋老头脱了鞋冲了冲脚。李氏也想脱了鞋用井水冲脚,被冬宝拦住了,让她去东屋等着。

冬宝去东屋端了盆子去灶房,揭开锅盖舀了大锅里正在烧的热水,水烧的时间不久,不兑凉水洗脚正好。黄氏正在切肉,看到冬宝舀水,瞪着眼问道:“你干啥?”

“舀水。”冬宝说道。

黄氏一把把菜刀剁到了案板上,指着冬宝气道:“我当然知道你在舀水,你舀水干啥?”这死丫头片子越来越不听话了,一天到晚的作妖。

“给我娘洗脚。”冬宝不紧不慢的说道。

黄氏哼了一声,尖酸不已,拿着菜刀指着冬宝骂道:“你娘多金贵的人啊?冲个脚都要热水,老宋家养不起这么金贵的媳妇了!”

冬宝端着盆子眨了眨眼睛,吓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奶,要不,我把水倒回去?”

黄氏彻底怒了,这死丫头脑子蠢的一塌糊涂,水都舀进脚盆里了,还咋倒回锅里去?倒回去还咋用这锅烧饭?“滚滚滚!”黄氏没好气的撵人,等冬宝端着盆子出了灶房,黄氏又叫道:“赶紧过来烧锅!”

“哎,知道了,奶!”冬宝高声应道,端着盆子进了东屋,放到了李氏脚边。“娘,洗脚吧。”

李氏抹了抹眼睛,“你这孩子,费这事干啥?我用井水冲冲脚就行了,用这点热水,还挨你奶的骂……”

冬宝笑了笑,小声说道:“她也就会骂两句,当成是猪哼哼,听不见就行了。”

别人不知道,和李氏夜夜睡在一个被窝的冬宝却清楚,李氏的小日子来了,累了一上午,哪能用冰凉的井水冲脚。

第49章 一病 菇子是黄氏下厨炒的,用了中午新炸出来的猪油,选的是冬宝和招娣早上摘回来的品相最好的菇子,饶是如此,宋柏用筷子在菜碗里拨拉来拨拉去,眉头紧皱,表情嫌恶,半晌不夹筷菜吃。

看儿子吃不下饭,黄氏心里有点酸,儿子正是读书的要紧关头,家里没钱,让儿子分心,又弄不来好吃的给儿子,实在是委屈儿子了。“多少吃点,省得半夜睡醒了饿。”黄氏给宋柏碗里夹了一筷子菇子,慈爱的说道。

宋二婶重重的在粗瓷碗上放下了筷子,发出了响亮的声响,撇着嘴小声嘟囔道:“俺们都是下贱人,俺们吃不到嘴里的都是别人不愿意吃的!”

黄氏耳朵尖,立刻瞪着宋二婶骂道:“你叨咕啥?说大声点给我听听!”

“没啥。”宋二婶心里气的不行,却不敢在黄氏跟前说出来,半晌才硬邦邦的回了一句,立刻低头喝稀粥,不敢再吭声。

要不是宋二婶挺着肚子,要不是宋柏也在场,黄氏是绝不会这么简单的放过宋二婶的,见宋二婶服软了,黄氏才哼了一声,继续吃饭。

李氏微微叹了口气,摸了摸身旁冬宝瘦弱的脊背,她奶真是偏心到家了,没点老人的样子,二房心里不服气。搁别人家,有点好吃的都是紧着孩子吃,搁老宋家,好东西都是留给宋柏,要是宋柏不吃了,才留给大毛二毛,至于冬宝和招娣,啥好的都没两个丫头的份。

桌上发生的这件小插曲,并未影响到宋柏,就着猪油炒出来的菇子,他吃了两个高粱饼子,喝了一碗稀粥,至于桌上供其他人吃的腌菜,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至于坐在他旁边,盯着他面前的菜流口水的大毛二毛,他更是没看到。

在冬宝看来,之所以一向挑剔不满的宋柏并未对晚饭发作不满,那是因为他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晚饭凑合一顿算了,至于宋家二房的不满,他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装不知道,他是读书人,自然是宋家最高贵的人,理应享受最好的待遇,这已经是公理般的存在了,一群泥腿子有什么资格不满?

收拾完碗筷,冬宝看李氏身上的衣服还湿哒哒的,催着李氏赶紧脱了衣裳到床上躺着,她去烧一家人晚上要用的热水。

冬宝刚把两桶水提进灶房倒进锅里,就听到堂屋门口宋柏不耐烦的声音,“水烧好了没有?”

“三叔,这才刚收拾完哩,水一会儿就烧好了。”冬宝好声好气的应道,倒不是她想巴结宋柏,而是宋柏旁边肯定站着黄氏,她要是语气不够恭敬,黄氏能立刻骂的她狗血淋头。

话音刚落,宋柏就撩开帘子出来了,背手在灶房门口站着,冬宝回头诧异的看了眼宋柏,就听到他不满的嘟囔道:“用做饭锅烧水,还不味儿死了!”

冬宝只觉得眼前三道雷劈了下来,她实在对宋柏无语了,这位娇贵的宋三叔就不该托生到农家来,哪个庄户人家不是用做饭的大锅烧水的?他还嫌水味儿……

“多烧些水,我晚上要沐浴。”宋三叔吩咐道。

在农家呆久了,冬宝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木鱼?”

宋三叔一副鄙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瞪了冬宝一眼,说道:“就是洗澡!连这都不懂,哼!”

好吧,您是高级人士,冬宝低着头出了灶房的门,又提了两桶水过来,没办法,实在是憋不住因为嘲讽而上扬的嘴角了。

水烧好后,冬宝先提了两桶去堂屋,接着赶在宋招娣过来提水前,提了一桶热水去了她和李氏住的东屋,让李氏用热水擦了擦身子。要是宋招娣先去提水,顶多给她们俩剩下锅底的一瓢水。

入了夜,冬宝听到李氏翻来覆去的叹气,拉了李氏的胳膊小声说道:“娘,别愁了,实在不行,你带着我跑吧,跑远点,再不回来了。”

李氏勉强笑了笑,“傻孩子,咱们就是塔沟集的人,根儿就在这里,离了这里,咱到外头,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外乡人难立足……”

古人安土重迁,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要出门要饭,一般情况下是绝不会背井离乡的,李氏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沅水镇,在李氏看来,两个毫无谋生能力的孤儿寡母,脱离了家庭,根本活不下去。

冬宝沉默了一会儿,李氏说的也是实情,两人在外地没有亲友,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古人的地盘观念比现代人强多了,只怕两人很难立足。

“娘,咱们要趁早打算了。”冬宝低声说道,“实在不行,就只能跑了。咱们俩有手有脚,只要能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就能活的下去。”

这是没法子中的法子,冬宝对这个时代也没有多少了解,跑出去一样危险重重,然而她记得陈牙子的媳妇和陈牙子一样,也是做人口买卖的,只不过夫妻俩分工区域不同,陈牙子在她们这里几个村子跑,他媳妇在别的村子跑。

既然一个女人能跑村串户的做人牙子生意,那想必治安也不会太差,冬宝想了好久,到底这个身体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又累了一天,顶不住困倦,眼皮困的打架,渐渐的睡着了。

睡着前,迷迷糊糊中,冬宝还听到李氏辗转叹息的声音。

冬宝和李氏睡的不安生,林家人也没人睡的好,秋霞婶子很生林福的气,一晚上没搭理他,睡觉时还背对着他,林福实在无奈,小声对秋霞婶子说道:“我都跟你赔了几个不是了,再大的气也消了吧。”

秋霞婶子气的抹眼泪,“我咋消气?你都对红珍那么说了,一点面子都不留,我没脸见她啊!”

“你听我说,我这也是为了孩子好。”林福无奈的说道,伸手要给秋霞抹眼泪。

秋霞婶子一把拍掉了他的手,愤愤然的骂道:“说的好听,除了家里穷,摊上了那样的奶和叔,冬宝哪儿不好了?你不就是嫌弃人家穷么!配不上你们老林家的儿子。”

“我是那样的人吗?”林福微微有些生气,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你小声点!”秋霞婶子慌忙转过身来,低声骂道,“这么大声干啥?非得把爹和俩孩子都吵起来啊?”

林福放低了声音,耐着性子说道:“咱俩夫妻这么多年,我是啥样的人你还不知道?非得把这顶脏帽子往我头上扣!你啊,亏你天天说你大儿子这好那好,你连你儿子心思都弄不懂!哎,咱家又不止一个儿子,你非得把冬宝和全子凑一堆干啥?”

秋霞婶子愣住了,“你……这是啥意思?”

林福又好气又好笑,搂了秋霞婶子笑道:“你别忙活这事了,他们都还小,等孩子大点自己心里有主意了,咱们摸清了孩子咋想的,再给他们定下来。”

“这……”秋霞婶子分不清自己心里是惊还是喜了,想起俊秀温厚的大儿子,“这孩子啥时候有这想法的?咋也不跟我说说啊!你咋知道的?”秋霞婶子心里有点不是味了,儿子居然跟他爹说,不跟自己这个当娘的说。

林福笑道:“我也是猜的,不是我王婆卖瓜,村里头这么多姑娘丫头,喜欢咱儿子的可不在少数,平日里也不见他跟谁走的近,咋就天天帮着冬宝割猪草啊?去哪里不带全子也要带着冬宝……不过也不一定,咱家大实良善,也可能就是可怜冬宝……冬宝那丫头还小,我估摸着大实自己心里头都没想清楚,所以啊,得过两年等孩子们大了,确定了心意,咱们当爹娘的才好帮孩子定下来。”

“那也好。就是大实比冬宝大了四岁,怕红珍不乐意。”秋霞婶子说道,和丈夫的误会开解,心里一下子就敞亮了起来,畅快的很。

“咱家大实多好的孩子,她能有啥不乐意的?”林福对于自己优秀的儿子相当有信心,斜着眼看着高兴的合不拢嘴的秋霞婶子,笑道:“咋,不生我气了?”

秋霞婶子喜滋滋的往林福胸膛上拍了一下,笑道:“生啥气啊!我是那小心眼的人吗?别把我往歪里想!”反正不管冬宝嫁哪个,都是她儿媳妇,她能不高兴么。

第二天一早,冬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宋家养的公鸡开始嘹亮的打鸣,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冬宝从被窝里爬起来,推开了床头的窗户往外看,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不见有转晴的迹象。

通常李氏都是整个宋家起的最早的,可今天冬宝都起身了,李氏到现在还没醒,冬宝推了推李氏,喊道:“娘。”

李氏依旧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也是愁肠满腹的样子。

冬宝喊了好几声,李氏才微弱的应了一声,眼睛还没有睁开。冬宝察觉到不对,伸手往李氏额头上一摸,有些烫,心里一慌,连忙起床穿衣裳,扶着李氏坐了起来,担心不已,“娘,你病了!”

第50章 不起 “我去给你烧热水喝!”冬宝说道

李氏睁开了眼睛,眯着眼看了眼天色,吓了一跳,强撑着坐起了身子,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拉住了冬宝摇头道:“不用……”

声音一出,两人都吓了一跳,沙哑虚弱的可怕。

“不用。”李氏清了清嗓子,“天不早了,该做饭了。”

冬宝按住了李氏,“那哪行啊?你都病了,咋也得好好歇一歇,把病养好了。”昨天她和李氏下地干活都淋湿了衣裳,李氏把自己唯一一件换洗的衣裳给她了,自己穿着湿衣裳,这些天又天天发愁睡不好觉,不病才怪。

“你奶……会说的,今天早上你三叔要走,娘得把饭做好。”李氏说道,脸上毫无血色,白的吓人。

冬宝手握紧了拳头,想起黄氏盘算着要卖了自己供宋柏读书,就觉得黄氏实在可憎,倘若真是宋家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卖掉她一家人就要饿死,黄氏要卖自己冬宝无话可说,可如今仅仅是为了供宋柏读书,宋柏目中无人,回趟家都要雇轿子,花钱大手大脚,黄氏却一句话都没有……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何况冬宝身体里装的是个现代灵魂。冬宝咬牙说道:“骂就让她骂吧……她不在乎咱俩的命……”说着,冬宝心里涌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越想越激动,爬到床上按下了要起身的李氏,说道:“娘,你千万别起来,我去跟我奶说。”

李氏吓了一跳,拉着冬宝小声说道:“宝儿,你可千万别犯傻,昨天在你秋霞婶子家说的话,千万不能叫你奶知道啊!”

冬宝扶着李氏躺到了床上,笑着点头,“我先去给你烧热水喝,娘你放心,我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又小声笑道:“我奶那个人,她舍不得你这个能干活的……”

天刚亮,宋家人还没一个人起床。冬宝先去灶房引燃了火,烧了一瓢热水,端给了李氏,叮嘱李氏不管发生什么事,只管躺在床上,不许起床。

这会上宋家堂屋里已经有了悉悉索索起床的声音,冬宝从院子里捡了几块巴掌大的石头,丢进了灶膛里烧,锅里烧了满满一锅水,灶膛里的火烧的正旺,石头上的水汽很快被烧干了,变得滚烫起来。

冬宝从东屋里翻出来几块破布,用柴火棍把石头一块块的从灶灰里扒拉出来,用破布把石头包起来,趁黄氏还没出来,把石头揣进了怀里,跑回了东屋。虽然包上了几层破布,冬宝还是觉得怀里的石头烫的厉害。

黄氏这会上已经起了身,估摸着正在梳头,在屋子里朝外喊道:“老大媳妇?起来了没有?早上熬菜汤喝,赶紧起来做饭去,别耽误了老三赶路!”

冬宝连忙应了一声,“知道了,奶!”说完就跑进了东屋,把怀里的石头放到了李氏的被窝里。

“娘,你拿这个放额头上,脸上。等会儿奶要是过来了,我就提前喊一声,你把石头藏被窝里,奶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发热了,起不来床。记住,说话要两个字两个字的说,别一句话说完,这样显得你病的厉害。”冬宝小声说道。

李氏迟疑了,挣扎着要起身,被冬宝强行按着躺下了,有些手足无措,“这哪行啊?宝儿,别闹了,你奶是长辈,这……这哪行啊?”她一辈子孝顺良善惯了,从来没对长辈撒过谎,老实的很,今天为了躲懒而装病撒谎,实在是让她心里发虚。

“娘,你想想,我奶要卖掉我……你还给她掏命的干活?”冬宝匆匆忙忙丢下这么一句,就跑去灶房了,早上要喝菜汤,肯定要摘菜洗菜的。

黄氏口中的菜汤,就是放上一锅水,撒上一把小黄米,等锅里水开了放上青菜和粉条,汤是咸的,就着饼子吃,相当于菜和汤二合一。菜汤里头要放油,因此在宋家,菜汤也算是高档点的饭菜了。

昨天她们摘的菇子,正好洗净了放到汤里头去。

冬宝跑去干活了,李氏躺在床上回味着冬宝的话,觉得心里苦涩的不行。她是不好,没给秀才生个儿子传宗接代,黄氏怎么过分的对待她,她都觉得是应该的,她对不住宋家。可冬宝没做错什么啊,她是秀才唯一的孩子啊,为啥就非得卖了冬宝供宋柏读书?

她不敢奢求黄氏不再继续供养宋柏念书,她只想宋柏要是能俭省一点,别回趟家都要雇轿子雇挑夫,宋家兴许就不用卖孙女了。以前都是秀才挣钱供他念书,宋柏他咋就不念着秀才的一点好?宋家的人,一个个的咋都这么狠心呢?

眼泪顺着李氏的眼眶往下掉,心酸委屈到了最后就积攒成了愤怒,李氏下定了决心,抽泣着一手捂住了眼,一手拿起了冬宝塞到被子里的石头,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黄氏收拾利索了,把有些花白的头发梳到了脑后,绑了一个纂,进了灶房后看到只有冬宝一个人在烧水,揭开锅盖一看,锅里滚的是白水,左右不见李氏的影子。黄氏顿时大怒,冲冬宝喝道:“你娘呢?不是叫她赶紧起来做饭吗?人呢?死哪里去了?”

“我娘病了……额头好热,起不来床,我喊她,都没反应……”冬宝从灶膛前抬起头,怯生生的看着黄氏说道。

黄氏恼了,扔下手里的水瓢就怒气冲冲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恶狠狠的骂道:“懒不死这个熊婆娘,以为我制不住你了是不是?啊?昨儿下地割了几刀麦子,就当自己是娇客了……”

冬宝被她那有些狰狞的脸色吓到了,慌忙高声喊道:“奶,我娘病着哩!你去看看她吧,烧的可厉害了,奶,你给我娘请个大夫看看吧!”声音都吓得变了调,冬宝对自己的法子也不太自信,怕黄氏看出端倪来,倘若被黄氏发现李氏在装病,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请个屁!”黄氏回头瞪着眼骂道,“把你娘论斤卖了,都不值请大夫的钱!”说罢,黄氏就踢开了东屋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冬宝慌忙跟了过去。

李氏紧闭着眼睛躺着,身体打着哆嗦,脸红红的,阴雨天气里头顶上居然还冒了汗,黄氏撇着嘴虎着脸看了一眼,心下也是一惊,看样子还真是病的不轻,伸手往李氏额头上探了过去。

冬宝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是放上去的瞬间,黄氏就立刻缩回了手,真是烫手!

“奶,奶!我娘咋样了啊?”冬宝拉着黄氏不放手,缠着黄氏带着哭腔问道,“我娘要不要紧啊?奶,求你了,给我娘请个大夫看看吧。”

李氏病了,这让黄氏心里极为不爽,心情正烦闷的厉害,听冬宝在耳朵边哭嚷着,她就来气,一把推开了冬宝,喝道:“你瞎咋胡啥!”又放缓了语气,含含糊糊的说道:“你娘没事,早上不让你娘做饭了,叫她躺着多睡会儿吧。你过来烧锅,等饭做好了,你给你娘端过去。”

这语气,好似她是个慈善的婆婆,多么的宽宏大量,多么的体恤关爱儿媳妇。

冬宝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黄氏在宋家向来说一不二,以黄氏的个性,若不是确定李氏真病的厉害,起不来床,肯定会直接揪了李氏起床,再言辞激烈难听的骂上一顿。

黄氏没有进一步怀疑李氏,还有一个原因是李氏嫁进来十几年,从来都是老实人,她瞧不起李氏窝囊软弱的性子,像这样的人,怎么揉搓都没事,哪里敢装病?

宋家老小早就听到了黄氏在东屋闹的那一场,也都极有默契的什么都没说,等吃过了早饭,宋柏就迫不及待的要走,黄氏吩咐宋二叔挑着宋柏的行李送他去镇上书院。

两人走的时候,宋二婶躲在西厢房,把窗户撑开一条缝目送两个人出门,吊着眉毛一副尖刻相,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和宋招娣嘀咕道:“啧啧,看看,昨天回来,今天就走,花了五十文钱回趟家!还坐轿子,咱塔沟集谁坐过轿子啊?临走还要你爹送,搁你奶和你三叔眼里,你爹就配给你三叔挑行李的!走这么爽快,老婆子不知道私底下给了他多少钱。他花钱花的爽快,家里穷的吃糠咽菜,死老婆子真是偏心!钱都给老三了,叫大毛二毛将来喝西北风啊!”

“娘,你给咱想个好法子吧。”宋招娣连忙说道。

宋二婶用力点了下宋招娣的脑门,气的骂道:“有啥法子?我教你让你给你三叔说的话,你说了没?说了咋啥事儿都没有啊!没用的丫头片子,白养活你了,真是气死老娘了,倒了八辈子霉才嫁到你们宋家来……”

吃完了饭,冬宝就背了篓子出去,今天轮到她打猪草,林实站在家里口等着她,旁边少了小跟班全子,冬宝几步走了过去,问道:“全子呢?咋不见他?”

林实笑眯眯的拉着冬宝往前走,“谁知道?一大早就跑出去了,神神叨叨的,说要干一场大事哩!”

第51章 挨揍 昨天宋老头带着宋二叔和李氏抢收一般割完了地里的油菜,把收下来的油菜堆到了堂屋旁边的西屋。

宋老头是个闲不住的人,吃过早饭后就扫干净了堂屋的地,铺了块布开始用洗衣服的棒槌跪在地上敲打油菜,这同样也是个辛苦又细致的活计。一般庄户人家里,是男人下地收油菜,女人负责打出油菜籽,倘若是地多的人家,就会直接在场里用牲口拉着石磙子打油菜。

“等明儿再弄吧。”黄氏坐在凳子上纳鞋底子,抬起眼皮子瞟了一眼宋老头说道,“明儿冬宝她娘就该好了。”

在黄氏看来,这是女人该干的活计。隔着帘子瞅了一眼房门紧闭的东屋,黄氏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满,嘴里说道:“一个个都会拿乔了,金贵的不行,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伺候完这个伺候那个!”

宋老头手里的棒槌停顿了一下,并未说什么,又继续敲打了起来。

黄氏撇了撇嘴,几十年的夫妻了,她早习惯了宋老头如同哑巴一般的存在,既然他不肯听,黄氏也懒得和他继续说道。

西厢房里,宋招娣在家跟着宋二婶学针线,宋二婶拿了大毛的一件小褂给了宋招娣,让她把褂子上磨烂的洞给补好。宋招娣刚坐到院子的树下缝了几针,就瞧见村里头的一个叫树根儿小孩站在宋家门口朝她招手。

“招娣姐,你过来。”小男孩朝宋招娣小声喊道。

宋招娣放下衣裳就走了过去,“啥事啊?”

树根儿指着宋家后面小声说道:“我刚在你家后面的树上看到一只猴子,这么大,金毛的!”树根儿用手比划了一下,还咽了咽口水。

“真的?”宋招娣惊讶不已,“没准是山上跑下来的。”塔沟集的一面靠山,倒是有人在山上打到野兔野鸡的,然而猴子却是招娣头一次听说。

“你快来看看,我过来的时候猴子还在那儿哩。”树根儿拉着宋招娣就往外走。

宋招娣犹豫的回头看了眼西厢房,要是她娘发现她没老老实实的补衣裳而是跑出去玩了,不定咋骂她。

“你再不去,猴子就跑了!”树根儿催促道。

宋招娣内心挣扎了一下下,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农家孩子极少有玩乐的活动,猴子可是稀罕东西,这会儿不去看怕是看不着了,也就看一眼的功夫,不会耽误补衣裳的。

“我去看看,你可别哄我,要是没猴子我就拧你!”宋招娣朝树根儿威胁道。

树根儿嘻嘻笑道:“你再不去就真没了!”说罢自己先往后跑了过去。

宋招娣生怕去晚了猴子被树根儿粗手粗脚吓跑了,连忙拔腿跟了过去,刚跑到宋家后面的院墙处,却找不到了树根儿的人影,附近的树上别说猴子,连个鸟影子都不见。

“好你个兔娃子!”宋招娣气的要捋袖子,“敢哄我,拧烂你的……”

话音未落,咬牙切齿的宋招娣就被一股大力从背后推倒在了地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背上就挨了一棍子,像是被树枝一样的东西狠狠敲了一下,宋招娣又惊又怕,抱着头往前爬,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娘!娘!有人打我!”

洪栓子和全子两人像小老大一样站在那里,小手一挥,身后的七八个男孩子一拥而上,按着宋招娣就是一顿猛揍,用手用脚用牙齿。虽然这些小男孩都不到十岁,单个的话论力气是绝对打不过已经十二岁的宋招娣的,可七八个人一起上,宋招娣只有挨揍的份。

昨天下了不小的雨,地上泥泞不堪,宋招娣滚了一身的泥水,脸上也糊了一脸的泥,睁不开眼,被揍的哭爹喊娘的,声音十分的凄厉。

宋二婶正坐在床上打盹,手里还拿着给大毛纳的鞋底子,被宋招娣的求救声吓的一个哆嗦醒了过来,鞋底子上的针就扎到了她的手上,气的她高声骂道:“你这死妮子,又作啥妖?赶快滚回来!”

宋招娣听着她娘的骂声,哭的更厉害了,“娘,我要被人打死了!”

宋二婶听着声音不对,有些不安,宋家出了个秀才,在塔沟集一向是受人尊重的,除了她那婆婆的嘴臭不饶人,得罪了村里的几个老太太外,也从未跟人结过仇。她想去后头看看,可自己挺着肚子,又怕真是黄氏的仇家报复她们,便走到了堂屋,腆着脸陪着笑,央求黄氏去后头看看招娣到底咋样了。

黄氏十分的不耐烦,她早听到了宋招娣在后头鬼哭狼嚎,压根没放在心上,此刻宋二婶求上门了,只得放下了手里的鞋底子,怒气冲冲的出了门,骂道:“一个两个都学会作妖了!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到头福没享到,还要伺候你们这群鳖孙!”

宋二婶顶着骂,陪着笑脸,一句也不敢顶撞黄氏。

黄氏出了院门,大踏步的往宋家后面走,刚拐过弯到了后院墙,就看到一群小男孩围着招娣揍。

“干啥啊?”黄氏一声暴喝,捋着袖子上前走。

小孩子们最是机灵不过了,立刻一哄而散,还有几个调皮的,临走朝她吐舌头做鬼脸。

黄氏气的两眼发直,叉腰瞪眼骂道:“烂手烂脚的龟孙王八蛋!回头就叫狼撕吃了你!”

她的骂只对脸皮薄,知道廉耻的成年人管用,小孩子才不理会她,嗷嗷笑着跑光了。

宋招娣从泥地里坐了起来,眼泪鼻涕混着泥巴糊在脸上,身上也满是泥水,哭的一抽一抽的,“奶,他们……打我!”

黄氏嫌恶的看了宋招娣一眼,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小孩子间格架而已,挨打的是宋招娣,又不是她的宝贝孙子大毛二毛,她不心疼,也懒得去管这么多。

“他们为啥打你啊?”黄氏没好气的问道。“我瞅见里头有洪栓子,你咋招惹他们了?”

宋招娣也很茫然,她和村里这群男娃一向没什么接触,压根想不起来自己哪里得罪洪栓子了,哭了半天摇头道:“我不知道……奶,肯定是他们家生冬宝的气,才打我的!肯定是的,上回栓子他娘还到咱家闹……”

“行了行了。”黄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指着宋招娣头恨恨的说道:“你就不是个省心的东西!哪家闺女跟半大小子格架的?还嫌不够丢人!你不招人家人家能来打你?人家跟冬宝有仇,咋不打冬宝非得打你啊?”

宋招娣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顿打,身上疼不说,自己亲奶奶也不给自己主持公道,反而一个劲的骂她,宋招娣又是委屈又是难受,坐在泥地里呜呜的哭。

黄氏瞪了她一眼,“还不回去?”说罢转身就走。

宋招娣哭了几声,怕黄氏走后,那群野蛮的半大小子又出现揍她,当下也顾不得哭了,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跟在黄氏后头,回了宋家。

看到一身泥水的宋招娣,宋二婶又惊又怒,扯着宋招娣的耳朵就开始骂,“死丫头,咋弄成这样了?我一会儿看不见你,你就跑出去疯!疯了一身泥回来想干啥?自己打水洗干净了去!”

整个宋家院子上空就回响着宋二婶尖利的骂声和宋招娣嗷嗷的哭声。

李氏躺在床上,听着宋招娣哭的揪心,习惯性的就想起身出去,她二婶也是的,招娣不过是个孩子,骂这么凶干啥啊。然而李氏刚从被窝里支起了身子,就想到了冬宝临走前叮嘱她的话,昨天全子还告诉她,就是宋招娣在宋柏跟前说冬宝吃闲饭的,怂恿宋柏卖了冬宝,她支起的身子又慢慢躺下了,不是她没爱心,实在是宋招娣这孩子的所作所为太伤人心了。

冬宝压根不知道宋招娣被人收拾了个鸡飞狗跳,她和林实去割猪草,林实干活麻利,割完了自己的,很快又帮她割了大半筐。然而冬宝却没急着回家,拉着林实在沟子边的荒地上说了好一会话。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把我奶和我二叔他们都骗过去,这事就能成七,八分……”冬宝话没说完,林实就握了握她的手腕,眼神示意她有人过来了。

冬宝心里一惊,转身一看,就看到满堂婶子沿着小路往这边走,像是刚从镇上赶集回来,手上挎的篮子装的满满的。

满堂婶子这会上也看到了冬宝和大实,犹豫了一下,便往冬宝这边走,笑道:“冬宝,你娘哩?”

冬宝低头说道:“我娘病了,发热的厉害,起不来床。”

满堂婶子“啊”了一声,赶紧问道:“那咋不去请个大夫啊?”

冬宝摇了摇头,垂着眼睛说道:“我奶说我娘没事,说躺一会就好了。”

宋家的那点事,满堂婶子是清楚的,秀才娘子是个勤快听话的,肯定是病的厉害了才起不来床的,宋老太太舍不得拿钱出来给儿媳妇看病。万一秀才娘子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只可怜了冬宝这孩子。

满堂婶子怜悯的看着冬宝,想了想,从篮子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放到了冬宝旁边的猪草筐子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冬宝,这包红糖拿给你娘吃,让她多喝点红糖水,病好的快些。”

第52章 病情加重 冬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因为满堂婶子到宋家闹了一场,间接害得李氏挨了黄氏一个耳光,冬宝心里对满堂婶子印象很差,如今万万没想到,满堂婶子会如此大方。

“不不,我不能要。”冬宝慌忙拒绝,把黄麻纸包的红糖又塞给了满堂婶子。这红糖应该是满堂婶子赶集刚买的,一包红糖得有一斤,在乡下也是值钱东西,冬宝坚决不要。

“拿着吧。”满堂婶子捂住了冬宝的手,又把红糖放了回去,按住了冬宝的手,不让她往回推。

“上回那事……”满堂婶子脸红了起来,一脸的内疚,“是婶子不对,栓子他娘到婶子家里说你和你娘卖东西挣了大钱,在外头偷买零嘴吃,我心里一气,就冲昏了头,咱们庄稼人攒个钱不容易,这有了钱不还……搁谁心里头都不痛快。婶子一气,就去你家找你奶,问这是咋回事。谁知道,你奶咋就打人了……”

满堂婶子心里头清楚,最后要不是冬宝抢先开口,把栓子家赔的两吊钱给了他们,算是抵消了两家的债务,钱要是让冬宝她奶收着,肯定不会立刻还给他们的,就算还也只先还一部分。冬宝提议让村长把钱直接给他们时,黄氏什么脸色她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我这心里,真是内疚的很。婶子当时真是昏了头了,现在想想,你娘可不是那样的人!栓子他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回婶子还跟她打了一架,揪掉了她一大把头发!后来我听说,你奶跟村里的人说我上你家骂去了,婶子对天发誓,这真是没影子的事!”满堂婶子说起来就生气,“我就是问问,听说你孙女媳妇挣到钱了,如今你们手里有钱了啥时候能还俺们家的钱。其他的一句重话都没有,你奶咋乱给人扣帽子啊!”

冬宝无语了,这位满堂婶子也是个彪悍的存在,她一点都不奇怪黄氏能干出来这种事,搁黄氏眼里,她从来都是对的,有错的全是别人。况且,她所不能容忍的并不是李氏有了钱不还,而是李氏有了钱,没有上交给她,自己偷偷攒了私房,这在她眼里,无异于造反。

“婶子别想太多,我娘心里清楚咋回事,没怨过你。”冬宝轻声说道,“我奶她就是那样的人,婶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满堂婶子笑了笑,摸了摸冬宝的头,夸道:“冬宝真是聪明懂事,到底是秀才闺女!红糖就留给你娘喝,别跟婶子客气!”

冬宝摇头,坚决不要满堂婶子的红糖,“婶子,这红糖我不要,留给翠叶妹子喝吧。”翠叶是满堂婶子的小女儿,今天五岁了。

两个人推来推去的,林实在一边看着笑道:“婶子,冬宝最听她娘的话了,今天大娘不在这,她肯定不能收的。”

“是啊是啊,我娘不在这,我收了回家她会骂我的。”冬宝连忙说道,还好林实提醒了她,要不然还真是难以推却满堂婶子的热情。

见冬宝坚持不肯要红糖,满堂婶子只得把红糖放回了篮子里,叮嘱冬宝要是有事就到家里来找她和满堂叔帮忙,便回去了。一路上还在感慨,这宋家的几个孩子,也就秀才的闺女出色,长的好,人品也好,比二房的丫头小子都高出一截。要是那些眼皮子浅的,恨不得问别人要东西,便宜占的越多越好,哪会把别人送上门的东西推回去?

不光是满堂婶子感慨,冬宝跟林实也在感慨,原来还以为满堂婶子是个尖酸刻薄的人,没想到自己误会人家了,这家人心地还是良善的,就是做事冲动了点,有些不经过大脑,还有点小自私,别人一挑拨,就热血上头被人利用了。

两个人背着猪草回家,冬宝一边细细的跟林实又叮嘱了一遍,她将要进行的事关系到她和李氏未来的命运,想要林家人的帮忙。

其实冬宝是个戒心很重的人,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极度的缺乏安全感,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本不该告诉除了李氏外的任何一个人,可她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告诉林实。这个笑起来温厚俊秀的农家少年,既没有钱也没有权,却让她感到安心和信任。

冬宝踏进家门,放下了背篓就直奔了东屋。见她进来,李氏连忙要起身,冬宝几步上前又把她按了下去。

“歇了这么长时间,好多了,能起床了。”李氏小声说道。

冬宝笑眯眯的摇头,低声说道:“你还不能好,得继续病着。”

李氏吓了一跳,“啥?”

“不仅病着,还得病的再厉害点。”冬宝说道,想了想,叮嘱李氏,“等会你就开始咳嗽,要是有人跟你说话,你就便说便咳,咳的说不出来话最好。”

李氏有些慌了,“宝儿,你想干啥啊?娘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再装病,你奶肯定得……”她良善柔顺了一辈子,哪里干过这种事啊。

“娘,你照我说的做,咱就能分家出去过。”冬宝在李氏耳边小声说道。

李氏再孝顺再不愿意分家,面对着婆婆要卖掉自己亲骨肉的威胁,也无比期盼着能分家出去单过,孤儿寡母过日子的不是没有,就算日子艰难些,也总比骨肉分离,生死不知的好。李氏虽然心里仍然忐忑不安,然而冬宝信心在握的模样,多少也影响了她。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按女儿说的来办,兴许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她躺在床上细细的想着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自从女儿被卖过一次,从城里回来后,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懂事了,原本应该是她这个当娘的保护女儿的,反倒是冬宝护着她的时候居多,如今拿主意的人已经是冬宝了,她这个娘只能躺在床上。

冬宝又跑去了灶房,扒拉出了她早上埋进灶灰里的石头,灶灰的保温效果很好,隔了一个多时辰,石头还热的烫手。冬宝如法炮制,把石头包进了破布里,准备“偷渡”回东屋。然而刚把布包塞到怀里,黄氏就蹬蹬走了进来,瞪着眼骂道:“你搁这干啥?”

冬宝吓了一跳,立刻镇定了下来,弯着腰往灶膛里填柴禾,作势要点火,小声说道:“奶,我娘还发着烧哩,我想给她烧点热水喝!”

“现在烧啥?!尽浪费柴禾,等会做饭的时候就有热水了。先去喂猪,猪饿的嗷嗷叫,你都听不见啊!眼里没点活,白养你个丫头片子了!”黄氏骂道。

冬宝怯生生的低下了头,抹了把眼睛,“知道了,奶,我这就去拌猪食。”

黄氏很满意冬宝这种低眉顺眼的态度,这表明这个之前有些反叛,敢于挑战她的权威的小孙女知道了她的厉害,她拿捏住了已经不听话的冬宝,宋家的所有人还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等黄氏出去后,冬宝才从灶房出来,跑进了东屋,把石头急急塞给了李氏,刚才冬宝之所以一直弯着腰,就是怕黄氏看到她怀里藏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吃过了午饭,冬宝端着饭回了东屋,又哭着跑回了堂屋,拉着黄氏哭道:“奶,我娘头很烫,你给我娘请个大夫吧!”

“请啥大夫啊!”黄氏恼火了,一把甩开了冬宝,“病哪有那么快就好的?瞎叫唤啥!蹬鼻子上脸!让你娘歇着还不行啊!你娘命硬的很,死不了!”

宋老头在一旁抽着旱烟,皱眉看着,半晌才在冬宝呜呜的哭声中,看着黄氏,商量道:“要不……去镇上请个大夫瞧瞧?”

黄氏瞪了宋老头一眼,“你有钱你去请!看你口气大的,你当你是有钱的地主老财啊!”

宋家的钱向来都是在黄氏手里,其余的人连一文钱的私房都不能有,宋老头当然没钱,被黄氏噎的低着头继续抽旱烟,青蓝色的烟雾下,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显得愁云惨淡的。

“啥有钱没钱的啊?你们说啥呐?”宋二叔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接着便掀开帘子进了堂屋,“哎哟”一声瘫倒了凳子上。

“娘啊,可真是累死我了!这去镇上来回两趟,我脚不沾地儿的,可累死我了!”宋二叔嚷嚷道。

黄氏赶紧给宋二叔端上了中午给他留的饭菜,嘴上却说道:“多点路,哪就累成你这样了?”

宋二叔估计是饿坏了,拿着筷子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才有空想起来自己进门前听到的话,问道:“你们说啥啊,啥有钱没钱的?”

只要牵扯到钱,宋二叔不太聪明的脑袋就变的异常敏感。

“没啥。”黄氏摆手,瞪了冬宝一眼,“你大嫂有点不爽利,屁大点的事,把冬宝吓到了,一天到晚的聒噪!”

等到下午的时候,在冬宝的催促下,李氏开始咳嗽,刚开始李氏很不好意思,冬宝催促了半天才咳了出来。

秋霞婶子听说李氏病了,挎着篮子过了一趟,在黄氏的注视下,拿出了一包果子放在李氏的床头。

果子就是糖角子,面裹了白糖炸成了金黄色,村口杂货店就有卖的,十文钱一包,是乡下人常用来送人的礼品。

第57章 担保 没等宋二叔把话说完,宋二婶尖利急切的声音就从西厢房传了过来,在安静的宋家院子里显得格外高亢,“地不给她们!”

宋二婶是个聪明人,她虽然不识字没文化,可她紧紧把握住了这个社会的规则,她生了儿子,就可以凌驾于没生儿子的大嫂头上,她对黄氏不满,可表面上对婆婆还是恭敬的,她瞧不起丈夫宋榆,私底下没少骂他,可到了外面,她从来没越过宋榆说一句话。

就像刚才闹分家的时候,明显她的嘴皮子比宋榆利索多了,可她也没有抢在宋榆前面说话,而是躲在了西厢房里头,由身为男人的宋榆出面交涉。

但冬宝刚才提到了庄户人家的根本——土地,宋二婶急了,头脑一热就冒出了刚才那句话。

和宋二婶一道躲在西厢房里的宋招娣也跑了出来,站在宋二叔跟前帮自己亲爹撑阵势,指着冬宝骂道:“你要脸不要脸?一个丫头片子也敢要地?”

“你骂谁?再骂我们明天还揍你,要你天天摔个狗啃泥!”全子站在冬宝和林实旁边,冲宋招娣龇牙咧嘴。

想起早上那顿打,宋招娣身上疼的就是一个哆嗦,没想到这事全子也有份,看着身高还没自己高的小少年,宋招娣看全子的眼光又恨又怕,她当然不敢打全子,不光因为林实是全子的哥哥,还因为这群半大男孩子都是结成一群玩的,得罪了一个就等于得罪了全村的男孩子,她要是不想出门就被人丢石头挨揍,就得忍着。

“别搭理她。”林实扯了把全子,看都没看宋招娣一眼。

这比当面骂她还让她无地自容,宋招娣又羞又怒,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的自尊心莫名其妙的强烈,看了眼门口围的满满的看热闹的人,觉得个个都是在看她的笑话,扭头哭着跑回了西厢房。

宋招娣的出场像是一场闹剧,也许宋二婶是寄希望于宋招娣能够厉害一点,她一个怀着身子的妇人不方便在这种场合指手画脚,但宋招娣一个小丫头却没什么,顶多被人说是泼辣而已。

“地是肯定不给的。”面对着这么多人的指指点点,黄氏老脸有些发红,然而在地的问题上绝不松口,宋家的地只能留给宋家的男丁,给了冬宝就等于是打了水漂,这在任何一个重男轻女的庄户人家眼里,都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情。

冬宝叫了起来,“奶,你啥都不给我们,叫我和我娘咋活啊?”

“啥活不活的?小孩子嘴上没门瞎胡说啥!”黄氏瞪了冬宝一眼,“没地的人家多了去,人家咋就活的了,你就活不了了?”

这简直就是耍无赖,没地的农民是佃户,佃地主家的土地种,除了交土地的地租,拿到手的粮食只够一家人饿不死,前提还是这家有足够的青壮年男劳力来侍弄租来的土地。李氏再能干也是女人,让冬宝和李氏两个孤儿寡母去佃别家的土地,只怕辛苦一年收成还不够交地租的。

这会上,一直在堂屋里没出来的宋老头沉默的抽着旱烟出来了,众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多年来宋老头一成不变的沉默似乎成了他的标志,即便他这会上出来,也没人把他当回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宋老头磕了磕手里的旱烟袋,开口了,带着商量的语气,“别吵吵了!冬宝她奶,锅和炊具分给老大媳妇一套,高粱面分给她们一百斤,钱……给她们两吊,拿去……治病吧。”

黄氏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宋老头居然会发话,而且居然是帮着李氏和冬宝那个忤逆的丫头片子说话,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后便破口大骂:“你瞎说啥?给她们个屁!都要死的人了,还敢问我要东要西的?没有我,有她们一个个的?白养她们这么多年,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丧门星!生了一个小丧门星来祸害我们,快死了还不忘作妖!”

听着黄氏恶毒的咒骂,宋老头的手都在颤抖,只觉得自己的颜面荡然无存。然而黄氏却没觉得有什么,她太习惯了在宋家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了,也习惯了宋老头多年来不发一言,万事都听她的。

在众人带着同情眼神的注视下,宋老头满脸涨红,胸脯一起一伏的,突然间他跑进了灶房,举着一摞碗跑了出来,当着黄氏的面,狠狠的摔到了铺着砖头的地上,伴随着重重的响声,碗摔了个粉碎。

“我说给就给!”宋老头喘着粗气说道,“你要是不给,连我一块撵走,这个家都是你跟你儿子的,没人跟你们抢了!”

黄氏半晌不做声,惊的愣在了当场,她和宋老头几十年夫妻,宋老头话都没多说过两句,从来没见过宋老头发火。宋老头今天是真生气了,眼睛瞪的像牛铃一样,那架势绝对是黄氏要敢说一个不,他就上去揍这个混账婆娘一般。

看热闹的村里人也都愣住了,场面寂静的完全不像是要闹分家,所有人包括冬宝,都惊讶的看着宋老头,没想到一向窝囊被人瞧不起的宋老头还有这么血性的一面。

冬宝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她是个女孩,在几乎所有的庄户人家眼里,她其实不算宋家的人,女孩长大后终究是要嫁到别家去的,带出去的东西越多,宋家的损失就越大。宋老头能出面主持公道,多少分了她和李氏一些口粮,让她和李氏不至于出了宋家就饿死,这份善心,冬宝心中默默记下了。

“分!”冬宝振奋了,按宋老头的分法,她虽然没有地,可有粮食有两吊钱,这比她预期的结果好太多了,当然要趁热打铁的分,“我愿意分家!我带着我娘走,不拖累你们!”

黄氏回过神来,虽然对宋老头的分法一百二十个不满意,也没有吭声,只沉着脸站在那里,觉得自己被宋老头下了脸,十分的恼火。她是个色厉内荏的,看着斗牛一样凶的宋老头,从心底涌上来的都是畏惧,一向闷不吭声的人发火,着实吓人。

黄氏不吭声,宋二叔就是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按捺下了。

宋家达成了一致,可债主们不干,几家凑到一起,有几个能说会道的,吵的黄氏和宋老二毫无招架之力,这债要是还让快死了的秀才娘子背,那可不行!他们要不回来债,就坚决不同意宋家分家,村长也不愿意。

这节骨眼上,站在冬宝旁边的秋霞婶子和林福发话了,“是不是分了家,以后秀才娘子和冬宝咋样都不关你们的事了?你们咋样也不关她们两个的事?”

宋二叔迟疑了下,按说秋霞和林福是站在李氏那边的,问这话是出于谴责,但两人说这话的语气,不像是谴责,倒像是确认一般。

“那是当然。”宋二叔说道,怕众人说他不厚道,丧良心,又赶紧加了一句,“分了家她们也是连家人,要是真有个啥事过不去的,我这当亲叔叔的,也不能啥也不管。”这就是场面话了,等分了家,谁管她是死还是活的?

黄氏也点头,宋老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觉得有些亏,要是李氏身子不生病,等收夏粮的时候卖了冬宝,地里的出产能慢慢还家里的债,卖冬宝的钱至少能供小儿子考中个秀才,至是如今……黄氏怎么想,怎么觉得亏。

秋霞婶子和林福对看了一眼,林福上前一步,对村长说道:“我们家给秀才娘子和冬宝做担保,他们分出去,将来要是还不了债,这债我们扛!”

四十来岁的汉子,面容严肃,说话掷地有声,吵嚷中的人们都惊愕了,谁都知道林家的日子过的殷实,但绝对算不上有钱的富户,四两多银子的外债,说起来轻松,还起来难,光靠土坷垃里刨食,勒紧了裤腰带得干上好几年,对谁都不是小数目,林家居然愿意为秀才娘子和冬宝做担保?

秋霞婶子和李氏姐妹感情好,这是塔沟集人人都知道的,然而女人间的情谊庄户人家都没当真过,没想到居然好到愿意替人背债,这林福也是的,由着媳妇胡闹,也不管管。一时间,众人看向林福和秋霞的眼光很是复杂。

冬宝也暗暗吐了口气,这法子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策划出来的,她以为最难的地方就是说服林福和秋霞婶子,让他们愿意做担保人。牵扯到数额在庄户人家看来巨大的债,冬宝以为他们会不愿意,毕竟大家都不是富得流油的有钱人,赚的都是辛苦钱。只是冬宝没想到,林福和秋霞婶子会一口答应。

看着挡在她前面的秋霞婶子和林福,冬宝眼有些发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恩情她都会一一记在心里。

“我!”人群中一个人举着手挤了过来,走到了村长跟前,说道:“我老洪家,也愿意给秀才娘子做担保!”

第58章 亲友团 都是一个村子的,村东头发生点啥事,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村西头的人就知道的比当事人还清楚。大家都知道冬宝进了趟城,学了郎中的法子,救下了吃了有毒果子的洪栓子,大家又知道洪老头想让栓子娶冬宝,栓子他娘不愿意,跑到宋家闹腾了个底朝天,还得罪了满堂一家。大家还知道,因为栓子他娘闹的太过,冬宝小丫头生气了,问洪家要了两串钱当谢礼,从此大家两不相欠。

满堂叔喊了一声:“秀才娘子和冬宝都是实诚人,人家上次刚得了两吊钱,没经手就还给我们两口子了!只要熬过去了,不愁人家还不上钱!”

村长没想到洪老头也愿意来给秀才娘子做担保,洪家日子过的虽然不如林家,可也是不错的人家,既然有两家人都愿意来做担保,这债务不愁会跑空,之前吵的最凶的几家,也都对此表示满意,宋家想怎么分那是宋家内部的事。只要自己的钱能回来,他们管不了宋家到底怎么分,只会在道义上谴责下黄氏和宋老二的无情自私。

“行,既然你们两家愿意做个担保,那我们没啥话说的。”村长说道。

“口说无凭,那得立个字据!”荷花嫂子叫道。

林实点了点头,看了看黄氏和宋二叔,说道:“是得立个字据,不光是担保要立字据,大娘和冬宝分家出去,也得立个字据。”免得以后麻烦。

宋家的院子满满当当挤了这么多人,也就只有念过一年私塾的林实会写字,这立字据的任务就交给了林实。

全子当了小跑腿,跑回家拿来了哥哥的笔墨纸砚,林实蹲在地上,用宋家的小板凳当桌子,摊开了纸,拿笔沾了墨,就要往纸上落笔。

从来到这个世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冬宝心心念念的都是脱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宋家,如今期盼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要实现了,冬宝心中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里也咚咚跳的厉害,她实在是怕了宋家人了,站在长辈的高度上,恨不得把她和李氏榨的只剩下骨头渣子,只要不脱离宋家,她和李氏就摆脱不了黄氏的掌控,永远得不到自由,像个奴隶一样给宋家干活,供养宋家二房和三房。

冬宝握紧了拳头,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盯着林实要落下去的笔尖,一颗心咚咚的几乎要跳出胸膛,千万要顺利的把分家文书写了,只要过了明路,她和李氏就是自由的人了!

林实虽然只读过一年私塾,可字写的有模有样,端正大方,显然是离开了私塾也没有放弃写字,常常练习的结果。

然而林实才刚将开头的“分家文书”四个字写上去,众人就听到门口一声大喝:“等等!”一男一女挤开了人群匆匆进了宋家的院子。

冬宝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脸色惨白的往门口看去,都抗争到这个地步了,不能再出现什么变故了,否则再找这么好的机会,怕是难了。

看清楚来人,冬宝说不清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继续提心吊胆,来人她认得,是她的大舅李立风和大姨张李氏李红琴。

李红琴一进门就凶狠的揪住了黄氏的衣襟,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丧良心的死老婆子!我妹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娘拉你同归于尽。”因为太过于愤怒,李红琴脸上的表情都狰狞无比,像是随时都能扑上去咬掉黄氏脸上一块肉。

黄氏虽然嘴皮子厉害,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口,可她的厉害仅限于把她当回事的人,譬如李氏。宋秀才还在的时候,大家都让着她,敬着她,谁叫她是秀才的亲娘?惹不起总躲的起,如今秀才没了,谁还敬着她让着她?嘴皮子再厉害,能比的上巴掌,拳头厉害?

这一点,黄氏心知肚明,所以她打骂的对象,从来都是宋家内部的人,不敢反抗她的人。李红琴凶名在外,黄氏是早有耳闻的。碰到李红琴这样狠起来敢跟人拼命的凶悍女人,黄氏只有歇菜的份。被李红琴揪着衣裳领子骂,黄氏半天才回过劲来,这会上李红琴已经凶完了黄氏,一路哭着跑进了李氏所在的东屋,“妹子,姐来看你了,你咋就这样了啊!”

“真是没规矩的媳妇!”黄氏跺脚骂道,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骂的愈发难听,却不敢像以前那么大声,“她男人就是被她活活打死的!天杀的扫把星转世,这种人搁我们老宋家,就该浸猪笼骑木驴的!”

大舅阴着脸看了眼黄氏,冲院子里的众人拱手做了个揖,恳切的说道:“诸位,请先等等,这分家文书不忙写,容我先去看看妹子。”说罢,拉着冬宝就往东屋里走。

冬宝急了,却不敢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大舅和大姨估计是在镇上听说了宋家的事,担心急怒之下,跑来给她和李氏撑腰了。冬宝心里虽然感激大舅和大姨,可这会上不能出什么岔子啊,要不然前功尽弃!

对于大姨李红琴,冬宝并不是很了解,李氏出嫁后,两家走动并不多,从外人的只言片语中,她也了解了一些,李红琴比李氏大了几岁,李家的家境并不差,李红琴的夫家张家也比较殷实,只有姨父一个独子,姨父有一辆骡子车,从安州到沅水来回跑着做生意,日子过的很是红火,李红琴也给张家先后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然而老天就像是故意要磨搓人,张姨父赶车的时候突发疾病没了,张家二老也早些年走了,留下大姨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闭门过日子。张家的族亲甚多,眼红张家钱财的也不在少数,然而却没一个人占到便宜的。

李红琴的凶狠之名在张家姨父没了之后,渐渐的传了开来。

冬宝却觉得,女人之所以强悍那是因为没了依靠。没了张姨父,大姨要保护她的儿女保护她的财产,就只能凶悍,只能任由别人给她安上恶名,赶跑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就连一向怯弱温顺的李氏,在面临女儿被卖掉的时候,她也会挺起柔弱的胸膛跟婆婆抗争到底。

倘若自己的亲娘能有大姨一半的凶恶就好了,也不至于被黄氏欺负成这样。看大姨把黄氏治的不敢吭声,冬宝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

进了东屋,冬宝就看到李氏躺在床上,眼神焦虑,却又不好开口说话,只能拼命的给大姨使眼色看,大舅也愣住了,这……这哪像是快不行的人?

“大舅,大姨,我娘病的厉害!”冬宝立刻大声哭了起来,透过窗户,外头的人听的清清楚楚,“要是分了家,我们还能拿两吊钱给我娘治病,要是不分家,我奶就不给我娘治病了,要等我娘不行了扔出去……”

黄氏气的拍着大腿,跟众人说理,“你看看,你看看,这死妮子要翻天啊,编排起亲奶奶的不是了,也不怕遭雷劈!我啥时候说不分家就不给她娘看病了?那来的两个大夫算啥啊?大家伙也都看到了……”

全子“咦”了一声,好奇的问道:“宋奶奶,那两个大夫一个是我爹和我娘请的,一个是我哥请的,你另外请了大夫?我咋不知道哩?”

童声无忌,全子的话揭了黄氏的老底,围观的人不少都在低着头偷笑,黄氏憋的满脸通红,硬邦邦的骂道:“小孩子乱放屁!再胡说八道,我就替你爹娘揍你!”

林实拉着全子站到他身后,对黄氏沉声说道:“全子要是做错了啥,我们自会教训他,不用宋奶奶操心。刚才全子说的都是实话,宋奶奶作甚要打要骂的?”

黄氏又羞又恼,她今天接二连三的丢脸,先是被宋老头骂,接着被李红琴揪着衣裳骂,最后还要被林实和全子两个小娃娃落脸子,“你……”

“行了行了!”宋老头比她还气,拍落了她抬起来指着林实和全子的手,“消停会儿吧,还嫌不够丢人?!”

外头的吵闹声东屋里也听的清楚,大舅叹了口气,摸了摸冬宝的头,温声说道:“宝儿真是长大了,这几天难为你了,你放心,有大舅在,大舅会给你娘治病的。”

李红琴握住了李氏的手,眼泪滚滚而下,说道:“还有大姨,大姨也帮你娘治病。治不好咱就换个大夫治,肯定能治好。”

再换大夫就露馅了!冬宝心中在咆哮,拉了大舅和大姨小声说道:“我娘没病,装病骗我奶的!”说完,不顾两人惊诧的神情,冬宝就对大舅大声说道:“大舅,分了家我娘还有钱治病,不分家就只能等死了!我娘前两天还好好的,要是没了,我就没爹也没娘了!”

听冬宝说的要哭起来,李红琴心里难受,想起自己和妹子的遭遇,都是历经了丧夫之痛,坎坷度日,忍不住和躺在床上的李氏抱头痛哭了起来。

大舅握紧了拳头,事到如今,冬宝和李氏的意思他看明白了,既然妹子想要分家,那他该做什么一目了然了,“走,冬宝,咱们去写分家文书!”

第59章 文书 宋二叔抱着胳膊站在院子里,等李立风拉着冬宝出来,就缩着脖子喊了一声,“冬宝她大舅,我们老宋家分家,你有啥话要说的?这都耽搁老些时候了!”

言外之意,李立风是李家人,管不了宋家的事,还耽误他们分家。

李立风强按捺住要上前揍宋榆两拳的冲动,沉声说道:“你们打算咋个分法?”

“刚不都说了么!”宋二叔即便有些不耐烦,也不大敢招惹李立风,李立风虽然是商人,可人家住在镇上,比他有钱多了,“就按我爹说的,锅碗给冬宝她们一套,高粱面一百斤。”

“二叔,我爷还说给我们两吊钱,你忘了?”冬宝大声说道。

宋二叔被冬宝当场揭穿,脸上有些挂不住,缩着脖子讪讪然看了看村长和李立风,然而一群人鄙夷的看着,他也没办法像往常一样举巴掌吓唬人再骂几句“小兔崽子”。

满堂婶子骂了一声,“宋老二,你还是个人么?!丧良心,连秀才娘子的救命钱都要扣!”

“滚滚滚!”宋二叔骂道,“我们老宋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姓老娘们儿说话?”

听宋榆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人,满堂叔立刻就瞪起了眼睛,捋起了袖子,“宋老二,你满嘴喷粪的骂谁呐?”

宋二叔和黄氏一样,欺负自家人是血槽全满,面对外人时就怂了,秀才在的时候没人敢招惹他,如今宋秀才死了,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碰上人高马大,身材壮实,孔武有力的满堂叔,宋榆往后退了两步,眼神四处瞄,就是不敢和满堂叔对上,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清他说些啥,

眼看越扯越远,冬宝心里又开始急了,她实在等不及要拿那张分家文书了,宋家人太过无赖和狠毒,不拿到那张文书,她一刻也安不下心。

一直注意着冬宝的林实微微一笑,悄悄扯了扯身旁村长的衣襟,小声道:“大伯,您看这文书……”

“好了好了,别说扯这些嘴皮子,今儿叫大家来有正事。”村长冲满堂叔摆了摆手,宋家老二是个浑人,真跟他较起真来这家分到明天也分不完,又转身对林实和蔼的说道:“大实,你是识文断字的人,这分家文书你看着写吧。”

林实在一旁等的就是村长这句话,当下蹲在地上,就着小板凳写好了一式四份的分家文书,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念了一遍。按照分家文书所写,宋家在村西头的老房子归李氏母女所有,分给李氏母女一套锅碗炊具,一百斤高粱面还有两吊钱。给宋秀才办后事欠下的银子由李氏母女还,债务的担保人是林福和洪老头,倘若李氏母女无力归还,由担保人偿还。

念完后,林实看向了宋老头和黄氏,笑着问道:“宋爷爷,宋奶奶,这文书上的条款,您二位有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黄氏虎着脸站在那里,脸色阴沉的要下雨,好似别人欠了她八百两银子不还,紧抿着嘴唇死死咬住牙关不吭声,一想到要分李氏和冬宝一百斤高粱面和两吊钱,黄氏的心就像被刀割掉一大块肉似的,恨不得上去咬宋老头两口。

“没啥不同意的。”等了半天不见黄氏吭声,宋老头开口说道,又叹了口气,脸膛黑红,尴尬的对村长说道:“家里……就这样,叫乡亲们看笑话了。”今日他鼓足了勇气,在众乡亲面前为儿媳妇和孙女说了公道话,驳了黄氏的面子,村里人看他的眼光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冬宝不是说了么,村里人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怕婆娘,没囊气,撑不起家来。现在众人看他的目光可不是这样了,谁还敢说他宋老头怕婆娘?谁还敢说他宋老头没囊气?

宋老头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人,能说出这两句场面话来,已经不容易了。

村长看了他一眼,觉得宋老头今日能发一场“雄威”,镇住了黄氏这黑心婆娘,真是叫人想都没想到的,一时间对宋老头的印象也改观了,真心实意的说道:“有宋大叔领着家里过日子,你们家多子多孙多福气的,以后的奔头大了去。”

“哎,哎!”宋老头慌忙应道。多少年来没几个人正眼瞧过宋老头,即便看在他是秀才爹的份上,对他的那份尊敬客气也只是附带的,并非发自真心的,村长是村里头地位最高的人物,如此跟他说话,宋老头心激动的跳个不停,黑红的脸膛上也带上了几分喜气,有些佝偻的腰背也挺直了几分。

“凭啥啊!”门口围观的人群中栓子娘一脸的愤怒,尖着嗓子喊道,还没等她喊出第二声,就被栓子爹从背后捂住嘴生拉硬拽的给拖出去了。

躲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栓子也慌忙跟了出去,栓子爹一路捂着栓子娘的嘴,直到拖到家里才松开手,栓子娘气的扑上来要挠他,被栓子爹一把推开了,骂道:“你要干啥?爹的家你也敢当?”

栓子娘气的眼睛都红了,指着栓子爹骂道:“爹老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宋家的事关我们屁事啊?做个啥的担保?林家那是有钱人,不把十两八两的当回事,爹当我们跟那林家一样有钱啊?”这语气,已经笃定了宋家的孤儿寡母根本不可能还的上欠债,洪家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当冤大头,白损失钱!

“那不是人家秀才闺女救了咱家栓子吗?爹是讲究人,一辈子厚道惯了。”栓子爹说道,心里也有些闷闷的,他们土坷垃里刨食的庄户人家,攒钱多不容易,平白帮人家还钱,他心里也老大不痛快,埋怨栓子娘道:“还不是你,好端端的非得去人家里闹,去欺负人!闹的全村人都看笑话,对不住人家孤儿寡母的不说,还得罪了满堂一家。要不是你闹这一场,爹能心里对人家愧疚?至于上杆子去当人家的担保人吗?”

栓子娘被骂的哑口无言,然而她向来是好强不认错的个性,当即便哭道:“我是为了我?我还不是为了栓子?为了你们老洪家的独苗!谁让爹老糊涂了非得让栓子娶冬宝的?冬宝她命不好,生辰八字硬!我……我不能叫她害了我儿子!”

见咋也和媳妇说不通道理,栓子爹跺脚叹了口气,丢下一句,“我去宋秀才家看看到底咋样了。”便先走了。

栓子爹走后,栓子跑了进来,拉了拉他娘捂着脸的手,递上了擦脸的帕子,说道:“娘,擦擦脸吧。”

栓子娘气哼哼的拿了帕子,觉得公公和丈夫都是糊涂鬼,只有儿子才贴心懂事,不枉自己疼他这么多年,拉着栓子恨恨的说道:“你爷你爹都是糊涂,被鬼迷了心窍!你长大后可不许跟他们学成一样!”

“娘,你看不上冬宝不是因为她属虎命凶。”栓子没顺着她的话说,反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啥?”栓子娘愣住了。

栓子一板一眼的认真说道:“你看不上冬宝是因为嫌冬宝家里穷,将来还有一个老娘要供养,负担重。”

“你……你瞎说啥!”栓子娘吱吱呜呜的骂了一句,看着儿子澄明黑亮的眼睛,仿佛被戳穿了心中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一样,又慌又急。

“好多人都跟我讲过了。”栓子说道,“娘你平常也不信这些鬼啊怪的,咋就突然信的厉害了?就是嫌冬宝家里穷,将来要奉养老娘,又怕别人说你啥不好听的呗。”

心里那点小心思被十岁大的儿子说了个清楚,栓子娘面红耳赤的,她就是嫌冬宝家里穷,拿不出什么陪嫁,以宋老太那老婆子的贪劲儿,还不可着劲的要聘礼供她三儿子念书?冬宝嫁过来后肯定还要养着李氏,摊上这媳妇亏大了。可偏又不能跟人说,否则传出去大家肯定对她有看法,说她希图未来媳妇嫁妆啥的,等到真给栓子寻摸媳妇的时候,可就坏事了。正好冬宝出生八字不好,拿来当了理由,没想到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宋家这边,一式四份的分家文书没人有异议,村长和村里几位年纪大有头脸的长辈做了见证人,同担保人还有宋老头在文书各自的名字处分别按下了手印,等所有人都按好了,林实又拿着文书进了东屋,让李氏和冬宝按下了手印。

四份文书,冬宝拿一份,宋家留一份,林家拿了一份,村长还要拿一份到镇上的卫所报备,以后李氏和冬宝就相当于自立门户了,这牵扯到每年要上交的粮食和税赋。

冬宝手中拿着那张薄薄的,墨迹未干的分家文书,心中早已激动的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忍气吞声任劳任怨的干了几个月的活,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李氏虽然躺在床上不能吭声,可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不用石头她的脸就激动的泛红,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与其说这是一份分家文书,倒不如说这是李氏和冬宝两个人的自由书,从此以后,她们俩就是自由的人了,再也不受黄氏的刻薄和刁难,再也没有随时被强行卖掉的风险了!

第60章 搬迁 “咳咳,我说两句啊。”村长清了清嗓子,向交头接耳的众人们摆了摆手,对宋老头宋二叔和黄氏语重心长的说道:“虽然是分了家,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你们到底是骨肉至亲,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后肯定难,万一要过不下去了,你们也不能就这么丢了人家不管!”

宋二叔连忙答应,拍着胸脯豪气万千的说道:“那肯定的,村长放心!我哥没了,我这个当亲弟弟的能不管他媳妇闺女?我们老宋家虽然分开了,我也不能看着她们挨饿受冻不是?”

“呸!这话也说得出口!”人群中有人说道。

村长被宋榆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恶心的说不出话来,看了宋二叔一眼转身对宋老头说道:“大叔,你们这家分完了,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哎,哎,您慢走。”激动过后,宋老头又恢复了原来有些木讷的模样。

等看热闹的人散的差不多了,李立风,李红琴还有秋霞婶子林实他们都在东屋里头,宋二叔有心想去看看,却顾忌着大夫说的李氏的病会传染,会过人,迟迟疑疑的不敢过去,只能站在外头喊道:“大嫂,这家都分了,趁这会儿日头还高着,你们赶紧搬了吧!”

小孩子抵抗力最差,这家里头他可有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在他媳妇肚子里,咋也不能让这痨病鬼在家里了。

“嚎啥啊?杀猪啊!”李红琴冷着脸站到门口冲宋二叔骂道,“当我们稀罕在你这里?多看你们一眼都觉得腌臜了自己的眼!不用你催,我们这就走!”

外头的人走了,宋二婶按捺不住了,挺着肚子走了出来,冲东屋的李红琴冷哼了一声,讥讽道:“哟,这谁啊?癞蛤蟆打哈欠口气真大!你还知道自己姓啥么?搁我们老宋家的地盘上喊打喊杀的,克死了自己丈夫不够,还想克死我们老宋家的谁啊?哎呦呦,我这才想起来。”宋二婶摸着肚子笑的幸灾乐祸,“你们姐妹俩还真是有缘,真不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当寡妇都得一起!”

既然已经成功的撵走了吃白食的李氏和冬宝,又甩掉了压在他们身上的债务,宋二婶心情好的如同雨后挂着彩虹的晴朗天空,觉得再没必要忍着憋着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她还怕那寡妇虎女不成?

李红琴斜着眼看了她一眼,“嘴上把门点好,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积德比啥都强。”说着,就回屋,帮李氏收拾东西。李红琴比宋二婶大了好几岁,压根没把她这不上台面的挑衅放在眼里,她护着一双儿女吓退张家那些白眼狼亲戚的时候,宋二婶还不知道在哪里凉快。

林实也在一旁帮忙,从家里挑了一个担子过来,把李氏和冬宝不多的家当装到了筐子里,还不够装满担子的一个箩筐。

李氏坐在床沿上,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箩筐,忍不住一阵的难过。

李红琴收拾了半天,也没见妹妹和冬宝有什么值钱东西,气的不行,骂道:“你出门子的时候,爹娘给你准备的嫁妆装了几个箱子,如今就剩这点东西,见你不中用了还要把你扔出去,真真是丧了良心!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也不怕老天报应!”

林实笑了笑,温声劝道:“大姨莫气,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去了就去了。大娘和冬宝都是勤快厚道的人,大娘养好了身体,再有我们帮衬着,总能有法子把日子过好的。”

听了林实这熨帖的话,李红琴忍不住多看了林实几眼,秋霞和李氏差不多大,她也算是看着秋霞长大的,忍不住对秋霞夸赞道:“秋霞,你这大儿子生的真好,长的一表人才,性子也好,将来一定有大出息,你是个有福气的!”

有人真心实意的夸自己儿子,秋霞婶子哪有不高兴的,心里虽然已经是心花怒放了,嘴上却谦虚的说道:“瞧大姐把他夸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是咱庄户人家养出来的皮实孩子,哪当的上这么夸的。”

这会上李立风站了起来,对李红琴说道:“走,咱们去要粮食和钱。”宋家人不厚道他心里清楚,刚才一个劲的撵人,不提给粮食银子的事。一定要在走之前把粮食和银子要到手,否则一旦他们走了,凭李氏和冬宝,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是这个理。”李红琴也严肃了面容说道。

黄氏正坐在堂屋里,气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骂着宋老头,“你个老鳖孙!你厉害的很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我的脸,我倒了八百辈子霉到了你们宋家,摊上那么一个作妖的白虎精!你厉害?你厉害自己去变粮食变两吊钱去,我没有!”

宋老头别过脸去不搭理她,沉默的抽着烟,一张黑红的脸膛在青蓝色的烟雾缭绕中,显得更加的愁苦了。

在黄氏看来,之所以闹到这个地步,就是冬宝那死丫头片子捣鬼作妖,要不是冬宝,闹着要地,闹着要给李氏看病,事情不会发展到这程度。按照她的设想,其实是想把李氏送到村西头的老房子等死,等李氏一死,就卖了冬宝,没想到老二跳出来闹着分家,冬宝拉上了林家人,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平日里不做声,表面上好,心里头毒着哩!”黄氏愤愤然咬牙继续骂,“早记恨上我了,想着法劫我们老宋家的财,她就是天降的白虎精,专门来祸害我们家的!不得好死啊!”

门外头啪啦一声响,李红琴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谁不得好死啊?大婶子你咋啦?”

一听这声音,黄氏恨的眼珠子都要红了,起身大声嚷嚷道:“老娘活的好好的,不关你的事!”

李立风在门口冷笑了一声,“确实不关我们的事,文书上写的清楚,分给我妹子和外甥女的一百斤高粱面,还有两吊钱可准备好了?我们等着搬家走人,可不想多留,省的宋老二又出来撵人,大家脸上不好看!”

“没有!要啥都没有!”黄氏跳着脚在屋里暴跳如雷,“老婆子命就在这里,你要拿就拿去好了!”

早料到黄氏会耍赖,李立风也不多说,只留下了一句话,“分家文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你要是不给,我就替我可怜的妹子和外甥女到知府老爷那里告状!”

自古民不与官斗,不管是再凶悍的乡民,一提到打官司没有不怂的,黄氏自然不例外,一听李立风言之凿凿的要告官,她脸上的肌肉吓的都在不受控制的抽,然而嘴上却不肯服软,更舍不得那一百斤的高粱面和两吊钱。

“是冬宝她舅吧?”一直没吭声的宋老头发话了,咳嗽了两声,说道:“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拿面和钱。”说着,宋老头下了床,拖拉着鞋子扛了两袋高粱面出来。

高粱面是在村头的磨坊磨出来的,一袋五十斤,都不用过磅称了。

“你这死老头子!你大方了,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啊?!”黄氏气的嗷嗷大叫起来,扑上来要抢那两袋高粱面,被宋老头死活拦住了,不让她上前,气的黄氏又是抓又是咬。

“还有两吊钱,赶快拿出来吧,还不嫌丢人!”宋老头气愤难当,对黄氏骂道。

黄氏一巴掌拍到了宋老头的脸上,宋老头又揪住了黄氏的头发,黄氏眼睛通红,骂道:“没钱,一文钱都没有!”

“你不去拿是吧!”宋老头气道,“我去!我去把你装钱的匣子给老大媳妇!”宋老头是个老实人,老实人犯起倔来更可怕。

那匣子里装的远不止两吊钱,可是黄氏攒了多年的,准备给宋柏读书用的,要是都给李氏了,黄氏就赔惨了。

见宋老头真的要去拿匣子,黄氏嗷的大叫了一声,披头散发的挡住了宋老头,哆哆嗦嗦的进到里屋去,拿钥匙开了匣子,取了两吊钱出来,想想觉得不甘心,偷偷拿剪刀剪断了串钱的绳子,每串钱里头数出了五个放了回去,刚要系上绳子,又目光闪烁了几下,每串钱又摸出来三四个钱,才忍着痛心绑上了绳子。

宋老头对钱没什么概念,他一辈子也没怎么摸过钱,接过黄氏给他的钱并没觉得什么不对,直接递给了李立风。

李立风是做了多年生意的,铜钱一入手便知道分量不对,想开口又瞧见黄氏虎视眈眈的站在那里看着,随时准备扑上来大闹一番,既然粮食已经要到了,钱少几个就少几个,免得被这不讲理的疯婆子再缠上,便和李红琴一人扛了一袋子高粱面,回了东屋。

林实挑着行李铺盖锅碗瓢盆,还有一袋高粱面,李立风背着闭着眼睛继续装病的李氏,一行人便往外走,还没出东屋的门口,就被宋二叔拦住了。

“这个……”宋二叔搓着手笑的不怀好意,眼睛一个劲的往林实挑的包袱上瞄,“咱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可说好了,只给大嫂一百斤面和两吊钱的,这要是还有别的,可是算宋家的,你们不能拿走。”

冬宝听明白了,这是怕他们藏了私房,要搜查啊!

第65章 准备 林福见冬宝神情不像是在说笑,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们还真打算卖豆腐啊?”

“当然是真的了。”冬宝认真说道,她前世的父母已经成功的用豆腐发家,成为一方富豪了,这些年她都参与了家族事业。如果来了这里不能做豆腐,简直对不起她前世一二十年的工作经验。

李氏也吃了一惊,她之前从来没听冬宝说过要做豆腐,迟疑的看着冬宝问道:“咱们可从来没做过豆腐,这边的豆腐可不好卖啊。”沅水镇也就一两家卖豆腐的,生意都不咋地。

“不试试咋知道?”冬宝笑道,“我见过别人做豆腐,也就那么回事!”

林实在一旁接腔,“我看成,冬宝做菜花心思,做出来的东西也好吃,做出来的豆腐肯定比别人强。再说了,做豆腐也不花啥大力气。”

冬宝家里没有男劳力,佃地肯定不行,没牲口没农具不说,地里的活都是要下大力气的,辛苦一年,缴了租子,剩余的粮食怕还不够糊口,不如到镇上做个小生意,怎么也够娘俩的嚼谷。

冬宝忍不住看过去,冲林实笑了笑,还是大实哥好,干啥都支持她。

“那就试试吧。”秋霞婶子笑道,“冬宝这孩子手巧的很,中午那鱼汤就美的很,我做了半辈子饭,也做不出来这么好吃的。”

下午的时候,冬宝跟着林实去老成家的杂货铺买了十斤大豆。老成叔给冬宝称豆子的时候一脸的疑惑,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问道:“冬宝啊,你买恁多豆子干啥?”

秀才娘子生了重病被宋家老婆子连同宋老二扔出来的事,毫不夸张的说,十里八乡早就传遍了,大家伙除了背后议论宋家人不厚道之外,也只能对李氏母女抱以同情。孤儿寡母生活困难,黄豆除了做大酱和榨油外没啥大的用处。

“当然是吃了。”冬宝笑道,并不打算跟外人说太多,村里头没有什么隐私,这会上说了,不到一个时辰,村里外来媳妇的嫂子娘家人都知道她要去卖豆腐了。

见冬宝不打算说,老成叔也不好再问,称好了黄豆,林实就接过了布袋,扛到了肩膀上。

“你娘咋样了?好点没?”老成叔问道。

冬宝点点头,声音轻快,“好多了,上午我姨找了他们村里的大夫过来看,说再歇几天,吃几副药就好了。”

老成叔惊讶的眉头都挑了起来,不是吧,这两天村里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秀才娘子得了急病,快不行了,等着咽气,连着请了两个镇上的大夫都看不好,怎么隔了一天的功夫,就快好了?

莫不是大人怕这没了爹的可怜小姑娘难过,故意哄她的?

想到这里,老成叔看向冬宝的眼神不禁带上了几分怜悯,伸手从架子抓了几颗高粱糖塞到了冬宝手里,“拿着,路上吃。”

冬宝惊讶的推了回去,“大伯……”她们一家和老成叔家走的并不近,仅仅是点头之交,哪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大伯给你的,咋,还看不上?”老成叔笑道,又把糖塞到了冬宝手里。

“谢谢大伯!”冬宝也不客气了,再客气就假了,村里哪个小孩子不是馋糖馋的紧。

临走时,老成叔拉住了林实,悄声问道:“大实,秀才娘子到底咋样了?”

林实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忍不住笑道:“大娘好的很,大夫说调养几天,就好了。”

看着林实拉着冬宝远去的背影,老成叔摇头笑道:“还真是病好了,我还当是咋了,弄的这心里头也跟着不舒坦了,哎,好人有好报,老天爷都看着哩!”

回到家后,冬宝求了秋霞婶子一件事,让她把大夫的话稍微“加工”一下,把之前大夫误诊了李氏的病的消息放出去,过两天李氏出门,村里人也不至于会私下里说闲话。

秋霞婶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林家人走后,李氏帮着冬宝搬出了屋里的磨盘,放到院子里用清水细细的擦洗了几遍,放到太阳地里晾着。

“宝儿,真要做豆腐啊?”李氏迟疑的问道。她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之前完全没接触过豆腐,对于这个行当两眼一抹黑,更加重了她的怀疑和不自信,然而看冬宝干劲十足,信心满满,李氏也希望能借豆腐挣钱。

最重要的是,从冬宝回家来这么长时间,冬宝变聪明了,懂事了,看事情比她看的清楚透彻,还想了这么聪明的法子让他们母女俩脱离了宋家,渐渐的,李氏凡事都习惯性的去听冬宝的意见,冬宝成了两人中拿主意的那一个。

“那当然了。”冬宝坐在屋檐下歇气,指着屋里堆着的豆子说道,“看,我豆子都买回来了。”

一斤豆子三文钱,冬宝买了十斤豆子也就是三十文,听林实说,要是到镇上或者是安州城里那些大商号,几百上千斤的买豆子,会更便宜。依照她的手艺,一斤豆子差不多能出三斤豆腐,算下来一斤豆腐的成本也就是一文钱多一点,要卖的话,那可得好好的定下价钱了。

“宝儿,这镇上之前也不是没有卖豆腐的,新鲜了一阵子就没人买了,我也尝过那豆腐,不咋好吃,有股苦味。”李氏叹道。

冬宝笑嘻嘻的捡着买回来的豆子,把破损的,卖相不好的豆子挑了出来,头也不抬的问道:“娘你吃的豆腐是啥颜色的啊?”

李氏坐到冬宝旁边,帮着冬宝捡豆子,回忆了半晌才摇头说道:“颜色黄的,不好看。”

“哦,那他们肯定是拿盐卤点的豆腐,手艺不行,盐卤没加好,压豆腐的时候又压过了,味道苦颜色也不好看。放心,咱们肯定比他们弄的好。”冬宝说道。

点豆腐的原料有两大类,一种是卤水,就是盐井水或是海水析出盐后的母液,有氯化镁等物质,能让豆浆凝固成豆花,卤水本身是有毒的,现在极少有大的豆腐工厂用卤水点豆腐。另一类原料便是常见的石膏,用石膏点出来的豆腐白嫩嫩的,但吃起来口感就略逊于卤水点的豆腐。

李氏见冬宝说的头头是道,就好似做了多年豆腐的内行人一般,不由得大为惊奇,连忙问道:“那咱们上哪弄盐卤?”安州不靠海,也没有盐井,想要好的盐卤很难,恐怕到安州都不一定有卖的。

冬宝这才抬起头,笑眯眯的冲李氏说道:“咱不用盐卤。”这边很难买到盐卤,只能用石膏,冬宝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在中国,豆腐的发展历史有一千多年,从汉代起就有了豆腐的记载,然而豆腐真正成为家家户户餐桌上的家常菜,却经历了相当长的时间,一直到了宋朝,才有记录表明豆腐真正成了市井民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冬宝之前听林实说过关于现在这个时空的朝代,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中国历史上的朝代,也许她是到了异时空,但冬宝能肯定的是,这个朝代的人还没有完全掌握点豆腐的技术,对黄豆的利用也只是简单的停留在了榨油和做豆酱的地步。让人们接受她的豆腐怕是不容易,但这对她来说,却是最好的时代。

“我先做出来,分给大家伙尝尝,要是都说好,咱们再拿到镇上卖。”冬宝笑着跟李氏解释,她当然理解李氏的惶恐,一个种了几十年地的农妇,突然一天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要靠一个她看来完全不可能赚钱的行当来谋生,怎么都不会放心。

这跟当年冬宝一家齐心协力做豆腐卖豆腐不同,九十年代的时候,豆腐早已经是家家不可缺少的食品了,只要卖豆腐不缺斤短两,就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哎,还是先做出来看看好。”李氏笑道,要是做的不好,想别的赚钱法子就是了,她身体好,有的是力气,就是给人家洗衣裳,也能养活的了姑娘,再没人能卖的了她的女儿了。。

冬宝仰起头,就看到了李氏的笑容,多年的辛苦劳作让李氏的脸上过早的染上了风霜,大姨李红琴比李氏大了有五六岁,然而两个人站到一起,李氏反而更像年纪大的姐姐。加上在宋家的时候,日子过的憋屈,心里头压力大,整日的愁眉不展,一脸的苦相,如此总总加起来,冬宝从来没觉得这个娘好看过。

然而此时看过去,金色的阳光下,李氏脸上笑容柔和恬淡,眉头舒展,一双大大的杏核眼笑起来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冬宝有些愣住了,其实李氏长相很是周正,笑起来挺好看的,当年做姑娘的时候,应该是颜色鲜艳美好的,要不然眼高于顶的秀才爹当年也不会看上李氏的吧。只是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把李氏的容颜都磨去了光彩,如今脱离了大火坑,才发出了如此舒心灿烂的笑容。

“娘,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得多笑笑。”冬宝认真的说道。

第66章 材料 李氏脸一下子就红了,有些局促,“你这丫头,打趣起自己娘来了。”

冬宝咯咯笑了起来,村里人总夸她长的干净周正,都是遗传了李氏的好相貌。“娘,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里头特别舒畅?再没有啥东西压在肩膀上喘不过来气的感觉了?”

李氏愣了一下,随后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点头叹道:“还真是,从搬过来后,我这心里一下子就轻快了,以前在……你奶家的时候,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天天都发愁,怕的要命,你奶骂人倒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我就是怕他们要卖了你,要是那样,娘也不活了……现在吧,这家是咱们娘俩的,没地就没地吧,就是要我天天做苦力,给人洗衣裳换口吃的,我都愿意!”

冬宝靠到了李氏的肩膀上,看着有些荒凉的院子,笑道:“娘,我哪能叫你给人家洗衣裳啊?以后我们赚了钱,就买地,买很多地,雇长工来给我们种地,把这个院子推倒了重盖,建镇上那种青砖大瓦房,住上百年都不会坏掉的,院子里也种花种草……娘你就是大地主婆,我是小地主婆,哈哈!”

单强算是塔沟集过的最好的人了,她将来一定能比单强一家过的还好。

李氏拍了拍冬宝的肩膀,对于冬宝规划的未来蓝图她只是笑了笑。李氏到宋家过的都是苦日子,如今分出来过,能挣够母女俩吃饭的钱她就心满意足了,哪里敢去奢想什么地主婆的日子。

“啥地主不地主的,我不敢想,咱娘俩能不看人脸色吃饭就成!”李氏笑道,她是踏实胆小的人。

冬宝没再吭声,当地主婆是她来这里后最大的人生目标,要是来了这里依旧三餐不继的,那也太亏了。只要她慢慢的奋斗,终归会有实现理想的那一天,眼下她已经有了出甜水的美井了,良田还会远吗?

捡好的豆子泡到了盆子里,要泡上一整夜,让干豆子吸足了水分,变得泡涨柔软,第二天磨的时候才能磨的细,出来的浆汁会更香。

等豆浆煮开锅了,将点豆腐的石膏或者卤水分批加进去,豆浆就会凝固成白嫩嫩的豆花,把豆花从水里头捞出来,压实成块,就成了豆腐。要是压的实,豆腐里的水分少,就成了“北豆腐”,要是豆腐里的水分多,豆腐压的嫩,便是人们通常说的“南豆腐”。

前世的时候,冬宝还试过用醋点豆腐,压出来的豆腐虽然有点老,但口味却十分独特,比卤水和石膏点出来的豆腐吃起来劲道,但醋点豆腐一直没能成为主流。

豆腐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点豆腐时浆水的温度,加卤水或者石膏时的速度,还有压豆腐时的力道和时间,都是极为考验人的手艺的,没个几年功夫,很难掌握住各个工艺阶段的要领。

冬宝恨不得现在就把豆子做成豆腐,到集上试试豆腐市场如何,在前世她在自家的豆腐工厂,见识惯了上万块一单的豆腐生意,对于起步阶段这几文钱的豆腐生意,她有点心急。不过冬宝也知道生意得一步一步来,她没办法从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丫头暴富成富婆,得靠一点点的积累。

第二天一早,冬宝和林实全子就相约在了村口,全子还带来了他的小伙伴栓子,如今两个男娃感情好的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栓子现在面对冬宝,是绝口不提“母老虎”了,他可喜欢跟着冬宝和大实哥一起出去玩了。

四个人脚步轻快的上了路,到了镇上,冬宝先去大舅家的铺子里,跟大舅见了礼,说娘一切安好,不让大舅挂念了。

李立风笑着点头,说道:“这两日我走不开,后天我带着工匠去给你家大门刷上漆。”

“不用了大舅。”冬宝笑着摇头,白板门用的就挺好的,最重要的是不想让大舅破费了,刷漆比单买一扇门还要贵一些。

“那哪行?”李立风挥了挥手,“不刷漆,那门用不了两年,风吹雨淋的,就糟朽了,这点钱大舅还是出的起的。”

正好这个时候,冬宝的大舅妈高氏从铺子里端了盆水出来,听到李立风的话,忍不住哼了一声,嘴里嘟囔了一句,冬宝没听清楚,看过去的时候,高氏满脸的不快。

“妗子。”冬宝客气的叫道。

高氏脸上勉强扯了个笑脸,态度敷衍,“冬宝来了啊,想吃啥,中午妗子给你做。”

冬宝笑着摇了摇头,她可算明白以前李氏空着手上门,高氏是何种态度了,“不了,妗子。等会我就跟我们村里的人一块回去了,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哩!”

从大舅家出来后,冬宝和林实他们便去了镇上的医馆,鉴于上次卖蛇蜕的经历,冬宝直接去了卖蛇蜕的那家医馆,他们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四个人当中年纪最大的林实也才十四岁,被黑心商人坑了都没处说理。

“掌柜的,给我来一斤石膏。”冬宝对那个年轻掌柜说道。

年轻掌柜很是讶然,石膏是常用的药材,一般都是搭配着别的药材卖的,很少有人一买就是一斤。看着面容白净的小姑娘有些眼熟,掌柜的想了一下,便记了起来,这不是卖他蛇蜕的小姑娘么,那天冬宝口齿伶俐的讨价还价,留给他的印象很深。

“还要别的药吗?”掌柜的问道。

冬宝摇了摇头。

“好,一斤石膏十个钱。”掌柜说道。

呜!还好,没她想象中那么贵,否则成本就要往上加了。想到这里,冬宝微微一笑露出了两个梨涡,“掌柜的,我买的多,给我算便宜点呗!镇上这么多药店,我回回都是直奔你家,都没去别家哩。”

她虽然不懂中医,不过想来石膏当做药材卖,怎么也不会放太多,像她这样一次买一斤的客人应该很少。

掌柜的笑了起来,这小姑娘有意思,精明归精明,却不叫人讨厌,“那算你八个钱好了,不能再少了,相当于白搭路费给你带的。”

这是生意场上的套话,他哪可能真的白搭路费按进价卖,冬宝笑了笑,点头道:“那多谢掌柜了,下次还来你家买石膏。”

掌柜的吩咐伙计给冬宝称了一斤石膏,用麻纸包好,扎上了麻绳递给了冬宝,冬宝数出了八个钱给了掌柜,便要走。

临走前,掌柜忍不住问道:“小姑娘,你要这么多石膏干什么?”

“刷墙!”冬宝脆生生的回答了一句,笑嘻嘻的拉着林实一起走了。

掌柜和伙计都愣住了,半晌伙计才疑惑的问道:“刷墙……不得用石灰么?这小姑娘别是买错了吧!”

“你傻啊!”掌柜的笑道,“人家肯定有别的用处,不好跟咱们说罢了。”

经历了买石膏的事,冬宝愈发确信了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或者说,还没有完全掌握石膏点豆腐的技术,只要她能把豆腐做出来,销路肯定不成问题,冬宝仿佛看见前方滚滚财源朝自己招手。

除去石膏,冬宝又在镇上跑了几个店铺买了花椒八角等香料,等买完东西,都快到中午了。路过镇上的小饭馆,闻着门口飘出来饭菜的香味,冬宝觉得肚子饿了。三个人陪着她跑了一上午,冬宝虽然有心请他们吃饭,但想想自己手里如今只有两百多个钱,实在是捉襟见肘,只能作罢,以后赚了钱,再请他们好好吃一顿。

到了村口,四个人就告别了,各回各家,冬宝嘱咐他们四个下午到她家里来,尝尝她下午要做的“新鲜东西”,美其名曰:试吃。

她对这个社会了解还是太少,不知道这个地方人的口味,若是几家人都觉得她做出来的豆腐好吃,那肯定也能被其他人接受,当然了,冬宝从心里喜欢这些人,这些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有好东西她就想让这些人尝个鲜。

到家的时候,李氏已经做了简单的饭,菜还是昨天秋霞婶子过来时送来的,两个人吃完了饭,就开始了磨豆子。

精心挑选的豆子已经泡了一夜,涨发大了一倍多。细磨盘上有一个木制的手柄,李氏摇着手柄,冬宝往磨盘上的孔里加豆子和水,随着石磨的转动,乳白色的豆浆源源不断的落入到了地上的盆中,散发着青涩的清香味。

“宝儿,你拿这石膏,真能做出来好吃的豆腐?”李氏问道,又笑了起来,“你看,我都问过你多少次了,这挺神乎的。”

冬宝点点头,笑道:“下午就能做出来,你就知道好不好吃了,我还喊了秋霞婶子一家和栓子过来试吃。娘,你累不累,要不歇一会再磨?”

女儿心疼自己,李氏自然开心,然而这点活比起她在宋家的时候要操持一家老小的家务来说,实在轻的不能再轻了,李氏刚要开口,两人就听到大门被人毫不客气的捶响了。

“大嫂,冬宝!你们在家不?开开门,是我!”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恐慌的情绪,听这声音,来人竟然是宋榆!

第67章 第一锅 过了几秒钟后,冬宝才从恐慌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她们娘俩实在是被宋家人压迫怕了,如今就算是分家出来另过了,碰上宋榆找上门来,第一反应居然是恐慌。

门外头的宋榆等的不耐烦,他知道李氏母女肯定在家,加大了捶门的的力度,高声叫道:“冬宝!冬宝?快开门!”

看着崭新的,还散发着木头清香的厚木板门,宋榆心里又酸又妒,忍不住往门上呸了一口,叉着腰撇着嘴,一双眼睛都要冒酸水了,老宋家的大门可是柴火捆成的,寒酸的不成样子。

都是一个村子的,他当然听说了李立风出钱给冬宝母女买门的事,这让他心里简直不是滋味到了顶点,李立风这么有钱,咋不在没分家的时候给宋家点?还不是尖酸小气。

“李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宋榆唧唧歪歪骂道,“这么有钱,他妹子在家里的时候也没见他掏过仨核桃俩枣的!”

冬宝在院子里,倒是没听到宋榆在门口又说了什么,当下撇了撇嘴,应了一声,“来了!”

考虑到李氏和冬宝是两个女人独立门户,李立风给她们买的木板门上有一个巴掌大的门洞,门洞后面有根小的门闩,要是有人敲门,先打开门洞看看,若是不认得的人或是图谋不轨的人,就不给他开这个门。

李氏要起身去开门,被冬宝拦下了,让她进屋去。

等李氏进了屋,冬宝才磨磨蹭蹭的搬了个小板凳,放到门旁,踩着小板凳开了门洞。其实不用小板凳,她也能够得着门洞上的门闩,只不过那样的话她就挡不住门洞了,宋榆透过门洞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原来是二叔啊,啥事啊?”冬宝问道。

宋榆阴着脸,不耐烦的骂道:“搁屋里干啥啊?喊了半天不出来开门!咋还不开门?”

冬宝把门洞挡的严严实实,宋榆弯着腰想看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心里火气窝的挺大,居然连门都不给他开?!

“二叔,我刚给我娘熬药,走不开。”冬宝说道。

宋榆皱了皱眉头,眼珠子一转说道:“你开开门,你奶叫我过来看看你娘咋样了。”

冬宝苦着脸摇了摇头,“二叔,那大夫不是说了么,我娘的病会过人,你别进来了,万一你也染上了,可咋办?我奶还不拿刀削了我!”

宋榆瞪起了眼睛,“你哪那么多废话!叫你开门你就开!”他刚在外头闲逛的时候听说,李氏那个凶的不像女人的大姐又找了大夫给李氏看病,说前头两个大夫是误诊,李氏根本没啥大病。他心里惊疑不定的,林家从镇上请的两个大夫难道都不如乡下的赤脚大夫?

“二叔,你这样子,我好害怕……我不敢开!”冬宝努力想做出一个十岁小女孩受惊害怕的表情,然而看宋榆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实在好笑,她压根绷不住脸上的笑容,最后说道:“二叔,我还得给我娘熬药。”干脆把门洞“啪”的一声合上,插上了门闩。

宋榆冷不防,门洞啪的就在他脸前重重的合上了,吓的他往后踉跄了两步,回过神来后,宋榆恼羞成怒,抬腿就往大门上重重的踢了一脚,咬牙切齿的骂道:“死丫头片子,你给我出来,打不死你个臭丫头!”

“二叔,你饶了我跟我娘吧!”冬宝哭叫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过来,声音嘹亮,跟唱大戏似的,“我娘还指望着分家给我们的那两吊钱买药救命,二叔,那钱我不能给你啊!二叔,那钱是我爷说要给我们的!二叔,求你了,你别打我!”

宋榆气的又往门上踹了两脚,然而厚重的木板门纹丝不动,倒是他穿着单布鞋的脚痛的要命,他都没碰这小兔崽子的一根头发,这一肚子坏水的小兔崽子就嚎的好像他怎么她了一样。

庄户人家都是三五家聚在一起住的,房子挨的近,东家拌了几句嘴,西家就能听的到。冬宝嗓子亮堂,几句话哭叫出来,旁边几家立刻不少人出来看热闹,对站在冬宝家门口气势汹汹踢门的宋榆指指点点。

“宋老二,做人得讲良心啊,人在做天在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在孙子的搀扶下指着宋榆说道。

旁边不少人附和,“连秀才娘子的救命钱都要抢,丧良心啊!”

“欺负大嫂侄女孤儿寡母的,也不怕遭报应!”

“咱塔沟集可没这事儿,以前咋没发现,宋老二和他娘是这样的人啊!”

宋榆脸皮再厚也受不住了,要是宋榆是个脑瓜聪明的,这个时候夹着尾巴快走是上上策,过个两天村里人淡忘了这事,也就过去了,然而遗憾的是宋榆不聪明,宋秀才死后,他自认是家里的老大了,除了不敢违逆黄氏,哪受得了这闲气,当下就冲看热闹的人嗷嗷叫道:“我没问她们要钱!你们别听冬宝那死丫头片子胡扯!”

冬宝惊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二叔,你不问我们要钱啦?谢谢二叔!二叔你是个好人,二叔,要是我娘病好了,我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宋榆气的要仰头跌倒。

最先出言指责宋榆的老婆婆气的摆了摆手,“真是不要脸的东西!”让旁边的小孙子扶着她回家去了,多看宋榆一眼都觉得膈应。

宋榆脸皮涨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再说下去也是越描越黑,干脆转身灰溜溜的跑了。宋榆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散了,该回家的回家,该串门的串门,至于乡亲们背后的闲聊,那就不是宋家人能够管的了了。

外头没了声响,冬宝才跑到门口,踩到凳子上打开门洞往外看,见宋榆真的走了,才呼了一口气出来,希望宋榆以后长点眼色,别再打她们母女俩的主意了。

回头冬宝就看到李氏从屋里出来了,脸色惨白的靠在门框上,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二叔来,到底啥事啊?”

冬宝关上了门洞,搬了凳子回院子里,拉着李氏坐下了,安慰道:“没事,你别怕,咱都分家了,谁也管不了咱们。他被我打发走了,这几天肯定不敢再过来了。”

“那他说了啥事没?”李氏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冬宝摊手,“这谁知道?他嘴上说是我奶要他来看看你咋样了,哄谁啊?”黄氏再怎么自私不讲理,也不可能让宋榆一个大男人独自去看望寡嫂身体如何了。

“肯定是他听说你快好了,家里活没人干了,过来想知道咱咋样了,咱不搭理他,就是我奶来了,跟咱说啥也好,要啥也好,咱都不能让步,也不能给她啥。”冬宝说道。

李氏心软,被宋秀才洗脑的心里头有个信念,就是宋秀才死了,她得替宋秀才孝敬黄氏。然而冬宝认为,孝敬得分人,要是黄氏是个慈祥善良的长辈,她当然不拦着李氏替丈夫尽孝。如今黄氏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给黄氏尽孝就等于卖身给黄氏当牲口,干活再卖力也要被她时不时抽上几鞭子撒气。

她这是给李氏打预防针,万一黄氏上门来要李氏回家,或者是开口要什么东西,统统都打回去。

“这……肯定的。”李氏迟疑了下点头,为了女儿,她也不能回去了,她还想好好干几年活,多少攒点钱,给闺女做嫁妆,没嫁妆的闺女,到了婆家肯定要受家婆白眼的。

下午的时候,冬宝的大姨李红琴带着女儿张秀玉过来了,她在家里不放心李氏这个妹妹,吃过中饭就带着张秀玉过来,准备在冬宝家住一晚上再走。

张秀玉人如其名,比冬宝大了三岁,个子已经开始抽条,秀气腼腆,到了冬宝家里跟李氏和冬宝打过招呼后,就忙着给冬宝和李氏收拾院子,任凭李氏怎么说都不闲着。

李红琴还给冬宝带了两身衣服过来,笑道:“都是秀玉以前穿过的旧衣服,扔了也是扔了,宝儿先将就着穿。”

庄户人家哪有扔衣服的,等衣裳不能穿了,也要浆洗干净剪成块做鞋底子用,李红琴这么说,不过是客气的说法,怕李氏不要。

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大锅里的豆浆已经开始翻腾着水泡沸腾了,冬宝从灶膛里掏出了烧的正旺的柴火,等豆浆冷却了一段时间,冬宝手指轻快的沾着锅里的豆浆试了试温度,就开始点豆腐。

随着石膏水断断续续均匀的点入,锅里的豆浆很快的凝成了一块块雪白的豆花,冬宝把成形的豆花捞了出来,放到一旁的盆子里,等豆花捞完,锅里原本白色的豆浆,只剩下澄清略带黄色的水了。

“真是神了!”李红琴啧啧叹道。“这么白花花的豆腐,嫩成这样,光看着就叫人想吃口尝尝。”

看着一盆白嫩的豆花,冬宝心里也满是欢喜,豆花要经过压制,才能脱水成为豆腐。听了大姨的话,冬宝灵机一动,“娘,咱先不卖豆腐,先卖豆花,打开市场销路!”

第68章 开张 啥是市场销路,听的人一点都不懂,然而这并不妨碍众人对豆花的喜爱。

过了一会儿,林家人也来了,还扛来了一袋磨好的苞谷面。

李氏推辞不要,被秋霞婶子制止住了,笑道:“冬宝做饭香,我们都想来吃冬宝做的饭,你要是不收,我们以后可不好意思来了!”

其实照林家人的为人,就是冬宝做饭比安州城大酒楼的厨子都好吃,林家人也不会总来蹭饭的,都是实诚人。秋霞婶子这么说,只是怕李氏面子薄,不要这些粮食。

宋家也有玉米面,高粱面不如玉米面好吃,过年的时候吃玉米面,平常都吃高粱面,若是一年到头还有余剩的玉米面,就要卖到粮铺子里去。

“我咋听村里人说,宋老二上午到你家来闹,是要钱还是咋地?”秋霞婶子问道。

李氏脸上就露出了无奈的神色,“是来了,说冬宝她奶叫他来看看我咋样了,冬宝不给他开门,他就踹门,还骂人,倒是没提要钱的事。”

李红琴没想到上午她不在,还出了这种事,气的拍桌子大骂:“宋老二就不是个东西!上寡嫂家踹门,也不怕遭报应!就不给他开门,下回再敢来,拿烧火棍捅他!”

冬宝抿嘴笑道:“这几天估计他是不敢来了。”

林实一直静静的听着,这会上说道:“这离我们家远,就是想照应恐怕也赶不及。大娘和冬宝俩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上个月我二姑家的狗生狗崽子了,明天我就去我二姑家,抱个狗娃过来,也好看家护院。”

“那可谢谢大实哥了。”冬宝笑道,以后谁要敢踹门,就放狗咬他!

豆花做好后,冬宝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白嫩嫩的豆花,浇上卤汁,再撒上几粒嫩绿的葱花。由于材料的限制,调出来的卤汁自然比不上食品工业发达的现代,好在材料都是无污染的绿色食品,虽然没有那么多让食品更香更有味儿的食品添加剂,吃起来那股原汁原味的香醇感是多少添加剂都比不上的。

“好吃!”众人纷纷称赞。

林实慢慢吃着碗里的豆花,微笑着看着有点小得意的冬宝,他舍不得像栓子和全子那样一口气吃了个干净,接触越多,了解越多,他就越发现冬宝的好,这么小的小丫头,心思怎么就这么玲珑聪明呢!

全子和栓子两个孩子见盆子里的豆花没了,干脆把碗底都舔了个干净,眼巴巴的看着冬宝,盼着她再做出点来他们吃。

冬宝忍不住得意的笑,就是这么一碗在她看来材料都不全的豆花,把吃的人给美的!可惜她旁敲侧击的多次,确定了这个时代没有辣椒,要是有辣椒的话,用油炸了磨的细细的红辣椒粉做成红油辣椒,在豆花上浇上一小勺,味道那个美啊!

“等会我做豆腐,婶子你带回家一块,炒菜可好吃了!”冬宝说道。

两斤豆子磨出来的豆花被众人分吃了一半,剩下的豆花冬宝打算压成豆腐给众人尝尝。

人多力量大,林实帮冬宝压豆腐,压豆腐的工具是一个面上烂了几条空隙的升,冬宝把升洗干净,用布铺在上面,将豆花一勺一勺的舀到了布上,放满了之后就放上一个木板,搬石头压在上面,把豆花里头的水分给挤压出来。

压了一个时辰,冬宝觉得差不多了,拿掉石头,按了按豆腐,弹性什么的都不错,第一锅豆腐,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还有这么多豆花,够明天早上卖了吧?”李氏问道。

冬宝摇了摇头,“这些不能卖,到明天早上就不新鲜了。咱们得早点起来,磨豆浆,点豆花。”

新鲜的豆花,吃起来口感才好,况且现在气温已经不低了,放到明天虽然不至于坏掉,但肯定不怎么好吃了。她既然决定要靠豆腐事业安身立命,发家致富,就不能出任何的差错来坏了她的招牌。

“哎哟,那得起多早?”秋霞婶子早听了李氏说做豆花的手续,不由得感叹,“原先想这活计轻省,没想到也是辛苦活。”

冬宝点点头,做豆腐可是辛苦活,前世她家里卖豆腐的时候,父母凌晨两三点就要起床磨豆子煮豆浆,吃过午饭还要再做一回豆腐,到晚饭前父亲就骑着二八式的大自行车,到各个村里头叫卖。

“辛苦怕啥?”李氏轻声说道,“我有的是劲儿,这点累不算啥。”比在宋家伺候那一群人轻松多了,还不受气。

李红琴也说道:“这两天我先不回去了,留下来给你帮忙。”

“那可是没工钱的!”冬宝眨着眼睛笑道。

张秀玉在一旁抿嘴笑了起来,捏了捏冬宝的耳朵,小声道:“就你嘴贫!”

豆腐做好后,足有三斤重,冬宝切下来一半放到井水里镇着,准备吃完饭让林实带回去,剩下一半切成片,一半爆炒,一半拿来凉调,李氏和秋霞婶子几个人蒸了高粱面和玉米面混一起的馒头。

庄户人家吃饭不讲究啥男女大防,都是熟人,更没什么拘谨的了,几口人都围在一起吃,和冬宝预料的一样,豆腐被众人吃的精光,连豆腐上的葱花都没能幸免。

“豆腐这东西好!”吃过饭林福忍不住感叹,“当初冬宝说要做的时候,我还怀疑过,现在看来,只要做出来,多少都卖的出去!”

现在虽然马上要进入夏天了,然而地里的菜还没长起来,嫩菜秧子庄户人家是舍不得吃的,也就疼爱宋柏的黄氏愿意摘了刚抽芽的嫩菜给宋柏吃。豆腐这东西,当菜吃真是极好的,又比肉便宜的多,肯定不愁销路。

那当然了!冬宝暗自点头,在十四亿人口的中国,豆腐可是家家必备的,想想一年下来,得卖出去多少豆腐啊?光她家一个工厂,一年净利润就够叫人心惊肉跳了。

“林叔,婶子,我还得跟你们商量一个事。”冬宝笑道,“明天早上我得借全子用一用,当然,还有栓子。”

秋霞婶子笑了,“啥事啊?用不着跟我们商量,你跟那俩人说,他俩愿意就行!”

“是好事。”冬宝笑道。

明天要开张了,李氏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是头一次要去做生意,心中激动惶恐在所难免,临睡前李氏还一遍又一遍的检查准备好的碗筷,卤汁,生怕出错了。冬宝细声细气的劝了她半晌,两人才睡着。

半夜的时候,李氏就醒了,看冬宝还在睡,没舍得叫醒她。这年头也没个钟表,月底是下弦月,看月亮已经升到了正当空,估摸着也到了冬宝说的时间了,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穿好衣裳去了院子里。

月亮的银辉洒满了院子,不用点灯,就能看清楚院子里的一切。

李氏刚把泡豆子的桶提到了院子里,李红琴就出来了,小声道:“我没起晚吧?”

“没有没有。”李氏笑着说道,压低了声音,两人都是做娘的,不约而同的,都想让孩子多睡一会儿。

把豆子磨好后,冬宝就迷迷糊糊的醒了,听到外头磨盘转动的声音,她赶紧起床,其实她心里也难免激动,想早点起来,只是到底这个身体是个十岁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没能像李氏和大姨起那么早。

等她穿好衣裳出来,张秀玉也起身了。

“快回去再睡会!”李红琴笑着冲两人摆手,“等我跟你娘把豆浆烧开了,你再过来。”

冬宝笑嘻嘻的说道:“那哪行?我不放心你们俩,我得看着。”

昨天只做了两斤豆子,所以李氏觉得轻松,可昨天晚上,冬宝把剩下的八斤豆子全泡上了,两个人做肯定吃力手忙脚乱,她多少能帮些忙。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李氏和李红琴就挑着担子带着冬宝往镇上走,留着张秀玉看家,叮嘱她不管谁来都不给开门,一行人便走了。这会上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开始摆摊,因为来的早,三个人还抢到了集市上中间的位置,摆放好了东西。

等太阳露出了脸,街上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林家人也带着栓子早早的过来了,全子和栓子一人捧了一碗豆花,站在大街上,大声的哧溜着豆花,叫道:“好吃!真好吃!”

豆花上洒了香油,混合着豆花的清香和卤汁特有的香味飘出去老远,豆花上还放了油炸的豆子,听全子和栓子咬豆子的清脆声音,就知道豆子炸的酥脆。

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看全子和栓子吃的香,不少小孩缠着大人要吃,有人便问道:“你这是啥东西?咋卖的?”

冬宝没回答他这是什么,只笑道:“大叔来一碗尝尝?两文钱一大碗,不好吃不要钱!”

所谓的大碗,大约能装半斤豆花,小碗也就是比大碗少装一半的分量。光闻着香气就流口水,更何况豆花看起来又白又嫩,让人垂涎,两文钱确实不贵。

很快就有人拿了两文钱要了一碗,冬宝拿勺子刮了满满一碗豆花,浇了足足的卤汁和香油,放了炸黄豆和葱花,端给了那个人。

“好吃!”那人端着碗蹲到了路边,吃了第一口,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埋头猛吃起来。

第73章 木已成舟 “啊?!”李氏的脸刷的就变白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约是因为底气不足,黄氏的语气分外的“和蔼”,见李氏不吭声,黄氏心中有些恼了,抬高了声音说道:“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奶,你睡糊涂了吧!这里就是我家,我们哪也不去!”冬宝也才反应过来,她想过种种宋家人来找麻烦的情形,可能来要钱,可能来要吃的……就是没想过黄氏会跟“失忆”了一样来喊她们回家。

李红琴听到院子里说话声就从灶房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磨的锋利的菜刀,“哟,大婶子来了,啥事啊?”李红琴笑道,那笑容半点没到眼里。

黄氏见李红琴就没好气,然而她也不敢太招惹李红琴,对这种狠起来能拼命的泼辣女人,黄氏心里怵的很。

环视了一圈,黄氏十分恼火,她能拿捏的也就只有李氏一个软包子了,“老大媳妇,你这病好了?好了就跟我回家去吧。”

“娘,这……回去干啥啊?”李氏问道。

黄氏强按捺着跳起来骂李氏的冲动,看着李氏说道:“这分家……当初分的太仓促了,我回去寻思了几天,不能这么分,你们孤儿寡母的哪能独立门户?还是得咱们一大家子一起过,赶紧的,收拾收拾回去吧。”

李氏脸色惨白,手指搓着衣襟,讷讷的说道:“娘,分家文书都写了,白纸黑字都过了衙门了。”

宋榆躲在门口往里头张望,听到李氏这么说,连忙背着手大踏步的进来了,指着李氏说道:“大嫂,你这么说可不对啊!分家文书算个啥,再大能大的过咱一家血亲?咱娘发话了让你回家,你给话,回是不回?哎,我说你咋还犹豫上了?大哥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二叔。”冬宝笑盈盈的开口了,“既然我奶发话了,我们肯定得回家。不过,有个条件。”

宋榆一瞧冬宝那笑脸就觉得心里发麻,问道:“啥条件?”

“二叔,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坑的,当初吵着闹着要分家的是你和我奶,我奶是长辈先不说了,只要你把当初喷出去的吐沫星子舔回来,我跟我娘就当这家从来没分过!”冬宝笑道,语气却是凉凉的。

开什么玩笑,都分了家了,这群人一个个的还当自己是统治阶级奴隶主啊?

“你!你……”宋榆恼羞成怒,扬起巴掌就要往冬宝脸上拍,被林实一把拉住了,使劲往后推了他一把,宋榆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身子。

林实板着脸说道:“宋二叔,你当这里是你家啊?再敢打人,别怪我不把你当长辈!”

黄氏见儿子吃了亏,也不忍了,指着林实大骂:“我们老宋家的事,有你一个晚辈后生开口的份?老大媳妇,你丧良心啊你!伙着外人来打你小叔子,你对得起我可怜的大儿子吗?”

“大实哥不是外人。”冬宝笑道,拉住了林实的手,给林实打气,黄氏骂谁都可以,就是不能骂林实。到现在听了黄氏几个月的骂,她觉得自己都麻木了,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话,再狠再难听点的就是问候祖宗诅咒得什么什么病,实在是没什么新意,当成笑话听配上黄氏那口沫横飞的表情,也颇有喜感。

简言之,只要不把黄氏当回事,她就没啥战斗力。

李红琴听不下去,怒气冲冲的举着菜刀大声骂道:“谁丧良心?谁不要脸?你个老货再叫唤一声试试!信不信老娘一刀砍死你,替我妹子除了你这个祸害!大不了老娘一命抵一命!”

黄氏吓的倒退了两步,躲到宋榆身后,又怕又恼,冲李氏叫了起来,“老大媳妇,你就看着你姐砍死我啊,丧良心啊!”

“行了行了!大中午的别吵吵了。”冬宝听的有些烦了,“奶你赶紧回去吧,分家文书都过了衙门了,你再吵吵也没用,非得逼的我跟我娘去衙门击鼓鸣冤找县太爷评理?拿锁链夹板拿人的官差大爷可不跟我娘一样好脾气。”

“你敢?!”黄氏气势汹汹的叫道,“你三叔认得衙门里的人,都熟的很!要拿也是拿你跟你娘这两个丧良心的!”

“宋奶奶,听说三叔今年要下场考秀才的吧。”林实笑道,“要是这会上有人告你们家,宋家的名声不好听了,官老爷就会抹了三叔考试的资格。”

“就是就是,三叔嫌我是吃白饭的,要卖了我供他念书!”冬宝趁机说道。“他都跟我说了,说我是吃白饭的,还说到镇上一个丫头能卖多少钱!这些都得跟官老爷好好说道说道。”

林实皱眉说道:“那就是德行有亏,不但强卖侄女,还要谋占寡嫂财产,不用经知府大人,上报给县太爷就能革了他下场考试的资格。”

黄氏的心一下子凉了起来,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也知道想做官考功名的话得身家清白,名声不能差了。再说林实念过一年私塾,算是村里头相当有文化的,说的头头是道,很像是有那么回事。

“大嫂,你看你咋连个家都当不起来?净让冬宝一个丫头片子合着一个外人来欺负她亲奶奶亲二叔,传出去叫人家咋看你?这还没咋就要告她三叔去了,口气真大啊!大嫂,还不赶紧给娘赔个礼,咱娘是看你们孤儿寡母的太单,立不起来,这几天咱娘天天念叨着你们俩!你看看你俩咋办事的?给荷花大桥送豆腐,都不给咱娘送,不是叫人说你闲话么!”宋榆装模作样的打圆场。

冬宝抽了抽嘴角,她相信黄氏天天念叨她俩,要么是念叨少了李氏没人干活,要么是念叨没早卖了她换钱。宋榆又掰扯起了送豆腐的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眼红又能怎么样,她就是不给送,想吃?可以啊,拿钱买吧!

李氏擦了擦有些发红的眼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是个没用的人,当不起家来。冬宝比我聪明,谁聪明谁就当家,我闺女不会坑我。”

“二叔,你赶紧带着我奶回去吧,你再吵吵,我就去找乡亲们来评评理,问问他们我跟我娘该不该回去。奶,三叔学业要紧。”最后一句,冬宝加重了语气。

她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学校里一个老师家里不过是拌了几句嘴,老师的哥哥和嫂子到学校里大闹,在门口破口大骂,虽然不全是那个老师的过错,可从此以后那个老师的名声就臭了,被迫离开了学校。

古代应该比那个时候更加的保守才对,她要是豁出去了到闻风学院门口练嗓子,估计宋柏的下场会比较“可观”。

“对对!大婶子赶紧回去吧,我们这饭菜差,别耽误了大婶子吃中饭!”李红琴大嗓门笑道。

从冬宝家里出来后,黄氏气的肺都要炸了,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路走的飞快。她自认为有本事,能拿捏的住大儿媳妇,没想到一向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李氏居然敢不听她的话,让她在小辈们面前丢脸。

“等三儿中了,我叫她们……叫她们在全村人跟前给我磕头赔礼!”黄氏咬牙切齿的说道。

跟在一旁的宋榆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咱家里啥情况你清楚,大毛过两年就要说亲了……要是老三今年没中,还让他念不念了?”

“念!咋不念?”黄氏斩钉截铁的说道,“你没念过书不懂,秀才是那么好考的?你大哥不也考了老些年才考上的?别看现在花的多,将来你三弟当了官,挣的也多,等你三弟当了官,好好修理那俩鳖孙!”

吃中饭的时候,李红琴摇头叹道:“我真是服了她,咋就下的了那张老脸来说这话,搁第二个人都说不出口!”

冬宝笑道:“我奶可厉害了,这点事搁她眼里算啥?肯定是听说我们卖豆花赚了钱,才过来让我们回去的。”回去接着供养她儿子孙子呗!

李氏心情有些沉重,“这是没完没了了,她是个长辈,咋就能……咋就能……”

“娘,别想那么多了。”冬宝劝道,“分家文书都写的清清楚楚,只要你不听我奶的,她再闹还能怎么样?我二叔一家都一个德行,赖!分家的时候那么多人都看着,他当初咋说的?分家后各过各的,过好过坏全凭本事,现在咋不各凭本事了?我三叔眼里就只有他自己,恨不得把全家人都卖了供他花。你要是把他们当回事,那就是坑自己!”

宋家人能坑的了对亲友掏心掏肺的宋秀才,能坑的了善良怯懦的李氏,却坑不了冬宝,他们也就只能坑脸皮薄,把他们当亲人的人。

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李红琴和张秀玉睡在隔壁屋的床上,被窝里,张秀玉对李红琴说道:“娘,今天大实哥一句话就把冬宝她奶给打发的不敢吭声了,可真厉害!”

李红琴听着女儿羞怯中带着兴奋憧憬的声音,心里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第74章 劝解 “秀玉,你……你……”李红琴思想斗争了半天,咬牙直接问道:“秀玉,你是不是看上大实那孩子了?”

张秀玉比冬宝大了两岁多,也到了定亲的年纪,这是压在李红琴心头上的一桩事,儿子正在读书,不急着找媳妇,可女儿就不一样了,错过了好时候,就成老姑娘了。况且秀玉没了父亲,一家人靠吃老本度日,说个一般的人家自是没问题,可想要说个好人家怕是难了。张秀玉模样好,性子恬静温婉,手上活计也利落,李红琴不想在婚事上委屈了女儿。

张秀玉刷的红了脸,拉高了被子挡住了脸,不吭声。

李红琴急了,一把拉下了张秀玉的被子,小声说道:“问你话,赶紧的!”

“大实哥……”张秀玉想起林实俊秀温柔的面容,一颗少女的心像头小鹿一般乱撞,几乎要蹦出胸腔,“人挺好的。”

李红琴叹了口气,支起身子伸手抚摸了下张秀玉的头发。

“娘,咋了?”张秀玉是个心思敏感的,看李红琴这么个反应,心里先凉了一截。“你不喜欢大实哥?”

“秀玉啊,大实那孩子心眼儿好,为人实诚,娘咋会不喜欢他哩?”李红琴叹道,“你老姨分家那天,我就看中他了,秋霞咋就生了这么个好儿子啊!我私底下问你秋霞婶子,说是还没定亲,不打算这么早给林实定下来,当时我没想那么多,肯定是来提亲的你秋霞婶子看不上,才这么说的托词。这两天啊,我是瞧明白了,人家早就有打算了。”

张秀玉脑子有点木木的,有些难过,又有些失落,半晌才轻声问道:“大实哥他们……什么打算啊?”

李红琴哭笑不得,“傻丫头,你看看这些天他往你老姨家跑了多少趟,又不是亲戚里道的,咋就对你老姨家的事这么上心?今天宋老二要打冬宝,他拦在前头恨不得把宋老二揍一顿……”

“冬宝还小啊!”张秀玉讷讷的说道,比林实小了四岁呢!

“小四岁算啥啊!你老姨夫娶你老姨的时候都二十二三了,你老姨还不到十六!这男的年纪等的起,女的就等不起喽!秀玉啊,别想着林实了,没那个缘分!来送狗崽那天,他知道你留在家里看门,还一直站在门口等我们回来。他要是有那个意思,还不敲门让你开门说说话啊?”李红琴说道。

张秀玉生平头一次有暗恋的对象,少女怀春还没萌芽就被扼杀了,心里头空落落的,像是被挖空了一般,觉得委屈又觉得无奈,她想冬宝挺好的,自己没她聪明也没她长的好看,大实哥会喜欢冬宝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秀玉,娘以后给你留心着,肯定还有比大实更好的男娃。”李红琴拍了拍张秀玉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不管人家大实心里头咋想,你都不能有怨气使性子,叫人知道了看不起!娘平时咋教你的记得吗?咱虽然是庄户人家,可也得懂得是非对错,得讲道理,咱可不是那小心眼上不得台面的人!”

“娘!”张秀玉不高兴了,翻身搂住了李红琴的胳膊,轻声嗔怪道:“我是那样的人吗!”她很喜欢冬宝妹子,要是林实看上的是别的姑娘,她可能心里会不服气,可林实看上的人是冬宝,她心中反而有种替两人高兴的感觉。

李红琴呵呵的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她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是个好的。

另一间房里,李氏和冬宝母女俩也没立刻就睡。李氏想起白天黄氏过来无理纠缠就发愁,原以为分了家就解脱了,没想到还是麻烦不断。

“娘,你得学学大姨。”冬宝认真的说道,“你看我奶,见了我大姨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她谁都不敢惹,就只敢惹你!”

李氏愣了下,问道:“咋学啊?我学不来你大姨……我嘴笨,不会骂人,跟人说不上两句话就不知道该说啥了。”

冬宝扑哧笑了,“不用学咋骂人的,下回我奶,我二叔再过来,你就举着菜刀冲过去,装作要和他们拼命,保管来一个吓跑一个,来两个吓跑一双!”

李氏也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那可不行,这事你大姨能干,我不能干,你奶咋着都是我婆母!你别尽想馊主意了!”

冬宝哼哼了两声,自己好心出主意,到李氏这边就成馊主意了,黄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对她客气她只当是你怕了她,把你列为可压迫的对象,对她来硬的她立马就怂。

“宝儿,咱这两天卖的钱,你都记下了没?”李氏问道,“咱……没赔吧?”

“娘你自己心里有个谱没?你猜猜咱们赚多少?”冬宝反问道。

李氏笑道:“你叫我干活行,叫我算账就不成了,我这脑子就是一盆浆糊!你脑子好,跟娘说说,让娘也高兴高兴!”

冬宝笑嘻嘻的掰着指头说道:“一斤豆子三文钱,能出三斤豆腐,四斤多豆花。咱们一斤豆腐卖两文,一斤豆花差不多能卖四碗,就是八文钱,今天一共用了二十斤干豆,十五斤卖了豆花,豆腐卖了五斤。娘,你算算,咱们毛利儿多少钱?”

李氏瞪大了眼睛笑道:“还真让娘算啊?”

“算呗,娘你将来可是得做大地主婆的,不会算账哪行?”冬宝催促道。

“好好好!”李氏笑了起来,费力的算了半天,念叨着,“咱们本钱是六十文,豆花卖了……四百八十文,豆腐十文……”

算着算着,李氏的声音都抖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小本生意看着一文两文的不起眼,积累下来很是客观。

“其实咱们赚不了这么多。”冬宝闭着眼睛,轻声说道,“咱们豆花给人盛的实在,碗堆的高高的,一斤盛不了四碗,香油卤汁都舍得放,还有烧的柴禾啥的,以后豆花豆腐卖的更多,柴禾还得另外掏钱买,这些都得算到本钱里头。”

李氏点点头,不过就算这些都纳入成本,今天一天也赚了有三四百文,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而且她预感明天豆花会卖的更好。这样下来,几个月功夫,她和冬宝就能还掉背着的债了。

冬宝已经有了睡意,朦朦胧胧中跟李氏说道:“明天得去买个账册,买笔墨,把开销进账都记下来,还要跟大实哥学写字……”做生意得有记账,否则就成了糊涂生意。

她在镇口贴的公告上见识过这个时代的字,类似于繁体字,她只认得几个字,剩下的全然不认识,好好的知识女青年来这里就变成了文盲,叫冬宝郁闷了好一阵子。好在林实念过一年私塾,能当自己的老师,得抓紧时间学写字,好早日脱掉文盲的帽子。

李氏轻轻拍了拍已经睡着了的冬宝,抹掉了眼角沁出的泪花,宋杨虽然是个秀才,可他从来没教过冬宝写字,还不是看不起冬宝是个闺女?

冬宝用上了剩下的三十斤豆子,二十斤做了豆花,剩下的十斤做成了豆腐。天麻麻亮的时候,李氏和李红琴就挑着担子上路了,两个人一路走来,担子换了几次肩膀。李红琴笑道:“头一天的时候就那么点豆花,一点都不觉得累,如今东西越来越多,还真有点吃力!”

李氏也点头,磨十斤豆子不觉得累,今天起来一口气磨了三十斤豆子,又过滤豆渣,一向吃苦耐劳的她都觉得转石磨的胳膊酸的不行了。“这也是个辛苦活!姐,今天弄完,你就带着秀玉回家去吧,这两天也累坏你了。”

李红琴板了脸,“你这是啥意思?当我是你亲姐吗?你一个人能弄的完这恁些豆子?”

“才不让大姨走!”冬宝走在一旁笑道,“我给大姨开工钱,包你和秀玉姐吃住!”

“啥工钱不工钱的!”李红琴爽利的大笑,“跟大姨就别见外,钱上我帮不了你们,干活还能帮不了?”

冬宝笑眯眯的听着,她可不打算放李红琴和张秀玉走,这个世界上她能靠得住的人太少,李红琴和张秀玉便是她打算长期合作的对象之一,她还打算给两个人发工钱。冬宝盘算过了,豆花可能不会卖的再多多少了,一天估计用二十来斤豆子就足够了,沅水镇虽然是大镇子,然而每天来赶集的人也就那么些,像塔沟集的人,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去赶一次集,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忙。

经过前两天的积累,今日的生意比昨天更好,李氏和李红琴忙的连擦汗的时间都没有。

全子和栓子也跑到集上来看热闹了,两个馋嘴的小男娃还打着来混豆花吃的小念头,冬宝给他们一人盛了满满一大碗。等两个人吃了个底朝天,摸着肚子打饱嗝的时候,冬宝笑眯眯的对两个说道:“豆花好吃吧?你们吃了我多少碗豆花啦?算没算过多少钱啊?”

看着冬宝的眼睛几乎都笑成两枚闪着金光的金元宝了,全子和栓子本能的感觉到身后一阵阵凉风飕飕而过。

第75章 交税 全子和栓子两个小吃货惊悚了,这……大家都这么熟了,吃豆花还要钱?“那个……冬宝姐。”全子厚着脸皮笑的一脸讨好,“我们没钱。”

冬宝点点头,笑眯眯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没钱,这豆花以后你们还能随便吃,敞开了吃。不过嘛,得拿东西来换!”

一听不是要钱,全子和栓子立刻松了口气,“要啥东西啊?”

“你们会摸鱼摸虾吧,就在河边下篓子,不要大鱼,就要小鱼小虾,能弄多少给我多少就行了。”冬宝说道。

村头小河的岸边水草丰茂,有很多小鱼小虾藏匿在里面,下篓子的话一天能得不少,下去摸也能摸到不少,只是小鱼是小杂鱼,顶多有手指头长,小虾是小草虾,不大一点点,村里头没人吃这些东西,没什么肉,料理起来也极为麻烦。

“冬宝姐,你要这个干啥?”全子纳闷了,“这东西不好吃!”

冬宝笑了笑,“到我手里肯定能把它弄好吃了,你们只管给我弄过来就行。要是多了,我还给你们发工钱,一斤给你们……两个钱!”

“真的?!”全子和栓子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他们俩虽然小,可看的明白,冬宝家管事拿钱的是冬宝,要是她说给钱,那肯定会给的。能靠捞鱼捞虾挣到钱,这在村里的孩子们当中,他们可是头一份!

“当然真的了。”冬宝认真的点头,一脸严肃,“不过你们得记清楚了,我不要河里的大鱼,你们要是敢下河去玩,以后就别再来吃我们家的东西了。”她这是为两个孩子着想,虽然孩子们都会游水,但谁能保证到河里了不出什么问题?冬宝只需要他们在岸边捞些小鱼小虾就行了。

全子和栓子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吐了吐舌头。每年都听说过有小孩去河里洗澡淹死的惨事,大人们是严厉禁止小孩下河的,发现了就是一顿好打。两个男娃刚才不约而同的打算借这个机会好好下河玩一玩,结果想法还未实施,就被冬宝给扼杀在摇篮里了。下河玩固然有吸引力,可明显冬宝做的好吃的和豆花更让人舍不得。

今天做的豆花同样卖的很快,然而因为量比较多,集市人渐渐少的时候,卖光了,豆腐也比昨天卖的多了,卖了二十五斤,来买豆腐的人不少是回头客,有几个人一次性要三四斤。这年头,多的是一大家子四世同堂一二十口子人住在一起,一个锅里吃饭,单独炒一个菜的话,就得要三四斤豆腐。

对于这个结果,冬宝暗暗满意,不出一个月,豆腐一定能够大卖。

豆腐肯定能卖的越来越多,她和张秀玉力气小,光靠李氏和李红琴两个女人干活,显然是跟不上的,从长远来看,肯定要雇人帮工,可是雇谁呢?一上午功夫,冬宝一直在头疼这个问题。一定得找忠厚靠得住的人来帮工,家里没个支撑门户的男人,来帮工的人万一有个什么坏心,就麻烦大了。

冬宝家摊子的两旁分别是卖烧饼的和卖炒花生炒瓜子的,冬宝家生意兴隆,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很多人买了一碗豆花后会再买一个烧饼,吃完再买一两文钱的瓜子回去,连带着这两家的生意好了不少。

剩下的豆腐里冬宝切了两块,每块都有八两多重,拿叶子包了给了旁边的两个摆摊的人。卖烧饼的老陈头和卖瓜子的耿婆子都乐的合不拢嘴,连声推辞,“这哪能要?都是做生意的知道你们不容易!”

“拿着吧。”李氏笑道,“以后咱都是得长期处邻居的!”打好关系,也能有个照应。

听李氏发话了,老陈头和耿婆子才收下了豆腐,他们离的近,知道豆腐两文钱一斤,买过再来买的都说好吃,这小姑娘给他们的,都快一斤了。老陈头拿了几张刚出炉的烧饼,一定要冬宝接着,耿婆子也拿纸袋子装了满满一袋子花生和瓜子,笑着说让小姑娘尝尝她的手艺。

冬宝推辞不过,拿了老陈头一张烧饼,抓了耿婆子一把瓜子,耿婆子见冬宝客气懂事,心里更是喜欢,拉过冬宝抓着花生和瓜子往她衣襟上兜,兜了满满一大把才作罢。至此,三家做小买卖的算是正式打好了关系。

两家邻居都不是什么坏人,冬宝心里暗自思忖。前两天不认识的时候,耿婆子还朝她们暗地里翻过一阵白眼,嫌冬宝家的摊子占了她的地方,今天正式熟悉了,发现这两个人还是挺好说话的,礼节上也有来有往,这是好事。

“冬宝她娘。”熟悉了之后,耿婆子对李氏的称呼就成了冬宝她娘,“你们这是打算长年摆摊卖豆花卖豆腐了?”

李氏点点头,看老陈头和耿婆子都走了过来,像是有话要说,便放下了要收的摊子,笑着问道:“咋啦?”

老陈头说道:“你们是头一回出来做买卖,肯定不知道,在这街上摆摊得交税,像耿嫂子,一月交二百个钱,我吧,一个月二百六十个钱。”

没等李氏开口,耿婆子接口道:“咱这里算好的,摊上了个有良心的官差老爷,姓严,问咱要的税少,听说别的镇上,官差老爷见你生意好,有的是理由搜刮你,赚的钱还裹不住交的税!”

“你们生意好,我们瞧着你们是打算长期干下去的,先给你提个醒。”陈老头说道。见左右没人注意,压低了声音对李氏和李红琴说道:“估摸着明后天,就得有官差老爷过来问你们收税,你们俩啊,把自己家里情况说的可怜点,官差老爷要是可怜你们,就能少收一点。”

李氏心里有点着慌,她虽然有个当秀才的丈夫,可她一直在家干活,基本没出门见识过什么人,一听到要和官差打交道,她心里就犯怵,不由自主的害怕。

“陈大爷,我爹是秀才,年前就没了,我跟我娘被我奶和我叔赶出家门,除了一间破房子,啥都没有。你给估摸估摸,官差老爷问我们要多少税?”冬宝问道。

耿婆子和老陈头齐齐愣住了,没想到面前辛苦劳作的妇人竟然是秀才娘子!出于一种对读书人天然的敬畏心理和对李氏母女的同情,耿婆子和老陈头对李氏愈发的尊重了。

“这个不好说,不过我猜着顶多也就五百个钱,你们跟严大人求求情,肯定能少收你们一些。”老陈头说道。

冬宝点点头,比她预想的好多了。只要做生意就得上税,从古至今没有变过,好在照耿婆子他们说的,他们还算是幸运的,没有倒霉的碰到刮皮的贪官。

去给大舅送完豆腐,冬宝从今天的收入中拿了二十个钱去街上的纸笔店买了一个蓝皮的空白本子,花了六个钱,冬宝吐了吐舌头,古代的纸都是手工制作,可不便宜。而笔最便宜的也要三文钱一支,上档次的狼毫,羊毫就更贵了,笔墨纸砚一套买下来要四十文钱!

冬宝直咋舌,她可算明白供养一个读书人有多不容易了,别说束脩和生活费,光是笔墨纸砚一年下来,就不少钱,普通的庄户人家很难供养的起。

为了省钱,冬宝只买了一支最便宜的笔和一小块墨,连账本一共花了十二文,她打算回家找石头做砚台。现在是创业初期,能省就省。然而回去路过猪肉摊子时,冬宝看着案子上的肋排咽了咽口水,来这里这么久,除了那次跟林实出去烤了鱼和虾吃,她几乎要忘掉肉是个什么味道了。

再回到李氏那里时,冬宝手里就提了一块麻绳捆起来的五花肉,约莫有七两重。比起肉,她更喜欢吃排骨,可排骨比肉贵,而且在庄户人家看来,吃排骨浪费,不如吃纯肉划算。

“你这手里是……”李氏看到了冬宝手上的东西不禁愣住了,除了本子和笔,还有一块猪肉。

冬宝笑了笑,“娘,咱也改善改善生活。”吃的好,身体才会好,干活也有劲。

若是黄氏在场,铁定要大骂一顿,骂冬宝不经她同意就乱花钱,好吃嘴!但李氏不是黄氏,她只会检讨自己没用,累的女儿连口肉都吃不到。要不是女儿想办法做小生意赚了钱,俩人早就走投无路了。

“好,咱中午吃肉!”李氏拉着李红琴笑道。

回到村里,三个人先去了老成家的铺子,冬宝这回直接要了一百斤豆子,请老成等会送到家里去,老成自然满口答应。

“秀才娘子,生意不错啊!”老成笑道。

李氏还是有些抹不开,局促的笑道:“托福托福,能还上债就行!”

“你们这回分家出来是吃了大亏,乡亲们都看在眼里。分出来也好,日子眼见越来越好,马上就熬出来了!”老成压低声音笑道。

冬宝心思一动,每到晚饭前,杂货铺都会聚集一批村里人闲聊唠嗑,算是新闻集散地。

“好啥啊!”冬宝半真半假的抱怨道,“老成叔,你不知道,昨天我奶说先前的分家不算数,让我和我娘回家!”

第76章 学字 “啥?”老成眼珠子都瞪圆了,“这咋就不算数了?”吐出去的吐沫还能舔回来啊?知道老宋婆子是个脸皮厚的,没想到脸皮这么厚!

冬宝叹了口气,“我娘脸皮薄,我奶就一个劲的让我娘带着我搬回去,我大姨到底不是咱庄上的人,想帮我们说句话也不好说。分家文书白纸黑字的都过了衙门了,肯定不能不算啊!我二叔说我奶想我和我娘了,家虽然分了,住还是能住一起的。肯定是想要我娘回家接着做生意,钱他们拿,我娘下午还能帮我奶干活……哎,不说了。”

说着,冬宝从挑子里拿出刀,切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给了老成。

“老成叔,只顾跟你说这些鸡毛蒜皮,忘了给你这个了,回家炒菜,可好吃了!”冬宝笑道。

“哎哟,这可使不得!”老成连忙推辞。

冬宝笑道:“不值啥钱,老成叔尝了要是觉得好吃,多跟人家说说,好让人家多买我们的豆腐,照顾下我们的生意,我和我娘身上还背着债咧!”

老成叔拍着胸脯豪气万千,“没问题!豆子等会我就叫贵子给你们背过去。”又从货架上抓了一把高粱糖,硬塞到了冬宝手里。

三个人挑着担子回去了,路上李氏犹豫了几次,还是忍不住对冬宝说道:“宝儿,你跟你老成叔说你奶干啥啊?老成可是个……爱说嘴的。你以后……可别说你奶了。”她是个厚道实诚人,没办法接受在背后说长辈的闲话,就算对长辈有不满,她也只是在家里发两句牢骚,绝不会拿到外面跟外人讲。

“咋不能说啊!冬宝说的对!”李红琴不高兴了,“说你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她奶咋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还不是因为你孝顺你懂事,她就可着劲欺负你这个孝顺懂事的!就她干出来的那事,人家当面不说背后也戳她脊梁骨!”

李氏默默的听着长姐的训斥,回头看了眼村子北头宋杨坟墓的方向,叹了口气。

“娘,你别老想着替我娘藏着遮着了。我奶那人,心里头就只有我三叔和大毛二毛,你就是对她好,她也不会领你的情。你要是软弱了,她就硬逼着你带着我回去,咱就白分家了。你得为了我想想啊!”冬宝说道,李氏对宋杨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尽管宋杨从来没对她好过,李氏还是尽全力维护孝敬着宋杨的母亲,并不关什么夫妻恩爱之情,而是李氏作为一个传统的贤良妇人,用道德对自己做出的要求。

冬宝就是看中了老成好说嘴这个特点,她可是给了老成一块豆腐做“酬金”的,老成做生意那么多年,人精似的人物,哪会不知道自己的意思?

杂货铺聚的闲人多,村里的大事小事都能拿出来唠嗑,冬宝相信老成会很识趣的把该唠的好好唠一唠,该揣测的好好跟大家说说。当整个村子都对宋家鄙视,提起宋家人就嗤之以鼻的时候,黄氏可以不考虑自己的名声,但她不能不考虑宋柏的名声,一家人是捆在一起的,娘不是个东西,儿子能好到哪里去?至少,黄氏会收敛一些。

李氏想起分家前,日日心焦忧虑,恐惧唯一的女儿被卖掉,那种日子简直是在地狱里煎熬,她不怕苦不怕累,却不能忍受骨肉分离,生离死别。再想想现在万事自己做主的日子,对比一下,现在就像是上了天堂,喝口水都觉得是甜的。

“好,都依你!”李氏笑着叹道,她也算是想开了,为了冬宝她也不能顺了婆婆的意思,冬宝聪明,干啥成啥,就按冬宝的意思来吧,反正冬宝不会让她这个当娘的吃亏。

三个人刚走到家门口,家里的大门就开了,张秀玉站在门口笑道:“娘,老姨,你们咋现在才回来?我都急坏了。要不是冬宝一个劲的叮嘱我不许开门出去,我就要去找你们了!”

李红琴哈哈笑了起来,“今天做的豆花多,就多卖了一会儿!”

冬宝笑眯眯的举起了手上的五花肉,“秀玉姐,看这是啥,今儿个咱们开个荤!”

张秀玉家的情况比冬宝好一些,然而没有什么进项,又要供张谦念书,日子过的很节俭,平时也极少吃肉。见冬宝买了肉,张秀玉心里也很是高兴。

回家没多久,全子和栓子就敲门了,两个人一人抱进来半篓子小鱼小虾,竹篓子还湿哒哒的往下滴水。

“冬宝姐,你要的小鱼小虾我们逮回来了!”全子叫道。

冬宝从灶房里出来,先看了看两人的头发,见是干的,才放下心来,看来两个男娃皮是皮了点,还是听话的,没有下河玩水。

篓子里的小鱼小虾还新鲜着,不停的翻腾着,银色的鱼鳞在阳光下泛着光。

“好,先放我这里吧。”冬宝笑道,掂量了下篓子,数出来两个钱,笑眯眯的递给了全子和栓子,“给你们俩的工钱,拿着吧!”

这个时代有花椒,有八角,有桂皮等香料,却没有辣椒,也没有味精,鸡精,虾皮。想要调味,除了原始的葱姜蒜酱油醋,几乎再没别的东西了。想要得到“鲜”,就得另想办法,冬宝自认没那个本事合成谷氨酸钠盐,就只能在这小鱼小虾上下功夫了。

小鱼小虾抹上点盐,晒干后,切的碎碎的,撒到豆花上,口感好,又能增加豆花的香味,相信喜欢吃豆花的人会更多的。

两个小男孩对视了一眼,也不和冬宝客气了,笑嘻嘻的接过了钱,齐齐的冲冬宝道了谢:“谢谢冬宝!”

冬宝摆了摆手,“全子,你回去跟林叔和婶子说一声,中午你和大实哥就在我们家吃饭吧,栓子你也来。”

林家和她们家关系越走越近,全子当下就应道:“好!”栓子也赶忙答应了,冬宝做的饭好吃,他爹就常常羡慕他能在冬宝家蹭饭吃,有口福。

上午在镇上买的五花肉肥多瘦少,冬宝细细的切成片,放到烧热的大锅里炸油,却没有把肥肉完全榨干,接着把切好的豆腐放进去,快速的翻炒,豆腐很快就吸收了锅里头的油,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飘出去老远。馋的小黑在冬宝脚边唧唧叫着,直打转,把冬宝给气笑了,拿脚轻轻的把小黑推出了灶房。

等火候差不多了,冬宝往锅里倒了两瓢水,翻搅了几下,把切好的黄心菜放进去,用小火炖了起来。

李氏揉了高粱面和玉米面,在锅沿上贴饼子。

林实过来时背了一大捆柴禾,看的李氏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这孩子,那么客气干啥,昨天送来的柴火还没烧完哩!”

“我在家闲着也没事,砍这点柴禾不费啥功夫。”林实笑道,在林实眼里,一把柴禾算不上帮忙,如今他家和冬宝家,都没法计较谁帮谁了,冬宝家的豆渣都给了他们家,这可是喂猪的好东西,一年下来他们家也省不少钱,更别提全子这个小吃货老是白吃冬宝家的东西了。

“冬宝姐,你做的啥?离你家门口老远我就闻见香气了!”全子嚷嚷道,好想去揭开锅盖看看锅里炖的是啥好吃的。

“就是豆腐,不过是炖出来的,听婶子说你家都是炒的?”冬宝笑道。

全子点点头,脸上肉呼呼的,林家一向宠着他,吃食上从来没委屈过他,回忆起美味,全子差点流口水,“豆腐炒着吃就挺好吃。”

吃饭的时候,冬宝把炖好的豆腐菜全盛到了盆子里,端到了饭桌上,先给李氏和李红琴各夹了一块肉,“娘,大姨,你们吃肉!”

李氏眼睛顿时就红了,笑了笑,给林实几个孩子都夹了肉,“大家都吃!”在宋家黄氏手底下讨饭吃的时候,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自己挣钱买上肉,放心吃肉的这一天。

等吃完了饭,老成叔的儿子贵子送来了豆子。

冬宝跟林实说自己想学写字,以后要学着记账,林实听了连连点头,回家把自己在私塾里用过的书都拿了过来,作为冬宝的启蒙教材。

有了老师,教她一个就太浪费了。冬宝拉了张秀玉,全子和栓子一起当林实的学生。冬宝和张秀玉不会去考科举,目的只是多认几个字,将来做生意方便,林实便只选了《三字经》来教上面的字,几个人舍不得在纸上练字的,一人折了一根小树枝,在院子的地上练习写字,把字划拉熟练了,才由林实教下一个字。

对于冬宝来说,有前世的基础,而且十岁的孩子正是记忆力好的时候,学繁体字并不是很吃力,她比全子和张秀玉学的都快。

几个孩子在冬宝家其乐融融的学字,老成家的杂货铺子这会上也渐渐热闹起来。此时并不是农忙时节,村里人都喜欢在吃完饭后聚到铺子里唠嗑。

“老成叔,最近咱村里有啥大事没有啊?”一个人蹲在地上问道。

老成笑道:“我最近听说了个事,不知道你们晓不晓得,昨个中午宋秀才家的老太太跑到秀才娘子家,要秀才娘子带着冬宝回宋家哩!”

第81章 学生餐(上) 冬宝认得这个穿皂衣的年轻衙役,正是昨天来她们摊子上收税的那个人。

“官大哥,您来的正好!”冬宝连忙说道,“这个人卖假货坑人,还不给人家退钱!”这会上,几个买了二狗家豆腐的苦主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指责二狗坑人。

“这东西哪能吃?吃了要出人命的!还坑我们说是跟东头那俩媳妇卖的是一家的!”一个大娘气愤的说道。

这时候民风淳朴,虽然没有达到过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也是十分安稳祥和的,集市上争吵起来,顶多是因为缺斤短两,卖有可能致命的假吃食,绝对算是性质恶劣的大案件了。

圆脸衙役虎着脸用力的把二狗往下一掼,大声喝问道:“咋回事?说清楚!”

二狗哭丧着脸说道:“官老爷,我卖那豆腐难吃是难吃了点,可绝对吃不死人!您不信?不信我吃给您看!”说着,抓起案板上的一块豆腐就往嘴里塞。

豆腐又咸又涩,二狗痛苦的眉眼挤成了一坨,强咽下去后,对衙役谄媚的笑道:“官老爷,您看,真吃不死人!”

“你骗人家说你的豆腐跟我们是一家的,要不然人家咋会买?吃不死人的东西就能吃了?你看你吃豆腐那样,比喝苦药还糟心!”冬宝说道。

圆脸衙役这会上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见二狗这豆腐只是难吃,却吃不死人,便不打算把二狗收押入监,对地上的二狗冷脸喝道:“还不赶紧把钱退了!”

二狗连声唯唯,在衙役的监视下,乖乖的把钱一一退还给了客人,在众人的哄笑和围观中,扛着挑子飞也似的跑了。

“大家记住啦,以后买好吃的豆腐,到街东头我们家的豆腐摊上买,保证好吃,不好吃不要钱!”冬宝趁人还没走,又给自己家做了个广告。

圆脸小衙役笑道:“你这小姑娘,倒是胆大聪明啊!”他看得出来,刚才那个人一定是村里的痞子闲汉,这小姑娘敢跟他扛上,胆子大的不一般。

冬宝笑了笑,嘴甜的很,“那是看官大哥你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他干了坏事,官大哥肯定饶不了他,我这才敢说他的!”她观察了这些天,发现这些差役一人身兼多职,既负责收税,也负责维持市面上的秩序。

一句话把小衙役捧的心里极为舒坦,大手一挥笑道:“你也甭叫我官老爷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叫我梁哥吧。”

“哎!”冬宝应了一声,招呼着全子和栓子,三个半大孩子齐声叫了一声:“梁哥!”

冬宝拉着梁哥,笑嘻嘻的说道:“梁哥,昨天你来晚了,我们家的豆花卖完了,今天你可得去尝尝我们家的豆花。”

几个孩子前呼后应的,把梁哥从街的西头拉到了东头冬宝家的豆花摊子上,冬宝亲手给梁哥盛了满满一大碗豆花,放了香油卤汁,又撒了一大把碎虾仁上去,递给了梁哥,“梁哥,尝尝味儿咋样?”

梁哥笑眯眯的接过了豆花,舀了一口送到嘴里,夸奖道:“好吃!”梁哥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正是能吃的时候,一碗豆花不过几下功夫,就被他吃的一干二净,冬宝还要给他盛第二碗,被梁哥拦住了。

“不吃了不吃了!”梁哥笑道,满足的抹了下嘴上残留的豆花,圆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小姑娘,婶子,我昨天跟我们老大说了下你们的情况,这个税啊,以后一个月就收三百五十个钱,咋样?”

“谢谢梁哥!”冬宝又惊又喜,这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她原以为昨天这个梁哥只是口头上敷衍下她们,没想到真的帮她们争取了少交税。

梁哥笑道:“谢我没用,是我们老大人好!我话先给你们说前头,你们孤儿寡母不容易,税给你们减了。在我们老大地盘上做生意,头一个讲究的就是实诚,要是有啥不规矩的,到时候可不能让你们在这街上继续做买卖了。”

“这个梁哥放心!”冬宝一口答应,“我们做买卖最实诚不过了,卖给人东西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小哥儿你尽管放心。”李氏笑道,“我们娘俩啥都没有,就指望这个摊子当营生,吃饭还债,是要长久的干下去的,不会毁咱们摊子的名声!”

李氏出来摆摊子,来来往往的食客不少,不少爱说笑的食客吃着豆花,还要和李氏和李红琴叨咕几句,问问哪来的啊?家里庄稼啥样啊?之类的话题,刚开始的头两天,李氏还很拘谨,嘴皮子不利索,陌生人问话她也答不好,还怕说的不好人家不来吃豆花了。

这两天就好多了,生意好挣了钱李氏心里头舒坦,说话也有底气,加上在镇上眼界开阔了,人变得开朗多了,再不是塔沟集胆小怯懦的秀才娘子了。

“有你们这话我就放心了。”梁哥笑道,他看摆摊子的三个人,李氏和李红琴都是一脸老实相,小姑娘又机灵懂事,不像是会干坏事的,要不然生意也不会这么好。

冬宝从收钱的布袋里数出了三百五十个钱,捧在手里交给了梁哥。梁哥粗略的扫了一眼,就放到了腰上拴着的沉甸甸的口袋里,给了冬宝一张印有时间的票据,冬宝还不能完全认得票据上的字,只能看出大周元庆二十七年五月的字样,上面还盖着鲜红的官印,应该就是交税的收据。

冬宝小心的把票据折好放到了胸前,热情的招呼梁哥道:“梁哥,明天还来吃豆花啊!”

“有空就来!”梁哥笑道,“小姑娘还挺客气!”

“我叫冬宝,梁哥以后就叫我冬宝吧。”冬宝说道。

梁哥点点头,摸了摸全子和栓子的头,就转身走了,临走时从荷包里摸出了点东西,顺手一抛,东西就落到了放卤汁的碗盖上,两个铜板在铁皮做的碗盖上摇晃了半天,停了下来。

“这小哥儿,咋恁客气啊!”李氏看着两个铜板感慨道,从来只听戏文里演那些衙役多坏多坏,帮着县老爷欺压老百姓,没听说过衙役到街上吃了饭还给钱的。

冬宝想张口叫住梁哥,等她抬头的时候,梁哥的背影已经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了。她请梁哥吃豆花,也是存了“贿赂”的意味,她们孤儿寡母的在街上难免遭人欺负,白吃她们家的豆花,要真碰上来闹事的,咋也得帮个忙说句公道话什么的,只是没想到人家还给钱了,这叫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严老爷是个好人,他手下的这群小哥儿,也都不错,比以前那些个老爷都强!以前不归严老爷管事,哎呦呦,那群衙役凶的,恨不得把你刮光刮净!他们搜刮的多,交上去的就那么点,剩下的,可都叫他们给分了!”一旁的耿婆子夸张的笑道。

李氏和李红琴笑着点头,她们也没想到一下子能少交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只交三百五十文,这点钱一天就挣回来了。

“秀玉姐呢?”冬宝问道。

李红琴笑道:“挑着东西去你大舅家了,你大舅家有炉子,她先去生上火,把菜放上去热着,一会儿学生就下课了,怕放凉了不好卖。”

“那我得赶紧过去。”冬宝说着,就往闻风书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全子和栓子连忙叫道:“等等我们!”

冬宝回头看两人捧着豆花吃的满头大汗,哭笑不得的摆手,“你们慢慢吃吧。”真要是忙不过来,她可会拎着这两个小吃货当免费劳动力的。

冬宝到的时候,张秀玉正拿了个破蒲扇蹲在街边上煽火,大舅往小炉子里添柴禾,浓厚的烟不断的从炉子口冒出来,呛的两人咳嗽了几声。

这个时代还没有蜂窝煤,炉子里烧的是块状的煤炭,需要用干的树枝或麦秸秆引燃煤炭,比较费事。

大舅和张秀玉两个人干活都是熟手,不一会就引燃了炉子,张秀玉把盛菜的小锅放到了炉子上加热。

“火烧的旺,一会儿就热了。宝儿,一会儿有人来了,你招呼着,我盛菜,我嘴笨,说不好。”张秀玉对冬宝笑道,白净的脸上还有一道黑灰印子。

冬宝笑嘻嘻的用袖子给张秀玉擦去了脸上的黑灰,鼓励道:“怕啥,说成啥样是啥样,咱们东西好,不怕他不买!”

张秀玉笑了笑,贴着冬宝的耳朵,指着铺子里小声说道:“刚来回说道了三四遍了,生怕我听不到,翻来覆去的说柴禾多少钱一斤,炭多少钱一斤,咱用她这点东西,顶多一两个钱,每天送她的豆腐都不止这个数。”

“不理她!”冬宝笑道,“咋也得给咱大舅面子,这边生意要是好做,咱们就自己带炉子过来,不用他们的了。”

锅里的菜冒起了热气,热气又加热了放在锅上的饼子,豆腐和饼子特有的香气传的老远,不一会,就有几个穿着青布长袍的学生走了过来。

在冬宝眼神鼓励下,张秀玉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喊道:“卖菜卖饼子啦!一个饼子一文钱,菜两文钱一勺,省事又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第82章 学生餐(下) 其实不用张秀玉多卖力吆喝,就有不少学生循着饭菜的香气直奔她们这个小摊子了,十来岁的年轻男孩,搁冬宝前世也就是上高中的年纪,挨到中午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要不然也不会先出来买点心充饥。

很快,冬宝的生意就开张了,她从豆腐摊上拿来的十个碗根本就不够用,不少学生巴巴的等着前头的人吃完,准备接着用碗买菜吃。

“这是啥菜啊?”有学生吃着觉得香,便问道。

冬宝笑道:“是豆腐,大哥要是觉得好吃,明天中午还来我们这吃呗!”

“豆腐?豆腐也能这么好吃?”来吃饭的学生都啧啧称奇,也就是家里穷没粮食吃的人家才用粗盐点豆腐吃,只不过点出来的豆腐又咸又涩,不好吃。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学生说道:“也不是所有地方的豆腐都不好吃的,我二叔走南闯北做生意,听他说有些地方的豆腐就挺好吃,咱们这豆腐不好吃,都说是因为水不好。”

冬宝抿嘴笑了笑,哪里是水不好,只不过是安州这个地方的人还没掌握好点豆腐的手艺,别的地方已经有人摸索出来了而已,已经掌握了技术的人都把自己的这门手艺看的紧紧的,没有公布出来。

看着还有不少人巴巴等着碗吃菜,冬宝脑袋一转,连忙说道:“各位大哥,你们在书院里可有碗,拿来用也是一样的。”

几个学子恍然大悟一般,一拍脑袋赶忙跑回去拿碗了,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来的就不止这些人了,原来这些人回去后对那些排队准备做饭的同窗一说有人卖饭,菜还挺香,那些人就不想做饭了,直接拿了碗就奔过来了。

不一会儿功夫,一锅菜和饼子就卖了个精光,还有不少闻讯过来的人没赶上,冬宝连忙保证明日还会来,做的会比今日多。不少人吃完了菜,就顺便去了李立风的铺子,买了点心糕饼。

在开始卖饭之前,冬宝已经预先给李立风留了两勺菜,她家的勺子大,一勺菜就足够一个人吃,李立风和高氏中午只用炕几个饼子,就行了。

收摊的时候,张秀玉觉得冬宝年纪小,不让她搭手收拾炉子,自己把炉子灭了,提到了铺子的后院。回来的时候紧抿着唇,挑着担子拉着冬宝就走。李立风在铺子里正忙着,高声叫她们中午在这吃饭,张秀玉恍然没听到一般,闷头拉着冬宝走。

冬宝没办法,只得回头对大舅喊道:“不了,大舅,我们回家去了!”

一路上,张秀玉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冬宝拉着她的手,笑嘻嘻的问道:“姐,你咋啦?谁给你气受了?”

张秀玉嘟了嘟嘴,“除了她还有谁!我去后院还炉子的时候,她一个劲的唧唧歪歪,说什么柴禾贵啦,煤炭贵啦,还说咱们挡了她的生意,学生都买咱们的菜和饼子吃了,不买她家的点心了!”

冬宝叹了口气,高氏就是一个小气巴拉的人,用她那点柴禾和煤炭根本不值钱,她们每天给大舅家送的豆腐和菜都远远超过这个数,至于挡生意就更没有这回事了,学生买点心是垫肚子当零食,该买还是买。冬宝反而觉得,因为她们摊子的原因,出来的学生多了,铺子里的生意更好了。

当然,跟高氏掰扯这些道理没什么意义,她就是觉得你占了她的便宜,自己亏大发了。

“再忍忍吧。”冬宝小声说道,“等咱们攒够了钱,咱们也开铺子,就不用借别人的屋檐了。”

张秀玉听的眼神闪亮亮的,“真的?咱们也能开铺子?”在她眼里,开铺子是一件很盛大隆重的事情,只有做大生意大买卖的人才能开铺子,像她爹,一年到头的忙碌,也不过是赶马车做买卖的,没有自己的铺面。

“那当然了,咱们不止要在沅水开铺子,还要把铺子开到安州去,开到别的地方去。”冬宝笑道,“到时候,咱们只用坐在家里数钱就行了!”

张秀玉咯咯笑了起来,“那咋行?生意越大越操心,数钱是账房先生的事!”

“你还挺懂行的嘛!”冬宝笑道。

“我爹还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起安州城里的大货行,说那些东家可忙了,外人光看他们挣钱多,没看到他们操心担风险的时候。”张秀玉笑道。

冬宝点点头,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越多,做大买卖所要付出的心力比她们这点小本生意要大多了,而且做买卖不光拼技术拼秘方,还要靠人脉,靠关系。她目前能依靠的人只有李氏,光是一个生意不错的豆腐摊子,就有这么二狗这样的人来抢生意。二狗不过是个村痞,无权无势的,冬宝不怕扛上他,可万一来的是有点权势的人,觊觎她们的豆腐生意,可怎么办?仅靠她们孤儿寡母吃饱饭容易,想做大生意可就难了。

回到李氏那里时,全子和栓子已经回家去了。冬宝惊喜的发现豆腐也卖光了,豆花倒是日日不够卖,然而豆腐却是几日来头一次卖完,这预示着沅水镇附近的人已经开始接受豆腐这种食品了,将来生意做大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趁着还没散集,冬宝拉着张秀玉在集市上买了十斤小麦面,还买了一条三斤重的草鱼,一块两斤重的猪肉,还有一个大葫芦。

两个人把东西带回来的时候,李红琴指着葫芦笑道:“咱们家的葫芦苗才开始爬杆子,人家的葫芦都能拿来卖钱了。”

葫芦一般是六七月份才大量成熟,如今才五月,长这么大的葫芦算是难得的。嫩葫芦切成丝炒菜或是包饺子,都是极鲜美的。

“咱们中午吃葫芦馅的饺子。”冬宝笑嘻嘻的说道,今年她们的菜地种晚了,等到明年趁早种上菜种子,保管够一家人吃的。

她实在是受不了吃高粱面和玉米面了,偶尔吃几顿粗粮可以说是调节饮食,天天吃顿顿吃就是生活质量低下了,现在家里的日子好过多了,改善生活是重中之重。

一家人怀着喜悦的心情往家赶,李氏和李红琴心疼两个小姑娘,把两人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全都自己挑着,冬宝和张秀玉也乐得清闲。五月乡间路上的野花开的正好,张秀玉是个手巧的,不一会儿就用路边的小野花编了个花环,戴到了冬宝的头上。

黑亮的头发,五颜六色的花环,衬的冬宝唇红齿白,眉目周正。

“看冬宝这些日子,头发都比以前黑了。”李红琴颇有些感慨,在宋家的时候,冬宝连饭都吃不饱,头发也有些发黄,这才几日功夫,小姑娘比先前鲜亮了不少。

冬宝怕头上的花环掉了,按着花环抬头瞅着李氏和李红琴,笑嘻嘻的说道:“娘和大姨也变白不少哩!”豆乳可是上好的美白佳品,天天做豆腐吃豆腐,还能出不来一个“豆腐西施”?

其实李氏的变化是最明显的,以前李氏每天都要下地劳作,顶着太阳要去,下着大雨也要去,皮肤暗黄粗糙,精神状态又差,现在李氏自己当家作主,生意好不愁吃喝,还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精神气十足,豆乳又滋养了她的手和脸,不到十天功夫,李氏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行人到家后,李氏和李红琴就开始下手和面,剁饺子馅。冬宝也要洗手帮忙,李氏不让她动手,说道:“宝儿,不用你动手了,去你秋霞婶子家,把大实和全子叫来咱家吃饺子。”

冬宝应了一声就出了门,然而没想到刚出门,就被人拉住了手,拽到了一边。冬宝吓的一声惊叫就要脱口而出,这会上看清楚了来人的脸,那声尖叫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吓死我了,大实哥!”冬宝拍着胸脯说道。

林实低着头看着冬宝,一双平日里温润和煦的眼睛此时却含着怒气,嘴唇也紧抿了起来,像是生了冬宝极大的气。

“你怎么啦?”冬宝察觉出了不对劲,拉着林实的袖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林实气的脑袋一阵阵发晕,这小丫头还跟没事人一样,半晌,才平息了心中的火气,说道:“你上午咋回事?一个人跑去砸二狗的摊子?他要是动手打了你,咋办?”一想到他一心护着的小姑娘可能被二狗那个混货打,林实心中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涌了起来。

“哪是一个人……”冬宝讪讪然笑道,“不还有全子和栓子跟着的么!”

见林实只是沉着脸不搭理她,冬宝也觉得辩解的不太成功,在林实眼里,全子和栓子加起来都算不上一个大人。

“他不敢打我的。”冬宝拉着林实的手,认真的说道,“他假冒我们家的豆腐,本来就心虚,再说街上那么多人看着,还有全子和栓子在,他不能动这个手。”

林实伸手揉了下冬宝的脑袋,全子和栓子两个小笨蛋回到家后一个个眉飞色舞激动不已的跟他讲冬宝姐是多么的厉害,敢和村里最混赖的二狗扛上,真不愧是母老虎……

第83章 创立品牌 小姑娘的头顶上似乎还残留着花的香味,温软的头发让林实有些恋恋不舍,舍不得移开手。小丫头聪明是聪明,可就是仗着自己聪明叫人担心,全然不知道有多危险。万一二狗混赖起来要打人,三个小孩子哪是他的对手。

“以后再有这事,你回来找我,找你林叔都行。”林实俯下身子和冬宝平视,午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小姑娘脸庞红润,眉眼精致,笑容甜美,嘴角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林实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叹道:“真是个不省心的小丫头!”

冬宝嘟了嘟嘴,林实这话说的,生生的把她和全子那个小吃货降到了一个等级上。

“知道了。”冬宝乖巧的点点头,她要是不同意,林实绝对揪着这事不放,非得让她点头认错才行。她早看出来了,林实表面上客气温和,实际上绝对的坚持原则,要是惹到他了,他绝不退让。

林实不满意冬宝的“认罪态度”,更正道:“不是知道了,是记住了!”

“好好好,我记住了!”冬宝举手投降,林实平日里话不多,可要是认真起来,比个老妈子还啰嗦,“大实哥,我正要去找你,中午我们家包饺子,你和全子来吃饺子吧。”

林实摇摇头,笑道:“不了,你们家吃顿好的不容易,你们自己吃吧。”

“大实哥非得跟我们生分了啊?那以后我也不去大实哥家里了。”冬宝大为不满,别说吃一顿饺子了,以摊子赚钱的情况,她们就是天天吃饺子也吃得起。

见小丫头真生气了,林实笑了笑,眉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好,我这就回去叫全子。”

等林实带着全子再次过来的时候,饺子馅已经剁好了,李氏也和好了面,把大面团切成了几块,揉成长条,揪成了一个个的小面团,李红琴负责把小面团擀成饺子皮。

冬宝和张秀玉则是负责包饺子,林实不是外人,过来看饺子还没包,立刻去井边打水洗了手,进屋包起了饺子。

李氏颇有些过意不去,不让林实下手干活,“去,带着全子一边坐着,这点饺子一会儿就包完了,用不着你动手。”

“多一个人不就更快些了吗?大娘跟我客气啥啊!”林实笑道,手上的活一点没停,饺子包的飞快。

李红琴看着林实包的饺子,形状漂亮,一看就是做惯了活的,夸赞道:“大实包这饺子漂亮!”说着,李红琴就有些可惜,这么好的男娃,要是留给自家当女婿该多好,不过,留给自己亲妹子家也是一样。

冬宝包的饺子和林实包的有些像,都是捏紧饺子边后挤出褶皱花边,只不过没有林实包的好看,形状也有些软趴趴的,张秀玉和李氏包的则是只捏紧了饺子边的,这种饺子在塔沟集有个别称,叫“扁食”。

等到包到一半,冬宝就停了手里的活,到灶房去烧了一锅水,水烧开后,饺子也都包好了,林实和张秀玉抬着案板到了灶房,下到了沸腾的水中。

这天中午的饺子,是冬宝来这里之后吃的最幸福的一餐,吃的饱又吃的好,冬宝几乎都要流泪了,白面就是比高粱面玉米面好吃!她决定以后要让白面走进自己的生活,不能再跟以前一样顿顿吃高粱面玉米面了。她还想买大米,煮大米饭吃,只可惜安州靠北,本地不产大米,粮店里卖的大米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卖的比白面贵的多,而且本地人没有吃米的习惯,冬宝也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吃过饭,张秀玉抢先收拾了碗筷到灶房里洗碗去了。

冬宝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让她找出一件破褂子,看样式像是已故去的秀才爹的,褂子前襟缀了几个补丁,后背上一大块布倒是完完整整。

“你这是干啥?”李氏从外头端了水进来擦桌子,看到冬宝拿着宋秀才的衣裳看,不由得吃惊。

冬宝把衣裳后背上的这块布剪了下来,举在手里看了看,对李氏笑道:“做咱们的招牌!”

“啥招牌啊?”全子一听就来了兴趣,蹲到冬宝身边问道。

冬宝笑了笑,脸上却是一片认真之色,“以后咱们摊子上就竖一个招牌,让别人都认准咱们家的豆腐,告诉所有人,咱们家的豆腐就咱这么一家,别无分号。二狗他今天假借咱们家的名头卖豆腐,说明眼红咱们家生意的人不是少数,要早做防范,万一他们的豆腐不能吃,吃坏了人,闹出来官司,也跟咱们无关,省的到时候牵扯不清。”

一提到官司,李氏和李红琴心里同时惊跳了一下,她们两家都是孤儿寡母,哪一家都不敢摊上官司。

林实听了冬宝的话,郑重的点头,说道:“冬宝想的很对,这种事要尽早防范,难保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想歪点子害人。”要是有人琢磨出了做豆腐的法子,又想除掉冬宝家这样的竞争对手,肯定不会打什么好主意。

“那咱招牌上写啥?”李氏问道。

冬宝想了想,笑道:“咱就写……宝记豆腐!怎么样?”

李红琴拍手笑道:“这个好,好听又好记。”

几个人当中,就数林实文化水平最高,毛笔字写的也最好看,写招牌的任务当仁不让的落到了林实头上,林实先是拿毛笔沾了水在石板上练习了半天,觉得写的满意了,才郑重其事的在布上写下了“宝记豆腐”四个大字。

等布上的墨迹干了之后,冬宝又剪掉了褂子上的袖子,在招牌上缝了一圈三角形的小布块,又找了根细细的竹竿,将招牌串了起来,以后她们家的豆腐就有了自己的品牌。也许现在品牌的影响力很小,冬宝有自信将“宝记”逐渐的推往安州,再推往整个大周。

下午的时候,李红琴带着张秀玉回家去了,冬宝和全子跟着林实又学了几个字,便往村头的老成杂货铺子里去,让老成再送一百斤黄豆过来。其实在镇上的大粮店里一次买一百斤黄豆要比在老成这里便宜一点,可一来镇上不给送货,冬宝家只有女人,扛黄豆回家可是个重力气活,二来据冬宝所知,镇上的大粮店都是单强的产业,她可不打算去照顾单强的生意,所以宁愿多花几文钱在老成这里买。

都是乡里乡亲的,老成虽然是个生意人,但还算厚道,卖给她们的黄豆基本都是好的,里面的土坷垃和石子都非常少,也极少有坏豆子。冬宝听说有些粮店,专门欺负面生的人,给的豆子不好不说,一袋五十斤的豆子里能掺上两三斤小石子,赚黑心钱。

到老成杂货铺的时候,铺子门口围了一群人在闲聊,其中赫然就有上午在集市上被梁哥吓的落荒而逃的二狗,光着膀子流里流气的站在那里,口沫横飞的说着什么。

当他看到冬宝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了,叉腰瞪着冬宝,又看到了冬宝旁边站着林实,原本想骂骂咧咧几句的,也不敢骂了,只是心头怀恨,张嘴吐了一口痰,差点吐到冬宝身上。

“哎哟,是秀才闺女啊!刚叔没瞧见你,莫怪啊!”二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林实沉着脸看了他一眼,拉着冬宝继续往前走,不搭理他。

进了老成家的铺子后,冬宝对老成说道:“老成叔,等会让贵子哥再去给我们家送一百斤豆子吧。”

老成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咧!贵子现在就没事,我这就叫他跟你们一起过去。”说罢,老成往门口喊了一声,蹲在门口听村里人闲话的贵子立刻跑了进来,冲冬宝和林实笑了笑,问道:“冬宝,这回还是一百斤豆子?”

冬宝点点头,笑道:“麻烦贵子哥了。”

贵子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挣钱的买卖谁嫌麻烦啊?

等贵子背着一个硕大的麻布口袋从杂货铺出来时,众人不约而同停止了说话,纷纷抬头看向了冬宝,眼神既是羡慕又是复杂。村里头没啥秘密,贵子前几天背了一百斤豆子去冬宝家,人人都知道,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冬宝家就又要了一百斤豆子,生意可真是好啊!

这个时候土地收成几乎占了庄户人家绝大多数的经济来源,顶多也就搞搞副业,养个猪喂几只鸡,等过年了卖猪,平日里卖鸡蛋得几个钱,能出去挣钱的机会是极少的。就是到集市上摆吃食摊子,要没有过硬的手艺,生意也不好,还耽误地里的活。

像冬宝家生意这么红火的摊子,村里人可以说羡慕的不行。

“人家生意咋就恁好啊?”其中一个汉子忍不住将心里话喃喃说出了口。

二狗嗤笑了一声,叉着腰阴阳怪气的大声说道:“这有啥羡慕的,你去娶了秀才娘子,白得了个那么大的姑娘不说,多好的生意都是你的了!”

声音极大,冬宝还未走远,自然将二狗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未等林实开口,冬宝就站住了,转身冲二狗笑道:“二狗叔,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84章 挑拨恶人 周围的人一下子哄笑了起来,立刻看向了二狗。

二狗有些心虚,不敢过去。冬宝身边站着林实,虽然那小子才十四岁,可是已经长的人高马大的,一拳揍过来自己肯定吃不消。

“咋啦?二狗叔你不敢过来?”冬宝笑道。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嘲讽了起来,“二狗你看你个熊样!连个小闺女你都怕!”

二狗强自争辩,“谁怕啦?我刚是没反应过来!我还能怕她?”说着,就大步走了过去,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一点都不害怕一般。

“啥事啊?”二狗昂着下巴问道。

冬宝暗中拉了拉林实的手,示意他别生气,便心平气和的问道:“你早上去镇上卖豆腐,咋非得说是跟我们家的豆腐一样的咧?你这不是骗人吗?”

“我咋骗人了!”二狗脸虽然涨红了,可脖子梗的笔直,厚着脸皮死不承认,“我用的是你家的水,做出来的豆腐就是一样的!”

冬宝疑惑的问道:“你啥时候得了我家的水啊?我们可没把井借给别人用过。”说完,冬宝又特意加重了语气,瞪着二狗说道:“谁也甭想用!那口井是我们家的!”

“你二叔不是从你家挑了水?”二狗一急之下,脱口问道,莫非豆腐做不成,还是水的原因?

冬宝盯着二狗看,黑亮清澈的大眼睛看的二狗心里直发虚,半晌,冬宝才哼了一声,问道:“你亲眼看到我二叔从我家挑水了?”

二狗心里惊疑不定,一时间没有接话。水是宋老二直接挑到他家去的,他可没看到宋老二去冬宝家担水。

有二狗这一瞬间的迟疑,足以让冬宝判断二狗没有看到宋二叔挑水,她接着说道:“我二叔是啥人,我娘病了他就要把我娘扔出去,天天想要卖了我给他儿子换白面吃,我们家都不让他进门!”

冬宝撂下这么一句话,不管二狗,拉着林实说道:“大实哥,咱们走,这人跟我二叔混一起,肯定也不是啥好东西!”

林实会意,拉着冬宝往前走,对冬宝小声说道:“你家的井水可得看好了,等明个儿咱们去镇上买把锁,不在家的时候就把井盖子锁起来。”

声音不大,足以让二狗听的一清二楚。

“宋老二你个混球子,敢耍老子!”二狗阴着脸,自言自语的骂道,说完,就闷着头急匆匆的往宋家走,他非得和宋榆好好算算账不可。他承诺过宋榆,只要挑两桶水给他,他卖豆腐得了钱,就分给宋榆一百文的分红。可他没想到,宋榆没办法从冬宝家里挑到神奇的井水,居然敢拿普通的井水来糊弄他!害的他当众丢丑,还险些被官差抓去坐牢!这个气他咽不下去!

宋榆正坐在家里等二狗来送“分红”,等的十分不耐烦,打算亲自去二狗家要时,二狗上门了,宋榆大喜过望,还以为二狗是来送分红的,急忙迎了上去,结果被二狗兜脸一拳仰倒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挨了几下子。

一个咒骂另一个不要脸,连他都敢坑,另一个则是痛骂二狗想独吞钱,水绝对没有问题,奈何二狗已经不信宋榆了,两人打了好一会儿,宋二婶挺着肚子急的团团转,又不敢上前拉架,怕自己的肚子有个闪失。

等两人打累了,宋老头和黄氏才从地里回来,慌忙拉开了两个人,黄氏一看儿子吃了亏,跟炸了毛的公鸡一样,跳着嚎叫着骂走了二狗。

回到家里,林实忍不住问道:“宝儿,你跟二狗说那些是干什么啊?”

冬宝嘻嘻笑了起来,捡着簸箕里的豆子,说道:“大实哥不都猜到了吗?还顺着我的话说诳二狗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实也跟着李氏一样,对冬宝的称呼成了亲昵的“宝儿”。冬宝一点也不觉得反感,大实给她的感觉是温暖的,可靠的,值得信任的。

林实笑了笑,小丫头又仗着聪明坑人哩,只不过冬宝心里有分寸,坑的都是品行不好的人。

冬宝第一次去镇上买的石膏早就用光了,接下来的石膏是冬宝让全子和栓子跑到别的药铺去买的,尽量不引人注意。豆腐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仅仅靠李氏和李红琴两个大人操持,是无法做大的。冬宝也不是想非得把做豆腐的方法藏着掖着,然而以她们家的情况,孤儿寡母不被人欺负就是好的了,她们也还没赚到足够的钱,现在把豆腐方子贡献给村里头,还为时过早。

下午冬宝依旧只泡了三十斤的豆子。

李氏看了看桶里的豆子,对冬宝笑道:“再多泡十斤吧,我看来买豆腐的越来越多,不愁卖的!”

冬宝翻了个白眼,无奈的说道:“娘,现在只有三十斤豆子,你跟大姨都要半夜起来磨豆子煮豆浆,三十斤豆子做成豆花豆腐有一百斤,挑到镇上多累人啊!再多十斤,你们俩都要累坏了!”

“娘不怕累!”李氏喜悦的笑道,“娘有的是力气,生意好,咱多做点,赚的也多。”

冬宝笑着摇头,打死不肯再加豆子了,“娘你昨晚上说梦话,抱怨摇石磨摇的胳膊疼哩!”

“真的?”李氏惊讶不已,脸上飘起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胳膊,可不是么,每天半夜起来磨豆子,她这胳膊可真是有点受不了。

李氏那么吃苦耐劳,以前在宋家都没抱怨过,分家出来了咋可能抱怨呢?不过是冬宝哄她罢了,再怎么能干,也不能把身体搞垮了。

“娘,钱是挣不完的,咱们慢慢来,先把债还上,再攒钱买一头小毛驴推磨,不就省力多了?你要是累出啥病来,剩下我一个,可咋办啊?”冬宝说道。

最后一句算是说到了李氏心坎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冬宝,以前对宋家人还抱有一丝幻想,一丝希望,以为冬宝是宋家子孙,要是她没了,宋家人咋也得照顾冬宝,至少给口饭吃,现在她明白了,即便是分家出来了,要是没了她护着,宋家那群强盗似的人绝对会把冬宝卖了换钱。

在冬宝的劝说下,李氏打消了再多磨豆子的念头,确实每天都累的够呛。

冬宝则是起了雇人的心思,她们孤儿寡母的不方便雇男人,雇大姑娘小媳妇来磨豆子还是可以的,一天给五个钱,肯定大把的人抢着来干这个活。

今天冬宝还买了一条鱼,原打算大家一起吃的,没想到李红琴突然要带着张秀玉回家看看,家里只剩下自己和李氏,两个人肯定是吃不完一整条的鱼,这时节已经热了,放到明天鱼就臭了。冬宝便叫来了林实一家,把鱼切成块,做了个糖醋鱼块。做好后,冬宝拿碗盛了一碗鱼,让全子给栓子送了过去。

平时她也没少指使栓子给她做事,自从俩人头一次拿鱼虾在冬宝这里领了工钱后,第二次说啥都不要了,后来在冬宝的追问下,栓子才说了实话,家里的爷爷和爹都发话了,不准他问冬宝要工钱。

在庄户人家看来,河里的小鱼小虾想捞多少有多少,再说了,栓子还老吃冬宝家的豆花,都没给过钱,给人家点不值钱的小鱼小虾咋能要钱,小孩子可以不懂事,大人却不能这样。

浓稠的带着鱼鲜味的酱汁依然是众人的最爱,全子直嚷嚷有酱汁泡饼子就够好吃了,鱼都不用吃。这个时候还没有八大菜系,炒菜也是出于萌芽阶段,冬宝做出来的菜是特意迎合了众人的口味,放的调味料多,菜的味道很重。

晚上到了掌灯的时候,李红琴才带着张秀玉急匆匆的赶回来,李氏不放心,披着褂子到门洞处张望了好几次。

“咋现在才回来!”李氏抱怨道,“黑咕隆咚的,你们娘俩要是摔着了咋办!”

李红琴笑着摆手,“这路都是走熟的,要真有个啥事,这几个村都是熟人,喊一嗓子不就行了。”

“跟小谦说了吗?”李氏问道。

冬宝给李红琴和张秀玉端来了晚上剩下的一碗鱼汤和两个饼子,李红琴和张秀玉走了老远的路,早就饿了,拿着就吃了起来。

李红琴喜滋滋的笑道:“说了,等明天咱收了摊子,我就去书院找人说说,让小谦进去念书。咱天天去镇上做生意,还能顾着他两顿饭!你们每天给我开五十个钱,秀玉也有钱拿,我算着,咱都是俭省的人,咋也供得起小谦去!”

一天五十个钱,是相当一笔丰厚的收入,就是镇上那些大货店里的伙计,一天也拿不了这么多钱。

“表哥要去闻风了?”冬宝问道。

李红琴点点头,叹道:“他一直在张家村私塾里念,念了几年了,夫子翻来覆去只会教启蒙的几本书,我老早就想送他到镇上念书了,怕耽误了他,就是手里头紧……”

张姨父还在世的时候赶大车做生意,攒下了不少家底,然而这些年李红琴为了供养两个孩子,花费的不少,手里估摸还有些钱,肯定是不敢动的,如今有了冬宝家的收入,才手头宽绰了。

第89章 骄傲 “哟!”冬宝抹了把被小男孩翻腾溅到脸上的水,笑道:“小样儿,懂的还不少啊!”

李氏从灶房里出来,看到两个姑娘“欺负”一个小男孩,无奈的摇头笑道:“你们俩都多大了?别欺负人家,人家比你小,是弟弟,让着点!”

被冬宝和张秀玉搓洗干净的小男孩换上了冬宝的衣服,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老老实实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白净的包子脸,黑亮的大眼睛,是个漂亮可爱的男孩子,只是脸上和腿上都有淤青。

冬宝扔了他的衣服到了盆子里泡着,衣服上全是干了的黑泥巴,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看着模样周正的小正太,冬宝心中微微叹气,也不知道这孩子身上的伤是不是都是他爹打的,要是的话,他爹也太狠心了点,有个家暴的父亲,可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想来,宋秀才当爹虽然也不咋地,好歹没打过她和李氏。

李红琴这会上过来,看着坐在阳光下晒头发的小男孩,稀罕的不行,夸奖道:“挺俊的小伙子啊!”

小男孩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得意又有些害羞,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冬宝问他。

小男孩左顾右盼,装作打量院子,反问了冬宝一句,“你先说你叫什么?”

冬宝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小男孩跟前,笑道:“我姓宋,叫冬宝。你呢?”

小男孩黑亮的眼珠子盯着冬宝骨碌转,这样的表情搁别人身上也许是贼眉鼠眼,然而他长的可爱,搁他身上就成了古灵精怪了。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小黑摇着尾巴过来凑热闹,在冬宝腿边转悠,时不时撒娇嗷唔两声,仰头求抚摸。冬宝伸手挠挠他的头和下巴,小黑闭着眼睛趴在地上,享受的不行。比起刚到冬宝家的时候,小黑已经长大了不少,身上的黑毛油光发亮,冬宝从来没短过它的吃食,小黑长的也比同龄的狗壮实。

庄户人家喂狗,很少有专门给狗准备吃食的,要么让狗和猪一样吃猪食喝刷锅水,要么是让狗自己出去觅食。冬宝却不愿意这样对待小黑,在她看来,小黑担负了看家护院的责任,她们家没有猫,有小黑在,老鼠都没踪影了,小黑就是他们家的一员。

看着在冬宝手下乖巧可爱的小黑狗,小男孩眼里羡慕不已,很想伸手去摸一摸,然而刚伸手靠近小黑,小黑立刻瞪眼龇牙呜呜的低吼,凶狠不已,把他吓得再也不敢伸手碰了,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

“我叫小旭,六岁了。”小男孩挠头说道。

冬宝虎了脸,“是真名吗?敢说假话就撵你滚蛋!”说个名字也要这么半天,有古怪!

小男孩急了,“我真的叫小旭!“

“那好吧。”冬宝点点头,这娃一看就是个聪明机灵的,但愿他没说谎就好。

小旭算是看出来了,在这个只有女人的家里,李氏和李红琴两个大人没什么心眼,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张秀玉也是个老实的,只有这个冬宝不好糊弄。他一说话,冬宝姐姐脸上就是一副“你糊弄鬼去吧!”的表情,着实叫他垂头丧气不已。

因此,为了能给自己找一个供自己吃穿住的长期饭票,小旭决定把冬宝作为重点攻略对象。

不管冬宝走到哪里,小旭都跟在身后,嘴巴甜甜的叫姐姐。冬宝蹲在地上捡豆子,小旭立刻去搬小板凳,塞到冬宝屁股底下,殷勤的要命。

冬宝舒舒服服的坐在小旭塞过来的凳子上,一边捡豆子一边对他说道:“小旭,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穷的很,还欠着好多外债,你要是在我家里住,肯定没你家里住的舒服,你想想清楚啊!”

小旭摇摇头,嗫嚅道:“我不回家,我爹会打死我的……”说着,黑亮的眼睛里掉出了两滴眼泪。

冬宝立刻心软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回家就先住下吧。”这搞的,好像她是个恶霸欺负了小媳妇似的。

午饭是冬宝掌勺做的菜,一个家常豆腐,一个鱼头豆腐汤。小旭头一次吃豆腐,李氏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后,就再也不用给他夹菜了,小娃子一点也不客气,一边叫着好吃,一边风卷残云。

“看把这孩子饿的。”李红琴在一旁啧啧叹道。

吃过午饭后,林实带着全子过来了,两人看到小旭同时一愣。不等林实吭声,冬宝拉着林实到一边去,说道:“大实哥,这个孩子是我们从集市上捡来的。”

林实哭笑不得,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也能捡到,冬宝还真不是一般人。

“他家里人呢?”林实小声问道。

冬宝摇摇头,说道:“不知道,等明天我们去集市上也打听打听,看谁家的孩子不见了。”

林实比冬宝考虑的要多一些,想了下,对冬宝说道:“要是他家里人来者不善,你别逞强出头,快些到我家里来找我和我爹。”

上回这小丫头跑去找二狗那样的无赖理论,可真是把他吓怕了,不得不多叮嘱几遍。

为了宽林实的心,冬宝郑重的点了点头,心里甜蜜蜜的,老天对她还是不错的,给了她一个青梅竹马的大哥哥,贴心又温柔,真好!林实和她是想到一块去了,要是真碰上来找事碰瓷的,她肯定去林家搬救兵。

午饭后一向是几个孩子的学习时间,学的仍旧是林实手上那本《幼学鸿蒙》,这么多天下来,冬宝基本上已经认完了书中的字。全子和张秀玉进度没有冬宝快,也认完了小半本的字。

冬宝本来是想叫小旭一起学认字的,后来想了想,看小旭的衣着打扮不像是穷人,便没有再开口。

几个人认认真真的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小旭在一旁装作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仰头望天,然而却时不时的瞟过来一眼,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走了过来。看到几个人在地上写的字,小旭眼珠子一转,背着手昂着下巴一个字接一个字的念了出来。

全子惊讶的抬头看着小旭,这孩子才多大,比他还小几岁,居然这些字都认得。“你好厉害啊!”全子钦佩不已,真心实意的称赞道。

小旭小脸一红,小下巴扬的更高了,瞥见了林实手里的本都翻旧了,封面也破损了,只能看到《幼学鸿蒙》四个字。

“你怎么不教点别的?”小旭好奇的问道。

林实温和的摇了摇头,“我只学过这一本书。”他只读了一年的私塾,跟着夫子启蒙了之后就没再去念书了。

小旭看向林实的眼光立刻就轻蔑了,小胸脯挺的高高的,“你都这么大了,才只念了幼学鸿蒙?我四岁那年,就把幼学鸿蒙背完了!”言外之意是,你真笨!

林实低头笑了笑,要是家里有条件读书,他肯定愿意继续念下去,当年夫子夸他聪明来着,回家干活可惜了。然而他并不生气,他本来就是个温和厚道的人,加上小旭只是个小孩子,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你胡说八道什么!”冬宝火了,从地上跳起来骂道。林实不生气,不代表她不计较,冬宝可见不得别人说林实不好。

冬宝的声音尖利严肃,吓的小旭往后倒退了两步,愣愣的看着冬宝,这个姐姐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笑着的,眉眼弯弯,脸颊上还有一个梨涡,漂亮和气的很,没想到发起火来瞪着眼睛的样子这么吓人。

“我……我也能教你们认字!”小旭半晌才委屈的开口了,指着林实说道:“我认的字比他多多了!”

林实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拉着冬宝示意她莫要发脾气,把小孩子都吓到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看到冬宝因为他而恼火小旭,他心里头暖烘烘的,开心的很。

有了林实求情,冬宝便不好再发火了,不咸不淡的说道:“我们庄户人家,用不起你这么厉害的夫子!”说罢,不搭理小旭,继续跟着林实复习以前认识的字,心里却在盘算着过两天去镇上的回来。

小旭在旁边掰着手指头站了半天,也不见冬宝几个搭理他,他觉得很没意思,厚着脸皮蹭到冬宝跟前,大声念着冬宝写下来的字。冬宝低着头,脸上实在绷不住笑,干脆头一扭,装作旁边没这么个聒噪的人。

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性格不讨喜,谎话连篇又看不起人,肯定是被家里人惯坏了。冬宝想来想去,觉得小孩子还是要像全子那样,又乖又可爱,多好!

小旭可绷不住了,再聪明也不过是六岁的孩子,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塔沟集,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给他吃豆花的冬宝姐姐,可姐姐生他气不理他了,他刚才所作所为,其实就是想引起冬宝注意罢了。

心里害怕,小旭干脆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委屈的不行,屁股疼也不敢坐,就蹲在地上哭,小肩膀还哭的一耸一耸的。

这下不能装做看不到了,冬宝扔了手里的树枝,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哭什么啊?我们谁又没欺负你。”

第90章 黄氏病了 小旭抽抽搭搭的,怕冬宝不要他了,再把他撵走,家回不去,在大街上流浪肯定还要被那群老叫花欺负,委委屈屈的哭道:“我爹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了!”

冬宝看着哭的跟花猫一样的小旭,暗自感慨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硬,看到小正太哭就心软,柔声说道:“我没有不要你啊,是你不对,先嘲笑大实哥的。”

“那是你们都不理我!”小旭抹了眼泪,理直气壮。

冬宝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先跟大实哥道歉,我们就理你,还让你跟我们一起写字。”这娃到底是谁家的啊?看被惯的,成啥样了!

小旭看了眼笑眯眯的林实,那笑容让他觉得有点头皮发麻,最后硬着头皮说道:“大实哥,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怎么会呢!”林实笑着摇了摇头。

小孩子其实是不记仇的,前脚还在吵啊打啊,后脚就能玩的跟亲兄弟似的。几个人很快融入到了一起,小旭也认认真真的在地上写字,冬宝仔细看了下小旭的字,骨架匀称,字体不错,像是练过几年的,然而被冬宝训了一顿,小旭也学乖了,没有再出言嘲笑几个人字写的丑。

其实这孩子本性还是不错的,冬宝暗自想到,只不过独占欲有点强,要是冬宝和大实多说了几句话,他就立刻抢上来抱着冬宝的胳膊,非得和冬宝多说几句才行。

等到学完了字,林实留下来帮冬宝捡豆子,全子带着小旭跑出去找村里头的男娃们疯玩了。捡完了豆子,冬宝就拉着林实一块调配豆花里的卤汁,各种调料用多少,怎么配怎么煮都一一说了个清楚。

林实手脚麻利,用小秤称着八角花椒,倒进锅里爆炒,忙里偷闲还看着冬宝在旁边的小炉子上熬汁水,他认得锅里头的那些散发着清香气的树叶子,都是冬宝带着他们在沟子里摘的。

初夏的下午,天气已经开始热了,灶房里烧了两个炉子,两个人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冬宝鼻尖上也缀上了一颗汗珠。明亮的阳光斜射入了灶房,冬宝专注的看着炉子上的小锅,时不时动手搅一下,小姑娘白净的脸和鲜红的唇,看起来格外的诱人。

林实微微一笑,他从来没有发现过,一向让他不喜欢的夏天也可以如此的宁谧美好,私心里,他想让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他就能和冬宝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更长一点。

自从冬宝家开始做买卖后,他和冬宝相处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林实心中有些遗憾。

看着冬宝鼻尖上的汗水,林实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擦掉了小姑娘鼻尖上的汗珠,然而收回手的时候,觉得手指被火烧了一般,灼热的发烫,连带着他脸也涨红了,连忙将手放到了身后,一颗心却不受他的控制,咚咚跳的厉害,林实看了冬宝一眼,发现冬宝也在看他,强作镇定的说道:“宝儿,天太热了,你出去歇会,我来看着炉子就行。”

“那哪行?”冬宝笑着摇头,人家来免费帮工的都不嫌热,她怎么能嫌热,“大实哥你更热吧,脸都热红了。”

林实心跳的更厉害了,生怕冬宝看出来什么,低头在锅里猛的翻炒了几下,转而笑道:“宝儿,这卤汁啥的,你都教会我怎么配了,合适吗?”

冬宝家做的豆花好吃,除了豆花本身鲜嫩爽滑外,卤汁也是被人交口称赞的,鲜香可口。多少人眼红她家的买卖,肯定不少人想试着做卤汁和豆花,这两样应该算是冬宝家的不传秘密了吧,就这么简单轻易的告诉他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冬宝白了林实一眼,哼了一声,“你是外人吗?”

他怎么会是外人?

林实笑了起来,心里熨帖不已,看着冬宝的眼神满是喜爱。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氏让小旭睡到了她和冬宝中间,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小旭头一次在冬宝家睡觉,兴奋的有些睡不着,一会儿抱抱旁边的冬宝姐姐,一会抱住了李氏的胳膊,李氏怕他吵的冬宝睡不好,把小旭搂进了怀里,拍着他的小屁股让他睡觉。

小旭头埋在李氏怀里,蹭了蹭,喃喃说道:“娘搂着儿子睡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李氏心里一酸,低声问道:“你娘没搂过你睡?”

小旭闷声摇了摇头,“我娘早没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李氏闻言,对小旭更心疼了,她没有儿子,从内心里,早就把小旭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了,搂着小旭说道:“睡吧,大娘搂着你睡。”

然而话音刚落,冬宝家的大门就被人拍的震天响,小黑在院子里大声狂吠个不停。

宋二叔的声音在门外头响了起来,急急火火的大声吼叫道:“大嫂,大嫂!快给我开门,出大事了!”

冬宝刚睡着,就被宋二叔吵醒了,满肚子的火气,听到宋二叔的叫喊,她就想起来看过的一个小品,“出大事了!你摊上大事了!”

李氏脸色也不好看,借着星光和冬宝对视了几眼,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开门。

这会上,李红琴披着衣裳进了她们屋里,悄声说道:“都这么晚了,要不算了,别搭理他,也不去给他开门。”哪有人大半夜的在寡嫂门口大喊大叫的?宋老二办事也太磕碜了。

李氏想了想,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咋回事。”

冬宝拦住了李氏,麻利的穿好了衣裳,说道:“娘你别去,我去看看。”她如今就是小孩子一个,办了啥不合规矩的事,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顶多说她小孩子不懂事。

小旭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愣愣的看了眼冬宝又看了眼李氏。等冬宝下了床,他立刻从床上一骨碌翻了下来,跟着冬宝跑了出去。

冬宝见他跟了过来,小声叮嘱他不要出声,就拉着他往大门走,先去灶房拿火石点燃了一根柴禾,当火把举着,打开了大门上的小门洞。

“二叔,都这么晚了,啥事啊?”冬宝打着哈欠问道。

宋二叔看了眼天色,不过是刚天黑罢了,瞪着眼睛不悦的说道:“这才什么时辰,你们就睡下了?”

冬宝笑了笑,凉凉的说道:“我跟我娘一更就要起床磨豆子,当然睡得早,比不得二叔有福气,是个清闲命,能睡到日上三竿!”

“小兔崽子嘴倒是利!”宋二叔悻悻然哼了一声,却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伸头往门洞里看,然而黑灯瞎火,除了火把下的冬宝,他也看不到什么。他也不愿意跟冬宝多说,这丫头精明,心狠,六亲不认的,他这个亲叔叔在这臭丫头跟前,一点面子都没有,“你娘呢?我找你娘有事。”

冬宝摇头,“我娘今天累的不行,身子又不舒服了,睡过去了,没醒。”

“你把她叫起来,我有要紧事。”宋二叔不耐烦了,扬手吩咐。

“刚都说了,我娘累的很,身子不舒服,我刚喊了半天都没喊醒。二叔,你也知道,上回吧,就是我娘病了那次,大夫说了,刚开始病的时候不给看大夫用药,现在落下了病根,身子就不如以前了。”冬宝慢吞吞的说着,反正李氏身体不好,就是宋家人当初不给看病的结果。

宋二叔哪能听不出来冬宝话里头的意思,瞪眼说道:“咋?你娘身子不舒坦,还赖上我了?你们一天挣那么多钱,咋不去找大夫看看?”

“二叔,你到底啥事啊?你刚说出大事了,出啥大事了?要是没事,我就关门了。我们后半夜就得起床磨豆子,可比不得二叔清闲。”说着,冬宝还应景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就在冬宝伸手关小门洞的一刹那,宋榆伸手挡住了,火把的照耀下,宋榆脸色十分的阴沉,“等等!冬宝,真是出大事了!你奶病了,病的可厉害了!”

“啊?!”冬宝惊讶不已,“我奶病了?咋病的?啥病啊?”

不等宋榆开口,站在冬宝旁边的小旭就拉了拉冬宝的衣襟,他个子矮,站在冬宝旁边有门挡着,宋榆也看不到他。

“啥事?”冬宝用唇形问他。

小旭在冬宝耳边小声说道:“我听全子说,中午你奶奶和你二婶吵的可厉害了,他中午饭都没吃好,被那俩人声音震的耳朵都嗡嗡响。”

冬宝了然点点头,没了李氏干活,两个人都不是勤快人,不吵才怪。自从黄氏上回来叫她们母女回家,就恨上了冬宝和李氏,就是在路上碰到了,也要别过脸,往地上狠狠啐一口,指着路边的野草都能指桑骂槐的往李氏冬宝身上骂。像黄氏这么“活力十足”的人会生病?

“我哪知道是啥病?得请大夫才能看得出来。”宋榆说道。

“那二叔你咋不去请大夫啊?到我家来干啥啊?我跟我娘都不是大夫。”冬宝不咸不淡的说道。

宋榆叹了口气,“冬宝,请大夫不得花钱啊?咱家里啥情况你不清楚?哪有钱给你奶请大夫啊!”

冬宝心中警铃大作,看吧,东拉西扯这么半天,终于奔到正题上了!

第91章 要钱 见冬宝不吭声,宋榆赶紧说道:“冬宝啊,二叔也知道你们家啥情况,虽然你跟你娘分出去过了,咱还是一家人,你还是姓宋的!按理说,二叔不该找你跟你娘的,可这不是没办法吗?你奶是长辈,长辈的事大过天!谁也不能看着你奶躺床上病着啊!”说着,宋榆大手一挥,凛然道:“这事你做不了主,你去把你娘喊过来,我跟她说!”

冬宝皱起了眉头。

宋榆不是什么聪明人,本质上他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庄稼汉,单靠他自己,是想不出什么聪明的招数来,上次来她们家挑水,估计也是二狗出的计策。如今他大半夜的跑来说奶奶病了要钱请大夫,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来骗钱的。

之所以要李氏出来,那是因为他看准了李氏心里善良,软弱,脸皮薄,他这么嗷嗷叫着一说,李氏肯定抹不开面子,给他钱了,而且还不能给的少了。

但冬宝觉得,这个钱不能给,她也不愿意给。凭什么啊,当初一个个都想卖了她换钱,如今她辛苦劳累挣了钱,还要孝敬他们?别逗了,以德报怨都没这么高尚的。况且,这次给了,宋榆尝到了甜头,以后三天两头找各种借口要钱,那怎么办?宋榆虽然没什么心机,可胜在脸皮够厚,啥事都能干的出来。

“二叔,你骗谁啊?”冬宝笑嘻嘻的说道,“我奶身子那么好,咋会突然就病了哩?中午我听人家说,我奶说话,声音可大了!再说了,我奶要是真病了,你不去镇上请大夫,到我家干啥啊?”

宋榆又急又气,用力的拍了下门,瞪着眼大声嚷道:“不是说了么,没钱请大夫!二叔要是有钱,还能看着你奶病着?赶紧的,叫你娘起来,你奶生病了是大事。不是二叔吓唬你,你奶病了,你娘就得去跟前伺候着,你娘要是不孝顺,咱村里头的人都不能饶了你娘!”

吓唬谁啊?当她还是原来那个胆小怯懦的冬宝啊?冬宝冷笑,撇开黄氏怎么对待她和李氏不说,黄氏还有丈夫,有儿子有儿媳妇,黄氏病了,正经儿子不去照顾,反而到她们分家出去的寡嫂门口大呼小叫,理在谁这边啊?

她们去看望一眼,就算是礼节尽到了,谁也挑不出错来。

“这样吧,二叔,你先去镇上请大夫,给我奶瞧病要紧。”冬宝说道,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今晚上绝不出去。

“你个小兔崽子,耳朵聋了不好使啊?”宋榆耐心告罄,跳脚骂道,“老子没钱,没钱咋去请大夫?”

冬宝还未吭声,一旁的小旭听的气愤不已,忍不住了,一板一眼的大声说道:“你少骂人!冬宝姐是好人。你娘病的不行了,你不去守在你娘跟前给她请医问药,是不孝,夜里跑到寡嫂门口大呼小叫,恃强凌弱,是不义!”

小旭头一次,觉得夫子教给他的东西是有用的,至少骂这个讨厌的二叔,就挺有用。

宋榆就算没文化,也大约能听懂人家骂他啥,叉腰往门洞里瞄,骂骂咧咧的问道:“这小兔崽子是谁?你家哪来的小孩?”

冬宝含糊的说道:“是我大舅家那边的孩子。二叔,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娘今晚上也不舒服,我得去照顾她。你赶紧去给我奶请个大夫吧,别耽误了我奶的病。大夫都是看了病再给诊金的,上回我秋霞婶子从镇上请的那俩大夫,都是这样的。”

说着,冬宝就伸手重重的关上了门洞。然而马上,冬宝又打开了门洞,笑眯眯的对门外头的宋榆说道:“二叔,我刚忘了跟你说。镇上统共俩医馆,那里的大夫我和我娘都熟的很,你可认准地方,别被人骗了。你把大夫请来了后,就喊我过去,有我在,都是熟人,他肯定得给我奶好好看病。”说罢,又重重的把门洞合上了。

她差点忘了,当初她们可就是找了两人来冒充大夫的,万一宋榆也想了这招,和“假大夫”联合起来,狮子大开口要诊费可就麻烦了,得防患于未然。

宋榆气的在门上重重跺了一脚,站在门口骂骂咧咧了半天,也没有人再搭理他,只得悻悻然回家去了,一路上都在骂李氏和冬宝黑心眼丧良心,见老人病了都不顾。

李氏披着衣裳站在门口,满脸的忧心忡忡,问道:“咋回事啊?都夜里了还不叫人安生。”

冬宝摇头道:“说是我奶病了,要钱请大夫。不过我瞧着,不是那么回事。”

李氏踌躇了一下,跟冬宝商量道:“你二叔都过来说了,咱们是不是……是不是得回去看看?”虽然分家分出来过了,她还是老宋家的大儿媳妇,冬宝还是宋家的孙女,长辈生病了,她们一点表示都没有,只怕不太好。到底是孤儿寡母独立门户过日子,底气不足,怕被人说闲话。

“娘,咱们明儿个还做生意吗?”冬宝问道,去了宋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后半夜可就起不来了。

一提到生意,李氏就没有刚才那么两难了,债务是压在她和冬宝心头上的重担,没有什么比挣钱还债更要紧的。

“那,那还是等明天咱们收摊回来再去看看吧。”李氏说道。

冬宝摇头道:“明天也不用去看,二叔一个劲的提钱,说什么没请大夫的钱,别的不说,我二婶那么多首饰,天天在头上脸上捯饬,咋就没钱了?就是有人说闲话,他也不能说咱有啥不是。我问二叔我奶啥病,他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要是真得了病,啥症状总会说吧!肯定是装的,叫咱们出钱而已,咱要是去了,说不准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李氏默默点点头,如今她都听闺女的,闺女说啥就是啥。

李红琴摇头叹道:“宋家人可真够心黑的,见不得你们有一点好,你们身上还背着那么重的债,咋还问你们要钱?”

冬宝冷笑了两声,要是分了家后,宋榆和黄氏能够就此安分,她真不介意多少照顾一下,毕竟是亲人,过的跟仇人一样对她们名声也不好,但宋榆和黄氏非得要从她们身上刮油水,那就抱歉了,她什么都不会给的。

小旭拉着冬宝的手,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味,气愤难当的说道:“姐,咱们去找人揍他一顿,他就老实了!”

冬宝看他紧抿着唇,鼓着包子脸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刮了刮他的脸皮,笑道:“找谁揍啊?他是我亲二叔,我要是把他揍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小旭嘟了嘟嘴,没想到这么麻烦。

睡觉前,冬宝想了想,对小旭说道:“这世界的事情多了去,不是所有的事情……不对,是绝大部分的事情都不是揍一顿能解决的,打架只能让事情便糟糕,而且你先动手,你就输了。就像你爹揍你,你是不是很委屈很恨他?”

这小子有个家暴的爹,思想都有往歪里长的苗头了,得赶紧把他拉回来。

小旭半晌点点头,暗自想着,冬宝姐虽然认字不如他多,可道理讲的还是不错的,他爹打他,可不是把事情打糟糕了。

第二天李氏和李红琴出去卖豆花和豆腐,顺便还向几个熟客打听了,这附近有没有谁家的小男孩跑不见了的。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但也都说了,回去后帮她们打听打听,李氏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小旭总说他爹打他,可谁家的孩子丢了不心疼啊!

冬宝和张秀玉带着小旭过来的时候,发现今天的豆腐卖的比之前好多了,一个大婶一口气要十斤豆腐,说家里的麦子熟了,明天就开始割麦,没时间来赶集,豆腐做菜简单又好吃,要多买些豆腐回去备着,留着农忙的时候吃。

“大嫂子,这天儿热,你买这么多回去,怕是到明天就放坏了。”李氏劝道。

大婶也有些犹豫,说道:“我放井水里镇着,能多放两天吧。”

“那也不行。”冬宝摇头道,“婶子,当天买的豆腐得当天吃,要是农忙时候吃坏了肚子,那也耽误事儿啊!您还是买两斤回去今天吃好了。”

大婶看着冬宝呵呵笑了起来,搓着手笑道:“人家做买卖都是恨不得让买家买的越多越好,你家跟别家反着来,在你家买东西,我放心!行,我就买三斤吧,家里头小子多,一个赛一个能吃,三斤豆腐也就吃一顿饭!”

冬宝笑眯眯的给她称了三斤豆腐,又切了一小块当添头,拿树叶子裹了放到了大婶子的篮子里,笑的甜甜的,说道:“婶子明天再来买啊!”

大婶子摇头道:“明天就割麦子了,哪有时间来赶集买豆腐?我们村里头好多人家都爱吃你家豆腐,平时吧三五天来赶一次集能买豆腐,等割麦的时候忙的连做饭的功夫都没有,想吃也没空买了!”

等客人走了,李红琴说道:“这倒也是,等两天我跟秀玉也得回去看着家里头的地,估计赶集的人也少了。冬宝,这生意是不是得停两天?”

第92章 新销路 冬宝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这几天要是卖豆腐,肯定卖的更好。”

豆腐虽然只卖两文钱一斤,可农家大部分家庭都有自己的菜园子,人勤地不懒,只要稍微照顾下,就不用花钱买菜吃。农家人节省惯了,能不花钱买就不花钱,买豆腐的人虽然不少,但也不是所有人天天都买豆腐吃。然而农忙时候,不管家境条件多不好的人家,都不会在吃食上抠门了,要是吃的不好,干活没力气,会影响收成。

“要是咱们能把豆腐担到他们村里头叫卖,肯定卖的好,没钱的人家,拿麦子换,拿豆子换都行!”冬宝说道。以前她爸爸就是骑着一辆二八式的大自行车,到各个村子叫卖豆腐,攒下第一桶金的。

李氏点点头,这法子好,庄户人家也不是天天赶集的,像宋家,就把着不让媳妇儿出去赶集,生怕媳妇儿多花钱。要是能把豆腐担到人家家门口,用自家出产的粮食也能换豆腐,肯定不愁卖。

最终李氏还是摇了摇头,“咱没人手。”

如今虽然治安好,然而去了别的村就是到了人家的地头,她们孤儿寡母的,去了难免被人欺负。

冬宝叹口气,这就是家里头没个男人的缺点了,这种走街串巷做买卖的事,应该是男人来做。

“咱可以找人来卖。”冬宝说道,“村里头有的人家地少人多,农忙的时候用不了那么多人,都跑去做短工了,卖豆腐不比打短工轻松多了?肯定有人愿意干。”

李氏和李红琴合计了下,觉得这主意可行,准备回家再商量商量。到中午了,书院的学生要下课了,冬宝和张秀玉急急忙忙担着饭菜去了李立风的铺子,小旭也赶紧跟了过去。

一路上小旭都很听话,低着头躲在冬宝背后,生怕别人瞧见他似的,冬宝看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也不戳穿他。李氏也逢人就打听谁家丢孩子了,她预感着,过不了两天,小旭的家里人就该找上门来了。

两人摆好了摊子,学生还没出来,趁这个时候,张秀玉跟冬宝咬耳朵,问道:“昨晚上你二叔来闹那么一场,是不是你奶病了?”

冬宝小声说道:“我瞧着不像,要是真病了,不得去请大夫啊?肯定大晚上的就领着大夫来要钱了,咱们走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还没过来,肯定是没事。”

张秀玉点了点头,“以后啊,你们还是躲着你二叔和你奶吧,见天的想幺蛾子来糊弄钱,心术不正!”

正说着话,学子们下课了,三五成群的往外涌,拿着饭碗排着队在冬宝的摊子上买饼子打菜。

轮到周平山和他朋友时,冬宝笑了笑,给他们俩一人多打了半勺菜。他们这些日子,天天都来吃饭,冬宝和他们已经相当熟稔了。

“冬宝,你们明天就不用来了。”周平山端着碗站到一边说道,“明天我们书院就放假了,放六天农忙假。”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学生们都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对啊,小姑娘,明天我们就走了,这几天你们就不用来了。”

书院里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即便是家庭条件好一些,回家还是要作为劳力参加生产的,不光书院放假,连镇上的铺子也要给伙计们放假,回家收麦子。

“好啊。”冬宝点点头,她们的客源就是这些学生,学生放假了,她们也不用过来了,正好在家里头想想这几天应该做些什么别的生意。

中午回去的时候,李氏说家里头的豆子不多了,冬宝便去了老成铺子里要豆子。大中午的时候,老成的杂货铺里没什么人。瞧见冬宝,老成连忙迎了出来,笑的见牙不见眼,问道:“冬宝,又要豆子啊?跟以前一样,来一百斤?”

冬宝想了想,笑道:“让贵子哥送两百斤过来吧,也省的贵子哥麻烦。”

“他麻烦个啥!闲人一个的。”老成笑道,又客套的问了一句,“咋,这几天农忙,你们也不歇着?”

冬宝笑道:“是想歇着,多准备些东西准没错,反正豆子放几天也坏不了。”

老成连连点头称是,如今冬宝是他家的大主顾,冬宝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他也举双手赞成。

要走的时候,冬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伯,今天你见着我奶了吗?”

老成想了想,点头道:“见着了,上午还来打瓶醋。咋啦?”

“哎!”冬宝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更勾起了老成的兴趣,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伯,咱们都是熟人,我也不瞒你。昨天夜里,我二叔到我家,又是踹门又是叫的,说我奶病的厉害又是咋的,要我们家出钱给他好去给我奶请大夫。大半夜的,我跟我娘哪敢开门啊,我二叔骂的可难听了。”

老成惊讶的瞪圆了眼,这他倒是不知道,如今村里头人都忙着收麦,来他这里闲聊的人少了。老成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甭搭理他!他就是不学好!咒起自个儿老娘来了!你放心,你奶好的很。”

冬宝点头笑道:“我奶一直生我娘和我的气,我也不好去我奶家瞧瞧到底咋样,有大伯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大伯,昨晚上有几家人都听到我二叔嚷嚷,我二叔一个劲的说我娘不孝顺,要村里头人戳我娘脊梁骨,可把我和我娘吓坏了!”

老成是个精明人,当下就拍着胸脯说道:“冬宝你放心,别人不知道你跟你娘是啥样的人,大伯能不知道吗?只要听到有人说啥,大伯保准给他说道清楚!大伯开店这么些年,多少在村里头有点脸。”

“哎,那谢谢大伯了!”冬宝笑着,说家里忙,先回去了。

老成吩咐贵子去扛豆子,看贵子憨头憨脑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拍了儿子的脑袋一巴掌,“你啊,要是有冬宝一半儿聪明,我也就放心了!”

中午吃过饭,李红琴就带着张秀玉回张家村了,她们家的地虽然佃出去了,但到了收粮食这么重要的环节,还是要主家自己看着才放心,加上李红琴还要给张谦办理私塾退学的事,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李红琴和张秀玉走后没多久,秋霞婶子就带着林实和全子过来了。林实手里提着一个大竹篮,装满了菜,都是应季的,有葫芦、豆角和南瓜。到了这个时节,菜长的极快,一拨一拨的,都采摘不及。

李氏和秋霞都是多年朋友,也没有和她客气,接过了篮子笑道:“送这么多菜干啥,冬宝她大姨带着秀玉回家收麦去了,就我和冬宝俩人,吃不了多少。”天气热,要是放坏了就可惜了。

秋霞笑道:“地里的菜多的很,要是不摘,就烂菜地了。”

李氏看着院子里的小菜地,因为种的太晚,平时也没空照料,菜秧子长的也不是很好,结的菜不够用,叹道:“那时候在宋家,那块菜地我侍弄的多用心,菜长的也好……”

要是一般人分家,菜地是一家人一起侍弄,即便是分了家,也能从菜地里掐菜吃,不过在宋家,黄氏才不会那么大方。

秋霞婶子摆摆手,“都过去多久的事了,甭想那么多了,你们一天挣的也不少,还在乎她院子里的两棵菜?如今她只有眼红你们的份!”

几个人围在一起聊天,冬宝便说了昨晚上宋二叔来闹着要钱的事。

“宋奶奶才没病哩!”正在和小旭玩的全子闻言嚷了起来,鼓着包子脸生气的不行,“今天中午又跟宋二婶对着骂了,骂的可凶哩!到现在我的耳朵都还在嗡嗡响!饭都没吃好!”

“她们吵啥啊?”冬宝问道,随即又笑了起来,其实不用问,她也猜得到黄氏和宋二婶婆媳两个吵的啥。以前有李氏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宋二婶不用干活,黄氏只用端着架子动嘴皮子挑刺,现在好了,宋二婶仗着怀孕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黄氏只能自己干活,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以黄氏的骄傲暴躁性子,哪能忍受的了?

只不过宋二婶的表现出乎冬宝的意料,没想到她居然敢跟黄氏对着吵。

全子抱怨道:“骂的可凶了,宋奶奶骂二婶懒骨头,腚沟子痒啥的,二婶骂宋奶奶偏心眼,黑心肠的老货!有钱全给宋三叔了,不顾孙子……”

林实皱了皱眉头,轻轻拍了下全子的脑袋,斥责道:“都是些什么不干不净的话,你也跟着学?”

全子捂着头,小声说道:“我也不想听啊,她们吵的声音那么大,捂着耳朵都听的清楚!二婶还嚷着要分家,宋奶奶说分家可以,就按冬宝姐你家的标准分,西厢房给他们,其余啥都没有!”

土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没钱可以,但没土地绝对不行。冬宝觉得黄氏也是个奇葩,只有宋柏是她心头肉,如果危害到了宋柏的利益,她对孙子也能狠的下心来。

“照冬宝她奶这个分法,她二婶肯定不愿意。”李氏摇头道,“那可是个半点亏都不能吃的主儿!”

第97章 送饭 冬宝差点没笑出声来,瞥了眼已经升高了的太阳,这都啥时候了,哪家农忙的时候不是天蒙蒙亮就下地的。宋老头和黄氏肯定也早就下地了,剩下二房的人这会儿慢条斯理的晃悠着往地里走,到底是谁躲清闲啊!

“大姐说的是。”冬宝点头,对宋二叔严肃的说道:“二叔,你们今天下地太晚了,明天可得早点起来,我爷我奶年纪大了,不能老指着他们两个老的干活。”

宋二叔当即就瞪起了眼,“你说啥?你再说一遍?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宋招娣气的脸涨的通红,“你个死妮子瞎说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大毛也在一旁叫道:“你跟你娘咋不下地啊?你们分家还分走了我家里的粮食,我家的钱!”

二毛则是抽着长长的鼻涕,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自家人又看了看冬宝。

冬宝哼了一声,就那一百斤高粱面,亏得二房人念念不忘到现在,至于么!再说了,那高粱面不是她们该得的?李氏做牛做马那么多年,临到头就一百斤高粱面和一吊钱打发了,她还觉得自己家亏大发了呢!

“哟,啧啧,冬宝这丫头嘴是越来越厉害了!”宋二婶呱嗒个嘴,笑的挺亲切的,说起了宋二叔和宋招娣,“都是一家人,干啥整的跟吵架样的,不叫外人看了笑话么!”又对冬宝笑道:“冬宝,你跟你娘这几天不做生意啊?你们那生意不是挺红火的么,这几天不干,得少多少钱啊!”

“瞧二婶说的,我跟我娘倒腾那点小买卖能有几个钱?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攒够钱还债哩!咱家那债可不是小数。”冬宝笑道。

宋招娣急忙叫道:“啥咱家那债啊!那是你家的债,跟我们有啥关系!”

冬宝白了她一眼没说话,琢磨着什么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眼皮子浅说的就是宋招娣这类人。

宋二婶抬脚轻轻踢了宋招娣一下,宋招娣不服气的住了嘴。

“冬宝啊,咱家人少地多,大毛二毛小,顶不上事儿,你跟你娘没事来咱家帮个忙呗!又不是外人。”宋二婶笑道,又赶忙加了一句,“这几天咱家顿顿都吃白面饼子,管饱,你奶还割了块猪后腿肉,中午炖肉吃!”

冬宝笑道:“啥咱家人少地多啊?那是你家的地,跟我们有啥关系?”说着,就抱着罐子绕过宋家二房往前走。宋二婶当她还是原来杂粮饼子都吃不饱的小冬宝啊?画个白面饼子出来就想哄她和李氏去白干活?

她们家现在生活比宋家不要好太多,手头宽裕了,冬宝在吃食上绝不肯委屈了自家人,虽然没有顿顿白面饼子,也都是很不错的,经常在镇上买肉买鱼。往年农忙的时候,确实是吃白面饼子的,可菜里头的肉是绝没有冬宝和李氏的份的。

宋二叔气的跺脚,有相识的乡亲路过,笑着问咋回事,宋二叔一副“家门不幸”的模样,摇头叹气道:“我那大哥要是活着,不定得叫这不孝女气成啥样!我大哥那可是顶好的人,咋就生了这么一个闺女?唉!”

来人也就那么随口一问,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道宋老二是个什么样的人,谁又不知道宋家那点破事,当即就笑了几声,打了招呼就先走了一步。

冬宝到家的时候,李氏正在洗菜,招呼冬宝去洗脸擦汗,又从井台处的水盆里捞起了洗好的黄瓜递给了冬宝,笑着问道:“热不热?”

“还行。”冬宝咬了一口被井水冰的凉丝丝的黄瓜,咔吱咔吱的嚼着。黄瓜是昨天秋霞婶子送过来的,一直浸在井水里,脆生生的,水分也足,嚼起来纯正浓郁的清新黄瓜味,比现代那些抹了避孕药催熟的黄瓜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

“娘,回来的路上我碰上二叔一家了,拿了镰刀往地里头去,里里外外的说咱们俩吃了他们家的面,拿了他们家的钱,不该在家里躲清闲,该去地里帮忙收麦子。”冬宝啃完了黄瓜,当闲话似的跟李氏说了起来。

李氏沉默了下,把垂到眼前的发丝拨到了而后,说道:“他们人手也不少,你爷你奶你二叔都是壮劳力,招娣和大毛都能顶半个劳力用,就是你二婶也能打个下手。咱平日里也不清闲,好不容易得了空,在家歇着吧。”

她觉得闺女说的没错,宋家的地没她们娘俩的份,关她们什么事?她们天天半夜起来磨豆子做豆腐的时候,咋不见宋家人来帮个忙啊?

冬宝笑嘻嘻的点头应了一声,李氏如今思想越来越朝她靠拢了,这是好事。要是之前,被宋秀才的“愚孝”洗脑的李氏,肯定巴巴的跑去全力给宋家人干活了,这也正是她担心的,要知道,清明给宋秀才烧纸上坟的时候,李氏还念叨着宋秀才不在了,她得替宋秀才孝敬伺候公婆。

冬宝并不反对孝敬宋老头和黄氏,毕竟他们生养了宋秀才,没有宋秀才也就没有宋冬宝。只是在宋家,孝敬宋老头和黄氏就意味着要舍弃了自己的全部为宋家做牛做马,这点冬宝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到中午的时候,李氏早晨和的面已经发好了,蓬松柔软的面团涨大了几倍,开始蒸馒头。这种不加任何添加剂的小麦面蒸出来的馒头并不是现代那种白的跟纸一样的馒头,而是黄黑色的,虽然卖相不怎么好看,却是纯天然的。

冬宝最爱的就是闻开锅时馒头的清香,伴随着蒸汽四溢开来,是那种纯正的小麦面香味,醇厚味浓。她小时候经常能闻到,然而等到大了,就算是自己蒸馒头,也没有记忆中的味道了,更别提那种白纸一样的馒头,吃起来干巴巴的,没有一点馒头的香味。

中午的菜是冬宝做的,一个肉末豆角,一个家常豆腐,再一个一直饱受大家好评的炖鱼,亏得她这些日子天天做中午的大锅菜,小胳膊上都练出了硬邦邦的肌肉,锻炼出了臂力,要不然做七口人的菜,还真有些吃力。

冬宝和李氏把饭菜装起来送到地头的时候,林家的麦子已经割了一大片,旁边是一片已经平整好的场地,淋湿了水,用石磙子碾平整了,准备留着打麦用。

宋家就不同了,地还是那么多,然而壮劳力比起去年这个时候,少了两个,宋秀才和李氏,这两个可是会出大力的。一上午割麦下来,宋二叔抱怨连天,宋老头和黄氏也觉得压力大的不行,然而这天可是不等人,万一要是割不完下了大雨,麦子就损失大了。

一直到了中午,宋老头才直起身子看了眼麦子收割的情况,远没有他想象中的进度快,宋榆还没他割的一半多,大毛只顾在地里头玩,半点事也不顶,宋老头心里头急的不行,想起去年有宋杨和李氏在,根本不用他操多大的心,就连小冬宝,也忙前忙后的干些打下手的活儿。

这个家不该分,老二一家干活不行,偷奸耍滑倒是一个比一个精!宋老头心里头十分的后悔,当初就应该拦着黄氏和老二的,光瞅见老大媳妇和冬宝吃饭,没瞅见人家干活!家里现在吵吵闹闹,邻居们意见都很大,现在黄氏知道李氏的好了,却没办法再回到从前了。

“你跟老二媳妇回家做饭吧!”宋老头对黄氏说道,旁边地里人家都来送饭了,老二也嚷嚷过几回饿了。

黄氏心里也憋着一股子气,早上她来来回回骂了几遍,才骂动了老二媳妇下地,可下了地人家要么坐在树荫下歇息,要么就象征性的抱两下麦子,她早就气的不行了。可地里头左右前后都是乡亲,她也不好这会儿上开骂,老二媳妇肚子怀着毛毛,别人听了,嘴上不说啥,心里头肯定偏着老二媳妇那头。

要是老大媳妇在,哪用她操心?地里的活,家里的活都干的妥妥帖帖的。

“老二媳妇,走了,回家做饭!”黄氏高声喊道。

宋二婶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听到黄氏喊她,立刻把怀里抱着的麦子扔到了田边,拍了拍手,挺着肚子跟黄氏一块回去。

两人经过林家的地头时,老远就听到一群人在嬉笑着叫嚷着什么,热闹的很。等走近了,黄氏才看清楚,李氏和冬宝坐在林家田边的树荫凉里,看着林家人吃饭,旁边不少年轻汉子都端着饭碗来,嚷嚷着林家的饭好吃,来抢几口菜吃。

“秋霞婶子手艺好啊,我老远就闻到菜香了!”一个小媳妇笑道。

秋霞连忙摆手,指了指冬宝,笑容中都透着自豪,说道:“这些都是冬宝做的,小丫头手巧的很!我烧了半辈子饭,都赶不上她的手艺。”

来蹭菜吃的栓子爹也扬着手里的筷子笑道:“可不是,冬宝那丫头,做饭就是好吃!”

然而众人的欢笑声在看到走过来的宋家婆媳后,立刻戛然而止。

黄氏盯着地上装菜的盆子,脸色阴沉,难看的要命。

第98章 闹心的风波 大家都知道宋家分家的事,黄氏对儿媳妇和孙女不厚道,李氏和冬宝心里肯定记着在宋家受的窝囊气,这不,农忙的时候宁愿给林家人做饭送饭,也不回宋家帮忙,这看情形,亲戚是要断道啊!好事儿的瞅瞅李氏和冬宝,再瞅瞅黄氏和宋二婶,等着看好戏,不好事儿的就哈哈几声,转身回自己的地头儿了。

黄氏心里头要是能痛快才怪,看着林家人大口吃饭的样子,看看秋霞夸起冬宝来一副好似冬宝是林家人的表情,她就想骂人。老大媳妇挣了钱,没她的份,老大媳妇做了饭,也没她的份,村里头多少户人家都得过冬宝那丫头送过去的豆腐,他们宋家却没得过,这是忘本,没良心,黑心肝!老宋家养了她们那么多年的饭,都进狗肚子里去了!

她是长辈,怎么对待儿媳妇和孙女都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她要把冬宝卖了,也没啥大不了的,怎么样都是应该的。可李氏和冬宝胆敢记恨她,那就是大逆不道,无法无天了。

宋二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等走到了跟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翘首看了眼地边的几个装菜的大盆子,盆子里的菜被众人乱七八糟一抢,汤汤水水的也看不出原来啥样。

“吹的吧,小丫头片子能做出啥好东西来!”宋二婶嘀咕道。

林家人也瞧见了黄氏和宋二婶,李氏有些心虚和局促的拉着冬宝从树荫凉里站了起来,对黄氏笑道:“娘,这是要回家啊?”

黄氏不搭理她,脸色阴沉的要下雨,叉着腰看着林家人跟前丰盛的饭菜,半抬着眼皮,撇嘴拖着长声说道:“喊啥娘啊?我没那福气当你娘!我上辈子造了孽,报应到这辈子上来了!就是养条狗养十几年,它也知道给我看家护院报答我!我那短命鬼的大儿子啊,可怜啊……”

冬宝皱了皱眉头,黄氏嘴里的话一向不中听,什么难听说什么,这还是当着林家人的面收敛点,当初在宋家的时候,黄氏骂人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

“老宋家的!”一直低头吃饭的林老头发话了,打断了黄氏的话,沉着脸说道:“这天儿不早了,你男人儿子都在地里头饿着哩,你不赶紧回家做饭去?”

啥狗不狗的,大中午的膈应人!林实的性子大多是随了林老头,林老头也是个温厚好脾气的,秋霞婶子嫁进林家十几年,从没见公公跟别人红过脸拌过口角。然而林老头今儿个是真忍不住了,周围的人除了他都是黄氏的小辈,不好说什么,他要是再不开口,黄氏准能再骂出更难听的来。

人家秀才娘子和冬宝是来帮他们家的,他咋也不能在自家地头上叫人欺负她们。

黄氏撇了眼要发怒的林老头,冷哼了一声,便昂着头往前走,临走前还狠狠瞪了眼李氏和冬宝,宋二婶本来还想说几句的,看婆婆前面走的飞快,也只得咽下了嘴里的话,赶紧扶着腰跟在后面走了。

李氏拉着冬宝坐了回去,脸色也没有之前的轻松了,半晌摇头叹道:“有了今儿这事,你奶肯定要恨上咱们了,这事儿也是咱没做到地儿。”黄氏再对她们不好,也是冬宝的奶奶,宋秀才的娘,给外人做饭不给宋家人做饭,在黄氏看来这是打脸。李氏和冬宝日子过好了,就回来打她这个恶婆婆的脸了。

“管他们咋说呢!我奶恨咱们,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可没想到咱们俩能把日子过起来,还过的比她好!”冬宝不怎么在意,在她看来黄氏已经威胁不了她和李氏的生活了,也就只能嘴上骂人过过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了。

李氏迟疑道:“村里人不定咋说哩!说咱俩没啥,就怕说难听的,捎带上你林叔和秋霞婶子。”

冬宝笑着看了眼正在吃饭的林家人,说道:“那要是有人问起来,林叔和婶子就说是花钱请我们来帮忙做饭送饭的,一天……十个钱的工钱!”

林实点头,看向冬宝的眼神温温润润的,笑道:“这也是个办法。”总好过说人家是白来帮忙的。村里人大多质朴老实,然而也不乏尖酸刻薄之人,要是知道李氏母女是白来帮忙的,肯定说什么的都有。

全子吃的脸上都是酱汁,晒了一上午的脸也成了红色,活脱脱的一只红脸大花猫,吃饱了之后仰头巴巴的问冬宝,“冬宝姐,咱晚上吃啥?”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问笑了,林福拍了下小儿子的头,笑骂道:“刚吃完就惦记着下顿了,没出息!”

全子嘿嘿笑了起来,“冬宝姐做饭好吃呗!”

“晚上啊……。”冬宝想了想,笑道:“晚上咱们吃南瓜饼子,昨天大实哥说,你家里头还有一只南瓜能吃了,我等会儿就去你家摘了。”

刚摘下来的嫩南瓜切成丝,和面粉一起和成面糊,摊在刷了油的平底锅里煎熟,别提多美味了。

还没等全子拍手欢呼,秋霞婶子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摇头道:“红珍姐,晚上饭还是算了,我们自己做,你们下午不是还得做豆腐,别忙我们家的饭了,我们收工回去做饭也是一样。”

“不碍事。”冬宝笑道,“今天泡的豆子不多,我跟我娘一会儿就弄完了。”

林叔倒没怎么客气,冬宝那小丫头早晚是他们林家人,都是一家人,客气个啥啊?

等林家人吃完饭,冬宝和李氏就收拾了碗筷回家去了。秋霞婶子在林福旁边的地垄上割麦子,忍不住埋怨林福,“你看你,吃人家的饭吃的倒是心安理得!说起来,咱们家是帮过人家,可人家还咱的也不少,见天儿的给豆腐不说,豆渣也都给咱们家喂猪了,光喂猪这上头就省不少钱出来!”

林福呵呵笑道:“你当我是个好占便宜的?我心里头有数,咱两家早晚要做亲家的。我打算过了,收完麦子家里的地留出六亩来种豆子,秋上收了,都留给冬宝。”

看自家男人自得的模样,秋霞婶子忍不住笑道:“想的怪美!人家冬宝聪明又能干,将来日子越过越好,到时候谁知道还看不看的上你儿子?”

林福嘴上跟媳妇说着话,手上的活儿也一点没落下,颇为得意骄傲的说道:“咋能看不上?我儿子多好啊,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比我家大实更好的了,人家冬宝那么聪明,不找大实找谁啊?”看中午两个孩子对视的眼神,他就觉得挺有戏,就忍不住高兴的笑。

笑到最后,林福直起了身子,冲不远处弯腰割麦子的大儿子大声叫道:“大实,好好干啊,给老子争口气!”

林实莫名其妙的抬起头,半天猜不透老爹发了什么神经,只得哭笑不得的嗯了一声,擦了把汗,又继续弯腰快速麻利的割着麦子。

下午的时候,秋霞婶子打发全子去了冬宝家帮忙,一来是想让全子多少帮冬宝母女俩干点活,二是心疼小儿子,下午日头毒,不想让他出来受这份罪。

有了全子的帮忙,冬宝和李氏两个轻松了不少。贵子上门的时候,八十斤来斤豆腐已经放在院子的树荫里等着压制成型了,全子也抱着装了凉豆浆的罐子去地里送给家里人喝了。

“秀才婶子,冬宝!”贵子笑着打招呼,他这些日子来过冬宝家几次送豆子,和冬宝李氏已经算是熟人了。

李氏给他端了一碗凉豆浆,笑道:“来的这么早啊,豆腐还要等一会儿才好,你先坐着喝碗豆浆。”

“婶子别跟我客气啊。”贵子笑着接过了豆浆,豆浆一入口就感受到了甜甜的味道。他家是开杂货铺的,一入口就尝出来了,豆浆里加了上好的白砂糖,错不了的。贵子打量着小院,虽然房屋还是破破烂烂的,不过秀才娘子家的日子,果然是过起来了。想想当初撵秀才娘子走的宋家人,这会儿心里不定咋后悔哩!

“贵子哥,你想好了没有,这豆腐咋个卖法?”冬宝坐在树荫下乘凉,笑着问贵子。

一说到正事,贵子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碗,正色对冬宝说道:“我跟我爹商量过了,按冬宝妹子你说的来,八十斤豆腐按一文五一斤批发给我们,卖剩下的也算我们的,等我卖完豆腐回来,给你们算钱。你看成不?”他跟冬宝打交道次数不少,知道这个家里当家作主的是冬宝,也从来没有小看这个小姑娘的意思。

当然成了,冬宝点头。在资金不充裕的时候,零售商卖完货回笼资金后再给批发商结账是常有的事。

“不过,贵子哥,我们也有条件。”冬宝笑道,看着贵子举起了三根手指头,“一,你卖豆腐的时候得在担子上绑着我们宝记豆腐的招牌,人家要是问,你得跟人家说清楚,这豆腐是塔沟集宝记的豆腐;二,你卖豆腐的价钱得跟我们在集市上卖的一样,两文钱一斤,生意好不能涨价,生意差也不能降价;三,要是发现有人冒充咱们家的豆腐,你得留心记下来,咱们不能饶了他!”

第99章 摊煎饼 贵子一口答应,第二个条件在家里的时候他爹老成就分析到了,第一个和第三个条件根本不费什么事,一天卖八十斤豆腐就是四十文钱,比开杂货店赚钱多了!

豆腐压制好后,冬宝用刀切了几块,用秤给贵子称了看,几乎都是一块一斤,让贵子就按照这个大小来估摸着切豆腐。贵子忍不住夸赞冬宝,下手准,冬宝笑道:“贵子哥卖上两天豆腐,肯定比我手准。”

贵子挑着担子出去时,冬宝把自家摊子上插的那面“宝记”的小旗子绑到了担子上,迎风一走,小旗子迎风飘扬,煞是醒目。冬宝满意的看着远去的小旗子,她也是创立了品牌的人,虽然现在还是小打小闹,将来总会有做大做强的那一天。

全子送完豆浆就回了趟家,摘了菜园子里的南瓜抱到了冬宝家里,不用冬宝和李氏吩咐,自己就去洗南瓜,烧火。李氏叫他去歇着,全子摇头笑着说自己不累。

看全子在她家里懂事的帮忙干活,磨豆子烧火抬豆浆压豆腐,都干的有模有样,冬宝就忍不住嘀咕,大毛和全子差不多大,怎么就差距这么大呢!大毛那臭小子,冬宝都懒得说他。不过想想冬宝就忍不住笑了,其实她也没比大毛,全子大多少,指不定别人看她和别的小孩儿时也在想,都是差不多大,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那可没有可比性,姐是萝莉身御姐心!

“笑啥呢?”李氏提着水桶进灶房就看到冬宝呆站在煮着锅前头傻笑。

冬宝回过神来,很认真的问李氏,“娘,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聪明特别能干,甩村里头的孩子们几条街啊!”

李氏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冬宝连连摇头,“这孩子,咋这么……”李氏“这么”了半天,也没这么出一个她认为合适形容闺女的词儿来,要是李氏是现代人,她就会知道了,闺女很自恋。

冬宝往南瓜丝和面粉里面打了六个鸡蛋,切了细细的葱花,还放了她做卤汁时的秘制调味料,加水拌匀了,等平底锅烧热了,就把面糊倒了上去,很快面糊和锅接触的那一面就硬了,再翻过来煎另一面,煎饼浓郁的香味飘的老远。

等一个煎饼熟了,冬宝从中间撕开,放到碗里先递给了一旁烧火的全子,另一半给了李氏,“你们俩先尝尝,看好不好吃?”

煎饼的香气早勾的全子口水都要滴答出来了,接过了碗,他赶忙吃了几口,结果饼子烫,烫的不停的往嘴里扇凉气,还一个劲的叫道:“好吃,太好吃了!”

李氏吹了吹煎饼,等不那么热了才慢慢吃,品着味,看着冬宝熟练的摊煎饼,有些恍惚,又有些埋怨自己,闺女太能干了,显得她这个当娘的挺没用的。要不是冬宝,现在她还在给老宋家当牛做马,整天担惊受怕,就怕哪天黄氏叫人牙子来卖了冬宝,哪会有现在的舒心日子?小钱儿挣着,好饭菜吃着,还不受气,之前她哪里敢想这样的日子。

肯定是老天爷觉得亏待自己了,给她一个这么聪明能干的闺女。李氏回想从前的日子,越发觉得女儿聪明,小脑瓜里头有无数的新鲜点子。做豆腐做豆花就不说了,就这简单的烧饭,冬宝就能想出很多新鲜的菜式,李氏做了一辈子的饭,也没有冬宝这些日子倒腾出来的花样多。像今晚上的煎南瓜饼,李氏就琢磨不出来,以前家里的南瓜,要么是炒了吃,要么是等老了炖了吃,从来没想过还能摊煎饼。

感受到了李氏一直在看自己,冬宝抬头看了李氏一眼,问道:“咋啦?咸不咸?要是不咸的话,我再放点盐巴。”庄户人家口味偏重,喜欢吃咸的,而且收麦子出了一天的汗,也得补充点盐分。

李氏摇头,“不用了,这咸味正好!”

冬宝点点头,抿嘴笑了笑,要是晚饭吃的太咸,就得大半夜的起床喝凉水解渴了。“那娘你一个劲的盯着我看干啥?我还以为是煎饼不咸不好吃哩!”

李氏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故意笑道:“看你能干啊!闺女能干,省了我多少事儿,我心里头高兴!就这南瓜煎饼,我就想不出能这么做,还怪好吃!”

冬宝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李氏从来没怀疑过她,或者说是从来没想过她疼爱的闺女身子还在,瓤却换了,毕竟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而李氏只是一个老实巴交没心眼儿的农妇。先前她提出了做豆腐做豆花的法子,那个时候家里急需经济来源,后来生意上了正轨,一家人忙的不可开交,李氏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

一个庄户人家不受重视的女孩,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

现在闲下来了,李氏也只是高兴闺女能干。冬宝真庆幸自己托生在了乡下,要是穿越到了大户人家,周围人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就她这让人捉急的情商智商,只能夹起尾巴来老老实实的装傻子,啥也干不了。

“能干不是好事吗?”一旁的全子大声叫道,“大娘和我只管吃就行了!”

这个小吃货,心心念念都是吃!冬宝忍不住笑。

煎好的南瓜饼被冬宝从中间对折了一下,放到竹筐里,盖着笼布保温。屋外已经夕阳西下了,阳光透过灶房破烂的窗户照了进来,几道金黄色的光柱中,能看到热腾腾的香气从笼布上冒出来,消散在空气中。

外面的太阳已经接近了地平线,成了橘红色,几乎被葱郁的树木笼罩的农家几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起了炊烟,大锅里熬的稀饭在咕嘟咕嘟作响,李氏在小锅里翻炒着晚上的菜,菜香饼子香和炊烟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构成了农家独有的风味。

来这里其实挺好的,冬宝自己对自己说道,靠自己的双手生活也可以过的很幸福,这里有一心为了她的母亲,还有俊秀温柔的邻家大哥哥,虽然没有现代生活便利,可她觉得很美好,很舒心。

全子一边烧火一边对冬宝说道:“冬宝姐,我刚回家摘南瓜的时候,看到宋二婶也在家里头,她肯定下午就没去地里干活。”

“咱不管她。”冬宝摆手,宋家的事她不想参合。

古代庄户人家的孕妇哪有现代那么金贵,头胎周围人还看重些,毕竟女人生产等于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然而像宋二婶这样生第四胎的,基本就没什么凶险了。农忙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时候,大部分人家的孕妇也是要下地干活的。

可宋二婶人家不是一般人,至少在她自己眼里,她是金贵的,高贵的,是给宋家留了后的功臣,人家马上要生第三个“后人”了,咋能干活啊?

全子点点头,说道:“昨晚上和今天早上,又听到宋奶奶跟宋二婶吵了。”

李氏叹了口气,如今宋家的两个女人都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吵了第一次就撕破脸了,会有之后的无数次吵架,黄氏和宋二婶脸皮都厚,也不怕自家那点事儿被村里人都知道。李氏问道:“都要收麦子了,还吵啥啊?”

“宋奶奶让宋二婶下地,宋二婶不乐意呗!”全子说道,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分析道:“我走的时候,他们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宋二婶肯定还没做饭,我估计着啊,今晚上还得吵!”

冬宝哼了一声,吵吧吵吧,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一家以后就快乐的相爱相杀吧,反正跟她们没有关系了。不过今天李氏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是长辈,断了道也说不过去,那以后逢年过节送点儿礼,面子上过的去就行了。

三个人又等了一会儿,眼见太阳要落山了,林实一家还没过来,全子按捺不住,先跑去催家里人收工吃饭了。这会儿贵子挑着担子回来了,还没进门,就高声喊道:“婶子,冬宝,我回来了!”

光听声音,就能感受到贵子的喜悦和兴奋。

冬宝连忙从屋里跑了出来,首先看了看两个担子,一个担子空了,放着秤,另一个担子上还有两块豆腐。

“都卖完啦?”冬宝笑眯眯的问道。

贵子连忙点头,放下担子就奔到井边的水桶处,舀了桶里的水喝,连喝了几碗才停住,抹了把嘴边的水迹,说道:“一路走一路吆喝卖豆腐,可渴坏我了。豆腐基本都卖完了,还剩两块,我就没卖了,准备等会儿拿回家,给家里加个菜吃。不少人都让我明天还去,他们还要买哩!”

说着,贵子从怀里掏出了钱袋子,数了一百二十个钱,给了冬宝,憨厚的笑了笑,问道:“冬宝妹子,是一百二十个钱没错吧?你再数数,看对不对。”

冬宝接过了钱,也没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挣钱的差事难得,贵子应该不会在这上面耍滑头。冬宝摸出来四个钱给了贵子,笑道:“贵子哥头一天做买卖,辛苦了,这两块豆腐,算我请老成叔和婶子吃的。”

第100章 拾麦子 贵子立刻摆手,“这哪成啊?要不是冬宝你们肯把这买卖给我做,我哪能一天挣三四十个钱啊?不行不行,不能要。”

李氏赶过来把钱推给了贵子,笑道:“咱们头一天合作,讲究个吉利,拿着吧!”又催着贵子赶紧回去,“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家去吧,你爹娘肯定担心着呢!”

贵子走了之后,李氏心里头算着账,一斤豆子能出三斤多豆腐,加上柴禾什么的,一斤豆腐成本大约是一文钱,批发给贵子卖虽然赚的没有她们自己去卖多,可胜在方便省心,足不出户就能挣到钱,今天她们就赚了四十文,然而相比起在集市上做买卖,这个钱是少了点。

“这个钱挣着方便,就是不如自己卖豆腐挣的多,而且贵子这一趟可不少花时间啊,出去得有两个多时辰了。”李氏总结道。

冬宝点头道:“也就赚个辛苦钱。不过等豆腐做的多了,咱们赚的也就多了,要是一天能做个三四百百斤豆腐,找七,八个人,一人分个五六十斤,就好多了。”

李氏有点吃惊,“三四百斤豆腐?那,那咱哪做的过来啊!”

“咱俩做不过来,可以雇人来做啊!”冬宝笑道,“等咱们还了债,就建豆腐作坊。贵子哥一个人只能转几个村子,要是咱们多雇些人,多转几个村子,肯定卖的更多。咱的豆腐好吃,招牌打出去,就不愁卖不出去。”

早在一家人刚开始卖豆腐时,冬宝就跟李氏提过建作坊的事,然而李氏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她做了这么久的买卖,眼界也放开了,仔细考虑下,作坊是真有必要建起来了。

俩人正商量着,外头已经黑透了,林家人这会上才踏着月色归来,一个个神色都有些疲惫,然而精神还是好的。

“咋忙到这么晚啊?”李氏笑道。

秋霞婶子摆摆手,“想多衬着天凉快,多割一会儿。”

林福把家里的农具都靠墙摆放到了大门口,林实帮着冬宝在院子里摆上了桌子凳子,全子则忙前忙后的端上了饭。

林福先闻了下煎饼的香味,哈哈大笑道:“光是闻这味儿,我就要流口水了!”说着也不客气,先拿起了一块重重咬了一口,点头夸赞道:“好吃!香!”

全子端着竹筐给每个人都分了饼子,又把竹筐放到了桌子正当中,便于吃完饼子的人再拿饼子吃,坐下的时候大声的说道:“是冬宝姐煎的饼子!”

“就你啥都知道!”秋霞婶子笑道,“之前有没有偷吃饼子?”

全子连忙否认,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是冬宝姐让我尝尝味儿,我才吃了一块的!”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晚饭没有午饭花样那么多,煎饼是主食,配着稀饭小菜。

秋霞婶子咬了一口饼子,问道:“面里头加鸡蛋了?吃着有股鸡蛋香味。”看冬宝点了点头,秋霞婶子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冬宝家没养鸡,买个鸡蛋还得花钱,他们家说是提供了菜和面,到底还是占了人家的大便宜。

冬宝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家里有这么大的院子,每天出产那么多豆渣,都是上好的鸡饲料,不养鸡有点浪费。

像是看出了冬宝的心事,林实笑道:“前天我碰见永山,他说他娘嫌家里的鸡太多,天热了不下蛋还要吃粮食,想卖几只母鸡,都是去年春上抱的鸡娃,明天我去问问,要是没卖的话,让他给大娘家留着。”

李氏笑道:“这事好,大实真是个贴心孩子,我跟冬宝刚想喂鸡来着!”

秋霞婶子也点头,“热天鸡就是不下蛋,等到秋里凉快了,就好了。到时候你们吃鸡蛋,也不用花钱去买了。”

一顿饭吃的林家人极其满意,不住的夸冬宝饼子做的好吃,冬宝笑嘻嘻的看了眼林实,看他也在看着自己,神色柔和,满意高兴,才放下心来,说道:“别老夸我,我娘炒的菜也好吃啊!”

“对对!”林福和秋霞拍掌笑了起来,“嫂子的菜也炒的好吃!”

全子拉着冬宝说道:“冬宝姐,明天我跟栓子去拾麦子,你去不去啊?”

麦子在收割和运输的过程中,总会有散落和遗失,每到农忙的时候,在地里帮不上忙的小孩子和老人,或者是家里地少的年轻人,都会挎着篮子去拾麦子,多少能给家里增加点收成。

冬宝想想,上午应该没什么事,她只用在中午的时候赶回家帮李氏做饭就行了。她记得在很小时候跟在堂姐后头拾过麦子,那个时候能用麦子直接抵学费,堂姐没日没夜的拾,居然攒了小一百斤的麦子,一个学期就不用交学费了。

村里头的人都夸这姑娘厉害,能干。其实在冬宝看来,只是堂姐的父母不愿意再出钱供她一个女孩读,就只能靠自己了。那么多年过去,冬宝已经记不清那个堂姐的长相了,只是听亲戚说堂姐日子过的不错,她想也是,那么有心劲儿的姑娘,怎么都能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好了。

如今冬宝每天都有进项,其实不需要拾麦子,一亩地也就打两三百斤麦子,庄稼人在自家地里头耙捞好几遍,漏网的麦穗很少,不像现代那样一亩地上千斤麦子,麦子也好捡一些。不过冬宝还是想重温下儿时的时光,那种在田间捡到一个麦穗的兴奋和喜悦劲,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去啊,到时候你来叫我啊!”冬宝兴奋的说道。

第二天全子来叫冬宝出门的时候,李氏给冬宝翻出了一顶破草帽,戴到了冬宝头上,又在冬宝头上包了一块帕子,这些天女儿养的白嫩了不少,她怕一个不留神,又晒黑了。

栓子挎了个篮子等在了村口,三个半大孩子兴高采烈的一路走一路瞧,生怕漏过了一个掉在地上的麦穗,路上冬宝还碰上了几个同村的孩子来拾麦子的,见他们在这条路上捡,那边领头的孩子就带着人到别的地方捡了。

“还挺有地盘意识的嘛!”冬宝忍不住想到。

走了有一个时辰,三个人的篮子都捡了有五六十个麦穗了,算是遮住了篮子的底。经过宋家的地头时,冬宝瞧见宋二婶站在树荫下,挺着肚子在跟旁边几个歇息的妇人说话。

她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包着帕子,走近了也没人认出来是她。

一个站在宋二婶旁边的妇人笑道:“昨儿个中午你大嫂和你侄女是不是去给林福家送饭了?我听好几个人都说了,说你侄女手艺可好了,做菜好吃的很!以后谁娶了她啊,福气可就大了!”

冬宝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她还是嫁不出去的“虎女”,栓子娘一听老洪头有意结亲,急的啥手段都要使出来,差点没急的上吊,这会儿她做了两个菜,就成了谁娶谁有福气的香饽饽了!

其实根本不是手艺好,会做两个菜的问题,冬宝想到,庄户人家娶媳妇,主要看的是能干不能干,娘家有没有钱,厨艺好只是个锦上添花的内容,并不是必要条件。

她之所以成为香饽饽,大概是因为家里小生意做的红火,让村里人眼红了,她是李氏的独女,李氏挣多少钱都是她的,于是……她的“行情”变好了。

宋二婶听了那个妇人的话,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明明他们跟李氏和冬宝才是一家人,李氏和冬宝却给外人送饭,这不是打脸么!

“一个小丫头片子,饭勺都拎不稳,能做啥好吃的?”宋二婶撇嘴道,“一群人瞎起哄,你们也信!”又强调了一句,“我就没见过冬宝做饭。”

旁边的几个妇人笑了起来,谁不知道老宋家那点破事啊,人家许是不愿意给你做饭哩!

“哎,叫你们看笑话了!”宋二婶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句,“我那大嫂子和侄女心里怕是恨上我们了,给谁不谁的都送豆腐送菜,就是不理会我那公公婆婆。你们瞧,这会儿上又去给林家人送饭,哎哟,你们不知道,昨晚上我婆子气的啊……我跟你们说啊,我瞅着我那大嫂不对头,肯定是想再走一家。”

“不能吧!”其中一个妇人连忙摇头,“秀才娘子要是再嫁一家,冬宝咋办啊?”

宋二婶挺着肚子,撇了撇嘴,那表情好像自己知道多少内幕似的,说道:“不过是多张嘴吃饭罢了,她一天挣那么多钱,想娶她的人多了去,谁在乎那点嚼用?比起她挣的,冬宝吃的就是这个!”宋二婶伸了个小手指头比了下。

全子和栓子这会儿在旁边的地里头拾麦穗,没在冬宝跟前,冬宝听到宋二婶的话就觉得脸皮一抽一抽的,索性摘了帽子和帕子,朝宋二婶走了过去。

因为是宋二婶是背对着她的,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宋二婶旁边的几个妇人拼命的冲宋二婶使眼色,宋二婶还是一无所觉,唾沫星子飞溅的分析着李氏肯定是起了走二家的心。

第105章 借宿 这会儿上,医馆的大门口处有人敲了敲门提着灯笼进来了,对大夫说道:“王大夫,有病人来啊?我刚在街那头就听到你们这里有人叫门了。”

王大夫连忙站起来拱手道:“是啊,劳烦梁公差挂心了,这么晚了还来巡夜。”

梁哥摆摆手,笑道:“我可不敢啊,都是份内的事儿。”又扭头朝病人看去,看见李氏顿时吃了一惊,叫道:“秀才婶子!”

李氏也愣了下,站起来说道:“是梁大人啊。”

梁哥放下灯笼,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躺在林实怀里的冬宝,双目紧闭,小脸烧的通红,问道:“是冬宝妹子病了?咋样了?”

李氏擦了擦眼泪说道:“是啊,突然就烧起来了。”

王大夫瞧这架势两方还是认识的,便开口答道:“没什么大碍,吃了药发发汗,好好歇息两天就好了。”

梁哥点点头,眉宇间也是一松,这小姑娘给他的印象不错,小小年纪不但聪明,还有一颗善心。

“劳梁大人费心了。”李氏客气的说道。

梁哥笑着摇头,“婶子可别这么说了,我就一个小差役,给人跑腿办事儿的,哪当的上什么大人啊,婶子以后就喊我梁子吧!”

“哎,哎。”李氏心里沉甸甸的压着心事,也没跟梁哥多说。

这边伙计抓完了药,刚要递给李氏,王大夫看了眼梁哥,说道:“不如先在我们这里熬一帖药,吃了再回去吧。”

梁哥连忙点头道:“也是,你们回去还得一会儿,倒不如先让冬宝早点吃药的好。”

李氏哪能看不出来王大夫是看在梁哥的面子上才这么好心提议的,人家都睡下了,自然想早点回床上歇着。

小伙计提来了一个小火炉子,拿锯末子引燃了炭块,麻利的生起了火。李氏和秋霞婶子哪好意思麻烦人家,连忙接过了小伙计手里的活儿,在门外头拿蒲扇扇着炉子。

还没等药烧开,梁哥又带着几个人过来了,领头的正是来过冬宝家的严大人。

“秀才婶子,我们老大来看冬宝了!”梁哥叫道。

李氏慌忙站起了身,脸上还被烟熏出了两道印子,局促不安的说道:“这太劳烦严大人了,冬宝没啥事儿……”人家是官,冬宝一个小丫头病了,哪能劳烦人家所官夜里跑来探望。

大约是瞧出了李氏心中的惶恐,严大人说道:“不妨事,我刚也在巡街,听梁子说孩子病了,顺路过来看看。”又问了王大夫一遍冬宝的病情,听说没什么大碍后,想了想,对李氏说道:“宋嫂子,孩子病了,今晚上就……。歇镇上吧,让梁子去客栈给您和冬宝开间房。”

他原本想让冬宝住自己家里的,后来一想,李氏势必要留下来照顾女儿,人家一个寡妇,也不好留他一个鳏夫家里头,便想出钱请李氏母女在客栈里歇上一夜。

“不用麻烦您。”李氏说道,“我们家离镇上也不远,来回一会儿就到了。”

严大人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摆手道:“宋嫂子不必客气,冬宝喝了药睡一觉,等明天早上再请王大夫看看,也省得你们来回跑麻烦。”

王大夫立刻点头笑道:“严大人说的正是这个理。以老夫看,也不用住客栈,这位嫂子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今晚上和伙计挤一挤,空出一间房留给你们,夜里要是小姑娘不舒服,随时叫我,如何?”

都说道这份上了,李氏也不好推辞了,再说她也担心女儿的身体,住在药铺里旁边就是大夫,随时都能诊病,再好不过了。

“成,成。”李氏连忙道谢,悄悄的擦去了眼角的水痕,先谢过了严大人,又谢王大夫。要不是严大人,药铺里的大夫哪可能留她们母女住宿,还不是看在严大人的面子上。

正说着话,冬宝的药已经熬好了,待稍微放凉一些,林实就扶着冬宝坐直了身子,李氏喂冬宝喝药。

冬宝迷迷糊糊张开了嘴,药一进嘴里,冬宝就下意思的吐了出来,又苦又涩的简直要了她的小命。

李氏看女儿遭罪心里头就像有刀子在割一样,忍住泪哄冬宝道:“宝儿,乖,喝下去病就好了,乖啊!”

冬宝烧的迷迷糊糊,也明白了这会儿上是要喝药,这时代既没有静脉输液也没有退烧的药片,要是连中药也不喝,那就听天由命看自己命够不够大了。在李氏再一次把药碗送到嘴边时,冬宝心一横,大口的把药喝了个精光,喝完后,觉得整个口腔都麻木掉了,随即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睡着之前,她感觉到林实的手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温暖又贴心,很快她就睡着了。

等冬宝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睁眼看到的是陌生的房间,周围连个人也没有,回忆起昨晚上自己烧的厉害,冬宝就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个镜子看看是不是又穿了一次,这时候,李氏掀开帘子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看到闺女醒了,李氏笑道:“咋样?头还疼不疼了?”

冬宝摇摇头,一觉睡到自然醒,头不疼了,也不烧了。看来大夫开的药果然很有效,一剂药下去就退了烧。

“先吃点饭,吃完饭还得喝药,人家王大夫说了,得接着喝三天,把病根儿给断了。”李氏给冬宝掀开了被子,穿好了衣裳,拉着冬宝到桌子旁吃饭。

冬宝左顾右盼了半天,问道:“大实哥呢?回去了?”

李氏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一睡醒就知道找你大实哥!”

冬宝不好意思的争辩道:“昨天是大实哥背我过来的,我还没谢他哩。说起来,昨晚上我迷迷糊糊听见梁哥和严大人的声音了,他们来过了?”

李氏点点头,“你大实哥和秋霞婶子昨晚上回去了,他们还得忙收麦子。说来也是巧了,昨晚上正好赶上严大人和梁子巡夜,听到药铺有响动,就过来看了看,碰上了,让咱们借住在大夫屋里了。”要不是两人的面子摆在这,他们还得赶夜路回去。

“哦。”冬宝了然的点点头,她烧刚退,精神还不是很好,喝了一碗小米粥就不想吃了,李氏劝了几句,见闺女实在不想吃,也就作罢了。

等王大夫过来给冬宝把脉的时候,窗户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小孩的叫嚷声:“我冬宝姐呢?”

“哎,是小旭!”冬宝又惊又喜,站起来冲窗外嚷了一声。

李氏连忙按住了她,跟王大夫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

王大夫笑着收回了手,摆手道:“无妨无妨,孩子活泼些是好事。从脉象来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还是按我昨晚上开的方子吃,吃三天就行了。”

“哎。”李氏笑着应了,女儿没事了,她心情也松快了。这会上见王大夫要出去,不好意思的问道:“大夫,这诊费是多少?还有药钱,您别跟我们客气。”

她们现在手头攒了不少钱,拿去还债都绰绰有余,只不过按冬宝的意思是孤儿寡母的财不可露白,不能那么急着把钱还了,否则岂不是昭告天下人她们很能挣钱?现在就有不少人盯上了她们,要是叫人知道了底细,还不得有更大的麻烦?

王大夫摇摇头,笑道:“诊费和药费严大人昨晚上已经付过了,小嫂子走的时候别忘了问伙计拿药。”说罢,就先出去了。

剩下李氏和冬宝面面相觑,李氏心中长叹一声,她们不过是收留了小旭一天,没给人家吃好也没给人家穿好,如今人家严大人这个人情,可还的大了。

这会儿上小旭找到了地方,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瞧见了冬宝和李氏,就欢呼了一声扑了过来,李氏怕他小孩子没个轻重扑倒了冬宝,连忙接住了他。

小旭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冬宝,小心翼翼的问道:“冬宝姐,我听我爹说你病了,是不是啊?”

冬宝点点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是啊,不过快好啦。”发烧么,来的快去的也快。

看冬宝精神不足的模样,小旭也乖巧起来,搬了个小凳子坐冬宝旁边,拉着冬宝的手说道:“要不你住到我家去吧。”

冬宝笑道:“不行啊,我们等会儿喝了药就回家去了。”

“啊?这么快就走啊?”小旭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头,十分惆怅的叹气道:“我回家后,天天都得去学堂,忙的很。前几天学堂放假,我想去找你和全子他们玩,我爹不让,说你们都忙着干家里的活,不让我去打扰你们。”

眉清目秀的小正太挤眉弄眼做忧桑状着实很可爱很招人疼,冬宝实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旭的脸蛋,可惜古代没有给小学生“减负”的工程,严大人恐怕是想让小旭读书走仕途,这条路可是辛苦的很啊!

多少人寒窗苦读,能考中的却寥寥无几,像宋秀才苦读了那么多年,也只是一个穷秀才,更别提那些连秀才都没考上的读书人了。

第106章 接人 “你爹也是为你好,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跑出去了。”冬宝笑眯眯的拉着小旭的小胖手说道。六岁小娃的手白白胖胖的,手背上几个可爱的圆涡涡,手掌心还有几道细细的血痂,像是小旭离家出走那几天擦伤的。

小旭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哪有动不动的,统共也就跑出去那么一次。”

冬宝瞪了他一眼。

小旭自知理亏,嘿嘿笑了两声,小脑袋靠到了冬宝的胳膊上,说道:“冬宝姐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爹和梁哥都跟我说,是我运气好,碰到了冬宝姐和大娘,你们都是好心人,将来要是我当了官有了出息,一定要对你们好。”

这些话都是大人哄小孩子的吧,冬宝哑然失笑,她记得她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为了鼓励她上学,就会说等你考上了大学挣了钱,要给爸爸妈妈买什么什么之类的玩笑话。大人当玩笑话讲,小孩子却是当了真的,下了功夫去学习。

长相可爱的小学生红着脸立志的模样真的很可爱很萌啊,冬宝强忍着捏他小胖脸的冲动,想来想去,冬宝很严肃的对小旭说道:“就算是当不了官,也要对我们好。”

小旭立刻点头,还没开口,就被刚进门的李氏打断了话,点着冬宝的额头骂道:“病刚好就开始胡言乱语了,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欺负人!”

冬宝嘿嘿笑了起来,趁机捏了捏小旭圆润的脸蛋,说道:“谁欺负他了,我对他好还来不及哩!”

小旭再聪明也是个六岁的小娃,此刻还不是冬宝的对手,闻言立刻附和冬宝的话,“冬宝姐没欺负我!”

李氏哭笑不得,摸了摸小旭的头,对小旭说道:“小旭啊,你一个人过来的?”

小旭点点头,乖乖的坐在那里说道:“我爹去镇所了,我央梁哥带我过来的,梁哥说他去巡街,一会儿就过来带我去学堂。”

正说着,梁哥就掀开布帘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蓝布包,里面装了两三本书,像是小旭的。瞧见冬宝眼神亮亮的坐在那里,精神也不错,梁哥笑道:“身子好了?你可不知道,昨晚上把你娘都要吓坏了!”

冬宝从李氏那里知道了要不是梁哥和严大人的面子,自己和李氏不可能在医馆里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又是给熬药又是给借屋子住的,当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朝梁哥行了个礼,笑道:“昨晚上多谢梁哥了。”

梁哥赶紧过来扶住了她,摆手笑嘻嘻的说道:“甭这么客气,生分了!你和婶子又不是外人,再说了,我也没帮啥忙。”又问李氏道:“冬宝妹子咋样了?大夫咋说的?要不要再住两天?”

李氏赶忙摇头,“没什么大碍了,等会儿我就带她回家,大夫说药再吃三天,去去病根。”说罢,李氏看着梁子,犹豫了下,开口说道:“梁大人,我才知道,诊费和药费是严大人结的账,这叫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们来药铺是带了钱的,能不能托您个忙,把这钱……”

梁哥一听就知道李氏想说什么,连忙说道:“婶子,这事我可做不得主。我们老大也是想谢谢你们,这点钱也算不得什么,你们就收下吧。”又爽朗的笑道:“婶子,我都说了几遍了,别叫我什么梁大人了,我就是一个跑腿的小衙役,哪当的了什么大人啊!”

小旭在一旁也着急了,拉着李氏的胳膊跳着脚叫道:“不要还,不要还!”他年纪小,不知道该为冬宝和李氏做些什么才能算的上对她们好,如今可算是有个机会了,一听李氏要还钱,他就急了。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李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摸着小旭的头笑了笑,说了声好,然而心里面十分的过意不去,她是个老实厚道人,占了别人便宜好像犯了什么罪过一样,更何况,欠的人情还是沅水镇父母官的,想想都觉得不妥当。

时间不早了,梁哥怕耽误小旭上学堂,拉着小旭要走,小旭依依不舍的看着冬宝,拉着冬宝的手说道:“冬宝姐,你和大娘先别回家,去我家玩两天吧!还有全子哥和栓子哥,也一起来……”

冬宝下意识的就摇头,李氏一个寡妇,怎么可能带着闺女住到一个鳏夫家里头去?然而看小旭稚嫩的脸上满是期待,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从小旭读了这么多书可以看出,严大人对他的要求和期望是非常高的,整日的读书连个玩伴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对只带他玩了一天的全子和栓子这么的“思念”。

“好啊。”冬宝笑道,“等你有空了,也可以去我家啊,全子和栓子都在的。”

一听冬宝答应了,小旭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喜滋滋的点了点头,重重的应了一声“哎!”就跟着梁哥走了。

等梁哥人走了,李氏叹道:“这人情算是欠下了。”她也没指望着梁子会帮她递还药钱和诊费,人家严大人怎么可能把这点小钱看在眼里,她要是再斤斤计较,倒显得自家小气巴拉了,而且也不给人家面子。

“以后想办法还上就是了。”冬宝笑道,“咱不好直接给人家钱,严大人和梁哥就在镇上,咱就给人家送点豆腐啊,菜啊啥的,总不能占人家便宜。”

李氏笑着点头,“也是,以后有的是机会。”说罢,就打散了冬宝的头发给冬宝重新梳头,絮絮叨叨的说道:“听梁子说严大人家里父母早就不在了,一个人带孩子,又当爹又当娘的,偏他老板个脸,对小旭严厉的很,小旭怕他怕的不行,哎!”

有句话李氏放在心里没跟女儿说,小旭老一个劲的说他爹不疼他,要是真不疼他这个儿子,以严大人的身份和地位,想再续娶一个媳妇,太容易不过了,还不是心疼儿子才一直光棍到现在的?

“等小旭长大了懂事了,就知道严大人对他好了。”冬宝笑道。

虽然只见了两面,她直觉上认为严大人是个不错的人,为人虽然严肃了点,可优点是顾家。除了听小旭抱怨过揍他,那也是因为小旭调皮捣蛋在前,换任何一个家长听说孩子猴到剪了夫子的胡子,都会下狠手管教的吧,此外似乎也没什么不良嗜好。

冬宝心里一阵可惜,打着小算盘,要是严大人只是个普通农户就好了,当她后爹挺合适的。想到这里,冬宝偷偷抬头看了眼李氏,昨晚上为了照顾她,李氏没怎么睡觉,眼睛有些发青,然而这些日子来过的舒心顺畅,李氏的精神头不错,人开朗了,笑容也多了,不再是以前愁云惨淡的模样,加上这段日子做豆腐吃豆腐,人变白了不少,皮肤也细腻了。

李氏本来模样就不错,瓜子脸大眼睛,要不然自己那个眼高于顶的秀才爹也不会相中了李氏。现在又白了不少,自然比以前好看。

收摊回来走到村里,村里不少大婶子都打趣李氏变漂亮了,把李氏羞的不行,生怕有人传出啥不好听的来。

冬宝挺盼着李氏能找个合适的人嫁了的,李氏还年轻,不能把一辈子就交代这了。只可惜李氏没这方面的心思,也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唯一遇到的一个算是“好男人”的严大人,又是个高高在上她们够不到的。不过这话不能跟李氏说,就算李氏性子温软,要是知道闺女想给她做媒,绝对饶不了她。

李氏收拾了下东西,让冬宝坐在椅子上歇着,就听到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林实掀开帘子过来了,看到冬宝笑眯眯的坐在那里,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立刻就松了下来,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变得极其柔和,若无其事的走上前去。

“大实啊,你咋过来了?”李氏惊讶的问道。

林实笑着朝冬宝走了过去,摸了摸冬宝的额头,转身对李氏说道:“我来接你们回去。”

“哎,这……太麻烦了。”李氏颇有些过意不去,人家家里头还一摊活等着呢!“你家里忙完了?”

林实摇摇头,说道:“差不多了,我们今天起的早,这会儿天也热了,我爹说歇会儿,等下午凉快点的时候打麦。”眼却看着冬宝舍不得移开,阳光照在小丫头的脸上,唇红齿白,眼睛黑亮,真好看!

昨晚上,李氏心里担惊受怕,他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后半夜就起来准备趁着星光去地里割麦子,省出来点时间去镇上看看小丫头怎么样了。

他是偷偷从家里跑出去割麦子的,后半夜的麦地里一片寂静,笼罩在青黛色的星光下,小虫子和青蛙的鸣叫声都歇了,只有夜风吹过麦子,发出的沙沙声。

然而没过多久,他爹娘和爷爷就带着镰刀,推着架子车过来了。

林福和林老头看着林实直笑,却不说话,秋霞婶子大嗓门揶揄道:“哟,这么早割麦子,等会儿想干啥去啊?”

臊的他面皮涨的通红,只闷头割麦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07章 回家 他心里头担心的很,一路上走的飞快,看到冬宝没事了,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问道:“还难受吗?”

冬宝摇摇头,抿着嘴看着林实轻轻的笑,脸颊漫上了一层红晕,她要是再看不懂这个俊秀少年的心思,她就白活这么大岁数了。一想到这个优秀温良的少年也同样中意于她,冬宝就忍不住的一阵阵欢喜,又觉得有点害羞,自己是两世为人,内里是个女青年了,可人家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十四岁少年,怎么都觉得自己有点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大实哥,擦擦汗吧。”冬宝递上了自己的帕子,心里暗暗责怪林实,她在这里又不会长翅膀飞了,一路上跑这么快干啥,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蓝布褂子背后也是一片深色,怕是都汗湿了。

冬宝决定不去考虑“老牛吃嫩草”的问题了,既然林实也中意她,那就是她的人了。古代男人不打老婆不吃喝嫖赌已经算是好男人了,像林实这样的优质潜力股更是少之又少,她不抓紧,不就便宜别人了么!

林实嗯了一声,自然而然的接过帕子擦了把脸,又递给了冬宝。

李氏在一旁也微微笑着,装作没看到林实和女儿的互动,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林实对冬宝全心全意的,家庭也和睦,彼此知根知底的,林实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什么的没的说,要是两个孩子能成一对,她算是真正的放了心。

只是林实比冬宝大四岁,也不知道林家人愿意不愿意让林实等上几年,要知道,林实长的俊性子好,早两年就有人上门说亲了。秋霞也是个眼高的,想细细的挑,给儿子挑个最好的媳妇出来。

其实要不是她看出来大实对冬宝有意,上回分家前秋霞透了口风,她还以为秋霞想要把冬宝和全子说成一对哩!

三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昨晚上的小伙计机灵的很,不等李氏开口,就主动递上了麻绳扎好的一串药包。

此刻正是农忙,店里头没什么人,大部分伙计都回家收麦子去了,只剩下小伙计看门。看李氏和善,小伙计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婶子,您和严大人是亲戚啊?”要不是亲戚,咋人家严大人要代付这小女娃的药费诊费呢?

李氏刚要摆手否认,旁边冬宝就点头笑道:“是亲戚,小旭管我叫姐姐。”解释的越多越说不清楚,还不如就让别人以为她们和严大人有亲戚关系,日后在镇上做生意,多少也能借点严大人的势,谁叫她们孤儿寡母没个依靠呢?再说了,还有小旭那层关系在,小旭叫她一声姐,难道就不是亲戚了?

对于狐假虎威这种事,冬宝向来做的理直气壮。

“哦,原来是这样啊。”小伙计看向冬宝和李氏的眼神就聪充满了羡慕,送李氏等人的态度更加殷勤了,看着李氏三人远去的背影,小伙计差点一激动就喊出了“下次再来啊!”话出口前回过神,立刻强咽了下去,开玩笑,这不是诅咒人家再生病么!

严大人虽然是个没品级的吏,可对于沅水镇的人来说,可是实打实的父母官,谁敢得罪啊?

冬宝到底是身体还没好利索,在白花花的太阳下走了一会儿就觉得体力不支了,林实看她小脸苍白,满头的虚汗,立刻蹲下身背着她往前走。

李氏在旁边举着药包挡在冬宝头顶上,多少给她遮点阳光。

少年的脊背瘦削单薄,然而背着她走的时候稳稳当当,冬宝趴在林实背上,听着他喘气的声音,还有咚咚的心跳,就好像回到了昨晚,烧的迷迷糊糊的被他背着往镇上跑,然而现在比起昨晚上来,少了那份担惊受怕,多了一丝安心和羞涩。

“这回可多亏了林实了,等冬宝病好了,叫她多做几个好菜给你补补。”李氏叹道,看向林实的眼神又是赞赏又是感激。

林实笑道:“大娘又跟我客气了,这不是应该的么。”

冬宝趴在林实背上,舒服的几乎要睡着了,听到李氏这么说,嘟囔道:“拿我做人情……”又在林实背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

李氏和林实齐齐的笑了起来,李氏笑着拧了下冬宝细嫩的耳朵,说道:“这不是娘没你会烧菜么!”

路上,李氏几次要接过冬宝来,都被林实婉言绕过去了,“大娘,你守了冬宝一夜,也累了,下午还得做豆腐哩!”

只是守了一夜而已,李氏并不觉得累,只是下午要做豆腐,她不敢马虎,毕竟和人家贵子说好了,要给人家八十斤豆腐的,乡里乡亲的,要是弄不出来,脸面上不好看,李氏也不知道林实为了来接冬宝,后半夜就起来割麦子,便作罢了。

走到塔沟集村口,看着熟悉的道路和熟悉的房子,冬宝才觉得自己回到了家。来这个世上都快半年了,她已经对这个世界生出了归属感,昨晚上只不过一夜没在家里睡,她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

路上人并不多,大部分村里人都在地里忙碌,剩下的都在家里忙着做饭,收拾家务。林实背着冬宝一路走回来,并没有碰到什么认识的人。

经过林家时,林实看到自家的大门是开着的,试探的朝里头喊了一声,“全子?”

全子立刻应了一声,从屋里跑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几顶破草帽。看到林实背着冬宝回来了,全子欣喜的问道:“冬宝姐好啦?”

冬宝在林实背上探出了个小脑袋,朝全子点了点头。

“小懒虫在家偷懒呢?”林实笑眯眯的逗着弟弟。

全子立刻涨红了脸,小小男子汉的自尊仿佛受到了伤害,跳着脚反驳道:“才不是哩!我刚去地里干活了,爹说他们的草帽落家里了,让我回来拿!”

李氏连忙笑着打圆场,摸着全子的圆溜溜的脑门夸奖道:“全子长大了,能帮家里干活了!”

“那是!我爷爷说了,我能顶半个壮劳力了!”全子得了夸奖,昂首挺胸,还带着小得意。

冬宝忍不住笑了,全子这架势,活脱脱的像小黑被顺了毛之后的傲娇模样。

几个人正说着话,旁边宋家的大门开了,宋招娣和村里头的一个女孩站在门口往他们这个方向张望。

瞧见林实,宋招娣脸上一红,笑着迎了上去,她一个姑娘家不好跟林实搭腔,便对李氏亲热的笑道:“大娘,你们咋在这里呢?”

冬宝看见她就没好气,扭过了脸去不看她。

李氏是个好脾气的,再说了宋招娣是晚辈,她不能和一个晚辈过不去,对宋招娣笑道:“你妹妹身子不得劲,我们刚从镇上看大夫回来。”

宋招娣压根没注意听李氏讲什么,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林实身上,看林实背着冬宝热的满头是汗,衣裳都浸透了,显然是辛苦的很,她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的火气和酸气,宋冬宝又不是自己没脚,不能走路的啊?非得让人家背着算啥?

“冬宝,你咋回事啊?咋恁不懂事,非得让大实哥背着啊?你看把大实哥累的!”宋招娣说道,一脸的不满,仿佛真是自己的妹妹不懂事,做出了让人为难的事情来。

冬宝倏地扭过脸,张嘴便是不客气的话,“关你什么事啊?要你来唧唧歪歪?”

“哎,你咋说话的?”宋招娣看了眼李氏,立刻找到了告状对象,“大娘,你看看冬宝,成啥样子了,你也不管管?”

要是在以前,即便是分家之后,李氏是绝对不允许冬宝对宋家的人出言不逊的,在她看来,宋老头和黄氏还有宋二叔宋二婶以及宋三叔,都是冬宝的长辈,冬宝身为小辈,是不能说长辈的半句不是的。宋招娣和大毛二毛虽然和冬宝是同辈,可他们是冬宝的兄弟姐妹,同是宋家人,也是不能有龃龉的。

可今天李氏一句话都没说冬宝,经过昨晚上那场闹腾,李氏的心算是凉透了,她在这边顾念着冬宝是宋家的孩子,即便分家之前她和冬宝被逼到角落里,她也想着对宋家客气几分。宋家人嫌他们给林家做饭拉了宋家的脸面,李氏甚至想过日后给宋家送豆腐送菜缓解关系的,可他们呢?生怕逼不死孤儿寡母似的,连在外村那个跟泼皮一样的远房亲戚都拉来欺负人了!

要是昨晚上冬宝有个三长两短……李氏光是想想心里就一阵恐惧,手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只恨昨晚上没在那对泼皮夫妻身上砍出几个血窟窿出来!那就是一群自私冷血的家伙,眼里从来只有自己,只有钱,对他们客气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软弱好欺负!

冬宝心里也有些微微惊讶于李氏的态度,也顾不上多想,直接冲宋招娣开炮了,“你掰扯我娘干啥啊?”

啊呸呸!别以为她看不出来,宋招娣这丫头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见林实就脸颊飞红,心如撞鹿。敢觊觎她男人,门都没有!

冬宝在林实背上张牙舞爪,半点没觉得把林实标记为“她男人”,有什么不妥。

第108章 爆发 在林实面前,宋招娣还是很矜持的,冬宝大概能摸清楚她是什么心思,小女孩都想在心上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就算是她心里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跟冬宝一样对着吵闹,否则不是让林实看她的笑话么!

全子龇着一口白牙笑嘻嘻的看着宋招娣,说道:“招娣姐,你还去后头玩不?”

宋家院子后面,正是当初全子带几个小伙伴出手揍宋招娣给冬宝出气的地方。

宋招娣脸色就白了,委屈的看了眼林实,希望林实能站出来帮她说句话,至少林实是个讲理的人,全子打人不对,冬宝对姐姐出言不逊也不对。

林实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等李氏帮忙把林家的大门锁上了,便背着冬宝往前走。

宋招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等林实经过她身边时嗫嚅道:“大实哥……”

林实脚步都没停一下,闷着头往前走,他不是没听到宋招娣叫他,别说他心中心里装了冬宝,就是世上没有冬宝,他也看不上宋招娣,就宋老二一家的德行,看着就叫人磕碜,谁会想和这样的人家结亲?

可他一想到,假如这世上没有冬宝……林实就心里一紧,头皮都跟着要炸开了一样难受,他想不出他的世界里要是没有冬宝会是什么模样。

冬宝得意洋洋的扭头朝宋招娣比了个中指,宛如打了胜仗的将军。既然已经认定了男人,那从现在开始她就要对林实进行严防死守,什么小三小四小五要统统打倒,把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只可惜冬宝身在古代,知音太少,在场的男女老幼没一个能领会她的意思。

到冬宝家后,林实和全子就去地里帮忙了,小黑还在屋旁的简易狗窝里拴着,看到主人回来,兴奋的上蹿下跳,呜呜叫个不停。

冬宝慢慢走过去摸了摸小黑的下巴,小黑立刻舔了舔嘴巴,摇着尾巴乖乖的趴在地上扬着脑袋,任冬宝给它顺毛,舒服的眯着眼睛直哼哼。

李氏从井里提了一桶水出来,拎着水给小黑面前的破瓷碗里头倒满了水,嗔怪道:“病还没好赶紧进屋歇着去,一回来就摸狗!”

冬宝应了一声,又挠了几下小黑的下巴,才起身。然而起身太急,她一时有些头晕,眼前一阵发黑,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往屋里走。

这会上李氏从灶房翻出来一个破砂锅,砂锅柄断了一截,落满了灰土,正要拿到井边冲洗,好给冬宝熬药用,看见她直接往屋里去,又忍不住叫道:“回来!洗洗手再去床上!”

冬宝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走了过去,她算是发现了,自从她生病了之后,李氏嗓门大了脾气也大了,要是搁以前,就是心里怄死也不会对宋书海夫妇说句难听话的。

李氏压根不知道自家闺女心里正在编排她从兔子往狼的方向一路进化,家里一堆活等着她干呢,李氏看冬宝慢吞吞的样子就不耐烦,一把抓过来她,麻利的从桶里舀水给她洗了洗手,吩咐道:“赶紧去床上歇着吧,有娘在,啥事都不用你操心!还有,你都是大姑娘了,不许出来再玩狗子了。”

“哎。”冬宝脆生生的应了,虽然李氏板着脸训斥她,可她听的心里头挺高兴的,这是母亲关心她才会说出来的话。至少在前世,她长大后就挺渴望妈妈能关心关心她的,就算是呵斥,也是好的,只可惜妈妈的精力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后来又放到了侄子身上。

看着女儿往屋走的背影,瘦瘦小小的,李氏心里满是酸涩,昨晚上大夫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说女儿身子骨虚,劳累过度才得病了,要不是她没本事,撑不起家来,她闺女哪里用得着这么累?昨晚上冬宝烧的那么厉害,还跑出来和宋书海吵,还不是看她软弱怕她吃亏!

不管旁人怎么想,李氏如今是下定了决心了,她啥没有,还有一把菜刀,谁敢欺负上门,她就敢拿菜刀砍谁!宋书海不是自以为占理么,怎么对上菜刀他就一个屁都不敢放了?

李氏在家里,含着一口闷气做饭,手脚都比往日快上许多,等送饭到林家地头时,大部分人家的房顶上都还没有冒起炊烟。

“今儿咋来这么早?”秋霞婶子笑着问道,“听大实说冬宝好了?咋样了?”

李氏心里憋着对老宋家的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对秋霞说道:“好多了,不烧了,再吃几帖药就行了。”又瞧了眼林家的地,看到麦子都割的差不多了,一家人坐在树荫下歇气,林实带着全子戴着草帽提着篮子在地里捡漏下的麦穗。

李氏心里暗暗吃惊,昨天看林家地里还有大片没割的麦子哩!李氏是年年都下地割麦子的,立刻就猜到林家今天是早早就下地了,要不然割不了这么快。

“你们多咱下地的?”李氏问道,看秋霞笑笑不吭声,又叹道:“大实真是,这么早下地,还跑去镇上接我们,这孩子实诚啊!”

秋霞笑了起来,拍着李氏的手悄声说道:“要是搁别人,大实才不费这劲!咱两家人好,就别说外道话了!”

李氏点点头,开始一样一样的从篮子里往外端饭菜,秋霞婶子朝地里喊了一声,叫大实和全子过来吃饭。

众人刚端起饭碗,就隐隐约约听到西边的地里头传来几声尖利的叫骂,声音越来越大,顺着风飘的老远,李氏也听清楚了,这两个对骂的声音她听了十几年,再耳熟不过了。

大中午的日头正毒辣,没几个人在地里干活,大部分人都在田边地头的树荫下歇着,等着家里人送饭过来,此刻听到婆媳俩对骂,都三三两两的往老宋家的地头上看热闹去了。

“咱还过去看看不?”秋霞婶子看了眼李氏的脸色,试探的问道。

李氏咬牙摇了摇头,板着脸说道:“他们要丢人是他们的事,咱不管,也管不起!”

全子气哼哼的扒拉着碗里的菜,抱怨道:“昨晚上她们就在吵,我娘和我哥回来了都没消停,现在又骂上了!”

“她们吵啥啊?”李氏问道。

秋霞婶子哼了一声,说道:“昨晚上吵的实在厉害,差不多也能听明白咋回事。老宋家去年就种了六亩麦子,不说旁个了,搁咱们家,一天工夫就给割完了,他们家三个壮劳力,还有几个半大孩子,这割了几天了只下去一半,再割不完麦子熟过了就炸开崩地里了。冬宝她爷她奶急的跟啥一样,她奶骂她二婶干活不出力,瞎做样子磨工夫,她二婶就对着骂,说她奶偏心眼子,有壮劳力儿子不使唤,逼着她挺着大肚子下地干活,没良心啥的!”

“要我说,她二婶骂婆婆不对,可话糙理不糙!她二叔干活确实不像个样子,光挑着媳妇骂,谁也不服气!”林福接了一句,他最是看不上没担当的男人,像宋老二这样的,说起他都嫌丢人。而黄氏处事不公,凡事都偏着儿子,也难以服人。村里挺着大肚子下地的婆娘不少,一般都只是安排轻活,比如坐树荫里给下地干活的劳力倒水啥的,走个过场意思意思,算是农忙出力了,就算是个别家里急缺壮劳力的,也没像黄氏这样赤急白脸的骂儿媳妇的。

“你知道啥!”秋霞婶子笑着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宋老二媳妇说的是他们家老三不下地干活!这不书院放假了,学生都回家帮忙收麦,宋老三没回来,说是要留学院里念书。”

秋霞婶子在村里有几个交好的妇人,消息比谁都灵通。当然了,宋二婶还一个劲的跟人呱嗒,说李氏分了家就忘了本,胳膊在往外拐,宁愿帮外人也不回来帮忙,这些秋霞婶子就没跟李氏说了。

“念书也不差这几天。”林福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是躲懒不想干活!”宋家老三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还好,自从去镇上念书开始,眼睛就开始往头顶上长了,金贵的没边了。

他还想说当年宋秀才念书的时候,哪年收粮食不是匆忙回家下大力气干活的,然而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脸色淡淡的李氏,林福忍了忍,把话咽下去了,省得勾起人家寡妇的伤心事。

“咱管不着。”李氏还是那句话,想了想,就把昨晚上宋家人找宋书海夫妇来训斥声讨她的事跟林家人了,末了,李氏抹了抹有些干涩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昨晚上我是拿着菜刀吓跑了宋书海,别人咋说我也不想听,不管宋书海是她奶叫来的还是她二叔二婶叫来的,总归跟老宋家脱不了关系,只要村里人还容我和冬宝住在咱塔沟集,我就和宋家断道!”

秋霞婶子气的一把重重放下了筷子,看着宋家田地的方向,说道:“哪有这么欺负人的!也不怕遭报应!你咋就不砍他几刀,看谁还敢欺负上门去!”

第113章 茱萸 第113章 茱萸

因为宋秀才性子高傲人缘差,宋家和张家来往很少,冬宝只在小时候见过张谦几次,记忆里表哥的形象早已经模糊了。

张谦个头不算高,干净的蓝棉布直缀,戴着书生巾,身材微丰,方脸,浓眉大眼,厚嘴唇,笑起来格外的憨厚。

见了冬宝张谦愣了愣,欣喜的上前摸了摸冬宝的脑袋,喊了一声,“冬宝表妹。”

“表哥好。”冬宝笑着还了一礼,打量着这个看上去老实憨厚的表哥,长相似乎是随了她那位赶大车做买卖的姨父,再看看打水洗脸的清秀姑娘张秀玉,冬宝便忍不住感慨还是自己大姨会生孩子,幸好是儿子随了老子,女儿随了娘,否则的话……

“咋恁客气!”李红琴笑道,“小时候小谦还带着冬宝到处跑着玩,冬宝跟在后头喊小表哥喊的可甜了!”

哈,原来那个怯懦胆小的宋冬宝小朋友,也有快乐活泼的时候啊!

李红琴一笑,整个院子都回响着她爽朗大气的笑声。李红琴不在这几天,冬宝总觉得怪怪的,好像少了些什么,这会儿上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是少了大姨的招牌笑声。

“地里的活忙完了吗?”李氏关心的问道。

李红琴点点头,笑道:“也没啥事,就是收租子呗,等收完粮食,地佃出去,播种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你回来就回来,还扛面回来干啥?小谦去不要钱啊?”李氏有些不高兴。

“这是今年新打下来的麦子磨的新面,我给我外甥女吃的,你急个啥!”李红琴笑道。

扛都扛过来了,李氏也不能让李红琴再扛回去,中午便用李红琴带回来的新面粉蒸了馒头,整个院子飘的都是馒头的清香味。

吃饭的时候,李氏跟李红琴细细讲了这些天的事,说了去帮林家做饭的事,说了宋书海夫妇跑了欺负人的事,又说了冬宝生病的事。

听到这里,张秀玉担心的看着冬宝,问道:“你病咋样了?好了没?”

“好了好了。”冬宝连忙点头。

“早知道我就不回家了,你病了也有个照顾你的人。”张秀玉说道。

冬宝笑嘻嘻的说道:“那秀玉姐就别回去了,做我们家的闺女好了,我娘肯定愿意!”比起宋招娣,张秀玉更像是冬宝的亲姐姐,和冬宝亲善,性子温柔,又带了些李红琴的爽朗大气,是个好姑娘。

李红琴气的放下了筷子,“老宋家的人真不是东西!撵走他们算便宜他们了,要我非得到他家门口骂他个混蛋,叫小王庄的人都知道他是啥样的人!”

“娘,别气了。”张谦在一旁劝道,“跟那种人置气不值当。”

李氏和冬宝也在一旁劝她,李红琴是个泼辣脾气,李氏能忍她可不能忍。

李红琴叹了口气,看了眼张谦,语重心长的说道:“小谦,你也看到了,咱两家都是孤儿寡母,人家就当咱们好欺负。你努力念书,争取早日考个功名,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我跟秀玉再累,心里也得劲!”

张谦在李红琴满是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娘,我一定认真念书。”

冬宝在一旁听的狂汗,这可真像是前世的时候,亲戚在饭桌上教育激励自家还在读书的小孩。

等吃完了饭,冬宝领着张秀玉和张谦去找林实玩去了,后面还跟着欢快的摇着尾巴的小黑,李氏和李红琴在院子里洗碗。李氏忍不住对李红琴说道:“大姐,你也别给小谦太大压力了。”被母亲和妹妹供养,只要不是宋柏那种人,谁心里都不好受。

读书这事靠天分,成就成,不成也没办法。

李红琴叹了一声,低头道:“这不是……盼着他好么!你姐夫就这根独苗,我要是不培养好他,咋对得起他爹啊!”随后李红琴想到了宋秀才,顿时觉得刚才的话有点不合适。

她好歹给张家生了个儿子留了后,可妹子只有冬宝一个闺女,这不是戳人家伤心处么。

“我……刚瞎胡说的啊,你别在意。”李红琴连忙说道。

李氏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摇头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我就是怕你给小谦逼的太紧,他压力太大,反而学不好。当年秀才就是,考了几年才考中秀才,之后又是好几年,没考上举人,冬宝她奶天天念叨,后来他啥书都看不进去了,一进考场就发抖……”

“人都这样了,还考啥啊!”李氏意兴阑珊的叹道。宋秀才科举不得意,黄氏多年的愿望落空,自然不会把火气发到儿子头上,还不是都转嫁到她这个儿媳身上了?

李红琴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就不说他了,读成啥样就是啥样吧,家里有地,就算是啥也考不上,回家当个泥腿子也饿不着他。”

“这么想就对了。”李氏笑道。

前两天的大雨下的很给力,不但塔沟集的坑坑塘塘里都蓄满了水,连小河的水都涨的老高,几乎与河岸齐平了,远远没过了洗衣服的石台。

不少半大孩子都在外面,拿着自制的各种工具捉鱼摸虾。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是摸鱼的好手,冬宝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就瞧见村里一个叫树根的男孩,一会儿工夫从泥坑里摸了半篓子的泥鳅。

林实,全子还有小谦也挽起了裤脚,到坑塘里摸鱼摸虾,摸到了就扔到岸上,冬宝和张秀玉赶紧捡起来放到篓子里。

而这会儿上,河边几个少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冬宝循声望过去,就看到一个男孩抱着一条五六斤重的大草鱼在岸上傻呵呵的笑,草鱼在他怀里奋力的扭摆着尾巴,却挣脱不了少年黑瘦的胳膊。

“估计是上游人家湖里头养的鱼,顺着大雨冲出来,游到了咱这里。”林实站在冬宝旁边笑道。

自从“表白”过后,两个人就像是有了小秘密一般,看到对方就忍不住甜蜜蜜的笑。

“可惜了。”张秀玉眼红的看着那条大胖草鱼,“咱们没网子,只能在这里捉小鱼小虾。”

冬宝嘿嘿一笑,“想要鱼还不容易?”说着,就大踏步的走到了捉鱼的少年旁边,笑眯眯的问道:“你这鱼卖不卖啊?”

冬宝不认得他,他却认得冬宝,“你要买我的鱼?”

“嗯,开个价吧!”冬宝十分的豪爽,咱好歹也算是个小老板嘛!

“这个……”少年挠了挠头,看着冬宝和张秀玉忍不住脸红起来,把鱼放到了桶里,和几个伙伴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来个价钱。

“十个钱咋样?”张秀玉等的不耐烦了,抢先问道。

几个人商量了下,便成交了,抱着木桶把鱼送到了冬宝家里,冬宝则数了十个钱给他。这几个小男孩都是头一次挣到钱,几个人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拿着钱就跑开了,七嘴八舌的讨论是买吃的还是买玩的。

“这鱼准备咋做啊?”张谦笑着问道,“在家的时候就听秀玉说了,说冬宝做饭可好吃了。”

“还是跟上回一样吧!”全子在一旁急的叫了起来,“就上回那种,炸了以后炖的。”回想起美味,全子就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嘴唇,“我还想吃那种的。”

“没问题!”冬宝拍着胸脯答应了,和林实笑着对视了一眼,厚着脸皮想道,未来的小叔子点菜,哪有不做的道理。

下午的时候,李长风上门了,还带了一大包东西,有几提纸包的点心,两块叠的整整齐齐的碎花布。

“前几天收麦的时候我去安州进货了,这些点心都是在安州买的,给孩子们尝个新鲜。花布是给俩姑娘的,一人做身新衣裳。”李长风笑呵呵的说道,抬手阻止了李氏要道谢的话。“别见外,俩孩子见天送菜送豆腐孝敬我,我这个做舅舅的还不能给她们买点东西?”

“能,当然能!”李红琴和李氏都笑道。

李长风又对冬宝招手道:“来,舅舅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李长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包,递给了冬宝,笑道:“打开看看吧。”

冬宝打开纸包,里面是鲜红色的粉末,张秀玉在旁边看了一眼,笑道:“是胭脂?”

“不,不是。”冬宝心渐渐激动起来,看向了李长风,惊喜的问道:“是茱萸粉,对不对?”她之前跟大舅提过一次,没想到大舅居然放在了心上,去安州进货也不忘给她捎了一包茱萸粉。

李长风笑着点了点头,“这东西咱们沅水还没有,就是安州卖这个的也少,用这个的人不多。”

当然不多了!冬宝记得明朝的时候辣椒传到中国,辣才在中国人的食谱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她现在找不到辣椒,只能找类似的代替品了。冬宝乐的捧着茱萸粉不知道说什么好,瞥见桶里的草鱼,顿时想到了好主意,“晚上请大舅吃好吃的,保管之前没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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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走失的儿媳妇 第114章 走失的儿媳妇

冬宝用面粉和鸡蛋拌匀了鱼肉,豆腐切成薄片同豆芽一起在沸水中烫了一遍,准备开始做前世红遍大江南北的名菜——水煮鱼。

而李氏又去叫了林福一家过来,难得李立风过来一趟,李氏心里高兴,准备好好请众人吃一顿饭,还去老成的铺子打了一斤烧酒。

李立风和林福坐在一起,方便喝酒,其余的人也不讲究什么,热热闹闹的挤到一起坐了,而这顿饭的除了几个豆腐菜和肉菜,压轴大菜就是热气腾腾,冒着香气的水煮鱼,还有清淡的鱼头豆腐汤,准备等酒足饭饱后再端上来。

“光是闻着,就够香!”林福笑道。

李立风平日里只吃过冬宝卖给闻风学院学生的大锅菜,如今还是头一次吃冬宝特制的大菜,看色香味俱全的水煮鱼,忍不住跟李氏夸道:“就是安州酒楼的厨子,也没我外甥女这手艺!”

“真的?”冬宝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些酒楼的厨子都会做啥菜啊?”

李立风回忆了下,说道:“去年我去进货的时候,商行的掌柜请我去酒楼吃过一次,没啥好菜,起的菜名挺花哨,我也没记住,点了一个咸牛肉,一个排骨汤,还有花生米白面馒头啥的。也有好的上档次的酒楼,只可惜……”李立风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机会进去瞅瞅。”

李氏在旁边笑道:“这会儿上缠着你舅说啥啊,赶紧吃菜吃菜!”

酒具是林福从自家拿来的,冬宝给在座的大人都倒了一杯,大人们满饮过后就开饭了,剩下林福陪着李立风喝酒。

冬宝先尝了块鱼肉,慢慢的嚼着,鱼肉极鲜嫩,只是味道却不如她前世记忆中的那般浓烈,想来是因为茱萸粉还不够辣。等众人都伸筷子夹了鱼肉尝了,冬宝赶忙问:“怎么样?好吃不?”

全子头一次吃到“辣”的东西,没提防,夹的多,还没品出味就往下咽,结果辣味糊住了嗓子,立刻眼泪就冒出来了,张大嘴伸着舌头,拼命的呼扇着手给舌头扇风。

“好烫!”全子叫道,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看着冬宝叫道:“这是啥味,比树根他奶奶种的蒜都辣!”

一群人看着全子的模样都笑了起来,各自点评了一番,都觉得这味道有点怪,说是辣吧又跟蒜的辣不一样,但好吃的很,吃完第一口,就算是被辣呛住了,还是想吃。

冬宝给全子倒了半碗凉水,让他慢慢喝下去了,等回过神,全子立刻就开始不停的夹鱼吃了,一个劲的叫:“好吃,香!”

李立风笑道:“这是茱萸粉做的吧?大酒楼里时兴这个。”

冬宝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吃多少自己做的水煮鱼,毕竟比起记忆中的味道来说,这道菜淡了点,然而这并不妨碍没有吃过辣的全子他们抢的欢腾。

见孩子们爱吃,大人们夹几筷子尝下味就不伸筷子了。冬宝拨开了上层的鱼片,扒拉出来了下面的豆腐和豆芽,笑道:“大舅,大姨,你们尝尝豆芽,不比豆腐差!”

上午回来的时候,李红琴就看到了角落里盖着布的豆芽,还以为是坏了的豆子没来得及扔,这会上惊讶的问道:“发了芽的豆子也能吃?”

“能吃能吃!”秋霞接着话笑道,“你们不在这两天,我们都吃了好几顿豆芽了,脆生生的,还入味儿。”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张谦笑着夸冬宝,“没想到表妹手艺这么好,我也跟着沾光了。”

“秀玉姐也挺会做东西的,烙的饼子可好吃了。”冬宝笑道,张秀玉做菜是没她好,可发面揉饼子的水平是一绝。

林福和李长风相当能聊的来,两个人几乎喝完了一斤酒,都是面红耳赤,说的兴高采烈,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冬宝见众人吃的差不多了,叫过林实两个人合力端了大盆子装的鱼头豆腐汤。刚吃过重油重盐的菜,此刻有了清淡的豆腐汤,又勾起了众人的食欲,连声说自己饱的肚皮都要撑破的全子,又豪迈的喝下了两碗汤,被众人笑话了一番。

吃完饭后,李氏和李红琴收拾碗筷,秋霞婶子在一旁帮忙,林福和李立风坐在院子里继续天南海北的聊,冬宝几个孩子被李氏打发出去了,不让她们插手干活了。

这会儿上天色还早,正是黄昏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散发着最后的余晖。几个人结伴走在乡间小路上,听着路边小虫子的鸣叫和鸟叫声,吹着傍晚的凉风,十分的惬意。

“咱们去摸结了棍儿吧!”全子提议,“昨晚上栓子他爹带栓子出来摸过,说树上可多了,一晚上摸了好几斤。”

全子说的结了棍儿就是蝉埋在土里的幼虫,从土里钻出来爬到树上蜕皮,趁这个时候逮回去,拿盐水泡一夜,油炸了吃,香喷喷的。

来这里这么久了,冬宝还不太适应,总是觉得奇怪,这里的人能接受吃结了棍儿,却不敢吃豆腐,吃豆芽,在她看来,长相丑陋的结了棍儿才更可怕哩!

“好啊!”张秀玉高兴的叫了起来,她可喜欢吃油炸的结了棍儿了。然而叫出来后发现只有她附和了全子的话,张谦林实和冬宝都在一旁不吭声,才觉得有些尴尬,微红着脸说道:“那个,你们不想去吗?”

冬宝笑了起来,她其实不咋爱吃那些,然而这会儿上不忍扫了全子和表姐的兴致,便点头道:“去呗,多捉几只虫子,回去喂给鸡吃。”

如今家里的鸡只能住在简易的鸡圈里,是林实插了一圈树枝,再用布条在树枝上缠一圈,勉强能圈住鸡,想要能遮风避雨的鸡圈,只能等忙完了秋种,大家都有空的时候了。

冬宝从家里拿了一个布口袋,她和林实还有张谦在小树林旁边的草地里捉蛐蛐,蚂蚱,全子则领着张秀玉在小树林里摸结了棍儿。

几个人正忙着,就听到有人在喊“桂枝”,连喊了好几声,像是在找人的样子。

村里叫桂枝的人有两个,一个叫唐桂芝,是个三岁的小女孩,一个叫武桂枝,是给冬宝家磨豆子的媳妇。

冬宝下意识的就以为是找唐桂芝那个小姑娘的,便没在意,继续跟林实他们捉蚂蚱,草丛里蚂蚱极多,几乎一巴掌拍上去,就能捂住一两只虫子。几个人逮到的虫子冬宝就放进了布口袋里,准备回家倒给鸡吃。

过了一会儿,先前喊人的汉子跑到了冬宝这里,朝各个方向喊了几声“桂枝”后,急急的问林实道:“大实啊,你看到你桂枝婶了没?”又朝冬宝问道:“秀才闺女,桂枝在不在你家啊?”

大实诧异的起身,问道:“咋?桂枝婶不见了?我们刚从她家里出来,桂枝婶子不在。”

那汉子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衣裳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眉眼间全是焦急,搓着手说道:“哎,吃晚饭的时候就没见人,里里外外都找了,到现在……唉!”

“别急别急。”大实赶忙安慰道,“桂枝婶子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不见了?肯定是在谁家唠嗑,忘了时间了。你知道桂枝婶子常去谁家串门不?有没有到人家家里问问啊?”

“问了!”汉子叹道,“挨家挨户的打听过了。”

冬宝这会儿上插嘴道:“啥时候发现桂枝婶子不见的啊?她常去的地方都找了吗?”问话的时候冬宝并不担心,桂枝是个二十出头的人了,村里也没听说过有拐子,想来不会有啥安全问题。

“找了。”汉子说道。

“肯定没事儿。”冬宝安慰他道,“都这会儿上了,桂枝婶子肯定回家了,你回家看看,说不定桂枝婶子已经在家了。”

林实瞧那汉子一脸慌张担忧,便起了疑心,问道:“大叔,到底咋回事啊?”

桂枝的丈夫犹豫了半晌,才涨红了脸说道:“下午的时候,桂枝跟我娘还有我妹子拌了几句嘴……她生气的很……这会上又不见了……”

言外之意,竟然是担心媳妇儿寻了短见。

“咋……不至于的。”冬宝说道,“去桂枝婶子娘家看了吗?”

乡下女人在婆家受了气,多半要回娘家抱怨诉苦的。再说了,桂枝婶子还有俩孩子,和婆婆小姑拌两句嘴,那就至于寻短见了。

桂枝丈夫摇摇头,“也不在,我刚从我丈人家回来……”说罢看着空旷的乡间小路,痛苦的抱着头蹲到了地上,重重的叹了一声,去了丈人家,都不敢说媳妇不见了的事。冬宝瞧他脚上一双鞋子上满是泥土和草叶子,想来是找了很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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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第115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汉子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苦笑了下,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这样了。

冬宝跟着林实和张谦往前走着,时不时的喊一声“桂枝婶子”,希望她能听得到。冬宝印象中,桂枝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媳妇,衣裳鞋子总是干干净净的,手脚挺麻利,和李氏也能说的上来话,要是就这么不见了,就可惜了。

“桂枝婶子不像是小心眼想不开的人啊!”冬宝拉着林实的手小声说道,“她还有两个毛毛呢!”

林实也觉得桂枝丈夫没把话说完,“肯定是吵的厉害,要不然……”林实没说下去,要不是矛盾的厉害,哪个女人会想去寻死啊?

“咱不管那么多,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林实接着说道,又对张谦说道:“咱们再找一会儿,等天黑了,咱们就回去。”

张谦点点头,要是桂枝真有个什么不测,那是大人们的事情,他们插不上手。

几个孩子没找一会儿,就听到了后面有杂乱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李氏他们举着柴禾点成的火把也找了过来,不远处的小河边上也有几个火把闪着光。

“娘,你们咋出来了?”冬宝诧异的问道。

李氏说道:“你桂枝婶子不见了,这不,我们一着急,都出来找了。”庄户人家都是这样,一家有事百家忙,只要在村里人为人还算可以,都愿意出力帮忙。

几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小河边上有人高声叫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人在这儿呢!”众人连忙奔了过去。

冬宝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桂枝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的哭,下半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找到桂枝的汉子抹了把汗说道:“好险啊,我看到她的时候正往河里头走,咋叫都不回头,半截身子都淌进河里了,我下去拖了她好半天才拖上来!”

这个时候河水涨的厉害,原本只有丈许宽的小河,现在足有五六米宽,水流的也急,要是桂枝就这么走进河里,怕是凶多吉少了。

有人跑去给桂枝家里人报信了,李氏和秋霞婶子过去给桂枝擦脸顺气,李氏心疼的说道:“妹子,有啥想不开的非得去寻短见啊?再大的难挺一挺不也就过去了吗?不为别的想想,也得为你俩孩子想啊!”

桂枝呜呜的哭着,不住的摇头,半晌才哭道:“嫂子,你就让我去死吧,这日子,没法过啊!她们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还嫌我的血肉不好吃啊!”

桂枝的家里人都在不远处搜寻,这会上得了消息赶忙都跑过来了,正好听到桂枝的话,桂枝的婆子和丈夫脸色尴尬的站在那里,而桂枝的小姑则是不高兴了,跟个炮仗似的,张口就骂道:“你说谁喝你血吃你肉啊?谁怎么着你了?当着全村人的面埋汰我们家人!”

“闭嘴!”桂枝丈夫喝骂了一声,“没你说话的份儿!”

桂枝的小姑气的跺脚,指着地上的桂枝叫道:“她不是没事儿吗!都这么大会儿功夫了,要死早死了,拖到这份上,不就是想闹么!把咱爹咱娘都吓成啥样了!哥,你还是不是男人?连媳妇都管不了,再给她两耳光子她就老实了!”

“说啥话哪!”秋霞婶子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骂道,“你嫂子咋样,有你哥和你娘管着,轮得到你一个没嫁人的闺女张嘴吗?”

桂枝的婆婆被秋霞婶子骂的很没脸,可又找不出一句反驳的,当下拉过了欲与秋霞分辩的女儿,暗中重重拧了她一把,喝斥了几句,让她回家去了。

冬宝敏锐的抓住了桂枝小姑的话,“再”给她两耳光……看来之前,桂枝的丈夫对她动过粗了,桂枝平日里干净体面,出了这种事,大约是无法接受的吧。

都是当人媳妇的,才知道当人媳妇的不易。在家里要干活,要伺候公婆丈夫,还要伺候小姑。要是公婆明理,丈夫疼人,小姑懂事,日子就好过一些,要是摊上这样难伺候的小姑婆婆,还有一个动手打人的丈夫……

冬宝有点理解桂枝连两个孩子都不要都要去寻死的原因了,看来是被伤透了心了。

“就是绊了两句嘴,没啥事儿。”桂枝婆婆叹了一口气,蹲到了桂枝跟前,说道:“回家去吧,你妹子她嘴硬心软,刚为了找你急的跟啥似的。以后别有这想法了,咱以后好好过日子,啊!”

估计这做婆婆的也被儿媳给吓到了,说话都是细声细气哄着来的。

桂枝丈夫也赶忙说道:“对,咱以后好好过日子,今天是我手贱,以后我再动你一下,就叫我不得好死!”

“是啊。”李氏劝道,“还有俩孩子呢,你咋舍得呢?赶紧回家去吧,啥也别想了。”

桂枝哭着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哭声,半晌才看着李氏和秋霞说道:“嫂子,你是不知道我家里的那点事……我在你们家干活,一天挣十个钱,都交给我娘了,我没话说……我那大姑子,每回来家里都大包小包的往她家里拿东西,我一句不满都没有……可今儿,今儿……”桂枝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委屈的不能自已。

“别说了!”桂枝婆婆急忙喝道,“都是亲戚,说啥拿不拿的!你大姐家里不好过,娘家帮衬下咋啦?”

桂枝抓住了李氏的手,不理会她婆婆气急败坏的叫声,流着眼泪对李氏说道:“嫂子,我挣的钱一文钱都没敢花过啊!要是给我公婆用,我能不愿意吗?可今儿我婆婆背着我偷偷给我那大姑子一百个钱,还说是我挣来的,让她尽管拿去用!”

“我……我累死累活的干……是想让我俩孩子过好点……不是供养她闺女的啊!她家里穷,拿吃的拿喝的不算,还要拿弟妹的钱……她家穷,也没穷到吃不上饭啊!”桂枝哭的泣不成声,“我不愿意,我婆婆跟她俩闺女骂我一个,还叫孩儿他爹打我……我想着死了算了……要是我那俩苦命的孩子也饿死了,我们母子三个在阴间也结个伴……”

众人没想到真实情况是这样,一时间都愣住了,只有桂枝伤心欲绝的哭泣声,配着夜风,格外的凄凉。

“唉!”秋霞叹了口气,瞪了桂枝丈夫一眼,骂道:“这事不管咋说,你得担大责任!出啥事也不能打媳妇啊!”

就是!冬宝心中狂点头,打女人的男人是人渣中的人渣!这个桂枝的丈夫又是一个愚孝的典范,居然因为母亲的命令,就打自己媳妇,要是在现代,冬宝真想劝桂枝离婚算了。

“是,是我不对,那会儿上,我也是迷瞪了,大姐她……唉!”桂枝丈夫看着地上哭泣的媳妇,满脸都是悔恨,蹲在桂枝跟前,拉过桂枝的手往自己脸上打,说道:“桂枝,你别气了,你打我,你打回来,打到你消气。”

“行了行了!”桂枝婆婆气的不轻,脸皮都抖了,制止住了儿子的动作,对桂枝说道:“你还有理了,委屈了是吧?那我问问你,你当儿媳妇的,挣了钱是不是该孝敬婆婆?孝敬给我的钱,我拿去给谁需不需要问你意思?再说了,你大姐是外人吗?帮衬下不该吗?”

“都是你有理。”桂枝突然神经兮兮的笑了起来,看着婆婆说道,“你老人家总有大道理等着我,我嘴笨,说不过你,你嫌我不好,那就给大荣换个媳妇吧。”

“你这话说的是啥!”桂枝丈夫在一旁急了,“娘,你……桂枝,我不会娶别人的。”火把的光照耀下,他一脸急色,想指责母亲,却又说不出口,只能跺脚叹气。

时间已经不早了,桂枝坐在河边,打定主意,不管丈夫和婆婆怎么说,都不愿意再回去了,只说道:“以后我就在地里搭个草棚子住,我有手有脚,挣钱供养我俩孩子长大成人。你以后,再找个好媳妇去吧。”

张谦和张秀玉已经带着全子回去了,在李氏的示意下,林实拉着冬宝往家里走,这事他们参合不了。

“怎么啦?还生气呢!”林实笑道。

夜幕笼罩着大地,天已经黑透了,然而星光很亮,模模糊糊也能看清楚乡间的小路。

冬宝撇撇嘴,寂静的村子里只有狗叫声,两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彼此听的清晰。

“看着就叫人生气。”冬宝说道,“不过有我奶那人在前头做榜样……”冬宝嘿嘿笑了起来,“再碰到啥样的人都不稀奇了!”

林实微微笑了起来,握紧了冬宝的手,说道:“别乱说,叫人听到不好。”哪有孙女编排祖母的?然后又笑道:“你怕什么?我娘可不是那样的人!”冬宝脸微微有些红,低着头任由林实拉着她往前慢慢走,无法抑制的翘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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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帮助 第116章 帮助

“快去打盆水。”李氏吩咐冬宝。

不等冬宝起身,林实连忙去井边打了水,冬宝拿了帕子浸在水里端到了里屋。

桂枝裤子还是湿哒哒的,李氏让她到床上躺着,她执意不肯,只肯在床边的凳子上坐着。李氏见她倔强,也不好多说什么,接过了盆子里的帕子,递给桂枝让她好好擦了擦脸。

秋霞婶子陪她坐在里屋说话,借机开解开解她。李氏则出来了,跟李红琴还有李长风大略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红琴听了长叹一声,摇头道:“咱原想着给她份工钱是帮她,没想到是害了她。”

“哪能是害了桂枝婶子。”张秀玉不赞同李红琴的看法,“要是没咱们这份工,桂枝婶子可没底气在婆婆面前说个不,再说了,那本来就是桂枝婶子挣的钱,她婆婆就不该拿的。”

算起来桂枝婶子来家里做工也就十来天的功夫,她婆婆几乎是把她挣的钱都贴补给大闺女了,叫谁心里都不能乐意啊!

“你还小,不懂!”李红琴摸了摸女儿的头,忍不住叹气,“谁当闺女的时候都是被爹娘疼大的,嫁了人,就不一样了,婆婆一个孝字压下来,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张秀玉闷声不吭了,她想起了冬宝的奶奶,也是顶顶可恶的老太婆,比桂枝的婆婆还蛮横不讲理。

几个人正说着闲话,秋霞从里屋走了出来,李氏忙悄声问道:“咋样了?”

秋霞婶子摇了摇头,“还是生气,咋也不愿意回婆家了,说出了这种事,也没脸回娘家,准备在地里搭个窝棚住……”

“那哪行啊!”李氏闻言叹气,“现在还好说,到冬天可咋办?俩孩子咋办?”

“桂枝说要是你们还愿意雇她,她就继续来干活,一天挣十文钱,咋也够她和俩孩子吃杂粮饼子就咸菜的。”秋霞婶子说道。

李氏点头,“这个让她放心,我们肯定愿意雇她干活。她还年轻,脾气倔,一时拧不过来弯,等过两天气消了就好了。”

“也只能这么想了,村里就数我跟她关系好,咱碰上了,也不能当做没看到。”秋霞婶子叹道,“今晚上长风大哥住你家吧?我带着桂枝回我家住,叫孩子他爹,大实和我公爹挤一挤,我带着全子和桂枝睡。”

“她男人咋说?”李红琴小声问道。

秋霞婶子苦笑了下,“一个劲的跟桂枝赔不是,让桂枝打他出气,桂枝不理会他,看来这回是真气狠了。桂枝这人吧,看上去是个温柔好性子的,实际上脾气倔的很。”

几个女人叽叽咕咕的说话,李长风插不上嘴,带了三个孩子在院子里坐了,给三个孩子指天上的星星,教他们辨识星辰。

李长风讲起天上的星星来头头是道,这个是北极星,那个是牛郎织女星,都一一指给孩子们看,还讲起了黄道十二宫。

冬宝捧着脑袋看着天上的星星,乡下夏日的星空干净美丽,璀璨的银河看的格外清晰,钻石一般的星辰在干净的蓝色底幕上闪耀着光芒,院子的角落里还有点点的萤火虫飞舞,伴随着悦耳的虫鸣声,真是美丽到让人沉醉的美景。

“大舅懂的真多!”冬宝由衷的赞叹道,尽管李长风讲的很仔细,可她还是没听懂黄道十二宫这些玄乎乎的东西。

李长风呵呵笑了起来,“这些啊,是我爷爷,也就是你们的太姥爷教我的,你们的太姥爷是给人算命的,懂这些。他去的早,没带我几天,要不然我该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了!”

冬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真没办法想象大舅穿着道袍,留着两撇小胡子,举个布招牌在集市上算命的模样。

李长风看着三个孩子,眼里满是慈爱,他的两个孩子都大了,加上没有儿子,就格外的喜欢冬宝和张秀玉,一个聪明,一个内秀,都是好姑娘。

几个在院子里说着话,秋霞婶子扶着桂枝从屋里出来了,李氏和李红琴一直送她们到林家,才折回来。李长风在堂屋里打了一个地铺,张谦跟母亲和妹妹睡,几个人各自打水洗了,便歇下了。

第二天后半夜的时候,李氏和李红琴就起身了,开始准备干活,这会上大门被人拍响了,桂枝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嫂子,我是桂枝。”

李氏连忙去开门,果然是桂枝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站在门口,对李氏说道:“嫂子,我来干活了。”

“哎,好!”李氏本来想说今天不用了,休息一天,明天再过来的,后来转念一想,这份工就是她所有的希望和念想了,便爽快的答应了,让她进了屋。

桂枝还是一如既往的干活麻利,话也不多说。

磨好豆子后,桂枝又殷勤的帮忙滤豆渣,等煮开了豆浆,李氏喊冬宝起来点豆腐时,她又知趣的站的离灶房远远的。

农忙还没完全结束,今天集市上人应该不会很多,估计用不了那么多的豆浆,冬宝舀出了几瓢豆浆放在盆子里,加了白糖凉着,等开始压豆腐的时候,豆浆也凉的差不多了,一人分了一碗。

桂枝略略推辞了两句,便接过了豆浆,大口的喝干净了。

冬宝看着她,心里微微一动,跟李氏商量道:“下午磨豆子的活也交给她好了,咱给她涨十文钱的工钱。”

李氏点点头,下午她和李红琴也能磨豆子,只不过桂枝如今都这样子了,她也乐意让桂枝多挣一点。李氏刚和桂枝一说,桂枝立刻红着眼拼命的点头,表示愿意,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下来。

豆腐压好,桂枝就走了,因为有李长风和张谦在,原本由李红琴和李氏挑的担子,被两人抢去挑了,去了镇上。

冬宝和张秀玉则是在家里蒸饼子炒菜,等两人挑着东西到镇上时,李红琴说已经送了张谦到闻风书院了,这会上应该都已经上课了。

“好啊!”张秀玉十分高兴,“以后中午哥哥就能到我们那里吃饭了。”

两个人到李长风铺子的时候,书院还没放学,张秀玉生了小火炉,把菜放到炉子上炖着,散发出一阵阵的香味,随着风飘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拄着拐杖从书院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停留在冬宝的摊子前,盯着锅里冒着香气的炖豆腐菜,看了好几眼。

冬宝看了中年男子一眼,戴着书生巾,头发已经花白了,然而面容却并不显的很老,穿着蓝棉布直缀,衣服虽然干净,但已经洗的发白了,看样子经济条件不怎么好,书院里的山长穿的可比他好多了,而且还是个瘸子,本朝有明文规定,身有残疾者是不能考功名的,也不能为官,冬宝估计他是书院里的杂工。

“大爷,您要不要尝尝我们家的菜,可香可好吃了!”冬宝笑着招呼道。

中年男子驻足看了看冬宝,小姑娘眉眼周正干净,长的挺机灵可爱,只是……男子没吭声,扫了眼香气四溢的菜,有点发馋,还是摇了摇头。

冬宝笑了笑,拿了一个碗盛了一勺菜递给了他,说道:“大爷,请您尝尝我们的菜,吃完了让学生把碗给我们捎回来就行了。”看着中年男子的模样,她就想起来她爷爷,当然是前世的爷爷,小时候,家里再穷,他也是干净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的整整齐齐。

中年男子显然相当惊讶,然而看冬宝笑着执意要把碗递给他,便笑了笑,接过了碗,做了揖道谢:“如此就多谢姑娘了。”

“使不得使不得!”冬宝连声摆手,她不过一个小姑娘,哪能当得起别人行礼,这不是折寿么!不过这男子礼数做的挺足,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估计是在闻风书院呆久了,即便是个杂工在礼节上挑不出来错。

等中年男子走了,张秀玉悄悄捣了捣冬宝的胳膊,小声说道:“你咋白给他吃菜啊?”她倒是不心疼那勺菜,只是冬宝平日里可不像这么乐善好施的人啊!

冬宝白了表姐一眼,小声跟表姐咬耳朵,“他肯定是书院里的人,表哥进了书院,咱在里头又不认识啥人,跟个杂工搭上线搞好关系也行,多少能照顾下表哥啊!”

况且,林实也要进呢!

张秀玉恍然大悟,半是感激半是羡慕的对冬宝说道:“还是你聪明,想的多!”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学生,倒是等来了那个瘸腿的男人,旁边跟了一个青布襦裙的妇人,拿着碗往她们这边走。

“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妇人爽利的笑道,“我家老头子犯了馋虫,身上一文钱没带,居然厚脸皮白吃姑娘的菜!”被她称为“老头子”的中年男人也不生气,微笑的看着那妇人,一脸无辜的摇头道:“哪是我厚脸皮白吃的,分明是人家小姑娘请我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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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大卖 第121章 大卖

桂枝婶子高兴的一个劲点头,“他愿意,他有啥不愿意的!”在冬宝家上工了这么多天,桂枝心里瞧的明白,村里人不了解秀才娘子家的情况,以为是秀才娘子撑起了家,还有做豆腐的手艺,实际上这个家都是冬宝丫头做主,不管是掌管银钱还是点豆腐,都是冬宝一手包办的。

好在桂枝不是那嘴碎的人,只想着好好干自己的活,领一份不错的工钱,要不然冬宝也不会继续雇着她,再给大荣一份豆腐钱挣。

等到李氏和李红琴挑着豆花,豆腐还有一百个粽子去了镇上,冬宝和张秀玉也忙开了,炒菜蒸饼子,冬宝心里挂念着肉粽卖的如何,比往日更早的去了镇上。

到了镇上,李氏和李红琴照例忙的不可开交,冬宝先瞧了眼放肉粽的篮子,便松了一口气,原本装的满满一篮粽子,如今只剩下三十来个的样子。

李氏忙里偷闲,对冬宝悄声说道:“还是你的法子好,刚开始都嫌贵,你大姨就把一个粽子剥开,切成了小块叫他们尝,尝过的人大部分都买了!”

冬宝笑着点头,“咱们这是好东西,不愁卖不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粽子又卖出去了几个,冬宝听着铜钱落入钱匣子里的声音,乐的眉开眼笑,做粽子可比做豆腐轻松多了,又赚钱,只可惜安州地处北方,没有吃粽子的习惯,只能当节令食品卖。

看李氏这边生意顺顺当当的,冬宝便准备和张秀玉去书院,然而人还没走,就听到有人在摊子前面叫道:“你粽子包的是金子啊?要十文钱一个?”

声音流里流气的,就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一样。

冬宝循声望去,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赤着胸膛叉腰站在摊子前,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褂子,身后站着两个跟班模样的汉子,都胡乱束着头发,褂子裤子上都沾着厚厚一层灰。

瞧这打扮,像是给镇上几个商行卸货的工人。

李氏和李红琴对视了一眼,李红琴先笑道:“这位大兄弟,我们卖的是肉粽子,里头包的上好的五花肉,您要不要买两个尝尝?”

“你说的轻巧,买两个?要是不好吃怎么办?钱不白瞎了?”那人叫了起来,“先剥开三个,给我们兄弟一人一个,尝尝味儿!”

冬宝悄悄朝李氏摇了摇头,这人一看就是吃饭不给钱的赖皮主儿。

李氏有些为难,这三个人看起来一脸凶相,要是“请”他们吃上几个粽子就能走人还好,就怕吃了粽子还要寻事欺负她们几个孤儿寡母。

“这不是有切好的粽子么!”张秀玉抢先说道,把李红琴切好的一小碟肉粽往那人跟前推了推,“你尝这个就行了!”

“噫!”那光膀子的汉子歪着头打量着张秀玉,“哪来的小丫头?大爷没跟你说话,你咋就自己送上来了?”

汉子身后的俩跟班附和着笑道:“小丫头春心动了,看上咱赵哥了!”

“长的不赖,跟了咱们赵哥算了!”

张秀玉又羞又气,脸涨的通红,她还没碰到过这样丢人的事儿,那领头光膀子汉子打量她的目光让她有作呕的冲动。

“臭不要脸的瞎胡说什么!”冬宝沉着脸骂了一句,挡到了张秀玉前面,指着光膀子汉子叫道:“你知道……梁子吗?就是巡查这条街的衙役梁子,我们是他亲戚!”

冬宝本来想抬出严大人的,可她一想到严大人那张严肃的面孔,心里就不太有底,而且说不定人家不乐意跟她们有什么牵扯,相比之下把梁子抬出来就毫无心理压力了。

治这些无赖流氓,一个梁子就足够了。

“你……你们是梁大人的亲戚?”光膀子汉子结结巴巴的问道,心虚害怕之下,目光游离,不敢和冬宝对视。

“我哄你干什么?!”冬宝怒气冲冲的说道,“有本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梁子哥过来收拾你们!”说罢,冬宝就往街上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指着那人叫道:“你敢走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然而等冬宝钻进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见了,光膀子汉子和身后的两个跟班彻底慌了,三个人互看了几眼,也不管会不会做“乌龟儿子王八蛋”了,趁李氏和李红琴给人盛豆花的功夫,转身就跑了。

其实冬宝压根没去找梁子,她也不知道梁子今天有没有当值,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吓唬那三个无赖,把人吓唬住了就行,因为这点小事也不值当去找梁子哥帮忙。虽然有小旭的那件事在那里摆着,严大人很明显的承她们这份人情,但冬宝不想事事都麻烦人家,至少这份人情她想用到更大的地方去。

不过冬宝没想到的是,今天还真是巧了,她在人群里装模作样的往前跑,还没走几步就碰到了梁子,穿着一身黑红色衙役服在巡街。

“哟,是冬宝!”梁子先笑呵呵的打了招呼。

冬宝笑了笑,眼珠子一转,拉着梁子就往前走,说道:“梁子哥,我们家新包了粽子,可好吃了,保证你以前没吃过,过来尝尝吧!”

梁子拗不过她,笑呵呵的随冬宝拉着到了李氏摊子前,原本有几个看热闹的,抱着看看真假的态度留在摊子前吃豆花,没想到这家的小姑娘真的拉了梁子过来,看两人之间关系还不错,便相信了冬宝之前的说辞,原来还真是和梁子有亲戚。

李氏她们没想到冬宝真把梁子给拉过来了,便有些过意不去,并不是啥大事,还麻烦梁子过来一趟,然而碍于梁子在这儿,也不好说冬宝什么。

张秀玉赶忙给梁子剥了一个粽子,热情的把碗和筷子递到了梁子手里,“尝尝吧,梁子哥!”

“真香啊!”梁子笑着看了眼张秀玉,啧啧叹道,咬了一大口,咸香的粽子一入口他就愣住了,香软油滑,说不出的好吃。梁子对冬宝和张秀玉点头笑道:“好吃!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咸粽子,这味儿真不赖,香!”

趁梁子吃的高兴,冬宝看着自己的脚尖对梁子说道:“梁子哥,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气啊!”

“啥事啊?说吧!”梁子笑呵呵的问道。

冬宝低着头,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那三个人看着就是来闹事的,我也是没办法,不是故意冒认你当亲戚的……”

“嗨!”梁子笑着揉了下冬宝的头,三两口吃完了粽子,豪气的笑道:“啥大不了的事儿啊!以后只要有人不长眼敢欺负你们,就报我名字!你们俩叫我一声哥,就是我妹子!谁敢闹事,你梁子哥找他算账!”

他可是瞧的清楚,严老大挺感激李氏母女的,跟她们交好了没有坏处,再说了,这家人本性良善,为人老实厚道,他也打心眼里想帮帮她们。

张秀玉拉着冬宝笑道:“梁子哥不生气就好!”

李氏和李红琴也高兴的笑了起来,赶忙给梁子盛了满满一碗豆花,按照他的喜好,放了足足的卤汁和炸黄豆,没有放香菜和葱花。

梁子接过了李氏递过来的豆花,看了眼就笑道:“还是婶子知道我喜欢咋吃!”

等吃完了,梁子从怀里掏出钱袋子要给钱,被冬宝和张秀玉死活拦住了,冬宝笑道:“梁子哥,咱们不是亲戚么,亲戚吃个粽子咋还能要钱呢?”

“就是!”张秀玉急的涨红了脸,“梁子哥要给钱,就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梁子再客气就显得做作了,便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早就该不客气的。”冬宝笑道,又麻利的用麻绳系了四个粽子给梁子,说道:“梁子哥拿回去吃吧,这是煮熟的,要是凉了放锅里蒸一会儿就能吃了。”

梁子推辞了,摆手道:“这可不是我跟你们客气,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里的锅灶都多少年没用过了,这粽子给我也没用,还是你们留着卖吧!”

冬宝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的家境,心里微微讶然,随后又把粽子递给了梁子,笑道:“那梁子哥带给严大人和小旭尝尝吧!”

这回梁子没有推辞,笑着拎上了粽子走了。

折腾了这么一阵,耽误了不少时间,冬宝和张秀玉赶忙挑着菜和饼子去了书院,临走时,冬宝还带上了十二个粽子,先给了大舅两个粽子尝鲜,剩下的十个,准备卖给书院的学生。

然而让冬宝意外的是,最先出来的不是学生,而是昨天碰到的瘸腿男子和他的夫人。

“小姑娘,来一碗菜!多点豆腐啊!”男子笑眯眯的扬了扬手里的碗。

冬宝连忙接了碗,笑道:“好咧!”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挺喜欢这对杂工夫妇的,不见得多有钱,但两个人言语神态间流露出来的亲切温馨就够叫人羡慕了,冬宝多捡豆腐菜打了,又掀开篮子上的布笑道:“大爷,我们这还有肉粽子,咸香可口,要不要来一个和大娘尝一尝?”“咸的?”男子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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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宋柏的真面目 第122章 宋柏的真面目

男子摸着胡子笑了起来,回头对夫人说道:“当年我在江南的时候,吃过那儿的肉粽子,那味道真是叫人念念不忘……”

他那夫人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又吹起来了!老在人家小姑娘跟前吹,也不嫌害臊!”又对冬宝张秀玉小声笑道:“他说啥,你们听听就行了,可别拆他的台,这人啊,心性强的很哩!”

男子又气又笑,忍不住跺了跺手里的拐杖,笑着摇头道:“夫人啊夫人,你拆为夫的台拆的可是利索的很啊!”

妇人也笑了起来,不再跟丈夫斗嘴了,对冬宝笑道:“来两个吧。”

一旁张秀玉赶忙拿麻绳绑了粽子,递给了妇人。

“一共多少钱?”妇人笑着问道。

这回冬宝没再跟他们客气了,笑道:“菜是两文钱,粽子一个十文钱,一共二十二文钱。”

妇人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了一把铜板,数了二十二个给了冬宝,冬宝接过钱,看着妇人和那瘸腿的男子慢慢离去的背影,笑着吆喝道:“明天再来啊!”

张秀玉拨拉着盒子里的铜板,吐了吐舌头说道:“闻风书院不错啊,连杂工手头都这么宽裕!”

二十二文钱不算多,但足够一户农家一个月盐酱醋的开销了,要不是手头宽裕,只怕不会这么爽快的一下子买两个粽子。

“我瞧着他们不像杂工。”冬宝摇头道。

“不像杂工?”张秀玉抬头瞧了眼两个人,奇怪的问道:“不是杂工是什么?”

冬宝笑道:“我哪知道啊。”她只是觉得那个瘸腿的中年男子说话神态虽然没有跟她那个便宜爹宋秀才一样动不动就之乎者也的拽文,但总有种说不出的浓浓书卷气,而且也不似一般残疾人那样有颓废之感,就连那位看起来苍老的大娘,性格也颇为爽朗大气,没有底层小妇人尖酸刻薄的样子。

过不一会儿,书院下课的钟声响了,不少学生从书院门口涌了出来,冬宝的摊子前也排起了队,每一个来买饭的人,冬宝都给推荐介绍了自家的肉粽,因为是个稀罕东西,来买饭的学生家境大多还算宽裕,不少人都会顺便买个粽子尝尝。

轮到周平山时,粽子就剩下一个了,周平山连忙笑道:“这个我买了。”

张秀玉遗憾的笑了笑,她还打算留给张谦呢。

打完了菜和饼子,周平山和他那个高高壮壮的朋友却没有立刻回去,等来买饭的学生走的差不多了,才对冬宝和张秀玉笑道:“我们书院初五和初六放两天假。”

这个冬宝听张谦说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那两天我就不来了。”

“不是,我,那个……”周平山脸有点红,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说道:“五月初六那天,我娘让我去安州走亲戚,我家马车挺大的,够坐几个人,你们想不想去安州玩?我可以带你们去。”

要是只有冬宝和张秀玉两个女孩,他当然不方便带,可现在不是还有一个张谦吗,有他陪着,应该就没问题了。

“你在安州的亲戚?”冬宝迟疑了起来,她立刻就想起了安州的王府,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尤其是那个长相漂亮却“心术不正”的小少爷,多大点儿年纪就琢磨通房啊屋里人啊什么的,呸呸呸,就是个下流胚子!

像是看出了冬宝的心思,周平山连忙说道:“你放心,不是王家,他们家……我也不会再去了,本来就不是啥正经亲戚。等到了安州,你们在城里逛,我去我表舅家坐坐,吃了中饭,我们就回来。”

冬宝和张秀玉都有些心动,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期待企盼的神采。女人哪有不喜欢逛街的?尤其是在这个闭塞的古代,能逛的地方只有沅水镇的这几条街,冬宝闭着眼睛都能走,早没新鲜感了。安州可是大城市,不管哪方面都不是沅水这种小镇能比的,在张秀玉这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眼里,不亚于现代人去一趟北京,上海。

“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张谦客气的问道。

周平山笑着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反正马车够大,坐咱们几个人完全没问题。你们早上过来,咱们就在镇子口那里碰头。”

“我还想再带两个人,是我们村里的,你看成吗?”冬宝试探的问道。

周平山以为冬宝想带的是一个村里的小姐妹,当即拍胸脯豪气万千的答应了,“没问题!”

冬宝笑嘻嘻的道了谢,她对周平山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当初在王家被王小少爷羞辱的那个少年身上,倔强的,隐忍的,没想到还有如此少年心性的一面。

等周平山告辞要回去的时候,冬宝突然想到了一些事,叫住了他,问道:“周大哥,你在书院认不认得一个叫宋柏的?”

周平山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他和我是一个班的。”他记得冬宝是姓宋的,莫非还有啥亲戚关系?

“他……念书咋样啊?”冬宝问道,虽然她觉得宋柏那种人一看就是眼高手低的坑爹货,还是忍不住抱着一线希望问了句,毕竟要是宋柏能有出息,宋家二房和黄氏就不会时时刻刻想打她们孤儿寡母的主意了。

不过周平山顶多十四岁吧,宋柏都快二十了,居然在一个班里头。

周平山愣住了,半晌才委婉的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跟他不熟,听说他准备今年下场试试的。”周平山以为冬宝是关心自家亲戚的读院就这么大,他知道宋柏是个什么样的人,怕实话实说让冬宝难过,就委婉的想圆过去。

要是真的不知道,不了解宋柏,就不会停了半晌才说了,冬宝暗自想道,便直接对周平山说道:“你别想太多,宋柏是我三叔,之前我奶就是为了供他念书,指望他考功名,才把我卖到王家当丫鬟的,我就是想问问他学的咋样,看看我这个丫鬟当的值不值。”

“有这回事?!”周平山头一次听说冬宝家里的事,气愤不已,憋不住说了实话,“你奶奶怕是希望要落空了,宋柏经常跟镇上的几个人混一起,他……别的不好说,今年怕是要无功而返的。”

“跟镇上的人混一起?啥人啊?”冬宝问道,“我们都在这卖了好几天的饭了,咋没见他到这边来过啊?”

周平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啥人,宋同学一下课就跟着那几个人去镇上吃饭……”看冬宝那张白净的脸,周平山就忍不住替冬宝气愤,那么小就被卖去当丫鬟,就是为了供亲叔叔上学,而宋柏却是那个德性!索性直接说了,“好几回还喝酒了,一屋子都是酒气,被夫子赶回厢房醒酒去了。”

冬宝惊的半晌回不过来神,这,这分明就是和不良小青年混一起的坏学生嘛!人家寒窗苦读都不一定能考中秀才的,这念书不好好念,天天吃喝玩乐的,能考上秀才就是怪事了!

“天天吃喝玩乐的,得多少钱啊?”张谦皱眉,之前娘一直不想送自己来,就是看宋家老三花销大,怪不得呢,银钱都浪费在吃吃喝喝上了!张谦看向冬宝欲言又止,心里也是愤愤不平,为了那么一个人,宋家老太太就要卖冬宝,叫人不生气都难!

冬宝心里也挺生气的,她早猜是宋柏花钱大手大脚,没想到是这样的,他不顾念自己,也该顾念下黄氏和宋老头吧,父母在家里吃糠咽菜,他却在城里和一群狐朋狗友胡吃海喝……哦,错了,在人家眼里,人家这是有本事,有面子,被人看得起,黄氏不还以此为荣么!

“好,我知道了。”冬宝冲周平山点头道了谢,除了愤怒,心里居然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平静,宋柏等于是她那个秀才爹供养出来的,不感激兄长供养也就罢了,就数他最急着卖掉自己,借着念书的名义在外头吃吃喝喝,说他是冷情自私,一点都不为过。

回到李氏和李红琴那边时,冬宝和张秀玉都有些沉默,张秀玉是可怜冬宝,心里对这个聪明懂事的表妹更加怜爱了,冬宝则是琢磨着怎么跟李氏说,估计说了李氏心里也不好受。

这会儿豆腐什么的都卖完了,几个人都没想到粽子居然这么受欢迎,不够卖的。回去的路上,李红琴和李氏都在笑着说明天要再多包些粽子卖,今天好多人都没买到粽子,嚷嚷着让她们明天一定多做一些。

“这东西搁咱们这里新鲜的很!人都爱吃个新鲜玩意儿!”李红琴笑道。

李氏笑着点头,“也是冬宝这丫头能想的出来,照我说,这肉粽子这么好卖,咱们以后天天都能卖,过了端午这一阵,咱们就不用做这么多,一天做个二三十个就成。”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磨练,李氏现在头脑伶俐的很,一提起做生意赚钱来,说的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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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还一半债 第123章 还一半债

又找到了一个赚钱的门路,两个人都挺高兴的,一路上嘴都合不拢了。

张秀玉插嘴道:“娘,小姨,别忘了咱们还有豆芽哩,要是豆芽能跟豆腐一样卖那么多,也不少钱!”

“哎,对对对!”李氏拍了下脑门,笑道,“我咋还忘了豆芽啊!今天早上调的豆芽菜也叫人吃光了,咱们明天就挑上二十斤豆芽卖卖试试!哎哟,卖的东西太多,我这脑子都不够使唤了!”

冬宝看李氏高兴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凑趣说道:“娘,你可别掉到钱眼里出不来了!”

“去!”李氏笑骂了一句。今天一天就挣了一千多个钱,合一两多银子,她心里实在是痛快。

等吃过了饭,午休的时候,冬宝想了想还是跟李氏说了上午打听到的关于宋柏的事情,最后说道:“这些都是听我三叔的同窗说的,应该不会有假,我爷奶供他也是白供。”

李氏愣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你三叔……小时候还好,到后,家里人管不住他了,就……”边说边摇头,“你爹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多难受。”李氏到底还是改不了良善的本质,就算心里气愤难当,也说不出来太难听的话。

因为种种原因,宋杨止步于秀才这个阶段,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弟身上,只可惜,宋柏不是个好的,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冬宝不管秀才爹在地下难不难受,她只想着一件事,不管如何都不能把辛苦挣来的钱浪费到宋家二房和老三头上。“娘,下午的时候咱们找林叔和村长,把欠的债还一半吧。”

“咋还一半啊?”李氏刚脱口问了一句,立刻脑子就转了过来,明白了女儿的用意,要是把外债一下子就还清了,也太打眼了,毕竟是四两多银子的外债,在庄户人家可不是小数目。村里人本来就眼红她们的生意,要是再这么高调的还债,等于是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了,孤儿寡母独立门户生活,低调才是最重要的。

“还一半不那么打眼。”冬宝说道,“要是我奶来要钱,咱也能推说没钱,挣来的钱都还债了。”

下午的时候,李红琴和桂枝在家里做豆腐,李氏和冬宝请了林叔,洪老头做见证,由村长领头,到各个“债主”家,把债还了一半。

“虽然是做了点小买卖,看着挣钱不少,可本钱下的也大,利薄的很,你们放心,剩下的我们肯定会尽快还上。”李氏微红了脸解释道,她本来就不擅长撒谎,此刻去哄骗善心借钱给宋家的乡亲,更过意不去,然而这番窘迫的表情落在众人眼里,就成了李氏没有完全还上钱而羞愧的表现了,不但没人指责李氏和冬宝,村里人反而对她们还钱的行为赞赏不已。

这么快就能还一半,剩下的还远吗?人家秀才娘子可是出了名的实诚人!就算是挣钱不多,然而给桂枝小媳妇帮工的钱,一天就有二十文!

“快别这么说!”荷花嫂子快人快语的说道,“咱都知道秀才婶子是厚道人,赶在过节前还债,就想让咱们过个好节!”

“哎,哎!”李氏红着脸应了,等回到家,捡包好的肉粽子一家送了两个并两斤豆腐,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冬宝在一旁看的直笑,她这辈子的娘可真是老实的可爱,不过老实厚道了才好,要是摊上个宋二婶那样的娘,还不知道得怎么哭呢。

然而让李氏和冬宝意外的是,居然每家都陆陆续续送了回礼,大多是鸡蛋和腌好的咸鸭蛋,满堂婶子还给冬宝和张秀玉一人送了一个小香包。

“知道你们一家老小都忙,肯定没时间缝这个。”满堂婶子笑道,“别嫌婶子针线粗糙就行。”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李氏笑道,“快屋里坐,冬宝,给你婶子舀碗豆浆来喝!”

“不了不了!”满堂婶子客气的推辞了,往院子里扫了一眼,继而笑道:“我听说……嫂子想找几个人帮忙卖豆腐?你看,我们家满堂咋样?”

李氏愣了下,没想到她这边还没开始打算呢,这边人都一个个自荐上门了,下意识的就回头看了眼冬宝。

冬宝便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豆浆走了过来,递给了满堂婶子,笑道:“只要满堂叔愿意来就行啊!只是婶子说的突然,我们家这两天要卖粽子,怕是没那么多豆腐分出来,满堂叔要是愿意等的话,就等到初七吧。”

“愿意愿意!”满堂婶子连忙笑道,“这有啥不愿意的?那咱就这么说定了。”

满堂婶子一到家,满堂叔就急急火火的问道:“咋样?”

“成了!”满堂婶子笑道,又叹道:“人家秀才娘子母女都是厚道人,哎,我瞧她们住那屋子院子,都破破烂烂的,人家也难!想想我从前还到人家家里闹过,我这脸就臊的慌,那时候咋就那么傻,听老洪家的那个死女人嚼舌头!”

“好了好了!”满堂叔劝道,“以后秀才娘子家要有啥事,咱们多帮着些就是了。至于豁子他媳妇,嘿嘿,估计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

当初洪老头有结亲的意思,结果呢,栓子他娘不是嫌人家穷就是嫌人家生辰八字不好,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冬宝和张秀玉小心的将乡亲们送来的鸡蛋放到坛子里,家里的鸡现在还没有下蛋,估计要到入了秋才能下蛋。这段时间家里吃的鸡蛋全靠买,花费可不少,这下好了,乡亲们送来的鸡蛋加起来有八十多个,搁阴凉地方放着,够吃好长时间的。

“咱家还是头一次有人来送节礼哩!”李氏感慨着。

冬宝笑道:“这说明咱家的日子过好了,人家也愿意跟咱们结交。”

李氏点点头,她也明白这个道理,礼尚往来,要是她们还跟刚分家时那样一穷二白,只怕没人来送节礼,所以说,做人啊,只有自己强了,别人才会看得起你,愿意和你来往。像婆婆那样,自豪宋柏在镇上交友多,天天挂嘴皮子上的就是一句,“人家镇上的少爷都看得起老三!”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下午的时候,几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李氏和李红琴包粽子,冬宝和张秀玉领着桂枝做豆腐,桂枝话不多,却是个勤快能出大力的,今天的豆腐要分给三个人卖,做的比以往都多。

等豆腐压好后,林福,大荣和贵子都过来了,出于私心,冬宝分给林福五十斤挂零的豆腐,大荣和贵子则是各四十斤。因为冬宝家和林家两家向来亲厚,大荣和贵子也没有任何异议。

吃饭的时候,几个人终于能歇上口气了,累了一天,也没心思做多好的饭菜,摆在桌子上的就是秋霞婶子拿来的咸菜,杂面饼子还有一锅绿豆粥。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就听到门被拍响了,宋二婶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大嫂,是我,开门啊!”

张秀玉和李红琴听冬宝抱怨过,纷纷看向了李氏,张秀玉还小声说道:“小姨,你昨天就不该给她开门,看看吧,一到饭点就过来了。”

李氏叹了口气,她昨天也是一时心软,宋二婶毕竟是个大肚子孕妇,而大毛二毛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要不就别给她开门了,过一会儿她觉得没意思肯定就走了。”李红琴小声说道,“再说,今天咱可没做啥好的。”

冬宝摇了摇头,直接起身去开了门,宋二婶照例挺着大肚子,一手拉着大毛一手拉着二毛,从门口走过来了,边走还边抱怨,“咋这老半天了才开门啊?”

等走到饭桌旁,宋二婶眼睛就直了,左右环顾了一圈,空气中似乎还有肉的香味,然而饭桌上却是咸菜稀粥,这……肯定是老大媳妇坏心眼,怕自己和孩子来吃她们的肉,把菜藏起来了!

宋二婶越想越气,指着饭桌上的咸菜问道:“大嫂,你们就吃这个啊?”

李氏点点头,看着宋二婶,不明白她这是在气啥,“咋啦?”

站在宋二婶身旁的大毛二毛扯着宋二婶的袖子嗷嗷叫:“娘,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宋二婶气呼呼的给了俩儿子一人一巴掌,问李氏道:“你,你们昨天不还吃好几个菜的吗!又是肉又是白面的!”

“她婶儿,你看你这话说的。”李红琴笑道,“咱庄户人家,吃顿好的不容易,谁有那个钱天天吃肉吃白面啊!昨天也是为了给我和秀玉接风,叫你赶巧碰上了。”

这话搁旁人眼里,是给宋二婶台阶下的,然而搁宋二婶眼里,李红琴是李氏的亲姐姐,当然是和李氏同一战线的,那是在给李氏找借口打掩护,再说了,李氏是宋家媳妇,有好吃的也该给她这个怀了宋家男丁的“功臣”吃,李红琴一个外人算什么,有什么资格吃肉?宋二婶火气蹭的就上来了,“哄谁啊?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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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房产到底是谁的 第124章 房产到底是谁的

宋二婶冷哼了一声,指着冬宝骂道:“小丫头片子少作精,整个宋家就数你鬼心眼子最多!刚我喊了半天门才过来给我开门,这恁长时间你们干啥去了?还不是怕我们娘几个吃你们一口菜,是不是把菜藏起来了?放碗咸菜搁这儿,哄谁啊?”

这话一出,李氏反而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看宋二婶一个大肚子孕妇,也不好和她计较,只得装作没听到,院子里是飘着肉香味,可那是做粽子的肉,李氏也懒得跟宋二婶这么不讲理的人解释,要是解释了,人家准得又骂没有给宋家送粽子啥的。

“老二媳妇,你先回去吧。”李氏实在不想跟她吵,人家在床上歇了一天,她们几个是劳碌了一天的,可没宋二婶那么好命。

见李氏不回嘴,宋二婶便认为李氏是心虚了,更来劲了,昨天吃了从老大媳妇家拿来的菜,真是好吃的要把舌头都吞下去了,可那点菜压根不够她和两个儿子吃的,吃了两口就没了,馋的她一天都坐不住,眼看要到吃饭时间了,赶紧拉着俩儿子过来了,生怕晚了吃不到嘴里。

“我不走!”宋二婶叫道,大有一股“你不给我吃好的我就赖这”的架势。

这会儿上,先前从冬宝家挑豆腐的林叔,大荣和贵子先后回来了,因为秀才娘子毕竟是个寡妇,林叔和大荣是在秋霞和桂枝的陪伴下过来的,正好听到宋二婶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

“这又是咋了?”秋霞婶子问道。

宋二婶见人来的多了,有意想让老大母女在众人跟前丢个丑,赶忙大声说道:“你们给评评理,我们这当弟妹的当侄子的来我大嫂家里了,她们把做的好菜都藏起来,生怕我们看到吃她的,有这么当大嫂的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把菜藏起来了?”李红琴说道,比起泼辣来她不输宋二婶,只是碍于宋二婶是个孕妇,不愿意跟她多计较,此刻见她要闹事不消停,也着恼了,“我们穷,没钱顿顿大鱼大肉的,咋,你吃不到肉不去怪你男人没本事,反过来嫌大嫂穷,有这个理吗?”

“我都闻见有肉香气了!肯定是你们把好菜藏起来了!”宋二婶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叉着腰,“你敢不敢让我搜搜?”

李氏闻言大怒,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李氏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胆小怯懦的秀才娘子了,当即站起来大骂道:“闭上你的臭嘴!你一天两天的赶着饭点儿来干啥?村里几岁的娃都没你贪嘴!嫌我们家饭不好就回你家去,就算我们把好菜藏起来了,不给你吃你能咋地,你有啥资格到我家里来搜?你怀着孩子我不跟你多计较,别蹬鼻子上脸!”

张秀玉扑哧笑出声来,小声嘟囔了一句,“给脸不要脸!”

冬宝骂不了这个厚脸皮的宋二婶,她可以骂,反正宋二婶又不是她的正经长辈。

宋二婶气的涨红了脸皮,当着一院子男男女女的面子丢尽了脸,索性豁出去了,指着李氏大骂道:“你有啥脸说我?挣了点钱尾巴就翘上天了,连公婆都不认了,谁知道你那钱来的干不干净?呸!求我吃你家的饭我还嫌脏哩!还你家?”宋二婶叉着腰轻蔑的环顾了一圈破败的小院,恶狠狠的说道:“这是我们老宋家的宅子,啥时候成你家了,我告诉你,等冬宝那死丫头出门子了,你就得从这院子里给我滚出去!这宅子是留给我儿子成亲用的,那口井也是我家的!谁叫你没本事生儿子?不下蛋的鸡!到老了就是大街上讨饭等死的命!”

“你说谁挣的钱不干净?”李氏气的颤巍巍的,她可以忍受穷,可以忍受辛劳,但不能忍受被人平白泼脏水,她一个寡妇生活够艰难的了,哪还能被人说是不干不净的?

冬宝看李氏真动气了,连忙拉着她的手给她顺气,劝道:“娘,别跟疯子一般见识,你被狗咬了一口,还能跟狗讲道理说它咬人是不对的吗?”

秋霞冷冷的看了宋二婶一眼,要不是宋家老二媳妇怀着孩子,她直接大耳光扇上去了,上前去劝李氏道:“冬宝说的在理,犯不着生气,气坏了身子是自个儿的!没儿子又咋,你这好闺女比那不上进的儿子强百倍,将来有闺女女婿孝敬,好日子在后头哩,别听疯狗瞎叫唤!”

她家大实可是孝顺的好孩子,保证孝敬丈母娘!

没有儿子是李氏心底的一根刺,想起来都刺痛着她,要是能有个儿子,她和冬宝也不至于被宋家欺负成这样,也不至于让宋杨绝了后。

“滚滚滚!赶紧滚!”李红琴不客气的撵人,“你自己走还是我拉你走?”

桂枝拉住了李红琴,说道:“琴姐,你别碰她,省的她装肚子不得劲讹上你,我领她回宋家去!”说着,桂枝就上去拉住了宋二婶的胳膊,没好气的说道:“走吧!”

桂枝心里想的清楚,秀才娘子母女俩是厚道人,要不是她们给的这份工钱,她没那么大的硬气分家,也撑不起一家人的开销,这一举动,不但是报恩,也让秀才娘子母女俩看看自己的忠心。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宋二婶拼命的拽着自己的胳膊嗷嗷叫了起来,顺势就要往地上坐,“桂枝你个臭不要脸的,看她有钱了就想舔人家的屁股,来欺负我们了?还不赶紧看好自己男人,捡了人家的破……”

宋二婶话没能骂完,桂枝的捂住了她的嘴,大荣本来就是个炮仗脾气,这臭婆娘啥意思?连他们都骂上了?

见自己亲娘被人辖制住了,大毛二毛立刻往桂枝身上扑,嗷嗷哭叫道:“打死你,叫你欺负我娘!”

大荣在旁边暴喝了一声,声如洪雷一般,拿着扁担往地上重重一敲,两个小子立刻吓的不敢吭声了,“滚蛋!”大荣骂道。

大毛二毛吓的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淌着泪,老实的连话都不敢说。

“走!”大荣拎着扁担,脸色阴沉的可怕,指着宋二婶喝道:“我给我媳妇发过誓,这辈子不打女人,你嘴巴不干不净,我也不能饶了你,我不打你,我打你男人,叫他不好好管教自个儿女人!”

大荣身材高大壮实,站在那里跟座小山似的,把撒泼的宋二婶也吓住了,惴惴不安的偷看了大荣好几眼,生怕他真的去宋家打宋榆。

说罢,大荣掏出了串好的六十个钱,递给了李氏,道了谢,就跟桂枝一起扯着宋二婶和大毛二毛往宋家走。

几个人走出门口的时候,冬宝还听到宋二婶讨好的声音,“桂枝妹子,你跟大荣好好说说,是我一时口快,说错话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们不用送我……”

“唉!”李氏重重叹了口气,赚钱的喜悦荡然无存,“还以为分家了就啥都好了,这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啊!她在村里这么一嚷嚷,叫人家咋看我?咋看冬宝?”

秋霞婶子劝道:“你是啥样人,大家都知道,谁听她瞎胡咧咧,她也就得意这几天,等过俩月她生了孩子,再敢胡说八道,咱们就大耳光子扇她,别跟她客气!”

冬宝慢慢拍着李氏的后背,给李氏顺气,她在意的是宋二婶说的另外一件事,抬头问林福和秋霞婶子道:“林叔,我问你个事,像我们家这样的情况,我要是嫁出去了,这院子房子,我娘就不能住了?分家文书上不是写的清楚了吗,这院子宅子是归我们的。”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是不够了解这个社会的法律和惯例。

林叔有些囧囧有神,一个十岁小姑娘谈论自己嫁人就像谈论天气一样,绝对不是一般人,然而冬宝的问题却不能让人忽视。

“这个不好说。”林福叹了口气,“虽然说宅子是给你们娘俩了,可毕竟你们这一房没有男丁,等你出门子了,他们要来占屋子……你娘一个人是挡不住的,这种情况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各说各的理,就是闹到公堂上,县太爷怕也是会把这宅院判给他们的。”

冬宝心凉了一半,随后便笑了起来,点头道:“我们还打算忙完这段时间修理房子哩,既然这房子只是给我们暂住的,那也就不用修了,不能白便宜他们!”

当她稀罕这漏雨的房子啊!破成这样,整个修下来和重新盖差不了多少钱了。亏得宋家人把这破房子当成宝,说起来,宋二婶还特意提到了院子里的井,莫非还以为豆腐做的好是井水好的缘故?也罢,就让他们这么想吧。

“对!咱塔沟集恁多宅基地,等你们攒够了钱,选块好的盖房子!叫他们眼气去吧!”秋霞婶子说道。冬宝笑眯眯的给李氏顺气,心下却有了决定,等攒够了钱,就去镇上买前面铺子后面宅院的房子住,离宋家人远远的,再不受这群极品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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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变相的拒绝 第129章 变相的拒绝

黄氏骂累了,回堂屋坐下来歇着时,瞧见宋柏,心里一阵难过和疼爱,对宋柏鼓励道:“别怕!有娘在,咋也供你念书!你好好争气,给娘考个好名次出来,娘回头也说的起嘴!”

在她看来,小儿子聪慧过人,又读了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大的心血,考个秀才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无非是名次高低罢了。

宋柏哼了一声,眼底一片倨傲之色,甩了下袖子,慢条斯理的说道:“等我考中了功名,非得叫她跪下了求我原谅不可!”对于李氏不肯出钱,宋柏心中的愤怒不亚于黄氏,在他看来,大哥没了,大嫂和冬宝孤儿寡母,指望谁啊?还不得指望他这个能当官能考功名的三叔?至于宋家二房,那就更不用说了,一窝烂泥!

不想出钱,还想到时候沾他的光?!宋柏冷笑,想的美!等他考上了功名,这群泥腿子一个都甭想沾他的光!

要是冬宝听到了宋柏的内心独白,一定会扶额叹息,劝告这个不到二十岁,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三叔,您真的是想太多了!不管宋柏以后能不能考中,能不能当官,冬宝和李氏从来没想过沾他的光。

李氏是怕了,有个秀才丈夫又能咋,空有个秀才娘子的名头,跟牲口一样干活受气,还不如嫁个老实八交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哩!

冬宝则是压根没想过去沾什么光,找什么好亲事,亲爹都靠不住何况叔叔?在她看来,林实就很不错了,她怕高枝太高,摔下来疼的是自己!

回到家后,李红琴拉着李氏问东问西,生怕宋家人又欺负她这个老实巴交的傻妹子。冬宝看到张秀玉喜气洋洋的收拾明天穿的衣裳时,才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明天和周平山说好了,要去搭他们家的顺风车去安州逛一逛。

“娘,我出去一趟!”冬宝朝屋里匆忙说了一句,就要出门。

李氏连忙撵了出来,“恁晚了去哪啊?”

“我……去大实哥家里。”冬宝想了想,决定说实话,早恋也是得跟家长报备一下的嘛!“我刚忘了,昨天书院里表哥的同窗请表哥表姐还有我明天搭他们家的马车去安州逛逛,跟他说好了,再带上大实哥和全子的!”

冬宝没介绍周平山的身份,省的再牵扯出那一段“被卖”的经历,让李氏心里不高兴,只说周平山是张谦的同窗。

李氏笑了笑,点头道:“那也好,带着小黑一起去吧,天晚了。”在李氏眼里,张谦是个稳重踏实的好孩子,他的同窗必然也是可靠的,而且这些日子来冬宝和秀玉两个孩子都忙里忙外的,有空去玩一玩也好。

冬宝连忙去狗窝里牵了小黑往外走,其实这个时候的乡村是很安全的,虽然没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也鲜少发生什么案件,最多不过是谁品行不好,偷鸡摸狗罢了。而且都是乡里乡亲的,真有什么事,冬宝叫一声,一会儿工夫村里人就都出来了。

农忙过后,冬宝家就忙起来了,没有机会带着小黑到处玩,难得有晚上出来遛的机会,小黑激动的吐着舌头呼哧着撒着欢跑前跑后,时不时凑到冬宝腿边蹭一蹭,撒娇似的呜呜两声。

冬宝摸着小黑油光水滑的皮毛嘿嘿直笑,边走边幻想着,等小黑长成威武雄壮的大狗了,她牵着小黑威风凛凛的在村里横着走,谁敢欺负他就放小黑,咬他回姥姥家去!

走到宋家门口时,冬宝特意放轻了脚步,虽然明知道这么晚了,宋家人不可能听到看到门口一闪而过的她,冬宝还是情不自禁的有些小心,真是被宋家人给闹怕了,冬宝无奈的想着。

到林家门口时,大门已经关上了,透过木板门的缝隙,冬宝能看到堂屋里油灯的火苗,一跳一跳的,便松了口气,还好林家人还没睡下。

“婶子,大实哥!”冬宝压低声音敲了敲门,“是我,开下门!”

几乎是冬宝话音刚落,堂屋的门帘就掀开了,林实忻长的身影从堂屋出来,急匆匆的往门口走,打开门一瞧,就看到冬宝牵着小黑笑嘻嘻的站在门口,月光下冬宝嫩嫩的脸蛋白里透红,像上好的细瓷一样。

“真的是你过来了!我刚听到像是你的声音,全子还说我听错了。”林实又惊又喜,这两天都没见到冬宝了,实在想的很,压住了心底翻滚的情绪,左右看了一眼,拉着冬宝进屋了,小黑亲昵的围在他脚边打着转。

两个人笑嘻嘻的说着话往堂屋走,秋霞婶子这会儿掀开帘子出来了,拍手笑道:“咋这个时候过来了?”

冬宝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昨天就该跟大实哥和全子说的,一忙就给忘了。”

全子一听还有他的事,立刻跳了起来,缠着冬宝说道:“啥事啊?冬宝姐!”

冬宝就说了去安州城玩的事,全子一听,立刻乐的蹦了起来,拉着林福和秋霞婶子的胳膊,哀求道:“我要去,我要去!”他长这么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沅水镇上,如今有去安州玩的机会,哪能不去呢!

“这……”秋霞和林福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愿意让孩子们出去见识见识,“会不会太麻烦小谦的同窗了?”

“不麻烦。”冬宝笑道,“那位公子天天在我们那买饭,都是熟客了。”

从林家出来时,林实便顺理成章的送冬宝回家。

新月弯弯,挂在枝头上,模糊的月光勉强照亮了乡间的小路,林实拉着冬宝的手,慢慢在路上走着,微风吹过,恍若是拂过他的心头一般,惬意又舒畅。

“又差点忘了!”冬宝拍了下脑袋笑道,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香包,有些扭扭捏捏的塞到了林实手里。

林实对着月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像是端午节佩戴的香包,可这形状却是怪模怪样的。

“给我的?”林实含笑着问道。

冬宝努力的为自己“老牛吃嫩草”的行为做着心理建设,一个劲的催眠自己,我才十岁,我只有十岁……小女生给喜欢的小男生送个定情信物神马的,太正常不过了!

“嗯。”冬宝红着脸应了,指着那个形状奇怪的香包说道:“你看这个,像不像是一颗心?整个连起来看,就是两颗心叠到一起的,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饶是她脸皮厚,这会儿上也说不下去了。

“还真有些像。”林实温和的笑了起来,戴上了香包,塞进了衣领里,看向冬宝的眼里一片柔光,这会儿只怕冬宝指着一头猪说那像一颗心,林实也会点头赞同的。

等走到了冬宝家门口,林实才恍然发现原本不近的距离,居然这么快就走完了,他有点舍不得立刻就这么分开了,却说道:“赶快回去吧,你忙了一天了,早点睡。”

“好。”冬宝笑着点了点头,从林实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走到门前时,回头对林实说道:“大实哥你也赶快回家去吧,这几天你也累坏了吧!”这几天林家忙着翻地播种,林实绝不轻松。

林实含笑着摇了摇头,“有爹娘在,哪累的到我了?赶紧回去吧。”

冬宝点点头,拉着小黑推门进了屋又关上了大门,直到听冬宝的脚步声进了屋,林实才转身脚步轻快的往家走,一路上好几次忍不住隔着衣服摸了摸脖子挂的香包,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两颗心叠一起么?真好!林实想起她红着脸的模样就一阵心动,仿佛羽毛搔着自己的心一般。

回到家后,秋霞婶子已经烧好了水,林实打水来和全子简单洗了,就上床睡了。

在林家,全子和哥哥睡一张床,林实等他洗完脚后撵他上床,自己倒了洗脚水才回屋脱衣裳。

已经躺到床上的全子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睛亮亮的看着林实,“哥,你身上好香!”说着,又用力的凑到林实跟前嗅了嗅。

“赶紧睡觉去!”林实心里一虚,咯吱了他两下,推着全子进了被窝。

全子咯咯笑着,躲着林实的手,笑道:“哥,你是不是戴了香包?你不是说那是女孩儿家戴的东西么?哎,我看到了!”说着一伸手抓到了林实衣领里的红绳,把香包带了出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是不是冬宝姐给你的?”全子问道,他认为肯定是的,送冬宝出去一趟,回来哥哥就有了这个香包。他是老小,大人们给吃的玩的,都是先紧着他,可冬宝姐不一样,她凡事都紧着哥哥来,就像这个香包,给了哥哥,却没有给他。

林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俊脸微红,抢过了全子手里的香包放回了衣领里,拍了下全子的头,训道:“瞎咋呼什么,赶紧睡觉!”全子隐约也明白了些什么,茫茫然中被林实推到了被窝里,瞪着眼睛半天睡不着觉,心里的感觉很是奇怪,既是高兴,又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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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安州 第130章 安州

即便是近,坐马车也要一两个时辰的。

在李氏和李红琴挑着担子去镇上后,等天微微亮的时候,冬宝几个人也上路了,在镇子口约好的地方,碰到了早已经等在那里的周平山。

“哎,我们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冬宝抱歉的笑道。

周平山赶忙摇摇头,“不碍事的,我也是刚刚才到。”然后他的目光就转向了冬宝旁边的人,除了张谦和张秀玉是他认识的外,剩下的就是林实和全子。

全子还罢了,一团孩子气,可林实长相俊秀,看着和他年岁仿佛,却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有些亲昵的站在冬宝旁边,叫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还以为冬宝说要多带两个人,是带村里头的小姐妹,没想到是带了两个男孩子……

“这两位是……”周平山笑着问道。

冬宝笑道:“这是我弟弟全子,这是我……哥哥林实。”

她差点脱口而出“这是我小男朋友了”,还好及时刹住了,否则要闹笑话了。

这会儿上,一辆车在晨光中慢慢的朝他们跑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停下了,赶车的人一身利索的短打扮,从车上跳了下来,对周平山说道:“少爷,咱们上路吧。”

周平山背着手点了点头,对冬宝几个人笑道:“上车吧。”

林实是这群人中年龄最大的,便冲周平山抱了抱拳,笑着道了谢,“如此就麻烦周公子了。”

“林大哥莫要客气!”周平山笑着回了礼,心中暗暗有些吃惊,看林实打扮,也就是个乡下少年,可说话行礼倒不似一般的乡下孩子。

冬宝没注意到两个人的寒暄,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家的马车身上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只坐过陈牙子的马车,那匹老的掉毛的马,还有四面漏风的窄小的车厢,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相比之下,周家的马车就好多了,虽然不至于和电影里看到的香车宝马比,但看起来宽敞结实,拉车的像是一匹骡子,高大健壮。

上了车之后,冬宝还在恍恍惚惚,暗自感叹自己还要赚多久的钱才能过上“有房有车”的日子。

马车虽然宽敞,可一下子进来六个人,再加上周平山带去给亲戚的礼物就有些拥挤了,好在大家都不是陌生人,年纪也小,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又有张谦和周平山议论书院的趣事,剩下的人听着凑趣,一路上的时间过的也快。

“大实哥以后也要来吧?”张谦笑呵呵的问道,“我也能有个伴了。”

林实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周平山接上了话,“不知道林大哥以前在哪里念书?”在他看来,林实已经不小了,早过了启蒙的年纪,应该是在别的地方念过书的。

“早些年只在村里的私塾念过一年。”林实笑道,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只读过一年书而在张谦和周平山面前自卑,“到时候还要请小谦和周公子多多指教了。”

周平山一阵诧异,愣了几秒钟后立刻笑道:“林大哥过谦了。”

居然是个没什么功底的人!

“周公子,安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给我们介绍介绍?”冬宝笑着问道,打断了马车中微微有些凝滞的气氛。

说到这个,周平山就打起了精神,滔滔不绝的说道:“要说好玩的地方就多了,只是今天咱们呆的时间短,我又陪不了你们,能去的地方就少了。不过,城里的八角楼,城边上的古运河都能去看看,城里的街市也可以转转。”说到这里,周平山朝冬宝和张秀玉笑道:“街市上好多卖吃的玩的,你们俩肯定喜欢!”

“那一定得去看看!”张秀玉笑道。

冬宝也笑着点头,手暗中摸了摸贴身挂着的荷包,女人都是天生的购物狂,不知道今天带的钱够不够两个人花。

话题转移到吃的玩的上,气氛就明显松快多了,几个孩子年纪差的不大,都是爱玩爱笑的时候,叽叽喳喳说笑了一路。

马车渐渐慢下来的时候,前头赶车的中年汉子叫道:“少爷,咱们快到了!”

冬宝赶紧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伸头一看,前方就是巍峨大气的城门,等马车走近了,就能清楚的看到城墙是由一块块一尺宽两寸厚的青砖垒成,城门是朱漆的木门,足有一丈高,一丈半宽,城门口有两列穿着皂衣的卫兵立着长戟把守着。城门口堵着进城和出城的人和马车,虽然人多车多,可也井然有序。

全子也好奇的趴在冬宝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待看到那两列威武的士兵时,黑亮的眼睛里全是羡慕和敬仰。

“这比咱们镇上大好多啊!”从进城后全子就一个劲的喃喃自语。

周平山在进城后就去了亲戚家,而他们则结伴在安州城里逛,等吃完中饭后就在城门口集合,一起回沅水。

冬宝从东张西望中回过神来,捏了捏全子的耳朵,笑道:“当然比镇上大了!”想笑话全子是乡巴佬没见识,结果看看张谦和张秀玉,甚至林实都是一副东张西望目不暇接的模样,便把笑话的话给咽了下去,想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几个人在经历过最初的“见识大城市”的惊叹和激动后,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看看八角楼和古运河,然后去城里几个热闹的街市逛逛,再找地方吃个中饭就回去。

从周平山的介绍中,冬宝大概了解了,八角楼是个名胜,可能还有文人墨客留下过什么著名诗篇,有点像她前世中的岳阳楼,等他们一路打听找到地方时,几个人惊叹的仰着脖子往上看,稀罕的不行!

“看看,檐子上还挂着铃铛!”全子指着高楼叫道。

冬宝笑眯眯的看着,也不怪他们这么欢喜,古代最多也就两层小楼,像八角楼这样有八层楼的建筑,在古代算是气势恢宏的“摩天楼”了,更何况八角楼雕梁画栋,朱漆广柱,十分精美。

然而这样的名胜不是掏钱买门票可以进的。

八角楼是个酒楼,门口客人马车络绎不绝,店小二殷勤的招待着客人。每层屋檐都有八个角,八个角下缀有铜铃,有风吹过,黑色的铜铃就摇摆作响。

“等咱们有了钱,也到八角楼来吃饭。”冬宝跟几个人笑道。

张秀玉也很激动,在她看来,能进八角楼这样的地方吃饭的人,非富即贵,然而庄户人家的姑娘一向是俭省惯了,便说道:“咱有了钱也不能来这儿吃,多费钱啊,这里的厨子兴许还不胜你做菜的手艺哩!”

话音还未落,几个人便听到一个声音嗤笑道:“哪里来的无知丫头?!浑说些什么!真真叫人笑掉大牙!”

林实和张谦立刻把两个姑娘护到了身后,他们对安州不熟,又是几个半大孩子,要是招来了地头蛇就麻烦了,他和张谦倒没什么,就怕两个女孩吃亏。

然而见出言嗤笑他们的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公子,面容白净,穿着青竹色的绸布罩衫,背着手看着他们,虽然面上一片讥诮之色,却不像是来找麻烦的样子。

林实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八角楼看的差不多了,便转身推了推冬宝和全子,示意大家去别的地方。

“冬宝姐做菜本来就好吃啊!又没说错!李舅舅都说在冬宝姐做的菜比安州馆子里吃过的菜要强!”全子嘟囔了一句,又仰头看了看八角楼,似乎每一层都坐满了客人,十分热闹。

然而那年轻男子似乎是听到了全子的嘟囔,竟然背着手大踏步的朝他们走了过来,倨傲的抬着下巴,哼了一声冷笑道:“我是不想和你们一群毛孩子争,倒显得是我欺负了人,可也不能由着你们诋毁我八角楼的声誉!”

“谁诋毁你了?”冬宝哭笑不得,被害妄想症吧这是!

与此同时,林实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位公子,舍弟年幼,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绿衣公子耳朵选择性的只听到了冬宝那句话,怒气冲冲的说道:“我们八角楼说是安州第一楼也不为过,你们几个毛孩子在楼下嚷嚷我们的厨子不胜你一个小丫头,不是诋毁是什么?!”

更何况这黄毛丫头明显还是个乡下来的,有这么打脸的么……当然了,出于礼节,绿衣公子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那算我们错了好了,我跟你道歉。”冬宝无奈了,倒不觉得生气。这公子虽然脸上气愤,却没说什么难听话,可见也不是什么刁蛮的人,相反还有点书呆子气质的迂腐和固执。绿衣公子依旧不怎么高兴,这哪里是道歉,根本就是敷衍,还有点像大人哄不懂事小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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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卖菜 第131章 卖菜

几乎是同时,林实和张谦同时说道:“不用了!”

冬宝反而有点好奇了,看绿衣公子跟斗气似的非要他们对八角楼心服口服,便笑着问道:“这位大哥,你们八角楼有什么招牌菜吗?”

绿衣公子看了她一眼,略有些骄傲的说道:“招牌菜么,荤菜有十六个,素菜有七个,皆是我爹各地高价聘请的名厨所做,别说安州,就是整个大肃,我们八角楼也排的上号……”

冬宝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绿衣公子口中的“高价”所吸引了,盘算着如今家里的情况,要买房要买车,最顶顶重要的是买头毛驴磨豆子,才能提高豆腐的生产力……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多,每天一点点的攒,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去。

“那我这里有好菜的方子,我卖给你,你买不买?”冬宝兴奋的问道。

绿衣公子背着手正一脸骄傲的如数家珍般说着自家酒楼,猛然被冬宝打断,心里头十分的不高兴,瞪着眼看着冬宝,怀疑的问道:“你能有什么好菜的方子?去去,我们八角楼可是……”

“是是是,我知道公子家的八角楼是安州第一楼!”冬宝好脾气的笑道,顺着绿衣小公子的话说,又坦然说道:“公子也说过,八角楼的厨子是你父亲各地高价聘请的,要是八角楼当初只局限于安州城的厨子,可有今天的名声?书上不是说过,海纳……”

说着,冬宝笑眯眯的看向了全子,全子立刻会意,大声说道:“海纳百川!”看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立刻羞涩的笑了起来,有些得意的躲到了林实身后,这可是哥哥教给他们的话。

林实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向了冬宝,这小丫头一张嘴真是能说,他差点都要被她绕晕了。

“现在有好的方子你不买,那不就是原地停滞不前了?”冬宝笑着说完了话,眨着眼睛看向了绿衣公子。

绿衣公子倒是有些惊奇,他原本只是没事在附近转悠,碰到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孩子也只是想教训他们两句,可没想到这群毛孩子说话有理有据的,还能引经据典,把他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然了,看这群孩子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好!”绿衣公子哼了一声说道,“你想卖我们好菜方子,得先做出来让我看看,不是什么乡下大锅炖菜都能入我们八角楼的眼的。”

等一行人跟着绿衣公子进了八角楼后面的院子时,张秀玉有些不安的拉了拉冬宝的衣袖,小声问道:“冬宝,这能行吗?万一他们偷学了你的菜,不给钱怎么办?”

冬宝笑着安慰她,故意微微抬高了声音,道:“不怕,人家是大酒楼,哪会赖咱们这群小孩的钱?”

走在最前面的绿衣公子听到了声音,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重重的哼了一声,这群毛孩子,把他们八角楼当什么了!要真有点什么吸引人的微末伎俩,八角楼自然会给钱,这点钱他们还不放眼里。

绿衣公子并没有领他们去人声鼎沸的大厨房,而是带他们到了一间小厨房,只有两个灶,然而东西倒是一向俱全。

“我先丑话说前头,要是敢蒙我……”绿衣公子冷哼了一声,“可别怪我让伙计们教你们点规矩!”

“成!”冬宝笑着冲他摆了摆手,“我要茱萸粉,黑木耳,芹菜,还有一条草鱼,没有草鱼的话鲤鱼,鲈鱼,青鱼都可以。”

绿衣公子并不进灶房,只站在门口,闻言愣了一下,便跟站在外面的伙计招了招手,让他送东西进来。

等东西送进来,冬宝便跟林实使了个眼色,林实立刻笑了笑,冲门口的绿衣公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干什么?!”绿衣公子不高兴了。怎么他的地盘他还不能待了?

林实笑着拱了拱手,和气的问道:“贵楼的大厨在哪里做菜,公子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嘿!”公子恼了,这群乡下人也忒不懂事了!“大厨手艺乃是各家的秘密,哪能叫外人看?”

林实只看着他笑,不吭声。

绿衣公子瞬间便明白了林实的意思,悻悻然走了出去,站到了院子里,白净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也有些不以为然,自家的是大厨,这群乡下毛孩子也能跟八角楼的大厨比么?

冬宝手劲小,还拿不动铮亮的大菜刀,片鱼是张秀玉片的,冬宝先烫了黑木耳和芹菜,快手快脚的做了一道水煮鱼。

其实她最拿手的是豆腐菜,然而这会儿上没豆腐不说,潜意识里她也不想卖掉太爷爷积累下来的私房菜谱,她还想等攒够了钱,自己也收两个徒弟,开一家以豆腐为招牌的酒楼。

等滚烫的油淋到鱼肉上的时候,带着香辣味道的香气也飘到了院子里,不光绿衣公子抽着鼻子一脸期待,大厨房里帮工的几个伙计也闻见这与众不同的香气跑到了院子里。

一个个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想往小厨房里看。

然而有林实,张谦和全子把门口堵的严严实实的,任谁也看不到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张秀玉把装了满满一瓷盆的水煮鱼端了出来,白嫩的鱼肉,配着红艳艳的茱萸油,旁边还有绿色的芹菜和黑色的木耳点缀,十分的诱人。

绿衣公子悄悄的咽了下口水,勉强点了下头,撇嘴道:“还算是有两下子。”

冬宝看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只笑了笑,觉得这小公子性格真是别扭,越比较越觉得还是她的大实哥好,一边盘算着要多少钱合适。

早有机灵的伙计洗好了两支筷子殷勤的递到了绿衣公子手里,绿衣公子迫不及待的伸出了筷子,然而还没夹,就听到有心急的伙计大声问道:“小丫头,这菜咋做的?”

冬宝还没开口,绿衣公子就骤然冷了脸喝道:“闭嘴!没规矩!”

吓的没人敢再开口了。

等把盆子里的鱼肉,芹菜,木耳都尝过了一遍,绿衣公子看向冬宝和张秀玉的眼神便不似之前的轻视了。

绿衣公子招过了一个小伙计,略有些激动的低声吩咐道:“端到父亲那里去。”又带了冬宝等人到了一间安静的厢房,坐下后,说道:“姑娘打算出什么价钱?”

“这个我不太懂。”冬宝笑道,“公子是行内人,还是公子出个价钱吧。”

绿衣公子笑了起来,打开折扇摇了摇,慢慢的说道:“其实我觉得这个菜不难做吧?”

“咋不难做啊?”全子以为他要赖钱,立刻就急了,“没有冬宝姐,你们也想不到怎么做的!”

“真不难做。”绿衣公子笑的得意,“不就是把鱼切成片,搁水里头煮了,再搁点茱萸粉,八角,花椒啥的么!”

冬宝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既然你觉得是这么做的,那就是这么做的吧,公子真聪明!大实哥,我们走吧。”

“哎哎,等等!”绿衣公子急了,君子远庖厨,他压根不懂下厨,刚才的话不过是为了压价瞎胡诌的,要真是简单的水煮一下,鱼肉肯定没有这么鲜嫩的味道的。

这会儿上,一个穿着灰绸布袍子绣着暗纹福字的中年男子推门进来了,绿衣公子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中年男子恭敬的说道:“父亲,这几位就是做了那道菜的人。”

瞧见屋里一圈都是半大孩子,男子有些吃惊,还是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失敬失敬!”

冬宝低头忍不住笑了,这老子和儿子一点都不一样,儿子性格别扭傲娇,老子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满身的市侩气。

“您就是八角楼的东家?”冬宝站起身笑着问道,“想必您也知道了,我们是想卖了这个做菜的方子。”

中年男子摸了摸嘴角的胡子笑了笑,问道:“这方子是你们琢磨出来的?”

“是的。”冬宝镇定的点头,“在家没事干,就想点子捯饬了几个菜出来。”言外之意是告诉东家,她不止这一个拿手菜。

中年男子点点头,笑道:“不知道姑娘想要多少钱?”

“您看着给吧。”冬宝憨憨的笑道,“这位公子说了,八角楼是安州第一楼,我们想着八角楼名声这么大,肯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价钱的。”

中年男子看糊弄不了冬宝,旁边的张谦和林实两个男孩子都是一脸沉稳相,也不像是好糊弄的,便拍板笑道:“这菜确实不错,看着就新鲜,只是我们要是买了,这方子你们就不得再卖给旁人了,否则可是要赔给我们银子的!”

“那是自然,我们手里也不止一道菜能卖。”冬宝笑道,“不过要是有人从八角楼偷师学了,可不管我们的事。”一旦一家酒楼推出了叫座的招牌菜,立刻就会有别的酒楼买了来让厨师试着做,冬宝记得前世里有些金牌厨师,尝过了菜,就立刻能判断出菜里头放了什么样的调料,各样放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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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得钱 ()百度搜索本书名+看最快更新 不过等别的酒楼的厨子研究出这水煮鱼的做法,时间上也足够八角楼赚的盘满钵满了。冬宝也相信这个时代厨子的水平还没有到这么变态的地步。 “五两银子,姑娘还满意吗?”中年男子笑"border="0"ss="imagecontent"> 第137章 豆芽 ()百度搜索本书名+看最快更新 然而张秀玉听了冬宝的话,只是低头抿着嘴笑,不吭声,半晌才说道:“人家是识文断字的书生,将来说不定还能考上什么功名,家里又有钱,我是配不上的。” 冬宝仔细瞧着张秀玉的脸色"border="0"ss="imagecontent"> 第138章 定亲 ()百度搜索本书名+看最快更新 梁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盯着冬宝半天,突然想到了冬宝嘴里的“好媳妇”是谁,想到张秀玉那张白里透红的秀丽面孔,穿着绣花衫裙的窈窕身影,还有每次他来吃豆花,张秀玉热情又羞涩的喊他"border="0"ss="imagecontent"> 第139章 又来 ()百度搜索本书名+看最快更新 “秀玉姐,你别怕。”小旭跟个小大人似的说道,“要是梁子哥敢欺负你,我就替你揍他!” 张秀玉相当感动,冬宝逗他道:“梁子哥比你高比你壮,你咋揍他啊?” 小旭被问住了,"border="0"ss="imagecontent"> 第140章 卖地 ()百度搜索本书名+看最快更新 宋二婶自说自话间,就把两双鞋底子夹在胳膊肘下,准备往外走,心里盘算着有一双小一些,正好给大毛做鞋用,要是大毛穿着小,就给二毛穿,左右家里孩子多,瞎不了。 冬宝实在不知道"border="0"ss="image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