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里的暹逻猫(上)》 序 /狸狸 小狸在nova上班到现在也半年多了,说真的,虽然对这份工作还满喜欢的,但是每天几乎十个小时左右都在公司里,每天跟不同的客人周旋,时间一拉长就会觉得有点烦闷;尤其那天如果有很多“澳洲来的客人”,就会让人更加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甚至达到一看到客人就会开始烦躁不安的境界。 再加上现在又是夏天,不要以为在nova里会就有凉凉的冷气可吹,并没有这回事,只要客人一多,所有的臭汗、臭气弥漫在整个nova里的空气中,比在垃圾场闲逛还难受,所以现在小狸上班前一定会喷一堆香水在身上,因为据说喷香水在身上,鼻子就比较不那么灵敏,就不会闻到一堆有的没的怪味道。 但是偶尔碰到几个身上有“特殊气味”的人就怎么躲都躲不过,尤其对方也没什么自觉,硬是要穿无袖又透风的衣服时,实在让人很想马上拉上铁门打烊! 即使天气好,运气也不一定跟着好,有时接连好几个客人都是“阿鲁鲁”来的那一种,讲到最后火气都会跟着上来,总是无法理解,怎会有人可以卢到这种地步,让小狸更深刻的了解“一样米养百样人”的含义。 不过没办法,搞不好不仅对方没听懂我的意思,连我自己也弄不清对方在想什么才无法沟通。 总之每天这样下来,或多或少总是会累积一些压力,于是每隔一阵子,小狸就会想办法去找些娱乐,或去逛街血拚一下来犒赏自己,不然压力积多了都没有宣泄,久了会成内伤的。 之前小狸都会跟qq和妹妹去看电影,可是最近常常下雨,又刮台风、又飙大雨的,所以后来小狸便利用下班时间的空档自己去夜市乱逛,偶尔买个小东西或食物零食回家吃,尤其是去逛西门叮某间24hr的大卖场,因为可以逛到一些便宜的零食零嘴等,最近小狸又迷上早期的游戏。 玛莉兄弟! 记得当时年纪小,玛莉兄弟一直是我们几个小孩子里的最爱,尤其是它后来又出了好几种不同类型的款式,玛莉十一、音速玛莉、超级玛莉dx、玛莉欧赛车、血腥玛莉、超级玛莉兄弟、玛莉兄弟骇客任务版等,小狸甚至在网路上找到玛莉兄弟的rpc版游戏,这才叫屌哩! 不过用电脑操作实在很不习惯,常常跑一跑,玛莉欧就滑垒去自杀了,这时小狸实在很佩服阿苇他们,居然可以用键盘玩得那么顺利,而且一天坐在电脑前好几个钟头都不会累,害小狸气得很想去买以前的tv游戏机来玩,不过现在很少有在卖了吧!重点是,小狸的房间根本没有电视,还要烦恼游戏机可不可以接电脑的电视卡来使用,不然买以前的红白机任天堂就好了。 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吧!小狸累了,想睡了,明天一大早又要开始奋斗了,为小狸加油吧! 一 序幕 1990年7月── 戴高乐机场,对于雪侬来讲,这是另一个世界,不,是另一个星球。 不同人种、不同语言,甚至阳光不同,空气也不同,独身在这里,她就像是从另一个银河星系来的外星人。 她根本就不想来。 但她却不得不来,因为律师伯伯告诉她,她爸爸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后,除了债务之外什么也没有留给她;她妈妈去世得更早,其它亲人也拒绝揽下她这个包袱,她不能怪他们,经济不景气,对那些经济状况不佳的人而言,就算是多一口人吃饭也是很吃力的事。 幸好她爸爸生意上的朋友愿意领养她,不然她就得被送进孤儿院里去,因为她才十一岁。 她的新任监护人是法国人。 于是,律师送她到这里之后就赶搭下一班飞机回台湾去了,留下她独自一人在这里等候领养她的人来接她。 她宁愿被送进孤儿院里去,就算不能过好日子又如何?起码在台湾她不会是聋子,也不会是哑巴,更不会是外星人,即使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也不会比此时此刻更孤单、更寂寞。 更何况,她也不想叫陌生人爸爸、妈妈,那好像背叛了她自己的亲生爸爸、妈妈似的,特别是,她连自己的亲生妈妈都没叫过几次,妈妈就去世了! 不晓得领养她的人愿不愿意让她回到台湾自己一个人生活呢? “雪侬?” 正苦苦思索间,猝然一声呼唤,她下意识循声回过头去,一眼便注意到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最多二十岁,十分英俊,也很潇洒,全身散发着法国人特有的热情与魅力。 她有点困惑地微微攒起了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陌生人,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隐约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他们以前见过面吗? 年轻人一眼看她,一眼看手上的照片来回比对,确认后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果然是你!”三不管一把抱住她,左亲右再亲。“欢迎!欢迎!欢迎到法国来!” 他就是领养她的人? 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 “你……你就是领养我的人?”于雪侬不可思议的喃喃道。 年轻人哈哈一笑。“不,不是,是我爸爸,他有公事到德国去,临走前交代我来接你。”他提起她的行李。“走吧,你一定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啊,对了,我叫费艾。” “其实我并不累……”如果她的监护人同意的话,她还可以自己一路游回台湾去呢!“我只是想回……”话说一半断声,继而吃惊的大叫。“耶,你……你会说中文?!”而且很标准,没有那种可笑的怪腔怪调。 费艾爽朗大笑,因为她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我们全家人都会说中文。” 于雪侬惊异的张了半天嘴。“为……为什么?” “因为你。” 于雪侬更惊讶了,“你们为了我特地去学中文?”又疑惑。“为什么?” 费艾挤挤眼,模样很神秘。“等你十八岁的时候自然会明白。”然后带路往前走。“圣路易岛的贝提雍冰淇淋是全法国最好吃的,要不要先去吃吃看?” 吃冰淇淋? 于雪侬怔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回答,也没有动,费艾很快就察觉到她并没有跟上来,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但他似乎能了解她的犹豫,并没有催促她,只是默默等待着。 要去吗? 她知道,如果答应跟他走的话,就表示她要留下来了,但打一开始她就没有留下来的打算,一直在思考如何说服领养她的人让她回到台湾,然而此刻,得知他们为了她──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人,竟然全家人都特地跑去学中文,怎不教人感动、让人惭愧? 他们好心好意要收留她这个孤儿,她却只想到自己好孤单、好寂寞、好可怜,根本没有想过应该要心怀感激的尽力去配合他们,反而是他们极力来迎合她,如果她还坚持要回台湾,岂不是太不知好歹? 算了,就留下来吧,或许,留下来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糟糕的事,至少她不会是哑巴或聋子了,谁知道,也许她很快就会变成地球人了呢! “好。” 于是,她下定决心抬腿踏出第一步,走向命运早已为她铺好的路程…… 二 第一章 1997年7月—— “雪侬,才刚用过晚餐,你又要上哪儿去了?” “蒙帕纳斯地铁站。” “又要去溜直排轮了?” 从非法的偷偷摸摸到处乱窜到合法的大规模活动,直排轮已成为巴黎官方认可的交通工具”,每星期五晚上十点到午夜一点之间,巴黎人还可以在街道之间来一场周五狂欢夜,尽情飙他个痛快! 自从学会直排轮之后,雪侬从不曾错过任何一周的狂欢夜。 “是又怎样?” “每星期都去,你不烦吗?” “你自己不也是。” “我现在没有了。” “因为你毕业了,而我连大学都还没上呢!” 自抵达戴高乐机场那天至今,雪侬已在巴黎生活了整整七年,在这七年里,她已然成功的从正宗银河外星系来的外星人转变成土生土长的地球人,除了五官长相之外,她比法国人更像法国人,跟领养她的杜奥布罗杰家人也亲昵得像是真正的一家人——杜奥爸爸、妈妈就像她的亲生父母,杜奥家三兄弟也像她的亲兄弟。 特别是费艾,从第一天开始,他就非常努力的帮助她融入法国的生活,教她说法语,陪她度过每一个寂寞的日子,直到费艾开始交女朋友,两人之间才开始出现距离,不过这绝不是像费艾的女友所说的,她在生气费艾的女友抢去费艾对她的注意力,而是恰好那时候也有好几个男生在追她,她比他更忙呢! 太多人追就是这点麻烦,这个不错,那个也不赖,你很难决定到底哪一个才是最好的。 “好好好,那我送你去?” “才不要!”雪侬没好气的横给他一眼,断然拒绝,拿了安全帽就走人。“我才不跟你那个大奶妈抢车位!” 费艾瞄一下身旁的“大奶妈”女友,耸耸肩。 这也不能怪他,一切都是遗传惹的祸,从前几代的祖先开始,杜奥布罗杰家族的男人就特别偏爱“大奶妈”,他爸爸是,他哥哥也是,连他弟弟都是,为什么他就不行? 话说回来,雪侬她自己不也是大奶妈型的女人。 虽然她的个子十分高姚修长,体型流畅优雅,腰够纤细,臀部却不够丰满,但那惹火的上围,保证会令人目不转睛到抽筋。 如果说高大健美的法国女人是西方的宝贝瑞安猫,她就是东方的暹逻猫。 此外,在洋人眼里,东方人的五宫都比较平板;但雪侬并不会,可能是因为她的外祖母是台湾原住民,所以五宫的轮廓相当深。 即使她的容貌谈不上什么美不美,但她那双微微上翘的杏仁眼,大而清灵有神,老是骨碌碌的像只爱撒娇的小猫咪,再加上她的表情天生就透着一股纯真无邪的味道,看上去不仅十分诱人,而且怎么看都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虽然她并不是娃娃脸。 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生出她这张脸的老妈。 不过说实话,这种外表并不是没有好处,想骗人上当,或者做错事想耍赖的时候还真是超方便。 但相对的也有令人讨厌的地方,初识的人总一厢情愿的认定她是个胸大无脑的傻小妹,于是男的以为可以轻易的把她拐上床去教导她关于生理卫生的问题,而女的则认为可以拿她做心情不好时的出气包。 想拐她? 想找她出气? 可以,先去跟死神大爷挂个号吧,很快就会排上你了! “从来没有人跟你抢过呀!” “没有才怪,请问上次我坐前座,是谁在后座一直扯我头发的?” “有吗?” “不管有没有,以后我再也不搭你的车了!l “雪侬,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雪侬默不作声,自顾自开门出去,后面另一个恶心巴拉的声音也跟着追来。 “跟你说她是在生气你花太多时间在我身上你还不信,也说不定她早就爱上你了,所以她嫉妒、她生气又说不出口,毕竟,你们并不是亲兄妹呀!” 少在那边搞破坏了! 雪侬不屑地回过头去对某个花痴牌大奶妈装鬼脸、吐舌头,再转回头来步下阶梯,咻一下就溜出老远。 没错,他们不是亲兄妹,她也的确很喜欢费艾,比喜欢任何人都多,因为费艾比谁都疼爱她,但那就好像费艾喜欢她一样,纯粹兄妹之间的喜欢,跟男女感情扯不上半点关系。 要说她这个月的心情不太好,也确实是,可是那并非为了谁,问题完全出在她自己身上。 该死的她竟然没通过高中会考! 三 为了不辜负杜奥布罗杰一家人对她的呵护、疼爱,她一直非常认真用功念书,原以为能够很轻松的通过高中会考,然后就可以申请大学了;没想到她竟然没通过,所有的题目她都会啊,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是粗心大意?拼字错了?还是流年不利、考运不佳? 是,她是很不爽,但她是在不爽她自己,跟其它任何人都无关。 “雪侬!”费艾快步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这次没通过,明年再考嘛!” 雪侬终于笑了。“费艾,总是你最了解我!” “爸爸、妈妈也很担心你啊!” “担心什么?” “你不开心嘛!” 闻言,雪侬不禁笑得更畅怀了。 除了杜奥爸爸、妈妈之外,杜奥家只有三兄弟,她猜想这是他们之所以收养她的理由——杜奥家缺少一个女儿,也因此,他们全家人都十分宠爱她,有时候她都觉得杜奥爸爸、妈妈宠她比宠他们自己的亲生儿子更多,这也是她能够很快就适应法国生活的原因之一。 他们对她太好了,好得使她觉得如果不能尽快适应法国生活就很对不起他们似的。 但只一下子,笑容又没了,她的唇瓣噘起半天高,说有多不开心就有多不开心。 “其实我只是很不甘心,我明明都会啊,为什么会不过呢?” 沉默一下,费艾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奇特,目光更深沉,隐含着一种她看不懂的诡异神色,“有时候……”他慢条斯理地说。“并不是你会不会的问题,而是命运早已为你安排好另一条路,你也只有那条路可走。” 雪侬怔了怔,失笑。“你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而且你的表情好好玩喔,拜托,换一下好不好?这种样子不适合你啦!” 费艾微微蹙了一下眉,旋即恢复一贯开朗的笑容。“你几岁了,雪侬?” “十八,干嘛,你才二十六岁就开始记忆力衰退,忘了我几岁吗?” “十八了吗?”费艾深深注视她一眼,然后宠爱的揉揉她的脑袋。“好了,要去溜冰就快去吧,别太晚回来。” 雪侬困惑地看他一下,随即耸耸肩,挥挥手转身滑动双腿迅速溜远。 目注她消失的方向,费艾又失去笑容,眉宇间透着浓浓的阴郁,久久不动,直至一只手拍上他的肩,他才慢条斯理的回过头去,大奶妈女友早进屋里去了,拍他肩的是…… “爸爸。” “时间到了。” “可是,爸爸,我们没有权利要她为我们牺牲啊!” “你很清楚,那并不是牺牲,而是她的命运。” “但……” “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非走那条路不可。” “爸爸……” “你爱上她了吗?” “……” “我警告过你了,你不能爱上她。” “我……” “他给你的那封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警告我绝不能碰雪侬半根寒毛,否则……” “否则什么?” “他会让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你最好听他的。” “爸……” “雪侬注定是属于他的,无论如何,她绝不可能属于你。” 费艾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是的,她不属于他,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法国人好像没有可颂面包就活不下去了,其实那是错误的认知,法国人只有在周末的早餐才会吃可颂面包,平常时候,法国人早上吃的通常是前一晚剩下的面包,涂上一些果酱或奶油,配上一杯咖啡、茶或热巧克力,有些人会吃谷片或是吐司、水果、优格等等。 有的法国人甚至都不在家中吃早餐,而多在街角或车站的小咖啡吧买些简单的面包和饮料就打发掉一餐了。 不过在杜奥布罗杰家,所有人都会规规矩矩的在自己家中的早餐桌上吃早餐。 “决定了吗,要到哪里度假?”杜奥爸爸喝一口咖啡,信口问。 除了杜奥妈妈之外,其它人相对一眼后便很有默契的异口同声说:“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跟你们一起!” 老人家去的地方通常都是那种很容易结蜘蛛网的地方,只适合老人家去那边生铁锈,年轻人去了用不着十分钟脑神经就会失常了;再十分钟,抓狂;再十分钟,暴走;再十分钟,口吐白沫;再十分钟,嗝屁完蛋大吉。 四 下辈子请记得尚未老年痴呆之前,请不要到那种地方去等死。 杜奥爸爸失笑,摇摇头。“好好好,今年大家就各自去想去的地方吧!” “那我们要去巴贝多,”杜奥大哥对老婆抛去性感的媚眼。“我早就答应亲亲老婆要找个时间好好浪漫一下。” “哈!”杜奥家老三嘲讽的耻笑一声,“我就不信你们带着两个只会闯祸、惹麻烦的小鬼头……”他用叉子指指那两个正在用谷片粥对战的小侄儿。“还能浪漫到哪里去!” 一听,杜奥大哥和杜奥大嫂两张脸马上焦成两片煎过头的熏肉。 “上帝,我忘了他们两个了!” “自己慢慢去伤脑筋吧!”杜奥家老三幸灾乐祸地说。“我和朋友约好要去马德里。” “我也和朋友说好了,要去蒙地卡罗。”费艾漫不经心地道。 “那只剩下你了,雪侬,”杜奥妈妈对雪侬绽开慈祥的笑。“你想跟谁去度假呢?” 咬一口果酱面包,再抽抽鼻子,雪侬没精打采的摇摇头。 “谁也不跟,我要自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腐烂!” “没有那么惨吧?”杜奥家老三失笑。“第一次高中会考我也没通过呀!” “喂喂喂,请别拿你这种iq零蛋的家伙跟我相提并论好不好,我们根本不同等级嘛!”雪侬不甘心的咕哝。“你又不念书,每天都在混马子,考不过是理所当然,人家那么用功说,竟然也没通过,真是太没天理了!” 杜奥家老三耸耸肩。“明年再考嘛!”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嘛!”雪侬喃喃道。 “去玩玩轻松一下,你就不会这么懊恼了。”杜奥妈妈劝诱道。 “不,我得浪费一年时间等明年的高中会考,所以我要去赚自己的生活费。” 杜奥布罗杰家是顶级富豪,但他们家的小孩在学生时代每年至少得打一次工,因为杜奥爸爸不希望自己的小孩以为钞票是天上掉下来的。 杜奥妈妈失笑。“你又要去打工?” 雪侬严肃地颔首。“我要去摘葡萄。” 杜奥妈妈又笑了。“现在才六月,还不到时候呢!” 雪侬耸了耸肩。“那我就先吃葡萄。” 众人失声爆笑。 “还没摘就先给你吃光了!” “我了解、我了解,”杜奥妈妈忍住笑意,安抚地拍拍雪侬的手。“你想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散散心,那就到咱们自己家的葡萄园去吧!” “对喔,我摘过那么多次葡萄,自己家的葡萄园却没去过呢!”雪侬咕哝。 “我也没去过呀!”杜奥家老三慢吞吞地说,因为他只喜欢喝酒,对酿酒一点兴趣都没有。“重点是,自己家的葡萄园才能让你先吃个够,大小姐吃剩的才能摘去酿酒,对吧?” “没错!”雪侬毫不脸红的承认了。 众人再一次狂笑。 “看来今年咱们的酒庄酿不了几瓶酒了!” “最重要的是,”雪侬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果酱面包。“要是波恩又来找我,绝不许告诉他我到哪里去了!” 众人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这才是雪侬决定要躲到深山里去修身养性的真正原因——要躲避那个已被她拒绝千万次,却还是死缠着她不放的波恩。 她要逃难! 即使从不喝葡萄酒的人也知道法国葡萄酒,而一提到法国葡萄酒,大家就会想到波尔多葡萄酒,但当谈到勃艮地夜丘的罗曼尼康帝酒园时,即使是顶级波尔多酒园的主人也会表现出最崇高的敬意。 在识酒的人心目中,罗曼尼康帝酒园出产的是梦幻之酒。 从十一世纪前的圣维旺修道院,康帝酒园历经数任主人,直至1819年被裘雷欧瓦家族购得,再于1868年转卖给杜奥布罗杰家族,之后,康帝酒园一直为杜奥布罗杰家族所拥有,生产最顶级的黑比诺葡萄酒——最便宜的新酒一瓶也要三千美元以上,而且只卖给老顾客。 新顾客,对不起,请抽号码牌排队。 “真美!” 徜佯在一望无际的葡萄藤海中,雪侬深深吸一口弥漫着冽列清爽果香的空气,满足的叹息,从第一次见到葡萄园起,她就爱上了葡萄园。 嫩绿的蔓藤下果实串串,紫色葡萄饱满欲裂,灿烂的阳光在光滑的叶片上快乐的玩耍着,没有熙来攘往的人潮,也没有嘈杂的引擎喇叭声,只有一片安然宁静的绿油油,如此悠闲恬静的田园气息总是让她流连忘返。 因此,每年的打工她都是在葡萄园里度过的,虽然摘葡萄的工作辛苦到不行,但她就是没想过要换其它工作,不愿舒舒服服的待在冷气房里站柜枱,也不愿轻轻松松的领高酬劳,宁可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劳动,腰酸背痛一整天,一小时赚不到一欧元,只因为这片恬然景致令她难以抗拒。 有时候她自己都很困惑,她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但只要一踏入葡萄园里,她就会自然而然的沉静下来,仿佛这才是她的家、她的归宿、她的根。 难不成她上辈子是葡萄? “小姐!” 正胡思乱想间,葡萄园远远那头有人叫过来。 “什么事?” “房间整理好了,也可以用晚餐了!” “好,谢谢,我马上回去!” 五 依依不舍地留下最后一眼,她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葡萄园。 将近两千公顷的康帝酒园共分一大一小两个园区,并拥有各自的酒庄负责酿酒、藏酒,而小园区的酒庄是在一座小山冈下,山冈上还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城堡,但杜奥布罗杰家的人从没来过,他们宁愿到大园区的现代化庄园享受现代化舒适。 原本雪侬也是要到大园区的庄园住,但在半途上,远远一瞧见城堡,她就改变主意要住到城堡里去。 真正的城堡耶,不住一下多可惜! “这座古堡是十六世纪的建筑,装潢和家具后来都陆续有所改变,”头一回有人来住,古堡管家兴致勃勃的为她做介绍。“但听说从买下康帝酒园的第一代杜奥布罗杰主人开始,这里就没有人住进来过,所以古堡内外一直保持着一百五十年前的模样。” “所有的外观、装潢、家具都是?”雪侬惊叹地问。 “除了浴室,全都是。” “真正的古迹!”雪侬更是赞叹。“而且好大!” 远观还不觉得,近看才发现城堡大得惊人,优雅的圆顶,精细的门楣雕饰与山墙,急倾斜的屋顶和高大林立的烟囱相依着,内部更是精致讲究,双向回旋主梯,楼梯的正上面耸立着顶塔的轮廓,还有数不清的中古世纪壁毯和雕像、灯饰、画作等艺术珍品。 最难得的是,除了定期维修和增建现代化卫浴设备之外,古堡依然保持着最原始的风味,古朴的拼木地板,典雅的中古世纪家具,让人觉得连走在地板上都是一种亵渎,使用那些家具更是不敬。 “总共两百六十间房,当然大。” “惊人!”两眼忙着四处乱转,雪侬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想全部房间都仔细看过,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吧!” “的确。” 说话间,管家已领着雪侬来到女主人卧室外。 “这间就是女主卧,我们已经把小姐的行李放进去了,若还需要什么,小姐请尽管吩咐。” “女主卧?但……”雪侬瞥向楼梯另一边。“随便给我一间房就行了嘛,干嘛给我主卧室?主卧室应该是属于杜奥爸爸、妈妈的不是吗?” “是老爷说的,第一个有兴趣住进来的人就有资格住主卧室。” 说得也是,一百五十年来,她是第一个住进来的呢! “好吧,那我先进去洗把脸,再下去用餐。” 说是这么说啦,但她一进入主卧室的小客厅之后就忍不住环顾左右,再次赞叹不已,早已忘了吃午餐那回事。 主卧室就是主卧室,光是门就有好几道,一道门通往卧室,一张超豪华的十七世纪顶篷骨董大床就占了整个卧室的三分之一,另一道门通往小餐室,里头还有小吧枱,再一道门通往育儿室,还有小起居室、小书房、更衣室、浴室门、衣柜门、通往男主人卧室的门,再加上走廊的门,一路走过去起码十几道门。 “超奢侈!” 而且她可以肯定一切果真都保持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样子,因为衣柜里还有满满的一橱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时代的泡泡袖长裙。 甚至当她顺便参观到男主卧室时,还在男主人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一本男主人的日记,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录到1847年六月——嘟嘟好一百五十年前,苍劲有力的笔迹,内容九成九都是有关于葡萄果园和酿酒的纪录,私人生活方面几乎没有,七月开始就一片空白。 这家伙过的日子一定很无聊又无趣! “嗯,1847年葡萄园应该还属于裘雷欧瓦家族,但他们不是在1869年才把葡萄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的吗?”她困惑地自言自语嘟囔着,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 “为什么日记会停在1847年呢?而且……” “小姐,你不用晚餐了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来!” 一惊回神,她忙对门外大叫,随手将日记扔在床头边的小枱子上,然后跑向浴室,打开门…… “啊!”惊叫,砰一声关上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蒙蒙的水雾中,浴室里竟早已有人在里面洗澡,还是个男人呢! “超丢脸!”她捂着热辣辣的脸,尴尬的苦笑,但不到三秒钟,苦笑冻结。 请等一下,这是女主人的浴室,不应该有男人啊! 不,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主卧室的门原是锁着的,男主卧室的门也还锁着,那男人是如何进来的?趁她在男主卧参观时偷溜进来的吗? 可恶,太随便了! 六 “喂喂喂,”她握起拳头来,忿忿地敲门大叫。“你也太超过了吧?我还在这里耶,竟敢偷溜进来洗澡,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没声音。 “喂喂,别等我叫警察来,你就后悔莫及了哟!” 还是没声音。 “可恶,给你机会你不要,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喔!” 依旧没声音。 “好,这是你自找的,你不开门,我就要开罗!” 仍然没声音。 “我开了喔!” 始终没声音。 这下子她真的火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门把一扭就推开门,然后愕住。 她明明看见有个男人泡在黄铜浴盆里的说,但眼前别说没半个人,也没半点雾气,更没有什么黄铜浴盆。 她不相信的大步进去,用力拉开右边的毛玻璃门—— 是厕所,除了马桶之外,连半只壁虎也没有,她不相信那个男人能够藏在马桶的水箱里。 再转身去打开左边的毛玻璃门。 是浴间,除了干巴巴的陶瓷浴缸之外,也没有半滴水,除非那男人能够隐形,不然她一定看得到。 但她半个人也看不见。 呆呆站了整整一分钟之后,她才猛然打了个哆嗦,骤然冲出浴室外,砰一下关上门,后退、后退,再后退,猝然转身逃出卧室外,一路狂奔到楼下,到厨房,吓了厨房里所有人一大跳。 “这……这里有鬼吗?” 厨妇——管家的老婆——骇然抽气。“小小小……小姐,请别这样吓我们好不好,这里怎会有有有……有鬼,我们从没见过呀!” 但她看见了呀! 原想抗辩回去的,但见厨妇那张脸是灰白色的,她女儿那张脸是青绿色的,她媳妇那张脸是惨蓝色的,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全体变成黑色的,雪侬忙改口道:“没有吗?太可惜了,我以为这种古堡应该会有鬼的说!” 厨妇和她女儿、媳妇这才各自松了一大口气。 “没有、没有,并不是每座古堡里都有鬼,要有的话,我和老伴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早该看过了!”然后就跑第一名。 “真的没有吗?那就算了,吃饭吧!”雪侬若无其事的在餐桌旁落坐。 “小姐,你不到餐室用餐吗?” “不用了,在这里就行了,省得你们还要整理餐室。” 为了准备宴会,一般古堡里的厨房都相当大,这座古堡也是,厨房起码有六十坪以上,有现代化厨具,也有旧式炉灶,还有好几张大理石调理台,再加上一张仆人用大餐桌,雪侬就坐在靠近厨具那一头,一边漫不经心的用餐,一边思索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的错觉吗? 或者是当时她正在看前任古堡主人的日记,心中有所思,也就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 嗯,大概就是那样吧! 一个星期后,她更能肯定那是她的幻觉,因为她再也没有碰过同样的事,一切都很正常。 就如同厨妇所说的,古堡里要真有鬼的话,她和管家早该看过了不是? 第二章 每天在葡萄园里闲晃,要不就跑到酒庄里讨教品酒的诀窍,或者溜直排轮到葡萄园附近的村镇里听那些酿酒老乡们谈论酿酒经,还可以去攀岩、去钓鱼,雪侬自得其乐的过得好不惬意,几几乎已忘了巴黎的家了。 直到半个月后费艾来找她,她才想起忘了跟杜奥爸爸、妈妈联络一下,免得他们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是杜奥妈妈叫你来看我的吗?我马上回去打电话给她!” “爸爸也不太放心,毕竟这是头一次你自己出来度假。” 果然!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嘛,我在这里过得很愉快,都不想回去了呢!” “是吗?” 七 沿着葡萄园的小径,两人并肩往古堡方向走去,听费艾的语气有点奇怪,雪侬不禁疑惑地瞟他一眼。 “你不是到蒙地卡罗了吗?还有,你那位大奶妈呢?” “……我们分手了。” 雪侬恍然大悟。“难怪你有点怪怪的,希望不是为了我。” 费艾摇摇头。“不,跟你无关,是我的问题,我再也忍受不了她那种傲慢的占有欲,所以分手了。” 雪侬耸耸肩,没说话,以费艾的个性,她也不认为他能忍耐那个猖狂的大奶妈多久,两年时间已经够长了,再忍耐下去,费艾不是精神衰弱就是搞自闭,这种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了。 打完电话后刚好用午餐,之后,他们一起到大园区的庄园洗三温暖,晚餐后再回到古堡。 “我住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好啊,为什么不好?刚好,你可以住男主卧。” 听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费艾似乎很高兴。 “才不要,我要住看得见小溪的房间。” “对喔,从主卧室看出去只看得见葡萄园,那你只好住后翼的房间了。” 于是,费艾也住下来了,每天和雪侬一起上山下海、跑东跑西,好像她刚到法国那时候,两人总是腻在一起,不同的是,那时候雪侬的心还在台湾,而此刻,雪侬的心已经在法国生根了。 十天后,两人正在村子里闲晃,忽听得路旁闲聊的老人家谈起晚上会有一场复古舞会,两人顿时双眼一亮,不约而同往回跑。 “快,回去换衣服!” “你有吗?” “我没有,但女主卧的衣柜里满满都是,我试穿过,刚好合身。不过男主卧衣柜里的衣服你可能不太合适,裤管好像太长了。” “不要紧,我跟管家的儿子借,他应该有,我相信我们的身材差不了多少。” 因此,一回到城堡之后,两人就一个往后跑,一个往楼上冲。 雪侬先匆匆洗了个战斗澡,穿上内裤、胸罩后便直接转入更衣室打开衣柜的门,旋即瞠眼傻住。 又是什么状况? 浴室里依然是雾蒙蒙的水气,但这回她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因为他就在她前方两步处正面对着她,上衣脱一半,一脸惊讶。 黑褐色的眸子对深黑色的眸子,好半天没有人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半点声音。 然后,他动了,视线,徐徐从上方拉到下面,流连了好一会儿后,再很不情愿的缓缓回到她脸上,自他眼中,她可以一清二楚的瞧见两把熊熊燃烧的欲火——保证可以在三秒钟之内烧光地球上所有的森林,因此,当他张嘴似乎要说话时,她即刻砰一声关上门,随即又打开…… 满满的泡泡袖长裙。 没错,这是衣柜,她并没有开错门,所以,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那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呆呆站在衣柜前面,怎么想都想不通究竟是怎样? 虽然她的背脊还是有点毛毛的,但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种想落跑的恐惧,也许是因为她看清楚了那男人的模样,而那男人实在不像鬼。 直到费艾来敲门。“雪侬,还没好吗?” 猝然回神,她甩甩头,硬生生甩开刚刚那件事,随手拿件衣服穿上,胡乱刷两下头发,一边跳着脚穿鞋,一边大叫。 “好了、好了,快好了!” 不管是不是真有鬼,这件事绝不能说出去,不然管家一家人一定会落跑得比谁都快。 除非他们先被吓死! 这天晚上,当雪侬和费艾一起跳舞的时候,脑海里却只想着为什么会又碰上那种事了? 还有那个男人,修长挺拔的个子,深沉俊挺的五官,年岁跟费艾差不多,二十六、七岁上下,气质却比费艾成熟许多,即使双眼欲火熊熊,表情依然十分冷峻,还有点严酷,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他,虽然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到底是谁? 又为什么会跑到她的“幻觉”里来? 八月初,阳光已十分灿烂,但雪侬似乎一无所觉,兀自漫步在葡萄园的小径上,愈走愈远,好像想一路走到巴黎去。 “雪侬。” 八 “嗯?” “你最近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吗?” 雪侬瞄费艾一眼,耸耸肩。“没有啊!” 费艾也是第一次到古堡来,那种事问他也没用,就算要跟他讨论那究竟是什么状况,以他那种铁齿不信邪的个性,恐怕也只会招来他的嘲笑,搞不好他还会认为是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她,致使她脑筋不正常产生幻觉,下一步可能就要进入发疯阶段了,于是硬要带她回巴黎,那她不如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真的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那就好。” 嘴里说好,但费艾的表情并没有变多好,奇特的眼神驻留在雪侬脸上许久后,他又开口了。 “雪侬。” “嗯?”雪侬依旧漫不经心的。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呀!” 就知道会是这种回答。 费艾苦笑。“不,我的意思是,以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我喜欢你。” “喔。”随口应了一声,又继续走出一大段路后,雪侬才蓦然定住脚步,惊骇的回过头来大叫,“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耶?!”雪侬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你很意外,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费艾慢慢走近她,“我会给你时间,也希望你能够认真思考一下,能不能抛开妹妹的眼光,用纯粹女人的眼光来看我?”话落,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旋即转身离去。 雪侬继续吃惊的站在原地,脑子里已是天下大乱,所有线路全都缠成一团,完全不能理解费艾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 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直到艳阳几乎将她的头发全烧焦了,她才转回城堡的路,一路整理思绪,一路喃喃嘀咕着费艾是不是在捉弄她? 然而一回到城堡,她就知道费艾不是在捉弄她,因为他真的离开了。 “上帝,他是说真的耶!” 她呻吟着回到卧室里,决定先泡个澡冷静一点再来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没想到她这一泡竟泡得睡着了,直到冷水将她冻醒,她才抖着身子爬出浴缸, 左右一看,完了,忘了拿浴巾,急忙拉开毛玻璃门要去穿浴袍,但下一刻,她骇然惊喘一声,低头看,更是惊叫着砰一下又拉回毛玻璃门。 天哪,他光溜溜的,她也光溜溜的! 闭闭眼,她数到三,再拉开毛玻璃门,果然,没人了,她马上冲回卧室里穿上浴袍,再回到浴室里查看一遍,没有人就是没有人。 除非真的是闹鬼,不然无法解释这种状况。 可是,他一点都不像鬼,也不可怕,至少她不觉得他可怕,既没有恐怖的死相,也没有伤害她的企图,有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她还觉得他挺好看的,以她的标准来打分数的话,起码可以打上九十五分,这种幽灵,说真的,实在没什么好怕的,等他现出鬼模鬼样时再来考虑要不要逃命还来得及。 好吧,就算他真的是鬼魂好了,请问他又是哪一位鬼大爷?历任堡主其中之一吗? 多半是。 但,是哪一任呢? 想到这里,眼角不经意瞥见那本第一天被她随手扔在那里的日记本,她即刻确定那家伙应该就是日记本的主人,也就是1847年康帝葡萄园的主人。 别问她为何这么确定,她也不知道。 于是,她立刻擦干头发换上t恤、牛仔裤,再骑上脚踏车到村子里四处询问,一个钟头后又回古堡开车到伯恩。 九 在伯恩的图书馆,她耗了一整个下午,却只查到1847年时,康帝葡萄园的主人叫埃米尔?裘雷欧瓦,有生辰,没有忌日,1847年时他才二十七岁,从他父亲手里继承葡萄园不过四年,至于他的生平记录根本没有,只简单一句他曾闹过一件丑闻带过去,他的妻子、子女等资料也付之阙如。 就是他在1869年以二十六万法郎的价格,将康帝葡萄酒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族的。 他为什么要卖?因为他没有子女可继承吗? 依然满腹疑惑,她回到古堡里,晚餐时,用不经意的态度询问管家,“你知道历任堡主的事吗?” “那种事去问酒庄的人比较清楚。” 也对,酿酒技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历任堡主的八卦要传也一定是由他们传下来的。 好,马上,不,明天再去问! 主意打定,用过晚餐后,雪侬立刻回房去睡觉,打算明天早早起床,早早去找酒庄负责人问个清楚。 她已经忘了费艾的问题了。 翌日,雪侬一大早就跑去酒庄,由于酒庄负责人正要去巡视葡萄园,她便紧跟在他身边,先让他发泄一下演讲欲,再找机会提出问题。 “……一提到种植葡萄的优良条件,大家自然会想到土地肥沃,其实恰恰好相反,好葡萄酒的葡萄一定要长在贫瘠的土地上,才不会糖分过高,适于酿酒,种植期间施肥愈少愈好,酿出来的酒才能卖出大价钱,因为人工的痕迹愈少……” 雪侬听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平常时候,关于葡萄的事听再多她也不会烦,因为杜奥爸爸一提到葡萄也是滔滔不绝一汪太平洋讲不完,她早就习惯了,但此刻,当她心里有更重要的疑问时,天神的耐心也只够她听两段,再多她就想扁人了。 “我们酒园产量极低,几乎平均每三株葡萄才能酿出一瓶酒,我们酿出的酒才能够被官方定为顶级佳酿等级。此外……” “我们的酿酒技术流传很久了吧?”雪侬若无其事的打断他再流向大西洋。 “那当然,从修道院那时代流传至今的。”酒庄负责人一脸得意的炫耀。 “那你一定也知道一些以前发生在这附近的事?” 酒庄负责人想了一下。“多多少少吧!” 好极了,不管多或少,快招供吧! 雪侬使出全力按捺下兴奋的心情。“譬如裘雷欧瓦家最后一任葡萄园的主人埃米尔,听说他曾经闹过一件丑闻,是不是真的?” “埃米尔?裘雷欧瓦?”酒庄负责人揪起两眉思索好半天。“好像听说过。” 果然有! “是什么丑闻?”雪侬忙问。 “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不该爱的女人?” “间谍。” 雪侬愕然傻眼。“间谍?”现在是在讲悬疑小说还是侦探小说?“哪里的间谍?”是西施还是川岛芳子? “我也不清楚,苏联吧,或许,也可能是越南或新喀利弘忍亚,我不清楚。” “那后来呢?” “不知道。” “他结过婚吗?” “不知道。” 咦?就这样没了? “什么时候死的?” “不知道。” 呿,真的没了! 雪侬有点失望的撇一下嘴。 那家伙看上去挺优质的,原以为他闹的丑闻会有格调一点的说,没想到竟跟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为了女人。 十 她摇摇头,决定暂时撇开这件事,因为酒庄负责人说要教她如何预防蚜虫。 这一天,她整日都耗在葡萄园和酒庄里,连午餐都是在酒庄里吃的,直到晚餐前,她才回到古堡,直接回房冲了个澡,换上露脐小可爱和低腰热裤,由于房里有点闷,想说到露台让自然风吹干头发,谁知她一拉开露台的玻璃门…… “又来了!”她低吟。 这回浴室里的雾气是最少的一次,可能是他已经洗完澡,腰上围着浴巾,正在用另一条浴巾擦拭头发,一看见她,所有的动作都暂停住了。 再一次,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很快的一圈,但已足够在他眼里燃起用全大西洋的水来浇也浇不熄的欲火,然后,他徐徐伸出手,迟疑地贴上她的脸颊,仿佛在试探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的手是热的! 意识到这一点,雪侬不禁讶异的咦了一声,两眼睁得更大,好像这样就可以看穿他的真面目似的。 他不是鬼吗? 由于太惊讶了,以至于她没注意到他的大拇指以诱惑的姿态轻轻刷过她的唇瓣,然后,他徐徐倾下半身,当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时,她才惊觉地低呼一声,用力拍开他的手,刷一下拉上玻璃门。 “老天,他想干什么?”她啼笑皆非的咕哝。“不是想吻我吧?他是鬼耶!” 是吗? 他是鬼吗? 再徐徐拉开玻璃门,宽大的露台前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哪里还有什么雾气或男人。 但如果不是鬼,他又是什么呢? 正疑惑间,眼角余光好死不死又扫到那本日记,她下意识拿起来翻开,随即愣住。 耶耶,七月?但她记得六月以后都没有了啊,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 惊讶之下,她不由得又仔细看下去,依然是流水帐似的葡萄园纪录和……咦,等等,这是…… 七月四日 伊莲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明目张胆的引诱我,又未经允许进入我的卧室,她想干什么?造成流言迫使我不得不娶她吗? 真是无耻! 但令人疑惑的是,她既然已经进了我的卧室,又打开了浴室门,为何又改变主意? 更奇怪的是,午餐时,伊德告诉我,伊莲娜一直在起居室并未离开过…… 难道不是她? 那又是谁? 七月四日? 不会是她刚到古堡那天吧? 雪侬咽了口唾沫,再往下翻,又是一篇篇无聊的流水帐,看得她都会编几篇出来了,直到七月二十九日…… 她是谁? 当我正准备洗浴,上衣才脱一半,浴室门突然打开,我以为是伊莲娜,没想到竟是一个陌生女人,不,她那张纯净的脸告诉我她还不是个成熟的女人,但她的身材该死的早巳熟透了! 异国风味的五官清新迷人,表情倔强又有点滑稽,看来只有十五、六岁,那身曲线却足以使一百岁的老头子在瞬间转变成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她究竟是谁? 另一个想诱惑我的女人吗? 好,她成功了,但她人呢? 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而且她一关上门,我立刻再打开,却已不见她的人影,她究竟是如何用如此快速的动作消失的? 难道这座古堡有暗道? 谁滑稽了,她被吓到了嘛! 而且她明明已经十八岁了说,唉,西方人自己臭老不承认,老是硬把东方人看小了。 最可恶的是,他竟然正大光明的把人家的身材看得那么清楚,真不懂礼貌! “超逊!”雪侬噘着嘴嘟囔,犹豫一下,再往下直接翻到八月六日,果然,又是…… 没有,这座古堡没有任何暗道,那么,她究竟是如何出现又消失的呢? 十一 时隔七天,她又出现了,以最撩人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那湿淋淋的黑发,纯真的表情,是如此纯洁又稚嫩,偏偏那样清新的容貌下竟是一副如此诱人的身材。 或许在其它男人眼里,她的腰不够纤细,她的臀部不够丰满,她的风情也不够成熟妖娆,但对我而言,她那纯真娇慵的气息,流畅优雅的曲线,宛如爱撒娇的暹逻猫,这才是最致命的搭配,当下我就知道,我非得到她不可,即使只有一次也好,我非得到她不可! 但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我疯狂的找了一整晚,但没有,完完全全找不到她的影子,之后,我又回浴室冲了一次冷水,这才按捺下满腔愤怒、欲望和挫折感。 她究竟走谁? 男人,看到没穿衣服的女人就想要,下面永远比上面发达,没事就想表现一下自己有多“能干”。 还有,稚嫩? 什么见鬼的形容词,她哪里稚、哪里嫩了?就算她的表情纯真了一点,那也没办法,天生的,她的脸就长那个样嘛,那怎能怪她! 雪侬恼怒的翻到下一页…… 八月七日 我发誓要把这座古堡整个撬开来,直至找到暗道,捉到那个女人为止! 不,她是个女巫,不过才三次面而已,我竟已被那个该死的女巫彻彻底底的唤起,光是今晚我就已冲过四次冷水才勉强压下那份欲望,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做到这种事,除了女巫! 她这样出现又消失,究竟有何用意? 是欲擒故纵的手法,让我看得到、尝不到,直到我忍受不了,再利用欲望控制我吗? 永远别想! 我会捉到她,在她身上尽情发泄我的欲望,直到我厌烦为止,然后我就会远远的抛开她,忘了她那个人。 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控制我。 除了我真心所爱的女人! 他以为他是谁呀! “猪头!” 愤怒的丢开日记,雪侬大骂了落落一长串三字经,法文插拨中文,再挂几句忘得七七八八的台语,好半晌后才稍微冷静一点,再把日记拿回来重看一遍,然后仔细思索了好半晌,再自己对自己点点头。 好,她明白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座古堡,不,是这间女主卧里有一个时空通道可以直接通向1847年,而且那个时空通道随时都在变换地点。 至于为什么是1847年,她不了;为什么总是通向他的浴室,她更不解;她只了解一点,在这间女主卧里,无论打开任何一扇门都得小心翼翼的,可别一个不小心摔进他的便盆里了! 话说回来,如此惊人的发现,她是不是应该说出去好让大家一起来分享呢? 不,还是不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通道何时或会由哪一扇门开启,根本没有办法证实,谁会相信她的话? 没有人。 所以,这种有趣的事还是留着她自己享受吧! 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都要战战兢兢的生活,这种滋味没有亲身尝受过是不知道那种苦的,一个多星期来,雪侬可真是品尝够了那种滋味,却没想到再一次打开那扇“门”竟又是在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她的战战兢兢全都是白搭的! 由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于是她跑到男主卧去,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其它日记,不意打开书房门一看……回头看……再往前看……再回头看……又往前看…… “enculer!”(好孩子请不要去查这个法文字的意思) 原来男女主卧的门里都有“机关”,而且女主卧里的“门”是通往男主卧的浴室,男主卧里的“门”则是通往女主卧的浴室。 好,现在“门”找到了,那么,她想干什么呢? 废话,当然是进去看看,既然是女主卧的浴室,他自然不会在,只要他不在,就不用担心会碰上他,只要不必担心会碰上他,谁不想进去看看? 尽管如此,她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试探性的把一脚踩进去。 没事,天没有塌下来、地没有崩陷,世界也没有冰冻的迹象,虽然她没有感觉到,但相信地球仍保持在正常的运转当中。 于是她再踏出一步……又一步……另一步……好,她进来了。 原来这就是女主卧浴室里原来的样子,她好奇的东张西望,摸摸放在浴室正中央的黄铜浴盆,摸摸更衣架,地上铺着毛毯,还有小化妆枱和椅子,屏风后是那种解决生理垃圾的东西,虽然金光闪闪锐气千条,但实在不值得一看…… 整整十分钟后,她终于满足了——暂时,于是悄悄退出去,轻轻关上门,忍不住扬起得意的笑,回过身来,得意的笑瞬间崩溃。 女主卧的床?! 不对呀,她刚刚是从男主卧的书房进去的,现在怎会从女主卧出来呢? 再定睛一看…… 更不对了,这个女主卧好像不是她的女主卧! 再两秒…… 十二 上帝,煤油灯,她根本没有回到原来的女主卧呀! 如果有人想看看热锅上的蚂蚁到底是怎样的,现在来看看雪侬正是时候,看她疯狂的在女主卧里拉开每一扇门,又急毛窜火的跑到男主卧里拉开每一扇门,气急败坏,满头大汗比长江更澎湃,最后,大概是慌过头了,她竟然跑出男主卧,继续拉开每一扇门…… 但没有就是没有,没有一扇门是正确的。 直到她听到有人从回旋梯上来的脚步声,她正好推开某扇门,急忙一头钻进去,关上门,回头看…… 电灯,老天保佑,她回来了! 还以为她会永远陷在过去做流浪女了,幸亏还能回来,看来她还是先搞清楚“去”跟“回”的问题比较好。 “管家,以后我的房间我会自己整理,你们也不用来帮我清扫了!” “是,小姐。” 行了,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被她的突然消失或突然出现吓得心脏病发作,她可没有装鬼吓人的变态嗜好。 之后,历经十多天的捉迷藏大冒险,她终于完全搞清楚了。 女主卧里的“门”通往男主卧的浴室,男主卧里的“门”通往女主卧的浴室,不管从哪边进去,一旦两脚都踏进“门”里后,“门”就消失了;至于回来的“门”,主卧室这层楼的每扇门都有可能,回来后不是在男主卧就是女主卧。 幸好一百五十年前的主仆关系比较严厉,主卧室又在这层楼,一般仆人不能也不敢随便上来,不然像她那样一天好几次像鬼一样突然冒出来在每扇门钻进钻出找“门”,早就被抓包了! 现在,她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玩玩了! “管家,我最近常常会去那种比较远的地方,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也可能在外面过夜,所以你们不用特别找我,我回来后自然会找你们。” “知道了,小姐。” 嘱咐过后,雪侬装模作样的从古堡大门出去,绕一大圈后再偷偷摸摸溜回古堡内,先进她的卧室,背起装着直排轮的背包,再到男主卧里,开始耐心地一扇扇的开门,同一扇门不知重复开了几次,整整半个多钟头后…… 有了! 她眉开眼笑地踏进去…… 所以说,她的运气实在背到不行。 原以为他白天都不在,至少过去十多天来她都没有撞上他,还想说这一回来也不太可能会碰上,岂料她在女主卧绕一圈后,一打开男女主卧之间的门,好死不死的就正正对上他那双眼。 他平躺在床上,一个女人趴在他光裸的胸前竭尽所能地挑逗他。 眼对眼,惊愕对惊愕,一时双方都做不出任何反应,唯有那个女人仍在努力奋斗当中,浑然不觉“第三者”的出现。 一秒,两秒,三秒…… 双方几乎是同时动作,一个用力推开身上的女人跳下床,一个猛然拉上门回头就跑。 大大失策,带直排轮来就是为了逃命,没想到连穿上的时间都没有! 她没命的逃,后面的脚步声却愈来愈近,她冒险回眸一眼,却骇得她差点一跤跌个狗吃屎。 光着上身,他就在她后面两臂距离,不用几步就可以追上她了。 她惊慌的左右看,下意识便往最靠近的门把捉去,扭开,冲进去,停不住脚的撞上桌子,回头…… 安全上垒! 就在这一瞬间,她又恍悟一件事,在紧急状况时,任何一扇门都是“门”,搞不好拉开抽屉也是“门”,只不过她可能钻不进抽屉里去而已——这可不是卡通影片,紧急状况时把人折一折就可以塞进去了。 酷,既然随时都可以落跑,这下子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天晚餐过后,她回到卧房里拿起放在床头几上的日记,若有所思的抚挲着葡萄红色的封面。 老实说,在这整桩事件里,最奇怪的应该是这本日记,每当她过去那边一回,日记就会浮现新的内容,记述到她去的那天为止,是怎样,它是在时空中来回游荡的流浪旅客吗? 说不定就是。 耸耸肩,她躺上床,打开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八月二十六日 我以为她是女巫,但…… 难道她是幽灵? 不,她不是,我碰触过她,她明明是温热的,实实在在的,不可能是幽灵,既是如此,她到底是如何消失的? 将近二十天都不见她再出现,以为她就此消失,但我对她的欲望不仅不曾消褪半分,反而愈来愈炽盛,也愈来愈难以压抑,直至今天,我竟然脑海里一浮现她的倩影,下面便不受控制的骚动起来了。 为免在人前出现尴尬的状况,我只好悄悄叫个妓女来,希望能稍微纡解一下那折磨人的欲望。 谁知那女人一贴上来,我却反而失去了兴致。 这也好,只要能够让我冷静下来,任何方法都无所谓,我可不想让姑母再抓到机会逼迫我娶表妹。 然而,就在我暗自庆幸之际,那该死的女巫竟然又出现了! 瞬间,我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剩下满脑子的感恩——她来了! 可是她又跑了。 十三 我立刻追上去,然而就在我以为即将可以捉到她的那一刹那,她又消失了,我发誓,只有两秒钟的时间,不过转个弯而已,她就不见了。 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她哪里也没去,还在古堡里呀! 雪侬哈哈大笑着放下日记本,促狭地心想。这是她第一次捉弄人——不是故意的,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从日记上也可以猜想得到他的反应。 困惑又懊恼的满头雾水。 看来她最好隔一段时间再去,免得害他脑神经衰弱,不是以为自己撞鬼了,就是以为自己脑筋哪里出了问题了。 她只是好奇想去看看,可不想恶作剧。 第三章 九月,收获季节即将展开,也正好是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周年纪念日,他们总是趁这个机会在康帝庄园举行一场宴会,是庆祝,也是慰劳那些为杜奥布罗杰家辛苦管理葡萄园和酒庄的人。 由于杜奥布罗杰家族拥有七座葡萄园,而且所有成年家人都可以来,有得吃又有得玩,因此这场宴会相当盛大,每年都有两百人以上参加,不到深夜不会结束。 为了这场宴会,雪侬还特地跑回巴黎去拿晚礼服。 “时间快到了,雪侬,你好了没有啊!” 来古堡接她的是杜奥家老大,他很准时的每隔五分钟就来敲一次门,敲得雪侬险些抓狂,差一点点就把口红、粉饼全丢过去。 “好了、好了,再一分钟就好了啦!” “那我到车上等你。” 对镜打量最后一眼,雪侬满意的点点头,旋即转身拎起羊毛短斗篷——这种季节里夜晚时分总是有点凉,一边低头看礼服有没有问题,一边匆匆开门出去,谁知走不到两步就一头撞上某人。 “咦?你不是说要到车上等……噎!” 声音不见了,她惊愕又慌乱的仰着眸子注视扶住她的人,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那双黑褐色的眸子就跟他的手一样,紧紧的攫住她毫不放松,眼中的神色充满了各种情绪,有意外、有错愕、有惊叹、有愤怒,最多的是疑惑和渴望,犹如暴风中的层层乌云般在他眼里奔腾翻滚,仿佛随时都可能升级为超级龙卷风,卷得世界大乱,宇宙狂辗。 他想干什么,吃了她吗? 整个人就在他掌握之中,他的眼神又好像饥饿得不管眼前有什么东西都可以一口吞下肚子里去,雪侬不禁心惊胆战的猛吞口水,开始慎重考虑,要不要使出宇宙无敌终极绝招——踢他小弟弟一脚,好乘机逃之天天? 然而,半晌后,他却出人意料之外的不仅没有爆发,甚至还换上了另一张脸。 前一刻他的表情还跟前几次碰面时一样极为冷峻,就像那种脾气很不好,随时都可能甩出手套跟人家说:“我们去郊外吧!”的阴鸷男人,眨个眼却已变成世界排名第一,最最温和、最最亲切的绅士派男人,黑褐色的瞳眸里还映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诙谐,看得雪侬既错愕又困惑的直眨眼。 他怎么了? 气过头,脑袋当机了? “我发誓,我绝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所以……”仿佛怕吓跑她似的,他的声音也十分轻柔,宛如最温和的葡萄红酒。“请你不要消失。”话落,他放开手,退后一步,但双眼依然紧盯住她不放。 听说男人的誓言只有百分之一的可信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迟疑着,雪侬又咽一下口水,才刚偷偷回眸看了一眼,马上又听到他的声音,比刚刚更低柔n万倍。 “请不要消失。” 她犹豫一下,终于转回头来,小心翼翼地端详他片刻,确定他没有任何不良意图之后,方才出声。 “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的吧!”他咕哝。“呃,我是说,你是谁?” “真没礼貌,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我以为你知道。”他又嘀咕。“我是埃米尔?裘雷欧瓦。” 果然是他。 十四 “现在我知道了。”她说,然后就不吭声了。 他叹了口气,很有耐心的再问一次,“你是谁?” 雪侬耸耸肩。“雪侬?于。” “于?”他揪着眉头喃喃重复,“我没听过这种姓氏。” “废话,我又不是你们国家的人,”雪侬指指自己的脸。“看不出来吗?我是东方人。” 他点点头表示了解了,随即环顾四周一圈。 “我想我们在这里说话很奇怪,到外面去好吗?” 是没听过人家在浴室里谈话的。 于是她跟着他离开浴室到卧室去,两人再次面对面站定,没有人说话,他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他。 她向来不喜欢穿太显眼的颜色,譬如今夜,她穿的是黑色平肩露背的贴身晚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花俏装饰,乌溜溜的黑发在脑后挽了个髻,髻上插着一支碎钻发叉,除了一对钻石耳饰和一条钻石项链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任何装饰,典雅的风韵中流露出无比的性感,表情却依然骗人的纯真。 而他,埃米尔,穿的是白衬衫、黑长裤、黑背心,一眼可知他也要参加宴会。 “你穿的是东方人的服饰?” 埃米尔终于开口了,但雪侬还来不及做任何回答,一侧便传来敲门声。 “先生,客人都到齐了。” “叫伊德去招呼他们,别来打扰我!”埃米尔头也不回地吩咐,目光依旧流连在雪侬身上,舍不得栘开。 “丢下自己的客人不管是很不礼貌的。”雪侬很客气的教导他正确的礼仪。 “那是我姑母的客人。” “既然是她的客人,为什么不在她自己家里办宴会?” “她的家不够大,也拿不出筹办宴会的花费。” “原来如此。”雪侬缓缓走向高背椅,上头搭着一件燕尾服外套,还有一枚精致的怀表,她徐徐抚过去。“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埃米尔凝视她片刻。 “你的国家允许女人随意‘造访’男人的卧室吗?” 别说她的国家,要说二十世纪,在二十世纪,不用说允许,男人才欢迎女人的“造访”呢,要是能顺势再来个一夜情,那就更来劲了! “如果我说是开错门,你信不信?” “对不起,你说……开错门?”埃米尔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不怪他,别说他,她自己也不信。 “好吧,那我这么说,在我的国家,无论男女,满十八岁就可以独立自主了,想上哪儿就上哪儿,爱干嘛就干嘛。”雪侬信口胡吹,反正他又没办法查证。“这总行了吧?” “十八岁?”埃米尔吃惊的低呼。“你有十八岁?” “先生,就算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也请别看不起人好不好?”雪侬气唬唬地瞪他。 “抱歉!抱歉!”埃米尔喃喃道,依然一脸不可思议。 “算了!”雪侬摆摆手。“这就是你想说的事吗?如果说完了,那我……” “不,”埃米尔忙道。“这不是我想说的事。”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埃米尔迟疑一下。“下星期我要到巴黎参加舞会,我想请你陪我去。” 耶?陪他参加舞会? 他不是想“在她身上尽情发泄欲望直到厌烦,然后就会远远的抛开她,忘了她那个人”的吗? 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雪侬颇为意外的睁大了眸子,好一晌后才摇头拒绝。“不要!” 仿佛她的回答已在他预料之中,埃米尔马上又问:“为什么?” 雪侬耸一耸肩。“我不想用紧身褡把自己勒成一条小黄瓜,也不想用一百件衬裙压死自己。” 埃米尔哭笑不得。“但那是……”顿住,他又开始端详她的穿著,从上到下,再由下往上,“东方人都穿得跟你一样吗?我去过印度,印度人似乎不是……”最后停在她的脚上。“还有你的鞋,穿那种鞋真能走路吗?鞋跟不会断吗?” 十五 雪侬低头看了一下,四寸半高跟鞋,比薯条还细的鞋跟,她耸耸肩,故意踩着模特儿那种夸张的台步到他面前,又回身走回原位,再转回来面对他,却发现他一直盯着她裸露的背部和摇曳生姿的臀部看得目不转睛,她用力咳了两下,他才惊觉地拉高视线。 “并非所有东方人都穿得跟我一样,你应该知道,东方也不只一个国家。”她没好气地说。“总之,我不想用紧身褡勒死自己,如果要我在跟小黄瓜一样的细腰和健康的内脏之间做个了断,我想我宁愿做火腿多活几年。” 埃米尔眸底掠过一抹笑意。“那么,如果是……” 是什么没机会讲完,敲门声又响,不,是擂门声,那种好像打算把门板直接捶破的擂门声。 “埃米尔,宴会快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快来?” 埃米尔忍耐的闭闭眼,睁开,无声的对她说:不要离开!然后转身去开门,走出两步,半掩上门,就站在门外和外面的人说话。 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声音变了,十分冷淡生硬,雪侬毫不怀疑他的表情必定又回复先前的冷峻,她不禁疑惑地眨了好几下眼。 又冷峻、又温和,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姑母,客人是以姑丈的名义请来的,有你和姑丈在已足够了。” “但你是宴会主人呀!” “不,姑丈才是宴会主人。” “可是我们需要你在啊!” “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 听到这里,雪侬瞄了一下怀表,揽了揽眉,旋即将目光投向半掩的门,无声的说:对不起!然后悄悄转身,开始去拉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她也想和他多聊聊,不愿意就这样走人,但今晚不行,今晚是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周年纪念,一年只有一次,不是天天都有的,她不能也不愿缺席,无论如何得赶回去参加,况且,杜奥大哥也还在等她呢! 就在她终于找到“门”时…… “别走!” 她回眸歉然一笑,“抱歉!”旋即走向门那一边,反手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奔出女主卧。 有空再聊吧! 宴会一结束,雪侬立刻赶回古堡,匆匆进入女主卧,连晚礼服都来不及换掉,一边走一边踢掉一只、两只高跟鞋,迫不及待的拿起日记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九月十日 自从上回她出现又消失之后,起初我生气、我愤怒,懊恼没能追上她,发誓下回非捉住她不可,但一日日过去,她不再出现,我的愤怒逐渐转变为后悔。 我不该追她的,所以她不敢再来了。 然而,就在我肯定的以为她不可能再出现的时候,她又来了,而且直接冲入我怀里,起初那一刻,我只想放任自己的冲动,大声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也想活活掐死她,更想立刻把她丢到床上蹂躏她。 可是,眼见她眸中的慌张,惊惧的表情,我什么也不想做了。 不想质问她,也不想掐死她,更不想蹂躏她,只想者老实实的追求她,使她确确实实的变成我的。 不在意她的来历、不在意她的身分,也不想追究她的企图,不想追究她的行为,当然,如果她愿意告诉我是最好,但如果她不愿意说,我也不在乎,更不会强迫她,重要的只是她的人。 我想,或许她真的是女巫,因为,她已经使我迷上她了! 追求她? 这不好吧? 放下日记,雪侬审慎思考片刻,然后决定最好暂时不要去了,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毕竟,他们是两个世纪的人,就算她也喜欢上他了,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葡萄采收期间,杜奥爸爸、妈妈通常都会待在庄园里,每天跟大家一起摘葡萄,但杜奥大哥、大嫂和费艾都得回到巴黎,因为杜奥布罗杰家除了葡萄酒之外还有其它生意,杜奥家老三仍在念书,九月中旬就非得回大学不可了。 十六 至于雪侬,她是无业游民,也没有大学可念,只好客串伴护陪伴杜奥爸爸、妈妈留下来做苦工摘葡萄。 话说回来,其实采葡萄对她而言已经不算是做苦工了,辛苦一整天后,她还有精神体力帮忙搬葡萄,挑选葡萄,顺便学习酿酒过程,直到将酒精发酵完成的葡萄酒装入橡木桶中。 酿酒程序她已经很熟悉了,就是不懂得如何品酒。 因此,待葡萄采收结束,酒庄正在准备十一月的拍卖会时,杜奥爸爸便乘机教授雪侬品酒的正确知识。 “我们是酿酒家族,不能不懂得如何品酒。” “我知道,我知道!”雪侬很是兴奋,终于轮到她了。 “好,那么首先,你必须使用鼻子闻酒,它有清淡的香气,不是很强烈……” “对我来说,够强烈了!”雪侬喃喃道。 “因为你是新手。”杜奥爸爸说,并开始摇晃酒杯。“你必须用力摇晃,把酒晃得快溢出杯缘,好让鼻子闻到更多香气……” “这样吗?”雪侬用力摇晃酒杯,再凑上杯缘闻嗅。 “不,别怕把鼻子深深埋进杯里……”杜奥爸爸把整个鼻子都放入杯中,见雪侬立刻有模有样的学他做,他满意的笑了。“懂了吗?正在散发出香气,传入你的胸膛里……” 片刻后。 “接下来,我们可以开始品酒了,但现在你还不能吞咽下去,先喝一口酒,让酒留在口腔里,吸点空气进去让氧气与酒融合,好让你品尝到完整的风味……” 雪侬认真聆听,杜奥爸爸做一步,她就照做一步。 “把酒留在口腔里,翻动几下再吐出来,因为品尝过大约四十多种酒之后,是会晕头转向的……” 雪侬听话的把酒吐到大碗盆里。 “等余味消失的时间单位叫科达利,一般大概十五秒……好,你觉得如何?” “这个嘛……”雪侬仔细回味。“味道很平衡,挺鲜活的……” 一个钟头后,杜奥爸爸才发现他教错了一件事,不用四十种酒,十多种而已,雪侬已经天旋地转了,因为她是个听话的乖宝宝,在杜奥爸爸允许她喝酒之前,她连啤酒都不敢碰,不像三个哥哥,在被允许之前,早就不知道偷喝过多少酒了。 而且她又是女孩子,头一次喝酒就喝这种高级酒,酒精成分百分之十以上,不昏头才怪。 因此这夜当她准备上床时,说她醉也不全然算是醉,说她没醉也不太正确,就说她是半醉吧,迷迷糊糊的脱掉上衣和牛仔裤,再随便套上一件布袋似的大t恤趴上床,不到三秒就睡着了。 喝醉过的人都知道,喝醉酒的人很容易口渴,雪侬自然也是,半夜里她就爬起来好几次喝水,每次都是迷迷糊糊的,而水喝多了就会想上厕所,这更正常,所以喝过水后她就顺便上厕所,可是…… 马桶呢? 她在浴室里迷迷糊糊的转了一圈,然后叹气,打开浴室的门,对端着酒杯坐在露台前的埃米尔呢喃了一句,“抱歉,借个厕所!”再通过男女主卧之间的门到女主卧的浴室,又转一圈,再叹气,直接到屏风后。 片刻后,她走出浴室,无视一旁满脸惊讶的埃米尔,直接把自己丢到床上,挪个最舒适的姿势…… 又睡着了。 睫毛轻颤两下,睁开眼,眸子对上床边埃米尔深思的目光,雪侬并没有惊骇的跳起来,也没有大叫,因为她还不是很清醒。 眯着眼瞄一下从窗帘缝透进来的阳光,她懒懒地蠕动四肢,仿佛在伸懒腰,又像在梦游,然后,她对他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纯真的表情格外无邪,宛如一只佣懒的、爱困的暹逻猫。 “嗨,你早,我的早餐要果酱面包和热巧克力,谢谢。” 翻个身,她又睡了。 再一次醒来,她才算完全清醒,见床边竟多了一个男人,顿时惊讶地猛一下从躺姿坐起来,困惑地盯住埃米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眸底逐渐浮现恍然之色——终于想起来半夜里干了什么糗事了。 “要先上浴室还是用早餐?”埃米尔轻轻问。 雪侬尴尬的笑了一下,“浴室。”一边喃喃回答,一边爬下床到浴室。 半晌后,她从浴室出来再回到床上,埃米尔立刻把早餐架放在她面前,再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你的早餐。” “对不起,”雪侬不好意思地致歉。“昨天杜奥爸爸教我如何品酒,我大概是醉了。” “品酒?”埃米尔有点意外。“难道你家也是酿葡萄酒的?” “说对了。” 十七 埃米尔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恍然,雪侬立刻了然他在想什么,八成以为她是来偷葡萄的种植和酿酒的技术的。 “你到底是从哪里出现又消失的?” 雪侬没吭声,兀自低头看早餐,有奶酪,有可颂面包,有水果塔和热巧克力,就是没有果酱面包。 见状,埃米尔也不逼问她,马上换了另一个问题。“下午去野餐好吗?” 考虑半天,雪侬耸耸肩,终于拿起可颂面包,再抬眸看他。“你忘了吗?我不喜欢紧身搭,也不喜欢……” “我没忘,我们可以到没人的地方,你不必穿紧身搭,也不用穿一百件衬裙。”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好,我回去换衣服。”雪侬满口同意。 但埃米尔也不笨。“不需要,我已经替你准备好衣服了,简简单单的长裙,保证没有任何附加物。” 雪侬呆了呆,“奸臣!”她不清不楚的咕哝。 “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猪头。” 雪侬一边啃可颂面包,一边横眼瞄他。“你打算如何介绍我,如果碰上别人的话,譬如你的仆人?” “东方来的商人跟我谈妥生意之后,由于尚有其它要事必须跑其它许多地方去处理,因此把女儿暂时交托给我。”埃米尔说,语气流畅毫不犹豫,显然是他早已想好的说词。“你认为这个说法如何?” “尚可啦!”雪侬喝一口热巧克力。“你没有其它家人吗?” “我母亲在我十岁时过世了,五年前哥哥也因肺痨去世,父亲在四年前逝世,嫂嫂伊莲娜和她女儿,以及我妹妹玛克琳住在右翼,小妹玛德莲身体不好,从小就住在尼斯的外祖父家,那里的气候较适于休养……” 原来伊莲娜是他嫂嫂,竟想诱惑小叔,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女人。 “你的侄女多大啦?” “艾莎?八岁。”埃米尔疑惑地看她一眼,彷佛不解为何她会特别问到他的侄女。 那么大了? 那个女人不就很“老”了! “你嫂嫂呢?” “二十八岁。” 难怪,大他一岁而已。 “就这样?” “还有我叔叔,他在巴黎帮我处理机械制造的生意。” “咦?原来裘雷欧瓦家族也有从事机械生意?” “不,机械公司原是我舅舅的,他没有孩子,去世后便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我,包括财产和公司,五年前我开始用机器制造工作母机,收益似乎更好,几乎是以倍数成长。” “那当然,这时候正是法国工业发展期,生意不好才怪!” “抱歉,你说什么?” 雪侬耸耸肩,咬一口奶酪。“我说你的生意脑筋动得倒是挺快的。” 埃米尔也耸了一下肩。“我是在伦敦念书的。” 工业革命就是从英国开始的。 也难怪这座城堡在这时期会有浴室,在十九世纪的法国,即使是上流阶级的贵族也很少浸泡在浴盆里洗澡,一般就是擦擦澡而已,更没有所谓的浴室,除非是在英国待过一段时间养成入浴的习惯,回到法国后打算继续保持这种良好习性,才会另辟一间入浴的私室。 想来这座城堡里的浴室就是埃米尔辟建的。 “那你姑姑又是怎么一回事?” “姑母生性好虚荣,在先祖父的反对下依然坚持要嫁给勒内子爵,只因姑父是贵族……” “要是没本事,贵族也只不过是个名称好听的废物而已!” “确实,”埃米尔勾起一弯嘲讽的笑。“姑父善挥霍却不善理财,更不愿意工作,结婚后不到十年便把财产挥霍一空,现在他们只剩下一栋小房子,并仰赖姑父的弟弟支付给他们的月津贴过活。” “哥哥要靠弟弟过活,真不懂这种贵族有什么好拽的?”雪侬很不以为然地嘟囔。“所以你姑姑想把女儿嫁给你,好分享你的财产?” 埃米尔眉峰挑了一下。“是,但我对三位表妹都没兴趣。” “还有其它人吗?” “其它人?” “想嫁给你的人呀!” “……不少。” “有中意的吗?”雪侬两眼亮晶晶,好奇的眨呀眨的,好像在说: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嗯嗯,有吗?有吗?”超想知道那个女间谍到底是谁? 十八 埃米尔又挑了一下眉。“没有。” 啧,原来他还不认识那个女人啊! 算了,有机会就看,没机会拉倒! “嗯嗯,这个奶酪超级好吃呢!” “你喜欢?我会吩咐厨师记得以后都要在你的早餐里准备一份奶酪。” 以后? 雪侬默然瞟他一眼,低头继续吃她的早餐,埃米尔也默默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询问。 “你呢?你有什么家人呢?” “杜奥爸爸、妈妈和三个哥哥,”雪侬漫不经心地回道。“他们都好疼我,不过我跟费艾,他是我二哥,我们最亲近,不久前他告诉我他喜欢我,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呢?” “你……二哥?” 听他吃惊的语气,雪侬抬眸看,他的表情更惊骇,她不禁失笑。 “我是被领养的。” “原来如此。”埃米尔松了一大口气。“那么,你也喜欢他?” “喜欢啊,他是我哥哥,我怎会不喜欢他。可是……”雪侬叹气。“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啊!” 闻言,埃米尔似乎更放心了。“令尊、令堂认为呢?” “杜奥爸爸、妈妈?当然是由我自己决定。” “不会勉强你?” “自然不会,这也是我们国家的习俗,无论男女,满十八岁之后,交友婚嫁都可以自主。”又在信口胡诌了。“也就是说,我爱跟谁做朋友就跟谁做朋友,爱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 “那就好。” “好什么?” 埃米尔静默一下,忽地起身,“我去吩咐仆人把你的衣服准备好。”话落即离开女主卧。 望着他消失在门后,雪侬慢吞吞的放下热巧克力,慢吞吞的栘开早餐架,慢吞吞的爬下床,慢吞吞的走到房内正中央,慢吞吞的环顾一圈,略一思索,慢吞吞的走到育婴室门前,慢吞吞的握住门把,慢吞吞的扭开,慢吞吞的推开门…… “就知道我不应该留下来。”她低喃。 然后,她举步进入,门,悄然阖上…… 第四章 他是真的想追求她。 从埃米尔的日记和实际行为上,雪侬就可以确定这件事,因此她决定至少一年之内不会再过去他那里。 为免又不小心又开错门、走错路、进错房间、碰错人,她甚至隔天就转移阵地搬到大园区的庄园去住,在那里继续学习品酒的知识,并在拍卖结束后就和杜奥爸爸、妈妈一起回到巴黎。 这么一来,应该不会再凸锤了吧? 叩叩叩,不待有人应声应门,门就自己开了,费艾探头进来,雪侬头也不抬的继续靠在床头看杂志。 “雪侬,核桃钳,看不看?” “看,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 “知道了!” 然后,没声音了,费艾欲言又止地迟疑片刻,终于无声叹了口气,悄悄退出去关上门,雪侬这才放下杂志瞥一下门,表情也有点无奈。 回到巴黎,她慎重考虑一个星期后,方才找机会用最严肃的态度回答费艾。 “费艾,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因为你是最好最好的哥哥,你懂吗?” “我懂了,我不会勉强你的,雪侬。不过,如果有一天你对我的感情超过哥哥以上,希望你能立刻告诉我。” 如果他只说了前面那句话就好了。 但他偏偏又多说了后面那句话,结果表面上好像一切如常,其实雪侬自己很清楚,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而费艾似乎也能察觉到她的无措,虽想补救,却也不知该如何补救。 有些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算了,顺其自然吧,搞不好有一天她真的会爱上费艾也说不定,也或许时间久了,费艾对她的感情会自然而然淡化,然后就转移目标了。 未来的事,没有人可以准确预言的。 于是,她又回到她的杂志上,但不过五分钟而已,她又抬起头来,不是又有人敲门,而是她又想到埃米尔了。 十九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过意不去,也可能两者都有,她回到巴黎后,三不五时老是去想到他,想他是不是又在等她去,想他是不是生气了,想他过多久之后才会放弃追求她的念头? 凭良心说,他还真是个相当迷人的男人,尤其是他那种前一世纪的旧时绅士风范,就算是现在的英国皇室也不可能会有,只可惜他跟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或许这就是她之所以不太可能爱上费艾的原因,费艾虽然十分疼爱她,但他也很一般,如同所有追过她的法国男孩子,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 不晓得东方男人是不是比较不一样呢? 漫不经心的,她的目光又落回杂志上,翻了几页后,蓦而定住,若有所思的盯住杂志上那幅芭蕾舞者照片好半晌后,猝然丢开杂志跳下床,开门跑出卧房、跑到楼下,直接奔出大门。 “咦?雪侬,跑那么快要上哪儿?” “订做衣服!” 每一年圣诞节,杜奥布罗杰一家都会一起到史特拉斯堡逛圣诞市集,再去滑雪,虽然年年相同,丝毫变化都没有,但他们珍惜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开心的感觉,到哪里做什么都是次要的。 但今年,雪侬一点也不开心,还心惊肉跳的。 “雪侬,你的耳环呢?” 杜奥妈妈问得不经意,雪侬却听得差点失手把人家摊位上整排圣诞小屋全给扫下来了。 “耳耳耳……耳环?” “是啊,我送你的十四岁生日礼物,除了参加宴会派对听歌剧时,你会换戴其它耳饰之外,其它时间你都没拿下来过不是吗?” “是……是啊!”雪侬的脸色一半青、一半绿,还有一点白色蕾丝花边。 “那么?”杜奥妈妈一边欣赏摊位上的陶瓷制品,一边又问。 “啊,哈哈,”雪侬硬拉开嘴先打了个哈哈。“我……我差点忘了,有一支勾环坏了,所以拿去修理了。” “快两个月了还没修理好?” “应……应该好了吧,可……可是我是交给勃艮地那边的小镇首饰店修理,所以……所以……” “什么时候要去拿?” “……滑雪回来就去拿。”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妈妈送你的礼物了呢!” 刷一下,雪侬的脸更黑了,有苦说不出,好想哭。 其实耳环根本没有坏,而是不见了一支,尽管当天她就发现了,马上就翻天覆地、上天下海到处去找,偏偏怎么也找不到,唯一的可能是…… 掉在埃米尔那边了。 虽然她可以到原店叫他们再重做一支,但这么一来杜奥妈妈一定会知道,其它店又做不来,因为那是杜奥妈妈特别订制,以特别手工做出来的,其它店勉强做出来也会破绽百出,保证用不到三秒钟就会被杜奥妈妈抓包。 原以为杜奥妈妈不会注意到,至少不会太快注意到,没想到不到两个月就被逮到了,这下子她不能不提前再去古堡一趟了,最好她不会碰上埃米尔,而且随便一找就找到了。 但若是不幸被埃米尔捡到收去了呢? 主显节过后,杜奥布罗杰一家人回到巴黎,两天后,雪侬启程到勃艮地的古堡,满心忐忑。 “小姐,请问您这回要住多久呢?” “最多两、三天吧!” 不是一天来回,而是两、三天,是因为她必须先想想,什么时候过去最不可能撞上他? “晚上不行,下午……也不行,那……早餐过后呢?”她喃喃自问。 杜奥大哥和费艾总是早餐过后就到公司去,杜奥爸爸虽然从公司退休了,但依然负责酒园方面的工作,他也习惯在早餐过后到书房里,看看酒庄的报告或者市场调查之类的资料。 “男人的习惯应该都差不多吧?”她自言自语,然后下定决心。“好,就明天早餐过后!” 翌日,早餐过后,她盯着手表直到九点过后才开始找“门”,不到半个钟头,“门”找到了,是男主卧小起居室的门,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门里去,转个圈再走出门,是女主卧的浴室。 于是她开始找,先从床上找,找找找,找找找,但不管她怎么找,还不小心找到一次回去的“门”,偏就是找不着她的耳环,她只好溜到男主卧再找…… 一个钟头后。 二十 “不是吧,真的被他捡去收起来了?那也应该收在男主卧里呀!难道他故意收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有点惊慌的喃喃道。“不,不会,要真被他捡去,应该就在主卧里,我再找找,这回要更仔细找!” 所以,她又从头开始找,每一间房,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缝隙。 然后,就在她从书房里回到小客厅,打算从小客厅到起居室时,她的手刚碰触到门把又收回来,并蹲下去从钥匙孔看过去…… 真的有人,三个,一个是埃米尔,表情还是跟她最初几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十分冷峻:一个是相当美丽也很有“福”气的中年贵妇人,脸色不太高兴;还有一个跟埃米尔年岁相近的男人,歪着屁股坐在茶几上,一副纯粹看热闹的旁观者。 他们正在说话。 悄悄地,雪侬移开眼睛,把耳朵靠在钥匙孔上,立刻,说话声清晰地从门扇另一头传入她耳际。 “不!”是埃米尔。 “为什么?”埃米尔的姑母。 “因为他不喜欢啊!”不认识的声音,那个旁观者吗? “闭嘴,伊德,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伊德?谁?旁观者? “姑母,无论如何,我不同意。” “为什么?你父亲生前也跟我提过这件事呀!” “不,是姑母跟父亲提起的,当时他就说过这件事要由我自己决定。” “好,那么至少你要带娥洁妮去参加后天晚上的舞会,反正你也没有舞伴。” “姑母,你知道我从不带任何女人参加舞会。” “我不管,你不肯娶她,至少得为她这么做!” “姑母……” “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她嫁不出去吗?她都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半个人来求过婚,也没有半个人来邀请过她,你至少要带她去参加一次舞会,人家才会注意到她,你是她的表哥,难道连这一点忙也不肯帮吗?” “姑母……” “总之,就这样,你要带娥洁妮去参加舞会,除非你自己有舞伴了。” 话落,紧跟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关门声,雪侬猜想是埃米尔的姑母出去了,因为接下来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声音。 “跑那么快,大概是赖定你了!” “……” “你打算怎么办?我想你应该知道子爵夫人的真正用意吧?” “我当然知道,姑母企图设计我娶娥洁妮。” “对极了,女人想要顺利嫁出去,最好是背景良好、年轻貌美又拥有丰盛的嫁妆,不然至少也要有其中之一,但子爵夫人的三个女儿什么都没有,子爵夫人自己很漂亮,偏偏她那三个女儿长相酷似平庸的勒内子爵,子爵虽然是贵族,可惜跟王室拉不上什么关系,背景不够强硬,又不会有什么嫁妆,难怪至今乏人问津……” “我承诺过要给她们各一笔嫁妆。” “那又如何?对那些以资产为企图的男人,除非你把整座酒园送给娥洁妮做嫁妆,否则一定满足不了那种男人。” “那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啦,现在子爵夫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娥洁妮硬塞给你。众所周知,你从来不邀请任何女人去参加宴会、舞会或任何聚会,哪天你要是真的带着女人去了,那必定是你中意的女人……” “的确。” 听埃米尔毫不犹豫的同意,雪侬就想到那回他邀请她去参加舞会。 “这么一来,只要你带娥洁妮去参加过一次舞会,之后子爵夫人就可以硬赖上你,说大家都认为娥洁妮是你中意的女人,因此才没有人来追求她,所以你得负起责任娶她,这么一来,子爵夫人不但可以送出滞销的女儿,还可以分享你的财产,一举两得……” 什么责任呀! 雪侬翻了一下白眼。 那种老女人最可恶了,人家不要,她硬要逼人家娶,只因为她女儿嫁不出去,又觊觎人家的财富! “你说的我都很清楚。” “那么,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 “不去参加舞会?” 二十一 “不,舞会主人是父亲生前至交,我不能不参加。” “但你也不能邀请其它女人去呀,甩不掉怎么办?要知道,任何女人都可能用那种说词赖上你。” “玛克琳?” “据我所知,有人邀请她了。” “玛德莲?” “听说也有人在追求她,她哪有空陪你这个老哥哥去参加舞会。” “莎莎?” 这又是谁? “唉,虽然她是我妹妹,但我不得不承认,她跟我姊姊一样,也是个没安好心眼的女孩子,保证她会抓住任何机会不放手,因为她早就觊觎你很久了。” “……可恶!” “没办法,虽然你不是贵族,但年轻英俊又富有,不仅拥有康帝酒园,又拥有全法国资产最雄厚的机械公司——包括七家工厂,比银行还赚钱,又是许多贵族的债主,其中还有不少与王室有深厚关系,谁敢得罪你,先看看他们惹不惹得起那些贵族吧!” “真迫不得已的话,我教你一个办法吧,与其带娥洁妮去参加舞会,不如带玛尔西去。” 哪里来那么多女人呀! “小表妹?” “对,起码她离非嫁不可的时候还有一段时间,又是她们三姊妹之中最温柔乖巧的一个,你可以想办法找人来娶她,我想应该比娥洁妮容易多了。” “恐怕姑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不然怎么办?” “难道没有那种可以让我带她去参加一次舞会,之后也不会缠着我的女人?”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听到这里,又是一串脚步声,雪侬急忙把眼睛凑到钥匙孔,见他们竟是往这方向来,慌得她急忙跳开,跑到最近的一扇门打开…… 上帝保佑! 一步跨进去,回到自己的女主卧,她拍拍自己的胸镇定下来,再到化妆枱前坐下,望着镜里的女人,双颊嫣红,瞳眸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为什么? 没办法,她就是喜欢这种刺激的事,明知道不应该在埃米尔尚未放弃追求她之前和他见面,却又忍不住要去掺一卡,于是,她为自己找了一个,不,两个理由。 最讨厌那种不顾人家的意愿,硬使出卑鄙手段逼迫人家的事,她看不过去! 此外,她也想到十九世纪的巴黎去看看,可以的话,能够看到路易?菲力普国王更好,到时候还需要埃米尔的帮忙,所以,至少现在她应该先帮他一次,届时他就不好拒绝了。 对,就是这两个理由,够完美吧? 匆匆回到巴黎,雪侬先到服装店试穿衣服,确定没问题之后,就叫服装店派人送到古堡去。 然后她又匆匆赶回家,整理了两大箱行李,拖了就走。 “杜奥妈妈,我在勃艮地碰上同学,她希望我能带她看看葡萄园。” “她的会考也没过吗?” “嗯,所以我们可能会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一起准备下次的会考。” 对不起,杜奥妈妈,这是她头一次骗她,姑且算是,呃,善意的谎言吧! “好吧,记得偶尔打个电话回来,别让我担心。” “知道了!” 晚上,她又赶回古堡,用过晚餐后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服装店送来的衣服全都摊在床上,她先穿上最漂亮的那件。 “真聪明!”注视着穿衣镜里的人影,她喃喃称赞自己。 十九世纪的法国女人流行纤细就是美,丰胸、细腰、高臀是最高美学原则,所以那时代的女人不穿紧身褡就不敢出门。 二十二 此外,浪漫主义时期流行蓬蓬裙,为了制造裙子蓬松鼓起的效果,礼服内总是要先套上一件又一件衬裙,多穿一件就多蓬松一点,社会地位愈高,衬裙的件数也愈多,最多可达三十件,再加上礼服上的装饰又十分繁复花俏,里里外外加起来有时重达十五、六公斤,别说夏天时又热又闷到昏头,光是重量就不堪负荷了。 那种衣服只适合睡棺材的时候穿。 因此她请服饰店制作的复古礼服,不仅完全舍弃十九世纪女装那种奢华的俗丽感,而且她还特别订作了好几件不同层次的硬纱无骨软撑衬裙,每一件都层层叠叠、蓬蓬松松,就像芭蕾舞裙那样,层次和波浪皱褶愈多,蓬松感就愈饱满,起码可以撑开150公分以上,不仅穿脱方便,套在礼服内,轻易就可以制造出所需要的蓬蓬裙效果。 最重要的是,硬纱的材质虽然比较硬,但轻巧又透气,既不闷也不重,穿上去一点也不吃力。 “啊,糟糕,我忘了手套和鞋子!” 她慌忙跑进更衣室里打开标名为鞋子的柜子,想看看有没有合脚的鞋子。 不意刚打开她就愣住了,里面的鞋子根本不像她在图书馆的书上看到的那种精致又奢华的鞋子,事实上,它们的风味还比较贴近现代,不管是短靴或半统靴,都像是带有复古风味的现代靴,再一试穿,更诧异了。 就像是订作似的合脚。 惊讶之下,她又继续打开其它柜子,无论是手套、扇子、手帕、提袋、帽子等种种配件,全都是符合她喜好的样式。 于是,她再打开进更衣室后的第二扇衣柜门,然后一整个人傻在那里。 第一扇衣柜门里全都是百分之百的十九世纪服饰,繁复华丽,俗气得不得了,她早看过了,但第二扇衣柜门里全然不同,每一件都是简洁高雅的女装,跟那些配件和鞋子一样,纯复古风的现代礼服,再打开第三扇衣柜门,同第二扇门内一样,第四扇也…… “到底是怎样?”她错愕又疑惑地自问。 谁帮她订做的吗? 也不对,除了她也没人知道这件事,更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她要跑到十九世纪去观光,谁会帮她订做这种衣服? “真是……见鬼了!” 她满头雾水的离开更衣室,再看到满床的衣服,她搔搔脑袋,耸耸肩,开始一件件收入更衣室里。 既然想不通就别想了,这种事又不能到处乱问,算了,管他的! “好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她低头看自己,两手围在自己的腰上比来比去。“我要穿紧身褡吗?” 不穿! 翌日,当雪侬发现衣柜里仅有一百零一件紧身褡时,她就下定决心不穿那种会让身体变形的东西。 提早用过晚餐后,她就回卧室开始准备。 先化个适度的晚宴妆,然后盘高发髻,戴上碎红宝石发网,再穿上低胸无肩带的紫红色丝绒晚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只在胸前围着一圈雪纺,乳沟处别上一枚红宝圈钻石别针,最特别的是,这件晚礼服搭配的长手套正是浪漫主义时代女装必有的泡泡袖,因此看上去十分别致。 最后,她再戴上红宝耳环、红宝项链和红宝手链。 她的首饰多得足够开一家珠宝店,因为杜奥妈妈在去年她生日那天,把一整柜子听说是上几代传下来的骨董珠宝首饰全部送给她了,连杜奥爸爸也特地订制了一整盒珠宝首饰做她的生日礼物,光是她所拥有的首饰就够资格被列入富婆的排行榜上了。 “好了,可以去看看十九世纪的舞会究竟是怎样了!” 在穿衣镜前看了又看,雪侬终于满意地转身离开,拎起紫红色丝绒提袋,臂弯挂着一袭根本看不出是假貂皮的黑貂皮大衣,然后开始试着打开一扇扇门…… 第五章 在十九世纪,巴黎社交界的生活通常是日夜颠倒的,用二十世纪的话来说,就是夜猫子。 早上十一点左右起床梳妆打扮,下午一、两点吃“早午餐”,餐后到四点前是已婚夫妻分别会见情妇、情夫的“美好时光”,不然就换衣服直接出门到杜乐丽公园骑马或散步——去看人也给人看。 从公园回家后到八点晚餐之前又是会客时间,就男人来讲是上门泡马子的最佳时刻,对女人而言则是接受男人上门来泡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人请你去听歌剧或参加舞会,甚至向你求婚。 待用过晚餐后,重头戏就开始了,欣赏歌剧,参加音乐会,还有一场又一场的舞会、宴会等各种娱乐活动,直到清晨四、五点,大家才精疲力尽的各自散场回家困觉去,可想而知,这是十分浪费金钱的游戏,不是一般人都玩得起的。 不过今晚雪侬要陪同埃米尔参加的舞会并不在巴黎,而是在离夜丘不远的伯恩丘。 “可恶!” 二十三 床前,埃米尔笔直地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双拳紧握,隐隐散发出一股阴骛的寒气,看得出他有多愤怒。 “还没准备好吗?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吧?” 埃米尔僵了一下,猛然回过身来,“你?!”他惊愕地大叫。 “对,我。”笑吟吟的,雪侬随手把大衣扔到高背椅上,然后轻盈的原地转一圈。“如何,我穿这样?” 大概是已经习惯她的突然出现,在刹那的震骇之后,埃米尔很快就回过神来,而且显得十分惊喜,嘴角都勾上去了,“美极了!”目光又习惯性的流连在她身上最诱人的部位舍不得栘开。 “谢谢!”雪侬提起裙摆屈了一下膝。“那么你呢?” 她用下巴指指他,全身装备只上好一半,长裤穿好了,但衬衫连扣子都还没扣上,还有领结、背心和外套都扔在一旁。 惯例不是男人等女人的吗? “我?”埃米尔怔了一下,继而恍然低呼,“对,我还没准备好,请等一下,我马上好!”旋即背过身去,动作迅速的扣上衬衫钮扣。“你怎会知道我今天要参加舞会?” “他们都在等你吗?”雪侬不答反问。 埃米尔回眸瞄她一眼,动作极快地把衬衫扎进裤头里。“在楼下起居室。” 拿起他的礼帽仿佛很有兴趣的看着,“如果我没来,你打算带谁去?”雪侬又问。 “老实说,不知道,我想拖到最后一刻再说。”继续系上领结。 “鸵鸟!”雪侬咕哝。“现在我来了,有没有很感激我呀?” “当然。” “那么……”雪侬渴望的眨巴着眼,像讨鱼吃的小猫咪。“请问你有没有办法看到路易国王?” 正待穿上背心的埃米尔怔了怔。“你想看?” 雪侬拚命点头。“对对对,我想看!” 埃米尔略一思索。“我可以想办法。” “太好了!”雪侬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跳着叫着。“不枉我特地来帮你忙!” 埃米尔拿起自己的斗篷和她的大衣一起挂在臂弯上。“我们走吧!” “好……啊,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 “什么?” “除了华尔滋之外,你们跳的舞我都不会。” “咦?” 雪侬和埃米尔一出现在起居室里,眼见男男女女一大票人不约而同露出那种惊骇到不行的模样,好像刚刚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外星et,还是粉红色的et,雪侬差点失声爆笑出来。 “这位是雪侬?于小姐,她是……” 按照之前预备好的说词,埃米尔把雪侬介绍给大家,再把那一大票人一个个介绍给雪侬认识。 瘦巴巴的勒内子爵看上去一点分量都没有,子爵夫人恰好是他的三倍宽大,他们那三个女儿就跟父亲一样平庸,儿子反而俊美得很;玛克琳跟埃米尔并不太像,和她的男伴倒是很相配,一个傲慢的大小姐,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最碍眼的是美艳如花的伊莲娜,瞎子都看得出她对埃米尔的意图。 而不管是听介绍或被介绍,一时都没有人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唯一的表情就是继续张着嘴拉不回下巴。 “姑母,她是我今天的舞伴。” 一听那种大逆不道的宣告,子爵夫人挂满全身的猪油顿时猛烈的抖了一下,第一个爆出反应来。 “那娥洁妮怎么办?”她尖声抗议,美丽的脸瞬间暴涨一倍,像泡烂的猪肝。 “大家一起去,有没有伴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呀!” 代替埃米尔回答的是第二个回过神来,并露出一脸想趴在地上狂笑的表情的男人,也就是那个旁观者——伊德。 “她……真迷人!”葛斯——子爵的儿子看得两眼发直,目标:雪侬的胸部。 不过,雪侬根本没注意到子爵夫人身上到底吊着几斤肥油,也没注意到是伊德代替埃米尔回答,更没注意到子爵的儿子到底在看哪里,她只注意到埃米尔,一出现在人前,他的亲切就像假的一样消失无踪,温和表情不翼而飞,又回复冷峻的神情,一听子爵儿子的赞美,马上又多挂上几分阴沉。 二十四 老是搞这种变脸,他的亲切温和不可能是只属于她的吧? 正当她惊奇又迷惑于埃米尔为何老是变来变去时,又听到另一边传来更露骨的赞美。 “她的胸部真丰满!”玛克琳的男伴。 埃米尔的下颚猛然绷紧了,幸好,勒内子爵的负面评论及时加进来。 “她的腰太粗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不约而同往子爵夫人那边瞄了一下,真正粗的在那里,就算勒上十件紧身搭,冬瓜还是冬瓜。 “她的礼服真寒酸!” “居然没有任何蕾丝彩带!” “也没有花边和蝴蝶结!” “首饰也没有几件。” “她到底有没有化妆?” “她不知道现在的流行趋势吗?” “羽毛才是重点!” “没有鲜花的发型像话吗?” 以上是女士们没完没了的评判,雪侬只是抿唇微笑。 不管她们怎么说,她都没兴趣像她们那样用足够装饰一整支军队的蕾丝、蝴蝶结和缎带把自己装扮得像会走路的结婚蛋糕,圣诞树也不行。 十九世纪的女人流行低胸露肩,特别是在宴会、舞会上,不管是多么善护的男人也不得不让上半身几近赤裸的女伴暴露在大家面前,因为这是流行;同样的,用蕾丝花边、彩绸皱褶、缎带蝴蝶结、缎带和羽毛鲜花来装饰自己,做最奢侈华丽的打扮,这也是流行,大家都这么做,也都认定这才是美。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流行,她不会看不起这时代的流行,但也不打算盲目跟从流行。 她适合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见雪侬始终含笑默默聆听那些女人的评语,既不生气更不在意,眸子里还露出几许兴味,埃米尔深深凝视她一眼,那目光,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含义,彷佛想看进雪侬心里头去。 “出发吧,不然会来不及。”他说,率先扶着雪侬的手臂出去。 于是,十二个人分乘三辆四轮箱型式马车,上路去也。 “对了,我并不是很清楚你们国家的习俗规矩,所以……”车行片刻,雪侬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提袋里取出扇子。“哪位能不能告诉我,女士们是如何用扇子‘说话’的呢?” 坐在她身边的伊莲娜马上扭头望向车窗外,好像没听到,坐她正对面的埃米尔正待伸出手来,半途却被他身边的伊德抢走。 “我来、我来!”伊德笑嘻嘻的刷一下打开扇子,还故意摆出女人妖娆的姿态来,并慢慢地扬动扇子,“我已婚或已订婚……”;然后,加快速度扬动扇子,“我是单身……”;再板起脸来刷一下合上,“我生气了……”;又恢复笑容地轻轻摇动扇子,顺便抛一下媚眼。“我能在家见你吗?” 扇子大大地敞开,“爱你……”;扇子半开,“友谊……”;扇子打开又阖上,滑稽的眨巴着眼,“吻我……”:右手持扇挡在脸前,“来吧……”;换左手持扇挡在脸前,“离我远点!”;扇子贴近右颊,“是的……”;扇子贴近左颊,“不……”:扇子画过前额。“我们被人盯着……” 大概是说完了,伊德笑吟吟的要把扇子交还给雪侬,没想到换埃米尔客串劫匪中途劫走扇子,并拿出笔在扇子上写字,伊德不禁失笑。 “此外,女士们会把舞伴的名单写在扇子上,了解了?” 果然有学问。 “大致上……”雪侬喃喃道。“不过我想我只要会一种就行了。” “哪一种?” 雪侬俏皮的微笑,接过来埃米尔递给她的扇子,用左手拿着比在脸前。“这一种。”她是来帮忙的,可不是来招惹麻烦的。 二十五 “不必担心,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骚扰你。”埃米尔说。 闻言,伊莲娜立刻对车窗外的景致失去了兴趣,“那我呢?”她急忙扭回头来对埃米尔眨着哀怨的眼。“我相信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但我,埃米尔,上次的舞会你知道有多少人骚扰我吗?起码十几个呢!”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伊德喃喃咕哝。“你最喜欢人家骚扰你了!” “伊德,我在跟埃米尔说话,请你不要插嘴,太没礼貌了!”伊莲娜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再转回来对埃米尔眨眼,表情又换了,可怜兮兮的。“埃米尔,请你陪伴在我身边好吗?今晚我真的不想被人骚扰。” “那就不要去参加舞会嘛!”伊德又嘟囔。 “伊德!”伊莲娜怒吼,翻脸了。“就算你是我的弟弟,我也不允许你如此随便!” 咦咦咦?原来伊德是伊莲娜的弟弟! 雪侬惊讶的来回看伊德和伊莲娜,难怪她老觉得他俩有点像,一个美艳、一个英俊,单就五官容貌而言,都可以打一百分。 “我只是说出实话嘛!” “你……” “好了,伊莲娜,倘若你真不希望被人骚扰,伊德自然会陪在你身边。”大概是不耐烦了,埃米尔的神情不但冷峻,还有点严酷。“你应该很清楚,雪侬是我邀请的舞伴,我必须陪伴的人是她。” “她?”伊莲娜轻蔑的瞥她两眼。“老实告诉我,埃米尔,她真的只是你生意上朋友的女儿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伊德又插嘴了。 “伊?德!”伊莲娜两眼开始喷出火花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作对?” “谁教你老是问一些无意义的问题。”伊德吊儿郎当地说。 “伊德!”伊莲娜咆哮。“你这该死的……” “够了!”埃米尔低叱。“如果你们要再吵下去,我们就下去了!” 伊莲娜显然很不甘心,但仍紧紧的闭上了嘴巴,恨恨地又转过脸去看车窗外,伊德却仍在嬉皮笑脸的挤眉弄眼——对着埃米尔,后者摇摇头,眼里却浮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伊德和伊莲娜虽然是姊弟,却不是同一国的呢! 埃米尔特地来参加的这场舞会主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贵族,而是另一座酒园的主人,因此应邀而来的客人也都是其它酒园主人或者酒商,远远及不上巴黎社交界所举办的大型宴会,但在乡间来讲,场面也不算小了,好几十辆马车包围在宅邸四周,颇为壮观。 “等等,埃米尔,我有话跟你说。来,葛斯,你先带于小姐进去。” 多半是意识到雪侬的出现已威胁到她的计画,子爵夫人一下马车就唤住了埃米尔,不让他有机会带雪侬进场,只要埃米尔不带雪侬进场,人家就不会“误认”雪侬是埃米尔的舞伴,而娥洁妮才是他应该带进场的舞伴。 “慢着,雪侬,请你稍等我一下。”埃米尔很冷静的不上姑母的当。“姑母,有什么话就尽快说,说完了我再带雪侬进去,你知道,她是我的舞伴,理该由我带她进去。” “但我可能要跟你说很久。” “那就进去再说。” “可是这件事很急……” “倘若真的很急,在家里就应该说了。” 子爵夫人窒了一下。“我……我现在才想起来。” 埃米尔始终面无表情。“现在才想起来,那就不可能是什么急事。” 子爵夫人张了张嘴,大概是急了,竟然脱口而出,“我是子爵夫人,你敢不听我的!” 眉峰高高的挑了起来,埃米尔静默好一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记得姑母每一次来请求我拿出费用为姑丈或表弟、表妹们举办宴会时,姑母并不是这么说的,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姑母总是要我撇开姑母贵族的身分,先顾念姑母是我的亲人……” 丑话不说可以装作你不知我也不知,一旦挑明了说开来,该红脸的人就一定会红到底。 譬如勒内于爵,埃米尔话才刚起头,他就难堪的别过脸去,再往下说,葛斯立正往后转,第一个开溜,他那三个姊妹一个随后跷头,另一个脑袋低垂在胸前抬不起来,最后一个躲到老娘身后去避难,说到最后,子爵夫人脸色又红又白又绿,像红绿灯一样。 “算了,不说了,我们进去吧!” 匆匆的,不,应该说是狼狈的,子爵夫妇领着两个女儿进入宅邸,玛克琳和她的男伴早就进去了,伊莲娜不情不愿的让伊德陪伴她,埃米尔和雪侬走在最后。 “埃米尔。” “嗯?” “你好凶!” 二十六 “……只有在必要的时候。” 何止,除了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看上去都是不怎么友善的样子——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见到的都是这样。 “费艾跟你同年,可是他就没有你这种男人的气魄,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没办法用其它眼光去看他的缘故吧,”雪侬若有所思地道。“在我眼里,他不像男人,只像个哥哥。” “你还没跟他说清楚?” “说啦!” “然后?” “他说他不会勉强我,不过如果有一天我对他的感情超过哥哥以上的话,希望我能立刻告诉他。” “……该死!” “嗯?” “没什么,我是说,你想跳舞吗?” “……” 对十九世纪的未婚少女而言,社交是为了婚姻,只有在一场又一场的派对舞会上才能够找到匹配的婚姻对象,因此,乡间富绅地主所举办的宴会,便成为那些没有能力进入巴黎社交界的少女们唯一的机会。 “这些少女们都是来这里找对象的?” 见过宴会主人后,埃米尔便伴同雪侬走在会场边缘,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少女们展现她们的“本钱”,头上是鲜花,腰间是彩绸大蝴蝶结,莲蓬裙缀满了蕾丝花边和羽毛缎带,还有珠光宝气的首饰,一个比一个奢丽豪华,真的很像是一座座结婚蛋糕布满了整个会场。 至于蛋糕里到底是什么口味,芋头或蓝莓,没有人看得出来,也没有人在意,十九世纪的男人都这么肤浅吗? 真没水准! “多半是。”埃米尔轻轻道。“你不想吗?” “这种地方又能找到什么好对象?”雪侬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再体面的男人也比不上一个有能力的男人。” 因为她的回答,埃米尔又意味深长的凝视她一眼。 “你们国家的少女又是如何挑选对象的?” 雪侬莞尔,用下巴指指舞会场上的“结婚蛋糕”们。“跟她们差不多吧,财富权势排第一,然后是年纪和容貌。” “那么你呢?” “我?看男人的本质,看男人的能力,身分、财富权势或容貌都不重要。”雪侬漫不经心地道。“只要有能力,前途是自己开创出来的,如果没有能力,再多的财富权势也不够用。”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跟着有能力的男人吃苦,也不愿嫁给没有能力的富豪贵族?” “没错。” 凝视她的眼神更深邃,“或许是因为你没吃过苦吧!”埃米尔低沉地说。 “我没吃过苦?”雪侬好笑地瞥他一眼。“哪天我们来比赛摘葡萄,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双眸惊讶地睁大,“你会摘葡萄?”埃米尔脱口道。 “真没礼貌,我当然会,还快得很呢!”说着,雪侬在会场墙边一整排椅子中最旁边一张坐下。“我看够了,坐下歇歇吧!” 埃米尔却只站在她身边,一手扶着墙壁。 “这椅子属女性专用,男人是不能坐的。” 雪侬笑了,“可怜的男人!”话落,她把左手的扇子比在脸前。 埃米尔皱眉,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一个瘦长的年轻人,赞赏的目光定住这方向毫不稍瞬。 “你想跳舞吗?” “又问!”雪侬叹气。“我说过,除了华尔滋之外,我不会跳你们这种舞。” 埃米尔紧盯住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却毫无所觉,埃米尔的眉头不知不觉揪成两团乱线。 “卡德利尔舞和戈蒂雍舞都有指定的舞步组合,四对男女之间需有默契,以后我再教你;加洛普舞是双人舞,待会儿我就可以敦你,我保证不难,很容易就可以学会,如何?” “你喜欢跳舞?” “不,我想和你眺。” “好吧,”跳就跳,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要是我跳错出糗的话……” “我不在意。” 二十七 不过,埃米尔尚未有机会请雪侬跳舞,一干闲杂人等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搞破坏了。 “埃米尔,陪我跳舞嘛!”伊莲娜嗲着鼻音赖过来。 “埃米尔,请你表妹跳舞!”子爵夫人傲慢的命令过来。“起码头一支舞请娥洁妮跳,我就不会有更多要求了。” 是的,大家都注意到了,埃米尔头一回带女伴参加舞会,每一个人都在猜测雪侬是否就是埃米尔中意的小姐,如果他头一支舞就是请她跳的话,大家就可以确定了,子爵夫人无论如何要阻止这种“误会”发生。 “请等一下,子爵夫人,是我先来的!”伊莲娜不满地推开子爵夫人。 “有那么多人请你跳舞,你去陪他们跳就行了!”子爵夫人轻蔑地冷嗤。 “但我要埃米尔陪我跳!” “可以,等埃米尔和娥洁妮跳过之后。” “凭什么?” “就凭我是埃米尔的姑母。” “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埃米尔的嫂嫂!” “你的男人已经死了,请别赖上埃米尔。” “你……” 意料之中,两人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直到有人在一旁吃吃笑个不停,听起来实在很刺耳,伊莲娜才没好气的怒问过去。 “你笑什么?” 伊德没说话,还在幸灾乐祸的吃吃笑,仅仅用手指指已经空了的座位,再指指舞场中,两人四只眼看过去,顿时气得差点当场来一场武术对打。 在她们吵得最热闹的时候,埃米尔已经带着雪侬下场跳舞了。 “很简单嘛!”雪侬愉快的轻笑。 “我说过了,不难。”埃米尔低眸凝住她的笑靥,目光闪动着奇异的光采,扶在她腰上的手也有点不太规炬。 “请问你在摸哪里?” “抱歉,情不自禁。” 加洛普舞确实很简单,男方右手搂住女方的腰,左手握住女方的右手,所有舞者围成圈圈,向旁滑行一步,并拢,再向旁滑行一步,再并拢,十分单纯的舞步,随着四分之二拍的音乐环绕舞场滑并步轻快的舞动,不需要脑筋,只需要体力。 “这么快速激烈的舞步,你居然还有办法偷吃我的豆腐,果然厉害!” “……” 一曲既罢,雪侬回到墙边坐下休息,埃米尔马上就被伊莲娜和子爵夫人抓走,留下伊德在一旁兴味盎然的打量她。 “我想我最好不要请你跳舞,免得埃米尔找我决斗。” “咦?”雪侬惊愕得眼睛瞪大了。“官方不是禁止决斗吗?” “是,”伊德轻笑。“但私底下的决斗仍不在少数。” “即使如此,只有贵族才能决斗吧?” “不,贵族跟贵族决斗,平民跟平民决斗,只有奴隶不能决斗。” 总之,阶级分得很清楚就是了。 “埃米尔很厉害吗?” 伊德耸耸肩。“我不知道,虽然他的剑术和枪法都很好,但他从不曾参加过任何形式的决斗,他说那是愚蠢的自杀行为。” 不只愚蠢,根本就是没脑筋的大白痴! 雪侬点头赞同。“的确是。” 伊德双臂环胸斜肩靠在墙上,继续好奇的端详她。“你们认识多久了?” 雪侬略微想了一下。“半年有了吧。” “半年?”伊德惊呼。“而我竟然都不知道?” “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雪侬解释。 “是吗?”伊德瞄一下舞场上,一眼就对上埃米尔警告的目光,他不由得又笑了。“但我可以肯定埃米尔已经迷上你了。” 雪侬没说话,兀自移动视线环顾舞场,蓦而顿住,又把扇子贴近左脸颊。 “伊德。” “什么?” “据我所知,你们男士们喜欢的不是那种用紧身褡把自己的腰束得比手腕更纤细,还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圣诞树的女人吗?” 闻言,伊德即刻有所警觉地顺着雪侬的视线看过去,“的确,而且大部分都是,不过……”对不远处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他带有警告意味的摇摇头。“大部分并不代表全部,譬如埃米尔,他就常常跟我说,他最讨厌把自己装扮得像待购礼品的女人,因为他想看的是女人本身,而不是那些豪华包装……”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他还在念书的时候,有一回同学邀他一起去找女人开荤,结果女人刚褪下衣物,他就倒尽胃口的逃了。自那而后,他就不断在寻找那种表里一致的女人,他说他要的是真实的女人,而不是包装过的女人……” 拉回眼来,他上下看她。“譬如你,你也会装扮自己,但你的装扮也只是凸显自己的优点使自己更出色,不会把自己包装得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就算腰粗一点又如何?至少那是真正的你,他也不会在拆开包装之后吓得逃之天天……” 她的腰哪里有粗,只不过没穿紧身褡而已。 在十九世纪,十七英寸的小蛮腰才是理想标准,只要多出一英寸,世界就崩溃了;再多一英寸,地球也粉碎了,为了拯救世界、拯救地球,每个女人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地卯起来勒紧自己的腰,能不能呼吸不重要,重要的是腰够不够纤细。 二十八 总之,大家的腰都是假的,竟敢说她的腰太粗了,如果大家都不穿紧身褡,看看还有谁敢说她腰粗。 话再说回来,埃米尔也早就看过她“包装”下的真面目啦! “原来如此,难怪还是有人频频对我行注目礼,示意要请我跳舞,我原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说。” “确实,大部分男人都不会注意到你,没有羽毛,没有缎带也没有蝴蝶结,你太朴素了,但聪明的男人要的就是你这种女人,譬如我,可惜……”伊德夸张的摇摇头,“被埃米尔抢先了一步……”更夸张的叹口气,再滑稽地眨眨眼。“请不要告诉埃米尔,嗯?” 雪侬噗哧失笑。“也许我是家境状况不好,装扮不起自己。” “不,你不是,”伊德肯定地否绝。“尚未出发之前,当那些女人在批评你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觉得她们的批评很有趣,表示这就是你要的样子,所以你不在意她们的批评,而且你的首饰虽然不多,但我看得出都是真品,不像子爵夫人和她女儿,挂满全身亮晶晶的饰物,其实都是假的。” 所以才叫圣诞树呀! 雪侬莞尔,忽又举起扇子来画过前额,伊德怔了怔,转眼看去,原来又是埃米尔,他牵着娥洁妮的手指在跳卡德利尔舞,眼睛却盯住他们这边在结冰块。 伊德咳了咳,硬吞回笑意。“我们聊得太愉快,他不高兴了。” 待埃米尔一一请伊莲娜和子爵夫人的三个女儿都跳过一支舞之后,他回来了,脸色果然不太好,乌云密布,雷声隐隐,不过他依然表现得风度十足。 “华尔滋?”他彬彬有礼的倾身问。 “好,这个我会跳。”雪侬把手指搭上他的手,起身走出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对伊德挤挤眼。“他看上去很绅士,其实脾气不太好,嗯?” 伊德失声爆笑。 有趣的女人,看样子埃米尔终于找到他中意的女人了,这下子看伊莲娜和子爵夫人还能要什么把戏! 午夜过后两点多,三辆马车回到古堡。 “她住哪里?”伊莲娜指着雪侬问。“你要送她回去,还是住这里?” 埃米尔瞥一下雪侬。“伊德会送她回去。” “咦?”伊德错愕的指住自己的鼻子。“我?” 埃米尔点点头,倾身向伊德耳语,伊德听得更是惊讶,不过只是一下子,他又回复镇定。 “我知道了。” 他先请雪侬上马车,再把车夫赶下来,亲自坐上驾驶座驾车离去,伊莲娜和子爵夫人这才满意的各自回房。 半个钟头后,男主卧的更衣室内—— “任务达成。”伊德把雪侬交还给埃米尔,然后悄悄离去。 伊德是从一道自男主卧更衣室通往花园的内部楼梯带雪侬进来的,她也知道这道隐密的内梯,据管家告诉她,是第二或第三任堡主为偷腥而设置的。 不知道在她之前,是否有其它女人利用过这道内梯? “你要走了?”一进入卧室内,埃米尔马上问。 对,不过得先找到“门”。 雪侬笑笑。“伊德可靠吗?” 见她老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埃米尔无奈地叹气。“他是葡萄园管理人的儿子,也是我的好友,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又是伊莲娜的弟弟,其实他跟他父亲一样忠诚可靠,要说有我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定然非他莫属。” “那就好。”雪侬慢慢踱向通往女主卧的门。 “慢着!”埃米尔抢到她前面。“先告诉我如何和你联络再走!” “和我联络?” “你想看路易国王不是吗?宫廷的舞会大都在元旦到狂欢节期间举行,我不能等你想来的时候才带你去,时间错过就不容易了。” “这个嘛……”雪侬沉吟片刻,然后一指女主卧那边。“你写张纸条留在女主卧的更衣室里的小桌子抽屉里,我有空时会来看。要真错过了今年,那也不要紧,明年也可以嘛!” “明年?!” “是的,明年。” “……” 第六章 一月十一日 彷佛奇迹似的,她又来了,就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 虽然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她究竟是如何出现又消失的,但我也猜想得到,这座古堡里毕竟是有暗道的,只是没让我找到而已。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再去找出什么暗道了。 万一被她知道我在找暗道,也许她就不会再出现了,我不希望出现这种结果,所以,暗道就让她专用吧,我不想知道究竟在哪里了。 但是,她竟然告诉我,也许明年才能再见面,这就太过分了! 经过今晚,我更能够肯定我想要她的欲望有多么强烈,那个一脸纯真,却又拥有一副诱人身材,思想更是与众不同的女人。 二十九 有多少女人能够像她那样注重的是男人的本质,而不是现实的条件? 又有多少女人能够像她那样甘心放弃享福,宁可吃苦? 一开始,我就看清楚了那个女人所拥有的实质条件,经过浅淡的包装之后,她依然是她,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更出色,更显眼罢了。 那样的女人才能够让我想一直看着她,永远也不会厌倦,因为我知道,我看到的是真正的她,而不是漂亮的包装礼盒,我不用担心在拆开包装礼盒之后,失望的发现一切都是谎言。 所以她才会显得如此迷人,因为她是特别的。 即使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以为她是有意来诱惑我的,却依然一眼就被她迷住了,对过去从不曾被任何女人迷住过的我,那真是不可思议又令人困惑的经验。 为何我会被她迷住? 现在才恍悟,不只是因为她纯真的表情与曼妙的身材使人心动,更因为她散发出令人眩惑的气息、教人着迷的丰采,这些,没有她所拥有的内涵是不会有的,我也只在她身上见到过。 所以,我被迷住了。 我很清楚,舞会里有不少男人注意到她,天知道我有多后悔带她去参加舞会,当时我就想把她带回家藏起来,但我不能,因为我没有资格,她还不是我的。 究竟要如何,才能够使她变成我的呢? 轻轻放下日记本,雪侬视若无睹地望着华丽的床顶天篷,心头净是后悔不及的懊恼。 果然,又使他陷得更深了! 这是不对的,不管她如何好奇,都不应该对历史造成影响,如果是微不足道的影响还好,但若是一个不小心造成大灾难的影响呢? 即使是无心也不可原谅! 所以,不行,她不能再过去了,虽然舍不得,不过,明知是错,她怎能装作不知道,又怎能明知故犯,她可不是如此任性的人。 想到这里,她唬一下跳下床,准备整理行李回家去,这辈子再也不来古堡了! “呃?谁啊?”走向更衣室的脚步蓦又转变方向朝床头而去,她拿起吵闹不休的电话筒。“喂……啊,是杜奥爸爸呀!” “嗯,是我,想问问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很好啊,不过,我想回巴黎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回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雪侬,暂时不要回来吧!” “耶?为什么?”雪侬讶异地问。 “因为……”电话那头有些迟疑。“老实告诉我,雪侬,你喜欢费艾吗?” 不会吧,连杜奥爸爸也知道这件事了? “喜欢啊,可是……” “不是女孩子对男孩子的喜欢?” “费艾是我哥哥嘛!” “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希望你给费艾一点时间,跟他分开一段日子,让他有放下这份感情的机会。” 对喔,她早该想到这点了! “我懂了,杜奥爸爸,我暂时不会回去的。”捧着电话,雪侬满心歉疚。 “很抱歉,雪侬,害你暂时不能回家了。”杜奥爸爸的语气也很不安。 “不要这么说,杜奥爸爸,这应该怪我……”他们那么疼爱她,她却带给他们这种麻烦。 “这你就错了,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不然双方都会很痛苦的。” “嗯,这我知道。” “那么,你要继续留在古堡吗?” “不行!”雪侬冲口而出。 “不行?”杜奥爸爸似乎有点讶异于她的回答。“为什么?” “呃,不,我的意思是……是……”雪侬迟疑着,吞吞吐吐的。“杜奥爸爸,也许我说了你不相信,可是……这座古堡里有点……有点奇怪的事呢!” “奇怪的事?”杜奥爸爸的语气也有点奇怪。 “这……我也不会讲啦!”更正确的说法是:不能讲。“总之,就是不太正常的事啦!” “管家并没提过呀!” 三十 “因为他们一家人都没碰过,只有我碰上那种奇怪的事嘛!”光是这点就很奇怪啦! “那么,你会害怕?”杜奥爸爸的语声带着笑意,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怕是不会啦,可是……” “既然不害怕,又何必在意,或者,那是注定的事呢!” “注定的事?” “是啊,一百五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想住进去看看的人,”杜奥爸爸慢条斯理地说。“而且管家一家人住了三十几年都没碰上什么奇怪的事,偏偏让你碰上了,你说,这是不是注定的?” 雪侬听得愣住了,好半晌后才大叫,“对喔,我都没这么想过呢!” “谨慎是好事,但有时候,考虑太多反而会妨碍你正常该走的路。” “那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应该谨慎,什么时候不用考虑太多?” “你想搞清楚那件奇怪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当然想啊!”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说不好奇就是骗人的。 “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只有你会碰上那种奇怪的事必定有原因,”杜奥爸爸提醒她。“所以,你就努力去搞清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嗯嗯,杜奥爸爸,我懂了。”雪侬猛点头,虽然杜奥爸爸看不到。 “好,那你就继续住在那里,这两天我会叫你大哥把你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全部送去给你,有问题再跟爸爸联络。” “知道了。” 电话挂断了,雪侬的神情也跟接电话之前完全两样,很是兴奋,因为杜奥爸爸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实。 为什么只有她碰上这种事? 一百五十年来,即使杜奥布罗杰家族都没有人来住过,但一定有管家,还有负责清扫的人,譬如她住在这里初期,管家的女儿天天都进她房里清扫整理,但从来没有人碰过什么奇怪的事,只有她! 杜奥爸爸说得对,一定有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就得靠她自己去寻找答案,也唯有她才能够找到答案,因为只有她碰上这件事。 她不敢再过去是因为担心会不小心改变历史影响整个世界,但也许事实恰好相反,搞不好是历史上有什么特殊问题需要她去解决,甚至是有什么错误的历史需要她去纠正呢! 一想到这,她的兴致更高昂了,下定决心抛开顾虑去做她想做的事:找出为什么只有她会碰上这种事的原因。 至于埃米尔…… 对了,当他碰上那个女间谍时,他注定会爱上那个女人,所以,不管他现在陷得有多深,到时候就跟她无关了。 啧,早该想到了嘛! 两天后,杜奥大哥几乎把雪侬的东西全都搬来了,由于是杜奥大哥用轿车亲自送来的,来来回回搬了整整两天才搬完,之后,她再花两天时间大肆整理一番,一直整理到翌日半夜三点多才全部整理完毕,然后整个人瘫痪似的倒在床铺上,四仰八叉。 “应该不缺什么了吧?” 好一会儿后,她才勉强爬起来去冲了个澡,吹干头发,穿上长袖t恤和短裤,再爬回床上准备睡觉,不经意瞧见日记本,顺手拿来翻开,预计不会看到什么新的内容,因为她没有再去过,可是…… “咦?”她猛然弹坐起来。“怎会又有了?我还没去呀!” 困惑地翻、翻、翻……停住……“耶耶耶?”她蓦而瞪圆了眼,惊骇地看完一遍后,因为太不可思议了,揉揉眼再看一遍。“简……简直不敢相信,那那那……那个大白痴、大笨蛋!” 怒吼着,她宛如刚被点燃的爆竹般喷射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套上泡泡袖长裙和短靴,然后开始找“门”…… 找到了,那个笨蛋,她要去杀了他! 男主卧,没人;走廊,没人,犹豫一下,雪侬悄悄下楼梯到一楼,还是没人,幸好,天才刚蒙蒙亮,大家都还在睡。 现在她该怎么办? 略一思索,她提着裙子急急忙忙往后翼跑,如果没有错的话,马车库应该在后面……啊,有了,那个车夫,她认得! “等等,别走!”她匆匆挡住一人。“你还记得我吗?” 犹是一脸睡意的车夫有点困惑地端详两眼,旋即恍然大悟的啊了一下。“于小姐!”埃米尔先生中意的小姐,大家都知道了。 “记得最好,现在,你知道埃米尔先生在哪里决斗吗?” “知道啊!” “好,送我去!” 三十一 “什么?”车夫大吃一惊。“不行啊,小姐,决斗现场小姐是不能去的!” 毫不犹豫的,雪侬褪下手腕上的钻石手链递出去,那是费艾送她的生日礼物,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给你,送我去!” 车夫眼里闪出贪婪的目光。“这是……” “真钻,我保证!”雪侬重重说。 车夫略一踌躇,毅然点头。“好,我送小姐去,但请别让埃米尔先生知道是我送小姐去的!” “没问题!” 通常决斗时间地点大都在清晨时分的郊外,马车也果然往郊外去,地点并不太远,就在高登山附近的森林里,刚到森林外,车夫就让雪侬下了马车,随即离去,雪侬拎高裙摆,气急败坏的狂奔,一边在心里骂翻埃米尔的祖宗八代和子孙八代,寒风飕飕,她却毫无所觉。 该死,决斗开始了! 公证人在中间,医生躲在公证人后面,助手在两旁,两位决斗者早已热闹滚滚的开打了。不是看电影或电视,而是亲眼目睹现场表演,没有面罩、没有护胸,剑尖也不是圆头,随时都有可能喷出那种超夸张的血柱来,看得雪侬全身寒毛愈长愈长,心头狂冒冷汗。 她不能出现,不然一定会影响决斗者的心理,只能躲在一旁干焦急。 幸好情势很明显的是一面倒的状况,埃米尔的剑术果然高超,刷刷刷三两下就刺得对方踉跟舱舱直往后退,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埃米尔的剑在对方脸颊上划了一个大叉叉,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决斗。 “我为我毫无根据的说话道歉。” 战败者捧着半脸血,龇牙咧嘴的为自己的错误道歉,然后与助手狼狈离去,公证人和医生也跟着离开了,埃米尔的助手伊德才刚打开嘴要说话,蓦又惊然阖上,差点咬断舌头。 “她……她……” 一头怒气冲冲的大公牛,不,母牛,自树林间猝然冲出来,冲向他们。 “雪侬?”埃米尔更吃惊。 “你这个没脑筋的法国杂种大白痴!”仿佛失控的赛车似的,雪侬笔直的飙到埃米尔面前,“你知道俄国诗人普希金怎么死的吗?决?斗?死?的!”她用力戳着埃米尔的胸膛,雷霆万钧的咆哮,“你知道美国开国元老汉米尔顿怎么死的吗?决?斗?死?的!”再戳戳戳、戳戳戳。“你知道德国社会工人党首领拉萨怎么死的吗?决?斗?死?的!” 说到这,她喘了两口气,然后开始拉下拉链,粗鲁地扯下泡泡袖长裙。 “有人说我是娼妓又怎样?我又不会少块肉掉层皮!”再脱下硬纱衬裙一脚踢开老远,“既然知道是伊莲娜暗中唆使的,又何必去上她的当,你是嫌命太长了还是怎样?”弯身捡起战败者的长剑咻咻咻挥两下,然后定定指住埃米尔,“好,既然你这么喜欢决斗……” 穿着t恤、短裤,她傲然比出西洋剑的标准姿势。 “那我们就来决斗,我先杀了你再说!”她学了四年,还拿过法国北区青少年组西洋剑冠军,应该够资格把他刺成洞洞洒水器了。 埃米尔目瞪口呆,伊德张口结舌,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好半晌后,埃米尔才回过神来,一脸啼笑皆非的丢开长剑,急步到雪侬身前挡住伊德的视线。 “好好好,我投降、我认输、我道歉!”拾起衬裙要帮她穿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穿——他根本没见过那种衬裙,蓬松松、轻飘飘的像一片云,只好扔开,另外捡起长裙要替她穿,却又被她一掌拍开。“雪侬,拜托你,快穿上吧!” “决斗!”雪侬下定决心不放过他。 埃米尔叹息。“雪侬,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话,现在已经不流行用长剑决斗了,但我依然选择长剑,因为长剑我有把握控制自如,绝不会闹出人命来,我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而已。”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种事没有人可以打包票的。 “决斗!” “我发誓,绝不再决斗了!” 雪侬瞪着他,不说话,埃米尔头痛的掐掐太阳穴。 “你到底要我怎样?” “决斗!” 埃米尔又叹气,无助地扭头向后,但伊德早已笑倒在地上,根本没空理会他,更别提帮助他。 转回头来,“雪侬,我已经认输了!”他低声下气地说。 雪侬眯了一下眼。“你要是打不赢我,以后就别想我会再来找你!” 埃米尔惊骇得猛抽了口气。“不!” 雪侬傲慢地扬起下巴。“那就决斗!” 埃米尔张着嘴呆然片刻,再叹气,“好吧,决斗!”硬起头皮回到原位捡起长剑。“伊德,喊开始之后就背过身去!”那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只有他能看。 于是,双方分站两边,相互举剑致敬,然后…… “开始!” 其实真要论剑术,自然是从小练剑的埃米尔较高超,但雪侬另有“于氏独门暗器”,那种美丽的、修长的、迷人的“独门暗器”,又狠又毒,又卑鄙又下流,老是搞得埃米尔心神不定频频凸锤,不时造成惊险万状的情况,看得伊德不禁为他掐了好几把冷汗。 “埃米尔,会伤人的是长剑,不是雪侬小姐的大腿,请盯住正确地方好吗?” “闭嘴,伊德,我不是叫你背过身去吗?” “背过去啦,只是我很奇怪,以你的剑术应该早就赢了却拖那么久,所以好奇用半只眼偷看一下……唉,埃米尔,你又在看雪侬小姐的大腿了!” “不准你看!” “我没有看,只是不小心瞥见。” “我要挖出你的眼睛!” 三十二 埃米尔的长剑突然转变方向朝伊德那边刷一下杀过去,伊德却双臂环胸而立,一动不动,躲也不躲,好整以暇的看着埃米尔的长剑几乎就要刺上他的那一瞬间,忽又狼狈的刷回去,险险地挡开雪侬的长剑。 “你们两位先生请不要在那边聊天!” “我们不是聊天,雪侬小姐,我是在劝埃米尔专心一点。” “他再专心也没用,终究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说是这么说啦,其实见到埃米尔和人决斗不过一会儿,雪侬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了,但她实在气不过,他竟然因为那种超级无聊的理由和对方决斗,太荒唐了,所以坚持要跟他打一场。 虽然她有“暗器”,但最后还是输了。 别看埃米尔老是分心去偷瞄她的大腿,但只要他稍微专心一点,他就能咻咻咻攻击得她连连后退,三次,埃米尔的剑尖抵住她胸口,她输得心服口服,埃米尔的剑术实在没话讲,超厉害的。 她丢开长剑。“好,我认输,但以后你再跟人家决斗,我也要和你决斗!” 埃米尔苦笑。“再也不会了。” “最好是。”雪侬开始穿回衣服。 “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雪侬又不回答了,埃米尔习以为常的耸耸肩,顺手把长剑交给伊德,然后穿上长外套,拎着斗篷等在一旁准备替雪侬披上,不知为何,他唇畔若有似无地泛起一丝笑意。 “她没穿大衣,可见她有多么着急,这么冷的天,竟然忘了穿上大衣就跑出来了!”伊德悄悄凑过来暧昧的耳语。“很高兴吧,嗯?” “话说回来,在她的国家,女人都穿那样吗?嗯嗯,真迷人,或许你应该告诉她,即使是在我们国家,她也可以多多尝试这种穿着,好让我们男人们养眼一下,你知道,最近我觉得我们的眼睛似乎缺乏了一点营养……” “伊德。” “什么?” “明天清晨有空吗?” “伊莲娜那么做到底有何用意?” 一回到古堡,埃米尔带雪侬走隐密内梯回男主卧,刚进入小客厅,雪侬便迫不及待的提出她的疑问。 埃米尔瞟她一眼,继续定向小餐室。“那日舞会过后,不过两天时间,几乎整个勃艮地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中意的女人了,伊莲娜很生气,也担心我会真的和你结婚,所以……” 进入小餐室,埃米尔自酒柜里挑出一瓶葡萄酒倒出两杯,一杯递给她。 “在我们国家,名声、荣誉十分重要,虽然我不是贵族,但也是有身分的仕绅,伊莲娜以为只要让大家都认定你是娼妓,即使我会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和你结婚,她没想到我会……” “向散播谣言的人提出决斗。”一提到这,雪侬还是有气。“白痴!” 埃米尔装作没听到,向她举了一下酒杯。“如何?” 雪侬没吭声,酒杯倾斜,仔细端详那浓醇恰人的紫红液体,“颜色相当深,也很均匀,起码十年以上了吧?”她说,然后摇动酒杯散发香气,深深闻嗅。“花香和辛香的融合,十分优雅愉悦。” 埃米尔含笑小啜一口,她也跟着轻啜一口。 “入口显现出惊人的流动性与和谐,红果和樱桃气息,丰富细腻的单宁,酸味很清新,至于酒精浓度嘛……”她又浅酌一小口。“嗯嗯,11、12左右吧?” 埃米尔点点头。“还可以。” 眉毛不服气的挑高,“还可以?”雪侬重重地重复。 埃米尔莞尔。“一瓶佳酿通常是尘封多年的,刚刚打开时会有异味出现,这时就需要醒酒……” 呆了呆,“醒酒?什么醒酒?”雪侬一脸茫然。 埃米尔也怔了怔。“你不懂?” 雪侬拚命摇头。 “陈年红酒必须先将酒倒入醒酒器后稍待十分钟左右,待酒的异味散去,红酒充分氧化之后,浓郁的香味才会流露出来,所以醒酒器一般要求让酒和空气的接触面最大。” “爸爸没说呀!” “还有,好的红酒色调愈浅愈好。” “是喔!” “另外,好的红酒入杯后摇动,在杯壁会有少许红酒,我们称之为挂杯。”见她愈听嘴张得愈大,埃米尔又笑了。“有空我再多教你一点,不过品酒这门学问多半还是要靠经验,你得自己多品尝。” “我知道,爸爸说过了。”雪侬走开两步,回眸。“伊莲娜真那么爱你吗?” 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埃米尔稍稍怔了一下。 “不,除了她自己,她不爱任何人,嫁给皮耶——我大哥,是因为皮耶住在巴黎,又有能力供给她最奢侈的生活,让她成为巴黎社交界的宠儿,但皮耶不幸去世后,我父亲给她的津贴虽不少,却还不够她维持那种奢华的生活……” “她以为嫁给你之后,就可以再回到巴黎去做她的社交界宠儿?” “不是以为,是一定,身为康帝酒园王人的妻子,有权利享有酒园三分之一收益,这是我母亲和我父亲结婚的条件,因为这座酒园是用我母亲的嫁妆买的。” “三分之一?”雪侬惊叹。“那可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啊!” “是相当大。”埃米尔再浅尝一口酒。“我母亲逝世后,那份收益按照遗嘱转到长子身上,皮耶就是用这笔收益供伊莲娜尽情挥霍,然而在皮耶也过世之后,由于他们没有儿子,于是那份收益又转到我身上,伊莲娜只能仰赖我父亲提供给她的津贴生活,对她而言,那是不够的。” 三十三 “难怪你姑姑也急着要把女儿推销给你,只要你和你表妹一结婚,他们一家人就有好日子过了。” “姑母确实是这种想法,不过……”徐徐转动着酒杯,埃米尔轻轻道。“不管是伊莲娜或我表妹,她们结婚时我都会提供一笔嫁妆,但我不可能和她们任何一人结婚。” 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可是你不……”本想问一件事,忽又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糟了!”雪侬惊呼一声,“我得回去了!”匆匆放下酒杯要走人。 “等等!”埃米尔紧跟着她。“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我忘了说一声,管家会找我的。” “但……” “下午我会再来。” 她这么一说,埃米尔就不再阻止她了,默默注视着雪侬消失在通往女主卧的门后,然后慢吞吞地在窗前的椅上坐下,凝望着手中的酒,若有所思地微微攒着眉。 十分钟后—— “对不起,再打扰一下!” 埃米尔愕然望着雪侬又回到男主卧来。 “你……” “我找‘门’。” “呃?” 雪侬自顾自打开小起居室的门,又阖上,再打开小书房的门,再阖上,埃米尔一脸困惑不解地跟在后面,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啊,找到了!” 雪侬回眸一笑,对着那张错愕万分的脸点点头,“我保证下午一定会来。”语毕,拾脚跨进衣柜里,关上门…… 结果她没有去。 因为真的有同学来找她了,将近十个高中同学趁着假期来找她,还携伴,因为她们也想尝尝住在古堡里的滋味。 也不先通知一声。 虽然她实在不太欢迎她们,因为她们都是那种傲慢的千金大小姐,但也不能因此而赶她们走。 “这两个星期假我们都要在这里过!” “两……两个星期?” 雪侬差点昏倒,不过她们大刺剌的宣言在五天后就变更了,因为…… “受不了,没有电视,没有电影院,没有舞厅,没有百货公司精品名店,什么都没有,闷到不行!” “我们还是到尼斯吧!” “同意,走吧!” 于是一窝蜂人跟来时一样突然的又卷走了,卷得雪侬莫名其妙,满头雾水。 “真是,她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她嘀咕着找到管家。“我想自己一个人到远一点的地方逛逛,譬如夏隆内,或者马贡内,也许两,三天,也许一个星期,也或许更久,总之,你们不用找我,我回来后自然会找你。” “是,小姐。” “还有,不要进我的房间。” “不会有人进去的,小姐。那么,您今天要用乍餐吗?” “谢谢,不用了。” 交代完毕,她回到女主卧,稍事整理之后便换上泡泡袖长裙,然后打开第一扇门…… 三十四 第七章 咦?没人? 是在一楼的大书房里工作吗? 想了一下,她悄悄从男王卧更衣室里的内梯溜到花园,想说要再从花园里偷偷绕到大门,装作她是来拜访的。 “于小姐?” 没想到摸不到两步就有人叫她,正在练习做小偷的人吓得差点一头撞进玫瑰丛里做针包,掐着心头小鹿的脖子回头一看…… “耶,是你!”真巧,又是那个认识她的车夫。 “您怎会在这里?”车夫有点明知故问之嫌。 “呃,呃,我……”雪侬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啊,来找埃米尔先生的吗?真不巧,他到巴黎去了。” 雪侬一怔,“巴黎?他到巴黎干什么?”她脱口问。 “听说是去参加宫廷舞会。”车夫说。“好像埃米尔先生并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因为是他请人家替他要到邀请函的,他不去就太失礼了。” 埃米尔请人家替他要邀请函? 难不成是…… 一定是! “舞会是什么时候?”雪侬急问。 “今天晚上。” “今晚?!”雪侬尖叫,那怎么来得及,这里又没有法拉第让她飙车!“你有没有办法在舞会开始前送我到那里?” “舞会开始前?”车夫迟疑了一会儿。“很赶的话是可以,但……” “好,那你先去准备马车,待会儿我就到车库找你!” 不给车夫反对的机会,她说完回头就跑,直接冲回女主卧——她已经习惯先从女主卧开始找“门”,可是她才跑进去几步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咦咦咦,那不是我的电子闹钟吗?” 再仔细环视一圈,她更诧异了。 没有电灯,依然是煤油灯,她可以肯定还在十九世纪,可是,她所有东西竟然全都跑到这里来了,全都在她离开二十世纪时的地方,她换下来的牛仔裤就横躺在床上,运动鞋一东一西落在床两边地上,还有她的手表和钥匙圈、背包…… 她满怀疑惑地再跑进更衣室。 果然,所有衣物全都在,包括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的服装,胸罩内衣,就连她的珠宝首饰也都在更衣室里的小化妆问里。 现在又是怎样? 她困惑地猛搔脑袋,但不过一会儿就甩甩头,开始手忙脚乱的整理行李,努力把需要用到的东西全塞进小小的行李箱里。 现在没时间想那种事,先应付过眼前的问题再说。 十五分钟后,她拖着两箱行李到车库,先递给车夫一枚小钻戒,又给他看另一枚大钻戒。 “如果你赶上了,这枚大钻戒也给你!” “没问题,于小姐,一定赶得上!” 大钻之下必有快马! “到了,于小姐,埃米尔先生在巴黎的宅邸。” “赶上了吗?” “应该吧。” “最好是。” 雪侬晕头晕脑的晃下马车,从启程开始直至到达为止,她就像雪克杯里的冰块一样,在车箱里天旋地转、翻天覆地,现在,她终于可以被倒进酒杯里享受一下平静的滋味了。 车夫扶着雪侬上了阶梯,再把行李从马车上拿下来放在她脚边。 “小姐,您的行李。” “谢谢,如果你不想让埃米尔知道,可以先走了。” 看着马车消失在车道尽头之后,雪侬方才转回来拉两下门铃,片刻后,大门打开…… “你要带谁去?” 三十五 起居室里,埃米尔手握一杯红酒倚在红砖壁炉旁,面无表情地环视每一张期待中透着央求的脸。 “谁也不带。” 顿时,天与地一起崩塌了,三道尖锐的声箭同时刺入埃米尔的耳膜里。 “我是你妹妹,为什么不带我去?”玛克琳愤慨怒吼。 “我从没参加过宫里的宴会,埃米尔,求求你带我去吧!”伊莲娜哀怜乞求。 “这是难得的机会,我命令你带娥洁妮去!”子爵夫人威严十足。 埃米尔垂下半眸,默不吭声,静静喝他的酒,于是,声箭升级为火炮,开始轰隆隆的做重点攻击。 “我不管,你一定要带我去!” “埃米尔,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埃米尔,我叫你带娥洁妮去!” “或者……” 在一片轰炸声中,冷不防突然穿插进一个笑吟吟的声音,男人的,说也奇怪,这声音一出现,轰炸声就消失了。 “你带我妹妹去,我带你妹妹去,嗯?” 埃米尔拉高视线投向起居室另一头,那儿有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潇洒俊俏,女的温婉娇美。 “很抱歉,沛皮尼,老实说,我并不想去,更不可能带任何人去。” “既然你不想去,又为何要我替你准备邀请函呢?” “因为他想带去的人不在呀!”斜坐在窗枱上的伊德笑道。 “哦?”沛皮尼瞄一下身旁的妹妹梅耶,后者表情隐隐有些黯然。“埃米尔想带谁去呢?” “他呀,”伊德也瞄了一下眼,不过他瞄的是三张黑脸。“他想带……” “埃米尔先生,很抱歉打扰,但外面有位于小姐,她说是……” 锵! 酒杯碎裂声打断了女仆的话,不过她也没打算说完,因为起居室里已经不见埃米尔的踪影了。 “那位于小姐是谁?”沛皮尼愕然问。 “真厉害!”伊德哈哈大笑。“总是能在最紧急的时候赶到!” 片刻后,埃米尔回到起居室,大家都感觉得到他不一样了,虽然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但脚步十分轻快,甚至有点雀跃。 “我们雪侬小姐赶到了?”伊德问。“在更衣?” 埃米尔颔首,到酒柜旁为自己重新倒一杯酒。 “可恶,那个女人又来干什么?”子爵夫人忿忿道。 “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们那么讨厌她了!”玛克琳喃喃嘟囔。 “那个该死的女人真不知羞耻,老是缠着埃米尔!”伊莲娜更是咬牙切齿。 是谁在缠着谁呀? 十五分钟后,雪侬出现了,说实话,她穿的根本不是十九世纪的女装,而是二十世纪的晚礼服,一款复古风味十足的晚礼服。 白缎长袖礼服后面垂着一小段拖地的裙裾,低胸露肩的衣领上是一圈白色大玫瑰,蓬松饱满的裙摆处也绕着一圈更大的白玫瑰,衬上高挽的云鬓上那朵白玫瑰,还有珍珠耳饰、珍珠项链,浓淡适宜的晚宴妆,她看上去是如此高贵大方又浪漫典雅,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白玫瑰。 起居室里的男人们全都看痴了眼,甚至女人们也张着嘴一时吭不出声来。 “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不要紧。” “那么,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才几句话,埃米尔就带着雪侬走人,早已忘了还有其它人的存在。 “那就是……”沛皮尼又瞥向梅耶,后者咬着下唇,几乎要哭了。“埃米尔心仪的女人?” “何止心仪,埃米尔简直是……”伊德滑稽的咧咧嘴。 “怎样?” 三十六 “怕她,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嗯?” 男人会怕女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女人太凶悍,男人压制不住;另一种是太在乎她,所以怕她生气。 就埃米尔而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第二种情况。 听伊德一说,不仅沛皮尼兄妹哑然以对,子爵夫人和伊莲娜更是愀然色变,当下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积极筹画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计策,阴谋暗中搞破坏,很快的,玛克琳也加入了,因为雪侬“抢”了她参加宫廷舞会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们绝不能让埃米尔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杜乐丽宫里专门举办宫廷舞会的元帅之房,这晚也挤满了两、三千人,胸前配满五颜六色勋章的显贵男士们仿佛闪闪发亮的圣诞树,一座座结婚蛋糕掐着绣花手帕搔首弄姿,频频抛媚眼,顺便用扇子发送无线电报给情人。 在路易国王一行人入场,王妃就座之后,管弦乐团才开始演奏卡德利尔舞曲,于是,舞会开始了,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厅中央开始跳舞,只余下少数人仍然待在原处,譬如埃米尔和雪侬,因为除了华尔滋和加洛普舞之外,雪侬都不会跳。 “埃米尔。” “嗯?” “你打算整个晚上都用马脸跟人家打招呼吗?” 从第一脚踏入杜乐丽宫,埃米尔就寸步不离的守在雪侬身边,舞会开始之后,只要有男人来邀请雪侬跳舞,他的脸就会拉成隔夜的法国面包——又长又硬,再用比钢铁更生硬的语气替她拒绝,她只好一直用左手持扇挡在脸前。 请离我远点,这里有大型危险动物。 “……你没来。” 听他指控的语气,雪侬立刻知道他说的是五天前她的承诺。 “对不起嘛,”她理亏地吐吐舌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突然有人来找我,还死赖着不走……” “男的?”声音有点阴沉。 “女的。” “你应该告诉我联络你的方法。”声音正常了。 “这个嘛……”雪侬沉吟苦思半天。“好难!”要真那么容易,时光机就不必发明得那么辛苦了。 埃米尔沉默一会儿。 “你想再参加宫廷舞会吗?” “不想!” “为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路易国王,现在看过了,我还来干什么?” 凝眸注视着她,埃米尔又静默片刻。 “那么,要如何你才肯留下来?” “留下来?”雪侬讶异的复述道。“留在哪儿?” “巴黎,我必须处理一些公事,暂时还不能回夜丘。” 他要处理公事,关她什么事?难不成要她客串秘书? “你可以派人送我回去嘛!” “我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雪侬原想继续拒绝,但转眼一想,不是早已决定要来看看为什么只有她会碰上这种事的吗? 那么,是不是应该顺其自然才对? 不然靠她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连怎么开始,要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又找得出什么答案来? 好吧,就顺其自然! “呃,我是说,古堡的女主卧,有人会进去吗?” 埃米尔呆了一下,不解她为何突然转到这个问题上来。“不会,女王卧没有人住,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清理,尤其是在你出现之后……” “我?” “要知道,我们国家的习俗与你们不同,在我们国家,淑女是不可以出现在男士的卧房里的,倘若被人看见了,你的名誉将会彻底被毁,因此我特别交代仆人,没有得到我的同意就不许进女主卧,所以,不会有人进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很好,这么一来,她的东西就不会被发现了。 “随便问问。”雪侬说,“我带的衣服不够,怎么办?”再次转开话题。 “你愿意留下来?”埃米尔双眼瞬间灼亮起来。“没问题,衣服不够,明天我就叫人来帮你量身订做!” 三十七 雪侬耸耸肩。“好,不过样式由我自己决定。”她拒绝变成另一座结婚蛋糕。 埃米尔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当然。” 问题解决了,看得出埃米尔很高兴,再有人来邀请雪侬跳舞时,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但代替她婉拒的口气缓和多了。 “埃米尔。” “什么?” “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俯下眼来,“嗯?”埃米尔不解的凝睇她。 雪侬仰起眸子迎视他的目光。“当你跟我独处的时候,毫无疑问,你是最最亲切温和的标准绅士,可是……”她没再说下去,相信他也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埃米尔垂下视线,沉默片刻。 “我怕吓跑你。” 说得也对,那一回如果不是他及时撤下冷峻的气势,换上温和的面貌,她八成会吓得再也不敢来了,说不定还会连夜搬离古堡;之后,若非他继续保持亲切随和的绅士风度,就算来了,她也会尽量避开他,因为她最讨厌“傲慢”的有钱人。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杜奥布罗杰家虽富有,但她的作风向来是最平民化的,交朋友只交那种以诚心对待彼此的人,从不考虑家世财富,除了订制这批泡泡袖的复古女装之外,她所有衣物用品都是杜奥爸爸、妈妈主动买给她的,不然她的东西都会用到已经连修补的价值都没有才丢掉。 她从不认为财富是一件值得骄傲炫耀的事。 不过……“你是说,我对你最初的印象才是对的?”她觉得不像啊! 埃米尔又静默了好半晌,突然问:“你还想跳舞吗?” “呃?”漠不相干的问题,听得雪侬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不想,我只是来看看路易国王长什么样子的,根本没想过要跳舞。” “那我们先回去吧!” 虽然他们回到宅邸时仍然相当早,不过刚过午夜而已,但不能参加宫廷舞会的人没事干,都早早就去睡了,除了尽责的老管家还在等门。 “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你累了吗?”埃米尔问雪侬,后者摇摇头,他便吩咐老管家,“帮我们准备一些点心和红茶,然后你就可以去睡了。”再转注雪侬。“你先去更衣,待会儿在书房见。” 半个钟头后,雪侬来到一楼的书房,见埃米尔端着一杯酒在书桌后沉思。 “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见她出现,埃米尔立刻起身以示礼貌,待她落坐后,他又亲自替她倒红茶,并把点心盘子挪到她面前,再回到他自己的座位坐下,又端起酒杯浅酌,默然沉思。 好一会儿时间,书房里没有丁点声音。 “我有两个叔叔,”他突然开口了。“明天你就可以见到索瓦三叔,他是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因此我可以放心的把公司交给他;但弗朗二叔,他是个典型的浪荡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总以为只要有我父亲无限制供应他金钱,为何他要工作?于是每天吃喝玩乐,缺钱就跟我父亲伸手……” 凝望着玻璃杯中暗红的液体,他继续往下述说。 “起初父亲一直忍耐,直至弗朗叔叔学会赌博,债主开始到我家来讨债,父亲不得不缩减他的津贴以示警告,但弗朗叔叔依然故我,于是父亲只好一再缩减他的津贴,一再劝诫他,终于有一天,我父亲警告他,倘若他再不戒赌,父亲会把他赶出门,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顿了一下。“两天后,我父亲因为落马意外摔断脖子去世!” 雪侬呆了呆。“咦?”这么巧? “父亲去世前,我一直在伦敦念书,后来又到巴黎继承舅舅的财产与公司,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才回到夜丘继承康帝酒园,学习种植葡萄与酿酒的知识,而弗朗叔叔也很殷勤的提供他的协助,又主动提议说他可以暂时替我处理帐务方面的问题,好让我专心学习,因为他是我叔叔,我相信他……” 听到这里,没来由的,雪侬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赶紧端起杯子来喝下好几口热红茶,却依然驱不走胸口隐隐的心寒。 “之后,伊德他父亲好几次私底下警告我弗朗叔叔不可信,并告诉我父亲去世前正在犹豫是否要赶走弗朗叔叔,考虑再三后,我决定收回帐簿。记得当时已经相当晚了,叔叔刚从外面回来,由于他时常下在家,所以我决定立刻去找他收回帐簿,不意却恰好被我听见他在对婶婶炫耀……” 叙述突然中断,埃米尔仰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粗鲁的横臂抹去唇边的酒渍,又深呼吸好几下,彷佛在压抑什么。 “他对婶婶炫耀说,害死我父亲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事……” 果然! 雪侬心头顿时凉到谷底,双手捧着热腾腾的红茶,却温暖不了她的心。 “接着他又说,如我这般温和好说话的人,他随便哄哄就可以吃定我了,过两年他会再安排另一次意外,由于我尚未娶妻生子,届时我的财产将会由弗朗叔叔的长子继承,这就是他的计画……” “上帝!”雪侬惊恐地呻吟。 三十八 “就在那一刻,我才霍然恍悟是我的温和脾气害死了我父亲,若非叔叔认为我很容易控制,他不会害死我父亲,同时我也了解到只要我是个富有的人,我就没资格做我自己,我必须是个人家不敢轻易招惹的人……” 以他的处境来说,的确是,看看伊莲娜和子爵夫人就知道了,也难怪起初几次见到她时,他会认定她是心怀不轨来诱惑他的。 在某些状况下,拥有财富反而不是好事。 “所以你才会迫使自己成为一个令人忌惮的人,”雪侬低语。“其实你的本性温和又亲切,是个好说话的好好先生。”说穿了,他只是在保护自己。 埃米尔面颊抽搐一下,又倒出满满一大杯酒猛然一口喝下,绷着下颚没说话。 “但是,埃米尔,”雪侬温柔的低喃。“你父亲的死不能怪你呀!” “为什么不?”埃米尔愤怒的反驳。“如果当时的我跟现在一样,你以为弗朗叔叔还会害死我父亲吗?” 呃,这个嘛,说得也没错啦,如果当时他也像现在这样严峻冷漠、难以控制,害死他父亲也没用,搞不好还会立刻受到他的怀疑、调查,届时就算他叔叔想再安排意外害死他,也要担心人家会再次怀疑到自己身上来,果真如此,恐怕连半毛钱都享受不到,他叔叔就会被送上死刑台了。 “现在你叔叔呢?坐牢?” “我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凶手,所以给了他一笔钱叫他离开,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亲手杀死他!” 害死人竟然连坐牢也不用! 雪侬不禁恨恨地无声骂了一句粗话,再无措地凝住埃米尔因为懊悔和自责而显得有点扭曲的表情,明明知道错不在他身上,她却绞尽脑汁也想下出应该如何说服他,更无法抹平他的痛苦。 他已经钻进牛角尖里爬不出来了,她知道。 但就算明知如此,她也无能为力,毕竟她才十九岁,也不是多成熟的人,更没有经历过那种事,不了解那种痛苦的心理,说出来的话多半是不着边际的。 她只知道藉酒消愁不是个好主意,最后只会变成不可理喻的酒鬼,想叫他别喝了,又知道他一定听不进去,眼见他下断斟满酒杯,灌下一杯杯苦酒,徒劳的想浇熄满腔怒火——针对他自己的怒火,不知为何,他这种无肋的举止竟使她感到一种奇妙的,不寻常的,又闷郁又亢奋的情愫逐渐在心中扩展开来。 这种感觉她从没有过,很陌生,还带着一丝焦躁感,心里似乎急着想做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因为如此,又多惹来一份愤怒,使她差点跳起来揪住埃米尔摇到他清醒为止。 但她没有。 她只是惊愕的,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醒悟自己终于对埃米尔动心了。 说实话,埃米尔确实是个条件超优的男人,也积极表现出追求她的态度,然而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也有半年多了,她却从不曾为他动过心,喜欢,有,就像喜欢朋友那样;但动心,完全没有,因为以她对他的认识,他跟其它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一般而已。 直至此刻,她才发现他是不同的,他不是傲慢的富家子弟,也不是没经历过痛苦挫折的肤浅男人,所以他才会显得比费艾成熟,明明只有二十八岁,看上去却有三十八岁的老成。 只有痛苦才会逼使男人以最快的速度成长、成熟。 不是特别的男人,条件再好也看不进她眼里,而他正是一个特别的男人,一个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充满自责的、痛苦的,连想做他自己都由不得他的男人。 唯有痛苦的男人才会使女人心疼、怜爱。 她不喜欢懦弱的男人,但他并不是懦弱,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从那份痛苦愤怒的自责中解脱出来而已。 痛苦自责逼使他成长,但痛苦自责也困住了他。 见他犹如困兽般在自己设下的牢笼内绝望的挣扎,这不是他——严酷冷峻的他,也不是他——温和亲切的他,这是另一个茫然无助的他,三者融合成一个特别的他,一个既强韧又无助的男人,这使她心动了。 然而,心动了又如何? 他们分处于两个世纪,根本没有机会在一起,更何况,在未来的某一天,另一个女人才是他会倾心的对象,他爱的将是那个女人而不是她,现在他只是一时迷上她而已。 心动了又如何? 自找苦吃而已! 想到这,她不禁苦笑一下,旋即悄悄起身,悄悄离去,想回房去想想她是不是应该马上离开比较好? 谁知她的手才刚握上门把,一条有力的手臂即横过来压在门板上,浓浓的酒气自她头顶上扑下来,她咽了口唾沫,忐忑的抬起眸子对上一双红通通的眼,那深沉而抑郁的眼神仿佛有魔力般瞬间便攫住了她的心神,使她再也无法动弹,也无法做任何思考…… 三十九 然后,他另一只手圈住了她的颈背,大拇指以惊人的温柔摩挲她的喉头,直至她喘不过气来,大拇指才栘到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高脸…… 而雪侬脑海里却依然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脸缓缓俯下来,双唇以足以令钢铁融化的柔情在她的嘴上移动,再徐徐分开她的唇,在他的舌头悄悄潜入她温暖的口中时,猝然一股兴奋刺穿她,她低低呻吟一声,情不自禁迎向他的侵入,迫不及待地回应他的温柔…… 因为她的反应,他的双臂猛然圈住她,于是,他们的身体密合了,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不一会儿,他的吻逐渐加深,开始变得有侵略性,同时,他的手掌也覆上她饱满的胸脯,蓦而又是一阵热力窜流她全身,她又不由自主的呻吟着将自己送入他手中…… 她的举动显然鼓励了他,拥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他的亲吻愈加猛烈,他的爱抚彷佛狂风扫落叶般肆无忌惮…… 突然,他猛地推开她,踉跄后退一步,粗重的喘息声在书房里回荡。 而她却仍是一脑子麻糬,直到她看见他眼中赤裸裸的欲望,一种纯粹野性的、狂暴的、饥渴的欲望,她才悚然回过神来。 “现在,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我,”他以极力压抑的语气说,声音十分沙哑而粗嗄,双拳因过度用力紧握而显得有些颤抖。“在我还控制得住自己之前,回你的房间去!”声落,他又退开两步背过身去。 毫不犹豫地,雪侬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冲出去,奔上楼梯跑回房里。 对,她必须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纪,以最快的速度,免得愈陷愈深和他牵扯不清。 没有希望的未来,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然而,翌日早晨,当雪侬下楼准备向埃米尔提出要尽快离开的决定时,一对上他那双格外柔和又亲密的眼神,即刻明白他已经察觉到她对他的心动——由昨晚那个热情得几乎令他失去自制力的亲吻,才会出现那种眼神,结果她不但什么也说不出口,还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 埃米尔莞尔,很体贴的装作没注意到。 “用早餐吗?” “呃,呃,是。” “那么,一起去吧!” “呃,呃,好。” 于是,被动的,她被领向餐室,该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很显然的,虽然她的理智很清楚尽快离开才是正确的,但她的情感却一点也不想离开。 前锋战还没开打,理智就认输了。 “其……其它人呢?”她极力想找回镇定。 “在巴黎,没有人会在早上十一点以前起床,那不合潮流。” 起床时间还要合乎潮流? 呿,自己散漫还要找借口! “那你呢?你又算什么?” “我有工作。” “在巴黎,辛勤工作合乎潮流吗?” “一点也不。” “换句话说,你是个落伍的人?” “也许是吧。热巧克力?” “……是,谢谢。” 明明仆人就在后面等着伺候他们,他却很体贴的亲自为她倒热巧克力,亲手为她在面包上涂抹果酱再递给她,又把奶酪的盘子挪到她面前,她不禁叹了口气,再耸耸肩。 管他的,堕落吧! 只要她先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在十九世纪谈一场恋爱再回去又有何不可? 初恋总是没有结果的,不是吗? 第八章 从书房那晚开始,埃米尔对雪侬的态度就如同跳远似的跨进了一大步。 当他们独处时,他会卸下所有防备,在她面前尽露他的本性,总是表现出格外温柔又有点亲昵的举止,并极尽所能的讨好她,然后她才知道,她以为亲切温和的他根本不及他原来十分之一。 人前,他冷峻严酷;但人后,他是一个脾气好到可以让人爬到他头上去大跳迪斯科的男人,简直跟烂泥巴没两样,如果以前的他就是这样,也难怪他那个弗朗叔叔会认为可以轻易的控制住他,三岁小鬼头想任意指使他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很抱歉,我早上还得到公司处理公事,可能下午才能回来。” “没问题,你去忙你的,我会自己打发时间。” 埃米尔凝视她片刻。“没有人找你麻烦吧?” 譬如某几个很无聊的女人吗? 四十 “放心,没什么我应付不了的!”雪侬俏皮的皱皱鼻子。“想找我麻烦,也得看有没有那种本事!” 埃米尔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你确定?” 雪侬白他一眼。“我说过,别看不起人!” 埃米尔笑了。“好,等我下午回来,我们可以去公园兜兜风。” “骑马?” “如果你想的话。” “跨骑?”她满怀希望地再问。 “不,”埃米尔摇摇头。“侧骑。” “算了,还是坐马车吧!”一想到要穿长裙侧坐在马上,她就没劲了。 埃米尔又笑了。“还有晚上,沛皮尼请我们去听歌剧,再去参加舞会,我不好拒绝。” 雪侬无所谓的点点头。“我会准备好。” “谢谢。”埃米尔很高兴的倾身轻啄她一下。“下午见。” 捂着唇,她怔愣地望着他离开,然后叹息。 自书房那夜之后,那回的亲吻就像绝响似的再也不曾出现过,现在总是蜻蜓点水意思意思而已,因为他担心会再像那次一样险些失控。 话又说回来,其实这也不是她的头一次经验,早在十五岁那年,她的初吻就送给已经忘了是谁的小男生了,之后又有不少次经验,但每一回都好像是在嚼橡皮筋一样,一点味道都没有,不管是谁想盗上二垒都上不了,更别提上本垒得分,也许就是因为她只是想尝尝亲吻的滋味,而不是心动了吧。 但这回,她心动了,一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那样令人兴奋又陶醉的滋味,又甜蜜又疯狂,几乎一开始她就不想停下来了,别说盗上二垒,上本垒拿三分都没问题,老实说,她真的好想再尝尝那种滋味! 可恶,她已经准备好要跟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创世纪恋爱的说,他却绅士起来了。 “下午一起去公园兜风吧?” “对,我帮你打扮!” “我的衣服借你!” 午餐时,望着那三个过度殷勤的女人,雪侬暗笑在心,她知道她们的用意,她们想把她拿出去公开招标,希望有别的男人来追求她,好转移她对埃米尔的“野心妄想”。 “抱歉,”雪侬优雅的切下一小块牛舌。“我已和埃米尔约好了。” 一听,那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微微变了脸色,旋即凑过头去叽叽喳喳小声讨论,片刻后,三个女人又同时对她绽开更灿烂的笑容。 “那么晚上,我们一起去……” “更对不起了,”雪侬笑着吃下牛舌。“我们要去听歌剧……” “那舞……” “还有参加舞会。” 两秒的静默,子爵夫人蓦而破口大骂,伊莲娜一起骂,玛克琳虽然没有加入,但一双眼也瞪得比牛眼还大,雪侬差点失笑。 想跟她挑战? 下辈子吧! 要让巴黎社交界认识,不只要参加舞会、宴会,还得去剧场。 到歌剧院,表面上是去听音乐看戏,其实最主要目的是去给人看,换句话说,就是吸引人注意,特别是社交界的明星们,浓妆艳抹、争妍斗艳,不断在哪里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到底谁才是社交界的第一宠儿,就在那里决一死战吧! “这里位置不错啊!”雪侬一坐下就忙着用单眼望远镜看舞台。 “这里是最好的包厢。”埃米尔就坐在她后面。 “哥哥预约了一整年。”雪侬身旁,梅耶细声道。 “普通人还没资格坐这儿呢!”埃米尔座位旁,沛皮尼得意的说。 “花花公子!”雪侬在嘴里嘟囔。 剧场中最好的座位是舞台两侧二楼的包厢,由于沛皮尼是侯爵,和王室关系很好的贵族,他们才能够坐在这里。至于子爵夫人,她们也来了,但子爵是不入流的贵族,只能坐在舞台正面两侧的包厢,遥遥对着这边喷烟火。 “抱歉,你说什么?”沛皮尼倾身向前想听清楚。 “没什么,”雪侬继续看舞台。“今天是什么戏码?” “戏码?”沛皮尼一脸茫然,转望妹妹。“梅耶?”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舞台上到底在唱什么戏呀! 四十一 “我……”梅耶有点尴尬。“我也不知道。” “地狱中的奥菲斯。”后面,埃米尔轻语。 慢吞吞地放下望远镜,雪侬回过半眼。 “我猜,你们的望远镜也不是要看舞台的吧?” “当然不是,那不合潮流!”沛皮尼脱口道。 “埃米尔,那你呢?”雪侬又问。 “我是个落伍的人。”埃米尔喃喃道。 雪侬噗哧失笑。“你呢?梅耶小姐?” 梅耶脸红了。“我……我……” 另一个盲目跟从潮流的人。 “算了!”雪侬又举起单眼望眼镜看向舞台。“我从来不跟潮流走,我宁愿创造我的流行!” 沛皮尼眼中闪过一丝异采,雪侬不知道,但埃米尔注意到了,他微蹙起眉宇。 中场休息时间,几个熟人来打招呼,埃米尔和沛皮尼都到布帘外去和来人寒暄闲扯几句,雪侬有点无聊,漫不经心似的瞥向其它包厢。 “梅耶小姐。” “雪侬小姐?” “你喜欢埃米尔?” “我……我……” 雪侬侧过头去,见梅耶娇美的脸上又是一片通红,她暗暗摇头,凭良心说,梅耶是个好女人,但过于柔弱,没办法在埃米尔有需要的时候支撑他。 “我知道了,不必回答了。”她咕哝。 “你……你能帮我吗?” 不可思议,这女人是太蠢还是过度聪明? “你有你哥哥帮你不就行了。” “但……埃米尔喜欢你不是吗?”梅耶嗫嚅道。“如果你肯帮忙的话……” 既然知道,为何还敢提出这种要求? “我为什么要帮你?”雪侬啼笑皆非的反问。 “我哥哥说埃米尔绝不会娶你,更多让你做情妇,因为你不是法国人。”梅耶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保证,将来绝不会和你争风吃醋,如果埃米尔不喜欢你了,我也会帮你另外找个男人安顿你。” 简直不敢相信! “那就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安排,不需要任何人来安顿!”雪侬没好气地说。 “那么你会帮我?”梅耶脸上闪闪发光。 “不!”雪侬断然拒绝。 “为什么?”前一刻的闪闪发光马上变成黯淡无光。 “因为……” 才说两个字,雪侬就噤声了,因为那两个男人回包厢里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吗?”沛皮尼轻快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告诉梅耶小姐,”雪侬泰然自若地举起望眼镜。“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结婚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事!” “相爱的夫妻才是不合潮流!”沛皮尼冲口而出。 雪侬彷佛没听见似的,理也不理他,迳自看她自己的舞台。 “埃米尔,你呢?” “……我说过,我是个落伍的人。” 好,答案在这里了。 雪侬淡淡瞟梅耶一眼。“所以,梅耶小姐,很抱歉,我帮不上忙。” 嫁一个没有感情,但有身分,地位又富有的丈夫,再和相爱的男人暗通款曲,这才合乎巴黎社交界的潮流。 所以说,社交界真是肮脏! 听罢歌剧后的舞会,埃米尔礼貌上邀请梅耶跳了一支舞,然后就一直陪伴在雪侬身边。但不久,沛皮尼又来了。 “再请梅耶跳支舞吧!”沛皮尼为妹妹提出要求。 四十二 “你知道我的习惯。”埃米尔婉转拒绝。 “我知道,但是……”沛皮尼犹豫一下。“我帮你拿到宫廷舞会邀请函,你再请梅耶跳支舞,就算还我这个人情吧!” 埃米尔瞥他一下,眼神怪异,沛皮尼似乎有点心虚地别开眼。 “好,还你人情,我再请梅耶小姐跳支舞。” 埃米尔倾身向雪侬耳语几句后便慢条斯理的走向梅耶,雪侬故意挪屁股转个方向望向另一边,装作没注意到沛皮尼。 “雪侬小姐。” “……什么事?”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你也是个很特别的男人。”特别碍眼。 “是吗?”沛皮尼愉快的转到雪侬前面挡住她的视线。“那么,明天下午你可颐和我这个特别的男人去公园兜风?” 雪侬慢吞吞地仰起眸子看他。“你是在帮你妹妹吗?” “一半是,一半是为我自己。”沛皮尼露出他自认最迷人的笑容。“你知道,从那天晚上见到你,我就被你迷住了。” 谁会知道那种事。 “你想要我做你的情妇?”雪侬直截了当的问。 “如果雪侬小姐愿意的话。”沛皮尼的眼睛在发亮。 “不愿意。”雪侬也绽出她最迷人的笑。“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情妇,埃米尔,不会;你,也不会!” 沛皮尼挑着眉。“你以为埃米尔会娶你?” “从没想过那种事。” “那么你待在他身边做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没必要告诉你。” “但是你会妨碍到我妹妹。” “如果埃米尔想娶你妹妹,就算有一百个女人在他身边,他还是会娶你妹妹,如果埃米尔不想娶你妹妹,就算没有半个女人在他身边,他还是不会娶你妹妹。” 沛皮尼哑口无言,但他的表情显示出他对雪侬更有兴趣了。 “你真的很特别!” “你也是。”特别不要脸! 如同以往,埃米尔在跳舞的时候,不管舞伴是谁,他的视线永远盯住雪侬这边,当他和梅耶跳完一支舞回来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沛皮尼跟你说什么?” “他要我做他的情妇。” “如果你打算跟他决斗的话,请别忘了,你得先跟我决斗。” 紧握的拳头松了,埃米尔吁了口气,眸子侧过来望定她。“放心,我不会再和任何人决斗,但以后我不会再把钱借给他了。” 雪侬怔了怔。“借钱?” 埃米尔颔首,目光栘回舞场。“也许你听伊德提过,我是许多贵族的债主。” “不但没有利息,而且有借无回。”雪侬喃喃道。“沛皮尼也是向你借钱的贵族之一?” “虽然他和王室的关系很好,但他和姑丈一样,不愿工作又挥霍成性,光靠王室的赏赐与领地佃租并不够支付他所需要的庞大花费,银行也不愿意贷款给他那种明知他绝不会还钱又不肯拿领地抵押的人,所以……” “不敢相信!”雪侬哭笑不得。“他还敢在你面前大剌剠的摆阔!” “许多表面风光的贵族其实都只是空壳子。”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在伦敦念书时,沛皮尼是我的同学。”埃米尔淡淡解释,老同学开口,他不好拒绝。“其它多半是为了工作行事方便,有时候贵族一句话就抵得上我说上三天三夜。不过借贷金额最大的还是沛皮尼,他一个人就占足四分之一了。” “拒绝借他钱会有什么影响吗?”譬如会有人找他公司的麻烦。 “不会,他只是跟王室关系很好,我还有一个跟国王有直接关系的债务人。” “既然跟国王有直接关系,还用得着借钱?” “当她想花钱,却不想让国王知道的时候。” “呃,我想我明白了。” 埃米尔突然挺直身,扶起雪侬的手臂。“我们先回去吧!” 雪侬茫然地被他推着快步走。“不用向沛皮尼告辞?” “我就是想趁他不注意时溜走,为何还要通知他?更何况……” “什么?” “听说他举办的舞会都有余兴节目,我没兴趣参加。” “什么余兴节目?” “床上的余兴节目。” “……” 四十三 不,不是社交界肮脏,是贵族太肮脏! 在巴黎待了半个多月,白天埃米尔都在工作,而雪侬则兴致盎然地跟子爵夫人那三个女人“玩游戏”,看她们每次输场时就气得火冒三丈,也是满有趣的。 到了晚上,那几个女人都会忙着参加舞会听歌剧,留下埃米尔和雪侬,除非有推拒不掉的邀请函,不然他们都会留在宅邸内,或者他教她如何品酒,或者相互研究葡萄的品种与种植,偶尔有时候,他会提到他的工作,他的公司,而她则会轻描淡写的提供一些建议。 “如果你有闲钱的话,不妨再投资其它重工业,譬如铁路工程或煤、铁矿,至少在未来二十年内,应该会让你赚翻了!” “你也这么认为吗?”埃米尔含笑点头。“事实上,我已申请加入铁路工程计画了,至于煤铁矿,索瓦叔叔正在洽谈。” 这家伙的确很有做生意的天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夜丘?” “你不喜欢巴黎?” “不喜欢巴黎的社交界。”雪侬更正。 “我也不喜欢。”埃米尔附和。“我们明天回去吧!” 翌日,他们便启程回夜丘,为免那几个女人又来骚扰他们,埃米尔允许她们可以继续住在他的宅邸三个月,而且在巴黎的一切花费都可以挂在他的帐上。 埃米尔知道,无论已婚与否,参与巴黎社交界的生活才是女人最大的渴望。 包括子爵夫人,虽然她急着想把大女儿推给埃米尔,又忍不住期待另外两个女儿也能在巴黎社交界的活动中找到跟埃米尔一样理想的女婿,这种机会少之又少,靠她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在巴黎待上两天。 于是,如同埃米尔所预料,那几个女人都不想回夜丘,甚至巴黎爆发了二月革命,路易国王被推翻,她们还是舍不得离开。 “天哪,我好想念葡萄园的景色!” 箱型马车中,雪侬迫不及待的探出车窗外,深深吸一口清新的山间空气,虽然天气还很冷,呼口气出去都是白蒙蒙的一团雾,葡萄园也是干枯枯的一大片,实在没什么看头,但她就是喜欢。 她上辈子一定是葡萄! “啊,开始剪枝了,我也要剪!” “你?” 在葡萄园中,剪枝是非常重要的过程,决定着来年收获的好坏,得靠知识和经验来判断哪根枝该留,哪根枝下该留,所以没有任何一家葡萄园愿意让新手来修剪自家的葡萄枝,要剪就去剪别人家的,要剪他们家的,先去混几年经验来再说。 听埃米尔怀疑的语气,雪侬愤慨地回过头瞪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看不超人好不好?从十二岁开始到现在,我起码有六年经验了!” “六年?”更怀疑了。 竟敢怀疑她! 于是,雪侬气唬唬的回到古堡,趁埃米尔在跟葡萄园管理人说话,偷偷溜回二十世纪,匆匆逮着管家,随口交代两句。 “管家,我要到尼斯,可能一、两个月后才回来,不必找我!” “是,小姐。” 交代完毕,她又回到十九世纪。 神奇的是,当她回到二十世纪时,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还在原处,再回到十九世纪,所有东西又跟着她过来了。 “这倒方便!” 她喃喃咕哝,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换上粗布长裙,再跑去找埃米尔,而埃米尔也才刚换好衣服。 “走吧!” 葡萄园里,雪侬拿着剪刀走在葡萄树行列中,蹲下去,站起来,左看右看、左剪右剪,要求全神贯注,要求脑筋灵活,一行剪下来,她不但没有剪错,速度也不输那些老手工人。 “真快!”埃米尔惊叹。“比我还快!” “摘葡萄更快!”雪侬得意洋洋。 事实证明她不是自夸。 “你们捡下来的藤蔓都烧掉吗?” “当然。” “何不把藤蔓绞碎埋进土里充当有机肥,这不是更环保吗?” “环……保?” “呃,我是说,就像堆落叶做肥料,剪下来的藤蔓也可以做肥料呀!” “我会考虑。” “还有……” 四十四 接下来整整两个多月,白天,他们一起在葡萄园工作,一边剪枝,一边讨论种植葡萄的问题。 晚餐后,他们一起漫步在夜空下喁喁私语,虽然夜里更冷,但这样埃米尔才有借口将她圈在怀抱里,两人的身躯密密实实地贴合在一起,让甜蜜浪漫的气氛包围住他们,使他们渴望的心灵慢慢发酵,如同特级品种的黑皮诺葡萄逐渐转化成勃艮地的梦幻之酒,香郁绵长、浓醇诱人。 雪侬知道,她已经爱上他了。 明知不会有结果,但她不后悔,只想把握现在,尽情品尝恋爱的滋味,将来她老了,即使没有再爱上别的男人,她仍然可以骄傲地说,她爱过了! 人的一生,只要能爱过一次就值回票价了! 不管埃米尔是迷上她或怎样,要知道他有多在意她,从一件事上就可以清楚了解了。 他从没有认真追究过雪侬究竟是如何在他的卧室出入的。 有人在你的卧室里随心所欲的突然冒出来,又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把你的卧室当她家的厕所,普通人会这么不在意吗? 当然不会,不追究到死才怪! 但每次他问,她就装作没听见,他也就当作没问过,久而久之,他甚至不再提起这件事,因为他担心一旦他开始追究,她就不再出现了,所以他宁愿装白痴,为了方便,她没问过他就自行进住女主卧,他也不吭半声。 他只要求她一件事,她得装作是住在后翼的房间,而不是女主卧。 因此每天雪侬都要从男主卧更衣室的内梯出去,再从侧花园拐到后翼最近的房间,然后假装是从那里出来的,虽然麻烦,总比传出丑闻好。 “我在餐厅等你。” “好。” 这天晚餐前,她回到女主卧洗澡换上晚装,再转从后翼的房间出来,准备到餐厅和埃米尔会合,谁知才刚踏上中庭往正楼的阶梯,就被一声愤怒的沉喝吓得差点一步踩空滚回去。 “你又来干什么?!” “吓死人了!”她嘟囔着拍拍胸,旋即提起裙子往前跑。“又是怎样了?”好久没见他生气了说。 就在玄关大厅,埃米尔面对着一个比他年纪稍长一些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实在令人不舒服,明明长得还不赖,衣服也端端整整的,却流露出一股痞子的味道,怎么看怎么不正经,还有点邪气。 “我爸爸叫我来找你。”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他!” “所以他才叫我来呀!” “找我干什么?”埃米尔咬着牙根,才两句话就已濒临飙火的临界点了。 “我们连生活费都没有了,不找你找谁?”痞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与?我?无?关!”埃米尔阴森森地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 “你这就太过分了,堂弟,”痞子大声抗议,一脸下服气。“你的富有是全法国数一数二的,而你的叔叔?婶婶和堂哥、堂嫂、侄儿、侄女、堂弟妹们却穷得快没饭吃了,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我父亲被你父亲害死,那就是公平吗?”埃米尔怒吼。 原来是他二叔的儿子! 雪侬恍然大悟,旋即悄悄走到埃米尔身后——几乎是跟伊德同时到达的,准备在他失控杀人的时候阻止他。 “那是我爸爸,又不是我!” “父债子偿!” “我自己的债都还不了了,哪有空去理他的债呀!”痞子推得一干二净。“好吧,那你不用管我爸爸,把我妈妈和我,还有你堂嫂、侄儿、侄女和堂弟妹的份给我就好了。啊,对了,我妹妹也要结婚了,麻烦你顺便替她准备一份嫁妆。” 这算什么? 雪侬不可思议的和伊德对视一眼,伊德苦笑,雪侬翻白眼,她没看错,真是无赖的痞子。 “当初你们搬出去的时候,我已经给你们一笔钱了!” “花光啦!”痞子两手一摊,满不在乎。 “花光了就自己去赚!”埃米尔咬牙切齿地说。 “你有钱,为什么我们还要辛苦去赚?爸爸说,你的财产里也有我们的份!” “没有!”埃米尔咆哮。“这座酒园是用我母亲的嫁妆买的,在巴黎的公司是舅舅留给我的,哪里会有你们的份!” “爸爸说他也有出钱。” “一毛钱也没有!” “爸爸说有!” “拿证据来!” 痞子窒了一下。“那……索瓦叔叔呢?” 埃米尔面无表情地僵着脸。“他也没有。” 四十五 可是索瓦跟弗朗不一样,他一直很努力工作想自己养活妻儿,从没有向大哥要过半毛钱,不幸的是,索瓦的独生子突然不能走路,必须固定看巴黎的医生,但由于医疗费太昂贵,巴黎的生活费也不便宜,独子的脚还没医好,素瓦的积蓄也用光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埃米尔的父亲一得知弟弟的窘境,马上拿出钱来买了一栋房子给弟弟,而埃米尔也请叔叔到他的公司工作,并提供一份不但足以应付医疗费和生活费,又能存钱揽积蓄的高薪给叔叔,索瓦因此非常感激大哥和侄儿,忠心耿耿的为侄儿工作。 这件事埃米尔早就告诉过雪侬,她也见过那位索瓦叔叔,标准的老好人,还有点腼觍,他的老婆更羞怯,两人真是一对,而他们的独生子也是个忠厚的年轻人,埃米尔说将来等堂弟的脚好了,他也会提供一份高薪的工作,让他们一家人可以过得更好。 “那你也给我一份工作好了。”痞子又说。 一听他说的,雪侬马上就明白痞子早就去找过索瓦了,但就算是老好人,得知 大哥是被二哥害死的,他也不能原谅,因此痞子在索瓦那边得不到他想要的,只好 跑来找埃米尔。 “给你工作?”埃米尔不可思议地重复。“好让你在我的公司里搞鬼?” “我不会。” “我不相信!” “我发誓!” “不相信!” 痞子静了静,突然怒脚跳起来狂骂。“你太无情了,埃米尔,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人饿死吗?” “是你们一家子都没有人愿意工作。” “所以我要你在你的公司里替我安插一份工作呀!” 埃米尔冷笑。“堂哥,别忘了,你也算是在这里长大的,堂嫂还是我父亲帮你娶的,你们一家人都和你父亲一样,天天吃喝玩乐、不想工作,逼你们工作,你们就推给别人,你以为我不清楚吗?” 痞子一时哑然,旋又强辩,“我现在不一样了。” 埃米尔眯了眯眼。“好,我会替你安排工作,但不在我的公司。” “为什么不在你的公司?”痞子以抗议的语气问。 “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的公司?” “我才能拿跟索瓦叔叔一样的高薪啊!” 这种话他都说得出口! 雪侬与伊德再次相对一眼,哭笑不得,已经可以断言这个痞子是无药可救了,他根本就没打算要工作,只想凉凉坐领高薪,要真让他到埃米尔的公司里工作,迟早有一天他也会为了谋夺公司而计画害死埃米尔。 他们父子俩根本一个德行! “不必高薪,只要你们家的男人都出来工作,一定养得活一家人。” “爸爸说他老了,不能工作。” 埃米尔的下颚又绷紧了。“还有两个堂弟……” 痞子点点头。“说得对,那你也安排他们到你的公司里工作好了,我们三个人都要拿跟索瓦叔叔一样的薪水!” 埃米尔难以置信地睁了睁眼,继而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不呢?” 嘴边翘起奸滑狡诈的笑,“那我们就一家人全搬回来让你养,”痞子慢条斯理地说。“你要是不收留我们,我们就义务替你做宣传,说你有多么冷酷无情,竟想眼睁睁看着亲叔叔一家人饿死!” 够了! “不必给他半毛钱,也不需要替他安排工作,更不用收留他们!”雪侬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再听下去,她的耳朵会生疮、脑袋会发烂。“像他们这种废物、畜生、垃圾,最好快快饿死算了,省得妨碍地球运转!” 痞子脸色变了。“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说话!” 雪侬双手擦腰、气势汹汹。“就凭我是人,你是垃圾,我就比你更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痞子老羞成怒的大叫,“贱妇!” “ㄏvㄡ,你侮辱我!”雪侬也大叫,旋即左看右看,没有手套,抽出手帕来,聊胜于无,啪一下甩上痞子的右脸颊。“你侮辱了我,道歉,否则就说出你的助手的姓名!” 痞子—怔。“什么助手?” “决斗啊!”雪侬一本正经地道。“说出你的助手姓名,我的助手才能去找他安排细节。” 别说痞子听得目瞪口呆,埃米尔和伊德更是大惊失色。 “雪侬,你疯了!” 四十六 “不用担心,我打不赢你,但一定打得赢他这种废物!”雪侬信心一百地说,她的西洋剑冠军可不是拿假的。 “你不许我决斗,自己却要跟人家决斗?”埃米尔气急败坏的大叫。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痞子双眼一亮,马上说:“对,你是女的,男人不跟女人决斗!” 谁知雪侬更是灿烂的笑眯了眼。“是喔,男人不跟女人决斗吗?哼哼哼,那简单,我有权利请别人代替我决斗……”一把揪住埃米尔的衣襟硬扯过来。“喏,就是他了,他会代我决斗!” 三个男人顿时张口结舌,没想到扯了半天竟变成这样。 “我……我们是堂兄弟,你……你不能逼我们决斗!”痞子结结巴巴的拒绝。 “胡说,你是男人,应该比更我清楚,名誉最重要,谁管他是糖兄弟还是盐巴兄弟!”雪侬嗤之以鼻地驳回上诉。“来,助手的名字,快!” “但……官方不许决斗!”痞子再反辩,满头大汗。 “这个你不用‘担心’,”雪侬笑咪咪的“安慰”他。“埃米尔的关系很好,就算他不小心杀死你,也有办法压下这件事!所以,快,你的助……” 才听到“杀死”那两个字,痞子的脸就刷一下变成墨绿色的荷叶片,话还没听完,咻一下就不见人影了,连黑点也没有,他在决斗时若有这种身手,恐怕十个人也杀不到他。 一片静默。 慢吞吞的,雪侬松开揪住埃米尔的手,若无其事地拉平裙摆上的皱棹,转身施施然的走向餐厅。 “好了,终于可以用餐了。” 埃米尔与伊德不禁面面相觑。 这是哪一招另类赶人法? 第九章 深夜十二点,床前,雪侬已经不知道在哪里来回踏了几百次正步,有点不安,有点焦躁,她就是睡不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晚餐时,很正常,一如以往,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用餐,十分愉快,使她相信只要赶走他那个痞子堂兄,埃米尔就没事了,可是晚餐后,他却说他还要算一些帐,要她先去睡觉,是了,这就是不对的地方。 往常他们都会到书房聊天,直到十一点才各自回房,有工作,那之后才处理。 她早该想到了,一旦那个痞子堂兄又勾起他的痛苦回忆,他不可能轻易就撇到脑后去的。 他又在自责了吗? 悄悄地,她来到窗前拂开窗帘,窗外,春寒料峭,细雨绵绵,舔润着沉寂了一冬的葡萄园,夜晚的空气格外清冷,使她的心也微微颤抖起来,她正想放下窗帘,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过眼角,她马上转回头去细看,果然有一道人影迅速穿过葡萄园往小溪方向而去。 是他! 不假思索,她立刻套上拖鞋,拔腿冲出房间,跑下楼,奔出古堡,在黑漆漆的夜里追向那道黑影。 雨愈来愈大了。 她一直追到溪边才被一堆软软的东西勾住了脚,蹲下去一摸,是衣服,她马上就想到埃米尔一定脱光衣服到溪里游泳了。 他疯了,这么冷的天,他想得肺炎死翘翘吗? “埃米尔,”她气急败坏地扬声大叫。“你这白痴,还不快上来!” “雪侬?”黑呼呼的溪面上传来埃米尔吃惊的声音。 “没错,是我,现在,快给我滚上来!” “……你先回去,我很快就会回去了。” 干嘛非得泡泡冰水才爽,难不成他想用自虐惩罚他自己吗? 太可笑了! “不,现在,立刻,马上,你给我上来!” “该死,现在我连游个泳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埃米尔然爆出怒火。 就知道他的愤怒还在折磨他,不然他是不会对她生气的。 “你想游泳,请随意,但不是今晚!” “你回去!”他的愤怒级数正在急速往上窜升。 “我不回去,除非你上来跟我一起回去!”卯上了! “……回去!”最顶级的咆哮。 四十七 好一会儿没声音,雪侬正在想他是不是淹死了,还是冻死了,突然,一阵水声传来,她想他终于屈服了,没想到当那道黑影矗立在她跟前时,她头一个感受到的就是一股澎湃汹涌的怒气。 “你究竟想要如何?” “埃米尔,我知道你生气,你可以用其它方式发泄,不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法,”她很冷静的告诉他。“太愚蠢了!” “其它方法?” “对,只要你不是用这种自虐似的方法,我都不管。” “你又凭什么管我?” 雪侬暗叹,她不想用这种方式,但在这种情况下,不用也不行了。 “好,那我这么说,如果你坚持要用自虐的方式对待你自己,我就要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她看不见他,因为夜实在太暗了,但她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怒气,彷佛沸水奔腾一样狂啸,她在想,如果可以看得见的话,是不是可以看见雨水都被他的怒气挡开了? “埃米尔,别这样,”她不由自主地缓下语气来。“伤害你自己没好处,你要发泄怒气,用其它方法吧,除了自虐,我都不会反对,好吗?” 她才刚说完,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马上接下去。 “那么,这种方法呢?” “呃?” 脑筋连开始运转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被一道凶猛的冲力扑倒了,热烫的人体赤裸裸地压在她的娇躯上,粗鲁的撕开她的t恤、短裤,她的双腿被分开,然后感觉他开始进入她…… “老天!” 一切突然停止了,她听到他惊恐的低喃。 “我在干什么?” 她马上就知道他想撤退,也知道不能让他这么做,他非得趁这个机会将怒气发泄出来不可,不然他一定会再把怒气硬吞回去折磨他自己。 于是她的双臂牢牢圈住了他的颈子,不让他离开。 “继续,把你对你自己的怒气发泄在我身上,不要停止!” “不!” “你必须,你心中这股怒气不能再压抑下去了,否则你会不断伤害你自己,我不允许!” “不!” “你不会伤害到我的,埃米尔!” “绝不!” 雪侬又叹气,好吧,虽然她不想这么做,但…… “埃米尔,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想想他在掉下马那一刻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再想想他颈子摔断的那一刹那……” “闭嘴!” “脑海中最后一幕影像又是什么,他一定很不甘心,因为他还不到死的时候,他的身体依旧健壮得很,应该可以再活个一、二十年,但他却……” “闭嘴!闭嘴!” “在不应该死的时候死了,是谁害他的?究竟是谁害死他的?是他的亲弟弟?还是……” “该死!” 一股尖锐的撕裂痛猛然刺穿了她,她不需要再往下说那种残忍的话了。 倾盆大雨中,暴怒的喘息声愈来愈粗重,她温柔地环住他的颈项,以无比包容的语气在他耳傍呢喃。 “对,就是这样,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山巅蓦然传来一声闷沉沉的雷鸣,然后,一切又突然静止了,大雨,还有他的怒火。 大雨下够了,他的愤怒也发泄出来了。 “上帝,我到底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极度惊慌。 “正是我要你做的。”她的声音透着笑意。 双臂支在泥地上,他猛然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你这笨蛋!”旋即退出她的身体,离开她身上,匆匆套上长裤,再把破碎的t恤和短裤丢进她怀里,用他的衬衫裹住她,然后一把抱起她,疾奔回古堡。 将她放在后翼房间床上,用毛毯包裹住她后,他又匆匆离开,雪侬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现在才感觉到好冷。 四十八 不久,门外传来轻细的对话声,然后,埃米尔开门进来,又一把将她连毛毯带人抱起来转到隔壁房间,昏沉沉的煤油灯光中,可以清楚瞧见房中央立着一支旧式木浴桶,热腾腾的水蒸气缓缓飘散开来。 他在浴桶旁放下她,拿掉她的毛毯想让她进浴桶泡热水…… “老天,你你你……你还在流血!”他的表情就跟声音一样,慌乱又失措。 她失笑,不在意的自行爬入浴桶内,“放心,很快就会停了。”低身整个人泡进热呼呼的水里,“喔,天,好舒服!”然后招招手。“来,你也进来呀!” 他的脸瞬间扯扁了。“我?” 她的表情从不曾如此纯真无邪过。“对啊,你也会冷不是吗?” 他慌忙摇头。“不行,我……” 脑袋微倾,她天真地眨巴着眸子。“要我出去请你一起进来?” 张了张嘴,阖上,他咽了口唾沫,投降了,慢吞吞的褪下湿淋淋的长裤,进入浴桶内。 转身背对他,“帮我洗头。”她请求。 他洗了,用他这辈子所能有的最温柔,极尽怜爱的揉搓着她乌溜溜的长发,使她舒服得开始学布谷鸟点起脑袋来。 待他洗好后,她很自然地偎入他怀里,“我想睡了。”话落,她睡着了。 窗外,黑暗中的小生物发出安详的低鸣,仿佛催眠曲般安抚着心跳呼吸逐渐趋于同一步调的男女,直到门外传来伊德焦急的低语声。 “别跟我开玩笑了,埃米尔,你不会睡着了吧?” “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 这是雪侬的脑袋还半睡半醒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她眨着困惑的眼,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什么?” “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埃米尔又重复了一逼。 雪侬皱了一下层,又揉揉眼,终于,清醒了,她瞟他一眼,搔搔乱发,迳自起身穿上睡袍,跌跌撞撞的进入浴室。 片刻后,她自浴室里出来,又爬回床上,埃米尔立刻把早餐架放在她面前。 “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第三遍。 仿佛没听见似的,雪侬悠然地轻啜一口热呼呼的巧克力。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醒来?” “我不知道,巧克力和面包温了,我就叫仆人换新的。”埃米尔耐心的解释,然后问第四遍。“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 真有耐性。 “我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爱的不是她。 “将来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 “将来你会知道的。” 埃米尔凝视她片刻。 “我接到临时政府的舞会邀请函,”话题突然转开。“下个月中旬,你可以陪我去吗?”唯恐逼走她,他已经习惯不能追问她任何事了,他必须用其它办法说服她。 巴黎已闹过一场大革命,连国王都赶下台了,他们这边却依然悠哉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也难怪,闹的是平民革命,有影响的应该只有贵族吧! 奇怪的是,子爵夫人竟还敢逗留在巴黎,她不怕被整肃吗? 雪侬耸耸肩,“可以啊,不过……”咬一口甜蜜蜜的果酱面包,她满足地吁了口气。“晚上你要来找我。” 埃米尔低低呻吟一声,叹气。“好。” 于是,埃米尔不再蜻蜓点水意思意思了,因为他不用再顾忌会不小心毁了雪侬的贞洁。 那种东西早就被那夜的大雨冲走了。 常常,他们明明早就起床了,但一个不经意的早安吻就足够将他们拉回床上,直到中午才下楼用早午餐;不然就是晚餐后就直接上床“玩”到清晨四、五点才各自眯眼困觉,就跟巴黎社交界的生活一样。 他们终于赶上潮流了。 四十九 五月中,春意正浓,葡萄园内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葡萄苗抽芽吐枝,新生枝芽早已抽到半人高,更有性急的葡萄苗已在枝头上挂上了一串串青青的葡萄,初升旭日的金色光芒照耀到绵延不绝的葡萄树上,美丽绝伦。 “真舍不得离开,这时候是最有趣的时候说!” 一大早,埃米尔和雪侬就出发了,但马车才刚离开古堡,雪侬的脑袋又探出车窗外,已经开始后悔答应陪他到巴黎去了。 “舞会结束隔天我们就回来,不会很久的。” “巴黎闹了一场革命,公司没有什么事需要你过问一下的吗?” “不需要,索瓦叔叔都处理得很好,他是个老实人,生意都是正正经经的做,人家也没有理由去为难他。” 雪侬缩回脑袋。“难怪这回你没有带伊德去。” 埃米尔将她拉到身边来。“不需要。” 她自然而然偎上他胸前。“你堂哥没有再来找你?” 轻嗅着她发上的清香,“没有。”他漫不经心地回道。 雪侬偷偷笑了,现在再提到他堂哥,他都没什么特别反应,可见他的怒气果然都已发泄殆尽。 至于她,她也有好处,现在,她可以尽情享受他那令人心荡神迷的热吻了。 “埃米尔。” “嗯?” “吻我。” “……” 虽已超过三个月的期限,但伊莲娜、玛克琳和子爵夫人一家子仍然逗留在巴黎不愿离开,她们的借口是,既然埃米尔还要来参加临时政府的舞会,到时候再一起回夜丘就行了,看得出她们是乐不思蜀了。 至于子爵夫人为何不怕被整肃,很简单,临时政府的实际首脑拉马丁也是贵族出身,她有什么好怕的? 人民不过是想赶走国王,建立共和政府罢了。 “今天先休息,明天我带你去逛逛。” “逛逛?”雪侬咧开敬谢不敏的滑稽表情。“谢了,不用了!” 二十世纪末的巴黎确实是是国际性的现代化大都市、观光胜地与时尚标的。 但在十九世纪四o年代,上下水道仍不太健全的巴黎,四万栋房屋的地基都还浸在污物里,大半座巴黎城的人晚上睡在弥漫着腐败臭味的空气中,街道上汗水四处横流,就像下雨过后的积水,一脚踩下去说不定就是你自己出清的废物,这种城市,不逛也罢。 所以她宁愿待在夜丘,起码那里的空气是最新鲜的,不管是十九世纪或二十世纪都一样。 “放心,我们去的街道很干净。”埃米尔了解的安抚她。 “是吗?”雪侬怀疑地瞄他一下。“好吧!” “我也要去!”玛克琳、伊莲娜和子爵夫人齐声大喊。 虽说埃米尔表示在巴黎的帐单都可以挂在他名下,但这并不表示任何帐单他都会负责,他只负责服饰用品和餐厅的费用,其它一概由她们自己负责,她们想挂帐也挂不了,不然子爵夫人第一个先去买几栋房子再说。 但如果跟埃米尔一起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挂一些珠宝首饰等贵重物品的帐给他负责,机会难得,怎能不乘机去捞一票。 捞不到房子,起码也要捞到珠宝首饰。 翌日,六个女人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爬上马车,唯有雪侬意兴阑珊地爬了半天才爬上去,不过她们才进入第一家店,雪侬一整个人就振奋起来了。 “给我的?这是要给我的?”她欣喜欲狂地大叫。 “我特别订做的,”埃米尔温柔的低喃。“喜欢吗?” “喜欢吗?喜欢吗?”雪侬不可思议的一再重复。“开玩笑,我爱死了!” 那是一条金项链,特别的是它的坠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精心缀成两串可爱的葡萄,叶子是翡翠,枝蒂是钻石,一枝是“i”宇型,一枝是“c”字型。 埃米尔与雪侬。 用巴黎社交界的标准来说,这条项链实在是寒酸得见不得人,但在雪侬眼里,用整个世界来跟她换她都不要! “天哪,我爱死了!”雪侬还在叫,旋即又递还给他。“快,帮我戴上!” 埃米尔一帮她戴好,她就自顾自在镜子前面左欣赏右赞叹,伊莲娜不甘心,也拿着一支首饰盒贴到埃米尔身边。 “我要这个。” 五十 埃米尔面无表情的横开一步,瞄一眼:一整套钻石首饰。“买吧!” 伊莲娜眉开眼笑,得意得不得了。“谢谢,埃米尔,谢谢,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一整套首饰比一条寒酸的项链贵重多了。 玛克琳不落人后,也要一整套祖母绿首饰;子爵夫人最贪心,连同三个女儿看中了四套首饰,外加一顶钻石发冠。 但埃米尔面不改色的全部让她们买下来,因为他心情很好。 随后他们又逛了好几家衣物用品店,那几个女人疯狂似的搜刮,雪侬却一样也看不上,于是埃米尔终于了解了,她不爱巴黎的奢华,只爱朴素雅致的乡间。 “我们回去吧!” 那几个女人很不甘心,但金主不跟她们走,再逛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她们又买不起。 幸好,她们已经捞了一大票了。 一样富丽堂皇的元帅之房,一样拥挤的人潮,一样金光闪闪又花枝招展的圣诞树与结婚蛋糕,不管是宫廷舞会或临时政府的舞会,同样都那么无趣。 “到底是谁邀请你来的?”雪侬小声问。 “不知道。”埃米尔也小声回答。 “会不会是你那个债务人?” “不可能,她应该跟着路易国王逃走了。” “那会是谁呢?”雪侬疑惑地环顾四周,忽地,视线定住。“埃米尔。” “嗯?” “你应该认识不少东方商人吧?” “是不少。” “那么那两位……”雪侬用下巴指指左前方。“你认识吗?” “嗯?”埃米尔朝她指示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他摇头。“不认识。” “那他们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 埃米尔眉峰皱起,再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摇头。“不,我不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雪侬心中突然泛起一股下安,那两个人究竟是谁? 一男一女,是越南人,她只能肯定这点,由他们的衣着,不,是由“她”的衣着,越南传统的奥黛,类似中国的旗袍,但长衫自腰部以下左右开高衩,内着宽筒裤,纤细秀美、婀娜多姿。 越南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久,在他们舞过一曲之后,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一个类似舞会总管的人来把埃米尔叫去,片刻后,埃米尔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什么事?” “拉马丁要我请那位越南公主跳三支舞。” 公主? “她会跳吗?” “不会。” “……” 不会跳又想跳,埃米尔只好现买现卖,现场教授那位越南公主跳最简单的华尔滋,雪侬看得是一整个不爽,那应该是属于她的舞,他却陪那个莫名其妙的越南公主跳。 不晓得她能不能找那位越南公主单挑? 埃米尔当然也知道雪侬不高兴,于是和越南公主跳过三支舞之后,他们就悄悄离开了。 但,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 五十一 原本预定舞会翌日就要离开的,但埃米尔却走不了,因为舞会当晚,他们一回宅邸,拉马丁就派人来通知埃米尔,要埃米尔翌日去见他。 “什么事?”雪侬愈来愈不安了。 “不知道,明天去了才知道。”埃米尔也微蹙着眉宇。 但翌日,埃米尔回来后却什么也不肯说。 “到底什么事?” “没什么,有点麻烦需要处理。” “什么样的麻烦?” 埃米尔犹豫一下。“不方便说,你知道,政府的事不能随便说出去的。” 他这么说,她也没辙,只好让不安继续在她心里蓄积,高兴的只有子爵夫人那几个女人,她们又可以在巴黎多待几天了。 “埃米尔。” “嗯?” 白天,埃米尔总是待在拉马丁那边,幸好他晚上都会回宅邸来睡,只不过要十分小心,因为这座宅邸只有古堡十分之一大,一个不注意就要闹“丑闻”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夜丘?” “对不起,我还不知道。” 趴在他胸前,她仰起眸子看他。“或者我先回去?” 环住她的双臂猝然圈紧,“不,不许你离开我!”埃米尔愤怒地命令,但在愤怒之中,隐约还有几分忧惧。 “但我们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吧?” “相信我,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是吗? 听他的语气,她实在不怎么有信心,不过,除了继续等待之外,她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好继续留在这里培养她的耐性,只是,究竟还要她等多久呢? 也不必太久,两天后,雪侬终于知道埃米尔究竟是被什么事困住了。 不是埃米尔告诉她的,而是听子爵夫人那几个女人说,不,鬼叫的,当时,她们刚从公园回来,几个女人一张脸比一张脸绿,好像天终于崩塌下来了似的,一进门就开始大叫。 “越南公主?竟然要埃米尔娶那个越南公主?” “那是野蛮人啊!”、 “拉马丁到底在想什么呀?” “可恶,为什么一定要埃米尔?” “听说是那位越南公主看上埃米尔的!” “不可以拒绝吗?” “政府的命令,谁敢拒绝?” 起初,雪侬也跟她们一样,愈听愈冒火,真想直接拿剑杀人王宫里去,但听到最后,猝然间,她恍悟了。 是她回去的时候到了,因为,那个女人出现了。 从1802年,阮福映在法国的支持下灭西山朝,建立阮朝开始,法国就对越南存有极大的野心,越南王朝一定很清楚法国的企图,才会派公主到法国来做间谍,以便及早做防范。 那位越南公主,她就是埃米尔将会爱上的女人。 自然,他们一定会结婚——在埃米尔发现自己爱上公主之后,之所以没有他们的婚姻纪录,必定是法国人发现越南公主是间谍,就撤销了他们的婚姻,而埃米尔也心甘情愿地跟着心爱的女人到越南去,这就是他之所以会卖掉康帝酒园的原因。 是的,一切都很清楚了。 那个女人出现了,她该回去了,虽然不舍,但她不能不退开,把埃米尔还给那位公主。 埃米尔是属于那位公主的,不是属于她的。 虽然没有结果,她依然觉得这是一段很美丽的初恋,就像勃艮地的葡萄酒,酸酸甜甜的,令人回味无穷的滋味,她心满意足了。 走吧,该回去了1 这夜,是个美丽的夜,淡淡的月色自窗外透射进房内,温柔地洒落在床上那对相拥而眠的男女。 他睡了,但她没有。 仿佛微风轻拂,她的指尖悄悄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然后停在他的唇瓣上,戏谑似的描绘着。 美丽的爱情总在消逝之后才倍感珍惜,幸好她不是,她一直很珍惜这份初恋,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力把握住,温柔纯洁的爱情,甜蜜窝心的感受,一份将是属于记忆的幸福,她会永远珍藏。 我爱你。 五十二 她无声地说,一颗晶莹美丽的泪珠儿缓缓自眼角逸出,但她在笑,充满了幸福与满足。 过去与未来中,她寻着了他,茫茫人海里,她爱上了他。 她知道,这一生她永远不会忘记他! 埃米尔一出门,雪侬随后也悄悄溜出去,寻着了公共马车,把埃米尔给她放在身边备用的钱全塞给车夫,请他送她回夜丘。 她什么也没带,只带走了对埃米尔的爱,还有他送给她的葡萄项链。 回到古堡,她见到一脸惊讶的伊德,往她身后看,也没瞧见埃米尔,他更是诧异。 “埃米尔呢?” 她微笑,轻揽住他的颈子,踮高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伊德,谢谢你这半年来的照顾,我会记得你的。” “发生了什么事?”伊德很明显的不安。 “没什么,只是……”雪侬飘然往古堡内去。“我该回去了。” “回到哪里?”伊德追在后面。 “回家。”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伊德一听,脸色大变,连忙拖住一旁经过的两个仆人,一人各交代一件事,随后又追上去。 但雪侬走得很快,当他赶到主卧室外的走廊时,恰好看见她打开男主卧的门进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也追进男主卧,却见她又打开书房门进去,关上,只差了三秒钟,他打开书房门…… 人呢? 待 续 她没有哭,她只是掉了一整天眼泪。 回来的时候天是亮的,然后天黑了,天又亮了,当她的眼泪终于停止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她走进浴室里洗了把脸,望着镜中的自己。 “回家吧!”她告诉自己。 她什么也没整理,只换上二十世纪的衣服就直接回到巴黎的家,见到亲爱的杜奥妈妈,雪侬紧紧地抱住她。 “我可以回来了吗?” 杜奥爸爸和妈妈都润湿了眼。 “当然,这里是你的家呀!” 然后,雪侬努力让自己的心回到二十世纪,又开始准备高中会考,虽然时间不多了,她已经做好明年再考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她这次高中会考竟然轻轻松松的过关了。 “杜奥爸爸、妈妈,我的高中会考通过了!” “太好了!”杜奥爸爸、妈妈欢喜的笑。 “就说再考一次就会过的嘛!”杜奥家老三。 “就算不过,明年再考嘛!”杜奥大哥。 “你少在那边乌鸦嘴了!”费艾。 “还有……”雪侬格外冷静的环视一圈她亲爱的家人,深吸一口气。“我怀孕了。” 一秒,两秒,三秒…… “是吗?打算生吗?” “我想生。” “好啊,那就生吧!” “先说好,名字我取!” “滚一边去吧你,我是大舅舅,当然是我取!” “你们统统闭嘴,我这个外公比你们任何人都有资格替外孙取名字!” “老头子,你说什么?” “呃,好吧,老婆,由你来取名字吧!” 原打算不再掉眼泪的说,但此时此刻,雪侬禁不住眼泪又扑簌簌的往下掉。 他们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连一句话都没多问,血缘关系再深的家人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爸爸、妈妈,大哥、二哥、三哥,我爱你们!” 这是头一次,她呼唤他们时没有冠上杜奥两个字,在她心目中,他们已经是她真正的家人了! 编注:敬请期待《鸟笼里的暹逻猫(下)》。 序 狸狸 小狸在n0va上班到现在也半年多了,说真的,虽然对这份工作还满喜欢的,但是每天几乎十个小时左右都在公司里,每天跟不同的客人周旋,时间一拉长就会觉得有点烦闷;尤其那天如果有很多“澳洲来的客人”,就会让人更加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甚至达到一看到客人就会开始烦躁不安的境界。 再加上现在又是夏天,不要以为在n0va里会就有凉凉的冷气可吹,并没有这回事,只要客人一多,所有的臭汗、臭气弥漫在整个nova里的空气中,比在垃圾场闲逛还难受,所以现在小狸上班前一定会喷一堆香水在身上,因为据说喷香水在身上,鼻子就比较不那么灵敏,就不会闻到一堆有的没的怪味道。 但是偶尔碰到几个身上有“特殊气味”的人就怎么躲都躲不过,尤其对方也没什么自觉,硬是要穿无袖又透风的衣服时,实在让人很想马上拉上铁门打烊! 即使天气好,运气也不一定跟著好,有时接连好几个客人都是“阿鲁鲁”来的那一种,讲到最后火气都会跟著上来,总是无法理解,怎会有人可以卢到这种地步,让小狸更深刻的了解“一样米养百样人”的含义。 不过没办法,搞不好不仅对方没听懂我的意思,连我自己也弄不清对方在想什么才无法沟通。 总之每天这样下来,或多或少总是会累积一些压力,于是每隔一阵子,小狸就会想办法去找些娱乐,或去逛街血拚一下来犒赏自己,不然压力积多了都没有宣泄,久了会成内伤的。 之前小狸都会跟qq和妹妹去看电影,可是最近常常下雨,又刮台风、又飙大雨的,所以后来小狸便利用下班时间的空档自己去夜市乱逛,偶尔买个小东西或食物零食回家吃,尤其是去逛西门叮某间24hr的大卖场,因为可以逛到一些便宜的零食零嘴等,最近小狸又迷上早期的游戏。 玛莉兄弟! 记得当时年纪小,玛莉兄弟一直是我们几个小孩子里的最爱,尤其是它后来又出了好几种不同类型的款式,玛莉1-3、音速玛莉、超级玛莉dx、玛莉欧赛车、血腥玛莉、超级玛莉兄弟、玛莉兄弟骇客任务版等,小狸甚至在网路上找到玛莉兄弟的rpg版游戏,这才叫屌哩! 不过用电脑操作实在很不习惯,常常跑一跑,玛莉欧就滑垒去自杀了,这时小狸实在很佩服阿苇他们,居然可以用键盘玩得那么顺利,而且一天坐在电脑前好几个钟头都不会累,害小狸气得很想去买以前的tv游戏机来玩,不过现在很少有在卖了吧!重点是,小狸的房间根本没有电视,还要烦恼游戏机可不可以接电脑的电视卡来使用,不然买以前的红白机任天堂就好了。 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吧!小狸累了,想睡了,明天一大早又要开始奋斗了,为小狸加油吧! 序幕 1990年7月── 戴高乐机场,对于雪侬来讲,这是另一个世界,不,是另一个星球。 不同人种、不同语言,甚至阳光不同,空气也不同,独身在这里,她就像是从另一个银河星系来的外星人。 她根本就不想来。 但她却不得不来,因为律师伯伯告诉她,她爸爸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后,除了债务之外什么也没有留给她;她妈妈去世得更早,其他亲人也拒绝揽下她这个包袱,她不能怪他们,经济不景气,对那些经济状况不佳的人而言,就算是多一口人吃饭也是很吃力的事。 幸好她爸爸生意上的朋友愿意领养她,不然她就得被送进孤儿院里去,因为她才十一岁。 她的新任监护人是法国人。 于是,律师送她到这里之后就赶搭下一班飞机回台湾去了,留下她独自一人在这里等候领养她的人来接她。 她宁愿被送进孤儿院里去,就算不能过好日子又如何?起码在台湾她不会是聋子,也不会是哑巴,更不会是外星人,即使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也不会比此时此刻更孤单、更寂寞。 更何况,她也不想叫陌生人爸爸、妈妈,那好像背叛了她自己的亲生爸爸、妈妈似的,特别是,她连自己的亲生妈妈都没叫过几次,妈妈就去世了! 不晓得领养她的人愿不愿意让她回到台湾自己一个人生活呢? “雪侬?” 正苦苦思索间,猝然一声呼唤,她下意识循声回过头去,一眼便注意到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最多二十岁,十分英俊,也很潇洒,全身散发著法国人特有的热情与魅力。 她有点困惑地微微攒起了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陌生人,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隐约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他们以前见过面吗? 年轻人一眼看她,一眼看手上的照片来回比对,确认后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果然是你!”三不管一把抱住她,左亲右再亲。“欢迎!欢迎!欢迎到法国来!” 他就是领养她的人? 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 “你……你就是领养我的人?”于雪侬不可思议的喃喃道。 年轻人哈哈一笑。“不,不是,是我爸爸,他有公事到德国去,临走前交代我来接你。”他提起她的行李。“走吧,你一定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啊,对了,我叫费艾。” “其实我并不累……”如果她的监护人同意的话,她还可以自己一路游回台湾去呢!“我只是想回……”话说一半断声,继而吃惊的大叫。“耶,你……你会说中文?!”而且很标准,没有那种可笑的怪腔怪调。 费艾爽朗大笑,因为她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我们全家人都会说中文。” 于雪侬惊异的张了半天嘴。“为……为什么?” “因为你。” 于雪侬更惊讶了,“你们为了我特地去学中文?”又疑惑。“为什么?” 费艾挤挤眼,模样很神秘。“等你十八岁的时候自然会明白。”然后带路往前走。“圣路易岛的贝提雍冰淇淋是全法国最好吃的,要不要先去吃吃看?” 吃冰淇淋? 于雪侬怔愣地望著他的背影,没有回答,也没有动,费艾很快就察觉到她并没有跟上来,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但他似乎能了解她的犹豫,并没有催促她,只是默默等待著。 要去吗? 她知道,如果答应跟他走的话,就表示她要留下来了,但打一开始她就没有留下来的打算,一直在思考如何说服领养她的人让她回到台湾,然而此刻,得知他们为了她──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人,竟然全家人都特地跑去学中文,怎不教人感动、让人惭愧? 他们好心好意要收留她这个孤儿,她却只想到自己好孤单、好寂寞、好可怜,根本没有想过应该要心怀感激的尽力去配合他们,反而是他们极力来迎合她,如果她还坚持要回台湾,岂不是太不知好歹? 算了,就留下来吧,或许,留下来并不是她想像中那么糟糕的事,至少她不会是哑巴或聋子了,谁知道,也许她很快就会变成地球人了呢! “好。” 于是,她下定决心抬腿踏出第一步,走向命运早已为她铺好的路程…… 第一章 1997年7月—— “雪侬,才刚用过晚餐,你又要上哪儿去了?” “蒙帕纳斯地铁站。” “又要去溜直排轮了?” 从非法的偷偷摸摸到处乱窜到合法的大规模活动,直排轮已成为巴黎官方认可的“交通工具”,每星期五晚上十点到午夜一点之间,巴黎人还可以在街道之间来一场周五狂欢夜,尽情飙他个痛快! 自从学会直排轮之后,雪侬从不曾错过任何一周的狂欢夜。 “是又怎样?” “每星期都去,你不烦吗?” “你自己不也是。” “我现在没有了。” “因为你毕业了,而我连大学都还没上呢!” 自抵达戴高乐机场那天至今,雪侬已在巴黎生活了整整七年,在这七年里,她已然成功的从正宗银河外星系来的外星人转变成土生土长的地球人,除了五官长相之外,她比法国人更像法国人,跟领养她的杜奥布罗杰家人也亲匿得像是真正的一家人——杜奥爸爸、妈妈就像她的亲生父母,杜奥家三兄弟也像她的亲兄弟。 特别是费艾,从第一天开始,他就非常努力的帮助她融入法国的生活,教她说法语,陪她度过每一个寂寞的日子,直到费艾开始交女朋友,两人之间才开始出现距离,不过这绝不是像费艾的女友所说的,她在生气费艾的女友抢去费艾对她的注意力,而是恰好那时候也有好几个男生在追她,她比他更忙呢! 太多人追就是这点麻烦,这个不错,那个也不赖,你很难决定到底哪一个才是最好的。 “好好好,那我送你去?” “才不要!”雪侬没好气的横给他一眼,断然拒绝,拿了安全帽就走人。“我才不跟你那个大奶妈抢车位!” 费艾瞄一下身旁的“大奶妈”女友,耸耸肩。 这也不能怪他,一切都是遗传惹的祸,从前几代的祖先开始,杜奥布罗杰家族的男人就特别偏爱“大奶妈”,他爸爸是,他哥哥也是,连他弟弟都是,为什么他就不行? 话说回来,雪侬她自己不也是大奶妈型的女人。 虽然她的个子十分高挑修长,体型流畅优雅,腰够纤细,臀部却不够丰满,但那惹火的上围,保证会令人目不转睛到抽筋。 如果说高大健美的法国女人是西方的宝贝里安猫,她就是东方的暹逻猫。 此外,在洋人眼里,东方人的五官都比较平板;但雪侬并不会,可能是因为她的外祖母是台湾原住民,所以五官的轮廓相当深。 即使她的容貌谈不上什么美不美,但她那双微微上翘的杏仁眼,大而清灵有神,老是骨碌碌的像只爱撒娇的小猫咪,再加上她的表情天生就透著一股纯真无邪的味道,看上去不仅十分诱人,而且怎么看都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虽然她并不是娃娃脸。 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生出她这张脸的老妈。 不过说实话,这种外表并不是没有好处,想骗人上当,或者做错事想耍赖的时候还真是超方便。 但相对的也有令人讨厌的地方,初识的人总一厢情愿的认定她是个胸大无脑的傻小妹,于是男的以为可以轻易的把她拐上床去教导她关于生理卫生的问题,而女的则认为可以拿她做心情不好时的出气包。 想拐她? 想找她出气? 可以,先去跟死神大爷挂个号吧,很快就会排上你了! “从来没有人跟你抢过呀!” “没有才怪,请问上次我坐前座,是谁在后座一直扯我头发的?” “有吗?” “不管有没有,以后我再也不搭你的车了!” “雪侬,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雪侬默不作声,自顾自开门出去,后面另一个恶心巴拉的声音也跟著追来。 “跟你说她是在生气你花太多时间在我身上你还不信,也说不定她早就爱上你了,所以她嫉妒、她生气又说不出口,毕竟,你们并不是亲兄妹呀!” 少在那边搞破坏了! 雪侬不屑地回过头去对某个花痴牌大奶妈装鬼脸、吐舌头,再转回头来步下阶梯,咻一下就溜出老远。 没错,他们不是亲兄妹,她也的确很喜欢费艾,比喜欢任何人都多,因为费艾比谁都疼爱她,但那就好像费艾喜欢她一样,纯粹兄妹之间的喜欢,跟男女感情扯不上半点关系。 要说她这个月的心情不太好,也确实是,可是那并非为了谁,问题完全出在她自己身上。 该死的她竟然没通过高中会考! 为了不辜负杜奥布罗杰一家人对她的呵护、疼爱,她一直非常认真用功念书,原以为能够很轻松的通过高中会考,然后就可以申请大学了;没想到她竟然没通过,所有的题目她都会啊,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是粗心大意?拼字错了?还是流年不利、考运不准? 是,她是很不爽,但她是在不爽她自己,跟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雪侬!”费艾快步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这次没通过,明年再考嘛!” 雪侬终于笑了。“费艾,总是你最了解我!” “爸爸、妈妈也很担心你啊!” “担心什么?” “你不开心嘛!” 闻言,雪侬不禁笑得更畅怀了。 除了杜奥爸爸、妈妈之外,杜奥家只有三兄弟,她猜想这是他们之所以收养她的理由——杜奥家缺少一个女儿,也因此,他们全家人都十分宠爱她,有时候她都觉得杜奥爸爸、妈妈宠她比宠他们自己的亲生儿子更多,这也是她能够很快就适应法国生活的原因之一。 他们对她太好了,好得使她觉得如果不能尽快适应法国生活就很对不起他们似的。 但只一下子,笑容又没了,她的唇瓣噘起半天高,说有多不开心就有多不开心。 “其实我只是很不甘心,我明明都会啊,为什么会不过呢?” 沉默一下,费艾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奇特,目光更深沉,隐含著一种她看不懂的诡异神色,“有时候……”他慢条斯理地说。“并不是你会不会的问题,而是命运早已为你安排好另一条路,你也只有那条路可走。” 雪侬怔了怔,失笑。“你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而且你的表情好好玩喔,拜托,换一下好不好?这种样子不适合你啦!” 费艾微微蹙了一下眉,旋即恢复一贯开朗的笑容。“你几岁了,雪侬?” “十八,干嘛,你才二十六岁就开始记忆力衰退,忘了我几岁吗?” “十八了吗?”费艾深深注视她一眼,然后宠爱的揉揉她的脑袋。“好了,要去溜冰就快去吧,别太晚回来。” 雪侬困惑地看他一下,随即耸耸肩,挥挥手转身滑动双腿迅速溜远。 目注她消失的方向,费艾又失去笑容,眉宇间透著浓浓的阴郁,久久不动,直至一只手拍上他的肩,他才慢条斯理的回过头去,大奶妈女友早进屋里去了,拍他肩的是…… “爸爸。” “时间到了。” “可是,爸爸,我们没有权利要她为我们牺牲啊!” “你很清楚,那并不是牺牲,而是她的命运。” “但……” “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非走那条路不可。” “爸爸……” “你爱上她了吗?” “……” “我警告过你了,你不能爱上她。” “我……” “他给你的那封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警告我绝不能碰雪侬半根寒毛,否则……” “否则什么?” “他会让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你最好听他的。” “爸……” “雪侬注定是属于他的,无论如何,她绝不可能属于你。” 费艾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是的,她不属于他,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法国人好像没有可颂面包就活不下去了,其实那是错误的认知,法国人只有在周末的早餐才会吃可颂面包,平常时候,法国人早上吃的通常是前一晚剩下的面包,涂上一些果酱或奶油,配上一杯咖啡、茶或热巧克力,有些人会吃谷片或是吐司、水果、优格等等。 有的法国人甚至都不在家中吃早餐,而多在街角或车站的小咖啡吧买些简单的面包和饮料就打发掉一餐了。 不过在杜奥布罗杰家,所有人都会规规矩矩的在自己家中的早餐桌上吃早餐。 “决定了吗,要到哪里度假?”杜奥爸爸喝一口咖啡,信口问。 除了杜奥妈妈之外,其他人相对一眼后便很有默契的异口同声说:“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跟你们一起!” 老人家去的地方通常都是那种很容易结蜘蛛网的地方,只适合老人家去那边生铁锈,年轻人去了用不著十分钟脑神经就会失常了;再十分钟,抓狂;再十分钟,暴走;再十分钟,口吐白沫;再十分钟,嗝屁完蛋大吉。 下辈子请记得尚未老年痴呆之前,请不要到那种地方去等死。 杜奥爸爸失笑,摇摇头。“好好好,今年大家就各自去想去的地方吧!” “那我们要去巴贝多,”杜奥大哥对老婆抛去性感的媚眼。“我早就答应亲亲老婆要找个时间好好浪漫一下。” “哈!”杜奥家老三嘲讽的耻笑一声,“我就不信你们带著两个只会闯祸、惹麻烦的小鬼头……”他用叉子指指那两个正在用谷片粥对战的小侄儿。“还能浪漫到哪里去!” 一听,杜奥大哥和杜奥大嫂两张脸马上焦成两片煎过头的熏肉。 “上帝,我忘了他们两个了!” “自己慢慢去伤脑筋吧!”杜奥家老三幸灾乐祸地说。“我和朋友约好要去马德里。” “我也和朋友说好了,要去蒙地卡罗。”费艾漫不经心地道。 “那只剩下你了,雪侬,”杜奥妈妈对雪侬绽开慈祥的笑。“你想跟谁去度假呢?” 咬一口果酱面包,再抽抽鼻子,雪侬没精打采的摇摇头。 “谁也不跟,我要自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腐烂!” “没有那么惨吧?”杜奥家老三失笑。“第一次高中会考我也没通过呀!” “喂喂喂,请别拿你这种iq零蛋的家伙跟我相提并论好不好,我们根本不同等级嘛!”雪侬不甘心的咕哝。“你又不念书,每天都在混马子,考不过是理所当然,人家那么用功说,竟然也没通过,真是太没天理了!” 杜奥家老三耸耸肩。“明年再考嘛!”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嘛!”雪侬喃喃道。 “去玩玩轻松一下,你就不会这么懊恼了。”杜奥妈妈劝诱道。 “不,我得浪费一年时间等明年的高中会考,所以我要去赚自己的生活费。” 杜奥布罗杰家是顶级富豪,但他们家的小孩在学生时代每年至少得打一次工,因为杜奥爸爸不希望自己的小孩以为钞票是天上掉下来的。 杜奥妈妈失笑。“你又要去打工?” 雪侬严肃地颔首。“我要去摘葡萄。” 杜奥妈妈又笑了。“现在才六月,还不到时候呢!” 雪侬耸了耸肩。“那我就先吃葡萄。” 众人失声爆笑。 “还没摘就先给你吃光了!” “我了解、我了解,”杜奥妈妈忍住笑意,安抚地拍拍雪侬的手。“你想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散散心,那就到咱们自己家的葡萄园去吧!” “对喔,我摘过那么多次葡萄,自己家的葡萄园却没去过呢!”雪侬咕哝。 “我也没去过呀!”杜奥家老三慢吞吞地说,因为他只喜欢喝酒,对酿酒一点兴趣都没有。“重点是,自己家的葡萄园才能让你先吃个够,大小姐吃剩的才能摘去酿酒,对吧?” “没错!”雪侬毫不脸红的承认了。 众人再一次狂笑。 “看来今年咱们的酒庄酿不了几瓶酒了!” “最重要的是,”雪侬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果酱面包。“要是波恩又来找我,绝不许告诉他我到哪里去了!” 众人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这才是雪侬决定要躲到深山里去修身养性的真正原因——要躲避那个已被她拒绝千万次,却还是死缠著她不放的波恩。 她要逃难!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即使从不喝葡萄酒的人也知道法国葡萄酒,而一提到法国葡萄酒,大家就会想到波尔多葡萄酒,但当谈到勃艮地夜丘的罗曼尼康帝酒园时,即使是顶级波尔多酒园的主人也会表现出最崇高的敬意。 在识酒的人心目中,罗曼尼康帝酒园出产的是梦幻之酒。 从十一世纪前的圣维旺修道院,康帝酒园历经数任主人,直至1819年被裘雷欧瓦家族购得,再于1868年转卖给杜奥布罗杰家族,之后,康帝酒园一直为杜奥布罗杰家族所拥有,生产最顶级的黑比诺葡萄酒——最便宜的新酒一瓶也要三千美元以上,而且只卖给老顾客。 新顾客,对不起,请抽号码牌排队。 “真美!” 徜徉在一望无际的葡萄藤海中,雪侬深深吸一口弥漫著冽冽清爽果香的空气,满足的叹息,从第一次见到葡萄园起,她就爱上了葡萄园。 嫩绿的蔓藤下果实串串,紫色葡萄饱满欲裂,灿烂的阳光在光滑的叶片上快乐的玩耍著,没有熙来攘往的人潮,也没有嘈杂的引擎喇叭声,只有一片安然宁静的绿油油,如此悠闲恬静的田园气息总是让她流连忘返。 因此,每年的打工她都是在葡萄园里度过的,虽然摘葡萄的工作辛苦到不行,但她就是没想过要换其他工作,不愿舒舒服服的待在冷气房里站柜枱,也不愿轻轻松松的领高酬劳,宁可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劳动,腰酸背痛一整天,一小时赚不到一欧元,只因为这片恬然景致令她难以抗拒。 有时候她自己都很困惑,她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但只要一踏入葡萄图里,她就会自然而然的沉静下来,仿彿这才是她的家、她的归宿、她的根。 难不成她上辈子是葡萄? “小姐!” 正胡思乱想问,葡萄园远远那头有人叫过来。 “什么事?” “房间整理好了,也可以用晚餐了!” “好,谢谢,我马上回去!” 依依不舍地留下最后一眼,她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葡萄园。 将近两千公顷的康帝酒园共分一大一小两个园区,并拥有各自的酒庄负责酿酒、藏酒,而小园区的酒庄是在一座小山冈下,山冈上还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城堡,但杜奥布罗杰家的人从没来过,他们宁愿到大园区的现代化庄园享受现代化舒适。 原本雪侬也是要到大园区的庄园住,但在半途上,远远一瞧见城堡,她就改变主意要住到城堡里去。 真正的城堡耶,不住一下多可惜! “这座古堡是十六世纪的建筑,装潢和家具后来都陆续有所改变,”头一回有人来住,古堡管家兴致勃勃的为她做介绍。“但听说从买下康帝酒园的第一代杜奥布罗杰主人开始,这里就没有人住进来过,所以古堡内外一直保持著一百五十年前的模样。” “所有的外观、装潢、家具都是?”雪侬惊叹地问。 “除了浴室,全都是。” “真正的古迹!”雪侬更是赞叹。“而且好大!” 远观还不觉得,近看才发现城堡大得惊人,优雅的圆顶,精细的门楣雕饰与山墙,急倾斜的屋顶和高大林立的烟囱相依著,内部更是精致讲究,双向回旋主梯,楼梯的正上面耸立著顶塔的轮廓,还有数不清的中古世纪壁毯和雕像、灯饰、画作等艺术珍品。 最难得的是,除了定期维修和增建现代化卫浴设备之外,古堡依然保持著最原始的风味,古朴的拼木地板,典雅的中古世纪家具,让人觉得连走在地板上都是一种亵渎,使用那些家具更是不敬。 “总共两百六十间房,当然大。” “惊人!”两眼忙著四处乱转,雪侬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想全部房间都仔细看过,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吧!” “的确。” 说话问,管家已领著雪侬来到女主人卧室外。 “这间就是女主卧,我们已经把小姐的行李放进去了,若还需要什么,小姐请尽管吩咐。” “女主卧?但……”雪侬瞥向楼梯另一边。“随便给我一间房就行了嘛,干嘛给我主卧室?主卧室应该是属于杜奥爸爸、妈妈的不是吗?” “是老爷说的,第一个有兴趣住进来的人就有资格住主卧室。” 说得也是,一百五十年来,她是第一个住进来的呢! “好吧,那我先进去洗把脸,再下去用餐。” 说是这么说啦,但她一进入主卧室的小客厅之后就忍不住环顾左右,再次读叹不已,早已忘了吃午餐那回事。 主卧室就是主卧室,光是门就有好几道,一道门通往卧室,一张超豪华的十七世纪顶篷骨董大床就占了整个卧室的三分之一,另一道门通往小餐室,里头还有小吧枱,再一道门通往育儿室,还有小起居室、小书房、更衣室、浴室门、衣柜门、通往男主人卧室的门,再加上走廊的门,一路走过去起码十几道门。 “超奢侈!” 而且她可以肯定一切果真都保持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样子,因为衣柜里还有满满的一橱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时代的泡泡袖长裙。 甚至当她顺便参观到男主卧室时,还在男主人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一本男主人的日记,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录到1847年六月——嘟嘟好一百五十年前,苍劲有力的笔迹,内容九成九都是有关于葡萄果园和酿酒的纪录,私人生活方面几乎没有,七月开始就一片空白。 这家伙过的日子一定很无聊又无趣! “嗯,1847年葡萄园应该还属于裘雷欧瓦家族,但他们不是在1869年才把葡萄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的吗?”她困惑地自言自语嘟囔著,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为什么日记会停在1847年呢?而且……” “小姐,你不用晚餐了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来!” 一惊回神,她忙对门外大叫,随手将日记扔在床头边的小枱子上,然后跑向浴室,打开门…… “啊!”惊叫,砰一声关上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蒙蒙的水雾中,浴室里竟早已有人在里面洗澡,还是个男人呢! “超丢脸!”她捂著热辣辣的脸,尴尬的苦笑,但不到三秒钟,苦笑冻结。 请等一下,这是女主人的浴室,不应该有男人啊! 不,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主卧室的门原是锁著的,男主卧室的门也还锁著,那男人是如何进来的?趁她在男主卧参观时偷溜进来的吗? 可恶,太随便了! “喂喂喂,”她握起拳头来,忿忿地敲门大叫。“你也太超过了吧?我还在这里耶,竟敢偷溜进来洗澡,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没声音。 “喂喂,别等我叫警察来,你就后悔莫及了哟!” 还是没声音。 “可恶,给你机会你不要,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喔!” 依旧没声音。 “好,这是你自找的,你不开门,我就要开啰!” 仍然没声音。 “我开了喔!” 始终没声音。 这下子她真的火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门把一扭就推开门,然后愕住。 她明明看见有个男人泡在黄铜浴盆里的说,但眼前别说没半个人,也没半点雾气,更没有什么黄铜浴盆。 她不相信的大步进去,用力拉开右边的毛玻璃门—— 是厕所,除了马桶之外,就连半只壁虎也没有,她不相信那个男人能够藏在马桶的水箱里。 再转身去打开左边的毛玻璃门。 是浴间,除了干巴巴的陶瓷浴缸之外,也没有半滴水,除非那男人能够隐形,不然她一定看得到。 但她半个人也看不见。 呆呆站了整整一分钟之后,她才猛然打了个哆嗦,骤然冲出浴室外,砰一下关上门,后退、后退,再后退,猝然转身逃出卧室外,一路狂奔到楼下,到厨房,吓了厨房里所有人一大跳。 “这……这里有鬼吗?” 厨妇——管家的老婆——骇然抽气。“小小小……小姐,请别这样吓我们好不好,这里怎会有有有……有鬼,我们从没见过呀!” 但她看见了呀! 原想抗辩回去的,但见厨妇那张脸是灰白色的,她女儿那张脸是青绿色的,她媳妇那张脸是惨蓝色的,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全体变成黑色的,雪侬忙改口道:“没有吗?太可惜了,我以为这种古堡应该会有鬼的说!” 厨妇和她女儿、媳妇这才各自松了一大口气。 “没有、没有,并不是每座古堡里都有鬼,要有的话,我和老伴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早该看过了!”然后就跑第一名。 “真的没有吗?那就算了,吃饭吧!”雪侬若无其事的在餐桌旁落坐。 “小姐,你不到餐室用餐吗?” “不用了,在这里就行了,省得你们还要整理餐室。” 为了准备宴会,一般古堡里的厨房都相当大,这座古堡也是,厨房起码有六十坪以上,有现代化厨具,也有旧式炉灶,还有好几张大理石调理台,再加上一张仆人用大餐桌,雪侬就坐在靠近厨具那一头,一边漫不经心的用餐,一边思索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的错觉吗? 或者是当时她正在看前任古堡主人的日记,心中有所思,也就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 嗯,大概就是那样吧! 一个星期后,她更能肯定那是她的幻觉,因为她再也没有碰过同样的事,一切都很正常。 就如同厨妇所说的,古堡里要真有鬼的话,她和管家早该看过了不是? 第二章 每天在葡萄园里闲晃,要不就跑到酒庄里讨教品酒的诀窍,或者溜直排轮到葡萄园附近的村镇里听那些酿酒老乡们谈论酿酒经,还可以去攀岩、去钓鱼,雪侬自得其乐的过得好不惬意,几几乎已忘了巴黎的家了。 直到半个月后费艾来找她,她才想起忘了跟杜奥爸爸、妈妈联络一下,免得他们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是杜奥妈妈叫你来看我的吗?我马上回去打电话给她!” “爸爸也不太放心,毕竟这是头一次你自己出来度假。” 果然!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嘛,我在这里过得很愉快,都不想回去了呢!” “是吗?” 沿著葡萄园的小径,两人并肩往古堡方向走去,听费艾的语气有点奇怪,雪侬不禁疑惑地瞟他一眼。 “你不是到蒙地卡罗了吗?还有,你那位大奶妈呢?” “……我们分手了。” 雪侬恍然大悟。“难怪你有点怪怪的,希望不是为了我。” 费艾摇摇头。“不,跟你无关,是我的问题,我再也忍受不了她那种傲慢的占有欲,所以分手了。” 雪侬耸耸肩,没说话,以费艾的个性,她也不认为他能忍耐那个猖狂的大奶妈多久,两年时间已经够长了,再忍耐下去,费艾不是精神衰弱就是搞自闭,这种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了。 打完电话后刚好用午餐,之后,他们一起到大园区的庄园洗三温暖,晚餐后再回到古堡。 “我住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好啊,为什么不好?刚好,你可以住男主卧。” 听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费艾似乎很高兴。 “才不要,我要住看得见小溪的房间。” “对喔,从主卧室看出去只看得见葡萄园,那你只好住后翼的房间了。” 于是,费艾也住下来了,每天和雪侬一起上山下海、跑东跑西,好像她刚到法国那时候,两人总是腻在一起,不同的是,那时候雪侬的心还在台湾,而此刻,雪侬的心已经在法国生根了。 十天后,两人正在村子里闲晃,匆听得路旁闲聊的老人家谈起晚上会有一场复古舞会,两人顿时双眼一亮,不约而同往回跑。 “快,回去换衣服!” “你有吗?” “我没有,但女主卧的衣柜里满满都是,我试穿过,刚好合身。不过男主卧衣柜里的衣服你可能不太合适,裤管好像太长了。” “不要紧,我跟管家的儿子借,他应该有,我相信我们的身材差不了多少。” 因此,一回到城堡之后,两人就一个往后跑,一个往楼上冲。 雪侬先匆匆洗了个战斗澡,穿上内裤、胸罩后便直接转入更衣室打开衣柜的门,旋即瞠眼傻住。 又是什么状况? 浴室里依然是雾蒙蒙的水气,但这回她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因为他就在她前方两步处正面对著她,上衣脱一半,一脸惊讶。 黑褐色的眸子对深黑色的眸子,好半天没有人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半点声音。 然后,他动了,视线,徐徐从上方拉到下面,流连了好一会儿后,再很不情愿的缓缓回到她脸上,自他眼中,她可以一清二楚的瞧见两把熊熊燃烧的欲火——保证可以在三秒钟之内烧光地球上所有的森林,因此,当他张嘴似乎要说话时,她即刻砰一声关上门,随即又打开…… 满满的泡泡袖长裙。 没错,这是衣柜,她并没有开错门,所以,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那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呆呆站在衣柜前面,怎么想都想不通究竟是怎样? 虽然她的背脊还是有点毛毛的,但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种想落跑的恐惧,也许是因为她看清楚了那男人的模样,而那男人实在不像鬼。 直到费艾来敲门。“雪侬,还没好吗?” 猝然回神,她甩甩头,硬生生甩开刚刚那件事,随手拿件衣服穿上,胡乱刷两下头发,一边跳著脚穿鞋,一边大叫。 “好了、好了,快好了!” 不管是不是真有鬼,这件事绝不能说出去,不然管家一家人一定会落跑得比谁都快。 除非他们先被吓死! 这天晚上,当雪侬和费艾一起跳舞的时候,脑海里却只想著为什么会又碰上那种事了? 还有那个男人,修长挺拔的个子,深沉俊挺的五官,年岁跟费艾差不多,二十六、七岁上下,气质却比费艾成熟许多,即使双眼欲火熊熊,表情依然十分冷峻,还有点严酷,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他,虽然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到底是谁? 又为什么会跑到她的“幻觉”里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八月初,阳光已十分灿烂,但雪侬似乎一无所觉,兀自漫步在葡萄园的小径上,愈走愈远,好像想一路走到巴黎去。 “雪侬。” “嗯?” “你最近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吗?” 雪侬瞄费艾一眼,耸耸肩。“没有啊!” 费艾也是第一次到古堡来,那种事问他也没用,就算要跟他讨论那究竟是什么状况,以他那种铁齿不信邪的个性,恐怕也只会招来他的嘲笑,搞不好他还会认为是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她,致使她脑筋不正常产生幻觉,下一步可能就要进入发疯阶段了,于是硬要带她回巴黎,那她不如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真的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那就好。” 嘴里说好,但费艾的表情并没有变多好,奇特的眼神驻留在雪侬脸上许久后,他又开口了。 “雪侬。” “嗯?”雪侬依旧漫不经心的。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呀!” 就知道会是这种回答。 费艾苦笑。“不,我的意思是,以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我喜欢你。” “喔。”随口应了一声,又继续走出一大段路后,雪侬才蓦然定住脚步,惊骇的回过头来大叫,“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耶?!”雪侬张著嘴,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你很意外,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费艾慢慢走近她,“我会给你时间,也希望你能够认真思考一下,能不能抛开妹妹的眼光,用纯粹女人的眼光来看我?”话落,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旋即转身离去。 雪侬继续吃惊的站在原地,脑子里已是天下大乱,所有线路全都缠成一团,完全不能理解费艾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 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直到艳阳几乎将她的头发全烧焦了,她才转回城堡的路,一路整理思绪,一路喃喃嘀咕著费艾是不是在捉弄她? 然而一回到城堡,她就知道费艾不是在捉弄她,因为他真的离开了。 “上帝,他是说真的耶!” 她呻吟著回到卧室里,决定先泡个澡冷静一点再来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没想到她这一泡竟泡得睡著了,直到冷水将她冻醒,她才抖著身子爬出浴缸,左右一看,完了,忘了拿浴巾,急忙拉开毛玻璃门要去穿浴袍,但下一刻,她骇然惊喘一声,低头看,更是惊叫著砰一下又拉回毛玻璃门。 天哪,他光溜溜的,她也光溜溜的! 闭闭眼,她数到三,再拉开毛玻璃门,果然,没人了,她马上冲回卧室里穿上浴袍,再回到浴室里查看一遍,没有人就是没有人。 除非真的是闹鬼,不然无法解释这种状况。 可是,他一点都不像鬼,也不可怕,至少她不觉得他可怕,既没有恐怖的死相,也没有伤害她的企图,有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她还觉得他挺好看的,以她的标准来打分数的话,起码可以打上九十五分,这种幽灵,说真的,实在没什么好怕的,等他现出鬼模鬼样时再来考虑要不要逃命还来得及。 好吧,就算他真的是鬼魂好了,请问他又是哪一位鬼大爷?历任堡主其中之一吗? 多半是。 但,是哪一任呢? 想到这里,眼角不经意瞥见那本第一天被她随手扔在那里的日记本,她即刻确定那家伙应该就是日记本的主人,也就是1847年康帝葡萄园的主人。 别问她为何这么确定,她也不知道。 于是,她立刻擦干头发换上t恤、牛仔裤,再骑上脚踏车到村子里四处询问,一个钟头后又回古堡开车到伯恩。 在伯恩的图书馆,她耗了一整个下午,却只查到1847年时,康帝葡萄园的主人叫埃米尔·裘雷欧瓦,有生辰,没有忌日,1847年时他才二十七岁,从他父亲手里继承葡萄园不过四年,至于他的生平记录根本没有,只简单一句他曾闹过一件丑闻带过去,他的妻子、子女等资料也付之阙如。 就是他在1869年以二十六万法郎的价格,将康帝葡萄酒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族的。 他为什么要卖?因为他没有子女可继承吗? 依然满腹疑惑,她回到古堡里,晚餐时,用不经意的态度询问管家,“你知道历任堡主的事吗?” “那种事去问酒庄的人比较清楚。” 也对,酿酒技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历任堡主的八卦要传也一定是由他们传下来的。 好,马上,不,明天再去问! 主意打定,用过晚餐后,雪侬立刻回房去睡觉,打算明天早早起床,早早去找酒庄负责人问个清楚。 她已经忘了费艾的问题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翌日,雪侬一大早就跑去酒庄,由于酒庄负责人正要去巡视葡萄园,她便紧跟在他身边,先让他发泄一下演讲欲,再找机会提出问题。 “……一提到种植葡萄的优良条件,大家自然会想到土地肥沃,其实恰恰好相反,好葡萄酒的葡萄一定要长在贫瘠的土地上,才不会糖分过高,适于酿酒,种植期间施肥愈少愈好,酿出来的酒才能卖出大价钱,因为人工的痕迹愈少……” 雪侬听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平常时候,关于葡萄的事听再多她也不会烦,因为杜奥爸爸一提到葡萄也是滔滔不绝一汪太平洋讲不完,她早就习惯了,但此刻,当她心里有更重要的疑问时,天神的耐心也只够她听两段,再多她就想扁人了。 “我们酒园产量极低,几乎平均每三株葡萄才能酿出一瓶酒,我们酿出的酒才能够被官方定为顶级佳酿等级。此外……” “我们的酿酒技术流传很久了吧?”雪侬若无其事的打断他再流向大西洋。 “那当然,从修道院那时代流传至今的。”酒庄负责人一脸得意的炫耀。 “那你一定也知道一些以前发生在这附近的事?” 酒庄负责人想了一下。“多多少少吧!” 好极了,不管多或少,快招供吧! 雪侬使出全力按捺下兴奋的心情。“譬如裘雷欧瓦家最后一任葡萄园的主人埃米尔,听说他曾经闹过一件丑闻,是不是真的?” “埃米尔·裘雷欧瓦?”酒庄负责人揪起两道眉思索好半天。“好像听说过。” 果然有! “是什么丑闻?”雪侬忙问。 “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不该爱的女人?” “间谍。” 雪侬愕然傻眼。“间谍?”现在是在讲悬疑小说还是侦探小说?“哪里的间谍?”是西施还是川岛芳子? “我也不清楚,苏联吧,或许,也可能是越南或新喀利弘忍亚,我不清楚。” “那后来呢?” “不知道。” “他结过婚吗?” “不知道。” 咦?就这样没了? “什么时候死的?” “不知道。” 呋,真的没了! 雪侬有点失望的撇一下嘴。 那家伙看上去挺优质的,原以为他闹的丑闻会有格调一点的说,没想到竟跟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为了女人。 她摇摇头,决定暂时撇开这件事,因为酒庄负责人说要教她如何预防蚜虫。 这一天,她整日都耗在葡萄园和酒庄里,连午餐都是在酒庄里吃的,直到晚餐前,她才回到古堡,直接回房冲了个澡,换上露脐小可爱和低腰热裤,由于房里有点闷,想说到露台让自然风吹干头发,谁知她一拉开露台的玻璃门…… “又来了!”她低吟。 这回浴室里的雾气是最少的一次,可能是他已经洗完澡,腰上围著浴巾,正在用另一条浴巾擦拭头发,一看见她,所有的动作都暂停住了。 再一次,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很快的一圈,但已足够在他眼里燃起用全大西洋的水来浇也浇不熄的欲火,然后,他徐徐伸出手,迟疑地贴上她的脸颊,仿彿在试探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的手是热的! 意识到这一点,雪侬不禁讶异的咦了一声,两眼睁得更大,好像这样就可以看穿他的真面目似的。 他不是鬼吗? 由于太惊讶了,以至于她没注意到他的大拇指以诱惑的姿态轻轻刷过她的唇瓣,然后,他徐徐倾下半身,当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时,她才惊觉地低呼一声,用力拍开他的手,刷一下拉上玻璃门。 “老天,他想干什么?”她啼笑皆非的咕哝。“不是想吻我吧?他是鬼耶!” 是吗? 他是鬼吗? 再徐徐拉开玻璃门,宽大的露台前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哪里还有什么雾气或男人。 但如果不是鬼,他又是什么呢? 正疑惑间,眼角余光好死不死又扫到那本日记,她下意识拿起来翻开,随即愣住。 耶耶,七月?但她记得六月以后都没有了啊,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 惊讶之下,她不由得又仔细看下去,依然是流水帐似的葡萄园纪录和……咦,等等,这是…… 七月四日 伊莲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明目张胆的引诱我,又未经允许进入我的卧室,她想干什么?造成流言迫使我不得不娶她吗? 真是无耻! 但令人疑惑的是,她既然已经进了我的卧室,又打开了浴室门,为何又改变主意? 更奇怪的是,午餐时,伊德告诉我,伊莲娜一直在起居室并未离开过…… 难道不是她? 那又是谁? 七月四日? 不会是她刚到古堡那天吧? 雪侬咽了口唾沫,再往下翻,又是一篇篇无聊的流水帐,看得她都会编几篇出来了,直到七月二十九日…… 她是谁? 当我正准备洗浴,上衣才脱一半,浴室门突然打开,我以为是伊莲娜,没想到竟是一个陌生女人,不,她那张纯净的脸告诉我她还不是个成熟的女人,但她的身材该死的早已熟透了! 异国风味的五官清新迷人,表情倔强又有点滑稽,看来只有十五、六岁,那身曲线却足以使一百岁的老头子在瞬间转变成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她究竟是谁? 另一个想诱惑我的女人吗? 好,她成功了,但她人呢? 为何又改变土意了? 而且她一关上门,我立刻再打开,却已不见她的人影,她究竟是如何用如此快速的动作消失的? 难道这座古堡有暗道? 谁滑稽了,她被吓到了嘛! 而且她明明已经十八岁了说,唉,西方人自己臭老不承认,老是硬把东方人看小了。 最可恶的是,他竟然正大光明的把人家的身材看得那么清楚,真不懂礼貌! “超逊!”雪侬噘著嘴嘟囔,犹豫一下,再往下直接翻到八月六日,果然,又是…… 没有,这座古堡没有任何暗道,那么,她究竟是如何出现又消失的呢? 时隔七天,她又出现了,以最撩人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那湿淋淋的黑发,纯真的表情,是如此纯洁又稚嫩,偏偏那样清新的容貌下竟是一副如此诱人的身材。 或许在其他男人眼里,她的腰不够纤细,她的臀部不够丰满,她的风情也不够成熟妖娆,但对我而言,她那纯真娇慵的气息,流畅优雅的曲线,宛如爱撒娇的暹逻猫,这才是最致命的搭配,当下我就知道,我非得到她不可,即使只有一次也好,我非得到她不可! 但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我疯狂的找了一整晚,但没有,完完全全找不到她的影子,之后,我又回浴室冲了一次冷水,这才按捺下满腔愤怒、欲望和挫折感。 她究竟是谁? 男人,看到没穿衣服的女人就想要,下面永远比上面发达,没事就想表现一下自己有多“能干”。 还有,稚嫩? 什么见鬼的形容词,她哪里稚、哪里嫩了?就算她的表情纯真了一点,那也没办法,天生的,她的脸就长那个样嘛,那怎能怪她! 雪侬恼怒的翻到下一页…… 八月七日 我发誓要把这座古堡整个撬开来,直至找到暗道,捉到那个女人为止! 不,她是个女巫,不过才三次面而已,我竟已被那个该死的女巫彻彻底底的唤起,光是今晚我就已冲过四次冷水才勉强压下那份欲望,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做到这种事,除了女巫! 她这样出现又消失,究竟有何用意? 是欲擒故纵的手法,让我看得到、尝不到,直到我忍受不了,再利用欲望控制我吗? 永远别想! 我会捉到她,在她身上尽情发泄我的欲望,直到我厌烦为止,然后我就会远远的抛开她,忘了她那个人。 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控制我。 除了我真心所爱的女人! 他以为他是谁呀! “猪头!” 愤怒的丢开日记,雪侬大骂了落落一长串三字经,法文插拨中文,再挂几句忘得七七八八的台语,好半晌后才稍微冷静一点,再把日记拿回来重看一遍,然后仔细思索了好半晌,再自己对自己点点头。 好,她明白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座古堡,不,是这间女主卧里有一个时空通道可以直接通向1847年,而且那个时空通道随时都在变换地点。 至于为什么是1847年,她不了;为什么总是通向他的浴室,她更不解;她只了解一点,在这间女主卧里,无论打开任何一扇门都得小心翼翼的,可别一个不小心摔进他的便盆里了! 话说回来,如此惊人的发现,她是不是应该说出去好让大家一起来分享呢? 不,还是不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通道何时或会由哪一扇门开启,根本没有办法证实,谁会相信她的话? 没有人。 所以,这种有趣的事还是留著她自己享受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都要战战兢兢的生活,这种滋味没有亲身尝受过是不知道那种苦的,一个多星期来,雪侬可真是品尝够了那种滋味,却没想到再一次打开那扇“门”竟又是在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她的战战兢兢全都是白搭的! 由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于是她跑到男主卧去,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日记,不意打开书房门一看……回头看……再往前看……再回头看……又往前看…… “enculer!”(好孩子请不要去查这个法文字的意思) 原来男女主卧的门里都有“机关”,而且女主卧里的“门”是通往男主卧的浴室,男主卧里的“门”则是通往女主卧的浴室。 好,现在“门”找到了,那么,她想干什么呢? 废话,当然是进去看看,既然是女主卧的浴室,他自然不会在,只要他不在,就不用担心会碰上他,只要不必担心会碰上他,谁不想进去看看? 尽管如此,她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试探性的把一脚踩进去。 没事,天没有塌下来、地没有崩陷,世界也没有冰冻的迹象,虽然她没有感觉到,但相信地球仍保持在正常的运转当中。 于是她再踏出一步……又一步……另一步……好,她进来了。 原来这就是女主卧浴室里原来的样子,她好奇的东张西望,摸摸放在浴室正中央的黄铜浴盆,摸摸更衣架,地上铺著毛毯,还有小化妆枱和椅子,屏风后是那种解决生理垃圾的东西,虽然金光闪闪锐气干条,但实在不值得一看…… 整整十分钟后,她终于满足了——暂时,于是悄悄退出去,轻轻关上门,忍不住扬起得意的笑,回过身来,得意的笑瞬间崩溃。 女主卧的床?! 不对呀,她刚刚是从男主卧的书房进去的,现在怎会从女主卧出来呢? 再定睛一看…… 更不对了,这个女主卧好像不是她的女主卧! 再两秒…… 上帝,煤油灯,她根本没有回到原来的女主卧呀! 如果有人想看看热锅上的蚂蚁到底是怎样的,现在来看看雪侬正是时候,看她疯狂的在女主卧里拉开每一扇门,又急毛窜火的跑到男主卧里拉开每一扇门,气急败坏,满头大汗比长江更澎湃,最后,大概是慌过头了,她竟然跑出男主卧,继续拉开每一扇门…… 但没有就是没有,没有一扇门是正确的。 直到她听到有人从回旋梯上来的脚步声,她正好推开某扇门,急忙一头钻进去,关上门,回头看…… 电灯,老天保佑,她回来了! 还以为她会永远陷在过去做流浪女了,幸亏还能回来,看来她还是先搞清楚“去”跟“回”的问题比较好。 “管家,以后我的房间我会自己整理,你们也不用来帮我清扫了!” “是,小姐。” 行了,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被她的突然消失或突然出现吓得心脏病发作,她可没有装鬼吓人的变态嗜好。 之后,历经十多天的捉迷藏大冒险,她终于完全搞清楚了。 女主卧里的“门”通往男主卧的浴室,男主卧里的“门”通往女主卧的浴室,不管从哪边进去,一旦两脚都踏进“门”里后,“门”就消失了;至于回来的“门”,主卧室这层楼的每扇门都有可能,回来后不是在男主卧就是女主卧。 幸好一百五十年前的主仆关系比较严厉,主卧室又在这层楼,一般仆人不能也不敢随便上来,不然像她那样一天好几次像鬼一样突然冒出来在每扇门钻进钻出找“门”,早就被抓包了! 现在,她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玩玩了! “管家,我最近常常会去那种比较远的地方,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也可能在外面过夜,所以你们不用特别找我,我回来后自然会找你们。” “知道了,小姐。” 嘱咐过后,雪侬装模作样的从古堡大门出去,绕一大圈后再偷偷摸摸溜回古堡内,先进她的卧室,背起装著直排轮的背包,再到男主卧里,开始耐心地一扇扇的开门,同一扇门不知重复开了几次,整整半个多钟头后…… 有了! 她眉开眼笑地踏进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所以说,她的运气实在背到不行。 原以为他白天都不在,至少过去十多天来她都没有撞上他,还想说这一回来也不太可能会碰上,岂料她在女主卧绕一圈后,一打开男女主卧之间的门,好死不死的就正正对上他那双眼。 他平躺在床上,一个女人趴在他光裸的胸前竭尽所能地挑逗他。 眼对眼,惊愕对惊愕,一时双方都做不出任何反应,唯有那个女人仍在努力奋斗当中,浑然不觉“第三者”的出现。 一秒,两秒,三秒…… 双方几乎是同时动作,一个用力推开身上的女人跳下床,一个猛然拉上门回头就跑。 大大失策,带直排轮来就是为了逃命,没想到连穿上的时间都没有! 她没命的逃,后面的脚步声却愈来愈近,她冒险回眸一眼,却骇得她差点一跤跌个狗吃屎。 光著上身,他就在她后面两臂距离,不用几步就可以追上她了。 她惊慌的左右看,下意识便往最靠近的门把捉去,扭开,冲进去,停下住脚的撞上桌子,回头…… 安全上垒! 就在这一瞬间,她又恍悟一件事,在紧急状况时,任何一扇门都是“门”,搞不好拉开抽屉也是“门”,只不过她可能钻不进抽屉里去而已——这可不是卡通影片,紧急状况时把人折一折就可以塞进去了。 酷,既然随时都可以落跑,这下子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天晚餐过后,她回到卧房里拿起放在床头几上的日记,若有所思的抚挲著葡萄红色的封面。 老实说,在这整桩事件里,最奇怪的应该是这本日记,每当她过去那边一回,日记就会浮现新的内容,记述到她去的那天为止,是怎样,它是在时空中来回游荡的流浪旅客吗? 说不定就是。 耸耸肩,她躺上床,打开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八月二十六日 我以为她是女巫,但…… 难道她是幽灵? 不,她不是,我碰触过她,她明明是温热的,实实在在的,不可能是幽灵,既是如此,她到底是如何消失的? 将近二十天都不见她再出现,以为她就此消失,但我对她的欲望不仅不曾消褪半分,反而愈来愈炽盛,也愈来愈难以压抑,直至今天,我竟然脑海里一浮现她的倩影,下面便不受控制的骚动起来了。 为免在人前出现尴尬的状况,我只好悄悄叫个妓女来,希望能稍微纾解一下那折磨人的欲望。 谁知那女人一贴上来,我却反而失去了兴致。 这也好,只要能够让我冷静下来,任何方法都无所谓,我可不想让姑母再抓到机会逼迫我娶表妹。 然而,就在我暗自庆幸之际,那该死的女巫竟然又出现了! 瞬间,我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剩下满脑子的感恩——她来了! 可是她又跑了。 我立刻追上去,然而就在我以为即将可以捉到她的那一刹那,她又消失了,我发誓,只有两秒钟的时间,不过转个弯而已,她就不见了。 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她哪里也没去,还在古堡里呀! 雪侬哈哈大笑著放下日记本,促狭地心想。这是她第一次捉弄人——不是故意的,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从日记上也可以猜想得到他的反应。 困惑又懊恼的满头雾水。 看来她最好隔一段时间再去,免得害他脑神经衰弱,不是以为自己撞鬼了,就是以为自己脑筋哪里出了问题了。 她只是好奇想去看看,可不想恶作剧。 第三章 九月,收获季节即将展开,也正好是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周年纪念日,他们总是趁这个机会在康帝庄园举行一场宴会,是庆祝,也是慰劳那些为杜奥布罗杰家辛苦管理葡萄园和酒庄的人。 由于杜奥布罗杰家族拥有七座葡萄园,而且所有成年家人都可以来,有得吃又有得玩,因此这场宴会相当盛大,每年都有两百人以上参加,不到深夜不会结束。 为了这场宴会,雪侬还特地跑回巴黎去拿晚礼服。 “时间快到了,雪侬,你好了没有啊!” 来古堡接她的是杜奥家老大,他很准时的每隔五分钟就来敲一次门,敲得雪侬险些抓狂,差一点点就把口红、粉饼全丢过去。 “好了、好了,再一分钟就好了啦!” “那我到车上等你。” 对镜打量最后一眼,雪侬满意的点点头,旋即转身拎起羊毛短斗篷——这种季节里夜晚时分总是有点凉,一边低头看礼服有没有问题,一边匆匆开门出去,谁知走不到两步就一头撞上某人。 “咦?你不是说要到车上等……噎!” 声音不见了,她惊愕又慌乱的仰著眸子注视扶住她的人,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那双黑褐色的眸子就跟他的手一样,紧紧的攫住她毫不放松,眼中的神色充满了各种情绪,有意外、有错愕、有惊叹、有愤怒,最多的是疑惑和渴望,犹如暴风中的层层乌云般在他眼里奔腾翻滚,仿彿随时都可能升级为超级龙卷风,卷得世界大乱,宇宙狂飙。 他想干什么,吃了她吗? 整个人就在他掌握之中,他的眼神又好像饥饿得不管眼前有什么东西都可以一口吞下肚子里去,雪侬不禁心惊胆战的猛吞口水,开始慎重考虑,要不要使出宇宙无敌终极绝招——踢他小弟弟一脚,好乘机逃之夭夭? 然而,半晌后,他却出人意料之外的不仅没有爆发,甚至还换上了另一张脸。 前一刻他的表情还跟前几次碰面时一样极为冷峻,就像那种脾气很不好,随时都可能甩出手套跟人家说:“我们去郊外吧!”的阴鸶男人,眨个眼却已变成世界排名第一,最最温和、最最亲切的绅士派男人,黑褐色的瞳眸里还映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诙谐,看得雪侬既错愕又困惑的直眨眼。 他怎么了? 气过头,脑袋当机了? “我发誓,我绝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所以……”仿彿怕吓跑她似的,他的声音也十分轻柔,宛如最温和的葡萄红酒。“请你不要消失。”话落,他放开手,退后一步,但双眼依然紧盯住她不放。 听说男人的誓言只有百分之一的可信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迟疑著,雪侬又咽一下口水,才刚偷偷回眸看了一眼,马上又听到他的声音,比刚刚更低柔n万倍。 “请不要消失。” 她犹豫一下,终于转回头来,小心翼翼地端详他片刻,确定他没有任何不良意图之后,方才出声。 “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的吧!”他咕哝。“呃,我是说,你是谁?” “真没礼貌,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我以为你知道。”他又嘀咕。“我是埃米尔·裘雷欧瓦。” 果然是他。 “现在我知道了。”她说,然后就不吭声了。 他叹了口气,很有耐心的再问一次,“你是谁?” 雪侬耸耸肩。“雪侬·于。” “于?”他揪著眉头喃喃重复,“我没听过这种姓氏。” “废话,我又不是你们国家的人,”雪侬指指自己的脸。“看不出来吗?我是东方人。” 他点点头表示了解了,随即环顾四周一圈。 “我想我们在这里说话很奇怪,到外面去好吗?” 是没听过人家在浴室里谈话的。 于是她跟著他离开浴室到卧室去,两人再次面对面站定,没有人说话,他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他。 她向来不喜欢穿太显眼的颜色,譬如今夜,她穿的是黑色平肩露背的贴身晚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花俏装饰,乌溜溜的黑发在脑后挽了个髻,髻上插著一支碎钻发钗,除了一对钻石耳饰和一条钻石项炼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装饰,典雅的风韵中流露出无比的性感,表情却依然骗人的纯真。 而他,埃米尔,穿的是白衬衫、黑长裤、黑背心,一眼可知他也要参加宴会。 “你穿的是东方人的服饰?” 埃米尔终于开口了,但雪侬还来不及做任何回答,一侧便传来敲门声。 “先生,客人都到齐了。” “叫伊德去招呼他们,别来打扰我!”埃米尔头也不回地吩咐,目光依旧流连在雪侬身上,舍不得移开。 “丢下自己的客人不管是很不礼貌的。”雪侬很客气的教导他正确的礼仪。 “那是我姑母的客人。” “既然是她的客人,为什么不在她自己家里办宴会?” “她的家不够大,也拿不出筹办宴会的花费。” “原来如此。”雪侬缓缓走向高背椅,上头搭著一件燕尾服外套,还有一枚精致的怀表,她徐徐抚过去。“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埃米尔凝视她片刻。 “你的国家允许女人随意‘造访’男人的卧室吗?” 别说她的国家,要说二十世纪,在二十世纪,不用说允许,男人才欢迎女人的“造访”呢,要是能顺势再来个一夜情,那就更来劲了! “如果我说是开错门,你信不信?” “对不起,你说……开错门?”埃米尔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不怪他,别说他,她自己也不信。 “好吧,那我这么说,在我的国家,无论男女,满十八岁就可以独立自主了,想上哪儿就上哪儿,爱干嘛就干嘛。”雪侬信口胡吹,反正他又没办法查证。“这总行了吧?” “十八岁?”埃米尔吃惊的低呼。“你有十八岁?” “先生,就算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也请别看不起人好不好?”雪侬气唬唬地瞪他。 “抱歉!抱歉!”埃米尔喃喃道,依然一脸不可思议。 “算了!”雪侬摆摆手。“这就是你想说的事吗?如果说完了,那我……” “不,”埃米尔忙道。“这不是我想说的事。”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埃米尔迟疑一下。“下星期我要到巴黎参加舞会,我想请你陪我去。” 耶?陪他参加舞会? 他不是想“在她身上尽情发泄欲望直到厌烦,然后就会远远的抛开她,忘了她那个人”的吗? 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雪侬颇为意外的睁大了眸子,好半晌后才摇头拒绝。“不要!” 仿彿她的回答已在他预料之中,埃米尔马上又问:“为什么?” 雪侬耸一耸肩。“我不想用紧身褡把自己勒成一条小黄瓜,也不想用一百件衬裙压死自己。” 埃米尔哭笑不得。“但那是……”顿住,他又开始端详她的穿著,从上到下,再由下往上,“东方人都穿得跟你一样吗?我去过印度,印度人似乎不是……”最后停在她的脚上。“还有你的鞋,穿那种鞋真能走路吗?鞋跟不会断吗?” 雪侬低头看了一下,四吋半高跟鞋,比薯条还细的鞋跟,她耸耸肩,故意踩著模特儿那种夸张的台步到他面前,又回身走回原位,再转回来面对他,却发现他一直盯著她裸露的背部和摇曳生姿的臀部看得目不转睛,她用力咳了两下,他才惊觉地拉高视线。 “并非所有东方人都穿得跟我一样,你应该知道,东方也不只一个国家。”她没好气地说。“总之,我不想用紧身褡勒死自己,如果要我在跟小黄瓜一样的细腰和健康的内脏之间做个了断,我想我宁愿做火腿多活几年。” 埃米尔眸底掠过一抹笑意。“那么,如果是……” 是什么没机会讲完,敲门声又响,不,是擂门声,那种好像打算把门板直接捶破的擂门声。 “埃米尔,宴会快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快来?” 埃米尔忍耐的闭闭眼,睁开,无声的对她说:不要离开!然后转身去开门,走出两步,半掩上门,就站在门外和外面的人说话。 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声音变了,十分冷淡生硬,雪侬毫不怀疑他的表情必定又恢复为先前的冷峻,她不禁疑惑地眨了好几下眼。 又冷峻、又温和,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姑母,客人是以姑丈的名义请来的,有你和姑丈在已足够了。” “但你是宴会主人呀!” “不,姑丈才是宴会主人。” “可是我们需要你在啊!” “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 听到这里,雪侬瞄了一下怀表,攒了攒眉,旋即将目光投向半掩的门,无声的说:对不起!然后悄悄转身,开始去拉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她也想和他多聊聊,不愿意就这样走人,但今晚不行,今晚是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周年纪念,一年只有一次,不是天天都有的,她不能也不愿缺席,无论如何得赶回去参加,况且,杜奥大哥也还在等她呢! 就在她终于找到“门”时…… “别走!” 她回眸歉然一笑,“抱歉!”旋即走向门那一边,反手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奔出女主卧。 有空再聊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宴会一结束,雪侬立刻赶回古堡,匆匆进入女主卧,连晚礼服都来不及换掉,一边走一边踢掉一只、两只高跟鞋,迫不及待的拿起日记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九月十日 自从上回她出现又消失之后,起初我生气、我愤怒,懊恼没能追上她,发誓下回非捉住她不可,但一日日过去,她不再出现,我的愤怒逐渐转变为后悔。 窝不该追她的,所以她不敢再来了。 然而,就在我肯定的以为她不可能再出现的时候,她又来了,而且直接冲入我怀里,起初那一刻,我只想放任自己的冲动,大声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也想活活掐死她,更想立刻把她丢到床上蹂躏她。 可是,眼见她眸中的慌张,惊惧的表情,我什么也不想做了。 不想质问她,也不想掐死她,更不想蹂躏她,只想老老实实的追求她,使她确确实实的变成我的。 不在意她的来历、不在意她的身分,也不想追究她的企图,不想追究她的行为,当然,如果她愿意告诉我是最好,但如果她不愿意说,我也不在乎,更不会强迫她,重要的只是她的人。 我想,或许她真的是女巫,因为,她已经使我迷上地了! 追求她? 这不好吧? 放下日记,雪侬审慎思考片刻,然后决定最好暂时不要去了,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毕竟,他们是两个世纪的人,就算她也喜欢上他了,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葡萄采收期间,杜奥爸爸、妈妈通常都会待在庄园里,每天跟大家一起摘葡萄,但杜奥大哥、大嫂和费艾都得回到巴黎,因为杜奥布罗杰家除了葡萄酒之外还有其他生意,杜奥家老三仍在念书,九月中旬就非得回大学不可了。 至于雪侬,她是无业游民,也没有大学可念,只好客串伴护陪伴杜奥爸爸、妈妈留下来做苦工摘葡萄。 话说回来,其实采葡萄对她而言已经不算是做苦工了,辛苦一整天后,她还有精神体力帮忙搬葡萄,挑选葡萄,顺便学习酿酒过程,直到将酒精发酵完成的葡萄酒装入橡木桶中。 酿酒程序她已经很熟悉了,就是不懂得如何品酒。 因此,待葡萄采收结东,酒庄正在准备十一月的拍卖会时,杜奥爸爸便乘机教授雪侬品酒的正确知识。 “我们是酿酒家族,不能不懂得如何品酒。” “我知道、我知道!”雪侬很是兴奋,终于轮到她了。 “好,那么首先,你必须使用鼻子闻酒,它有清淡的香气,不是很强烈……” “对我来说,够强烈了!”雪侬喃喃道。 “因为你是新手。”杜奥爸爸说,并开始摇晃酒杯。“你必须用力摇晃,把酒晃得快溢出杯缘,好让鼻子闻到更多香气……” “这样吗?”雪侬用力摇晃酒杯,再凑上杯缘闻嗅。 “不,别怕把鼻子深深埋进杯里……”杜奥爸爸把整个鼻子都放入杯中,见雪侬立刻有模有样的学他做,他满意的笑了。“懂了吗?正在散发出香气,传入你的胸膛里……” 片刻后。 “接下来,我们可以开始品酒了,但现在你还不能吞咽下去,先喝一口酒,让酒留在口腔里,吸点空气进去让氧气与酒融合,好让你品尝到完整的风味……” 雪侬认真聆听,杜奥爸爸做一步,她就照做一步。 “把酒留在口腔里,翻动几下再吐出来,因为品尝过大约四十多种酒之后,是会晕头转向的……” 雪侬听话的把酒吐到大碗盆里。 “等余味消失的时间单位叫科达利,一般大概十五秒……好,你觉得如何?” “这个嘛……”雪侬仔细回味。“味道很平衡,挺鲜活的……” 一个钟头后,杜奥爸爸才发现他教错了一件事,不用四十种酒,十多种而已,雪侬已经天旋地转了,因为她是个听话的乖宝宝,在杜奥爸爸允许她喝酒之前,她连啤酒都不敢碰,不像三个哥哥,在被允许之前,早就不知道偷喝过多少酒了。 而且她又是女孩子,头一次喝酒就喝这种高级酒,酒精成分百分之十以上,不昏头才怪。 因此这夜当她准备上床时,说她醉也不全然算是醉,说她没醉也不太正确,就说她是半醉吧,迷迷糊糊的脱掉上衣和牛仔裤,再随便套上一件布袋似的大t恤趴上床,不到三秒就睡著了。 喝醉过的人都知道,喝醉酒的人很容易口渴,雪侬自然也是,半夜里她就爬起来好几次喝水,每次都是迷迷糊糊的,而水喝多了就会想上厕所,这更正常,所以喝过水后地就顺便上厕所,可是…… 马桶呢? 她在浴室里迷迷糊糊的转了一圈,然后叹气,打开浴室的门,对端著酒杯坐在露台前的埃米尔呢喃了一句,“抱歉,借个厕所!”再通过男女主卧之间的门到女主卧的浴室,又转一圈,再叹气,直接到屏风后。 片刻后,她走出浴室,无视一旁满脸惊讶的埃米尔,直接把自己丢到床上,挪个最舒适的姿势…… 又睡著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睫毛轻颤两下,睁开眼,眸子对上床边埃米尔深思的目光,雪侬并没有惊骇的跳起来,也没有大叫,因为她还不是很清醒。 眯著眼瞄一下从窗帘缝透进来的阳光,她懒懒地蠕动四肢,仿彿在伸懒腰,又像在梦游,然后,她对他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纯真的表情格外无邪,宛如一只佣懒的、爱困的暹逻猫。 “嗨,你早,我的早餐要果酱面包和热巧克力,谢谢。” 翻个身,她又睡了。 再一次醒来,她才算完全清醒,见床边竟多了一个男人,顿时惊讶地猛一下从躺姿坐起来,困惑地盯住埃米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眸底逐渐浮现恍然之色——终于想起来半夜里干了什么糗事了。 “要先上浴室还是用早餐?”埃米尔轻轻问。 雪侬尴尬的笑了一下,“浴室。”一边喃喃回答,一边爬下床到浴室。 半晌后,她从浴室出来再回到床上,埃米尔立刻把早餐架放在她面前,再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你的早餐。” “对不起,”雪侬不好意思地致歉。“昨天杜奥爸爸教我如何品酒,我大概是醉了。” “品酒?”埃米尔有点意外。“难道你家也是酿葡萄酒的?” “说对了。” 埃米尔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恍然,雪侬立刻了然他在想什么,八成以为她是来偷葡萄的种植和酿酒的技术的。 “你到底是从哪里出现又消失的?” 雪侬没吭声,兀自低头看早餐,有乳酪,有可颂面包,有水果塔和热巧克力,就是没有果酱面包。 见状,埃米尔也不逼问她,马上换了另一个问题。“下午去野餐好吗?” 考虑半天,雪侬耸耸肩,终于拿起可颂面包,再抬眸看他。“你忘了吗?我不喜欢紧身褡,也不喜欢……” “我没忘,我们可以到没人的地方,你不必穿紧身褡,也不用穿一百件衬裙。”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好,我回去换衣服。”雪侬满口同意。 但埃米尔也不笨。“不需要,我已经替你准备好衣服了,简简单单的长裙,保证没有任何附加物。” 雪侬呆了呆,“奸臣!”她不清不楚的咕哝。 “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猪头。” “……” 雪侬一边啃可颂面包,一边横眼瞄他。“你打算如何介绍我,如果碰上别人的话,譬如你的仆人?” “东方来的商人跟我谈妥生意之后,由于尚有其他要事必须跑其他许多地方去处理,因此把女儿暂时交托给我。”埃米尔说,语气流畅毫不犹豫,显然是他早已想好的说词。“你认为这个说法如何?” “尚可啦!”雪侬喝一口热巧克力。“你没有其他家人吗?” “我母亲在我十岁时过世了,五年前哥哥也因肺痨去世,父亲在四年前逝世,嫂嫂伊莲娜和她女儿,以及我妹妹玛克琳住在右翼,小妹玛德莲身体不好,从小就住在尼斯的外祖父家,那里的气候较适于休养……” 原来伊莲娜是他嫂嫂,竟想诱惑小叔,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女人。 “你的侄女多大啦?” “艾莎?八岁。”埃米尔疑惑地看她一眼,仿彿不解为何她会特别问到他的侄女。 那么大了? 那个女人不就很“老”了! “你嫂嫂呢?” “二十八岁。” 难怪,大他一岁而已。 “就这样?” “还有我叔叔,他在巴黎帮我处理机械制造的生意。” “咦?原来裘雷欧瓦家族也有从事机械生意?” “不,机械公司原是我舅舅的,他没有孩子,去世后便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我,包括财产和公司,五年前我开始用机器制造工作母机,收益似乎更好,几乎是以倍数成长。” “那当然,这时候正是法国工业发展期,生意不好才怪!” “抱歉,你说什么?” 雪侬耸耸肩,咬一口乳酪。“我说你的生意脑筋动得倒是挺快的。” 埃米尔也耸了一下肩。“我是在伦敦念书的。” 工业革命就是从英国开始的。 也难怪这座城堡在这时期会有浴室,在十九世纪的法国,即使是上流阶级的贵族也很少浸泡在浴盆里洗澡,一般就是擦擦澡而已,更没有所谓的浴室,除非是在英国待过一段时间养成入浴的习惯,回到法国后打算继续保持这种良好习性,才会另辟一间入浴的私室。 想来这座城堡里的浴室就是埃米尔辟建的。 “那你姑姑又是怎么一回事?” “姑母生性好虚荣,在先祖父的反对下依然坚持要嫁给勒内子爵,只因姑父是贵族……” “要是没本事,贵族也只不过是个名称好听的废物而已!” “确实,”埃米尔勾起一弯嘲讽的笑。“姑父善挥霍却不善理财,更不愿意工作,结婚后不到十年便把财产挥霍一空,现在他们只剩下一栋小房子,并仰赖姑父的弟弟支付给他们的月津贴过活。” “哥哥要靠弟弟过活,真不懂这种贵族有什么好跩的?”雪侬很不以为然地嘟囔。“所以你姑姑想把女儿嫁给你,好分享你的财产?” 埃米尔眉峰挑了一下。“是,但我对三位表妹都没兴趣。” “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 “想嫁给你的人呀!” “……不少。” “有中意的吗?”雪侬两眼亮晶晶,好奇的眨呀眨的,好像在说: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嗯嗯,有吗?有吗?”超想知道那个女间谍到底是谁? 埃米尔又挑了一下眉。“没有。” 啧,原来他还不认识那个女人啊! 算了,有机会就看,没机会拉倒! “嗯嗯,这个乳酪超级好吃呢!” “你喜欢?我会吩咐厨师记得以后都要在你的早餐里准备一份乳酪。” 以后? 雪侬默然瞟他一眼,低头继续吃她的早餐,埃米尔也默默注视著她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询问。 “你呢?你有什么家人呢?” “杜奥爸爸、妈妈和三个哥哥,”雪侬漫不经心地回道。“他们都好疼我,不过我跟费艾,他是我二哥,我们最亲近,不久前他告诉我他喜欢我,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呢?” “你……二哥?” 听他吃惊的语气,雪侬抬眸看,他的表情更惊骇,她不禁失笑。 “我是被领养的。” “原来如此。”埃米尔松了一大口气。“那么,你也喜欢他?” “喜欢啊,他是我哥哥,我怎会不喜欢他。可是……”雪侬叹气。“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啊!” 闻言,埃米尔似乎更放心了。“令尊、令堂认为呢?” “杜奥爸爸、妈妈?当然是由我自己决定。” “不会勉强你?” “自然不会,这也是我们国家的习俗,无论男女,满十八岁之后,交友婚嫁都可以自主。”又在信口胡诸了。“也就是说,我爱跟谁做朋友就跟谁做朋友,爱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 “那就好。” “好什么?” 埃米尔静默一下,忽地起身,“我去吩咐仆人把你的衣服准备好。”话落即离开女主卧。 望著他消失在门后,雪侬慢吞吞的放下热巧克力,慢吞吞的移开早餐架,慢吞吞的爬下床,慢吞吞的走到房内正中央,慢吞吞的环顾一圈,略一思索,慢吞吞的走到育婴室门前,慢吞吞的握住门把,慢吞吞的扭开,慢吞吞的推开门…… “就知道我不应该留下来。”她低喃。 然后,她举步进入,门,悄然阖上…… 第四章 他是真的想追求她。 从埃米尔的日记和实际行为上,雪侬就可以确定这件事,因此她决定至少一年之内不会再过去他那里。 为免又不小心又开错门、走错路、进错房间、碰错人,她甚至隔天就转移阵地搬到大园区的庄园去住,在那里继续学习品酒的知识,并在拍卖结束后就和杜奥爸爸、妈妈一起回到巴黎。 这么一来,应该不会再凸锤了吧? 叩叩叩,不待有人应声应门,门就自己开了,费艾探头进来,雪侬头也不抬的继续靠在床头看杂志。 “雪侬,核桃钳,看不看?” “看,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 “知道了!” 然后,没声音了,费艾欲言又止地迟疑片刻,终于无声叹了口气,悄悄退出去关上门,雪侬这才放下杂志瞥一下门,表情也有点无奈。 回到巴黎,她慎重考虑一个星期后,方才找机会用最严肃的态度回答费艾。 “费艾,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因为你是最好最好的哥哥,你懂吗?” “我懂了,我不会勉强你的,雪侬。不过,如果有一天你对我的感情超过哥哥以上,希望你能立刻告诉我。” 如果他只说了前面那句话就好了。 但他偏偏又多说了后面那句话,结果表面上好像一切如常,其实雪侬自己很清楚,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而费艾似乎也能察觉到她的无措,虽想补救,却也不知该如何补救。 有些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算了,顺其自然吧,搞不好有一天她真的会爱上费艾也说不定,也或许时间久了,费艾对她的感情会自然而然淡化,然后就转移目标了。 未来的事,没有人可以准确预言的。 于是,她又回到她的杂志上,但不过五分钟而已,她又抬起头来,不是又有人敲门,而是她又想到埃米尔了。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过意不去,也可能两者都有,她回到巴黎后,三不五时老是去想到他,想他是不是又在等她去,想他是不是生气了,想他过多久之后才会放弃追求她的念头? 凭良心说,他还真是个相当迷人的男人,尤其是他那种前一世纪的旧时绅士风范,就算是现在的英国皇室也不可能会有,只可惜他跟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或许这就是她之所以不太可能爱上费艾的原因,费艾虽然十分疼爱她,但他也很一般,如同所有追过她的法国男孩子,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 不晓得东方男人是不是比较不一样呢? 漫不经心的,她的目光又落回杂志上,翻了几页后,蓦而定住,若有所思的盯住杂志上那幅芭蕾舞者照片好半晌后,猝然丢开杂志跳下床,开门跑出卧房、跑到楼下,直接奔出大门。 “咦?雪侬,跑那么快要上哪儿?” “订做衣服!”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每一年圣诞节,杜奥布罗杰一家都会一起到史特拉斯堡逛圣诞市集,再去滑雪,虽然年年相同,丝毫变化都没有,但他们珍惜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开心的感觉,到哪里做什么都是次要的。 但今年,雪侬一点也不开心,还心惊肉跳的。 “雪侬,你的耳环呢?” 杜奥妈妈问得不经意,雪侬却听得差点失手把人家摊位上整排圣诞小屋全给扫下来了。 “耳耳耳……耳环?” “是啊,我送你的十四岁生日礼物,除了参加宴会派对听歌剧时,你会换戴其他耳饰之外,其他时间你都没拿下来过不是吗?” “是……是啊!”雪侬的脸色一半青、一半绿,还有一点白色蕾丝花边。 “那么?”杜奥妈妈一边欣赏摊位上的陶瓷制品,一边又问。 “啊,哈哈,”雪侬硬拉开嘴先打了个哈哈。“我……我差点忘了,有一支勾环坏了,所以拿去修理了。” “快两个月了还没修理好?” “应……应该好了吧,可……可是我是交给勃艮地那边的小镇首饰店修理,所以……所以……” “什么时候要去拿?” “……滑雪回来就去拿。”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妈妈送你的礼物了呢!” 刷一下,雪侬的脸更黑了,有苦说不出,好想哭。 其实耳环根本没有坏,而是不见了一支,尽管当天她就发现了,马上就翻天覆地、上天下海到处去找,偏偏怎么也找不到,唯一的可能是…… 掉在埃米尔那边了。 虽然她可以到原店叫他们再重做一支,但这么一来杜奥妈妈一定会知道,其他店又做不来,因为那是杜奥妈妈特别订制,以特别手工做出来的,其他店勉强做出来也会破绽百出,保证用不到三秒钟就会被杜奥妈妈抓包。 原以为杜奥妈妈不会注意到,至少不会太快注意到,没想到不到两个月就被逮到了,这下子她不能不提前再去古堡一趟了,最好她不会碰上埃米尔,而且随便一找就找到了。 但若是不幸被埃米尔捡到收去了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圣诞节过后,杜奥布罗杰一家人回到巴黎,两天后,雪侬启程到勃艮地的古堡,满心忐忑。 “小姐,请问您这回要住多久呢?” “最多两、三天吧!” 不是一天来回,而是两、三天,是因为她必须先想想,什么时候过去最不可能撞上他? “晚上不行,下午……也不行,那……早餐过后呢?”她喃喃自问。 杜奥大哥和费艾总是早餐过后就到公司去,杜奥爸爸虽然从公司退休了,但依然负责酒园方面的工作,他也习惯在早餐过后到书房里,看看酒庄的报告或者市场调查之类的资料。 “男人的习惯应该都差不多吧?”她自言自语,然后下定决心。“好,就明天早餐过后!” 翌日,早餐过后,她盯著手表直到九点过后才开始找“门”,不到半个钟头,“门”找到了,是男主卧小起居室的门,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门里去,转个圈再走出门,是女主卧的浴室。 于是她开始找,先从床上找,找找找,找找找,但不管她怎么找,还不小心找到一次回去的“门”,偏就是找不著她的耳环,她只好溜到男主卧再找…… 一个钟头后。 “不是吧,真的被他捡去收起来了?那也应该收在男主卧里呀!难道他故意收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有点惊慌的喃喃道。“不,不会,要真被他捡去,应该就在主卧里,我再找找,这回要更仔细地找!” 所以,她又从头开始找,每一间房,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缝隙。 然后,就在她从书房里回到小客厅,打算从小客厅到起居室时,她的手刚碰触到门把又收回来,并蹲下去从钥匙孔看过去…… 真的有人,三个,一个是埃米尔,表情还是跟她最初几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十分冷峻;一个是相当美丽也很有“福”气的中年贵妇人,脸色不太高兴;还有一个跟埃米尔年岁相近的男人,歪著屁股坐在茶几上,一副纯粹看热闹的旁观者。 他们正在说话。 悄悄地,雪侬移开眼睛,把耳朵靠在钥匙孔上,立刻,说话声清晰地从门扇另一头传入她耳际。 “不!”是埃米尔。 “为什么?”埃米尔的姑母。 “因为他不喜欢啊!”不认识的声音,那个旁观者吗? “闭嘴,伊德,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伊德?谁?旁观者? “姑母,无论如何,我不同意。” “为什么?你父亲生前也跟我提过这件事呀!” “不,是姑母跟父亲提起的,当时他就说过这件事要由我自己决定。” “好,那么至少你要带娥洁妮去参加后天晚上的舞会,反正你也没有舞伴。” “姑母,你知道我从不带任何女人参加舞会。” “我不管,你不肯娶她,至少得为她这么做!” “姑母……” “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她嫁不出去吗?她都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半个人来求过婚,也没有半个人来邀请过她,你至少要带她去参加一次舞会,人家才会注意到她,你是她的表哥,难道连这一点忙也不肯帮吗?” “姑母……” “总之,就这样,你要带娥洁妮去参加舞会,除非你自己有舞伴了。” 话落,紧跟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关门声,雪侬猜想是埃米尔的姑母出去了,因为接下来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声音。 “跑那么快,大概是赖定你了!” “……” “你打算怎么办?我想你应该知道子爵夫人的真正用意吧?” “我当然知道,姑母企图设计我娶娥洁妮。” “对极了,女人想要顺利嫁出去,最好是背景良好、年轻貌美又拥有丰盛的嫁妆,不然至少也要有其中之一,但子爵夫人的三个女儿什么都没有,子爵夫人自己很漂亮,偏偏她那三个女儿长相酷似平庸的勒内子爵,子爵虽然是贵族,可惜跟王室拉不上什么关系,背景不够强硬,又不会有什么嫁妆,难怪至今乏人问津……” “我承诺过要给她们各一笔嫁妆。” “那又如何?对那些以资产为企图的男人,除非你把整座酒园送给娥洁妮做嫁妆,否则一定满足不了那种男人。” “那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啦,现在子爵夫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娥洁妮硬塞给你。众所周知,你从来不邀请任何女人去参加宴会、舞会或任何聚会,哪天你要是真的带著女人去了,那必定是你中意的女人……” “的确。” 听埃米尔毫不犹豫的同意,雪侬就想到那回他邀请她去参加舞会。 “这么一来,只要你带娥洁妮去参加过一次舞会,之后子爵夫人就可以硬赖上你,说大家都认为娥洁妮是你中意的女人,因此才没有人来追求她,所以你得负起责任娶她,这么一来,子爵夫人不但可以送出滞销的女儿,还可以分享你的财产,一举两得……” 什么责任呀! 雪侬翻了一下白眼。 那种老女人最可恶了,人家不要,她硬要逼人家娶,只因为她女儿嫁不出去,又觊觎人家的财富! “你说的我都很清楚。” “那么,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不去参加舞会?” “不,舞会主人是父亲生前至交,我不能不参加。” “但你也不能邀请其他女人去呀,甩不掉怎么办?要知道,任何女人都可能用那种说词赖上你。” “玛克琳?” “据我所知,有人邀请她了。” “玛德莲?” “听说也有人在追求她,她哪有空陪你这个老哥哥去参加舞会。” “莎莎?” 这又是谁? “唉,虽然她是我妹妹,但我不得不承认,她跟我姊姊一样,也是个没安好心眼的女孩子,保证她会抓住任何机会不放手,因为她早就觊觎你很久了。” “……可恶!” “没办法,虽然你不是贵族,但年轻英俊又富有,不仅拥有康帝酒园,又拥有全法国资产最雄厚的机械公司——包括七家工厂,比银行还赚钱,又是许多贵族的债主,其中还有不少与王室有深厚关系,谁敢得罪你,先看看他们惹不惹得起那些贵族吧!” “……” “真迫不得已的话,我教你一个办法吧,与其带娥洁妮去参加舞会,不如带玛尔西去。” 哪里来那么多女人呀! “小表妹?” “对,起码她离非嫁不可的时候还有一段时间,又是她们三姊妹之中最温柔乖巧的一个,你可以想办法找人来娶她,我想应该比娥洁妮容易多了。” “恐怕姑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不然怎么办?” “难道没有那种可以让我带她去参加一次舞会,之后也不会缠著我的女人?”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听到这里,又是一串脚步声,雪侬急忙把眼睛凑到钥匙孔,见他们竟是往这方向来,慌得她急忙跳开,跑到最近的一扇门打开…… 上帝保佑! 一步跨进去,回到自己的女主卧,她拍拍自己的胸镇定下来,再到化妆枱前坐下,望著镜里的女人,双颊嫣红,瞳眸中闪耀著兴奋的光芒。 为什么? 没办法,她就是喜欢这种刺激的事,明知道不应该在埃米尔尚未放弃追求她之前和他见面,却又忍不住要去掺一卡,于是,她为自己找了一个,不,两个理由。 最讨厌那种不顾人家的意愿,硬使出卑鄙手段逼迫人家的事,她看不过去! 此外,她也想到十九世纪的巴黎去看看,可以的话,能够看到路易·菲力普国王更好,到时候还需要埃米尔的帮忙,所以,至少现在她应该先帮他一次,届时他就不好拒绝了。 对,就是这两个理由,够完美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匆匆回到巴黎,雪侬先到服装店试穿衣服,确定没问题之后,就叫服装店派人送到古堡去。 然后她又匆匆赶回家,整理了两大箱行李,拖了就走。 “杜奥妈妈,我在勃艮地碰上同学,她希望我能带她看看葡萄园。” “她的会考也没过吗?” “嗯,所以我们可能会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一起准备下次的会考。” 对不起,杜奥妈妈,这是她头一次骗她,姑且算是,呃,善意的谎言吧! “好吧,记得偶尔打个电话回来,别让我担心。” “知道了!” 晚上,她又赶回古堡,用过晚餐后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服装店送来的衣服全都摊在床上,她先穿上最漂亮的那件。 “真聪明!”注视著穿衣镜里的人影,她喃喃称赞自己。 十九世纪的法国女人流行纤细就是美,丰胸、细腰、高臀是最高美学原则,所以那时代的女人不穿紧身褡就不敢出门。 此外,浪漫主义时期流行蓬蓬裙,为了制造裙子蓬松鼓起的效果,礼服内总是要先套上一件又一件衬裙,多穿一件就多蓬松一点,社会地位愈高,衬裙的件数也愈多,最多可达三十件,再加上礼服上的装饰又十分繁复花俏,里里外外加起来有时重达十五、六公斤,别说夏天时又热又闷到昏头,光是重量就不堪负荷了。 那种衣服只适合睡棺材的时候穿。 因此她请服饰店制作的复古礼服,不仅完全舍弃十九世纪女装那种奢华的俗丽感,而且她还特别订作了好几件不同层次的硬纱无骨软撑衬裙,每一件都层层叠叠、蓬蓬松松,就像芭蕾舞裙那样,层次和波浪皱褶愈多,蓬松感就愈饱满,起码可以撑开150公分以上,不仅穿脱方便,套在礼服内,轻易就可以制造出所需要的蓬蓬裙效果。 最重要的是,硬纱的材质虽然比较硬,但轻巧又透气,既不闷也不重,穿上去一点也不吃力。 “啊,糟糕,我忘了手套和鞋子!” 她慌忙跑进更衣室里打开标名为鞋子的柜子,想看看有没有合脚的鞋子。 不意刚打开她就愣住了,里面的鞋子根本不像她在图书馆的书上看到的那种精致又奢华的鞋子,事实上,它们的风味还比较贴近现代,不管是短靴或半统靴,都像是带有复古风味的现代靴,再一试穿,更诧异了。 就像是订作似的合脚。 惊讶之下,她又继续打开其他柜子,无论是手套、扇子、手帕、提袋、帽子等种种配件,全都是符合她喜好的样式。 于是,她再打开进更衣室后的第二扇衣柜门,然后一整个人傻在那里。 第一扇衣柜门里全都是百分之百的十九世纪服饰,繁复华丽,俗气得不得了,她早看过了,但第二扇衣柜门里全然不同,每一件都是简洁高雅的女装,跟那些配件和鞋子一样,纯复古风的现代礼服,再打开第三扇衣柜门,同第二扇门内一样,第四扇也…… “到底是怎样?”她错愕又疑惑地自问。 谁帮她订做的吗? 也不对,除了她也没人知道这件事,更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她要跑到十九世纪去观光,谁会帮她订做这种衣服? “真是……见鬼了!” 她满头雾水的离开更衣室,再看到满床的衣服,她搔搔脑袋,耸耸肩,开始一件件收入更衣室里。 既然想不通就别想了,这种事又不能到处乱问,算了,管他的! “好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她低头看自己,两手围在自己的腰上比来比去。“我要穿紧身褡吗?” 不穿! 翌日,当雪侬发现衣柜里仅有一百零一件紧身褡时,她就下定决心不穿那种会让身体变形的东西。 提早用过晚餐后,她就回卧室开始准备。 先化个适度的晚宴妆,然后盘高发髻,戴上碎红宝石发网,再穿上低胸无肩带的紫红色丝绒晚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只在胸前围著一圈雪纺,乳沟处别上一枚红宝圈钻石别针,最特别的是,这件晚礼服搭配的长手套正是浪漫主义时代女装必有的泡泡袖,因此看上去十分别致。 最后,她再戴上红宝耳环、红宝项炼和红宝手链。 她的首饰多得足够开一家珠宝店,因为杜奥妈妈在去年她生日那天,把一整柜子听说是上几代传下来的骨董珠宝首饰全部送给她了,连杜奥爸爸也特地订制了一整盒珠宝首饰做她的生日礼物,光是她所拥有的首饰就够资格被列入富婆的排行榜上了。 “好了,可以去看看十九世纪的舞会究竟是怎样了!” 在穿衣镜前看了又看,雪侬终于满意地转身离开,拎起紫红色丝绒提袋,臂弯挂著一袭根本看不出是假貂皮的黑貂皮大衣,然后开始试著打开一扇扇门…… 第五章 在十九世纪,巴黎社交界的生活通常是日夜颠倒的,用二十世纪的话来说,就是夜猫子。 早上十一点左右起床梳妆打扮,下午一、两点吃“早午餐”,餐后到四点前是已婚夫妻分别会见情妇、情夫的“美好时光”,不然就换衣服直接出门到杜乐丽公园骑马或散步——去看人也给人看。 从公园回家后到八点晚餐之前又是会客时间,就男人来讲是上门泡马子的最佳时刻,对女人而言则是接受男人上门来泡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人请你去听歌剧或参加舞会,甚至向你求婚。 待用过晚餐后,重头戏就开始了,欣赏歌剧,参加音乐会,还有一场又一场的舞会、宴会等各种娱乐活动,直到清晨四、五点,大家才精疲力尽的各自散场回家困觉去,可想而知,这是十分浪费金钱的游戏,不是一般人都玩得起的。 不过今晚雪侬要陪同埃米尔参加的舞会并不在巴黎,而是在离夜丘不远的伯恩丘。 “可恶!” 床前,埃米尔笔直地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双拳紧握,隐隐散发出一股阴鸷的寒气,看得出他有多愤怒。 “还没准备好吗?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吧?” 埃米尔僵了一下,猛然回过身来,“你?!”他惊愕地大叫。 “对,我。”笑吟吟的,雪侬随手把大衣扔到高背椅上,然后轻盈的原地转一圈。“如何,我穿这样?” 大概是已经习惯她的突然出现,在刹那的震骇之后,埃米尔很快就回过神来,而且显得十分惊喜,嘴角都勾上去了,“美极了!”目光又习惯性的流连在她身上最诱人的部位舍不得移开。 “谢谢!”雪侬提起裙摆屈了一下膝。“那么你呢?” 她用下巴指指他,全身装备只上好一半,长裤穿好了,但衬衫连扣子都还没扣上,还有领结、背心和外套都扔在一旁。 惯例不是男人等女人的吗? “我?”埃米尔怔了一下,继而恍然低呼,“对,我还没准备好,请等一下,我马上好!”旋即背过身去,动作迅速的扣上衬衫钮扣。“你怎会知道我今天要参加舞会?” “他们都在等你吗?”雪侬不答反问。 埃米尔回眸瞄她一眼,动作极快地把衬衫扎进裤头里。“在楼下起居室。” 拿起他的礼帽仿彿很有兴趣的看著,“如果我没来,你打算带谁去?”雪侬又问。 “老实说,不知道,我想拖到最后一刻再说。”继续系上领结。 “鸵鸟!”雪侬咕哝。“现在我来了,有没有很感激我呀?” “当然。” “那么……”雪侬渴望的眨巴著眼,像讨鱼吃的小猫咪。“请问你有没有办法看到路易国王?” 正待穿上背心的埃米尔怔了怔。“你想看?” 雪侬拚命点头。“对对对,我想看!” 埃米尔略一思索。“我可以想办法。” “太好了!”雪侬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跳著叫著。“不枉我特地来帮你忙!” 埃米尔拿起自己的斗篷和她的大衣一起挂在臂弯上。“我们走吧!” “好……啊,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 “什么?” “除了华尔滋之外,你们跳的舞我都不会。” “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雪侬和埃米尔一出现在起居室里,眼见男男女女一大票人不约而同露出那种惊骇到不行的模样,好像刚刚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外星et,还是粉红色的et,雪侬差点失声爆笑出来。 “这位是雪侬·于小姐,她是……” 按照之前预备好的说词,埃米尔把雪侬介绍给大家,再把那一大票人一个个介绍给雪侬认识。 瘦巴巴的勒内子爵看上去一点分量都没有,子爵夫人恰好是他的三倍宽大,他们那三个女儿就跟父亲一样平庸,儿子反而俊美得很;玛克琳跟埃米尔并不太像,和她的男伴倒是很相配,一个傲慢的大小姐,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最碍眼的是美艳如花的伊莲娜,瞎子都看得出她对埃米尔的意图。 而不管是听介绍或被介绍,一时都没有人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唯一的表情就是继续张著嘴拉不回下巴。 “姑母,她是我今天的舞伴。” 一听那种大逆不道的宣告,子爵夫人挂满全身的猪油顿时猛烈的抖了一下,第一个爆出反应来。 “那娥洁妮怎么办?”她尖声抗议,美丽的脸瞬间暴涨一倍,像泡烂的猪肝。 “大家一起去,有没有伴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呀!” 代替埃米尔回答的是第二个回过神来,并露出一脸想趴在地上狂笑的表情的男人,也就是那个旁观者——伊德。 “她……真迷人!”葛斯——子爵的儿子看得两眼发直,目标:雪侬的胸部。 不过,雪侬根本没注意到子爵夫人身上到底吊著几斤肥油,也没注意到是伊德代替埃米尔回答,更没注意到子爵的儿子到底在看哪里,她只注意到埃米尔,一出现在人前,他的亲切就像假的一样消失无踪,温和表情不翼而飞,又回复冷峻的神情,一听子爵儿子的赞美,马上又多挂上几分阴沉。 老是搞这种变脸,他的亲切温和不可能是只属于她的吧? 正当她惊奇又迷惑于埃米尔为何老是变来变去时,又听到另一边传来更露骨的赞美。 “她的胸部真丰满!”玛克琳的男伴。 埃米尔的下颚猛然绷紧了,幸好,勒内子爵的负面评论及时加进来。 “她的腰太粗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不约而同往子爵夫人那边瞄了一下,真正粗的在那里,就算勒上十件紧身褡,冬瓜还是冬瓜。 “她的礼服真寒酸!” “居然没有任何蕾丝彩带!” “也没有花边和蝴蝶结!” “首饰也没有几件。” “她到底有没有化妆?” “她不知道现在的流行趋势吗?” “羽毛才是重点!” “没有鲜花的发型像话吗?” 以上是女士们没完没了的评判,雪侬只是抿唇微笑。 不管她们怎么说,她都没兴趣像她们那样用足够装饰一整支军队的蕾丝、蝴蝶结和缎带把自己装扮得像会走路的结婚蛋糕,圣诞树也不行。 十九世纪的女人流行低胸露肩,特别是在宴会、舞会上,不管是多么善妒的男人也不得不让上半身几近赤裸的女伴暴露在大家面前,因为这是流行;同样的,用蕾丝花边、彩绸皱褶、缎带蝴蝶结、缎带和羽毛鲜花来装饰自己,做最奢侈华丽的打扮,这也是流行,大家都这么做,也都认定这才是美。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流行,她不会看不起这时代的流行,但也不打算盲目跟从流行。 她适合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见雪侬始终含笑默默聆听那些女人的评语,既不生气更不在意,眸子里还露出几许兴味,埃米尔深深凝视她一眼,那目光,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含义,仿佛想看进雪侬心里头去。 “出发吧,不然会来不及。”他说,率先扶著雪侬的手臂出去。 于是,十二个人分乘三辆四轮箱型式马车,上路去也。 “对了,我并不是很清楚你们国家的习俗规矩,所以……”车行片刻,雪侬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提袋里取出扇子。“哪位能不能告诉我,女士们是如何用扇子‘说话’的呢?” 坐在她身边的伊莲娜马上扭头望向车窗外,好像没听到,坐她正对面的埃米尔正待伸出手来,半途却被他身边的伊德抢走。 “我来、我来!”伊德笑嘻嘻的刷一下打开扇子,还故意摆出女人妖娆的姿态来,并慢慢地扇动扇子,“我已婚或已订婚……”:然后,加快速度扇动扇子,“我是单身……”:再板起脸来刷一下台上,“我生气了……”:又恢复笑容地轻轻摇动扇子,顺便抛一下媚眼。“我能在家见你吗?” 扇子大大地敞开,“爱你……”:扇子半开,“友谊……”:扇子打开又阖上,滑稽的眨巴著眼,“吻我……”:右手持扇挡在脸前,“来吧……”:换左手持扇挡在脸前,“离我远点!”:扇子贴近右颊,“是的……”:扇子贴近左颊,“不……”:扇子画过前额。“我们被人盯著……” 大概是说完了,伊德笑吟吟的要把扇子交还给雪侬,没想到换埃米尔客串劫匪中途劫走扇子,并拿出笔在扇子上写字,伊德不禁失笑。 “此外,女士们会把舞伴的名单写在扇子上,了解了?” 果然有学问。 “大致上……”雪侬喃喃道。“不过我想我只要会一种就行了。” “哪一种?” 雪侬俏皮的微笑,接过来埃米尔递给她的扇子,用左手拿著比在脸前。“这一种。”她是来帮忙的,可不是来招惹麻烦的。 “不必担心,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骚扰你。”埃米尔说。 闻言,伊莲娜立刻对车窗外的景致失去了兴趣,“那我呢?”她急忙扭回头来对埃米尔眨著哀怨的眼。“我相信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但我,埃米尔,上次的舞会你知道有多少人骚扰我吗?起码十几个呢!”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伊德喃喃咕哝。“你最喜欢人家骚扰你了!” “伊德,我在跟埃米尔说话,请你不要插嘴,太没有礼貌了!”伊莲娜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再转回来对埃米尔眨眼,表情又换了,可怜兮兮的。“埃米尔,请你陪伴在我身边好吗?今晚我真的不想被人骚扰。” “那就不要去参加舞会嘛!”伊德又嘟囔。 “伊德!”伊莲娜怒吼,翻脸了。“就算你是我的弟弟,我也不允许你如此随便!” 咦咦咦?原来伊德是伊莲娜的弟弟! 雪侬惊讶的来回看伊德和伊莲娜,难怪她老觉得他俩有点像,一个美艳、一个英俊,单就五官容貌而言,都可以打一百分。 “我只是说出实话嘛!” “你……” “好了,伊莲娜,倘若你真不希望被人骚扰,伊德自然会陪在你身边。”大概是不耐烦了,埃米尔的神情不但冷峻,还有点严酷。“你应该很清楚,雪侬是我邀请的舞伴,我必须陪伴的人是她。” “她?”伊莲娜轻蔑的瞥她两眼。“老实告诉我,埃米尔,她真的只是你生意上朋友的女儿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伊德又插嘴了。 “伊、德!”伊莲娜两眼开始喷出火花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作对?” “谁教你老是问一些无意义的问题。”伊德吊儿郎当地说。 “伊德!”伊莲娜咆哮。“你这该死的……” “够了!”埃米尔低叱。“如果你们要再吵下去,我们就不去了!” 伊莲娜显然很不甘心,但仍紧紧的闭上了嘴巴,恨恨地又转过脸去看车窗外,伊德却仍在嬉皮笑脸的挤眉弄眼——对著埃米尔,后者摇摇头,眼里却浮漾著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伊德和伊莲娜虽然是姊弟,却不是同一国的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埃米尔特地来参加的这场舞会主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贵族,而是另一座酒园的主人,因此应邀而来的客人也都是其他酒园主人或者酒商,远远及不上巴黎社交界所举办的大型宴会,但在乡间来讲,场面也不算小了,好几十辆马车包围在宅邸四周,颇为壮观。 “等等,埃米尔,我有话跟你说。来,葛斯,你先带于小姐进去。” 多半是意识到雪侬的出现已威胁到她的计画,子爵夫人一下马车就唤住了埃米尔,不让他有机会带雪侬进场,只要埃米尔不带雪侬进场,人家就不会“误认”雪侬是埃米尔的舞伴,而娥洁泥才是他应该带进场的舞伴。 “慢著,雪侬,请你稍等我一下。”埃米尔很冷静的不上姑母的当。“姑母,有什么话就尽快说,说完了我再带雪侬进去,你知道,她是我的舞伴,理该由我带她进去。” “但我可能要跟你说很久。” “那就进去再说。” “可是这件事很急……” “倘若真的很急,在家里就应该说了。” 子爵夫人窒了一下。“我……我现在才想起来。” 埃米尔始终面无表情。“现在才想起来,那就不可能是什么急事。” 子爵夫人张了张嘴,大概是急了,竟然脱口而出,“我是子爵夫人,你敢不听我的!” 眉峰高高的挑了起来,埃米尔静默好一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记得姑母每一次来请求我拿出费用为姑丈或表弟、表妹们举办宴会时,姑母并不是这么说的,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姑母总是要我撇开姑母贵族的身分,先顾念姑母是我的亲人……” 丑话不说可以装作你不知我也不知,一旦挑明了说开来,该红脸的人就一定会红到底。 譬如勒内子爵,埃米尔话才刚起头,他就难堪的别过脸去,再往下说,葛斯立正往后转,第一个开溜,他那三个姊妹一个随后跷头,另一个脑袋低垂在胸前抬不起来,最后一个躲到老娘身后去避难,说到最后,子爵夫人脸色又红又白又绿,像红绿灯一样。 “算了,不说了,我们进去吧!” 匆匆的,不,应该说是狼狈的,子爵夫妇领著两个女儿进入宅邸,玛克琳和她的男伴早就进去了,伊莲娜不情不愿的让伊德陪伴她,埃米尔和雪侬走在最后。 “埃米尔。” “嗯?” “你好凶!” “……只有在必要的时候。” 何止,除了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看上去都是不怎么友善的样子——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见到的都是这样。 “费艾跟你同年,可是他就没有你这种男人的气魄,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没办法用其他眼光去看他的缘故吧,”雪侬若有所思地道。“在我眼里,他不像男人,只像个哥哥。” “你还没跟他说清楚?” “说啦!” “然后?” “他说他不会勉强我,不过如果有一天我对他的感情超过哥哥以上的话,希望我能立刻告诉他。” “……该死!” “嗯?” “没什么,我是说,你想跳舞吗?” “……”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对十九世纪的未婚少女而言,社交是为了婚姻,只有在一场又一场的派对舞会上才能够找到匹配的婚姻对象,因此,乡间富绅地主所举办的宴会,便成为那些没有能力进入巴黎社交界的少女们唯一的机会。 “这些少女们都是来这里找对象的?” 见过宴会主人后,埃米尔便伴同雪侬走在会场边缘,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少女们展现她们的“本钱”,头上是鲜花,腰间是彩绸大蝴蝶结,蓬蓬裙缀满了蕾丝花边和羽毛缎带,还有珠光宝气的首饰,一个比一个奢丽豪华,真的很像是一座座结婚蛋糕布满了整个会场。 至于蛋糕里到底是什么口味,芋头或蓝莓,没有人看得出来,也没有人在意,十九世纪的男人都这么肤浅吗? 真没水准! “多半是。”埃米尔轻轻道。“你不想吗?” “这种地方又能找到什么好对象?”雪侬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再体面的男人也比不上一个有能力的男人。” 因为她的回答,埃米尔又意味深长的凝视她一眼。 “你们国家的少女又是如何挑选对象的?” 雪侬莞尔,用下巴指指舞会场上的“结婚蛋糕”们。“跟她们差不多吧,财富权势排第一,然后是年纪和容貌。” “那么你呢?” “我?看男人的本质,看男人的能力,身分、财富权势或容貌都不重要。”雪侬漫不经心地道。“只要有能力,前途是自己开创出来的,如果没有能力,再多的财富权势也不够用。”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跟著有能力的男人吃苦,也不愿嫁给没有能力的富豪贵族?” “没错。” 凝视她的眼神更深邃,“或许是因为你没吃过苦吧!”埃米尔低沉地说。 “我没吃过苦?”雪侬好笑地瞥他一眼。“哪天我们来比赛摘葡萄,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双眸惊讶地睁大,“你会摘葡萄?”埃米尔脱口道。 “真没礼貌,我当然会,还快得很呢!”说著,雪侬在会场墙边一整排椅子中最旁边一张坐下。“我看够了,坐下歇歇吧!” 埃米尔却只站在她身边,一手扶著墙壁。 “这椅子属女性专用,男人是不能坐的。” 雪侬笑了,“可怜的男人!”话落,她把左手的扇子比在脸前。 埃米尔皱眉,循著她的视线望去,是一个瘦长的年轻人,赞赏的目光定住这方向毫不稍瞬。 “你想跳舞吗?” “又问!”雪侬叹气。“我说过,除了华尔滋之外,我不会跳你们这种舞。” 埃米尔紧盯住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却毫无所觉,埃米尔的眉头不知不觉揪成两团乱线。 “卡德利尔舞和戈蒂雍舞都有指定的舞步组合,四对男女之间需有默契,以后我再教你;加洛普舞是双人舞,待会儿我就可以教你,我保证不难,很容易就可以学会,如何?” “你喜欢跳舞?” “不,我想和你跳。” “好吧,”跳就跳,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要是我跳错出糗的话……” “我不在意。” 不过,埃米尔尚未有机会请雪侬跳舞,一千闲杂人等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搞破坏了。 “埃米尔,陪我跳舞嘛!”伊莲娜嗲著鼻音赖过来。 “埃米尔,请你表妹跳舞!”子爵夫人傲慢的命令过来。“起码头一支舞请娥洁妮跳,我就不会有更多要求了。” 是的,大家都注意到了,埃米尔头一回带女伴参加舞会,每一个人都在猜测雪侬是否就是埃米尔中意的小姐,如果他头一支舞就是请她跳的话,大家就可以确定了,子爵夫人无论如何要阻止这种“误会”发生。 “请等一下,子爵夫人,是我先来的!”伊莲娜不满地推开子爵夫人。 “有那么多人请你跳舞,你去陪他们跳就行了!”子爵夫人轻蔑地冷嗤。 “但我要埃米尔陪我跳!” “可以,等埃米尔和娥洁妮跳过之后。” “凭什么?” “就凭我是埃米尔的姑母。” “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埃米尔的嫂嫂!” “你的男人已经死了,请别赖上埃米尔。” “你……” 意料之中,两人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直到有人在一旁吃吃笑个不停,听起来实在很刺耳,伊莲娜才没好气的怒问过去。 “你笑什么?” 伊德没说话,还在幸灾乐祸的吃吃笑,仅仅用手指指已经空了的座位,再指指舞场中,两人四只眼看过去,顿时气得差点当场来一场武术对打。 在她们吵得最热闹的时候,埃米尔已经带著雪侬下场跳舞了。 “很简单嘛!”雪侬愉快的轻笑。 “我说过了,不难。”埃米尔低眸凝住她的笑靥,目光闪动著奇异的光采,扶在她腰上的手也有点不太规矩。 “请问你在摸哪里?” “抱歉,情不自禁。” 加洛普舞确实很简单,男方右手搂住女方的腰,左手握住女方的右手,所有舞者围成圈圈,向旁滑行一步,并拢,再向旁滑行一步,再并拢,十分单纯的舞步,随著四分之二拍的音乐环绕舞场滑并步轻快的舞动,不需要脑筋,只需要体力。 “这么快速激烈的舞步,你居然还有办法偷吃我的豆腐,果然厉害!” “……” 一曲既罢,雪侬回到墙边坐下休息,埃米尔马上就被伊莲娜和子爵夫人抓走,留下伊德在一旁兴味盎然的打量她。 “我想我最好不要请你跳舞,免得埃米尔找我决斗。” “咦?”雪侬惊愕得眼睛瞪大了。“官方不是禁止决斗吗?” “是,”伊德轻笑。“但私底下的决斗仍不在少数。” “即使如此,只有贵族才能决斗吧?” “不,贵族跟贵族决斗,平民跟平民决斗,只有奴隶不能决斗。” 总之,阶级分得很清楚就是了。 “埃米尔很厉害吗?” 伊德耸耸肩。“我不知道,虽然他的剑术和枪法都很好,但他从不曾参加过任何形式的决斗,他说那是愚蠢的自杀行为。” 不只愚蠢,根本就是没脑筋的大白痴! 雪侬点头赞同。“的确是。” 伊德双臂环胸斜肩靠在墙上,继续好奇的端详她。“你们认识多久了?” 雪侬略微想了一下。“半年有了吧。” “半年?”伊德惊呼。“而我竟然都不知道?” “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雪侬解释。 “是吗?”伊德瞄一下舞场上,一眼就对上埃米尔警告的目光,他不由得又笑了。“但我可以肯定埃米尔已经迷上你了。” 雪侬没说话,兀自移动视线环顾舞场,蓦而顿住,又把扇子贴近左脸颊。 “伊德。” “什么?” “据我所知,你们男士们喜欢的不是那种用紧身褡把自己的腰束得比手腕更纤细,还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圣诞树的女人吗?” 闻言,伊德即刻有所警觉地顺著雪侬的视线看过去,“的确,而且大部分都是,不过……”对不远处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他带有警告意味的摇摇头。“大部分并不代表全部,譬如埃米尔,他就常常跟我说,他最讨厌把自己装扮得像待购礼品的女人,因为他想看的是女人本身,而不是那些豪华包装……”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他还在念书的时候,有一回同学邀他一起去找女人开荤,结果女人刚褪下衣物,他就倒尽胃口的逃了。自那而后,他就不断在寻找那种表里一致的女人,他说他要的是真实的女人,而不是包装过的女人……” 拉回眼来,他上下看她。“譬如你,你也会装扮自己,但你的装扮也只是凸显自己的优点使自己更出色,不会把自己包装得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就算腰粗一点又如何?至少那是真正的你,他也不会在拆开包装之后吓得逃之夭夭……” 她的腰哪里有粗,只不过没穿紧身褡而已。 在十九世纪,十七英吋的小蛮腰才是理想标准,只要多出一英吋,世界就崩溃了;再多一英吋,地球也粉碎了,为了拯救世界、拯救地球,每个女人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地卯起来勒紧自己的腰,能不能呼吸不重要,重要的是腰够不够纤细。 总之,大家的腰都是假的,竟敢说她的腰太粗了,如果大家都不穿紧身褡,看看还有谁敢说她腰粗。 话再说回来,埃米尔也早就看过她“包装”下的真面目啦! “原来如此,难怪还是有人频频对我行注目礼,示意要请我跳舞,我原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说。” “确实,大部分男人都不会注意到你,没有羽毛,没有缎带也没有蝴蝶结,你太朴素了,但聪明的男人要的就是你这种女人,譬如我,可惜……”伊德夸张的摇摇头,“被埃米尔抢先了一步……”更夸张的叹口气,再滑稽地眨眨眼。“请不要告诉埃米尔,嗯?” 雪侬噗哧失笑。“也许我是家境状况不好,装扮不起自己。” “不,你不是,”伊德肯定地否绝。“尚未出发之前,当那些女人在批评你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觉得她们的批评很有趣,表示这就是你要的样子,所以你不在意她们的批评,而且你的首饰虽然不多,但我看得出都是真品,不像子爵夫人和她女儿,挂满全身亮晶晶的饰物,其实都是假的。” 所以才叫圣诞树呀! 雪侬莞尔,忽又举起扇子来画过前额,伊德怔了怔,转眼看去,原来又是埃米尔,他牵著娥洁妮的手指在跳卡德利尔舞,眼睛却盯住他们这边在结冰块。 伊德咳了咳,硬吞回笑意。“我们聊得太愉快,他不高兴了。” 待埃米尔一一请伊莲娜和子爵夫人的三个女儿都跳过一支舞之后,他回来了,脸色果然不太好,乌云密布,雷声隐隐,不过他依然表现得风度十足。 “华尔滋?”他彬彬有礼的倾身问。 “好,这个我会跳。”雪侬把手指搭上他的手,趄身走出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对伊德挤挤眼。“他看上去很绅士,其实脾气不太好,嗯?” 伊德失声爆笑。 有趣的女人,看样子埃米尔终于找到他中意的女人了,这下子看伊莲娜和子爵夫人还能耍什么把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午夜过后两点多,三辆马车回到古堡。 “她住哪里?”伊莲娜指著雪侬问。“你要送她回去,还是住这里?” 埃米尔瞥一下雪侬。“伊德会送她回去。” “咦?”伊德错愕的指住自己的鼻子。“我?” 埃米尔点点头,倾身向伊德耳语,伊德听得更是惊讶,不过只是一下子,他又回复镇定。 “我知道了。” 他先请雪侬上马车,再把车夫赶下来,亲自坐上驾驶座驾车离去,伊莲娜和子爵夫人这才满意的各自回房。 半个钟头后,男主卧的更衣室内—— “任务达成。”伊德把雪侬交还给埃米尔,然后悄悄离去。 伊德是从一道自男主卧更衣室通往花园的内部楼梯带雪侬进来的,她也知道这道隐密的内梯,据管家告诉她,是第二或第三任堡主为偷腥而设置的。 不知道在她之前,是否有其他女人利用过这道内梯? “你要走了?”一进入卧室内,埃米尔马上问。 对,不过得先找到“门”。 雪侬笑笑。“伊德可靠吗?” 见她老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埃米尔无奈地叹气。“他是葡萄园管理人的儿子,也是我的好友,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又是伊莲娜的弟弟,其实他跟他父亲一样忠诚可靠,要说有我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定然非他莫属。” “那就好。”雪侬慢慢踱向通往女主卧的门。 “慢著!”埃米尔抢到她前面。“先告诉我如何和你联络再走!” “和我联络?” “你想看路易国王不是吗?宫廷的舞会大都在元旦到狂欢节期间举行,我不能等你想来的时候才带你去,时间错过就不容易了。” “这个嘛……”雪侬沉吟片刻,然后一指女主卧那边。“你写张纸条留在女主卧的更衣室里的小桌子抽屉里,我有空时会来看。要真错过了今年,那也不要紧,明年也可以嘛!” “明年?!” “是的,明年。” “……” 第六章 一月十一日 仿佛奇迹似的,她又来了,就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 虽然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她究竟是如何出现又消失的,但我也猜想得到,这座古堡里毕竟是有暗道的,只是没让我找到而已。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再去找出什么暗道了。 万一被她知道我在找暗道,也许她就不会再出现了,我不希望出现这种结果,所以,暗道就让她专用吧,我不想知道究竟在哪里了。 但是,她竟然告诉我,也许明年才能再见面,这就太过分了! 经过今晚,我更能够肯定我想要她的欲望有多么强烈,那个一脸纯真,却又拥有一副诱人身材,思想更是与众不同的女人。 有多少女人能够像她那样注重的是男人的本质,而不是现实的条件? 又有多少女人能够像她那样甘心放弃享福,宁可吃苦? 一开始,我就看清楚了那个女人所拥有的实质条件,经过浅淡的包装之后,她依然是她,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更出色,更显眼罢了。 那样的女人才能够让我想一直看著她,永远也不会厌倦,因为我知道,我看到的是真正的她,而不是漂亮的包装礼盒,我不用担心在拆开包装礼盒之后,失望的发现一切都是谎言。 所以她才会显得如此迷人,因为她是特别的。 即使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以为她是有意来诱惑我的,却依然一眼就被她迷住了,对过去从不曾被任何女人迷住过的我,那真是不可思议又令人困惑的经验。 为何我会被她迷住? 现在才恍悟,不只是因为她纯真的表情与曼妙的身材使人心动,更因为她散发出令人眩惑的气息、教人著迷的丰采,这些,没有她所拥有的内涵是不会有的,我也只在她身上见到过。 所以,我被迷住了。 我很清楚,舞会里有不少男人注意到她,天知道我有多后悔带她去参加舞会,当时我就想把她带回家藏起来,但我不能,因为我没有资格,她还不是我的。 究竟要如何,才能够使她变成我的呢? 轻轻放下日记本,雪侬视若无睹地望著华丽的床顶天篷,心头净是后悔不及的懊恼。 果然,又使他陷得更深了! 这是不对的,不管她如何好奇,都不应该对历史造成影响,如果是微不足道的影响还好,但若是一个不小心造成大灾难的影响呢? 即使是无心也不可原谅! 所以,不行,她不能再过去了,虽然舍不得,不过,明知是错,她怎能装作不知道,又怎能明知故犯,她可不是如此任性的人。 想到这里,她唬一下跳下床,准备整理行李回家去,这辈子再也不来古堡了! “呃?谁啊?”走向更衣室的脚步蓦又转变方向朝床头而去,她拿起吵闹不休的电话筒。“喂……啊,是杜奥爸爸呀!” “嗯,是我,想问问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很好啊,不过,我想回巴黎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回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雪侬,暂时不要回来吧!” “耶?为什么?”雪侬讶异地问。 “因为……”电话那头有些迟疑。“老实告诉我,雪侬,你喜欢费艾吗?” 不会吧,连杜奥爸爸也知道这件事了? “喜欢啊,可是……” “不是女孩子对男孩子的喜欢?” “费艾是我哥哥嘛!” “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希望你给费艾一点时间,跟他分开一段日子,让他有放下这份感情的机会。” 对喔,她早该想到这点了! “我懂了,杜奥爸爸,我暂时不会回去的。”捧著电话,雪侬满心歉疚。 “很抱歉,雪侬,害你暂时不能回家了。”杜奥爸爸的语气也很不安。 “不要这么说,杜奥爸爸,这应该怪我……”他们那么疼爱她,她却带给他们这种麻烦。 “这你就错了,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不然双方都会很痛苦的。” “嗯,这我知道。” “那么,你要继续留在古堡吗?” “不行!”雪侬冲口而出。 “不行?”杜奥爸爸似乎有点讶异于她的回答。“为什么?” “呃,不,我的意思是……是……”雪侬迟疑著,吞吞吐吐的。“杜奥爸爸,也许我说了你不相信,可是……这座古堡里有点……有点奇怪的事呢!” “奇怪的事?”杜奥爸爸的语气也有点奇怪。 “这……我也不会讲啦!”更正确的说法是:不能讲。“总之,就是不太正常的事啦!” “管家并没提过呀!” “因为他们一家人都没碰过,只有我碰上那种奇怪的事嘛!”光是这点就很奇怪啦! “那么,你会害怕?”杜奥爸爸的语声带著笑意,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怕是不会啦,可是……” “既然不害怕,又何必在意,或者,那是注定的事呢!” “注定的事?” “是啊,一百五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想住进去看看的人,”杜奥爸爸慢条斯理地说。“而且管家一家人住了三十几年都没碰上什么奇怪的事,偏偏让你碰上了,你说,这是不是注定的?” 雪侬听得愣住了,好半晌后才大叫,“对喔,我都没这么想过呢!” “谨慎是好事,但有时候,考虑太多反而会妨碍你正常该走的路。” “那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应该谨慎,什么时候不用考虑太多?” “你想搞清楚那件奇怪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当然想啊!”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说不好奇就是骗人的。 “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只有你会碰上那种奇怪的事必定有原因,”杜奥爸爸提醒她。“所以,你就努力去搞清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嗯嗯,杜奥爸爸,我懂了。”雪侬猛点头,虽然杜奥爸爸看不到。 “好,那你就继续住在那里,这两天我会叫你大哥把你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全部送去给你,有问题再跟爸爸联络。” “知道了。” 电话挂断了,雪侬的神情也跟接电话之前完全两样,很是兴奋,因为杜奥爸爸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实。 为什么只有她碰上这种事? 一百五十年来,即使杜奥布罗杰家族都没有人来住过,但一定有管家,还有负责清扫的人,譬如她住在这里初期,管家的女儿天天都进她房里清扫整理,但从来没有人碰过什么奇怪的事,只有她! 杜奥爸爸说得对,一定有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就得靠她自己去寻找答案,也唯有她才能够找到答案,因为只有她碰上这件事。 她不敢再过去是因为担心会不小心改变历史影响整个世界,但也许事实恰好相反,搞不好是历史上有什么特殊问题需要她去解决,甚至是有什么错误的历史需要她去纠正呢! 一想到这,她的兴致更高昂了,下定决心抛开顾虑去做她想做的事:找出为什么只有她会碰上这种事的原因。 至于埃米尔…… 对了,当他碰上那个女间谍时,他注定会爱上那个女人,所以,不管他现在陷得有多深,到时候就跟她无关了。 啧,早该想到了嘛!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两天后,杜奥大哥几乎把雪侬的东西全都搬来了,由于是杜奥大哥用轿车亲自送来的,来来回回搬了整整两天才搬完,之后,她再花两天时间大肆整理一番,一直整理到翌日半夜三点多才全部整理完毕,然后整个人瘫痪似的倒在床铺上,四仰八叉。 “应该不缺什么了吧?” 好一会儿后,她才勉强爬起来去冲了个澡,吹干头发,穿上长袖t恤和短裤,再爬回床上准备睡觉,不经意瞧见日记本,顺手拿来翻开,预计不会看到什么新的内容,因为她没有再去过,可是…… “咦?”她猛然弹坐起来。“怎会又有了?我还没去呀!” 困惑地翻、翻、翻……停住……“耶耶耶?”她蓦而瞪圆了眼,惊骇地看完一遍后,因为太不可思议了,揉揉眼再看一遍。“简……简直不敢相信,那那那……那个大白痴、大笨蛋!” 怒吼著,她宛如刚被点燃的爆竹般喷射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套上泡泡袖长裙和短靴,然后开始找“门”…… 找到了,那个笨蛋,她要去杀了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男主卧,没人;走廊,没人,犹豫一下,雪侬悄悄下楼梯到一楼,还是没人,幸好,天才刚蒙蒙亮,大家都还在睡。 现在她该怎么办? 略一思索,她提著裙子急急忙忙往后翼跑,如果没有错的话,马车库应该在后面……啊,有了,那个车夫,她认得! “等等,别走!”她匆匆挡住一人。“你还记得我吗?” 犹是一脸睡意的车夫有点困惑地端详两眼,旋即恍然大悟的啊了一下。“于小姐!”埃米尔先生中意的小姐,大家都知道了。 “记得最好,现在,你知道埃米尔先生在哪里决斗吗?” “知道啊!” “好,送我去!” “什么?”车夫大吃一惊。“不行啊,小姐,决斗现场小姐是不能去的!” 毫不犹豫的,雪侬褪下手腕上的钻石手链递出去,那是费艾送她的生日礼物,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给你,送我去!” 车夫眼里闪出贪婪的目光。“这是……” “真钻,我保证!”雪侬重重说。 车夫略一踌躇,毅然点头。“好,我送小姐去,但请别让埃米尔先生知道是我送小姐去的!” “没问题!” 通常决斗时间地点大都在清晨时分的郊外,马车也果然往郊外去,地点并不太远,就在高登山附近的森林里,刚到森林外,车夫就让雪侬下了马车,随即离去,雪侬拎高裙摆,气急败坏的狂奔,一边在心里骂翻埃米尔的祖宗八代和子孙八代,寒风飕飕,她却毫无所觉。 该死,决斗开始了! 公证人在中间,医生躲在公证人后面,助手在两旁,两位决斗者早已热闹滚滚的开打了。不是看电影或电视,而是亲眼目睹现场表演,没有面罩、没有护胸,剑尖也不是圆头,随时都有可能喷出那种超夸张的血柱来,看得雪侬全身寒毛愈长愈长,心头狂冒冷汗。 她不能出现,不然一定会影响决斗者的心理,只能躲在一旁干焦急。 幸好情势很明显的是一面倒的状况,埃米尔的剑术果然高超,刷刷刷三两下就刺得对方踉踉跄跄直往后退,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埃米尔的剑在对方脸颊上划了一个大叉叉,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决斗。 “我为我毫无根据的说话道歉。” 战败者捧著半脸血,龇牙咧嘴的为自己的错误道歉,然后与助手狼狈离去,公证人和医生也跟著离开了,埃米尔的助手伊德才刚打开嘴要说话,蓦又惊然阖上,差点咬断舌头。 “她……她……” 一头怒气冲冲的大公牛,不,母牛,自树林间猝然冲出来,冲向他们。 “雪侬?”埃米尔更吃惊。 “你这个没脑筋的法国杂种大白痴!”仿彿失控的赛车似的,雪侬笔直的飙到埃米尔面前,“你知道俄国诗人普希金怎么死的吗?决、斗、死、的!”她用力戳著埃米尔的胸膛,雷霆万钧的咆哮,“你知道美国开国元老汉米尔顿怎么死的吗?决、斗、死、的!”再戳戳戳、戳戳戳。“你知道德国社会工人党首领拉萨怎么死的吗?决、斗、死、的!” 说到这,她喘了两口气,然后开始拉下拉链,粗鲁地扯下泡泡袖长裙。 “有人说我是娼妓又怎样?我又不会少块肉掉层皮!”再脱下硬纱衬裙一脚踢开老远,“既然知道是伊莲娜暗中唆使的,又何必去上她的当,你是嫌命太长了还是怎样?”弯身捡起战败者的长剑咻咻咻挥两下,然后定定指住埃米尔,“好,既然你这么喜欢决斗……” 穿著t恤、短裤,她傲然比出西洋剑的标准姿势。 “那我们就来决斗,我先杀了你再说!”她学了四年,还拿过法国北区青少年组西洋剑冠军,应该够资格把他刺成洞洞洒水器了。 埃米尔目瞪口呆,伊德张口结舌,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好半晌后,埃米尔才回过神来,一脸啼笑皆非的丢开长剑,急步到雪侬身前挡住伊德的视线。 “好好好,我投降、我认输、我道歉!”拾起衬裙要帮她穿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穿——他根本没见过那种衬裙,蓬松松、轻飘飘的像一片云,只好扔开,另外捡起长裙要替她穿,却又被她一掌拍开。“雪侬,拜托你,快穿上吧!” “决斗!”雪侬下定决心不肯放过他。 埃米尔叹息。“雪侬,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话,现在已经不流行用长剑决斗了,但我依然选择长剑,因为长剑我有把握控制自如,绝不会闹出人命来,我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而已。”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种事没有人可以打包票的。 “决斗!” “我发誓,绝不再决斗了!” 雪侬瞪著他,不说话,埃米尔头痛的掐掐太阳穴。 “你到底要我怎样?” “决斗!” 埃米尔又叹气,无助地扭头向后,但伊德早已笑倒在地上,根本没空理会他,更别提帮助他。 转回头来,“雪侬,我已经认输了!”他低声下气地说。 雪侬眯了一下眼。“你要是打不赢我,以后就别想我会再来找你!” 埃米尔惊骇得猛抽了口气。“不!” 雪侬傲慢地扬起下巴。“那就决斗!” 埃米尔张著嘴果然片刻,再叹气,“好吧,决斗!”硬起头皮回到原位捡起长剑。“伊德,喊开始之后就背过身去!”那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只有他能看。 于是,双方分站两边,相互举剑致敬,然后…… “开始!” 其实真要论剑术,自然是从小练剑的埃米尔较高超,但雪侬另有“于氏独门暗器”,那种美丽的、修长的、迷人的“独门暗器”,又狠又毒,又卑鄙又下流,老是搞得埃米尔心神不定频频凸锤,不时造成惊险万状的情况,看得伊德不禁为他掐了好几把冷汗。 “埃米尔,会伤人的是长剑,不是雪侬小姐的大腿,请盯住正确地方好吗?” “闭嘴,伊德,我不是叫你背过身去吗?” “背过去啦,只是我很奇怪,以你的剑术应该早就赢了却拖那么久,所以好奇用半只眼偷看一下……唉,埃米尔,你又在看雪侬小姐的大腿了!” “不准你看!” “我没有看,只是不小心瞥见。” “我要挖出你的眼睛!” 埃米尔的长剑突然转变方向朝伊德那边刷一下杀过去,伊德却双臂环胸而立,一动不动,躲也不躲,好整以暇的看著埃米尔的长剑几乎就要刺上他的那一瞬间,忽又狼狈的刷回去,险险地挡开雪侬的长剑。 “你们两位先生请不要在那边聊天!” “我们不是聊天,雪侬小姐,我是在劝埃米尔专心一点。” “他再专心也没用,终究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说是这么说啦,其实见到埃米尔和人决斗不过一会儿,雪侬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了,但她实在气不过,他竟然因为那种超级无聊的理由和对方决斗,太荒唐了,所以坚持要跟他打一场。 虽然她有“暗器”,但最后还是输了。 别看埃米尔老是分心去偷瞄她的大腿,但只要他稍微专心一点,他就能咻咻咻攻击得她连连后退,三次,埃米尔的剑尖抵住她胸口,她输得心服口服,埃米尔的剑术实在没话讲,超厉害的。 她丢开长剑。“好,我认输,但以后你再跟人家决斗,我也要和你决斗!” 埃米尔苦笑。“再也不会了。” “最好是。”雪侬开始穿回衣服。 “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雪侬又不回答了,埃米尔习以为常的耸耸肩,顺手把长剑交给伊德,然后穿上长外套,拎著斗篷等在一旁准备替雪侬披上,不知为何,他唇畔若有似无地泛起一丝笑意。 “她没穿大衣,可见她有多么著急,这么冷的天,竟然忘了穿上大衣就跑出来了!”伊德悄悄凑过来暧昧的耳语。“很高兴吧,嗯?” “……” “话说回来,在她的国家,女人都穿那样吗?嗯嗯,真迷人,或许你应该告诉她,即使是在我们国家,她也可以多多尝试这种穿著,好让我们男人们养眼一下,你知道,最近我觉得我们的眼睛似乎缺乏了一点营养……” “伊德。” “什么?” “明天清晨有空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伊莲娜那么做到底有何用意?” 一回到古堡,埃米尔带雪侬走隐密内梯回男主卧,刚进入小客厅,雪侬便迫不及待的提出她的疑问。 埃米尔瞟她一眼,继续走向小餐室。“那日舞会过后,不过两天时间,几乎整个勃艮地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中意的女人了,伊莲娜很生气,也担心我会真的和你结婚,所以……” 进入小餐室,埃米尔自酒柜里挑出一瓶葡萄酒倒出两杯,一杯递给她。 “在我们国家,名声、荣誉十分重要,虽然我不是贵族,但也是有身分的仕绅,伊莲娜以为只要让大家都认定你是娼妓,即使我会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和你结婚,她没想到我会……” “向散播谣言的人提出决斗。”一提到这,雪侬还是有气。“白痴!” 埃米尔装作没听到,向她举了一下酒杯。“如何?” 雪侬没吭声,酒杯倾斜,仔细端详那浓醇怡人的紫红液体,“颜色相当深,也很均匀,起码十年以上了吧?”她说,然后摇动酒杯散发香气,深深闻嗅。“花香和辛香的融合,十分优雅愉悦。” 埃米尔含笑小啜一口,她也跟著轻啜一口。 “入口显现出惊人的流动性与和谐,红果和樱桃气息,丰富细腻的单宁,酸味很清新,至于酒精浓度嘛……”她又浅酌一小口。“嗯嗯,11、12左右吧?” 埃米尔点点头。“还可以。” 眉毛不服气的挑高,“还可以?”雪侬重重地重复。 埃米尔莞尔。“一瓶佳酿通常是尘封多年的,刚刚打开时会有异味出现,这时就需要醒酒……” 呆了呆,“醒酒?什么醒酒?”雪侬一脸茫然。 埃米尔也怔了怔。“你不懂?” 雪侬拚命摇头。 “陈年红酒必须先将酒倒入醒酒器后稍待十分钟左右,待酒的异味散去,红酒充分氧化之后,浓郁的香味才会流露出来,所以醒酒器一般要求让酒和空气的接触面最大。” “爸爸没说呀!” “还有,好的红酒色调愈浅愈好。” “是喔!” “另外,好的红酒入杯后摇动,在杯壁会有少许红酒,我们称之为挂杯。”见她愈听嘴张得愈大,埃米尔又笑了。“有空我再多教你一点,不过品酒这门学问多半还是要靠经验,你得自己多品尝。” “我知道,爸爸说过了。”雪侬走开两步,回眸。“伊莲娜真那么爱你吗?” 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埃米尔稍稍怔了一下。 “不,除了她自己,她不爱任何人,嫁给皮耶——我大哥,是因为皮耶住在巴黎,又有能力供给她最奢侈的生活,让她成为巴黎社交界的宠儿,但皮耶不幸去世后,我父亲给她的津贴虽不少,却还不够她维持那种奢华的生活……” “她以为嫁给你之后,就可以再回到巴黎去做她的社交界宠儿?” “不是以为,是一定,身为康帝酒园主人的妻子,有权利享有酒园三分之一收益,这是我母亲和我父亲结婚的条件,因为这座酒园是用我母亲的嫁妆买的。” “三分之一?”雪侬惊叹。“那可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啊!” “是相当大。”埃米尔再浅尝一口酒。“我母亲逝世后,那份收益按照遗嘱转到长子身上,皮耶就是用这笔收益供伊莲娜尽情挥霍,然而在皮耶也过世之后,由于他们没有儿子,于是那份收益又转到我身上,伊莲娜只能仰赖我父亲提供给她的津贴生活,对她而言,那是不够的。” “难怪你姑姑也急著要把女儿推销给你,只要你和你表妹一结婚,他们一家人就有好日子过了。” “姑母确实是这种想法,不过……”徐徐转动著酒杯,埃米尔轻轻道。“不管是伊莲娜或我表妹,她们结婚时我都会提供一笔嫁妆,但我不可能和她们任何一人结婚。” 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可是你不……”本想问一件事,忽又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糟了!”雪侬惊呼一声,“我得回去了!”匆匆放下酒杯要走人。 “等等!”埃米尔紧跟著她。“为什么这么急著走?” “我忘了说一声,管家会找我的。” “但……” “下午我会再来。” 她这么一说,埃米尔就不再阻止她了,默默注视著雪侬消失在通往女主卧的门后,然后慢吞吞地在窗前的椅上坐下,凝望著手中的酒,若有所思地微微揽著眉。 十分钟后—— “对不起,再打扰一下!” 埃米尔愕然望著雪侬又回到男主卧来。 “你……” “我找‘门’。” “呃?” 雪侬自顾自打开小起居室的门,又阖上,再打开小书房的门,再阖上,埃米尔一脸困惑不解地跟在后面,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啊,找到了!” 雪侬回眸一笑,对著那张错愕万分的脸点点头,“我保证下午一定会来。”语毕,抬脚跨进衣柜里,关上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结果她没有去。 因为真的有同学来找她了,将近十个高中同学趁著假期来找她,还携伴,因为她们也想尝尝住在古堡里的滋味。 也不先通知一声。 虽然她实在不太欢迎她们,因为她们都是那种傲慢的千金大小姐,但也不能因此而赶她们走。 “这两个星期假我们都要在这里过!” “两……两个星期?” 雪侬差点昏倒,不过她们大刺刺的宣言在五天后就变更了,因为…… “受本了,没有电视,没有电影院,没有舞厅,没有百货公司精品名店,什么都没有,闷到不行!” “我们还是到尼斯吧!” “同意,走吧!” 于是一窝蜂人跟来时一样突然的又卷走了,卷得雪侬莫名其妙,满头雾水。 “真是,她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她嘀咕著找到管家。“我想自己一个人到远一点的地方逛逛,譬如夏隆内,或者马贡内,也许两、三天,也许一个星期,也或许更久,总之,你们不用找我,我回来后自然会找你。” “是,小姐。” “还有,不要进我的房间。” “不会有人进去的,小姐。那么,您今天要用午餐吗?” “谢谢,不用了。” 交代完毕,她回到女主卧,稍事整理之后便换上泡泡袖长裙,然后打开第一扇门…… 第七章 咦?没人? 是在一楼的大书房里工作吗? 想了一下,她悄悄从男主卧更衣室里的内梯溜到花园,想说要再从花园里偷偷绕到大门,装作她是来拜访的。 “于小姐?” 没想到摸不到两步就有人叫她,正在练习做小偷的人吓得差点一头撞进玫瑰丛里做针包,掐著心头小鹿的脖子回头一看…… “耶,是你!”真巧,又是那个认识她的车夫。 “您怎会在这里?”车夫有点明知故问之嫌。 “呃,呃,我……”雪侬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啊,来找埃米尔先生的吗?真不巧,他到巴黎去了。” 雪侬一怔,“巴黎?他到巴黎干什么?”她脱口问。 “听说是去参加宫廷舞会。”车夫说。“好像埃米尔先生并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因为是他请人家替他要到邀请函的,他不去就太失礼了。” 埃米尔请人家替他要邀请函? 难不成是…… 一定是! “舞会是什么时候?”雪侬急问。 “今天晚上。” “今晚?!”雪侬尖叫,那怎么来得及,这里又没有法拉第让她飙车!“你有没有办法在舞会开始前送我到那里?” “舞会开始前?”车夫迟疑了一会儿。“很赶的话是可以,但……” “好,那你先去准备马车,待会儿我就到车库找你!” 不给车夫反对的机会,她说完回头就跑,直接冲回女主卧——她已经习惯先从女主卧开始找“门”,可是她才跑进去几步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咦咦咦,那不是我的电子闹钟吗?” 再仔细环视一圈,她更诧异了。 没有电灯,依然是煤油灯,她可以肯定还在十九世纪,可是,她所有东西竟然全都跑到这里来了,全都在她离开二十世纪时的地方,她换下来的牛仔裤就横躺在床上,运动鞋一东一西落在床两边地上,还有她的手表和钥匙圈、背包…… 她满怀疑惑地再跑进更衣室。 果然,所有衣物全都在,包括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的服装,胸罩内衣,就连她的珠宝首饰也都在更衣室里的小化妆间里。 现在又是怎样? 她困惑地猛搔脑袋,但不过一会儿就甩甩头,开始手忙脚乱的整理行李,努力把需要用到的东西全塞进小小的行李箱里。 现在没时间想那种事,先应付过眼前的问题再说。 十五分钟后,她拖著两箱行李到车库,先递给车夫一枚小钻戒,又给他看另一枚大钻戒。 “如果你赶上了,这枚大钻戒也给你!” “没问题,于小姐,一定赶得上!” 大钻之下必有快马!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到了,于小姐,埃米尔先生在巴黎的宅邸。” “赶上了吗?” “应该吧。” “最好是。” 雪侬晕头晕脑的晃下马车,从启程开始直至到达为止,她就像雪克杯里的冰块一样,在车箱里天旋地转、翻天覆地,现在,她终于可以被倒进酒杯里享受一下平静的滋味了。 车夫扶著雪侬上了阶梯,再把行李从马车上拿下来放在她脚边。 “小姐,您的行李。” “谢谢,如果你不想让埃米尔知道,可以先走了。” 看著马车消失在车道尽头之后,雪侬方才转回来拉两下门铃,片刻后,大门打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你要带谁去?” 起居室里,埃米尔手握一杯红酒倚在红砖壁炉旁,面无表情地环视每一张期待中透著央求的脸。 “谁也不带。” 顿时,天与地一起崩塌了,三道尖锐的声箭同时刺入埃米尔的耳膜里。 “我是你妹妹,为什么不带我去?”玛克琳愤慨怒吼。 “我从没参加过宫里的宴会,埃米尔,求求你带我去吧!”伊莲娜哀怜乞求。 “这是难得的机会,我命令你带娥洁妮去!”子爵夫人威严十足。 埃米尔垂下半眸,默不吭声,静静喝他的酒,于是,声箭升级为火炮,开始轰隆隆的做重点攻击。 “我不管,你一定要带我去!” “埃米尔,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埃米尔,我叫你带娥洁妮去!” “或者……” 在一片轰炸声中,冷不防突然穿插进一个笑吟吟的声音,男人的,说也奇怪,这声音一出现,轰炸声就消失了。 “你带我妹妹去,我带你妹妹去,嗯?” 埃米尔拉高视线投向起居室另一头,那儿有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潇洒俊俏,女的温婉娇美。 “很抱歉,沛皮尼,老实说,我并不想去,更不可能带任何人去。” “既然你不想去,又为何要我替你准备邀请函呢?” “因为他想带去的人不在呀!”斜坐在窗枱上的伊德笑道。 “哦?”沛皮尼瞄一下身旁的妹妹梅耶,后者表情隐隐有些黯然。“埃米尔想带谁去呢?” “他呀,”伊德也瞄了一下眼,不过他瞄的是三张黑睑。“他想带……” “埃米尔先生,很抱歉打扰,但外面有位于小姐,她说是……” 锵! 酒杯碎裂声打断了女仆的话,不过她也没打算说完,因为起居室里已经不见埃米尔的踪影了。 “那位于小姐是谁?”沛皮尼愕然问。 “真厉害!”伊德哈哈大笑。“总是能在最紧急的时候赶到!” 片刻后,埃米尔回到起居室,大家都感觉得到他不一样了,虽然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但脚步十分轻快,甚至有点雀跃。 “我们雪侬小姐赶到了?”伊德问。“在更衣?” 埃米尔颔首,到酒柜旁为自己重新倒一杯酒。 “可恶,那个女人又来干什么?”子爵夫人忿忿道。 “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们那么讨厌她了!”玛克琳喃喃嘟囔。 “那个该死的女人真不知羞耻,老是缠著埃米尔!”伊莲娜更是咬牙切齿。 是谁在缠著谁呀? 十五分钟后,雪侬出现了,说实话,她穿的根本不是十九世纪的女装,而是二十世纪的晚礼服,一款复古风味十足的晚礼服。 白缎长袖礼服后面垂著一小段拖地的裙裾,低胸露肩的衣领上是一圈白色大玫瑰,蓬松饱满的裙摆处也绕著一圈更大的白玫瑰,衬上高挽的云鬓上那朵白玫瑰,还有珍珠耳饰、珍珠项炼,浓淡适宜的晚宴妆,她看上去是如此高贵大方又浪漫典雅,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白玫瑰。 起居室里的男人们全都看痴了眼,甚至女人们也张著嘴一时吭不出声来。 “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不要紧。” “那么,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才几句话,埃米尔就带著雪侬走人,早已忘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就是……”沛皮尼又瞥向梅耶,后者咬著下唇,几乎要哭了。“埃米尔心仪的女人?” “何止心仪,埃米尔简直是……”伊德滑稽的咧咧嘴。 “怎样?” “怕她,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嗯?” 男人会怕女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女人太凶悍,男人压制不住;另一种是太在乎她,所以怕她生气。 就埃米尔而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第二种情况。 听伊德一说,不仅沛皮尼兄妹哑然以对,子爵夫人和伊莲娜更是愀然色变,当下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积极筹画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计策,阴谋暗中搞破坏,很快的,玛克琳也加入了,因为雪侬“抢”了她参加宫廷舞会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们绝不能让埃米尔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杜乐丽宫里专门举办宫廷舞会的元帅之房,这晚也挤满了两、三千人,胸前配满五颜六色勋章的显贵男士们仿彿闪闪发亮的圣诞树,一座座结婚蛋糕掐著绣花手帕搔首弄姿,频频抛媚眼,顺便用扇子发送无线电报给情人。 在路易国王一行人入场,王妃就座之后,管弦乐团才开始演奏卡德利尔舞曲,于是,舞会开始了,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厅中央开始跳舞,只余下少数人仍然待在原处,譬如埃米尔和雪侬,因为除了华尔滋和加洛普舞之外,雪侬都不会跳。 “埃米尔。” “嗯?” “你打算整个晚上都用马脸跟人家打招呼吗?” 从第一脚踏入杜乐丽宫,埃米尔就寸步不离的守在雪侬身边,舞会开始之后,只要有男人过来来邀请雪侬跳舞,他的脸就会拉成隔夜的法国面包——又长又硬,再用比钢铁更生硬的语气替她拒绝,她只好一直用左手持扇挡在脸前。 请离我远点,这里有大型危险动物。 “……你没来。” 听他指控的语气,雪侬立刻知道他说的是五天前她的承诺。 “对不起嘛,”她理亏地吐吐舌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突然有人来找我,还死赖著不走……” “男的?”声音有点阴沉。 “女的。” “你应该告诉我联络你的方法。”声音正常了。 “这个嘛……”雪侬沉吟苦思半天。“好难!”要真那么容易,时光机就不必发明得那么辛苦了。 埃米尔沉默一会儿。 “你想再参加宫廷舞会吗?” “不想!” “为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路易国王,现在看过了,我还来干什么?” 凝眸注视著她,埃米尔又静默片刻。 “那么,要如何你才肯留下来?” “留下来?”雪侬讶异的复述道。“留在哪儿?” “巴黎,我必须处理一些公事,暂时还不能回夜丘。” 他要处理公事,关她什么事?难不成要她客串秘书? “你可以派人送我回去嘛!” “我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雪侬原想继续拒绝,但转眼一想,不是早已决定要来看看为什么只有她会碰上这种事的吗? 那么,是不是应该顺其自然才对? 不然靠她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连怎么开始,要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又找得出什么答案来? 好吧,就顺其自然! “呃,我是说,古堡的女主卧,有人会进去吗?” 埃米尔呆了一下,不解她为何突然转到这个问题上来。“不会,女主卧没有人住,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清理,尤其是在你出现之后……” “我?” “要知道,我们国家的习俗与你们不同,在我们国家,淑女是不可以出现在男士的卧房里的,倘若被人看见了,你的名誉将会彻底被毁,因此我特别交代仆人,没有得到我的同意就不许进女主卧,所以,不会有人进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很好,这么一来,她的东西就不会被发现了。 “随便问问。”雪侬说,“我带的衣服不够,怎么办?”再次转开话题。 “你愿意留下来?”埃米尔双眼瞬间灼亮起来。“没问题,衣服不够,明天我就叫人来帮你量身订做!” 雪侬耸耸肩。“好,不过样式由我自己决定。”她拒绝变成另一座结婚蛋糕。 埃米尔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当然。” 问题解决了,看得出埃米尔很高兴,再有人来邀请雪侬跳舞时,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但代替她婉拒的口气缓和多了。 “埃米尔。” “什么?” “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俯下眼来,“嗯?”埃米尔不解的凝睇她。 雪侬仰起眸子迎视他的目光。“当你跟我独处的时候,毫无疑问,你是最最亲切温和的标准绅士,可是……”她没再说下去,相信他也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埃米尔垂下视线,沉默片刻。 “我怕吓跑你。” 说得也对,那一回如果不是他及时撤下冷峻的气势,换上温和的面貌,她八成会吓得再也不敢来了,说不定还会连夜搬离古堡;之后,若非他继续保持亲切随和的绅士风度,就算来了,她也会尽量避开他,因为她最讨厌“傲慢”的有钱人。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杜奥布罗杰家虽富有,但她的作风向来是最平民化的,交朋友只交那种以诚心对待彼此的人,从不考虑家世财富,除了订制这批泡泡袖的复古女装之外,她所有衣物用品都是杜奥爸爸、妈妈主动买给她的,不然她的东西都会用到已经连修补的价值都没有才丢掉。 她从不认为财富是一件值得骄傲炫耀的事。 不过……“你是说,我对你最初的印象才是对的?”她觉得不像啊! 埃米尔又静默了好半晌,突然问:“你还想跳舞吗?” “呃?”漠不相干的问题,听得雪侬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不想,我只是来看看路易国王长什么样子的,根本没想过要跳舞。” “那我们先回去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虽然他们回到宅邸时仍然相当早,不过刚过午夜而已,但不能参加宫廷舞会的人没事干,都早早就去睡了,除了尽责的老管家还在等门。 “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你累了吗?”埃米尔问雪侬,后者摇摇头,他便吩咐老管家,“帮我们准备一些点心和红茶,然后你就可以去睡了。”再转注雪侬。“你先去更衣,待会儿在书房见。” 半个钟头后,雪侬来到一楼的书房,见埃米尔端著一杯酒在书桌后沉思。 “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见她出现,埃米尔立刻起身以示礼貌,待她落坐后,他又亲自替她倒红茶,并把点心盘子挪到她面前,再回到他自己的座位坐下,又端起酒杯浅酌,默然沉思。 好一会儿时间,书房里没有丁点声音。 “我有两个叔叔,”他突然开口了。“明天你就可以见到索瓦三叔,他是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因此我可以放心的把公司交给他;但弗朗二叔,他是个典型的浪荡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总以为只要有我父亲无限制供应他金钱,为何他要工作?于是每天吃喝玩乐,缺钱就跟我父亲伸手……” 凝望著玻璃杯中暗红的液体,他继续往下述说。 “起初父亲一直忍耐,直至弗朗叔叔学会赌博,债主开始到我家来讨债,父亲不得不缩减他的津贴以示警告,但弗朗叔叔依然故我,于是父亲只好一再缩减他的津贴,一再劝诫他,终于有一天,我父亲警告他,倘若他再不戒赌,父亲会把他赶出门,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顿了一下。“两天后,我父亲因为落马意外摔断脖子去世!” 雪侬呆了呆。“咦?”这么巧? “父亲去世前,我一直在伦敦念书,后来又到巴黎继承舅舅的财产与公司,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才回到夜丘继承康帝酒园,学习种植葡萄与酿酒的知识,而弗朗叔叔也很殷勤的提供他的协助,又主动提议说他可以暂时替我处理帐务方面的问题,好让我专心学习,因为他是我叔叔,我相信他……” 听到这里,没来由的,雪侬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赶紧端起杯子来喝下好几口热红茶,却依然驱不走胸口隐隐的心寒。 “之后,伊德他父亲好几次私底下警告我弗朗叔叔不可信,并告诉我父亲去世前正在犹豫是否要赶走弗朗叔叔,考虑再三后,我决定收回帐簿。记得当时已经相当晚了,叔叔刚从外面回来,由于他时常不在家,所以我决定立刻去找他收回帐簿,不意却恰好被我听见他在对婶婶炫耀……” 叙述突然中断,埃米尔仰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粗鲁的横臂抹去唇边的酒渍,又深呼吸好几下,仿佛在压抑什么。 “他对婶婶炫耀说,害死我父亲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事……” 果然! 雪侬心头顿时凉到谷底,双手捧著热腾腾的红茶,却温暖不了她的心。 “接著他又说,如我这般温和好说话的人,他随便哄哄就可以吃定我了,过两年他会再安排另一次意外,由于我尚未娶妻生子,届时我的财产将会由弗朗叔叔的长子继承,这就是他的计画……” “上帝!”雪侬惊恐地呻吟。 “就在那一刻,我才霍然恍悟是我的温和脾气害死了我父亲,若非叔叔认为我很容易控制,他不会害死我父亲,同时我也了解到只要我是个富有的人,我就没资格做我自己,我必须是个人家不敢轻易招惹的人……” 以他的处境来说,的确是,看看伊莲娜和子爵夫人就知道了,也难怪起初几次见到她时,他会认定她是心怀不轨来诱惑他的。 在某些状况下,拥有财富反而不是好事。 “所以你才会迫使自己成为一个令人忌惮的人,”雪侬低语。“其实你的本性温和又亲切,是个好说话的好好先生。”说穿了,他只是在保护自己。 埃米尔面颊抽搐一下,又倒出满满一大杯酒猛然一口喝下,绷著下颚没说话。 “但是,埃米尔,”雪侬温柔的低喃。“你父亲的死不能怪你呀!” “为什么不?”埃米尔愤怒的反驳。“如果当时的我跟现在一样,你以为弗朗叔叔还会害死我父亲吗?” 呃,这个嘛,说得也没错啦,如果当时他也像现在这样严峻冷漠、难以控制,害死他父亲也没用,搞不好还会立刻受到他的怀疑、调查,届时就算他叔叔想再安排意外害死他,也要担心人家会再次怀疑到自己身上来,果真如此,恐怕连半毛钱都享受不到,他叔叔就会被送上死刑台了。 “现在你叔叔呢?坐牢?” “我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凶手,所以给了他一笔钱叫他离开,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亲手杀死他!” 害死人竟然连坐牢也不用! 雪侬不禁恨恨地无声骂了一句粗话,再无措地凝住埃米尔因为懊悔和自责而显得有点扭曲的表情,明明知道错不在他身上,她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该如何说服他,更无法抹平他的痛苦。 他已经钻进牛角尖里爬不出来了,她知道。 但就算明知如此,她也无能为力,毕竟她才十九岁,也不是多成熟的人,更没有经历过那种事,不了解那种痛苦的心理,说出来的话多半是不著边际的。 她只知道藉酒消愁不是个好主意,最后只会变成不可理喻的酒鬼,想叫他别喝了,又知道他一定听不进去,眼见他不断斟满酒杯,灌下一杯杯苦酒,徒劳的想浇熄满腔怒火——针对他自己的怒火,不知为何,他这种无肋的举止竟使她感到一种奇妙的,不寻常的,又闷郁又亢奋的情愫逐渐在心中扩展开来。 这种感觉她从没有过,很陌生,还带著一丝焦躁感,心里似乎急著想做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因为如此,又多惹来一份愤怒,使她差点跳起来揪住埃米尔摇到他清醒为止。 但她没有。 她只是惊愕的,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醒悟自己终于对埃米尔动心了。 说实话,埃米尔确实是个条件超优的男人,也积极表现出追求她的态度,然而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也有半年多了,她却从不曾为他动过心,喜欢,有,就像喜欢朋友那样;但动心,完全没有,因为以她对他的认识,他跟其他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一般而已。 直至此刻,她才发现他是不同的,他不是傲慢的富家子弟,也不是没经历过痛苦挫折的肤浅男人,所以他才会显得比费艾成熟,明明只有二十八岁,看上去却有三十八岁的老成。 只有痛苦才会逼使男人以最快的速度成长、成熟。 不是特别的男人,条件再好也看不进她眼里,而他正是一个特别的男人,一个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充满自责的、痛苦的,连想做他自己都由不得他的男人。 唯有痛苦的男人才会使女人心疼、怜爱。 她不喜欢懦弱的男人,但他并不是懦弱,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从那份痛苦愤怒的自责中解脱出来而已。 痛苦自责逼使他成长,但痛苦自责也困住了他。 见他犹如困兽般在自己设下的牢笼内绝望的挣扎,这不是他——严酷冷峻的他,也不是他——温和亲切的他,这是另一个茫然无助的他,三者融合成一个特别的他,一个既强韧又无助的男人,这使她心动了。 然而,心动了又如何? 他们分处于两个世纪,根本没有机会在一起,更何况,在未来的某一天,另一个女人才是他会倾心的对象,他爱的将是那个女人而不是她,现在他只是一时迷上她而已。 心动了又如何? 自找苦吃而已! 想到这,她不禁苦笑一下,旋即悄悄起身,悄悄离去,想回房去想想她是不是应该马上离开比较好? 谁知她的手才刚握上门把,一条有力的手臂即横过来压在门板上,浓浓的酒气自她头顶上扑下来,她咽了口唾沫,忐忑的抬起眸子对上一双红通通的眼,那深沉而抑郁的眼神仿彿有魔力般瞬间便攫住了她的心神,使她再也无法动弹,也无法做任何思考…… 然后,他另一只手圈住了她的颈背,大拇指以惊人的温柔摩挲她的喉头,直至她喘不过气来,大拇指才移到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高脸…… 而雪侬脑海里却依然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著他的脸缓缓俯下来,双唇以足以令钢铁融化的柔情在她的嘴上移动,再徐徐分开她的唇,在他的舌头悄悄潜入她温暖的口中时,猝然一股兴奋刺穿她,她低低呻吟一声,情不自禁迎向他的侵入,迫不及待地回应他的温柔…… 因为她的反应,他的双臂猛然圈住她,于是,他们的身体密合了,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不一会儿,他的吻逐渐加深,开始变得有侵略性,同时,他的手掌也覆上她饱满的胸脯,蓦而又是一阵热力窜流她全身,她又不由自主的呻吟著将自己送入他手中…… 她的举动显然鼓励了他,拥著她的手臂骤然收紧,他的亲吻愈加猛烈,他的爱抚仿佛狂风扫落叶般肆无忌惮…… 突然,他猛地推开她,踉跄后退一步,粗重的喘息声在书房里回荡。 而她却仍是一脑子麻糬,直到她看见他眼中赤裸裸的欲望,一种纯粹野性的、狂暴的、饥渴的欲望,她才悚然回过神来。 “现在,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我,”他以极力压抑的语气说,声音十分沙哑而粗嗄,双拳因过度用力紧握而显得有些颤抖。“在我还控制得住自己之前,回你的房间去!”声落,他又退开两步背过身去。 毫不犹豫地,雪侬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冲出去,奔上楼梯跑回房里。 对,她必须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纪,以最快的速度,免得愈陷愈深和他牵扯不清。 没有希望的未来,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然而,翌日早晨,当雪侬下楼准备向埃米尔提出要尽快离开的决定时,一对上他那双格外柔和又亲密的眼神,即刻明白他已经察觉到她对他的心动——由昨晚那个热情得几乎令他失去自制力的亲吻,才会出现那种眼神,结果她不但什么也说不出口,还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 埃米尔莞尔,很体贴的装作没注意到。 “用早餐吗?” “呃,呃,是。” “那么,一起去吧!” “呃,呃,好。” 于是,被动的,她被领向餐室,该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很显然的,虽然她的理智很清楚尽快离开才是正确的,但她的情感却一点也不想离开。 前锋战还没开打,理智就认输了。 “其……其他人呢?”她极力想找回镇定。 “在巴黎,没有人会在早上十一点以前起床,那不合潮流。” 起床时间还要合乎潮流? 呿,自己散漫还要找借口! “那你呢?你又算什么?” “我有工作。” “在巴黎,辛勤工作合乎潮流吗?” “一点也不。” “换句话说,你是个落伍的人?” “也许是吧。热巧克力?” “……是,谢谢。” 明明仆人就在后面等著伺候他们,他却很体贴的亲自为她倒热巧克力,亲手为她在面包上涂抹果酱再递给她,又把乳酪的盘子挪到她面前,她不禁叹了口气,再耸耸肩。 管他的,堕落吧! 只要她先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在十九世纪谈一场恋爱再回去又有何不可? 初恋总是没有结果的,不是吗? 第八章 从书房那晚开始,埃米尔对雪侬的态度就如同跳远似的跨进了一大步。 当他们独处时,他会卸下所有防备,在她面前尽露他的本性,总是表现出格外温柔又有点亲匿的举止,并极尽所能的讨好她,然后她才知道,她以为亲切温和的他根本不及他原来十分之一。 人前,他冷峻严酷;但人后,他是一个脾气好到可以让人爬到他头上去大跳迪斯可的男人,简直跟烂泥巴没两样,如果以前的他就是这样,也难怪他那个弗朗叔叔会认为可以轻易的控制住他,三岁小鬼头想任意指使他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很抱歉,我早上还得到公司处理公事,可能下午才能回来。” “没问题,你去忙你的,我会自己打发时间。” 埃米尔凝视她片刻。“没有人找你麻烦吧?” 譬如某几个很无聊的女人吗? “放心,没什么我应付不了的!”雪侬俏皮的皱皱鼻子。“想找我麻烦,也得看有没有那种本事!” 埃米尔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你确定?” 雪侬白他一眼。“我说过,别看不起人!” 埃米尔笑了。“好,等我下午回来,我们可以去公园兜兜风。” “骑马?” “如果你想的话。” “跨骑?”她满怀希望地再问。 “不,”埃米尔摇摇头。“侧骑。” “算了,还是坐马车吧!”一想到要穿长裙侧坐在马上,她就没劲了。 埃米尔又笑了。“还有晚上,沛皮尼请我们去听歌剧,再去参加舞会,我不好拒绝。” 雪侬无所谓的点点头。“我会准备好。” “谢谢。”埃米尔很高兴的倾身轻啄她一下。“下午见。” 捂著唇,她怔愣地望著他离开,然后叹息。 自书房那夜之后,那回的亲吻就像绝响似的再也不曾出现过,现在总是蜻蜒点水意思意思而已,因为他担心会再像那次一样险些失控。 话又说回来,其实这也不是她的头一次经验,早在十五岁那年,她的初吻就送给已经忘了是谁的小男生了,之后又有不少次经验,但每一回都好像是在嚼橡皮筋一样,一点味道都没有,不管是谁想盗上二垒都上不了,更别提上本垒得分,也许就是因为她只是想尝尝亲吻的滋味,而不是心动了吧。 但这回,她心动了,一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那样令人兴奋又陶醉的滋味,又甜蜜又疯狂,几乎一开始她就不想停下来了,别说盗上二垒,上本垒拿三分都没问题,老实说,她真的好想再尝尝那种滋味! 可恶,她已经准备好要跟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创世纪恋爱的说,他却绅士起来了。 “下午一起去公园兜风吧?” “对,我帮你打扮!” “我的衣服借你!” 午餐时,望著那三个过度殷勤的女人,雪侬暗笑在心,她知道她们的用意,她们想把她拿出去公开招标,希望有别的男人来追求她,好转移她对埃米尔的“野心妄想”。 “抱歉,”雪侬优雅的切下一小块牛舌。“我已和埃米尔约好了。” 一听,那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微微变了脸色,旋即凑过头去叽叽喳喳小声讨论,片刻后,三个女人又同时对她绽开更灿烂的笑容。 “那么晚上,我们一起去……” “更对不起了,”雪侬笑著吃下牛舌。“我们要去听歌剧……” “那舞……” “还有参加舞会。” 两秒的静默,子爵夫人蓦而破口大骂,伊莲娜一起骂,玛克琳虽然没有加入,但一双眼也瞪得比牛眼还大,雪侬差点失笑。 想跟她挑战? 下辈子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要让巴黎社交界认识,不只要参加舞会、宴会,还得去剧场。 到歌剧院,表面上是去听音乐看戏,其实最主要目的是去给人看,换句话说,就是吸引人注意,特别是社交界的明星们,浓妆艳抹、争妍斗艳,不断在哪里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到底谁才是社交界的第一宠儿,就在那里决一死战吧! “这里位置不错啊!”雪侬一坐下就忙著用单眼望远镜看舞台。 “这里是最好的包厢。”埃米尔就坐在她后面。 “哥哥预约了一整年。”雪侬身旁,梅耶细声道。 “普通人还没资格坐这儿呢!”埃米尔座位旁,沛皮尼得意的说。 “花花公子!”雪侬在嘴里嘟囔。 剧场中最好的座位是舞台两侧二楼的包厢,由于沛皮尼是侯爵,和王室关系很好的贵族,他们才能够坐在这里。至于子爵夫人,她们也来了,但子爵是不入流的贵族,只能坐在舞台正面两侧的包厢,遥遥对著这边喷烟火。 “抱歉,你说什么?”沛皮尼倾身向前想听清楚。 “没什么,”雪侬继续看舞台。“今天是什么戏码?” “戏码?”沛皮尼一脸茫然,转望妹妹。“梅耶?”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舞台上到底在唱什么戏呀! “我……”梅耶有点尴尬。“我也不知道。” “地狱中的奥菲斯。”后面,埃米尔轻语。 慢吞吞地放下望远镜,雪侬回过半眼。 “我猜,你们的望远镜也不是要看舞台的吧?” “当然不是,那不合潮流!”沛皮尼脱口道。 “埃米尔,那你呢?”雪侬又问。 “我是个落伍的人。”埃米尔喃喃道。 雪侬噗哧失笑。“你呢?梅耶小姐?” 梅耶脸红了。“我……我……” 另一个盲目跟从潮流的人。 “算了!”雪侬又举起单眼望眼镜看向舞台。“我从来不跟潮流走,我宁愿创造我的流行!” 沛皮尼眼中闪过一丝异采,雪侬不知道,但埃米尔注意到了,他微蹙起眉宇。 中场休息时间,几个熟人来打招呼,埃米尔和沛皮尼都到布帘外去和来人寒暄闲扯几句,雪侬有点无聊,漫不经心似的瞥向其他包厢。 “梅耶小姐。” “雪侬小姐?” “你喜欢埃米尔?” “我……我……” 雪侬侧过头去,见梅耶娇美的脸上又是一片通红,她暗暗摇头,凭良心说,梅耶是个好女人,但过于柔弱,没办法在埃米尔有需要的时候支撑他。 “我知道了,不必回答了。”她咕哝。 “你……你能帮我吗?” 不可思议,这女人是太蠢还是过度聪明? “你有你哥哥帮你不就行了。” “但……埃米尔喜欢你不是吗?”梅耶嗫嚅道。“如果你肯帮忙的话……” 既然知道,为伺还敢提出这种要求? “我为什么要帮你?”雪侬啼笑皆非的反问。 “我哥哥说埃米尔绝不会娶你,至多让你做情妇,因为你不是法国人。”梅耶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保证,将来绝不会和你争风吃醋,如果埃米尔不喜欢你了,我也会帮你另外找个男人安顿你。” 简直不敢相信! “那就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安排,不需要任何人来安顿!”雪侬没好气地说。 “那么你会帮我?”梅耶脸上闪闪发光。 “不!”雪侬断然拒绝。 “为什么?”前一刻的闪闪发光马上变成黯淡无光。 “因为……” 才说两个字,雪侬就噤声了,因为那两个男人回包厢里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吗?”沛皮尼轻快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告诉梅耶小姐,”雪侬泰然自若地举起望眼镜。“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结婚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事!” “相爱的夫妻才是不合潮流!”沛皮尼冲口而出。 雪侬仿佛没听见似的,理也不理他,迳自看她自己的舞台。 “埃米尔,你呢?” “……我说过,我是个落伍的人。” 好,答案在这里了。 雪侬淡淡瞟梅耶一眼。“所以,梅耶小姐,很抱歉,我帮不上忙。” 嫁一个没有感情,但有身分、地位又富有的丈夫,再和相爱的男人暗通款曲,这才合乎巴黎社交界的潮流。 所以说,社交界真是肮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听罢歌剧后的舞会,埃米尔礼貌上邀请梅耶跳了一支舞,然后就一直陪伴在雪侬身边。但不久,沛皮尼又来了。 “再请梅耶跳支舞吧!”沛皮尼为妹妹提出要求。 “你知道我的习惯。”埃米尔婉转拒绝。 “我知道,但是……”沛皮尼犹豫一下。“我帮你拿到宫廷舞会邀请函,你再请梅耶跳支舞,就算还我这个人情吧!” 埃米尔瞥他一下,眼神怪异,沛皮尼似乎有点心虚地别开眼。 “好,还你人情,我再请梅耶小姐跳支舞。” 埃米尔倾身向雪侬耳语几句后便慢条斯理的走向梅耶,雪侬故意挪屁股转个方向望向另一边,装作没注意到沛皮尼。 “雪侬小姐。” “……什么事?”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你也是个很特别的男人。”特别碍眼。 “是吗?”沛皮尼愉快的转到雪侬前面挡住她的视线。“那么,明天下午你可愿和我这个特别的男人去公园兜风?” 雪侬慢吞吞地仰起眸子看他。“你是在帮你妹妹吗?” “一半是,一半是为我自己。”沛皮尼露出他自认最迷人的笑容。“你知道,从那天晚上见到你,我就被你迷住了。” 谁会知道那种事。 “你想要我做你的情妇?”雪侬直截了当的问。 “如果雪侬小姐愿意的话。”沛皮尼的眼睛在发亮。 “不愿意。”雪侬也绽出她最迷人的笑。“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情妇,埃米尔,不会;你,也不会!” 沛皮尼挑著眉。“你以为埃米尔会娶你?” “从没想过那种事。” “那么你待在他身边做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没必要告诉你。” “但是你会妨碍到我妹妹。” “如果埃米尔想娶你妹妹,就算有一百个女人在他身边,他还是会娶你妹妹,如果埃米尔不想娶你妹妹,就算没有半个女人在他身边,他还是不会娶你妹妹。” 沛皮尼哑口无言,但他的表情显示出他对雪侬更有兴趣了。 “你真的很特别!” “你也是。”特别不要脸! 如同以往,埃米尔在跳舞的时候,不管舞伴是谁,他的视线永远盯住雪侬这边,当他和梅耶跳完一支舞回来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沛皮尼跟你说什么?” “他要我做他的情妇。” “……” “如果你打算跟他决斗的话,请别忘了,你得先跟我决斗。” 紧握的拳头松了,埃米尔吁了口气,眸子侧过来望定她。“放心,我不会再和任何人决斗,但以后我不会再把钱借给他了。” 雪侬怔了怔。“借钱?” 埃米尔颔首,目光移回舞场。“也许你听伊德提过,我是许多贵族的债主。” “不但没有利息,而且有借无回。”雪侬喃喃道。“沛皮尼也是向你借钱的贵族之一?” “虽然他和王室的关系很好,但他和姑丈一样,不愿工作又挥霍成性,光靠王室的赏赐与领地佃租并不够支付他所需要的庞大花费,银行也不愿意贷款给他那种明知他绝不会还钱又不肯拿领地抵押的人,所以……” “不敢相信!”雪侬哭笑不得。“他还敢在你面前大刺刺的摆阔!” “许多表面风光的贵族其实都只是空壳子。”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在伦敦念书时,沛皮尼是我的同学。”埃米尔淡淡解释,老同学开口,他不好拒绝。“其他多半是为了工作行事方便,有时候贵族一句话就抵得上我说上三天三夜。不过借贷金额最大的还是沛皮尼,他一个人就占足四分之一了。” “拒绝借他钱会有什么影响吗?”譬如会有人找他公司的麻烦。 “不会,他只是跟王室关系很好,我还有一个跟国王有直接关系的债务人。” “既然跟国王有直接关系,还用得著借钱?” “当她想花钱,却不想让国王知道的时候。” “呃,我想我明白了。” 埃米尔突然挺直身,扶起雪侬的手臂。“我们先回去吧!” 雪侬茫然地被他推著快步走。“不用向沛皮尼告辞?” “我就是想趁他不注意时溜走,为何还要通知他?更何况……” “什么?” “听说他举办的舞会都有余兴节目,我没兴趣参加。” “什么余兴节目?” “床上的余兴节目。” “……” 不,不是社交界肮脏,是贵族太肮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在巴黎待了半个多月,白天埃米尔都在工作,而雪侬则兴致盎然地跟子爵夫人那三个女人“玩游戏”,看她们每次输场时就气得火冒三丈,也是满有趣的。 到了晚上,那几个女人都会忙著参加舞会听歌剧,留下埃米尔和雪侬,除非有推拒不掉的邀请函,不然他们都会留在宅邸内,或者他教她如何品酒,或者相互研究葡萄的品种与种植,偶尔有时候,他会提到他的工作、他的公司,而她则会轻描淡写的提供一些建议。 “如果你有闲钱的话,不妨再投资其他重工业,譬如铁路工程或煤、铁矿,至少在未来二十年内,应该会让你赚翻了!” “你也这么认为吗?”埃米尔含笑点头。“事实上,我已申请加入铁路工程计画了,至于煤铁矿,索瓦叔叔正在洽谈。” 这家伙的确很有做生意的天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夜丘?” “你不喜欢巴黎?” “不喜欢巴黎的社交界。”雪侬更正。 “我也不喜欢。”埃米尔附和。“那我们明天回去吧!” 翌日,他们便启程回夜丘,为免那几个女人又来骚扰他们,埃米尔允许她们可以继续住在他的宅邸三个月,而且在巴黎的一切花费都可以挂在他的帐上。 埃米尔知道,无论已婚与否,参与巴黎社交界的生活才是女人最大的渴望。 包括子爵夫人,虽然她急著想把大女儿推给埃米尔,又忍不住期待另外两个女儿也能在巴黎社交界的活动中找到跟埃米尔一样理想的女婿,这种机会少之又少,靠她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在巴黎待上两天。 于是,如同埃米尔所预料,那几个女人都不想回夜丘,甚至巴黎爆发了二月革命,路易国王被推翻,她们还是舍不得离开。 “天哪,我好想念葡萄园的景色!” 箱型马车中,雪侬迫不及待的探出车窗外,深深吸一口清新的山间空气,虽然天气还很冷,呼口气出去都是白蒙蒙的一团雾,葡萄园也是干枯枯的一大片,实在没什么看头,但她就是喜欢。 她上辈子一定是葡萄! “啊,开始剪枝了,我也要剪!” “你?” 在葡萄园中,剪枝是非常重要的过程,决定著来年收获的好坏,得靠知识和经验来判断哪根枝该留,哪根枝不该留,所以没有任何一家葡萄园愿意让新手来修剪自家的葡萄枝,要剪就去剪别人家的,要剪他们家的,先去混几年经验来再说。 听埃米尔怀疑的语气,雪侬愤慨地回过头瞪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看不起人好不好?从十二岁开始到现在,我起码有六年经验了!” “六年?”更怀疑了。 竟敢怀疑她! 于是,雪侬气唬唬的回到古堡,趁埃米尔在跟葡萄园管理人说话,偷偷溜回二十世纪,匆匆逮著管家,随口交代两句。 “管家,我要到尼斯,可能一、两个月后才回来,不必找我!” “是,小姐。” 交代完毕,她又回到十九世纪。 神奇的是,当她回到二十世纪时,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还在原处,再回到十九世纪,所有东西又跟著她过来了。 “这倒方便!” 她喃喃咕哝,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换上粗布长裙,再跑去找埃米尔,而埃米尔也才刚换好衣服。 “走吧!” 葡萄园里,雪侬拿著剪刀走在葡萄树行列中,蹲下去,站起来,左看右看、左剪右剪,要求全神贯注,要求脑筋灵活,一行剪下来,她不但没有剪错,速度也不输那些老手工人。 “真快!”埃米尔惊叹。“比我还快!” “摘葡萄更快!”雪侬得意洋洋。 事实证明她不是自夸。 “你们捡下来的藤蔓都烧掉吗?” “当然。” “何不把藤蔓绞碎埋进土里充当有机肥,这不是更环保吗?” “环……保?” “呃,我是说,就像堆落叶做肥料,剪下来的藤蔓也可以做肥料呀!” “我会考虑。” “还有……” 接下来整整两个多月,白天,他们一起在葡萄园工作,一边剪枝,一边讨论种植葡萄的问题。 晚餐后,他们一起漫步在夜空下喁喁私语,虽然夜里更冷,但这样埃米尔才有借口将她圈在怀抱里,两人的身躯密密实实地贴合在一起,让甜蜜浪漫的气氛包围住他们,使他们渴望的心灵慢慢发酵,如同特级品种的黑皮诺葡萄逐渐转化成勃艮地的梦幻之酒,香郁绵长、浓醇诱人。 雪侬知道,她已经爱上他了。 明知不会有结果,但她不后侮,只想把握现在,尽情品尝恋爱的滋味,将来她老了,即使没有再爱上别的男人,她仍然可以骄傲地说,她爱过了! 人的一生,只要能爱过一次就值回票价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不管埃米尔是迷上她或怎样,要知道他有多在意她,从一件事上就可以清楚了解了。 他从没有认真追究过雪侬究竟是如何在他的卧室出入的。 有人在你的卧室里随心所欲的突然冒出来,又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把你的卧室当她家的厕所,普通人会这么不在意吗? 当然不会,不追究到死才怪! 但每次他问,她就装作没听见,他也就当作没问过,久而久之,他甚至不再提起这件事,因为他担心一旦他开始追究,她就不再出现了,所以他宁愿装白痴,为了方便,她没问过他就自行进住女主卧,他也不吭半声。 他只要求她一件事,她得装作是住在后翼的房间,而不是女主卧。 因此每天雪侬都要从男主卧更衣室的内梯出去,再从侧花园拐到后翼最近的房间,然后假装是从那里出来的,虽然麻烦,总比传出丑闻好。 “我在餐厅等你。” “好。” 这天晚餐前,她回到女主卧洗澡换上晚装,再转从后翼的房间出来,准备到餐厅和埃米尔会合,谁知才刚踏上中庭往正楼的阶梯,就被一声愤怒的沉喝吓得差点一步踩空滚回去。 “你又来干什么?!” “吓死人了!”她嘟囔著拍拍胸,旋即提起裙子往前跑。“又是怎样了?”好久没见他生气了说。 就在玄关大厅,埃米尔面对著一个比他年纪稍长一些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实在令人不舒服,明明长得还不赖,衣服也端端整整的,却流露出一股痞子的味道,怎么看怎么不正经,还有点邪气。 “我爸爸叫我来找你。”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他!” “所以他才叫我来呀!” “找我干什么?”埃米尔咬著牙根,才两句话就已濒临飙火的临界点了。 “我们连生活费都没有了,不找你找谁?”痞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与、我、无、关!”埃米尔阴森森地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 “你这就太过分了,堂弟,”痞子大声抗议,一脸不服气。“你的富有是全法国数一数二的,而你的叔叔、婶婶和堂哥、堂嫂、侄儿、侄女、堂弟妹们却穷得快没饭吃了,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我父亲被你父亲害死,那就是公平吗?”埃米尔怒吼。 原来是他二叔的儿子! 雪侬恍然大悟,旋即悄悄走到埃米尔身后——几乎是跟伊德同时到达的,准备在他失控杀人的时候阻止他。 “那是我爸爸,又不是我!” “父债子偿!” “我自己的债都还不了了,哪有空去理他的债呀!”痞子推得一干二净。“好吧,那你不用管我爸爸,把我妈妈和我,还有你堂嫂、侄儿、侄女和堂弟妹的份给我就好了。啊,对了,我妹妹也要结婚了,麻烦你顺便替她准备一份嫁妆。” 这算什么? 雪侬不可思议的和伊德对视一眼,伊德苦笑,雪侬翻白眼,她没看错,真是无赖的痞子。 “当初你们搬出去的时候,我已经给你们一笔钱了!” “花光啦!”痞子两手一摊,满不在乎。 “花光了就自己去赚!”埃米尔咬牙切齿地说。 “你有钱,为什么我们还要辛苦去赚?爸爸说,你的财产里也有我们的份!” “没有!”埃米尔咆哮。“这座酒园是用我母亲的嫁妆买的,在巴黎的公司是舅舅留给我的,哪里会有你们的份!” “爸爸说他也有出钱。” “一毛钱也没有!” “爸爸说有!” “拿证据来!” 痞子窒了一下。“那……索瓦叔叔呢?” 埃米尔面无表情地僵著脸。“他也没有。” 可是索瓦跟弗朗不一样,他一直很努力工作想自己养活妻儿,从没有向大哥要过半毛钱,不幸的是,索瓦的独生子突然不能走路,必须固定看巴黎的医生,但由于医疗费太昂贵,巴黎的生活费也不便宜,独子的脚还没医好,素瓦的积蓄也用光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埃米尔的父亲一得知弟弟的窘境,马上拿出钱来买了一栋房子给弟弟,而埃米尔也请叔叔到他的公司工作,并提供一份不但足以应付医疗费和生活费,又能存钱揽积蓄的高薪给叔叔,索瓦因此非常感激大哥和侄儿,忠心耿耿的为侄儿工作。 这件事埃米尔早就告诉过雪侬,她也见过那位索瓦叔叔,标准的老好人,还有点腼觍,他的老婆更羞怯,两人真是一对,而他们的独生子也是个忠厚的年轻人,埃米尔说将来等堂弟的脚好了,他也会提供一份高薪的工作,让他们一家人可以过得更好。 “那你也给我一份工作好了。”痞子又说。 一听他说的,雪侬马上就明白痞子早就去找过索瓦了,但就算是老好人,得知大哥是被二哥害死的,他也不能原谅,因此痞子在索瓦那边得不到他想要的,只好跑来找埃米尔。 “给你工作?”埃米尔不可思议地重复。“好让你在我的公司里搞鬼?” “我不会。” “我不相信!” “我发誓!” “不相信!” 痞子静了静,突然怒脚跳起来狂骂。“你太无情了,埃米尔,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著我们一家人饿死吗?” “是你们一家子都没有人愿意工作。” “所以我要你在你的公司里替我安插一份工作呀!” 埃米尔冷笑。“堂哥,别忘了,你也算是在这里长大的,堂嫂还是我父亲帮你娶的,你们一家人都和你父亲一样,天天吃喝玩乐、不想工作,逼你们工作,你们就推给别人,你以为我不清楚吗?” 痞子一时哑然,旋又强辩,“我现在不一样了。” 埃米尔眯了眯眼。“好,我会替你安排工作,但不在我的公司。” “为什么不在你的公司?”痞子以抗议的语气问。 “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的公司?” “我才能拿跟索瓦叔叔一样的高薪啊!” 这种话他都说得出口! 雪侬与伊德再次相对一眼,哭笑不得,已经可以断言这个痞子是无药可救了,他根本就没打算要工作,只想凉凉坐领高薪,要真让他到埃米尔的公司里工作,迟早有一天他也会为了谋夺公司而计画害死埃米尔。 他们父子俩根本一个德行! “不必高薪,只要你们家的男人都出来工作,一定养得活一家人。” “爸爸说他老了,不能工作。” 埃米尔的下颚又绷紧了。“还有两个堂弟……” 痞子点点头。“说得对,那你也安排他们到你的公司里工作好了,我们三个人都要拿跟索瓦叔叔一样的薪水!” 埃米尔难以置信地睁了睁眼,继而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不呢?” 嘴边翘起奸滑狡诈的笑,“那我们就一家人全搬回来让你养,”痞子慢条斯理地说。“你要是不收留我们,我们就义务替你做宣传,说你有多么冷酷无情,竟想眼睁睁看著亲叔叔一家人饿死!” 够了! “不必给他半毛钱,也不需要替他安排工作,更不用收留他们!”雪侬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再听下去,她的耳朵会生疮、脑袋会发烂。“像他们这种废物、畜生、垃圾,最好快快饿死算了,省得妨碍地球运转!” 痞子脸色变了。“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说话!” 雪侬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就凭我是人,你是垃圾,我就比你更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痞子老羞成怒的大叫,“贱妇!” “ㄏvㄡ,你侮辱我!”雪侬也大叫,旋即左看右看,没有手套,抽出手帕来,聊胜于无,啪一下甩上痞子的右脸颊。“你侮辱了我,道歉,否则就说出你的助手的姓名!” 痞子一怔。“什么助手?” “决斗啊!”雪侬一本正经地道。“说出你的助手姓名,我的助手才能去找他安排细节。” 别说痞子听得目瞪口呆,埃米尔和伊德更是大惊失色。 “雪侬,你疯了!” “不用担心,我打不赢你,但一定打得赢他这种废物!”雪侬信心一百地说,她的西洋剑冠军可不是拿假的。 “你不许我决斗,自己却要跟人家决斗?”埃米尔气急败坏的大叫。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痞子双眼一亮,马上说:“对,你是女的,男人不跟女人决斗!” 谁知雪侬更是灿烂的笑眯了眼。“是喔,男人不跟女人决斗吗?哼哼哼,那简单,我有权利请别人代替我决斗……”一把揪住埃米尔的衣襟硬扯过来。“喏,就是他了,他会代我决斗!” 三个男人顿时张口结舌,没想到扯了半天竟变成这样。 “我……我们是堂兄弟,你……你不能逼我们决斗!”痞子结结巴巴的拒绝。 “胡说,你是男人,应该比更我清楚,名誉最重要,谁管他是糖兄弟还是盐巴兄弟!”雪侬嗤之以鼻地驳回上诉。“来,助手的名字,快!” “但……官方不许决斗!”痞子再反辩,满头大汗。 “这个你不用‘担心’,”雪侬笑咪咪的“安慰”他。“埃米尔的关系很好,就算他不小心杀死你,也有办法压下这件事!所以,快,你的助……” 才听到“杀死”那两个字,痞子的脸就刷一下变成墨绿色的荷叶片,话还没听完,咻一下就不见人影了,连黑点也没有,他在决斗时若有这种身手,恐怕十个人也杀不到他。 一片静默。 慢吞吞的,雪侬松开揪住埃米尔的手,若无其事地拉平裙摆上的皱褶,转身施施然的走向餐厅。 “好了,终于可以用餐了。” 埃米尔与伊德不禁面面相觑。 这是哪一招另类赶人法? 第九章 深夜十二点,床前,雪侬已经不知道在哪里来回踏了几百次正步,有点不安、有点焦躁,她就是睡不著,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晚餐时,很正常,一如以往,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用餐,十分愉快,使她相信只要赶走他那个痞子堂兄,埃米尔就没事了,可是晚餐后,他却说他还要算一些帐,要她先去睡觉,是了,这就是不对的地方。 往常他们都会到书房聊天,直到十一点才各自回房,有工作,那之后才处理。 她早该想到了,一旦那个痞子堂兄又勾起他的痛苦回忆,他不可能轻易就撇到脑后去的。 他又在自责了吗? 悄悄地,她来到窗前拂开窗帘,窗外,春寒料峭,细雨绵绵,舔润著沉寂了一冬的葡萄园,夜晚的空气格外清冷,使她的心也微微颤抖起来,她正想放下窗帘,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过眼角,她马上转回头去细看,果然有一道人影迅速穿过葡萄园往小溪方向而去。 是他! 不假思索,她立刻套上拖鞋,拔腿冲出房间,跑下楼,奔出古堡,在黑漆漆的夜里追向那道黑影。 雨愈来愈大了。 她一直追到溪边才被一堆软软的东西勾住了脚,蹲下去一摸,是衣服,她马上就想到埃米尔一定脱光衣服到溪里游泳了。 他疯了,这么冷的天,他想得肺炎死翘翘吗? “埃米尔,”她气急败坏地扬声大叫。“你这白痴,还不快上来!” “雪侬?”黑呼呼的溪面上传来埃米尔吃惊的声音。 “没错,是我,现在,快给我滚上来!” “……你先回去,我很快就会回去了。” 干嘛非得泡泡冰水才爽,难不成他想用自虐惩罚他自己吗? 太可笑了! “不,现在,立刻,马上,你给我上来!” “该死,现在我连游个泳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埃米尔陡然爆出怒火。 就知道他的愤怒还在折磨他,不然他是不会对她生气的。 “你想游泳,请随意,但不是今晚!” “你回去!”他的愤怒级数正在急速往上窜升。 “我不回去,除非你上来跟我一起回去!”卯上了! “……回去!”最顶级的咆哮。 “不!” 好一会儿没声音,雪侬正在想他是不是淹死了,还是冻死了,突然,一阵水声传来,她想他终于屈服了,没想到当那道黑影矗立在她跟前时,她头一个感受到的就是一股澎湃汹涌的怒气。 “你究竟想要如何?” “埃米尔,我知道你生气,你可以用其他方式发泄,不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法,”她很冷静的告诉他。“太愚蠢了!” “其他方法?” “对,只要你不是用这种自虐似的方法,我都不管。” “你又凭什么管我?” 雪侬暗叹,她不想用这种方式,但在这种情况下,不用也不行了。 “好,那我这么说,如果你坚持要用自虐的方式对待你自己,我就要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她看不见他,因为夜实在太暗了,但她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怒气,仿佛沸水奔腾一样狂啸,她在想,如果可以看得见的话,是不是可以看见雨水都被他的怒气挡开了? “埃米尔,别这样,”她不由自主地缓下语气来。“伤害你自己没好处,你要发泄怒气,用其他方法吧,除了自虐,我都不会反对,好吗?” 她才刚说完,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马上接下去。 “那么,这种方法呢?” “呃?” 脑筋连开始运转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被一道凶猛的冲力扑倒了,热烫的人体赤裸裸地压在她的娇躯上,粗鲁的撕开她的t恤、短裤,她的双腿被分开,然后感觉他开始进入她…… “老天!” 一切突然停止了,她听到他惊恐的低喃。 “我在干什么?” 她马上就知道他想撤退,也知道不能让他这么做,他非得趁这个机会将怒气发泄出来不可,不然他一定会再把怒气硬吞回去折磨他自己。 于是她的双臂牢牢圈住了他的颈子,不让他离开。 “继续,把你对你自己的怒气发泄在我身上,不要停止!” “不!” “你必须,你心中这股怒气不能再压抑下去了,否则你会不断伤害你自己,我不允许!” “不!” “你不会伤害到我的,埃米尔!” “绝不!” 雪侬又叹气,好吧,虽然她不想这么做,但…… “埃米尔,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想想他在掉下马那一刻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再想想他颈子摔断的那一刹那……” “闭嘴!” “脑海中最后一幕影像又是什么,他一定很不甘心,因为他还不到死的时候,他的身体依旧健壮得很,应该可以再活个一、二十年,但他却……” “闭嘴!闭嘴!” “在不应该死的时候死了,是谁害他的?究竟是谁害死他的?是他的亲弟弟?还是……” “该死!” 一股尖锐的撕裂痛猛然刺穿了她,她不需要再往下说那种残忍的话了。 倾盆大雨中,暴怒的喘息声愈来愈粗重,她温柔地环住他的颈项,以无比包容的语气在他耳傍呢喃。 “对,就是这样,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山巅蓦然传来一声闷沉沉的雷鸣,然后,一切又突然静止了,大雨,还有他的怒火。 大雨下够了,他的愤怒也发泄出来了。 “上帝,我到底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极度惊慌。 “正是我要你做的。”她的声音透著笑意。 双臂支在泥地上,他猛然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你这笨蛋!”旋即退出她的身体,离开她身上,匆匆套上长裤,再把破碎的t恤和短裤丢进她怀里,用他的衬衫裹住她,然后一把抱起她,疾奔回古堡。 将她放在后翼房间床上,用毛毯包裹住她后,他又匆匆离开,雪侬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现在才感觉到好冷。 不久,门外传来轻细的对话声,然后,埃米尔开门进来,又一把将她连毛毯带人抱起来转到隔壁房间,昏沉沉的煤油灯光中,可以清楚瞧见房中央立著一支旧式木浴桶,热腾腾的水蒸气缓缓飘散开来。 他在浴桶旁放下她,拿掉她的毛毯想让她进浴桶泡热水…… “老天,你你你……你还在流血!”他的表情就跟声音一样,慌乱又失措。 她失笑,不在意的自行爬入浴桶内,“放心,很快就会停了。”低身整个人泡进热呼呼的水里,“喔,天,好舒服!”然后招招手。“来,你也进来呀!” 他的脸瞬间扯扁了。“我?” 她的表情从不曾如此纯真无邪过。“对啊,你也会冷不是吗?” 他慌忙摇头。“不行,我……” 脑袋微倾,她天真地眨巴著眸子。“要我出去请你一起进来?” 张了张嘴,阖上,他咽了口唾沫,投降了,慢吞吞的褪下湿淋淋的长裤,进入浴桶内。 转身背对他,“帮我洗头。”她请求。 他洗了,用他这辈子所能有的最温柔,极尽怜爱的揉搓著她乌溜溜的长发,使她舒服得开始学布谷鸟点起脑袋来。 待他洗好后,她很自然地偎入他怀里,“我想睡了。”话落,她睡著了。 窗外,黑暗中的小生物发出安详的低鸣,仿彿催眠曲般安抚著心跳呼吸逐渐趋于同一步调的男女,直到门外传来伊德焦急的低语声。 “别跟我开玩笑了,埃米尔,你不会睡著了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 这是雪侬的脑袋还半睡半醒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她眨著困惑的眼,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什么?” “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埃米尔又重复了一遍。 雪侬皱了一下眉,又揉揉眼,终于,清醒了,她瞟他一眼,搔搔乱发,迳自起身穿上睡袍,跌跌撞撞的进入浴室。 片刻后,她自浴室里出来,又爬回床上,埃米尔立刻把早餐架放在她面前。 “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第三遍。 仿彿没听见似的,雪侬悠然地轻啜一口热呼呼的巧克力。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醒来?” “我不知道,巧克力和面包温了,我就叫仆人换新的。”埃米尔耐心的解释,然后问第四遍。“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 真有耐性。 “我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爱的不是她。 “将来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 “将来你会知道的。” 埃米尔凝视她片刻。 “我接到临时政府的舞会邀请函,”话题突然转开。“下个月中旬,你可以陪我去吗?”唯恐逼走她,他已经习惯不能追问她任何事了,他必须用其他办法说服她。 巴黎已闹过一场大革命,连国王都赶下台了,他们这边却依然悠哉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也难怪,闹的是平民革命,有影响的应该只有贵族吧! 奇怪的是,子爵夫人竟还敢逗留在巴黎,她不怕被整肃吗? 雪侬耸耸肩,“可以啊,不过……”咬一口甜蜜蜜的果酱面包,她满足地吁了口气。“晚上你要来找我。” 埃米尔低低呻吟一声,叹气。“好。” 于是,埃米尔不再蜻蜓点水意思意思了,因为他不用再顾忌会不小心毁了雪侬的贞洁。 那种东西早就被那夜的大雨冲走了。 常常,他们明明早就起床了,但一个不经意的早安吻就足够将他们拉回床上,直到中午才下楼用早午餐:不然就是晚餐后就直接上床“玩”到清晨四、五点才各自眯眼困觉,就跟巴黎社交界的生活一样。 他们终于赶上潮流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五月中,春意正浓,葡萄园内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葡萄苗抽芽吐枝,新生枝芽早已抽到半人高,更有性急的葡萄苗已在枝头上挂上了一串串青青的葡萄,初升旭日的金色光芒照耀到绵延不绝的葡萄树上,美丽绝伦。 “真舍不得离开,这时候是最有趣的时候说!” 一大早,埃米尔和雪侬就出发了,但马车才刚离开古堡,雪侬的脑袋又探出车窗外,已经开始后悔答应陪他到巴黎去了。 “舞会结束隔天我们就回来,不会很久的。” “巴黎闹了一场革命,公司没有什么事需要你过问一下的吗?” “不需要,索瓦叔叔都处理得很好,他是个老实人,生意都是正正经经的做,人家也没有理由去为难他。” 雪侬缩回脑袋。“难怪这回你没有带伊德去。” 埃米尔将她拉到身边来。“不需要。” 她自然而然偎上他胸前。“你堂哥没有再来找你?” 轻嗅著她发上的清香,“没有。”他漫不经心地回道。 雪侬偷偷笑了,现在再提到他堂哥,他都没什么特别反应,可见他的怒气果然都已发泄殆尽。 至于她,她也有好处,现在,她可以尽情享受他那令人心荡神迷的热吻了。 “埃米尔。” “嗯?” “吻我。” “……” 虽已超过三个月的期限,但伊莲娜、玛克琳和子爵夫人一家子仍然逗留在巴黎不愿离开,她们的借口是,既然埃米尔还要来参加临时政府的舞会,到时候再一起回夜丘就行了,看得出她们是乐不思蜀了。 至于子爵夫人为何不怕被整肃,很简单,临时政府的实际首脑拉马丁也是贵族出身,她有什么好怕的? 人民不过是想赶走国王,建立共和政府罢了。 “今天先休息,明天我带你去逛逛。” “逛逛?”雪侬咧开敬谢不敏的滑稽表情。“谢了,不用了!” 二十世纪末的巴黎确实是是国际性的现代化大都市、观光胜地与时尚标的。 但在十九世纪四○年代,上下水道仍不太健全的巴黎,四万栋房屋的地基都还浸在污物里,大半座巴黎城的人晚上睡在弥漫著腐败臭味的空气中,街道上污水四处横流,就像下雨过后的积水,一脚踩下去说不定就是你自己出清的废物,这种城市,不逛也罢。 所以她宁愿待在夜丘,起码那里的空气是最新鲜的,不管是十九世纪或二十世纪都一样。 “放心,我们去的街道很干净。”埃米尔了解的安抚她。 “是吗?”雪侬怀疑地瞄他一下。“那好吧!” “我也要去!”玛克琳、伊莲娜和子爵夫人齐声大喊。 虽说埃米尔表示在巴黎的帐单都可以挂在他名下,但这并不表示任何帐单他都会负责,他只负责服饰用品和餐厅的费用,其他一概由她们自己负责,她们想挂帐也挂不了,不然子爵夫人第一个先去买几栋房子再说。 但如果跟埃米尔一起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挂一些珠宝首饰等贵重物品的帐给他负责,机会难得,怎能不乘机去捞一票。 捞不到房子,起码也要捞到珠宝首饰。 翌日,六个女人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爬上马车,唯有雪侬意兴阑珊地爬了半天才爬上去,不过她们才进入第一家店,雪侬一整个人就振奋起来了。 “给我的?这是要给我的?”她欣喜欲狂地大叫。 “我特别订做的,”埃米尔温柔的低喃。“喜欢吗?” “喜欢吗?喜欢吗?”雪侬不可思议的一再重复。“开玩笑,我爱死了!” 那是一条金项炼,特别的是它的坠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精心缀成两串可爱的葡萄,叶子是翡翠,枝蒂是钻石,一枝是“i”字型,一枝是“c”字型。 埃米尔与雪侬。 用巴黎社交界的标准来说,这条项炼实在是寒酸得见不得人,但在雪侬眼里,用整个世界来跟她换她都不要! “天哪,我爱死了!”雪侬还在叫,旋即又递还给他。“快,帮我戴上!” 埃米尔一帮她戴好,她就自顾自在镜子前面左欣赏右赞叹,伊莲娜不甘心,也拿著一支首饰盒贴到埃米尔身边。 “我要这个。” 埃米尔面无表情的横开一步,瞄一眼:一整套钻石首饰。“买吧!” 伊莲娜眉开眼笑,得意得不得了。“谢谢,埃米尔,谢谢,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一整套首饰比一条寒酸的项炼贵重多了。 玛克琳不落人后,也要一整套祖母绿首饰;子爵夫人最贪心,连同三个女儿看中了四套首饰,外加一顶钻石发冠。 但埃米尔面不改色的全部让她们买下来,因为他心情很好。 随后他们又逛了好几家衣物用品店,那几个女人疯狂似的搜刮,雪侬却一样也看不上,于是埃米尔终于了解了,她不爱巴黎的奢华,只爱朴素雅致的乡间。 “我们回去吧!” 那几个女人很不甘心,但金主不跟她们走,再逛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她们又买不起。 幸好,她们已经捞了一大票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一样富丽堂皇的元帅之房,一样拥挤的人潮,一样金光闪闪又花枝招展的圣诞树与结婚蛋糕,不管是宫廷舞会或临时政府的舞会,同样都那么无趣。 “到底是谁邀请你来的?”雪侬小声问。 “不知道。”埃米尔也小声回答。 “会不会是你那个债务人?” “不可能,她应该跟著路易国王逃走了。” “那会是谁呢?”雪侬疑惑地环顾四周,忽地,视线定住。“埃米尔。” “嗯?” “你应该认识不少东方商人吧?” “是不少。” “那么那两位……”雪侬用下巴指指左前方。“你认识吗?” “嗯?”埃米尔朝她指示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他摇头。“不认识。” “那他们为什么一直盯著你看?” 埃米尔眉峰皱起,再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摇头。“不,我不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雪侬心中突然泛起一股不安,那两个人究竟是谁? 一男一女,是越南人,她只能肯定这点,由他们的衣著,不,是由“她”的衣著,越南传统的奥黛,类似中国的旗袍,但长衫自腰部以下左右开高衩,内著宽筒裤,纤细秀美、婀娜多姿。 越南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久,在他们舞过一曲之后,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一个类似舞会总管的人来把埃米尔叫去,片刻后,埃米尔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什么事?” “拉马丁要我请那位越南公主跳三支舞。” 公主? “她会跳吗?” “不会。” “……” 不会跳又想跳,埃米尔只好现买现卖,现场教授那位越南公主跳最简单的华尔滋,雪侬看得是一整个不爽,那应该是属于她的舞,他却陪那个莫名其妙的越南公主跳。 不晓得她能不能找那位越南公主单挑? 埃米尔当然也知道雪侬不高兴,于是和越南公主跳过三支舞之后,他们就悄悄离开了。 但,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原本预定舞会翌日就要离开的,但埃米尔却走不了,因为舞会当晚,他们一回宅邸,拉马丁就派人来通知埃米尔,要埃米尔翌日去见他。 “什么事?”雪侬愈来愈不安了。 “不知道,明天去了才知道。”埃米尔也微蹙著眉宇。 但翌日,埃米尔回来后却什么也不肯说。 “到底什么事?” “没什么,有点麻烦需要处理。” “什么样的麻烦?” 埃米尔犹豫一下。“不方便说,你知道,政府的事不能随便说出去的。” 他这么说,她也没辙,只好让不安继续在她心里蓄积,高兴的只有子爵夫人那几个女人,她们又可以在巴黎多待几天了。 “埃米尔。” “嗯?” 白天,埃米尔总是待在拉马丁那边,幸好他晚上都会回宅邸来睡,只不过要十分小心,因为这座宅邸只有古堡十分之一大,一个不注意就要闹“丑闻”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夜丘?” “对不起,我还不知道。” 趴在他胸前,她仰起眸子看他。“或者我先回去?” 环住她的双臂猝然圈紧,“不,不许你离开我!”埃米尔愤怒地命令,但在愤怒之中,隐约还有几分忧惧。 “但我们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吧?” “相信我,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是吗? 听他的语气,她实在不怎么有信心,不过,除了继续等待之外,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继续留在这里培养她的耐性,只是,究竟还要她等多久呢? 也不必太久,两天后,雪侬终于知道埃米尔究竟是被什么事困住了。 不是埃米尔告诉她的,而是听子爵夫人那几个女人说,不,鬼叫的,当时,她们刚从公园回来,几个女人一张脸比一张脸绿,好像天终于崩塌下来了似的,一进门就开始大叫。 “越南公主?竟然要埃米尔娶那个越南公主?” “那是野蛮人啊!” “拉马丁到底在想什么呀?” “可恶,为什么一定要埃米尔?” “听说是那位越南公主看上埃米尔的!” “不可以拒绝吗?” “政府的命令,谁敢拒绝?” 起初,雪侬也跟她们一样,愈听愈冒火,真想直接拿剑杀人王宫里去,但听到最后,猝然间,她恍悟了。 是她回去的时候到了,因为,那个女人出现了。 从1802年,阮福映在法国的支持下灭西山朝,建立阮朝开始,法国就对越南存有极大的野心,越南王朝一定很清楚法国的企图,才会派公主到法国来做间谍,以便及早做防范。 那位越南公主,她就是埃米尔将会爱上的女人。 自然,他们一定会结婚——在埃米尔发现自己爱上公主之后,之所以没有他们的婚姻纪录,必定是法国人发现越南公主是间谍,就撤销了他们的婚姻,而埃米尔也心甘情愿地跟著心爱的女人到越南去,这就是他之所以会卖掉康帝酒园的原因。 是的,一切都很清楚了。 那个女人出现了,她该回去了,虽然不舍,但她不能不退开,把埃米尔还给那位公主。 埃米尔是属于那位公主的,不是属于她的。 虽然没有结果,她依然觉得这是一段很美丽的初恋,就像勃艮地的葡萄酒,酸酸甜甜的,令人回味无穷的滋味,她心满意足了。 走吧,该回去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这夜,是个美丽的夜,淡淡的月色自窗外透射进房内,温柔地洒落在床上那对相拥而眠的男女。 他睡了,但她没有。 仿彿微风轻拂,她的指尖悄悄顺著他的脸颊滑落下来,然后停在他的唇瓣上,戏谑似的描绘著。 美丽的爱情总在消逝之后才倍感珍惜,幸好她不是,她一直很珍惜这份初恋,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力把握住,温柔纯洁的爱情,甜蜜窝心的感受,一份将是属于记忆的幸福,她会永远珍藏。 我爱你。 她无声地说,一颗晶莹美丽的泪珠儿缓缓自眼角逸出,但她在笑,充满了幸福与满足。 过去与未来中,她寻著了他,茫茫人海里,她爱上了他。 她知道,这一生她永远不会忘记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埃米尔一出门,雪侬随后也悄悄溜出去,寻著了公共马车,把埃米尔给她放在身边备用的钱全塞给车夫,请他送她回夜丘。 她什么也没带,只带走了对埃米尔的爱,还有他送给她的葡萄项炼。 回到古堡,她见到一脸惊讶的伊德,往她身后看,也没瞧见埃米尔,他更是诧异。 “埃米尔呢?” 她微笑,轻揽住他的颈子,踮高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伊德,谢谢你这半年来的照顾,我会记得你的。” “发生了什么事?”伊德很明显的不安。 “没什么,只是……”雪侬飘然往古堡内去。“我该回去了。” “回到哪里?”伊德追在后面。 “回家。”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伊德一听,脸色大变,连忙拖住一旁经过的两个仆人,一人各交代一件事,随后又追上去。 但雪侬走得很快,当他赶到主卧室外的走廊时,恰好看见她打开男主卧的门进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也追进男主卧,却见她又打开书房门进去,关上,只差了三秒钟,他打开书房门…… 人呢? 待续 她没有哭,她只是掉了一整天眼泪。 回来的时候天是亮的,然后天黑了,天又亮了,当她的眼泪终于停止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她走进浴室里洗了把脸,望著镜中的自己。 “回家吧!”她告诉自己。 她什么也没整理,只换上二十世纪的衣服就直接回到巴黎的家,见到亲爱的杜奥妈妈,雪侬紧紧地抱住她。 “我可以回来了吗?” 杜奥爸爸和妈妈都润湿了眼。 “当然,这里是你的家呀!” 然后,雪侬努力让自己的心回到二十世纪,又开始准备高中会考,虽然时间不多了,她已经做好明年再考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她这次高中会考竟然轻轻松松的过关了。 “杜奥爸爸、妈妈,我的高中会考通过了!” “太好了!”杜奥爸爸、妈妈欢喜的笑。 “就说再考一次就会过的嘛!”杜奥家老三。 “就算不过,明年再考嘛!”杜奥大哥。 “你少在那边乌鸦嘴了!”费艾。 “还有……”雪侬格外冷静的环视一圈她亲爱的家人,深吸一口气。“我怀孕了。” 一秒,两秒,三秒…… “是吗?打算生吗?” “我想生。” “好啊,那就生吧!” “先说好,名字我取!” “滚一边去吧你,我是大舅舅,当然是我取!” “你们统统闭嘴,我这个外公比你们任何人都有资格替外孙取名字!” “老头子,你说什么?” “呃,好吧,老婆,由你来取名字吧!” 原打算不再掉眼泪的说,但此时此刻,雪侬禁不住眼泪又扑簌簌的往下掉。 他们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连一句话都没多问,血缘关系再深的家人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爸爸、妈妈,大哥、二哥、三哥,我爱你们!” 这是头一次,她呼唤他们时没有冠上杜奥两个字,在她心目中,他们已经是她真正的家人了! 编注:敬请期待《鸟笼里的暹逻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