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亲爱的》 序幕 这是一间十分明亮的房间,宽敞、整洁,四周墙壁和地上的磁砖刷洗得比医院的无菌室更雪白、更干净,掉在地上的水果捡起来就可以吃了,这种房间住起来必定十分清爽、十分舒适。 但迄今为止,不要说住进来,无聊进来逛一圈的人都没有,因为这房间里摆设的“家具”实在不适宜住人。 首先,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是一台电椅,对,就是死刑犯所使用的那种电椅,相信没有人愿意坐在那上面吃饭或看书,肯定会消化不良,此外,还有皮鞭、吊索、铁链、铁笼、钳子、肉钩、电钻、电击棒和各种各样的切割工具,以及药柜、手术台、心脏电击设备等医疗器材。 虽然以上每项物品都跟这房间一样被刷洗得亮晶晶,甚至还上了保养油,但毫无疑问,没有人愿意居住在这种骇人的“家具”之间,除非是有某种怪癖的变态。 没错,这是一间刑求室。 之所以会如此干净整洁,并非因为它是新建,也非不常用,相反的,它使用的次数频繁得吓人。它之所以如此干净整洁,纯粹只因这间刑求室的主人爱干净,虽然他在使用的时候非常“不干净”。 此际,正有一个人双臂被高吊在墙上的索环上,上身裸裎,显然是即将受到刑求的受害者。 在他前方围着四个形象不一的男人,他们正在讨论要使用何种刑求方法。 “不准有任何外伤?”发出怪叫声的是一个模样比猩猩更像猩猩的黑人。“为什么?” “因为老大这么说。”回答猩猩的是那个长着一双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 “真是见鬼了,老大为什么要下这种奇怪的命令?”嘟嘟囔囔问出另一个问题的是另一个跟猩猩同样高大,却顶着一头棕红色鬈发、棕红色络胡须,活像公狮子般的大狗熊。 狮子的问题一出口,四周空气顿时陷入一片冻结般的僵凝气氛中,战战兢兢地,猩猩、毒蛇、狮子三双眼悄悄溜至第四个男人身上。 他,一个满身邪恶狂佞,俊美得令天下所有女人甘心为他死的男人,他那双比女人更柔媚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住被索缚在墙上的男人,目光中的憎恶与愤恨已足以将墙上的男人凌虐致死n万次。 “因·为·老·大·爱·上·他·了!”他咬牙切齿的说出可恨的事实,每吐出一个字,四周空气的温度就骤降十度,话说完,寒冬也降临了。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谁不知道这位天鬼老兄痴恋老大多少年了,偏偏英名盖世的老大却爱上挂在墙上那位仁兄,最可笑的是,挂在墙上那位仁兄还是他们的敌对方老大。 这边的老大爱上那边的老大,以后大家还敌不敌了? 大猩猩用手肘推推毒蛇。“喂,现在是怎样?到底还要不要动手?” “当然要动,不问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我们的任务就无法达成。”始终盯在天鬼脸上的那两只毒蛇眼,此刻不但不太毒,还有点畏怯。 “可是老大说不可以有外伤……” “用自白剂或电击。” 大家一起望住天鬼,见天鬼不吭声,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分头去准备。 “先用什么?” “自白剂吧!” 但,半个钟头后── “该死,他受过抗药训练,我已经使用超量再加倍,他仍然什么都不肯说!” “用x2。”天鬼嘴角勾起邪恶的冷笑。 “x2?”毒蛇惊呼。“确实,x2药效十分强大,但仍在试验阶段,还不确定会不会在脑部留下后遗症,另外,我怀疑x2对内脏机制也有某种影响,要是出了问题,老大那边……” “x2!” 天鬼的声音拉高了,一点点,但脸上的狠毒残酷却暴增千万倍,毒蛇见状骇然一惊。 “好好好,用x2!用x2!” 再过半个钟头── “该死,没见过意志力如此坚强的人,x2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那就换电击!” 然后…… “强一点……再强一点……再强一点……该死,电击棒给我,我来!” “等等,天鬼,你不能电死他,老大会亲手杀了我们啊!” 片刻后?…… “他没有呼吸了!” “拿强心剂来!” 半晌后……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逃脱一切吗?”妒恨的目光狠狠地盯住那个他此生最憎恶的男人,天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怪笑声。“不,你别想,我绝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他扬手挥向那些医疗器材。“知道我这间刑求室里为何有如此齐全的医疗器材吗?对了,因为我不允许被我刑求的人任意死去,就算你死了,我也会硬把你从地狱捉回来,让你尝尽天底下最难以忍受的痛苦,直至你说出我们想要知道的一切为止!” 为了急救而被放下来改置在手术台上的男人又呛咳又喘息,没有办法说话,却硬将一口掺杂着牙血与呕吐物的秽液吐到天鬼身上,顿时气得素有洁癖的天鬼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shit,天鬼,你不能打他,会有伤啊!”毒蛇慌忙过来阻止。 “再电!电到他说出来,”天鬼怒吼。 于是…… “他又没有呼吸了!” “再给他一针强心剂,急救!” 这样重复数次后…… “完了,完了,我已经连续施打三剂强心针,他都没有反应啊!” “滚开,我来!” 可是…… “他死了,天鬼,这回他是真的死了,而我们也死定了,天鬼,我们该如何向老大交代?” [……” 这不是反恐24小时的情节,这是现实,在这个世界上,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仍有人被刑求至死…… 一 第一章 凌晨,天才刚蒙蒙亮,司琪两眼打开,醒了。 她瞥一下手表,四点多,还有时间再睡一下回笼觉,可惜她没有这种懒人习惯,唬一下跳下床,动作迅速的换上运动休闲服,长发往上梳,整理背包,再到浴室去刷牙洗脸,然后进厨房准备早餐。 准五点半,司三姊踏入餐厅,惊讶的发现丰盛的早餐已在餐桌上冒著腾腾热气,奇怪了,今天不是轮到她做早餐吗? 她纳闷的探头进厨房……果然是小妹,后者正在清理流理台。 “昨天才开始放暑假,今天就这么早起床,这是另类庆祝法吗?” “醒了就睡不著了嘛,难不成叫我躺在床上发呆?”司琪头也不回地说。 司三姊笑著进厨房帮忙,嘴里却说:“抢我的工作,我恨你!” “恨吧,恨吧,尽管恨吧,”司琪老神在在,宇宙崩溃都不怕。“这边的人有3a等级的防弹衣,才不怕!” “我用无坚不摧的ds弹穿透你的防弹衣!” “怕你啊,我用毁灭性罗兰导弹,让你瞬间灰飞烟灭!” “没什么了不起,我可以启动cas战斗机部队……” “我有f-117隐形轰炸机部队……” 姊妹俩电脑游戏玩得太过火,一大早就你来我往,又ds又导弹,又战斗机又轰炸机,轰轰烈烈的一起整理好厨房之后,再转换战场到餐厅,继续下一波帝国大反击。 六点整,司大哥、二哥、小弟陆续现身,司家两姊妹早已先开动了。 “咦咦?今天是谁的生日吗?一大早就吃得这么高档!” 司大哥滴著口水迫不及待的落坐,筷子拿起来就往那锅香喷喷的红烧狮子头夹下去,司二哥更是怪叫不已。 “卯死了、卯死了,我最爱吃苦瓜风了,” “请等一下,”司小弟的筷子闪电般飞过去。“给我一半!” “闪边啦!” “喂,卡差不多喔,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的!” “你这小子,懂不懂尊年尚齿这句成语呀你!” “没听过,我们现在的国文程度超烂,成语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了,我只懂得嘴巴大就能多吃几个!!” “可恶!” 司家的餐桌上总是战云密布、炮声隆隆,不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不好,相反的,是太好了。 虽然这五兄妹的年龄并不是很接近,恰恰好都相隔三岁,但五个人却几乎是同一个样,不是长相太相似,而是个性一模一样,从十六岁的司小弟弟到二十八岁的司家老大哥,不管是男或女,无论是谈吐作风、行为举止,全都一个样的乐观爽朗、幽默快活,了解其中一人就等于了解他们五兄妹所有人了。 唯一不同的是年龄在他们身上造成的差异,但那也只有在某些特定时候才会出现,平常时候,他们都是一样的年龄,同一个等级——幼稚园等级。 “我要走了!”司琪起身,顺手把自己的碗筷拿到厨房去。 “才六点半耶!” “我想先慢跑几圈。” 拎了背包,朝仍在餐桌旁的人挥挥手,司琪便出门去了。 “今天轮到谁洗碗?” “……” 突然间,餐桌旁的人一溜烟不见,全都“慢跑”去了。 住在永和的人都知道,福和桥下有个假日花市,每逢例假、连续假日、星期六日,花市里会排上满满的摊位,提供价廉物美的盆花、鲜花,各种园艺材料及艺品玉器等,不过对永和人而言,那儿更是早起运动的最佳场地。 二 譬如司琪,她每天早上都会到福和桥下担任义务舞蹈老师,带领那些阿婆、阿嬷、阿婶、阿姨们跳土风舞,做减肥韵律操,再穿插教一些探戈、森巴、街舞等等,不过不能太复杂,不然那些老阿嬷们一定会断成一截截给她看。 嗯,好久没跳街舞了,今天就来教几招新舞步吧! 快步通过斑马线,跑上堤岸阶梯,越过空荡荡的早市摊位,再三两步跳下阶梯,司琪习惯性的先往河滨运动场望过去,早起运动的人还真不少,不过桥墩下的场地仍然没有多少人,半张熟脸孔也没有…… “嗨,早安。” “……早安。” 除了那个老是坐在墙边画画的男人。 她不认识他是谁,只知道在大约三个多月前,他突然出现,每天总是比她早到,比她晚离开,既不运动也不和任何人搭讪,自顾自画画。 而她之所以会特别注意他,并非因为他是美美的俊男或酷酷的帅哥,事实上,他相当不起眼,二十六、七岁,除了五官十分清奇,秀气得像女孩子之外,毫无半点吸引人眼光之处,任何视线扫到他那边绝不会多停留半秒钟。 然而,就在他出现的第一天,当她好奇的多看他两眼时,不经意与他的眸子对上,只不过那么一眼,刹那间,她的心情沉重地摔落到谷底。 自他眼中,她见到沉重到令人受不了的寂寞。 其实寂寞的人到处都是,就连她偶尔也会寂寞一下,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寂寞就寂寞,有什么好沉重的? 可是,他眼中的寂寞硬是让她感受到一股无以名之的沉重感。 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感会使感受到他的寂寞的人也跟著心情沉重起来,然后那一整夭,她的心情都在谷底像蚯蚓一样爬来爬去,怎样也high不起来。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无法不注意他,因为好奇。 然而,每当她尝试想接近他时,光是把目光移向他那边,他就会腼腆的垂下脸庞,不安的埋头猛摇画笔,不敢再抬起头来,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害羞的国中小女生,害她接近的念头才刚冒出一个头,就忙著再装箱塞回仓库里去。 她可不想让对方误以为她是专门诱拐无知少男的奇怪欧巴桑。 不过,总是天天都见面,三个月来多少还是有点成果,只要她装作不经意的从他面前走过去,顺口说一声早安,他也会腼腆的回一声早安,但仅此而已,再多就没了。 “你……” 看吧、看吧,她只不过多说了一个字,他又低下头去猛画画不说,居然整个人转向另一边去了。 算了,跑步吧! “好,时间差不多了,各位阿婆、阿嬷、阿婶、阿姨们,今天教的新舞步,请不要明天就忘掉!” “我一定会忘记!” “好好好,我会重教,不过,阿婆,至少要记得一步吧?” “一步啊……第一步?” “哈哈哈,可以、可以,记得第一步就行了!” “那没问题。” “还有,请记住,要先做暖身运动,不要人一到就马上跳舞!” 交代完毕,司琪拍拍手,散场,回身收拾好卡拉ok伴唱机的电线,推到管理处办公室去借放,跟管理处的阿伯哈啦几句后便挥手道别,正想直接回家,眼角不经意扫到那个正在专心画画的男人,眼珠子一转,忽地咧出一抹贼贼的笑。 之前为了上课,她总是时间一到就赶著走人,但现在放暑假了,她不必再赶上课,自然也不必急著走人,那就留下来多晃晃吧,至于晃到哪里呢? 嘿嘿嘿…… 噙著顽皮的笑,她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溜到那男人身后,小心翼翼的倾身往他的画本上凝目看去,想说欣赏一下他的旷古绝世大作,谁知才一眼她就愣住,再猛眨两下眸子,旋即很不客气的爆笑出来。 “搞屁啊,我以为你在画什么了不起的艺术杰作,原来是在画这个!”她不但笑得很不给人面子,还一把抢过他的画本来,就地盘膝坐下,津津有味的一页页翻看,不时放出明朗的大笑声,很放肆,但也很悦耳。 好半天后,她终于把整本都看完了,这才把画本还给他。 “真有一套,你是……呃?”她骤然收音,不可思议的盯住那男人。 不敢相信,他在脸红耶,一个会脸红的大男人,稀有动物! “请问你几岁了?” “……二十七。” “哇,是个大男人了呢!”司琪很夸张的惊叹道,再指指他的脸。“你知道你在脸红吗?” 红烧蹄膀霎时又多熟了好几分。“知……知道。” 三 她怔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又捧腹笑得比刚刚更夸张,眼泪都冒出来了。 “my god,我才十九岁都没红过脸,你一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居然会脸红,可以列入濒临绝种生物名单了!” “我……我不习惯跟女孩子说话。” “是喔,那你一定是那种被父母哄在手心里的乖宝宝。”司琪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叫司琪,你呢?” “……文飏。” “太阳的阳?” “远飏的飏。” “原来是那个飏。”司琪喃喃道,再指指画本。“你是漫画家吗?” 没错,他画的不是素描,更不是什么艺术大作,而是漫画,类似四格漫画的诙谐小品,虽然他的画风相当男性化——他本来就是男人嘛,但以市面上的漫画书来比较,他的画可以称得上漂亮,甚至比女漫画家画得更精致。 “是曾经那么想过,不过,这只是个人嗜好,随便画画罢了。”文飏赧然道。 “可是你画得超棒啊!干嘛,你爸妈不准你画?真是,这时代就是有那么多父母喜欢勉强自己的儿女,其实每一行每一业都有奋斗的价值,为什么一定要界定某种职业才是好的呢?” “有时候,不是父母的因素,而是环境不允许你做选择。”文飏低喃。 不是父母,是环境?什么环境? 司琪一愣,张嘴想再问,但一瞬间,她又被悄然浮现于他眼中的寂寞打倒了,那张清秀得近乎清冷的容颜虽平静,却透著一股淡淡的无奈。 “呃,我说啊,既然你画的主角多半是我,是不是早就应该给我看看你的画了?”下意识,她立刻转开话题,因为不想看见他眼中的寂寞,太沉重了,她实在受不了。“啧,我的胸部真有那么大,腰有那么细吗?” 这话题转换的实在好,刷一下,文飏的脸又爆红,慌慌张张用手遮住画本上那个大胸脯细腰的“司琪”,还张开五指,却依然挡不住全部。 “司琪”的胸脯实在太大了。 “那……那只是我……呃,我很好奇,”他一脸尴尬,结结巴巴的解释。“在这里义务教舞的都是阿婆、阿嬷,或者三十岁以上的阿婶、阿姨,但你……你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为什么情愿花时间每天早上到这里来教那些老阿嬷跳舞?” 原来不只她对他感到好奇,他也对她感到好奇呢! “你很好奇,所以才盯著我看?”司琪歪著脑袋问。 “对,好奇,我只是好奇!”文飏慌忙道,没注意到自己承认一直在盯著人家看。 这个人肯定不适合做特务,要是被敌方捉到了,不必用刑他就会自动招供了。 司琪暗笑不已,“其实以前是我妈妈在教的,寒暑假时她总是带著我来,从小看到大,不会也会了,大家也对我很熟,后来我妈妈……”顿一下。“在一年前车祸去世,我才代替她来教舞。” “真羡慕。”文飏轻轻叹息。 “羡慕跳舞?” “不,是羡慕你们能彼此交谈交友。” “你没什么朋友?”司琪问,心里一点也不奇怪,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内向得不知如何交友的木头。 “没有,过去我太专注于工作了。” “那就一起来跳啊!”司琪热心的鼓励他来做她的学生。“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话,也有不少年轻人跟我们一起跳舞喔!” 文飏露出苦笑。“你教的舞步动作太激烈了,我没办法应付。” 司琪狐疑的挑一下眉。“干嘛?难不成你有病?” “不是病,是……”文飏迟疑一下。“呃,总之,对我而言,动作太激烈的运动一律列为禁忌。”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的注视他片刻,忽地拍拍他的肩。“不用羡慕。” “呃?” “没什么。对了,我好像从三个月前才开始看到你?”话头一转,讲到别的地方去了。 “一个月前我才搬到台北来。” “原来如此。”司琪恍然大悟。“你住哪里?一个人吗?” “我一个人住,住在……”文飏唇畔微漾起沉静的笑。“你家住十一号一楼,我住十二号二楼。” 司琪呆了呆。“欸?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厝边! “你总是那么精力充沛的忙忙碌碌,当然不会注意到我。”文飏淡淡道。“我倒是常常在阳台上看著你出门回家。” “啊……”司琪搔搔头发,不好意思的打了个哈哈。“我是知道十二号二楼都是租给人家的啦,不过没注意到房客是不是换人了,哈哈,原来三个月前换你了,歹势、歹势,没去跟你打个招呼!” “不,应该是我主动跟邻居们打招呼,可是……”文飏轻语。 “你不好意思?” 四 文飏赧然颔首,模样就像不好意思跟男生说话的小女生。 司琪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帮你跟邻居们讲一声,我们那一区都是二、三十年的老厝边,大家都熟得很,有事情都会互相帮忙,有好康嘛a到烧报,认识了包你有好处!” “呃,谢谢。” 见他愈来愈不好意思,双颊竟又泛出两抹淡淡的红晕,司琪忍不住又失声笑出来。 “拜托,这样也要脸红?你是不是被父母保护得太周到了?” 文飏沉默一下,悄然抬眸,双瞳中竟又浮现那沉重得教人难以忍受的寂寞。 “我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不过我叔叔和姑姑都非常疼爱我,就如你所说的,他们非常保护我,生活上的每一项细节,他们都尽可能为我设想到尽善尽美。还有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们……” 他轻轻叹息。 “他们简直是把我捧在手心上呵护,宠到令人难以相信的程度,害我差点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刚开始自己生活时,真是有点手忙脚乱,幸好我还不算太笨,慢慢总算习惯了。” 既然亲人都那么疼爱他,他又为何如此寂寞? 司琪差点脱口问出来,幸好及时吞回去,他们才刚认识,并不适宜问这种太深入的问题。“快九点了,你不用上班吗?”再一次,她很突兀的把话题转开,下意识想抹除他眼中的寂寞。 “不用,”文飏摇头。“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是到台北来休养的。” 原来他是从南部上来的,不过,到台北来休养身体……为什么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头? 司琪困惑地甩甩头。“所以你就每天闲闲无事到处乱晃?” “我没有到处乱晃,”文飏轻声辩驳。“早上我都在这里画画,中午回公寓,看书或者看电视,很少出门。” “好‘丰富’的生活,请问你是在品尝不食人间烟火的滋味,还是在闭关修练绝世武功?”司琪嘲讽的喃喃道。“真是废人!” 文飏瑟缩一下。“不然要我怎样?” “怎样啊?”司琪若有所思的盯住他半晌,两眼逐渐发亮,忽地猛跳起来,还顺手拉他,使他不得不跟著她起身。“我们走!” “到哪里?”文飏手忙脚乱的把画本和画笔放进袋子里。 司琪没有回应他,也没再继续催促他,文飏不禁疑惑的低头看她,却见她以十分夸张的表情,慢慢的把视线从下徐徐往上拉。 “shit,光看你这张比女孩子还清秀的脸,我还以为你应该跟我差不多高,搞不好比我还矮,没想到……”司琪瞪著大大的眼仰视他。“先生,以女孩子而言,一七四公分并不算矮,而你居然高我一个头!” “我堂哥比我更高!”文飏自卫似的冲口而出,把另一个更该死的人供出来,要杀就去杀那个家伙吧! “是你‘高高在上’的站在我面前,又不是你堂哥!”司琪没好气的说。 “我……我……” “你到底有多高?” “一九四,又不是我自己愿意长这么高的,我家的人都很高啊!”文飏委屈的呐呐道。“我三堂哥一九六,九表弟一八七,连五堂姊都有一八三,最矮的是一七八,可是他还在成长期,天知道会长到多高……” “够了!”司琪呻吟。“我二哥才一八一,还在那边得意说这附近没有人比他更高,现在我马上抬一个比他更高的人给他看!” 文飏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司琪摇摇头,“算了,走吧!”拉住他的手——他马上又脸红了,快步走。 “到哪里?” “你租过漫画书吗?” “没有。” “我就知道,所以啦,我要带你去租漫画呀!” 文飏依然每天比司琪更早到福和桥下,不过他不再带画本,反而带著一整袋的少年漫画,司琪教舞,他就靠在墙边看得津津有味,运动结束,司琪就会过来和他一起闲聊五四三。 这样十多天过去,司琪注意到文飏不再动不动就脸红了。 于是,这日教舞结束后,司琪并没有立刻收拾伴唱机,反而放了另一首柔和的轻音乐,文飏讶异的抬眼看是怎么一回事,恰好见到司琪走到他面前,一本正经的邀请他。 “请问先生能陪我跳支舞吗?” 啪哒,漫画掉了,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文飏顿时手足无措的涨红了脸。 五 “我……我跳得不是很好。” 真是的,以为他不会脸红了说! “这种舞无所谓跳得好不好,只要会跟著音乐动就行了。”劝诱。 “可……可是……”犹豫。 “拒绝女性的邀舞是不礼貌的喔!”恐吓。 “我……我……好吧!”屈服。 在司琪半哄诱半威吓的邀请三部曲之下,文飏只好硬起头皮牵起她的柔荑,另一手扶上她的腰,和她一起随著音乐缓慢的摇动。 “哇,你的手是冰的耶,你很紧张吗?” “……不紧张才怪!”文飏有点像小孩子赌气似的小声咕哝。 她忍俊不住失笑。“为什么?因为我吗?你不可能从没和女孩子跳过舞吧?” “……有。” “既然有,现在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我比你更想知道。” 她哈哈大笑,“好吧、好吧,那我们随便哈啦一下转移你的注意力,也许你就不会这么紧张了。嗯……”想了一下。“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画我的?”换句话说,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住她看的? “……从第一天见到你。” “哇!” “那……那不能怪我,”文飏嗫嚅地辩解。“我不相信你自己不知道,几乎所有男人一见到你就会盯住你看!” 她当然知道。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生追她,邻居、同学、朋友、陌生人,压垮整座中正桥都没问题,星探拦路纠缠也是常事,还追到她家来呢,因为她很漂亮,不,更正,是十分漂亮,身材又超正点,司爸爸还坚持要她去学防身术以保护自己。 不过她最迷人的地方并不是她的美貌或身材,而是她对生命的热忱、对服务的热心。 她总是那么热忱的以助人为乐,无论谁请她帮忙,只要她能力所及,她必定帮忙帮到底,就算没有人请她帮忙,一日一被她看见了谁有麻烦,她也会主动凑上去帮忙,只要能帮上人家,不管有多辛苦都无所谓。 如此热情的心,使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把热情的火,灿烂又温暖。 “你认为我很漂亮?”司琪漫不经心的问。 “不,你很美!”文飏发自内心由衷赞誉。“尤其是当你拚命挖水沟弄得一身又臭又脏,只为了替邻家小弟弟找回心爱的胸章时,你很美!当你撑著伞在雨中整整等了三个多钟头,只因为邻居阿婶的狗跑出去了,她请你帮她在路口等,一看到狗就带回家时,你好美!还有当你硬背著拐了脚的老阿嬷回家,累得当街坐在地上喘气时,你更美!” 司琪失笑。“原来都被你看去了,真丢脸,我喘得跟狗一样流口水呢!” 文飏深深望进她的眼,看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外表。“你很美!”他坚定的又重复了一次。 她漂亮的外表吸引的是人们的目光,但她热情的心吸引的却是人们的心。 司琪哈哈大笑。“你眼睛脱窗了,不然就是审美观念有问题,我最丑的时候,你竟然说我漂亮!” 不与她争辩,文飏带著她转了一圈,再问:“你为什么要我和你跳舞?” 司琪耸耸肩。“我想你只是被亲人保护得太过头,缺少和人沟通的经验,想说让你先习惯和人相处,等我开学后,要是有人找我去跳舞或ktv,我就可以带你去,让你自己去交朋友,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再……”本想说寂寞,话到嘴边又收回去。“无聊。” 总之,就是要帮他。 “又为什么要我看漫画?” “既然你现在不用上班,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譬如画漫画。不过在自己动手之前,你得先看看别人怎么画,如何构思、如何分镜等等,之后再自己做尝试,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真的能够成为漫画家呢!” 能够以自己的兴趣为工作,他就更不会寂寞了。 “你真的很喜欢帮助人。”文飏低喃。 “没办法,遗传基因作怪!”司琪滑稽的咧咧嘴。“十年前,当我弟弟开始上小学之后,我爸就离开我们了……” 文飏双眸睁了一下,司琪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请别自己编故事,谢谢!”她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我爸是加入‘无国界医生’行列,这是他最大的志愿:为那些苦难的人服务。而我妈则留在台湾照顾孩子,并为邻里的人服务,所以她才会到这边来教舞……” 每次提到妈妈,她脸上的光芒总是会稍微黯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原状。 “还有我大哥,他是外科医生,二哥内科实习刚结束,等二哥退伍能够撑起养这个家的责任之后,大哥也要去找我爸;三姊专修国际法,我念的是公共卫生,也都是为了加入‘无国界医生’而准备。” “你们一家人真伟大!”文飏惊叹。 “哪里是伟大,只是尽我们所能去做,”司琪不以为然地踢回他的伟大。“这世界上有太多需要帮助的人,有人捐款、有人出力,我们选择出力,如此而已。” “但如果你们结婚了呢?” “那就要回到台湾来,依照爸爸的要求,先安顿好自己的家,等孩子上小学之后再回去,就像他一样。不然我们一定无法专心工作,孩子也会因为缺乏父爱或母爱而出现个性偏差。不能因为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就期待孩子一定要谅解,那是最不负责任的想法。” “你爸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文飏语出衷心的赞佩。 六 “那当然!”司琪得意洋洋的接受他的赞扬,再顽皮的对他眨一下眼。“瞧,我就说吧,现在你不是很自在了吗?” 文飏一怔,旋即惊恐的发现他已经不只是扶著她而已,他们根本是贴著身体跳舞,顿时骇得猛然推开司琪,使她登登登连退三大步,一时也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满脸错愕。 好半天后…… “唔,我看你需要多来几次特训,” 接下来的日子里,文飏不但要看漫画,还要陪司琪跳舞,直到他不会动不动就脸红,也不会推开她,能够很自然的跟她相处,整整花费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闭俗的男人真难搞! 不过,在他习惯她的同时,她也对自己感到有点疑惑,向来她都不喜欢和同一个男生相处太久,单独出去玩顶多两、三次,一来是避免对方误会自己对他有兴趣,二来是她的确没兴趣。 但在与文飏在一起的每一刻里,她却只想到要如何让对方放松,如何让对方尽快习惯自己,其他问题都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既不会考虑到对方会不会误会,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和男生出去玩个两、三回就开始觉得无趣。 相反的,现在每当清晨出发到福和桥下的一路上,她都会觉得有点小兴奋,好像小学生在学校旅行的前一夜,那种满怀期待又有些紧张的兴奋。 是因为她太积极想要帮他吗? “今天还要跳舞吗?” “不,今天……”她牵起文飏的手,注意到他没有脸红,很好,有进步。“我要把你介绍给那些阿婆、阿嬷们。” “她们?”文飏困惑地让她牵著走。“为什么?” “我说过,要你习惯和人相处,这个人可不只我一个,是所有人。现在,你已经习惯我了,下一步就是其他人,慢慢的你就会了解和人相处其实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文飏的表情很奇怪,但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司琪把他丢进那群最高等级的野兽圈中,然后自己退开远远的,免得文飏向她求救。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文飏竟然没有出现她预想中的狼狈窘境,身陷猛兽环伺的极恶险地,他不但不紧张,也不会脸红,更不会结巴,虽然多半都是他在听那些阿婆、阿嬷们呱啦呱啦的讲,不过他总是十分专注的聆听,唇畔挂著淡淡的笑,清秀的脸上一片沉静,丝毫没有局促不安的样子,偶尔一句话,总是博得阿婆、阿嬷们合不拢嘴的笑声。 是怎样,他终于练成神功了吗? 心头一片疑惑,当文飏自行脱身回到她身边时,她立刻提出质问:“文飏,你说你身体不好,不能跟我们一起跳舞,其实只是个借口对不对?” 文飏怔了怔。“我为什么要说那种借口?” “本来我以为是你太闭俗,不知道如何和别人相处,但现在看来……”她仰起脸,用指责的目光盯住他。“是你自己根本不想走出来接触其他人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知道如何和别人相处。”文飏慢吞吞地说。 “所以是你自己不想走出来接触其他人啰?”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司琪丝毫不放松的继续追问。“为什么你总是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画画,又不肯和我们一起跳舞?”想帮他,非得找出真正的障碍在哪里不可。 “因为……”文飏咳了咳,双颊有点赧红。“我想专心画你。”司琪呆了一呆。“专心画我?” 文飏颔首。“至于我不和你们一起跳舞,真的是因为我的身体不好。” “是吗?!” “真的,我发誓!” 看他认真的表情,好像不是骗她的,可是她也看不出他的身体到底不好在哪里,事实上,他虽然瘦了一点,但看上去相当健朗,实在不像身体不好的人,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骗她呢? 两天后,她才知道文飏是真的身体不好,不是骗她的。 暑期虽然是学生最渴望的假期,但也不可能天天从早玩到晚,就算不缺吃喝玩乐的“经费”,自己也会玩腻,所以很多学生都会趁暑假去打工赚零用钱,不缺钱的就赚经验。 往年暑假司琪也会去打工,但今年为了帮文飏交朋友,她没有去打工,于是就多出了许多无聊的空档,只好到处找人问需不需要她帮忙,即使如此,也不可能随时都有人需要帮助。 譬如这天下午,她就找不到人让她发挥鸡婆功,只好窝在家里啃指甲,不到三分钟就闲得快抓狂,于是跑到邻居家硬要替他们家的狗洗澎澎,不过把狗弄干就不属于她的工作范围之内了,眼见邻居家那三个顽皮的小鬼满客厅追著狗跑,洒得满地都是水,台风没来,他们家已经淹水了。 不干她的事! 她暗忖,赶紧退到门口,远离侏罗纪战场,就在这时,她听到天际传来一阵雷鸣,十秒后,倾盆大雨就刷的一下落下来了。 下意识的,她再退出两步到阳台探头看雨下得究竟有多大,不经意瞧见巷子口那头淋著雨跑来一个人,特高的个子,瘦削的身材,不用猜,是文飏,他手上还拎著一个租书店的塑胶袋,八成是去租漫画,回来时恰好碰上这场雷阵雨。 她并没有想到要拿伞下去给他,因为他再跑几步就到家了。 不意就在他家门前两步,他猝然一个踉跄跌下去,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揪住胸口站不起来了。见状,司琪毫不犹豫的开门撞出去,三阶并作两阶跳下楼,打开大门冲出去。 咦?没人?. 惶急间,她看到十二号楼下的大门是开著的,立刻拔腿冲进去,果然见到文飏就在楼梯间,半躺在一个人怀里喘息,一个跟文飏一样高挑的男人。 “深呼吸,阿飏,深呼吸!” 她马上跑过去跪在文飏身边,焦急的问:“他怎么了?” 那男人飞快的瞄她一下,“发作了,他不应该跑步的。”然后把文飏挪进她怀里。“帮忙抱一下。” 她抱紧了文飏,眼看他痛苦的喘著气,满头冷汗,她有点心慌,还有点心痛。 “不需要给他吃什么药吗?” 七 “不需要,”那男人说,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打开,拿出一支针筒和药瓶,“只要让他平静下来休息十分钟到二十分钟就可以恢复,不过……”把药瓶里的药水汲入针筒内,“之后他最好能卧床休息一天。”扔开药瓶,将针戮入文飏的手臂。“这个可以让他尽快恢复。” “他究竟是什么病?” “他没有病。” “咦?可是他……”她疑惑的低头看文飏。“他这……这是……” “他只是身体不好。”那男人一边收拾药瓶和针筒,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她。 司琪还是不太明白,不过这时候她终于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似乎和文飏很熟,还直呼阿飏。 “你是谁?” “邵风,文飏的七表哥。”他无奈的叹息。“阿飏坚持要自己一个人住,可是大家都不放心,所以就派我在暗中盯住他,果然他又发作了。不过这样也好……” “又发作了哪里好?”司琪脱口问。 邵风没有回答她,兀自望著文飏微笑。“你没忘记约定吧,阿飏?只要发作一次,你就不能拒绝我和你住在一 起。” 司琪愕然低眸,这才发现文飏已恢复平静,他缓缓睁开眼,苦笑。 “我就猜到是你在跟著我,七哥。” “你自己一个人住,没有人放心得下呀!”说著,邵风小心翼翼的将文飏扶起来。“站得起来吗?” 文飏闭了闭眼。“可以。” 邵风和司琪一起将文飏撑起来,然后把文飏的手臂挂上他肩头,司琪扶著文飏另一边。 “可以上楼吗?” 文飏咬咬牙。“可以。 好不容易把文飏扶上二楼,他一躺上床就睡著了,司琪在床边盯著他看了好一会儿。 “原来他真的不能做激烈运动。”她喃喃自语。 “你以为他骗你的?” “呃?”司琪回头,不好意思的发现自己竟然忘了邵风的存在,“啊,对啊,我以为他是骗我的呢!”她坦承,一边尾随邵风离开文飏的卧室,两眼瞪著前方那根竹竿,怀疑他是不是常常撞到门楣。 “啧,他说他家的人都很高,看来也不是骗我的!” 邵风笑了。“我只有一九o,比阿飏矮。” “不过你比他粗犷多了。” “他长得像他妈妈,一个秀秀气气的苏州小姐。” 邵风迳行转入厨房——没有撞到头,司琪也跟在后面进去。 “我说啊,你们不觉得保护他保护过头了吗?就算他父母双亡比较孤单,可是他都二十七岁了,早该独立生活了!” 邵风回眸注视她,眼神奇异,透著某种不可解的含义。 “哪天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他,他爸爸是如何去世的,如果他肯告诉你的话,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这么保护他。” “可是你们感觉不到他很寂寞吗?”司琪愤慨地抗议。“你们这样保护他,把他的生活局限在一个安全但寂寞的圈子里,使他交不到任何朋友,你们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我们当然知道他很寂寞,可是……”邵风叹息,哀伤的。“你错了,他不是因为你所认为的因素而感到寂寞。” “那是什么?” “他爸爸的去世。” 又是他爸爸的死! “究竟是……” “别问我,那种事只有阿飏有资格告诉你。” 话落,邵风迳自开火煮稀饭,开冰箱拿鸡蛋拿肉丝,不再理会她,气得司琪直瞪眼。 好,他不说是吧? 没关系,她会去问文飏,不相信那会有什么不好说的,除非他爸爸是被谋杀、暗杀…… 不会吧? 八 第二章 在司家,只有早餐是全家人能聚在一起的时刻,即便是放暑假,中午也只有司琪一个人,司大哥是外科医生,轮值夜班时才会在早餐桌上缺席,司二哥虽然毕业了,但依然老往医院跑,司三姊不是约会就是到图书馆k书,司小弟在7—11打工;晚餐更不一定,有时候全家都在,有时候一个人也没有。 所以司家兄弟姊妹有事需要讨论都固定在早餐桌上提出来,也因此,他们家的早餐总是特别丰盛。 “明天我轮值夜班。”司大哥。 “入伍通知还没到。”司二哥。 “教授问我下学期要不要担任助教。”司三姊。 “爸爸寄伊媚儿来祝我生日快乐——迟了两个月。”司琪。 “无聊,就没有特别一点的事吗?”司小弟。 一阵静默。 “有,我该死的现在才发现,对面十二号的新房客是个比我高的家伙!”司二哥咬牙切齿的说完,一口咬下半颗卤蛋——仿佛在咬那个家伙的脑袋,用力嚼嚼嚼,嚼烂那家伙。 “嗯嗯,我也碰过几回,虽然距离都不太近,但……”司三姊停下筷子,在回想。“远远的看去好像相当清秀的呢!” “不对,是两个,”司小弟对司二哥拉开嘲笑的嘴。“两个都比二哥高!” “为什么我都没见过?”司大哥困惑地来回看其他人。 “因为文飏他们出门、回家的时间和大哥不一样嘛!”司琪若无其事的回答。 又是另一阵沉默。 “请等一下,小琪,你认识他们?”司三姊惊讶地问。 “我从暑假一开始就跟文飏‘混’在一起了!”司琪笑吟吟地主动招认。“文飏一九四,邵风一九o,他们是表兄弟,他们家的人都很高,几乎都有一八0以上,二哥,投降吧,” shit!司二哥低咒,另外半颗卤蛋咬得更烂。 “看他不像是学生,在上班吗?”司三姊又问。 “不,文飏身体不好,在休养。”司琪一面啃排骨,一面做回答。 “肉脚!”司小弟咕哝。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司大哥也好奇地问过来了。 司琪笑了。“说到这啊……” 她开始把她和文飏认识的经过告诉大家,钜细靡遗,十分详尽,除了他身体不好的事,至于为何要保留这一点,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也许是一时“忘”了吧。 “那样就脸红?真可爱!”司三姊。 “超肉脚!”司小弟又咕哝。 “哇,他堂哥有一九六?”司大哥。 “shit!shit!”司二哥。 “咦?他想当漫画家?”司三姊。 “爆肉脚!”司小弟再咕哝,话说完,他还没爆到人家的肉脚,自己的肉头上就先爆起一颗火栗。 “职业歧视,我要告诉爸爸!”司琪愤慨的收回拳头。 “对不起。”司小弟乖乖低头认错。 孺子可教也! 司琪即刻收回愤慨的表情,露出满意的笑。“总之,我想帮他!”结束。 “帮人是好事,我很赞成。不过……”司三姊慢条斯理的端起碗来喝了口汤,“听你提到他时的口气,你……”两眼悄悄自碗沿上方觑著妹妹。“喜欢他?” “喜欢他?”司琪怔了怔,歪著脑袋认真的想了一 下。“应该是吧。” “为什么?你不是讨厌软弱的男人吗?”司三姊意有所指地问。 “不,你不能将他归类于软弱的男人,”司琪语气坚决的反驳。“文飏只是个性文静一点、闭俗一点,那并不是软弱。” “可是内向文静的男孩子毕竟不是你喜欢的型,就算你没有交过男朋友,但就那些曾和你一起出去玩过的男孩子来看,你应该是喜欢那种阳光型的男孩子。”司三姊再驳。“所以,你究竟喜欢他哪里?” 司三姊说的是事实,司琪自己想想也确实是如此,因此她并没有一止刻做出回答,在认真的思索过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开口回答司三姊。 九 “要听真话?” “不然咧?你要唱歌给我们听?” 司琪咧咧嘴。“因为他很可爱。” 司三姊呆了呆。“可爱?” “一个一九四公分高的大男人被女孩子说可爱,他可以去跳海了!”司二哥嘟嘟囔囔。 “超逊!”司小弟更是不屑。 “你喜欢可爱的男人?”司大哥难以理解。 “不是我喜欢可爱的男人,而是他很可爱,所以我喜欢他。”司琪耐心解释。 司大哥与司二哥面面相觑,一人一个大问号。“她在说什么?” “我明白了。”同样身为女孩子,司三姊倒是能了解。“他明明不是可爱型的男人,却有某些地方让你觉得很可爱,这使你觉得他很迷人。” “正确答案!”司琪弹了一下手指。“不过我对他的喜欢仅止于很普通的喜欢,就像我们在路上看到一个不错的男孩子,我们会脱口说‘正点,我喜欢!’如此而已,你们可别想歪了喔!” “是吗?”司三姊微微勾起一抹诡谲的笑。“那么如果他说要追你,你会怎么回答?” 司琪耸耸肩。“我考虑看看。” 答案一出,全体哗然,其他四人纷纷隔空传递无线讯息,眼神飞过来飞过去,眼色使过来使过去。 普通的喜欢? 听她在说! 虽然很想问清楚文飏的父亲究竟是如何去世的,但一想到不知会得到何种不堪的回答,司琪就问不出口,只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顺其自然吧,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毕竟,他们只是朋友! 不过眼前的状况不能不现在说,那两个家伙实在太过分了,看漫画就看漫画,干嘛把整家漫画店都搬来了! “喂喂喂,你们会不会太超过了?” “怎样?” “你们到底带了多少本漫画来,整家店都搬来了是不是?” 自文飏发作那天之后,每天抱著漫画书在福和桥下猛k的就多了一个人,两个将近两公尺的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看漫画,那景象实在有点滑稽,但他们两个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司琪甚至觉得他们似乎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八十本而已嘛!”文飏呐呐道。 “八十本?还而已!”司琪不可思议的咕哝。“八十本提来提去,你不觉得重吗?” “不觉得,”文飏大拇指往邵风那边一比。“都是他提的。” “廉价劳工一名!”邵风举手喊有。“物美价廉,不但人长得好看,耐操耐磨,而且只要负责供应我吃住就行了!” 司琪想瞪眼、想生气,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好不好?两个岁数加起来都超过半世纪了,居然k漫画k到入迷,到底有没有一点羞耻心啊你们?” “明明是你说要先看看别人是如何画漫画的呀!”文飏两眼委屈的瞅著她。 “我是为了给他提供意见。”邵风也有理由。 “是喔,话都是你们在说。”司琪哼哼冷笑。“那请问,你们究竟看出什么心得来没有?” 文飏与邵风相对一眼,“当然有!”异口同声。 “那就说啊!” “男主角一定是刀枪不入、无所不能的神奇超人,酷到毙,帅到不行!” “最重要的是,女主角的胸部一定要大到爆,腰部一定要细到看不见!” 十 司琪面无表情的看著那两个得意洋洋的男人好一会儿,遽尔白眼一翻,“两个白烂!”转身去准备教舞,懒得再理会他们了。 可是,才十分钟后,她就不得不回过头来“理会”他们。 “喂喂,邵风借一下!” 文飏瞥一下邵风,再看回司琪,脸色有点怪异。“借他?为什么?” “我想让她们看看真正的伦巴究竟是怎样,所以要借邵风示范给她们看。” “我不行吗?” “伦巴耶!” “我也会!” “我不想看见你昏倒在我面前。” “我不会。” “你保证?” “……” “走吧,邵风!” 邵风尴尬的回头望文飏,实在不想去做什么示范,但司琪硬把他扯走。 十五分钟后,司琪再把邵风送回来,没断手也没断脚,完璧归赵,却见文飏像小孩子赌气一样不看她,自顾自翻漫画,司琪不禁啼笑皆非。 “我说你也未免太小气了一点吧?跟你借一下表哥是怎样?又没有少他一 根毛,也不是霸占好几天,不过十五分钟而已就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请问你大爷到底是在不爽哪里?” 文飏还是不理她,司琪眯了一下眼,眼珠子溜溜一转,忽地转身走人。 “算了、算了,既然你不爽,那我下午就不必带你去买漫画用具,也不必顺便带你去……” 文飏的脑袋唬一下抬起来,清秀的脸容上闪耀著期待的光芒。“去哪里?” 司琪慢吞吞的回过头来。“你不是不爽跟我说话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不爽!”文飏拚命摇头。 “确定?” “确定!” “嗯,好吧,那我下午就带你去买漫画用具,顺便再带你去西门町逛一逛。” “好!好,”文飏高兴的直点头。 司琪挥挥手又回去教舞,文飏目注她的背影一眨不眨,笑容始终挂在唇畔;邵风怔愣地盯住文飏那发自心底,近乎孩子气的愉悦,心头有些酸楚。 “阿飏。” “嗯?” “爸爸、叔叔和姑姑若是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们一定会欣慰的掉眼泪。” 文飏笑容微敛,又低下头去看漫画。“他们实在不需要为我担心。” 怎能不担心呢? 从大伯去世那天开始,他脸上就再也不曾出现过真正的笑容,有也是虚假的、应付的笑容,那比真正的笑容更教人心酸。 何时,他才能再找回快乐呢? 六点五十分,往常这时刻,司家的早餐桌早该散场了,但今天,无论如何就是散不了场,因为司二哥一直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硬生生拉住司琪的脚步,使她怎样也走不了,由于好奇,其他人也走不了,于是,大家就一起耗在那边比谁最有耐心。 [够了没有啊二哥?”司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到底要说什么就赶快说,不然我要走啰!” 司二哥瑟缩一下,“呃……”叹气。“好吧,那我说啰!” “说吧、说吧,赶快说完大家好走人!”司大哥的耐性也差不多只剩下一粒米了。 司二哥低著头不敢看大家。“那个,呃,昨天我回学校找教授,碰上以前的助教,你们知道,他曾经说要追小琪,但被小琪拒绝了。昨天他又提起小琪,我就跟他说不用肖想了,因为小琪已经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我……” 司琪想要抗议,不过才一个字就被司三姊挡住。 “那又怎样?” 司二哥又犹豫一下。“当时……当时我没注意到冯君书就在附近……” 锵锵锵锵连续撞击声,刹那间,所有碗筷全倒,餐桌旁每张脸瞬间转换成春天的颜色——青绿色。 “冯……冯君书?”司大哥咽著口水勉强挤出声音。 “夭寿喔!”司三姊呻吟。 “我们家又有人要逃难了!”司小弟同情的瞥向司琪。 “……”司琪哭笑不得,说不出话来。 那家伙……那家伙是一整个超白烂啊! “那女人今天是怎么了?!” “她叫司琪。” 十一 “好,司琪今天是怎么了?”漫画放一边,先研究司琪的情绪更有趣。“又哀声叹气又翻白眼又咬牙切齿,她跳舞的动作都没有她的表情那么丰富。” “她心情不好?”文飏也在研究。 “你是说她随时可能会发飙?” “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我们需不需要紧急疏散躲避灾难?” 文飏横他一眼。“你自己去疏散吧!” 邵风滑稽的扁一下嘴。“你不疏散,我怎么敢疏散。” “那就闭嘴!” “好吧,舍命陪君子,就陪你在这里迎接山崩地裂吧!” 不过,山崩地裂根本没机会降临,魔神先降临,司琪才刚把伴唱机收进管理处办公室里出来,正准备招呼文飏一起逃到他家去避难,隔空便传来一声令她毛骨悚然的呼唤。 “司琪!” “该死的二哥,”司琪恨恨的诅咒,“连这里他也说出去了!”阖上眼,她努力召回被刚刚的呼唤声吓跑的冷静,再睁眼,转身勇敢的面对那个超白烂。“冯君书,好久不见了。” 那是一个相当俊秀斯文的年轻人,比女孩子更白皙,尤其那双手更是根根似玉,一看就知道连纸屑都没捡过,搞不好擦屁股都有佣人代劳,是那种被父母宠过头的富家子。 “对不起,我要应付最后半年的课,还要准备实习,”轻细到极点的声音,让人怀疑他怎会有力气走路。“都没有时间来看你,你没有生气吧?” 最好永远不要来! “没有。”司琪勉强拉出最平和的表情。 冯君书欣喜的笑开来,“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体贴了!”眼一转,马上找到今天的目标。“听二哥说,你最近交到两位新朋友,基于礼貌,我想我应该去和他们打一下招呼。” 去吧、去吧,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司琪有点自暴自弃的跟在冯君书后面,见冯君书又是那样趾高气昂的往文飏、邵风面前一站,大剌剌的自我介绍。 “我叫冯君书,是司琪的男朋友,请你们多多指教。” 文飏脸色骤变,双眸刷一下移向司琪,然而司琪虽是一脸不耐烦,却没有否认,他盯住她片刻,再转回去面对冯君书,勉强扯了一下嘴。 “我叫文飏,请多指教。” “好了,够了吧,”司琪的耐心已宣告破产。“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 冯君书满意的点著头。“我们要去哪里?吃饭?还是看电影?” “先回去再说。”司琪朝文飏摆摆手。“抱歉,我们先走一步。” 目注司琪和冯君书“亲亲热热”的并肩离去,直至看不见,文飏徐徐低下头,不言不语,一动不动,邵风在一旁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飏……” “不要跟我说话!”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骇得邵风半个字都不敢再说了。整整十分钟之后,文飏才猛然起身。 “我要回去了!” “等我整理一下漫画,马上就好!”邵风忙道。 没想到他手忙脚乱把漫画书塞进袋子里之后,回身一看,文飏已经不见了,再拉远视线扫一圈,霍然神情大变。 文飏在跑,跑得飞快,他一直都是文家跑得最快的人! 翌日,文飏和邵风都没有出现在福和桥下,教舞一结束,司琪便直接跑到他家去,看看他们是不是飙漫画飙得忘了时间。 “你们……” “嘘,阿飏还在睡。”邵风轻声说,并拉开门让司琪进去。 “还在睡?他是怎样,又发作了吗?”司琪压低声音问。 十二 邵风犹豫一下,别开目光。“呃,没什么,他只是睡晚了。” 司琪狐疑的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他。“这么简单?” 邵风猛点头。“对,就这么简单。” 司琪一个字也不信他。“那你干嘛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 邵风苦笑。“因为我是作了贼。” 司琪一怔,旋即恍然大悟。“他不许你说?” 邵风抽抽鼻子。“还要我发誓呢!” “这样啊……”司琪转著眼珠子认真动脑筋,不经意瞥见角落的电脑,双眸一亮。“有了,你不需要说,打字给自己看,我‘偷看’,那就不算破誓了吧?” “聪明!” 邵风立刻坐到电脑前面,叫出word程式,敲键盘打字,萤幕上立刻显现出司琪早已猜到的答案。 “他又发作了!” “我就知道,为什么?”司琪追问。 “他昨天是跑回家的。” “他跑回家?”司琪惊叫。“为什么?昨天又没有下雨!” “他在跟自己生气。” 司琪呆了一呆。“跟自己生气?气什么?” “气说他没能早一点认识你。” 司琪困惑地抓抓头。“抱歉,我不懂。” “他没想到你有男朋友了。” 司琪白眼一翻。“少白目了,我才没有男朋友呢!” 邵风愕然侧过脸来,忘了打字,脱口而出,“但昨天那位……” “他不是好不好!”司琪没好气的说。“他是我二哥的学弟,第一次见面就说要我做他的女朋友,莫名其妙,谁要啊!可是他不死心,每次见面就缠著要我做他的女朋友,害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头晕耳鸣冒冷汗!” “但昨天他说是你的男朋友,你并没有否认啊!”那不是默认吗,! “我不敢啊,”司琪垂头丧气的拉把椅子来坐。“一提到这,我就满肚子辛酸血泪,话说有一回,他听说我跟同校男同学出去看电影,两天后他就找上那位男同学,大声宣告说他是我的男朋友,请那位男同学不要追别人的女朋友,我很生气,当面否认,谁知道他竟然……” “怎样?”邵风忙问。 “当场哭给我看!”司琪连苦笑都扯不出来。“就在我们学校校园里,当著所有不管我认不认识的人,他哭著说我要抛弃他,叽哩呱啦、叽哩呱啦,我当场傻眼,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赶快把他带离开学校,再跟他解释说我从来没有答应要做他的女朋友。可是……” “别老是话说一半停下来嘛。”邵风咕哝抱怨。 司琪叹气,一想到这件事她就一肚子窝囊。“他听不进去,每次只要一听说我和谁谁谁出去,两、三天后他就会找上那个谁谁谁宣告自己是我的男朋友。后来我真的火大了,就拒绝见他,连大门都不给他进,没想到……” 她猛吸鼻子。“他竟然站在我家门口大哭,哭得里长都跑来问是怎样?shit,我这辈子没有那么糗过!” 邵风听得目瞪口呆,一脸钦佩。“厉害!” “后来我们全家人都被他折磨得快精神崩溃,二哥就去跟他说,他要是学业混不过关,我会看不起他,当时他的成绩相当危险,一听二哥这么说,下学期就没有再来缠我了,卯起来要拚过最后一关,我们也总算得回一点平静了。” “原来如此。” “对啊,所以我才……”话说一半顿住—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了。“请等一下,我有没有男朋友关文飏什么事了?” 邵风双眉挑一局。“你真不懂吗?” 不懂就不懂,还有什么真的假的! 司琪没好气的想吐槽回去,不过见邵风的表情十分奇特,有点诡谲,还有点暧昧,她只好硬吞回吐槽的话,认真的仔细想想想……想想想…… “咦?难不成他是……” “是!” “……啧,早说嘛!” 十三 自司琪开始用心思索那一刹那起,邵风始终吊著一颗紧张又不安的心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忐忐忑忑,七上八下,直至现在,他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看她笑得眼都眯了,可见她很高兴,换句话说,她对文飏也有意思。 “再告诉你一件秘密,”他慢条斯理的说。“阿飏向来不是个会脸红的男人,他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害羞、会脸红、会紧张、会说话结巴。” 是喔,难怪他被那些阿婆、阿嬷们围攻都不会紧张,原来他只是对她…… “那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这个嘛……”邵风眼神奇异的朝卧室方向瞥去。“你最好自己去挖掘,然后你会发现……” 见他拖拖拉拉的讲,不肯干脆的一句话说完,司琪有点急。 “发现什么?快说啊!” 视线拉回来,邵风顽皮的一笑。“你自己去发现!” “shit!”被耍了一记,司琪恨恨的瞪他一眼。“你给我记住!” 邵风哈哈大笑。“好了,我们进去吧,他也差不多该醒了。” 一听到要进去见文飏,司琪马上忘了前一刻的愤怒,急忙跟在邵风后头,心里却也有点疑惑。 她干嘛这么急著想见到他? 文飏徐徐打开眼,见邵风正在为他掖被子,于是又阖上眼想继续睡,却听到邵风轻声问他话,语气十分暧昧。 “不先见见客人再睡吗?” 他讶异的睁眼,见邵风用下巴朝床对面努了努,他疑惑地把视线移到床另一边,”看见“客人”,双眸瞬间被惊喜点亮了,马上翻身自己坐起来。 “司琪,是你!” 司琪俏皮的皱皱鼻子。“你早上没去,我立刻跑来看你啦!” 一提到福和桥下,文飏的眼睛马上又黯淡下去。“你的男朋友肯让你来?” 司琪呻吟。“又来了,我没有男朋友好不好!” 文飏一怔。“但昨天那位……” “他不是,ok!”司琪不耐烦地否认。“那个超白烂的家伙一直追不到我,又不肯死心,可能觉得你的威胁性很大吧,所以一听说你的事,隔天就跑来看看你到底是哪号人物!” “威胁性?”文飏仍是一脸疑惑。“为什么他会觉得我有威胁性?” “这个嘛……”司琪吐了一下舌头。“大概是跟某次早餐有关。” “早餐?”文飏茫然覆述,满头雾水。 司琪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话说有一回吃早餐时,闲来无事大家就顺便聊聊天,聊著聊著,大家突然提到十二号二楼的新房客,我就说我认识你们,然后大家继续聊著聊著,三姊又突然问我说是不是喜欢你?我说喜欢啊!三姊再追问我,如果你说要追我,我会怎么回答,我说我考虑看看……” 说到这边,她停下来看看文飏,后者却好像更困惑,她很夸张的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孩子追我,追得我爆烦,后来我索性对每一个想追我的家伙说:很抱歉,我们不来电,下辈子再说吧!像昨天那个超白烂,我都跟他说过n百次不来电了,他就是不肯死心!” 她又停住了,剩下的让文飏自己去思考;而文飏,卯起来认真思考半天后,终于给他想通了,于是,希望的光芒悄然浮上眼底。 “你说过多少次不同的答案?” “一次也没有,一直都只有那句:很抱歉,我们不来电,下辈子再说吧!”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句话。” “废话,你又没追过我。” 咬住下唇,文飏瞅著她凝视片刻,很明显的愈来愈紧张。 “倘若……倘若我说我想追你呢?” 司琪耸一耸肩。“我考虑考虑。” 不是那句:很抱歉,我们不来电,下辈子再说吧! 文飏很显然的松了一大口气。“考虑多久?” “等你好了,我自然会回答你。” 十四 “真的?”文飏两眼又惊喜的放亮了,马上转头问邵风,“我已经睡了一整天,可以了吧?” 邵风的眼睛在笑,不过回答还是很严格。“你昨天的发作相当严重,整个人都失去意识了,睡一天不够,得再多睡一天。” 文飏懊恼的拍一下床,“可恶!”像闹别扭的孩子。 司琪哈哈大笑。“小弟弟,还是乖乖听话吧,再睡一天,嗯?” 想泡马子,也得先有泡马子的本钱吧? 次日,司家难得全员都到齐一起用晚餐,司琪正在啃鸡腿,小弟把无线电话交给她,她顺手接过来,油腻腻的手,还没抓好就差点滑进汤碗里,慌忙丢下鸡腿抢救话筒。 “司琪。” “是我,文飏,我好了。” “真的?好好好,你很乖,”一筷子敲下去。“喂喂,别偷我的鸡腿,我都咬过了说!” “你在吃饭?” “对。”筷子再度闪电出击。“喂喂,那颗卤蛋是我的好不好?” “……我还是等你吃完再打给你吧!” “不必、不必,我就喜欢一边吃饭一边打电话……”扔掉筷子,用拳头k下去。“喂喂,你还偷,扁你喔!” “……我是想问你,答案呢?” “唔,这个嘛……”鸡腿还是抓在手里安全一点。“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追我?” “……请你去吃饭看电影?” “我听到了,邵风在给你打无线电对不对?啧,老套,不过,好吧,明天上完课后,我们各自回家换衣服,然后你来找我,ok?” “……你这是表示答应了吗?” “废话!”咬一口鸡腿又吐出来。“等等,先问一下,邵风不会跟著你吧?” “他如果要跟,我会杀了他!” “这么狠?”司琪失笑,“那你就去杀吧!”电话收线后,她才发现大家都用白龙眼瞪她,眨也不眨。“是怎样,眼皮失灵,关不起来了?” “你要跟他约会?”司三姊试探的问。 “是又怎样?”司琪反问。“我又不是头一次跟男孩子约会。” “但他是你头一次愿意考虑考虑的男孩子。” “错,”司琪继续啃鸡腿。“我已经考虑过,也给他回答了。” “什么回答?” “来追吧!” 话一出口,全体轰然大暴动,街头巷尾一片议论纷纷,左邻右里沸沸扬扬,张张脸都格外严肃,那个说要去鉴定一下对方的分数,这个说干脆把人叫回来用私刑审问。 司琪冷眼旁观他们在那边演爆笑剧,当看戏。 直到她餐毕,他们还在那边续集再续集,跟琼瑶的连续剧比长,她无聊的摇摇头,迳自捧起碗筷要拿进厨房。 “等等!” 司琪懒洋洋的回头。“干嘛?” 司三姊深思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上个星期,你还说对他只是普通的喜欢,为什么才过几天就升级了呢?” 司琪垂下眸子,沉默半晌,抬眸。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他问我的时候,我没有考虑过其他答案。”她的回答很老实。“也许这就跟养小猫一样,你天天看著它,总不觉得它有长大,老是认为它还很小,直到有那么一天,它跟其他成年猫玩在一起,你才会察觉它不知何时长大了!” “咦?我们家什么时候又养猫了?”司二哥困惑地喃喃道。 “以前那只啦!”司三姊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再转回去望住司琪。“所以,你是现在才发现自己跟他很来电?” 司琪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其实我也不懂什么是来电的感觉,不过,应该是吧,起码到现在为止,他是第一个,不,不只是第一个,他还是第一眼就让我很在意的男孩子。” 第一眼就在意? 这不是来电是什么? “好吧,那你就去跟他约会吧!不过……”司三姊朝司二哥瞄过去。“冯君书怎么办?” 刷一下,所有视线全集中在司二哥身上,后者缩了一下脖子。 “好嘛,我会负责。” “一劳永逸。”司大哥郑重强调。 “是,大哥。” 司三姊点点头。“那么,小琪,有空带那个什么文……” “文飏。” “嗯,有空带文飏回来坐坐。” “拜托,他才刚开始要追我耶!”司琪哭笑不得的抗议。 “他是第一个被允许追你的人,我们一定要先看看!”司三姊非常坚持。 “那你们自己去看,他就住在对面。” “说什么话,难道你要我们没事跑到他家去看人?” 司琪叹气,“好啦、好啦,哪天我会叫他来我们家吃早餐啦!”回身,进厨房去了。 咦?早餐? 司三姊正想把人再叫回来,转眼再一想,司琪说的也没错呀,司家也只有吃早餐的时候才能够保证全员到齐,不请人家吃早餐,难不成要请人家吃空无一人的午餐,还是两只小鸟的晚餐? 想到这里,司三姊不禁叹了口气,与司大哥、司二哥相对苦笑。竟然请人家来吃早餐…… 现在才发觉,他们家好像不太正常呢! 十五 第三章 和文飏连续出去约会几次之后,司琪才发现文飏对约会这种事根本没什么概念,一切都是临出门前邵风耳提面命“教导”他的,不时可以看见他拿小抄出来偷看,如果不是怕他难堪,她一定会笑场。不过这还不算糟糕,最糟糕的是—— 他太“招摇”了! 不管走到哪里,人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文飏那一九四公分的高个子,明明她已经比一般女孩子高,一站在他身边就变成小鸟依人,现在才明白做连胜文的女朋友的感觉到底是如何。 “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吧!”至少他坐下来之后就矮了半截。 “用午餐吗?时间差不多了。” “嗯,也好。” “你想用中餐?日式料理?或者西餐?” 文飏细心的再问——邵风教导有方。 “吃西餐吧,可以坐久一点。” 未几,他们已在东区某巷弄里一家义大利餐厅坐定,温馨典雅的装潢,柔和的灯光和窗帘,使客人一进入就自然而然松懈下来,在这种悠闲到不行的气氛中,他们东拉西扯的闲聊著。 直至开胃菜送上来,司琪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明天早上到我家来吃早餐吧,六点开动,别迟到了,” 叉著一小块红鱼子酱生鲑鱼薄片的叉子停在半空,“早餐?”文飏有点错愕。 “没办法,我们家全员到齐的时刻只有早餐。”话落,将生鲑鱼薄片放入口中。“嗯嗯,这个不错吃呢!” 文飏放下叉子,有股冲动想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回去问邵风:这是什么状况? “你的家人……不喜欢我?” “又不认识你,哪来喜不喜欢?”抬眸,见文飏眉宇间透著不安,好像已经吃不下了,司琪不禁失笑。“别紧张,你是我头一个允许来追求我的人,所以他们很好奇,想看看你是哪一号人物而已。” 文飏吁了口气,叉子又拿起来。“可以告诉我,我应该注意什么吗?” 司琪飞快地瞥他一下。“请你别再讨论这件事了,不然我可以预测,你这餐从头到尾只会吃两口。现在,请你专心吃东西,吃完再说话,ok?” 于是,他们专心用餐,就算再开口,提的也是无关的事,最后,当侍者收去刀叉盘送上甜点饮料时,文飏已经忘了司琪要请他去她家用早餐这件事,他问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位冯君书,他有再去找你吗?” “没有。”司琪吸一口柳橙汁。二哥说他会负责,我想他已经‘处理’过了吧,我也没问,更不想知道二哥是如何处理的,老实说,我连那个超白烂的名字都不想再听到了!” 文飏喝的是咖啡,不加糖,只加奶精。“他真的在你家大门前哭?” 司琪扶住额头,逸出呻吟。“别提了,一想起那件事我就一整个郁卒,这辈子没见过那么皮厚的人,不是说男人就不可以哭,可是也不能一碰上不如意的事就哭给人家看啊,又不是小孩子耍赖!” 文飏静默两秒,“能够想哭就哭,其实这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他低喃。 闻言,司琪的脸马上拉成一张黑芝麻烧饼。“请不要告诉我,说你也是那种说哭就哭的男人!” 文飏没有作答,只是缓缓抬起眸子来望住她,于是,司琪的心情再次不由自主的坠落到谷底的谷底,因为她又从他的眸子里见到久未显现的寂寞,那沉重到令人受不了的寂寞就像一整片天压住她的心,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她自己回答了自己。 文飏轻轻叹息。“我不是。” 突然间,司琪想起邵风说过的话,文飏的寂寞是因他父亲的去世而出现的,这时候应该是问他最好的时机,可是…… 她问不出口,真的问不出口! 现在问他,或许他会说,然而他眼中那沉重的寂寞又会因这个话题而转变成何种令人无法承受的情绪? 不,她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不想见到他眼中出现更教人难受的情绪,所以,她宁愿等,等到他自己想说出来的那一天,或许会等很久,也或许他永远不会说,她不在乎,只在乎他的感受。 她不想见到他痛苦。 十六 “忘了告诉你,我后天就开学了。”她若无其事的转开话题,这好像已经变成当她看见他眼中的寂寞时的反射性动作了。 果然,文飏眼中的寂寞消失了。“清晨的教舞要停了吗?” “还不一定,要看学校的课堂排的怎样,如果能够像一年级时那样第一堂都没课,教舞就不用停,如果不行的话……唔,到时候再说吧!” 文飏颔首表示了解,然后,开始迟疑起来。 “那……那……我是说我……呃,我们……我们是不是……是……” 司琪听得直叹气。“你也太闭俗了一点吧?一句话都讲不轮转,你要问以后我们如何约会对不对?” 文飏猛点头。“对!对!” “那还不简单,反正我们就住对面,”司琪一边说,一边把甜点的盘子挪到面前来。“以后我有空就会去找你,你也可以来找我,还有,你也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想找我随时都可以打给我,不过上课时我可是不接的喔!” 见他安心似的松懈下来,司琪不禁摇摇头,总觉得他有很多地方显得很孩子气,这大概是被亲人保护过度的结果吧。 她暗忖,然后专心吃起她最爱的巧克力慕斯。片刻后,她吃完,擦擦嘴,又想到一件事要告诉文飏,抬眸却见文飏盯著墙上的画不知道在想什么,专注得没注意到她在盯著他看。 这时候的他,清秀的脸庞透著一股隐隐约约的孤迥萧瑟,使他看上去显得格外清冷。 于是,她又忆起邵风曾说过的话,只要她去发掘,她将会发现他……好,话就讲到这里,可恶,要就什么都不要说,要说了就把它说完,这样不上不下的,简直吊足她胃口嘛! 到底发现他什么呢? 司家许久以来不曾如此隆重过了,早餐桌上摆满了宴客似的丰盛菜肴,大概够他们吃上一整个星期,还有啤酒呢! 真是可笑,竟然请人家一大清早六点来作客! 然后,司家人终于见到那位“传闻”中的一九0公分以上的高个子,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 司二哥是一脸狗屎。“shit,请你以后不要站在我旁边!” 司三姊是讶异。“你这张脸……怎会长出这一副个子?”不接近不觉得,一靠近才发现文飏真的很高,那张脸却清秀得像女孩子。 司琪大笑。“想的跟我一样,三姊,光看他那张脸,我还以为他比我矮呢!” 司小弟仰著脸看文飏,呆住了。“原来一九四公分竟然这么高!” 司大哥是从下看到上,脖子好酸。“大家先坐下吧!” 于是大家各自落坐,一番客套之后,大家一起开动,司家人顺便进行审问,好让人家食不下咽。 铜锤一敲,“你几岁?”司大哥开审了。 “二十七。”文飏的表情语气都很安详,出乎司琪意料之外的冷静。 “老家在南部的哪里?” “老家?”文飏迟疑一下。“台南。” “台南?种田的?”最好不是,实在想像不出妹妹种田的样子。 “以前是种田的,不过在我爷爷那一代就把田地卖光分家了。” “现在呢?” “我爸爸和叔叔、姑姑合开了一家公司,家人全都在公司里上班,包括我。” 既然开公司,家里就不会太穷,又是家族公司,也不会有被裁员的烦恼,不用担心被裁员,就不会有经济上的问题,很好、很好。 司大哥满意的点点头,没有问题了,轮到司二哥,他只有一个问题。 “我能不能砍断你的脚?不用太多,十公分就好了。” “……我可以说不能吗?” “二哥,少在这边闹场好不好?”司三姊笑骂。“别理他,文飏,我二哥是在嫉妒。” “我知道。”文飏微微绽出一抹文静的笑。“不过个子高其实并不好。” “为什么?” “因为除了个子比我高的人以外,每个人都想砍我的脚,为了保护自己的脚,很辛苦的。” 静默两秒,众人不约而同爆出笑声来。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司二哥笑得最大声。 十七 “很难不知道。”文飏叹道。“每当我高高在上的俯视所有人时,我收到的每一双眼神都在警告我这个事实。” 另一阵大笑,司琪虽然也在笑,心中却不由得愈来愈惊讶。 原以为他会紧张、会出糗,甚至向她求救,没想到什么也没有,眼见他沉静自如的应付所有人的问题,既不慌张,也不会失措,回应得又漂亮,使对他有所不满的人再也恼不起来,现在,她终于明白邵风要她挖掘什么。 要她挖掘出文飏的其他个性。 不过,有一个人依然看不起文飏——司小弟,因为他的想法比较粗犷、简单、直线条:男人本来就应该是强悍的,个子愈高大的人更应该做出“大事”来,像文飏这种身材高大的“娘娘腔”,他最瞧不起。 “四姊说你想改行做漫画家?” “画漫画是我的兴趣。”文飏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画的真的很棒喔!”司琪在一旁帮腔。“哪天叫他拿画好的东西给你们看,超有趣的!” “少年漫画?”司小弟又问。 “废话,他是男生,画的当然是少年漫画嘛!”司琪又帮文飏说话。 “大胸脯细腰?” 两秒的安静后,司琪霍然爆笑。“没错,他的女主角都是我,胸脯大到爆,腰肢细到几乎看不见,我的腰要真是那样,早就断了!” 一提到这,许久不曾出现的奇景又出现了。 文飏的冷静瞬间不翼而飞,清秀的脸刷一下爆红,“男……男生都是那样画的嘛,”还有结巴。“难……难不成你宁愿……宁愿我把你画成一副洗衣板贴两片烧干的荷包蛋?” “是喔,看看你这张秀气的脸,还有你的个性,闭俗得要死,谁都会想说你画的应该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倩女,谁知道你画的都是热血沸腾的火爆女郎!!”司琪受不了似的嘟嘟囔囔。“好吧,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你干嘛老是让我穿成那样?是怎样,台湾物价真有那么高昂,我都只能用几条抹布裹在身上吗?” 四周狂笑声又起,文飏的脸更是红到不行。 “比较……比较凉快嘛!” “那你最好不要画冬天,不然我一定会得肺炎!” “我……我给你穿貂皮。” “围在脖子上?” “貂皮大衣?” “本人支持动物保护协会。” “羊毛大衣?” 话愈说愈离谱,四周的笑声就愈大,文飏的脸也更红,大家都忘了要吃饭。 直到将近七点,司琪和文飏才匆匆忙忙塞两口饭,慌慌张张赶去福和桥下的运动场,他们一出门,餐桌旁突然安静下来。片刻后…… “那家伙还不赖。”司大哥。 “小琪说得没错,很可爱的男人。”司三姊。 “啧,男生脸红成那样,超娘!”司小弟。 “我倒是想看看他画的漫画。”司二哥。 “……我也想看看。” “大哥!” 开学后,因为学校课堂安排不理想,司琪选了半天课,结果一星期还是有四天第一堂都有课,只好忍痛把教舞的任务移交给另一位有带领能力的阿姨。 至于约会就不成问题了,课余时间随时都可以约会。 但由于文飏已著手开始画漫画,他们的约会便逐渐从“外勤”转为“内勤”,两个月后,几乎已完全固定在他家,两个人一起讨论剧情、研究分镜、完成初稿,之后,他画图稿,她就贴网点,还要从家里做便当去给他吃,不然他都会画得忘了要吃饭。 说来说去还是邵风最可怜,不但没有马子可泡,又被捉来做“苦工”,他原就不是画漫画的料,偏偏要他画那种精细的背景,他只好一边抹眼泪一边画,画不好还要被骂。 “你不是廉价劳工吗?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来那么多叽叽歪歪!” “不包括被骂啊!” “习惯就好啦!” “你自己去习惯吧!” 司琪失笑,正想再继续贴网点,不经意瞥见文飏专心画图的侧脸。 “他真的很喜欢画漫画呢!” 十八 邵风也把视线移向文飏那边,目光深沉。“老实说,我很意外,也很惭愧,家里所有人嘴里都说关心他,却没有人知道他喜欢画漫画,更没有人想到他对画漫画很有一套。” “那如果他画的漫画真的有出版社愿意收的话,你们会允许他改行吗?”司琪试探著问。 “……要听实话?” “废话!” “他可以兼职画漫画,但现在的工作不能辞,他自己也不会辞。” “为什么?” 邵风拉回视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见司琪还想追问,他抢先问回一个问题。“昨天我好像在巷子口看见那个冯君书,他又去找你了吗?” 爆抽冷气,司琪即刻忘了自己要问的问题。“请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没有开玩笑,”邵风指指文飏。“阿飏也看到了呀!” “shit,他还是不肯死心吗?”司琪一脸臭大便。“他到底要我怎样啊?” “不是说你二哥处理好了吗?” “二哥是那么说的呀!”司琪懊恼的揉揉太阳穴。“真该死,看样子是没处理好!” “再叫他去处理嘛!”邵风建议。 “二哥入伍了,在士林受训。不过……”司琪沉吟片刻。“他受训一个月期满后会回来一趟,到时候再叫他去处理好了。” “那你自己要小心一点,不肯死心的男人有时候是很可怕的。” “放心、放心,”司琪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那种只会哭的男人,最多就是缠著我不放罢了,说他白烂是真的,可怕就太夸张了。” 这时,专注画图的文飏突然侧过眸子来,一接触到他的眼神,邵风立刻会意的点点头,文飏方才又转回去继续专心画图,邵风若无其事的起身离开,司琪的通缉令当即追杀过去。 “喂,你还没画好耶,想跷头?” “要我抱到马桶上画吗?” …… 一个星期后,司二哥回来了。 他十分得意,因为他被分发到三总汀州院区,离家近到不像话,家人随时都可以闯过去叫他请客,或者心情不好就跑去骂他个狗血淋头,拿他当出气筒。 这根本就是住宿上班——虽然薪水少了一点,难怪他得意。 “先别高兴,二哥,请问你冯君书的问题到底是如何处理的?”司琪面无表情的质问过去。 “有钱人最怕什么?”司二哥反问。 “绑架?” “丢面子!”司二哥横她一眼。“所以啊,当我劝说冯君书无效,就直接去找他父母,请他们管好自己的儿子,别让他再缠著不喜欢他的女孩子,不然台湾虽然没有骚扰罪,但这种事上了报也不好看,他的父母总自认为是上流社会人士,禁不起那种‘刺激’,因此满口承诺说不会再让冯君书来骚扰你了。” “但他又来了!” “耶?” “虽然没有直接来找我,但他都在附近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好多邻居都看到了,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啦,可是他这样真的很让人讨厌耶!” 话落,所有视线又全集中到某人身上,某人脖子又缩短了。 “好嘛、好嘛,我明天就去处理!” 司三姊满意的颔首,转眼却见司琪又在装便当。“我说小琪小姐,这边是自助餐厅吗?” “不然文飏都会忘了吃饭嘛!”司琪理直气壮地把光明正大的牌匾抬出来。 “你不会去帮他买便当。” “老吃外面的便当不营养。” 司三姊哭笑不得。“你们的约会升级得真快,又帮他做便当,又帮他画漫画,你已经变成他的私人家管了吗?” “我也有在他那边看书、赶报告、准备期中考啊!” “好好好,连书都跑到他那边去念了,我看你干脆搬去他那边住好了!” 十九 “才不要,”司琪脱口道。“那我还要另外做饭给他们吃,太麻烦了,还是从这边装便当过去比较方便!”既省钱又省事,多好! 司三姊张口结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算了,不管他们了! “下个周末廖婶家要自己重新油漆,你要去帮忙吗?” “当然要,早就跟廖婶说好算我一份了!” “那午餐和点心饮料我来准备。” “交给你啰!” “啊,还有,四楼阿婆的媳妇从南部回来,带回来好多箱莲雾,阿婆送一箱给我们,你……” “我知道,早就搬半箱到文飏那边去了!” “……你还是滚到文飏那边去住吧!” 司二哥不得不再造访一次冯家以处理冯君书的问题,回来后矢口保证说绝对没问题了,但结果真的皆大欢喜了吗? 并没有。 “文飏,你会唱歌吗?” “……唱歌?”文飏讶异的回头,困惑地望住拿美工刀割网点的司琪。 “下个月同学生日,说要去ktv庆祝,”司琪一边说,一边割下最后一道,然后放下美工刀,拿镍子小心翼翼的取下割好的网点。“你要陪我去吗?” 文飏正待拒绝,因为他不会唱歌,眼角却瞥见邵风对他拚命点头。 “……呃,可以啊。” “好,那……”司琪正想告诉他时间—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讲了几句后即关机起身,匆匆离去。“三姊叫我回去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大门一关上,邵风马上跑到文飏身边,一脸暧昧的搭上文飏的肩。 “阿飏,你们kiss过了吗?” “不关你的事!” 邵风唉了一声。“哪里不关我的事,你不告诉我,我怎会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如何,再下一步又该如何?” “……现在她只是让我追,还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怎能随便亲她?” 上帝,人家现在待在他这里的时间比回家的时间还多,又找他陪她参加同学的聚会了,他还要怎样? “别告诉我你不想亲她?” “……当然想,但她还不是我的女朋友呀!” 邵风举著拳头,真的很想k他一记。 “阿飏,没有人会说让你追一阵子,再告诉你说:好,我是你的女朋友了,尽管吃我豆腐吧!这种事都是很自然的进展下去,是不是男女朋友根本没有明显的界线,在我看来,你们老早就跨过那一条线了,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沉默片刻后,文飏才徐徐转过身来。“是这样吗?” “本来就是这样!”邵风重重道。 蹙眉,文飏又想了好一会儿,邵风以为他终究会想通,不料…… “不行,我不能太唐突,”文飏又转回去画图。“免得惹火她,连追她都不行了!” “可是……” “别再说了,画你的图!” 邵风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把拳头“放”到文飏脑袋上的冲动,然后,他猛然转身回房,关上门,掏出手机按码,等对方接听后,他开始呜呜咽咽的向对方哭诉。 “爸,阿飏是根烂木头啦……” 不,他不只是根烂木头,他根本就是一块大石头! 至于另一边,司琪匆匆回家后,一进门就看见低垂著脑袋的冯君书和一位衣饰华丽的贵妇人——冯君书的妈妈冯太太。 简直不敢相信,竟然直接杀到她家来了! 司琪面无表情的在他们前面坐下,不待冯太太开口,抢先说出她想说的话。 “不管冯君书对冯太太说什么,我只有一句话:我不喜欢他,请不要强迫我接受他,这种事是勉强不了的!” 没想到她会呛得这么直接,冯太太窒了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来。 “无论如何,请你先听我说完,好吗?”她瞄一下身边的儿子。“我承认,因为他是老么,可能有点被宠坏了,但他本性并不坏,对你也是真心的……” 二十 她深深叹了口气。“起初令兄来警告过我们之后,我们也很努力看紧他,不让他再来找你,希望日子久了他能够淡忘。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他忘不了,也死不了心,因为如此,他宁愿荒废医院的实习,不断跑来这里偷看你。所以……” 双目盈满为人母的痛心与哀求,她望定司琪。“请你帮帮他好吗?” 对方如此低声下气,司琪也凶不起来,不由自主软下了声音。“冯太太,你应该了解,谁都能帮他,就是我不能!”不过该坚持的她还是会坚持到底。 冯太太咬咬下唇。“难道你真的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很抱歉,冯太太,这不是机会的问题,而是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他,事实上,我已经相当讨厌他了。”司琪坦承道。“何况我也有男朋友了,我很喜欢我的男朋友,不想为了这种因素而使他伤心,请你谅解。” “但君书真的是个好孩子,又有美好的前途,如果就这样毁了……”话说著,冯太太眼眶润湿了。“你忍心吗?” 司琪有点啼笑皆非。“难道为了他的前途,我就必须牺牲自己的幸福?” “我保证,冯家不会亏待你的!”冯太太郑重道。 身为母亲,她很伟大;但身为人,她太自私。 司琪叹气。“男女之间如果不是两相情愿,有一方必定会很痛苦,最后再演变成双方的痛苦,冯太太觉得这样真的会比较好吗?” 冯太太哑口无言,但马上又说:“那么只要你陪他到实习结束,之后他必须入伍当兵,或许他的感情就会淡化了。” 司琪摇头拒绝。“这种事不能妥协,一妥协就没完没了。” 冯太太又瞥一下冯君书,无奈的叹息。 “好吧,那至少请你帮个忙,不要拒绝见他,起码让他看看你。” “然后又到处去说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承认,他就哭说我抛弃他?”司琪嘲讽道。“请问,我的男朋友又该怎么办?” “我保证不会了,他只是想看看你。” 司琪更坚定的摇头。“不,我刚刚才说过这种事不能妥协,他必须现在就砍断对我的妄想,绝不能再拖下去上是为他好,也是为我好,我真的不想再受到骚扰了。” 见司琪如此坚决,冯太太也无可奈何。 “好吧,我会尽量想办法不让他来这里。” 话落,他们起身告辞,从头到尾,冯君书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司琪一眼,直到走出司家大门后,他才匆匆回眸一瞥,这一瞥,使司琪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心下不由忐忑起来。 他想做什么? 冯君书想做什么? 隔天傍晚就知道了。 当时文飏和邵风正准备去添购画纸和网点纸,顺便买点饮料零食,一打开楼下大门便注意到附近一楼的住户都站在门口窃窃私语,他们狐疑地走出两步,旋即恍然大悟。 冯君书就站在十一号大门前,腋下夹著一个公文封,一见到文飏出现,马上走过来。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女朋友?” 文飏目注冯君书,神色异常沉静。“我没有抢你的女朋友。” 闻言,冯君书喜色立现。“你是说要把司琪还给我?” “不,”文飏断然否认。“司琪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你我都无权替她决定任何事。” 冯君书的脸瞬间又拉黑了。“你不肯把她还给我?” 这家伙是怎么了? 文飏皱眉,与邵风相顾一眼。“我说了,司琪的事要由她自己决定,谁也不能勉强她!” 冯君书脸上蓦然涌现一股不顾一切的狰狞之色,凶恶又阴狠。“好,既然你不肯把她还给我,你也别想得到她!”语毕,猝然自公文封里抽出一把水果刀,笔直的刺向文飏。 附近一楼住户们看得真切,不约而同放声尖叫,因为文飏动也不动。 动的是邵风,只见他闪电般劈出手,唬一下捉住冯君书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捏,水果刀铿锵落地,旋即使力一转将冯君书的手臂扭到身后,漂亮的制伏住这个神经不太正常的家伙。 “凭你这块料也想刺杀阿飏?真是不想活了!” 这下子,冯君书的问题确实解决了。 两天后,冯君书被父母强制送到日本的精神疗养院,免得留下来被告杀人未遂,证人好几箩筐,除非他走人,否则绝对推卸不了刑责。 无论男女,专情是好事,但若专错了情,后果可就不太妙了。 画稿终于完成了。 整整两本的页数,想请司小弟先指教一下,司小弟却不屑看,不是不屑看漫画,而是不屑看文飏画的漫画。 一个超娘的家伙能画出什么好看的东西来? 好吧,那就直接寄去给出版社好了,这是知道作品好不好最快的方法。但,问题又来了,要寄去哪一家呢? “台湾的本土漫画家并不好混,我想……嗯嗯,好,就交给我吧!” 于是,司琪把画稿拿走,谁知道她寄去哪里了,文飏也没问,专注于画漫画整整三个月,他现在只想休息。至于如何休息呢? 看漫画。 因为司琪没空陪他出去玩,她要赶实验报告,还要做卫生统计学报表,顺便准备期末报告的资料,所以现在占用书桌的是她,文飏和邵风都窝在沙发上一人一本漫画k得入迷。 “喂,你们,八点记得提醒我一下。” “干嘛?” “我要看csi。”话刚说完,手机响,司琪漫不经心的伸长手取来接听。“司琪……原来是你……不是跟你说我会去了吗……他谁啊……你猪头啊,谁要你帮我乱配对的……不要,跟他说我没兴趣……不要、不要,那家伙我更讨厌……有啊,我会带男朋友去……” 沉浸于漫画中的文飏与邵风动作一致的猛然抬头,瞠大眼瞪住司琪。 “你谁啊,什么都要跟你报告……问谁……我的男朋友?他叫文飏……” 唬一下,文飏与邵风不约而同跳起来,一个冲向大门,一个冲向书桌,司琪正要对手机说下一句话,突然被人捉起来,手机落地,连惊呼都来不及,双唇已被人霸占,耳际传来邵风迅速飘远的声音。 “我去买瓶葡萄酒来庆祝一下!” 现在是什么状况? 二十一 第四章 寒假开始前,邵风把文飏交给司琪,走了。 一来,自文飏抢占过司琪的红唇之后,两人之间的进展已趋于稳定,再下一步就要进入亲密阶段,那可不需要邵风的“个别指导”,更不需要他来指挥行动。 二来是公司急缺人手,紧急征调他回去帮忙,他不能不回去。 不过,若非司琪值得信任,他也不会放心的把文飏交给她,在他心目中,不,在文家所有人心目中,文飏才是最重要的。 不久,寒假开始了,司琪几乎整天都跟文飏腻在一起,不是去看电影就是结伴到郊外走走,不然窝在家里看漫画也好,就算她上哪儿去帮忙,也要拉着文飏一起去“见习”,两人之间的亲密度就像搭直升机一样往上攀升。 “今年寒假逊毙了!”某人懊恼的嘟囔。 “为什么?”另一位某人奇怪地问。“放假不好吗?” “春节居然在寒假最后一个星期!”她喃喃抱怨。 “这样想吧——”他圈住她的身子,双臂使力让她贴住他胸前,再低头在她唇办上印下一吻。“年前大扫除可以慢慢来,轻松多了不是?” 特别是文飏,自从那日司琪正式赋予他更进一步的权利起,他的态度也随之出现极大的转变,不但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有几分矜持腼觍,小心翼翼的唯恐被她封杀出局,还不时主动表现出他对她的依恋。 之前他连牵她的柔荑都不敢,都是她去牵他的手,现在他也不牵她的手,但他喜欢抱抱她、搂搂她,从一次、两次、三次……见她都没有生气,胆子大了起来,便开始恣意的增加次数,每一天都想打破前一日最多抱她几次的纪录,到如今,他是一有机会就抱抱她、搂搂她,仿佛要确认她真是在他身边似的。 而且他也跟所有男人一样,很喜欢做嘴部运动,在那种特别亲匿的时刻里,她可以感觉到他一点点、一滴滴的逐渐对她敞开心胸。 这正是司嗔所期待的,她希望文飏能够尽快对她敞开心胸,把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吐露出来,即使说出来之后,他依然没办法从痛苦中走出来,但能宣泄一下对他总是好的。 每次见到他眼中的寂寞,她总是好心疼啊! “嗯嗯,既然你说到大扫除,那我们现在就来大扫除吧!” “咦?现在?” “不过我的大扫除向来没有慢慢来的,最多两天就要搞定,没问题吧?” “两——两天?” “有意见?” “……没有。” 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其实大扫除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但可以找到从某年某月某日就不见踪影的宝贝,得到发现宝藏的乐趣,还可以乘机偷偷丢掉那些你早就看不顺眼,但属于别人的东西。 不过搬重物粗活应该是属于男人的工作吧?为什么他只能擦擦抹抹扫扫地呢? “等等,邵风说你不能抬重物,那个我来搬!” “……这个并不重。” “你去擦窗玻璃啦!” “小琪,我没有那么容易发作。” “这样啊——好吧,那清扫前后阳台的工作就交给你吧!” “……” 真的两天就搞定了,几乎所有的工作都由司琪一个人大包大揽去,也幸好文飏家里的家具物品并不多,不然她一定会累死,因为她现在虽然没有累死,也半死了,无论如何得先休息一下才有力气爬去洗澡。 半躺在沙发上,她差不多快睡着了。 二十二 虽然口很渴,她却懒得睁开眼,想说先眯一下眼再去弄杯热巧克力来暍,即使感觉到有人在沙发旁跪下,也没想到要人家倒杯水来给她,就算他的唇办覆上了她的檀口,她无动于衷,没心情回应他。 但他还是用舌头硬撑开她的唇办,然后,一股温热、香甜的液体悄悄滑入她的咽喉,浓醇的巧克力味在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她叹息似的低吟,仍然没有睁眼,于是,他的唇离开,不到五秒,又回来了,另一道香醇的热流甜甜地滑入她口中—— 最后一口,她喝完,也睡着了。 文飏轻轻放下空杯,俯唇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下,然后坐在沙发旁的地上,静静的看着她睡,眸中有几分困扰。 眼前的女孩子就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了,但,她能接受他的工作吗? 年,文飏是在司家过的;元宵,司琪带他去龙山寺猜灯谜:然后,他的漫画稿有回音了—— “好,我会尽快把彩色稿画好寄去给你们——嗯,那就这样,再见。” 放下电话,文飏回到沙发上,司琪专注看电视,没理他。 “小琪。” “嗯?” “没想到你会把我的画稿寄到日本去。” “我也没想到你会说日本话。” “……工作上需要。” “那正好啊!”司琪侧过眸子来,有点紧张。“过了吗?” 文飏点点头,清秀的面容难掩喜色。“过了,他们问我大约有几集?我说可以二十集就结束,也可以无限多集,他们要求我先画一部,二、三十集左右,如果反应好的话,再继续出第二部。” “喔耶!”司琪兴奋的大声欢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过,我请日文系的同学帮我翻译,那个同学翻译结束后一直跟我追后面的,告诉你,他看漫画可是很挑的,他会追就表示好看,果然,过了!” 她乐得哈哈笑。“以后漫画出来也不给小弟看,让他去哈吧!对了、对了,他们有没有说哪里需要修改,或者哪里好之类的?” “他们说……”文飏的表情有点忍俊不住。“背景太粗糙,不过还过得去,希望下次能改进。” “可怜的邵风,他那么辛苦说!”司琪更是大笑。“还有呢?” “最吸引人的是故事本身……” “对对对,我也这么认为,”司琪卯起来头点个不行。“实在想不到你会有如此丰富的想像力,能编织出那样紧张、刺激、惊险又残酷的故事,再加上浓烈的亲情和深刻的人性解剖,明明是虚构的,但愈看下去愈让人觉得那好像是真实的,以我个人的看法,看过两集的人就会想往下追,不用多久,你就会爆红了!” 文飏莞尔。“你这么认为吗?” “当然,难道你怀疑我?”司琪眯眼,斜睨着他。 见她神情不善,文飏慌忙摇手。“没有、没有,你说得对、说得对!” 司琪得意的抬高下巴。“我说的当然对,权威的!” “是是是,你是权威的。” 文飏好好脾气的附和她,然后起身去检查画稿、网点等画具用品够不够,司琪紧跟在后头。 “他们有没有给你期限?” “没有,不过得先补给他们书名和两张彩色画稿做封面。” “书名?我只想过说最好不要太复杂,愈简单愈好,其他倒没有认真去想。你呢,你想过了吗?” “想过了。” “哦,是什么?” “雷神。” 下学期开始,忙碌的日子又回来了。 文飏继续画稿,司琪每天在家里、学校和文飏家之间转来转去,司大哥的手术增加了,司三姊既是硕士班学生又是大学部助教,忙得团团乱转,司小弟还没决定大学要念什么科系,司二哥依然在三总混他的医官,等待退伍的日子。 二十三 算来算去就数司二哥最“悠哉”,因为大家看不到他的忙碌,既然看不到就不算数,所以,他最闲。 “二哥明天休假吗?” “对,今天晚上八点会回来。” “唔唔——他当兵半年了吧?” “好像是,问这干嘛?” “没什么,随便问问。” 翌日清晨,司二哥习惯性的六点就走出房间,打着呵欠搔着脖子来到餐桌旁却没有立刻坐下,反而像是被点了穴道般冻结了,呆呆看着桌上的菜肴宛如风卷残云般被席卷一空。 接下来,他和司三姊、司小弟面前各落下一个自助餐盘,青菜跟山一样多,肉只有一、两片,然后那个残忍无情的土匪便拎着两个便当扬长而去。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喂喂喂,四姊这回太过分了吧?”司小弟同样惊讶,更不满。“之前还会平均分配,今天竟然只分给我们青菜,她以为我们是牛还是羊?那两片肉连喂狗都不够,要饭的也没这么凄惨吧?” “喂狗?老鼠都吃不饱好不好?”司二哥愤慨的指着餐盘。“谁来帮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样?” 司三姊拉开椅子坐下,准备用餐。“文飏又开始画漫画了。” “所以?” “所以小琪就要先替他准备早上和中午的便当,不然文飏会忘了吃饭。” 司二哥啼笑皆非的看着餐盘。“那也不必要我们减肥呀!” 司三姊耸耸肩。“多吃点白饭吧!” 司二哥不可思议地落坐。“偶尔回来吃一次家常菜,居然要我吃白饭?” 司三姊想笑又强忍住,瞄一眼司二哥,再瞥一下大门,确定那个土匪不会回来了,方才神秘兮兮的起身到厨房的微波炉里端出一盘三杯鸡。 “喏,你最爱吃的,特地为你偷藏起来的!” “呜呜呜,还是你最贴心!”司二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拿筷子夹起一块三杯鸡肉放入口中,满怀感恩的咬下去。 现在到底是什么世界啊,想吃好料的还得先偷藏起来,他又不是灰姑娘! “啊,对了,小琪说锅子里还有汤,我去端来。” 司三姊又起身进厨房,不料汤没端出来,反而传出一声惊讶的咦,紧接着又是好几响掀锅盖声,一会儿后,她才端着两盘菜出来放在餐桌上,再回到厨房里去,未几又端出另两盘菜,第三趟端出一盘卤牛肉片和一碗汤。 “哪,粉蒸肉、糖醋鱼、滑蛋虾仁、樟茶鸭、卤牛肉和酸辣汤,全都是你最爱吃的,小琪为你做的。” 司二哥怔了一下,随即笑开来。“小琪更贴心啊!” “我本来也在想说她今天怎么这么过分,原来把菜藏起来了!”司三姊无奈地咕哝。“她就是喜欢捉弄人!” “难怪四姊只留青菜给我们。”司小弟喃喃道。“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干嘛这么特别?” “我想——”司三姊若有所悟的微笑。“小琪是要‘奖励’二哥入伍平平安安度过半年,并为二哥打气,请你继续努力撑过未来的一年,虽然一年听起来好久,但也只是两个半年而已,半年都过去了,一年应该也没问题,二哥,加油啊!” “没问题!”司二哥豪气的拍拍胸脯,然后开始埋头大吃。 “对了,大哥值夜班,八点后才会回来,这些菜他也爱吃,最好给他留点。” “等等,那我爱吃的菜呢?”司小弟抗议。 “你?”司三姊斜着眼上下瞟他两下。“等你入伍后再来问吧!” “那还要几百年耶!” “那你就等几百年吧!” 至于对面十二号二楼,司琪一进门就直接把一个便当放到文飏面前,后者又在书桌前画稿,专注得没注意到有人进门,还被突然落在他面前的便当吓了一大跳。 “快趁热吃!” 司琪一边说一边转入厨房,把另一个便当放入微波炉内,再定好闹钟时间,不然文飏根本不会想到要吃午餐,又把筷子和汤匙全给他准备好放在微波炉旁,她才走出厨房,恰好迎上文飏,他的表情很奇特,几近阴郁,但她并没有注意到,一面看手表一面叮咛。 “今天我要上一整天的课,记住,闹钟响了就去把便当微波一下,然后把它吃掉,请别给我放到臭!” 文飏默然无语,探臂将她纳入怀里,低头深深吻住她,好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秀气的五官并没有显现出男性的激情,反而透着淡淡的忧郁、隐隐的孤寂,深邃的的眸子笔直地望进她眼里。 二十四 “每多见你一次面,我就愈舍不得你:每多碰触你一回,我的心便多沉溺一分,多么想将你收藏为我个人的宝物,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在干嘛?念诗? 司琪仰起两眼,疑惑地抚摸他的脸。“怎么了,画稿不顺吗?” 文飏继续凝视她片刻。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工作。” “你不是在家族公司里上班吗?” “是。” “那就对啦,”她顺势环住他腰际。“除非你在干缺德的坏事,不然你从事何种工作我都不在意,这世上每种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如果每个人都要抢高档的工作,低下的工作都没有人要干,这世界非乱不可——” 她轻笑。“就像我爸,他是外科医生,那可是可以赚大钱的职业,但他宁愿去做那种既辛苦又危险,代价也不成比例的无国界医生,还被人骂笨蛋,为什么?因为总是要有人去做。所以——” 环住他腰际的手臂紧了紧,“放心,”她说。“你做什么我都无所谓,赚的钱不多不要紧,或是一般人看不起的工作也行,只要你是正正当当的工作,那就可以了。当然,如果你有什么特别的事想告诉我,我也会听,不过不是现在,我上课快迟到了!” 话落,她踮高脚尖把他的头扳下来亲一下,随即松手转身离开。“等我回来再说,嗯?” 目注她潇洒的挥挥手离去,他眸中沉郁更浓。 倘若他也能够如同她那样洒脱就好了,但漫画画得愈多,故事欲往前推进,他心底的忧虑也愈深。 真的任何工作都无所谓吗? 傍晚天近黑,第四台正在重播“惊声尖笑”,司家厨房里也在拉嗓门呼应,两个女孩子尖叫着从厨房里狼狈地逃出来,一个拿拖把,一个举扫把,满脸惊恐的喘了半天,相顾一眼,咬紧牙根硬着头皮再闯回去。 不一会儿,又先后扯喉叫出来,喘息半晌,再鼓起勇气闯回去,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她们的嗓门差不多扯哑了,门钤也响了。 两人争先恐后去开门,原来是文飏。 “发生什么事了?”他可能是急急忙忙跑来的,有点喘。“我以为是电视,听了半天又不太像,到底是什么?” 两个女孩子一见是他!男人,两眼含泪差点跪下去膜拜。 “老老老——老鼠——”一个塞拖把,一个塞扫把,两人一起把文飏推向厨房战场。“好——好肥好大,两——两只,也——也许三只,快,打——打死它们,快打——打死它们!” “老鼠?”文飏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司大哥和小弟呢?” “大哥值夜班,小弟有辅导课。”两姊妹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推文飕。 “好好好,别推了!别推了!”文飏在厨房门口站定身子,“呃,我想我不需要这个。”随手扔开拖把和扫把,再走入厨房内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不要出声!” 眼见文飏话说完后竟然站在厨房里一动不动,司琪和司三姊不禁哭笑不得。 她们虽然害怕,但也知道打老鼠一定要到处找才找得到老鼠,老鼠绝不会自动跑到他面前来喊二三一报数,他要是害怕就直说嘛,干嘛还装模作样! 她们相对一眼,正想抗议,谁知嘴巴一张就再也阖不起来了。 文飏的动作比闪电更快,她们甚至只是感觉他似乎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眨一下眼,他手中已多了一只老鼠。 天哪,他竟然用手抓! 天哪、天哪,他竟然用手扭断老鼠的脖子! 只见文飏把死老鼠扔进塑胶袋里,然后又站在那边不动了,司家两姊妹也跟他一样动也不动,发誓这回一定要看清楚。 “你们——” 甫进门的司小弟才说了两个字就被两姊妹各一手捂住嘴,比着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看厨房,他狐疑地望进厨房里,见文飏像根竹竿似的杵在那里,正是满头雾水,忽见文飏恍惚晃了一下身子,手中就多出一只老鼠。 司小弟目瞪口呆的看着文飏扭断老鼠的脖子。 文飏又站了片刻,然后说:“没有了,只有两只。” 见他走出厨房来,司家两姊妹很有默契的再次发出声声尖叫。 “不要过来,你你你你……你竟敢用手捉老鼠,还不快给我去洗手,不,用菜瓜布刷,不不不,用鬃毛刷刷!姊,有没有硫酸?快拿给他洗手!” 用硫酸洗手? 文飏啼笑皆非的摇摇头,迳自到浴室去洗手,司小弟继续张口结舌的望住文飏的背影。 他刚刚到底是如何捉到老鼠的? 二十五 “可恶,都是后面堆了一大堆‘垃圾’,老鼠才会跑来占地盘。”司三姊忿忿道。“不管了,今天晚上全部整理出去扔掉,还有八点多那班垃圾车,赶一点应该来得及,快,动手吧!” “但那是大哥和二哥说绝对不准扔掉的东西啊!”扔了他们的“宝贝”,他们不会拿手术刀来替她们“动手术”吧? “他们今天晚上不在这里,就没资格说话!” “说得也是,是我们被吓得尖叫,又不是他们!” 于是姊妹俩拖着司小弟和文飏一起,把堆积在屋后小院落的那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搬到巷口的垃圾定点,垃圾车一来,不管是否有人偷藏私房钱钻石黄金在那堆东西里头,毫不犹豫的全数送进垃圾车里,然后拍拍手,回家。 “好,小琪,你整理后面,我整理厨——啊——” 司三姊话说一半又尖叫起来,吓得司琪魂飞魄散,顺手又捉起扫把来举高,两眼惊恐的到处乱飞。 “怎么了?怎么了?又有老鼠了吗?” “那那那——那两只死老鼠——”司三姊惊恐的指住被遗忘在厨房角落的漏网之鱼。“我们忘了拿去扔!” 姊妹俩面面相觑,再度很有默契的同声大叫,“小弟!” 幸好,有司小弟在,她们立刻命令司小弟拎塑胶袋去追垃圾车,务必要扔掉,无论如何不准再拎回来。 谁知司小弟一踏出大门,见文飏正要回家,竟然顺手把塑胶袋交出去。 “四姊要你去追垃圾车,一定要把这袋‘垃圾’扔掉!” 文飏似乎很意外的怔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拿了塑胶袋便追垃圾车去了。司小弟轻快的转身回屋里,想到自己也可以‘命令’人,不禁得意起来。 “咦?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司三姊在厨房里问。 “我交给高个子了。” 司三姊听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谁扔都一样,只要扔掉就行了。但后面的司琪一听,立刻飞也似的冲过厨房,冲向司小弟,恶形恶状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说什么?你叫文飏去追垃圾车?” “他的脚长,比我追快多了嘛!” “可恶,他不能跑啊!”司琪气急败坏的大骂,转身冲出大门—— 用过早餐后,拎了背包,换上外出鞋,司三姊走到门口,停下,迟疑片刻,又转回来。 “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 “不用了啦,姊,文飏没有病,只是身体不好,睡两天就好了。”司琪再把司三姊转回去。“反正我今天只有上午四堂课,又是合班实验,不点名,我跟同学借笔记来抄就好了。” “好吧,那大哥回来叫他帮文飏看看。” “我知道。” 司三姊出门后,司琪先到厨房去清洗早餐的碗盘,顺便熬点稀饭,之后再回到司二哥房里,文飏就睡在司二哥的床上。昨晚他昏倒在另一条巷子口,是邻居抬他回来的,为了方便照顾,索性让他睡在司二哥房里。 “嗨,你醒了。”司琪扶着文飏坐起来靠在床头。“饿了吗?” “不觉得饿。”文飏瞄一下手表。“你不是有课吗?” 司琪吐吐舌头,顺势在床沿坐下。“实验课,不重要,跷了。” 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你不应该为我跷课。” “我的课,应不应该由我自己决定。”司琪不在意地说。“如果我去上课,心里一定会挂着你,最后也一定会后悔去上课,明知会后悔的事,我干嘛还要做?” “但如果你因此被当——” “跷两堂课就会被当?”司琪不以为然地哈了一声。“你是没念过大学是不是?除非是教授刻意找碴,不然是不可能跷几堂课就被当的啦!更何况,这也不是我头一次跷课。” 文飏怔了一怔。“不是吗?”他以为她是那种从不跷课的人。 司琪往后靠在他身边。“上课学习知识十分重要,我都非常认真,连迟到都不喜欢,但这世上还是有许多事是比上课重要的。譬如我大一上时,赵妈妈摔断腿,独生子在中部工作赶不回来,我就跷课去照顾她,因为我认为‘人’比上课更重要,课业被当可以重修,生命却无法重来一次,你不这么认为吗?” “的确,‘人’比任何事都重要。” “所以啦,”司琪俏皮的歪着脑袋。“我为什么不能跷课?” 文飏哑口无言。 “放心啦,”司琪拍拍他的胸安抚他。“我不会跷这几堂课就被当的啦,反正又不点名,老师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没到,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学生跷实验是很正常的事,老师早就见怪不怪了,不会因此特别找我麻烦。你啊,别想这么多,凡事乐观一点嘛!” 二十六 “乐观?”文飏喃喃道,神态悄然浮现一种奇特的情绪,仿彿思绪猝然跳到某个遥远的地方。“我爸爸也常常这么说,凡事要乐观一点——” “你爸爸?”司琪很惊讶,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他爸爸。“他是怎么说的?” 文飏的眼神蒙眬,似乎整个人都跟他的思绪一样飘到了远方。 “小时候我们过得很辛苦,所以爸爸常常叫我们要乐观一点,他说人类必须怀抱乐观的心才能延续下来,但也要有看清现实、接受现实的心,唯有看清现实,我们才能够抱着乐观的想法,全力去改变残酷的现实——” 目光倏转清明,思绪回来了,他侧眸凝住司琪。 “就像你爸爸,长年在灾区战区中与灾民难民相处,我相信他早已看清这个世界有多么丑恶,但他依然抱着乐观的想法尽全力去帮助这个世界,只要能帮到一个人,他的辛苦就得到了代价。可是——” 他勾了一下嘴角,露出嘲讽的表情,司琪再一次暗暗惊讶不已,没想到会在他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有许多只会唱高调的人,他们不相信这世上有多么丑陋,事实是,那些人多半都没有吃过真正苦头,他们只会用一张嘴说我们应该如何如何,然而一旦他们自己面临丑陋的现实时,他们又会如何反应呢?谁也不知道——” 视线移开,他笔直的望住前方。 “也有人说把人性想得太丑陋是不尊重生命,然而,看清现实并不是不尊重生命,相反的,让每个人拥有面对各种试炼的能力,这才是尊重生命。许多人经历一次打击就再也爬不起来,因为他们从不了解现实有多残酷,没有心理准备是很容易被打倒的——” “请暂停!”她抬手将他的脸转回来面对她。“你嘴里说要乐观,其实想法都好悲观,为什么呢?你经历过什么不堪回想的过去吗?” 他凝视她许久、许久…… 然后,他拿开她的手,视线又回到前方。“我的老家在台南,世代种田,但到了爷爷那一代,三兄弟都没兴趣种田,于是把田地卖了分家,之后我爷爷便带着分到的钱到北部来,机缘凑巧碰上奶奶,不久就结婚到英国去了——” “英国?”司琪惊异地睁大眼。 文飏瞟她一眼,“我奶奶是英国华侨,亲人都去世了,本想搬回台湾来住,然而毕竟生活环境相差太多,她很不习惯,最后还是决定回英国。”目光再回到原处。“后来他们在英国开了一家中国餐馆,生了四个孩子,我爸爸、两位叔叔和姑姑,生活原本非常幸福——” 他的眼皮徐徐垂落。 “但在爸爸十六岁那年,由于一场种族冲突引起的暴乱,爷爷、奶奶被误杀,餐馆也被烧毁了——” 司琪震惊的喘了口气,张嘴却出不了声。 “爸爸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咬紧牙根努力活下来,之后虽也各自结婚生子,但生活尚未稳定,为了生存,我们每一个人,包括小孩子,大家都吃尽苦头,辛辛苦苦只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他毫无表情的述说着,语气愈来愈平板。 “每一口饭都掺杂着自己的血,每一口汤都混合着自己的泪,那种艰苦不是你们这种生活在富裕中的人能够了解的,我们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精力,只为了求得一个允许我们生存的环境——” 他停住,吸了口气,再继续往下说。 “然后,努力终于有了代价,爸爸带着大家逐渐闯出一片天,但,就在我们即将站稳脚步的时候,某人因为我们的工作妨碍到他的利益,决定要除去爸爸——” 司琪骇然瞪大眼,忘了呼吸。 “记得那时候是冬天,轮到爸爸看家陪伴孩子们,其他人都出去工作了,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些人找来了,团团包围住我们的屋子,我们大家都心里有数,无论我们能抵抗多久,最后还是会被消灭,除非——” 他的喉头颤动了一下。 “除非爸爸主动出去投降,那些人杀死他之后就会离去——因为他们的目标是爸爸,届时我们这些孩子就安全了——” “你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 “你要坚强,不能哭。” “我不会哭。” “这是爸爸对当时才十二岁的我最后所说的话,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我爸爸走出去,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折磨凌虐我爸爸,直到他们满足了才杀死我爸爸,我,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掉,甚至当我那些堂表兄弟们忍不住要冲出去救爸爸时,我还极力阻止他们——” 他自嘲的冷笑。 “因为我想活下来,瞧,人性就是这么丑陋,不管我和爸爸有多么亲近,面临生死关头之际,我还是会抛下他不管!”终于说完了,他阖上眼不再吭声。 而司琪,有好一阵子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他所叙述的实在太令人惊骇了,虽然知道这世上确实有很多那种残忍的事,但毕竟离她太遥远了,对她而言,那是属于传说中的现实,并不属于她。 不过这并不表示她无法接受,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她凝视他许久、许久之后,突然转身跨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她四目相对。 “不,你不是,我相信如果你能够自己做决定的话,你一定会跟你爸爸一起出去奋战,但你不能,因为如果你那么做的话,你那些堂表兄弟们也会跟你一起出去,你不能让他们跟着你一起牺牲——” 文飏眨了一下眼。 “你也不能哭,因为你不想让你那些兄弟们内疚,所以极力装作不在乎,独自承担下所有的苦与痛。文飏,你是我见过最最坚强的男人!” 文飏又眨了一下眼,眸中突然泛起一片薄雾,旋即猛然别过脸去。 二十七 但司琪不容许他逃避,硬是再把他的脸捧回来。“可是你现在可以哭,也必须哭,把你忍耐十多年的泪水发泄出来,让你自己从那份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这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爸爸,我相信他不会希望自己竟然成为你生命中最大的负担,他爱你,不是吗?” 文飏瞠大了眸子,无从躲开她,慢慢的,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眸中又升起了一片蒙蒙眬眬的雾气,突然,他粗鲁的推开她,翻身背对着她躺下去,还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要睡了!” 司琪望住他的背影片刻,匆地爬四脚越过他身上,再掀开被子钻进去,找到他的胸膛硬贴上去,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际。 “我陪你。” 他犹豫一下,终于也反手搂住她,不一会儿,自她头顶上传来压抑的饮泣声,他哽咽着抱紧了她,哀伤的低喃,“爸爸!爸爸!”随着呢喃声,他的哭泣也渐趋剧烈,最后,他整个人都因为哭得太厉害而颤抖起来—— 而她,也跟着落下心痛的泪水。 想到他坎坷的童年生活,艰辛的成长过程,她却以为他是在被过度保护的环境中长大的;想到他痛苦的经历,无尽的悔恨,她却以为他是备受宠溺的天之骄子。想到他眼中那沉重得令人难以负荷的寂寞,她却以为他只是太内向而交不到朋友。 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她怎能不心痛? 在喜欢上他的过程中,也许她真是懵懵懂懂的,但在他用泪水浸湿了她的心的此刻,她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到那一股弥漫全身的爱意,强烈得刺痛了她的心,深浓得使她无法不跟着他哭泣。 连她自己都很吃惊,何时爱他那么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个钟头,他的哭泣才慢慢停歇下来,然后,又过了好半天,她感觉到他在她头上亲了一下。 “小琪。”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无声。 “嗯?” “你愿意嫁给我吗?” 如果是从文飏第一次到福和桥下画画那第一面开始算起,相识一年多,文飏开口向她求婚,当时她差点脱口答应他,但只是差点,她并没有答应他,后来也一直没有答应,因为—— “你是说先订婚吗?可以啊!” “你想先订婚也可以,不过我希望订婚期愈短愈好,譬如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 谁在赶场吗? 司琪吃惊的猛然掀开被子往上看他,他的眼睛红得像免宝宝。“为什么要这么急?” 文飏叹气,表情很无奈。“因为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们有的订婚了,有的同居,有的女朋友交了十年,甚至有的已经生了孩子,却没有人结婚,他们发誓非等我先结婚,他们才会结婚。” 如今她是可以理解他那些亲人们为何会如此呵护他了,可是—— “但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嘛!” “为什么?” “人家就是不想嘛!” 磨了半天她就是不肯答应,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她曾经许下心愿,至少要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但她若是结了婚,势必要先以家庭为责任,天知道要再过多久之后才能够实现这个心愿,那倒不如再等个短短的三年,心愿一了,她就可以把心收回来专注于家庭上了。 “小琪,嫁给我嘛!”文飏低声下气央求。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不要那么早结婚嘛!”司琪斩钉截铁的拒绝。 自那日开始,这幕令人禁不住莞尔的场景就不时出现在众人眼前,司家的人都欣赏得不想再欣赏了,邻居们也都窃笑着看过好几回,还有人帮忙文飏游说司琪,但司琪打死都不肯答应。 无论如何,她非得先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不可! 二十八 第五章 由于司家人都吃腻了“自助餐盘”,索性直接‘命令’文飏按时到司家吃早晚餐,于是,文飏莫名其妙被迫成为司家“早餐汇报”一员。 “星期天我要参加同学会,午餐不在家里吃。”司大哥。 “我的硕士论文碰到瓶颈,请各位别来惹我,小心我杀人。”司三姊。 “下星期毕业典礼,可惜跟我无关。”司琪。 “明天下课后我要直接到同学家住,大后天下午回来。”司小弟。 然后,大家的眼光一起望定文飏,后者正待咬一口牛肉,见大家突然盯住他,先是茫然,继而错愕。 “咦?我……我也要吗?” 没有人吭声,继续瞪住他。 “呃,我——我——”文飏有点无措地猛抓头发。“第三集的画稿寄出去了,第四集才画一半。” “耶?真的有人要收你的画稿?”司小弟惊讶地问。 “废话,而且是——”司琪嘿嘿笑。“日本。” “日本!”异口同声的惊呼,每个人都有份。 “没错,台湾的漫画家没有发展的空间,所以我们寄到日本去。” “但那是日语……” “我不会请同学翻译吗?” “也对。”司三姊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出书?” “会先在周刊上连载,第一刊好像是在——”司琪瞄向文飏。 “下个月五号。” “五号?哈,那正好,”司三姊笑吟吟的道。“刚好来得及当生日礼物送给小琪。” “生日?”司大哥惊呼。“啊,我都忘了,下个月是小琪的生日了呢!” “小琪,你想要什么?说吧!”司三姊很慷慨的准备让妹妹狮子大开口,满二十岁,总得特别一点。 司琪环顾众人一圈,耸一耸肩。“我真正想要的你们没办法送我。” 司三姊双眉轻挑。“难不成你是想——” 虽然话没说完,但毕竟是自己兄弟姊妹,大家心里都明白她想说什么,相互望一眼,没人说话,看得文飏一头雾水。 “小琪想要什么?”他疑惑地问。 司三姊瞟一下司琪。“她想去看爸爸。” 文飏恍然大悟。“伯父现在在哪里?”或许他可以带她去。 再一次,大家相互对看,看来看去看了半天就是没有人开口,最后还是司琪自己说出来的。 “苏丹。” 文飏静了一下,失声惊呼,“苏丹?” 那个内战打得如火如茶的非洲国家? 谁敢让她去! 没人敢让她去,她不会自己去吗? 一过七月七日她就满二十岁,成年了,可以自己为自己负责,想要上哪儿就上哪儿,过去省零用钱、存红包、赚打工费也攒了不少积蓄,省一点用应该够了。但她并没有笨到打算自己一个人到那种战区去“观光”,势必要找人陪她去。 找谁呢? “文飏,陪我去!” 文飏慢吞吞地放下画笔,慢吞吞地转过身去面对倚在他背后的司琪,目光深思的端详她片刻。 “你知道苏丹正在打内战吗?” “知道啊!” “那为什么一定要去,不能等你爸爸回来看你们吗?” 二十九 “先生,爸爸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来了耶!”司琪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身旁。“他总以为两、三个月寄封伊媚儿回来报平安,我们就会放心的把他丢在脑后了,啧,也都不想念我们吗?” “我想他是太忙了。”文飏温言安抚她。 “所以啦,他不能回来看我们,我只好去看他啰!”司琪一脸理所当然,说得振振有词。“更何况,我想去的原因也不只是为了探望爸爸。” “哦?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这个嘛——” 司琪迟疑了,欲言又止的看看他,又无意识的摸摸画稿,摸摸铅笔,拿起橡皮擦又放回去。 “呃,我想你应该还记得那天你所说的话,老实说,那给我很大的感触。”她低声说着。“我一心想要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现在却发现自己对他们根本不了解,突然觉得我就好像你说的那种唱高调的人,嘴里说要帮助人,其实心里并不真的了解那些人为何需要帮助——” 文飏开口欲言,但被司琪捂嘴制止。 “不,应该说是不了解那些人为何会陷入需要帮助的困境,我想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但过去我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以为能够付出劳力去帮助别人就行了,直到现在——” 她的表情呈现少见的严肃,眼神也极为认真地瞅住他。 “我想去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身体去体会,亲自去了解残酷的现实究竟有多残酷,因为就如你所说的,我从来没有看清过现实。所以当你告诉我你爸爸的遭遇,我受到极大的震撼,心想:天哪!真的有这种事吗?” 歉然的,也是惭愧的,她拉开类似苦笑的嘴型。 “天知道我在网路、报纸、电视上早就看过那种事看到不想再看了,但在那一刻里,我终于明白,‘知道’是一回事,其实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那种现实离我太遥远,我根本看不见。所以,我必须亲自去看看,你能了解吗?” 文飏默默凝视她一会儿,然后吁出一口气。 “我想我能够了解。” “真的?”司琪喜形于色的笑开来。“那——” “但我还是不会让你去。” 笑容瞬间冻结。“为什么?” 文飏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太危险了,无论是为了何种原因,我都不希望你经历那种危险。” 笑容骤逝,但司琪并没有生气,她能理解文飏对她的关怀。“那就算了。” 文飏满怀歉意的将她搂入怀中。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另一个我所深爱的人面临危险了!” 一句话就让她整颗心都融化了,司琪环紧他的腰,呢喃,“我了解,我真的了解!” 在这一刻里,她是真的放弃到苏丹探望爸爸的想法了。 可是,如果是机会自己送到她面前来,仿彿上天刻意要送她去似的,她又怎能抗拒得了呢? 从小到大追在司琪屁股后面的男生不知凡几,当然,被她拒绝的男生一样多,而不死心仍追在她后面的也不只冯君书一个,起码还有一大串葡萄,高群保就是其中之一。 高群保的兴趣是考古,可是台湾没有考古系,只好进人类学系先念了再说,每年寒暑假时,他也都会找同学结伴出国到有考古队作业的国家去看看,由于他家开旅行社,出国旅游方面的费用可以打折扣,因此每次都能招到不少人作伴。 “司琪!” 匆匆走在校园中的司琪回眸一眼,继续往前走。“是你啊,干嘛?” 高群保快步追上来。“我们下个月十号要出发,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 这是高群保聪明的地方,虽然他不打算放弃追求司琪,但也不会死缠活赖的黏在她身边,更不会硬要找她约会,免得反而惹她讨厌。 他采取的是长期抗战,三不五时就来找司琪去ktv、去看电影、去喝茶——和一大群同学,有时候她会和他们一起去,有时候她会拒绝,尤其是寒暑假出国时,他一定会来邀她一起去,可惜她从未答应。 “机票和住宿都半价,交通和导游我负责!” “不要!” “有二十几个人要去喔!” “不要!” 虽然听说司琪有男朋友了,但对高群保并没有影响,她交她的男朋友,他照样进行他的长期抗战。 有男朋友又怎样? 他也交过好几个女朋友,最后不都切了,现代人已经找不到那种交一个男女朋友就可以死守着对方到死都不变心的,那种人早就绝种了,考古队也许可以挖到那种人的木乃伊吧! “你们系上也有人要去喔!” “不要!” “要去埃及喔!” “不——埃及?” 三十 无敌一百的尖叫瞬间刺破高群保的耳膜,骇得他猛一下窒住,脚步也吓停了,忐忑不安的看著司琪以1/2倍速率的慢动作徐徐转过身来,如果现在不是大白天,又缺乏恐怖音效带动,他真会以为贞子即将现身。 “对,埃——埃及。” 司琪陡然瞪圆了眼,气势汹汹的前进一步,高群保满头冷汗的后退一步。 “非洲的埃及?” “没——没错。” 她再前进一步,他又后退一步。 “埃及离苏丹多远?” “不——不远,就在——隔壁。” 她不再前进了,他也不用后退了。 “好,我去!” 另一个六月清晨,司家全员又聚集在“早餐会”上,包括文飏和休假回来的司二哥。 “医院要挑选人员到美国进修,我是候选人之一。”司大哥。 “我还有九个月退伍。”司二哥。 “我要冻结电脑,准备期末考。”司小弟。 “画背景好麻烦,电脑贴图不晓得可不可以?”文飏。 “博士班学长找我约会,正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司三姊。 “我要去埃及。” 好,报告完毕,继续吃饭,整整三十秒之后,大家才很有默契的同时转头对司琪喷饭粒,异口同声发出骇人的惊叫。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到埃及。”司琪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鬼。 “你要到埃及?”司大哥难以置信的重复道。“你到埃及干什么?” 司琪笑吟吟的咬下一口豆包。“人类学系有几位同学每年寒暑假都会到有考古队作业的国家去看看,今年他们要到埃及,问我要不要去,飞机票、住宿都可以半价,有那么好康的事,我当然要去啰!” “那么好康,我怎么从来没碰到过?”司二哥,疑问一。 “他们其中一位同学家里是开旅行社的嘛!” “以前不找你,为什么今年特别找你?”司小弟,疑问二。 “谁说以前他们没找过我?他们每次都会找我去,但都被我拒绝了。” “人类学系的找你公共卫生系的干什么?”司三姊,疑问三。“看考古队有没有挖出马桶来吗?一 司琪嘿嘿嘿笑得很夸张。“因为那位家里开旅行社的同学想追我。” 听起来好像有点问题,看她的样子更有问题! “他追你多久了?”司三姊加紧追问。 “他想追我。”司琪郑重地做更正。“从我一进大学开始他就想追我,不过我们只出去玩过三次,后来我就很明白的跟他说我对他不来电,虽然他一直不肯死心,但起码不会像冯君书那样恶劣,所以我们仍然保持相当不错的朋友关系。” “请问——”文飏眼帘半垂。“你这种‘朋友’有多少位?” “这个嘛——”司琪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你要听好听的,还是——” “实话!” “喔。”司琪吐了一下舌头。“随便算算应该也有十几二十个吧!” “……”没有声音。 “文飏,你生气了?”司琪赶紧堆上满脸笑,软着声音凑上去。“那也不能怪我嘛,是他们自己想追我,我又没有鼓励他们。” 文飏继续保持沉默片刻,再轻轻叹息。 “其实我也早就想到了,要让喜欢你的男孩子对你死心真的很不容易,只是,希望你不是把他们当成‘很好’的朋友。” “那当然,”司琪忙道,外加发誓的手势。“是女生就不会,但朋友若是男的,我都会先画上一条界线,免得他们误会。” “他们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吗?”司大哥插进来问。 “知道啊,还有几个都见过文飏了呢!” 文飏呆了一下。“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真迟钝! 司琪重重叹了口气。“那回我同学生日,你不是跟我一起去ktv吗?那一大群人里就有两个是曾经想追我的男同学,续摊时又碰到另一群人,那一群人里也有,你大概没注意到有人用无影刀射你,用无影腿踢你吧?” 司三姊失笑。“没有黎明对决吗?” 司琪不屑地瞥过眼去。“二姊,现在不流行亲自动手了好不好?现代人都嘛用雇佣兵,要暗杀、要绑架、要政变、要解救人质、要毁灭秘密基地、要进行政府不方便出面的任务,找雇佣兵就对了!” “你们又在说游戏了,是雇佣兵1还是雇佣兵2 ?”司大哥一脸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真是,你们两个明明是女孩子,竟然迷电脑游戏迷成这样,还特别喜欢男孩子玩的战争游戏呢!” “哼哼哼,大哥,你好意思说我们吗?记得你大学时代不也迷到忘了交报告,差点连期末考都忘了!”司三姊冷笑。“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们在玩雇佣兵2 ?你自己也在玩对不对?” 被人挖到马桶坑,又黑又臭又稀,司大哥尴尬的缩回去,埋头挖白饭,装作没听到。 “就是说咩,有前科的人还敢说别人,谁理你!再说,我讲的不只是游戏,也是事实!”司琪一本正经地说。“美国在伊拉克的商业机构和大使馆都是聘用雇佣兵做保镖,美军还雇用佣兵去冒险巡逻呢!” “真方便,要死就死雇佣兵,功劳却都由美军捞去!”司二哥喃喃咕哝。 “不过雇佣兵的代价也不低哟,级别最低的雇佣兵年薪也有六万美金,再高就要算日薪,一天五百到一千美金,特别任务也有特别任务的佣金,传言绑架一位非洲前总统的代价是两百万美金。而且现代雇佣兵也搞公司化经营,那些私人军事公司的年收入都足以几十亿美金计算的呢!” “这你也知道?”司小弟惊讶地道。 司琪耸一下肩。“我在帮文飏的漫画找背景资料嘛!” “找到伊拉克的雇佣兵去?” 三十一 “对啊,因为他是在画——” “请等一下,我们是不是愈扯愈远了?”眼看大家愈跑愈遥远,司大哥忙把弟妹们从伊拉克那边拉回来。“现在我们不是应该讨论小琪要到埃及的事吗?” “对喔,”司二哥第一个被拉回来。“怎会讲到雇佣兵去了呢?” “人生太无趣,应该多讲点刺激性的——”司小弟白痴白痴的念一半,后脑勺被k了一粒叉烧包。 “其实能出国一趟也不错,”司三姊并不反对。“增长一点见识嘛!”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唯有文飏,清秀的脸格外沉肃,深邃的眸子默默凝住司琪,一声不吭,看得司琪浑身都长出毛来。 “干嘛这样看我?” “请告诉我你不打算从埃及转到苏丹去。” 司琪来不及变色,司三姊抢先抽气惊叫。 “文飏,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都不知道埃及和苏丹是邻国吗?” 话声一落,沉默蓦然降临,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生气,他们只是相互看来看去,看了好半天后—— “既然你真的那么想去,那就去吧!”司大哥很大方的颁下通行令。 竟然如此轻易就同意了! “你们都不反对?”文飏十分惊讶又意外。 司大哥笑笑,没说话。 司二哥潇洒的挥挥筷子。“都二十岁成年了,该让她负责自己的行为啰!” “而且,”司小弟慢条斯理的夹起一片香肠。“我们太了解我们自己了。” 文飏脸上一片困惑,不明白司小弟这句话的意思。 “你不觉得我们五个人的个性很相似吗?”司三姊笑问。 “当然,谁都看得出来,你们——”话未说完,文飏匆地明白了。 他们五个兄弟姊妹的个性太相似,因此能够了解司琪之所以如此坚持要到苏丹,必定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换了是他们自己,他们一定不希望别人阻止,所以他们决定支持“自己”。 这种思想行为模式的兄弟姊妹也真是少见,而外人又如何敌得过他们五人如同一人的联手呢? 文飏揽眉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吧,我陪你去。” 期末考结束,暑期开始,就在司琪生日过后三天,一群准备结伴到埃及旅游的年轻人在机场集合,浩浩荡荡十七个人,有男也有女,同校但不同系,有一半以上都是贪图打折扣的机票和住宿费。 现在不把握这种难得的好康,天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出国的机会。 “文飏,我的男朋友。”司琪轻快的为双方做介绍,她的柔荑始终牵住文飏的手没放。“高群保,人类学系三年级,这回旅行是他安排的。至于其他人,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就不介绍了,旅途中再慢慢认识吧!” 跟所有人一样,高群保得仰起脸来才能和文飏眼对眼。“他——好高。” “一九四,跟连胜文一样高。”司琪得意的炫耀。 “连胜文?” “笨,连战的儿子啦!” “喔。”受教。“他是什么系的?” “连胜文?不知道。” 高群保啼笑皆非。“谁问你连胜文,我是问你的男朋友。” “说清楚嘛!”司琪低低抱怨,然后仰起脸对文飏绽开俏皮的笑靥。“他都二十八岁了还什么系,他在画少年漫画,不是台湾的,是日本的喔——” 画漫画? 二十几个人的表情一起变样,有点古怪。 “而且他的女主角模特儿是我,胸脯爆大,腰超细——” 又提那件事了! “小琪!” 文飏再次刷一下脸色超红,那双瞅着司琪的眸子竟然有点哀怨,瞅得她险些爆笑出来。自他的眼神中,她可以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老爱提那件事,是在抱怨他把她的胸脯画太大、腰画太细了吗? 错,正确答案是:她就爱看他窘迫的样子。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她柔声安抚他,又踮高脚尖将他的脑袋扳下来亲一下,再转回去神情愉快的面对同学们。“好了,各位,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搭机了呢?” 没有人动,众同学们仍然处于极度错愕与不解之中,一时无法做出任何适切的反应来。 不可思议,她竟然喜欢这种男人? 一直以来,被她打过退票的男同学们都在暗中猜测,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不断有各种各样的臆测被写上黑板去打叉叉,可就没见过有这号臆测,一个身高六呎以上——这个可以接受,毕竟每个女孩子都喜欢高的男孩子,尤其她本身也不矮,个子不够高的男孩子也配不上她。但是—— 五官清秀得像个女孩子,二十八岁了还会说他两句话就脸红,又是以画漫画为生,她竟然喜欢这种男人? 不会是因为他把她画得胸脯爆大、腰超细吧? 三十二 第六章 中国有五千年文化,埃及也有五千年历史,在同样悠长的时光中塑造出不同的宗教世界,各自流传下来不同的文化古迹、历史传说留待后人瞻仰、研究,倘若有机会的话,司琪一定会花时间好好欣赏一下。 但这回不行,这回她的目的是苏丹,因此在游览过开罗附近的金宇塔和狮身人面像之后,当高群保提议搭尼罗河游轮到南部的亚斯文,司琪就说她要搭火车比较快,没想到高群保竟也改口说要大家一起搭火车。 “我要先到苏丹去看我爸爸。”司琪只好说出老实话。 “苏丹?”高群保惊叫。“但那里在打仗啊!” “苏丹政府和叛军已经签下和平协定,没事了。” “才怪,还有其他叛军没签。” “联合国维和部队会在那里。” “还没派过去呢!” “无论如何,我要先去苏丹!” 语毕,司琪拉着文飏转头就走,后头追来高群保的大叫。 “我们会搭游轮到亚斯文,然后在那里等你!” “不用!”谁要他等啊! “我们会等你!” 自己去等到死吧! 既然讲开了,司琪和文飕干脆直接搭飞机到苏丹首都喀土木,然后,他们必须请向导送他们到目的地。 “向导该到哪里去找?”头一回出国,司琪真的什么都不懂。“旅行社吗?” “我来找吧!”文飏泰然自若的承担下责任。 他打了一通电话——阿拉伯语,不久,一位粗悍的黑人开着改装箱型车来,两人又用阿拉伯语谈了几句,文飏便叫她上车,先到市场去买东西——特别是矿泉水和食物,几乎塞满了整个车厢,之后他们才上路。 崎岖不平的路上净是水坑和泥泞,多半是不久前才下过雨,可是空气中仍充满了沙尘,随着呼吸飞进嘴里,司琪只好捂着嘴说话。 “文飏。” “嗯?” “你会讲阿拉伯语呢!” “工作需要。”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工作?” 终于,司琪开始对文飏的工作兴起好奇心。 “在公司上班啊!” “……” 苏丹是非洲国家,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黑人,统治阶层却是不到百分之二十的阿拉伯人,这就是会引起内战的原因:黑人受到不平等待遇。至于战区在哪里? 苏丹西部的达尔富高地。 出发两天后,黑人向导便将文飏和司琪送抵达尔富高地,那里已是一片疮痍,近两百万平民被迫逃离家园,黑色难民挤满了难民营,他们的家和村庄被焚毁,牲畜、植物和种子被掠夺,田地已荒废,许多地区因雨季的来临连交通也断绝了,幸好司爸爸驻诊的小镇仍然通行无阻。 他们先行找到国际救援人员的营地,经过办事处人员的指点,再转至难民营外围,司琪一下车便没命奔向那栋用禾秆和塑胶搭建,再铺上木和竹枝的简陋诊所,一路跑一路叫。 “爸爸!爸爸!” 诊所内,地上铺着一大片竹席,一群等待看诊的病患静静的坐了一整片,最里面的角落有张小桌子,桌前那位头发灰白的东方人医生闻声愕然转头望过来,一看清是谁在呼唤他,顿时瞪凸了眼,听诊器掉了。 “小小小——小琪?” “爸爸,我好想你喔!”司琪冲过去抱住司爸爸。 “这这这——”司爸爸手足无措地环住女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爸爸,你没空回去,我只好来看你了嘛!” “胡闹!真是胡闹!”司爸爸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才好。“你怎能来这种地方,你以为是到垦丁公园度假吗?还有,你不要告诉我说你是自己来的!” “人家才没有那么呆呢!”司琪回眸,文飏已在她身后。“他陪我来的。” “他又是谁?”司爸爸困惑地打量文飏。 “文飏,我的男朋友。” “伯父。”文飏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 “哦?”司爸爸双眉一挑,更仔细端详,上上下下检视个够,“嗯嗯,等我工作完毕,我再来好好问个清楚。”说着,视线又回到女儿身上。“你这孩子,怎么可以不通知一声就跑来找我呢!” 司琪吐吐舌头。“我要是通知爸爸,爸爸会让我来吗?” “所以我说你胡闹,”司爸爸又摇头又叹气。“爸爸正在等候同事来接替我,最多再过一个星期,我就会回台湾了呀!” 三十三 “款?”司琪顿时傻了。“真的?” “你以为爸爸忘了你今年满二十岁了吗?我当然会回去,虽然来不及替你庆祝生日,起码也要陪陪你,顺便替你妈妈扫墓。”司爸爸双目进出慈祥的光芒。“不过,既然来了就来了,你就跟爸爸一起回去吧。现在,爸爸还要工作,你还是先回营地,等爸爸工作结束后再和你好好聊聊。” “遵命!” 司琪开心的亲亲司爸爸的脸颊,再和文飏一起踏着雀跃的脚步离开诊所,想到爸爸将会和她一起回台湾,她的心情不由得愈来越high。 “没想到爸爸还记得我今年满二十呢!” “我相信他应该会记得。” “但我真的以为他忘了,像大哥、二哥和三姊满二十岁的时候,爸爸都有特别替他们庆祝,但这回在他寄回来的伊媚儿里一点都没提到,所以我才想说他一定是忘了,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听不到文飏的回应,司琪不禁疑惑地侧眸看去,但见他若有所思的望定前方,眉宇间蹙着浅浅的皱褶,她才想到自己只顾高兴爸爸要和她回台湾,忘了文飏再也见不到他爸爸了,不禁满心愧疚。 “对不起,文飏。” 文飏回过神来,愕然瞥她一眼。“为什么说对不起?” 司琪唇畔浮上歉然的笑。“我忘了你爸爸——” 文飏淡然一哂。“没什么,我刚刚只是想到我妈妈生下我三年后就去世了,爸爸说他不打算再婚,所以我是他唯一的孩子,等我满二十岁的时候,他一定会好好替我庆祝一下——” 他半落下眸子。“虽然他没有机会实现承诺,但叔叔和姑姑替他完成了这件事,我满二十岁的时候,叔叔和姑姑特意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来替我庆祝,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爸爸的宝贝儿子成年了,我想,就算爸爸在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吧!” “他们是全心全意要代替你爸爸和妈妈来疼爱你的。”那样的呵护宠爱,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而已。 “确实。”文飏又瞥她一下.“小琪,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又来了! 司琪咧嘴一笑,眼底闪烁着顽皮的光采。“当然想。”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答应嫁给我?” “我早晚总会和你结婚的,不过不是现在。” “但我想尽快呀!” “想快啊?路上随便抓个人去快吧!” “小琪——” “上车吧!” 文飏无言。 看样子他的求婚记还得上演好长一段时间呢! 所有国际救援人员都住宿在有守卫人员的营地,四周围绕着混凝土砖墙,一半砖一半木搭成的陋屋里摆着十几张会发出吱呀怪叫声的木板床,有蚊帐,但并没有特别分隔开男女,厨房里只有煤气炉和煤气推动的冰箱,烤箱、微波炉那种东西听都没听过。 洗澡仅提供一桶水和一支水龙头,请自己决定如何搭配,先泼水或先转水龙头都可以;汽油发电机也只有在晚上八时至十一时运作,其他时间得点蜡烛来品尝古人那种西窗翦烛的文雅意境;厕所是最原始的茅坑,不供应冲水系统,麻烦自己吐口水,谢谢。 再加上许多不请自来的访客,苍蝇、飞蛾、蚊子、青蛙、蜥蜴和蜘蛛,对享受惯文明生活的人而言,这简直是一整个地狱,但与难民营那种用禾秆、竹枝和帆布搭成的茅屋,饮水竟是白色的泥水相比,这已是天堂。 “你想做什么?”见司琪掏出手机来,文飏问。 “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呀!” “我想应该打不通。” “咦?真的耶!”司琪皱眉瞪着手机萤幕,一点讯号都没有。“但高群保明明说手机可以用的。” “现在是雨季,这里的手机基地台很容易被大雨破坏,我看起码要两、三个月后才能修理复原。”文飏掏出他的手机。“用我的手机吧,这支是卫星电话,应该没问题。” “原来你有两支手机。”司琪惊讶的接过来前后翻看。 “工作需要。”文飏应道。 “这句台词不流行了,”司琪没有抬头,继续翻来覆去的检视那支卫星手机,比一般手机要大一点、重一些。“请你换一句,ok?” “……我喜欢?” 司琪横他一眼,迳自拉开天线,按键打回家报平安。 “喂,三姊?我是小琪啦,跟你讲喔,爸爸说——” 文飏在一旁默默等待,她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丝不安,仿佛在犹豫、在考虑,又像是在忧虑、在烦恼。 他在担心什么呢? 晚上七时,天开始黑了,司爸爸才回到营地里来,用过简单的晚餐后,司爸爸便捉来文飏仔细询问,得知文飏是在家族公司里上班时显现出满意的表情,再得知文飏兼职画漫画时又有点愕然,但并没有不悦的表示。 “找对象要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一旦认定了对方就不能三心二意,感情的事是不容许你玩游戏似的再重来的。”这是他唯一的忠告。 司琪顿时笑开了。 爸爸同意了! 三十四 在达尔富的第一夜,由于疲累,司琪几乎一倒下就睡着了,却在凌晨两点被“砰!砰!”声响惊醒过来,并很快意识到那是枪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她正想跳下床一路逃回台湾去,临床的司爸爸却对她摇摇头,然后蒙上被子继续睡他的。 虽然司爸爸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司琪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再入眠,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真正的枪声呢! 直至听到守卫巡视的脚步声,她才逐渐安心下来,闭上眼再次睡过去。 早上五点左右,远处的回教寺院传来伊斯兰教徒的颂祷声,正式宣告一天的开始,七点前,所有工作人员在一起享用早餐,当地面包抹上果酱配茶或咖啡,不可口,但起码能填饱肚子。 “爸,爸,昨晚那真是枪声吗?”她有点兴奋地问。“大家怎么都不害怕?” 司爸爸莞尔。“在这里每晚都会有枪声,你最好不要大惊小怪。” “是喔,原来大家都习惯了。”眸子飞向身旁。“那你呢?文飏,你也不害怕吗?” “我是男人。”文飏沉静的回道。 “男人就很了不起?” “……不,男人害怕也不能说出来。” 标准见风转舵的回答,司爸爸不禁失笑,司琪娇嗔地横他一眼。 “爸,有什么好笑的嘛!” “没什么、没什么,我要去工作了,你们自己逛逛吧,可别跑太远了哦!” 在这里,早上的道路相当繁忙,联合国和各个救援组织的汽车来来往往,司琪拿数位相机拍了几张,随即拉上文飏跟着司爸爸搭一趟顺风车。 随后,在难民营里,她在无比震惊的感受下拍下一张张令人心酸的照片,营内一万两千名难民中有很多妇女和小孩都是家里的唯一幸存者,大部分男人和大一点的少年都在阿拉伯民兵的袭击中被杀。 同时,透过文飏的翻译,她了解了战争到底因何而起,开战之后他们又经历多少灾难、失去多少亲人,将来更不知究竟会如何? “她说——”文飏低沉地道。“她爸爸和姊姊被政府的阿拉伯民兵杀死,她被强暴生了一个孩子不到一岁就死了,但她们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哭叫,被强奸时不会,生产时不会,孩子死了也不会,如果她们允许自己感到痛苦,就会不知道如何生存下去了!” 目注那位用宽大的布巾包裹住头和全身的年轻黑女人,司琪鼻头愈来愈酸涩。 如此坚忍的毅力,强悍的生命力,无论多么艰辛的环境,多么困顿的生活,她们依然尽全力挣扎,努力要多活过一秒钟、一分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才是生命的真谛呀! 而所谓的“文明人”却只要稍微遭受一点挫折,就会想到“活不下去了”这几个字,是那样软弱又无力,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们——好坚强!”司琪的声音有点哽咽。 “你了解了?”文飏温柔地环住她肩头。 “我开始有点了解了。” “还要再看吗?” “当然要,既然开始了解了,我就要彻底了解!” “好,那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与驴子拖拉的水车交错而过,黑人小孩拿着各种不同的塑胶器皿去装水,对他们来说,光是那个可以盛装干净食用水的器皿就是比黄金更值钱的奢侈品。 “文飏。” “嗯?” “你会买那么多食物和水来,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这里的状况吗?” “这里最缺乏的就是食物和干净的食用水,我们没有权利到这里来分走他们的配给。” “所以,你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嗯。” 这点倒不奇怪,毕竟国际间也报导了下少苏丹难民营的状况,只要看过那种报导,就会知道这里最缺乏的是水和食物,难得的是他能考虑到这点,她就没有,当时她一心只思量着要如何尽快找到爸爸。 然而她感到纳闷的并不是这点,而是—— “也不感到震惊?不感到骇异?” “嗯。” “为什么?” “……因为我也经历过同样悲惨的境况。” 说是一个星期,结果那位接手的同事在两个星期后才到达。 不过在这两个星期里,司琪并没有浪费一分一秒,她很认真的去了解一切,用眼睛把一切都看进心里去,然后,她开始拉着文飏到处去帮忙,从营地里帮到诊所内,再从诊所帮到难民营里,只要能帮上忙的,她就过去报到。 在诊所里帮忙两天后,她才知道由于其他救援组织也在区内提供医疗服务,所以无国界医生的诊所集中资源为这里被忽略的一群——妇女提供医疗服务,多半是性暴力方面的问题,不过仍不时有受枪伤的男性患者被紧急送到这里来。 三十五 “为什么老是把受枪伤的男人往这里送呢?”这种忙她帮不上呀! “医生没有选择病人的权利,枪伤是急诊,自然要往最近的医疗站送。”司爸爸一边为伤患做治疗,一边回答女儿的问题。 “这是——阿拉伯民兵干的好事?”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难民互相残杀?难民是手无寸铁的。” “可是阿拉伯民兵闯进难民营里来干嘛?” “抢食物和水啊!” 所以天天都听得到枪声,受枪伤的人也天天都出现。 至于难民营内,食物和饮水一直是最重要的问题,另外,医疗方面也很麻烦,因为他们生病了都会拖到奄奄一息才去看医生,或者受了伤也会自己先贴上那种百年流传下来的正宗土膏药,直到发烂发臭了再去向医生求救。 不过,即使生活环境恶劣到极点,但很奇怪,难民营中的黑人小孩双眼仍然流露着好奇和纯真,对他们来说,只要可以和家人一起、与小朋友在沙堆上玩耍、有干净食水和不用捱饿,这已是上天一大恩赐了。 到了晚上,基于安全理由,小镇会实施戒严,营地里的人员在晚上九时至翌日早上六时都要留在砖墙包围的营地里,二十四小时都有守卫人员轮班驻守,但他们都没有配备枪械。 这等于是变相的被禁锢,尽管如此,司琪也能自得其乐的想点子打发时间。 虽然这里的生活只有无聊又无趣两词可言,没有电视或漫画小说,也不能上网哈啦玩游戏,电台更没有中文频道节目,连英文频道也没有,但起码她能尝试利用有限的材料煮出一顿“丰盛”的晚餐,这也是一项很有趣的挑战。 晚餐后,司琪和文飏一起出去散步——自然还是在营地内。 “文飏,听说今天游击队骑马闯进难民营里抓人呢!” “放心,那些被抓的人很快就会逃回来。” 白天刚下过一场暴风雨,雨后空气清爽怡人,夜晚显得特别凉快,夜空也格外澄净,星星在天上眨巴着眼,文飏背靠围墙,双臂圈住背贴在他身上的司琪,两人一起仰头望,也对星星眨眼。 “为什么?他们不是自己族人吗?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族人?” “他们只是用想到的任何方法来持续这场斗争,直到他们得到政府的公平对待为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但阿拉伯人是不可能轻易放弃既得利益的。” 司琪回过身去仰起眸子,文飏俯下眼来与她对视,两双瞳眸都在黑暗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所以这些黑人就必须继续苦下去?” “他们会坚持下去的。” 他们四目相对好半晌。 “文飏。” “什么?” “你知道吗?我真的觉得他们比我这种在平稳中成长,从不知何谓‘拚命努力活下去’的人更有资格活下去。” “我想,你真的了解了。” “是的,我了解了。”司琪轻轻道。“那么,你说你也经历过同样悲惨的境况,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吗?” “……回台湾再告诉你。” 司琪又凝视他片刻,点点头,再转回去背靠在他胸前仰头看星星。 “文飏。” “嗯?” “我爱你。” 圈在她腰际上的手臂猝然收紧。 “……我也爱你。” 终于,司爸爸可以回台湾了,离开达尔富当日早上,在诊所内等候车子送他们到喀土木期间,又有三个受枪伤的男人被送来,其中一个不久就死了,因为诊所内没有血库,又没有人愿意捐血。 当地人相信,血就是生命,所以他们十分抗拒捐血。 死者的亲人并没有呼天抢地,即使是他的妻子也没有大哭大叫,只是黯然垂泪,眼睁睁看着挚爱的丈夫被毛毡包裹起来,准备送去埋葬。 对当地人来说,一个人“要死便死”,不会有其他选择。 不久,车子终于来了,载上司琪与司爸爸、文飏后即刻又出发,而司琪一上车就做出一件很奇怪的事。 “你在干什么?”文飏纳闷的低头看。 “脱运动鞋啊!”司琪也很纳闷的瞥他一下:这也看不懂吗? “为什么?” “不习惯嘛!” 三十六 在难民营的日子里,讲究打扮是没可能的事,司琪、文飏与大部分的志愿人员一样,每天都穿着简便的拖鞋,炎炎烈日下在黄土上拖来拖去。 把已经龟裂的双脚塞回一双舒适的鞋子内,感觉反而不太习惯。 “到了喀土木再买一双凉鞋穿吧!” “好啊,你也买,我们一起穿情人凉鞋!”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喀土木逗留多久,因为那里正在闹游行示威,他们见情势不对,凉鞋也来不及买,慌忙逃到机场准备尽快离开苏丹回台湾,不料司琪无心一句话脱口而出,整个计画又改变了。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还在亚斯文等我们吧?” “谁?”正待去买机票的司爸爸狐疑地回过头来。 “同校同学啦,”司琪不在意地解释。“我们一起到埃及观光,然后我们脱队到苏丹来,他们说要在亚斯文等我们,可是都过了好几天,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还在那里等的啦!” “胡来!”司爸爸低叱。“既然说过那种话,就算他们真的已经不在那里等了,我们也得先到那里去看看,证实他们确实不在了才能回去,这是我们的责任。” 见老爸爸不高兴了,乖小孩赶紧低头认错。“是,爸爸。”背过身来再咬牙切齿的喃喃抱怨。“可恶,我又不是没想过要联络那个麻烦的家伙,可是他的手机不通嘛!” 于是,他们只好改变计画先到亚斯文,之后再回台湾。 然而情况并不像他们所想的这么简单,他们到达亚斯文后,发现高群保果然还在等司琪,一个人,至于其他人呢—— “我妹妹先带他们到西奈半岛去玩了。” 闻言,文飏与司爸爸一起变色,一起惊叫,“西奈半岛?”异口同声。 “怎么了?”司琪困惑的来回看他们。“西奈半岛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司爸爸焦急地对高群保说。“西奈半岛连续三年发生连环爆炸案,以色列还特别发布对西奈半岛的旅游警告,你们都不知道吗?” 高群保窒息似的停住了呼吸。“不……不会这么巧吧?” “你敢保证?”司爸爸沉着脸反问。 高群保又抽了口气,旋即转身要跑,司爸爸急忙拉住他。 “先打手机叫他们不要到公共场所去!” “我的手机在开罗市场被偷了!” “我的手机借你。” “电话号码都记录在手机的电话簿里,我从来不记电话号码的呀!” 司爸爸回头望司琪,司琪马上退后一步,光明正大的撇清关系。 “别看我,那些同学都是他找来的,我跟他们又不熟,怎会有他们的电话?” 司爸爸愣住,高群保拔腿就跑,司爸爸急忙招呼司琪和文飏一起追上去。 “既然认识,我们不能不管,走,一起帮他去把你那些同学们带离开西奈半岛,然后我们才能够安心回台湾!” 就这样,行程又变更了,司琪开始怀疑他们到底能不能回到台湾? 三十七 第七章 西奈半岛是埃及苏伊士运河以东的亚洲部分国土,除南部高山外,均为荒凉的沙漠地区,气候干燥,降雨量极少,居民多数是世代以放牧羊群和骆驼为生的沙汉民族贝都因人。 然而在半岛南部也有绿洲、高山峻岭和美丽的沙滩,是爱好冒险者的天堂,也是以色列入最爱的度假胜地,尤其夏季时半岛更是炎热酷暑,中午气温有时高达四十度,但沙姆谢克却是海风微薰、气息优闲,还有贝都因人骑在骆驼背上的身影和帐棚,浮动在大漠尘烟中,格外引入遐思。 不过现在没人有心情去睁大眼看说尘雾中到底是人还是鬼,连夜搭机搭计程车赶到这里,大家都只忙着找人。 “他们到底在哪家饭店?” “那家!” 高群保伸直手臂指向前方,一边快步奔过大街,司爸爸紧随在后,司琪硬拖住文飏落在后面慢慢慢走。 “你不能跑!”她用最凶悍的语气警告他。 “是。”文飏无奈苦笑。 当他们太空漫步进饭店大厅内时,司爸爸和高群保早巳领着一票年轻人走出电梯,大家都提着大大小小的旅行袋到柜台结帐,一脸茫然困惑,不解为何要这样逃难似的走人。 “还有一些人在海滩!” 高群保结完帐后又匆匆往外跑,大家也莫名其妙跟着跑,司琪继续拖着文飏慢慢慢走出饭店,慢慢慢过街,慢慢慢转过街角—— 轰! 几乎是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文飏就扔开旅行袋把司琪推倒,整个人覆在她身上,一手护住她的脑袋,一手护住自己的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续爆了两次,前后间隔不到三秒钟,威力之大仿彿整个天地都要崩塌了,随后,碎石块、碎木、碎玻璃和沙尘宛如骤雨般,漫天漫地落下覆盖到他们身上。 司琪整个人完全包裹在文飏的怀抱里,丝毫动弹不得,想偷看一下都不成,直至满天砂石碎砖落尽,震动也完全静止下来,文飏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危险了再扶着司琪爬起来。 “怎——怎么一回事?”司琪一整个茫然,有点站不住脚。 “爆炸。”文飏将她紧抱在怀中,一手在她身上到处摸索是否有受伤。 “真的有——爆炸?”司琪感到有点啼笑皆非,原以为就算有那种事,也轮不到她来炸,没想到真炸到她头上来了。 “有没有哪里痛?”文飏细心的问,表情写满了担忧。 “没有,只是——”司琪挖挖耳朵,堆起一脸苦相。“那声音还真不是普通的吓人耶,我看我会有好几天跟阿婆一样重听了。” 这时,跑在前头的人全跑回来了,司爸爸冲第一名,慌慌张张的。 “小琪,你没事吧?没事吧?”一把抢去女儿搂在怀里,差点掉出眼泪来。 “没事,爸,没事。”司琪安慰的拍拍他,然后探头转过街角去看。“不会是刚刚……啊,不是饭店,是隔壁的餐厅,真惨,爸,你还不快去救人!” 闻言,大家都跟着拉过眼去看,但见饭店隔壁的餐厅前半部都坍塌了,有些地方燃烧着熊熊火光,里面地板上躺着十几个人,血肉模糊一片,而街道上同样惨不忍睹,残肢断臂四处横飞,到处都是鲜血和尸骸,一整个狼籍不堪。 饭店虽然不是目标,但也被波及,玻璃窗与门被震裂,贴餐厅那一片墙壁塌了一个大洞,建筑物里头不可能不受影响。 “那边也有!” 不知道谁叫了这么一声,大家才注意到一百公尺外的另一家餐厅也被炸了。 “快,我们快过去救人!”司爸爸急忙招呼大家过去帮忙,因为还有人受伤没死,也有人被困在废墟下。 不久,救护车和警车都赶到了,现场一片混乱,警察努力维持秩序,把看热闹的人群赶到外围,救护人员忙着做紧急施救,再把受伤的人送到医院去,而现场仍躺着一具具已失去生命的尸骸、 大半天过后,司爸爸等人才离开现场,因为没有他们可以帮的忙了,而高群保也趁这段时间忙着把所有同学全找回来。但是…… “咦?我妹妹群兰和她同学倪安娜呢?有没有人看到她们?” 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三十八 片刻后,其中一个女孩子方才呐呐道:“呃,她们看上一个好漂亮的男人,可是那男人都不理会她们的搭讪,她们就偷偷跟在那男人后面,想知道那男人住在哪里,再想办法泡他。” “什么时候了,她们竟然只想到泡男孩子!”高群保又气又急。 “那是爆炸之前的事啊!” “她有带手机吧?快,打给她!” “爆炸之后我们就有打手机找她,可是她关机了。” “关机?真该死,现在怎么办?”高群保不知所措的猛揪头发。“也不可能在饭店里头等她们,太危险了,就算在外头等,街道两头都被封锁,要等人也不一定碰得到面,而且她们很可能到医院找我们——” 那些女孩子又相对一眼。 “我们有提到说下午要到城外去骑骆驼到西奈沙漠边缘的旱谷,喝贝都因下午茶并欣赏落日,或许——或许她找不到我们的话,会到那里等我们也说不定。” “这样吧,我们分开找人,”司爸爸冷静的提出建议。“有些人在这边等,有些人到医院去,有些人回到海边等,三个钟头后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大家都到城外骆驼栈集台。” 没有人反对,因为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于是,他们约略分成三批,对好时间后便分头找人去了。 这时候正是下午一点半。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司爸爸这批人最后到达城外的骆驼栈,其他两批人早就到了,可想而知,经过爆炸事件后,骆驼栈提早打烊,一丘丘的黄沙望眼看不尽,空荡荡的骆驼栅前只有他们十几二十个人。 “找到了吗?” “没有。” “那——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再等不到只好去报警了,不过这种时候报警,恐怕人家也没空帮你找一个“跟男人跑”的女孩子。 五点半,有人正想问说要等到什么时候,突见远方驶来三辆改装箱型车,他们以为是路过的车子,没想到那三辆车却以包围之势在他们周围停下来,然后,自车上下来几个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人,造成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困境。 “哥!” “群兰、安娜!” 除了三个驾驶仍留在车上警戒之外,另外三个欧洲白种人押着两个鼻青脸肿,满面惊惧的女孩子下车来,由于他们手持冲锋枪,这边的人顿时骇傻了。 什么状况? 绑架? 绑他们做什么,他们又不值钱! 那三个欧洲白种人之一,一个脸颊上长着一颗大黑痣,痣上还有几根长短毛的家伙,举著枪口比比高群保,再比比车子。 “上车!”非常简单的英文,任何上过大学的人都应该听得懂。 “你们想做什么?”高群保硬起头皮呛回去。 对方没有回答,仅是用枪口对准高群兰的脑袋,高群保就不得不举双手投降,乖乖按照他们的话做,先把身上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放进旅行袋里交给对方,再爬上车。在枪口的威胁下,其他人更不敢反抗,逐一照做,唯恐对方一个不爽,先宰他们几个再说。 十九个人分乘三部车,文飏、司琪、司爸爸和倪安娜、高群保兄妹同坐一车,车子一行驶,高群保就气急败坏的追问妹妹。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我们跟着那个漂亮的男人跟——跟到一条暗巷里,”高群兰哽咽着哭诉。“他却突然回过头来把我们抓进一间屋子里,逼问说是谁派我们跟踪他,我们说没有人派我们跟踪他,是我们想跟他做朋友,可是他不信,还打我们——”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大哭起来,倪安娜便代替她接下去说。 “后来我们听到两声爆炸,正在想说是怎么一回事,突然有人闯进来,一边大叫说有一个炸弹没有爆炸,要不要去拿回来?” “还有一个没有爆炸?”高群保惊叫。 三十九 倪安娜怯怯地点了点头。“那个漂亮男人好像要阻止那个人说出来,可是已经来下及了,我们都听到了,然后他就开始追问说有没有人知道我们去找他,我们怕他杀了我们,就说我们的朋友全都知道,也都认得他,所以他最好快快放了我们,不然警察早晚会找到他——” “你们做了一件大蠹事!”文飏喃喃嘀咕,表情很是无奈。 “所以他们就逼你们带他们来找我们,”司琪也猜得到后来又是如何进展的,电视、电影都演到爆烂了,想不知道都不行。“而你们也乖乖的带他们来找我们,好让大家一起做你们的陪葬!” “不然怎么办?”倪安娜愤慨的抗辩。“就那样让他们杀了我们吗?” “你们真笨,当然是要设法拖延呀!”司琪叹气。“不找到我们,他们还不敢杀你们:一捉到我们,他们就可以杀掉我们全部了呀!” 倪安娜噎声抽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是——可是他说如果我们不听话,他就要立刻杀了我们嘛!” “你是这辈子没看过电影是不是?”司琪嘲讽道。“他是在吓唬你们的呀!” 倪安娜窒了一下,“就算如此,我们有十几二十个人,他也不一定敢杀了我们,”她大声反驳。“不然我们的家人会找我们——” “那又怎样?不知有多少观光客在外国失踪、死亡,查无原因,也找不到凶手,这又不是头一次发生,如果你是美国人或英国人,他们可能不得不卯起来找人,但我们台湾又不是多了不起的国家,地图上连影子都没有呢,谁理你那么多!” “不,失踪人数太多,一定会引起问题。”文飏突然说道。 倪安娜双眼一亮。“看吧、看吧,我就说他们不敢杀我们这么多人!” “但是——”文飏凝目望定倪安娜。“你说听他们讲到还有一枚炸弹没有爆炸,确定吗?” “确定,”倪安娜重重道。“我听到的就是这样。” “那么——”文飏眼眸半垂,沉吟。“倘若我猜得没错,他们是‘统一圣战组织’雇来的佣兵,预计三次爆炸,现在只爆了两枚,为了完成任务势必要再爆一次,他们可以很轻易的安排我们成为第三次爆炸的牺牲者,如此一来,什么问题都不用担心了!” 倪安娜的脸色霎时又变绿了。 “统一圣战组织?”司琪喃喃重复。听名字好像很伟大,做的事却很白烂。 “埃及境内最大的两个恐怖组织之一,前三年的自杀爆炸案也都是统一圣战组织发动的,但去年他们的领导人被埃及警方打死,整个组织也都被警方追缉得十分紧迫,他们几乎动弹不得,因此新任领导人决定改弦易辙变更做法——” “雇用佣兵?”司琪接腔问。 文飏颔首。“雇用白人佣兵以观光名义入境,任务结束后就离开,埃及政府会整个被蒙在鼓里,以为统一圣战组织比他们想像中更厉害。” “这种事你怎会知道?” “这是许多恐怖组织常用的手法,”文飏泰然自若地回道。“难道你们都不看网上新闻分析评论的吗?” “换句话说——”司爸爸咽了口唾沫。“无论如何他们一定要我们死?” “看来是如此,佣兵最怕成为国际通缉犯,那会严重影响到他们的作业,所以能够指认他们的人,他们非除去不可。” 车内的人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黑。 “我们逃不了吗?”司爸爸又问。 文飏撩起一弯苦笑。“伯父,请别忘了,他们是训练有素的佣兵,我们只是普通人,他们有武器,我们手无寸铁啊!” “那——怎么办?” 文飏叹气。“到时候再看着办吧,起码在他们安排好第三次爆炸之前,我们下会有事。” 那安排好之后呢? 慷慨激昂,从容就义? 西奈半岛土地广袤、人烟稀少,特别是西奈沙漠地区,除了贝都因人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会出现在这里,而贝都因人正是统一圣战组织的主要成员,因此成为恐怖份子经营组织最理想的据点。 文飏、司琪等人被送来之处正是圣战组织的据点之一,只是这时候全权交由佣兵使用,除了寥寥数个贝都因人供他们使唤,其他成员全都移往另一个据点去了。 “好渴喔,”高群兰推推哥哥。“能不能跟他们要点水?” “我也是,我也好渴喔!”其他人纷纷“响应”。 四十 在炽热到令人暴走的沙漠中,温度可能高达摄氏40度以上,汗流浃背不希罕,口干舌燥是正常,最重要的是随时补充水分,不然很快就会脱水而死,就算你不记得,身体也会提醒你。 高群保的身体也早就在提醒他了,现在大家又一起“提醒”他,没办法再置之不理,只好使力敲敲门板,用英文对门外大吼,“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水?” 门外静了几秒,蓦而响起一阵大笑,然后是一连串他们听不懂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高群保愕然道。 司琪斜睨着文飏奇怪的表情。“你听得懂对不对?” 文飏苦笑,附耳低语几句,司琪的表情也变得跟他一样奇怪。 “他们到底说什么?”司爸爸也问了。 司琪沉默一下,耸一耸肩,“早晚要给他们知道的。”然后提高嗓门。“他们说,在沙漠里水是很珍贵的,他们不会把珍贵的水浪费在我们这些注定要死的人身上。” 又是另一阵静默,继而哭叫声大起,不必想,都是女孩子。 “不,我不要死,我还年轻啊,我不要死啊!” “都是你们,哈男人就哈男人,干嘛拖我们下水?” “我们又不是故意的,他们说要杀我们嘛,那我们——” “所以你们就要拖我们一起陪葬?” “不然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可以——” 女孩子们开始大吵大闹,手足无措的男孩子们不知该如何劝架才好,因为他们目己也很害怕,再加进去的话,恐怕会先来一场内战。 这时候,有个女孩子悄悄摸到司琪身边,似乎有更迫切的问题急待解决。 “司琪,你能不能帮我把手提袋要回来?” “手提袋?可能要不到喔。”司琪歉然道。“你要手提袋干什么?” 女孩子瞟一下文飕,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司琪恍然啊了一声。 “好,我帮你去要!” 文飏连忙扯住她。“你想干什么?” 司琪用力甩开他。“女孩子的事啦,你不用管!” 文飏更用力扯回她。“是女孩子的事,我更不能不管!”他也瞄一下那个女孩子,然后俏声问:“她是不是要卫生用品?” “知道你还拉住我,那不能等的呀!”司琪没好气的说。 文飏无奈叹息。“一般来说,佣兵在完成任务之前是禁止找女人的,所以他们不只是佣兵,还是压抑了很久的男人。你现在去跟他们要女孩子的卫生用品,不就等于在提醒他们说:这里有女孩子,欢迎你们来享用吗?” “但,既然说禁止找女人——” “为免在任务完成之前惹来其他是非,才会立下那种规矩,但若是注定要死的女人,就不可能引出什么是非来了,不是吗?” 司琪张着嘴,傻住了。 “现在他们可能是在等带队的人来做最后确认,所以还不敢随便动你们,”文飏继续说。“一旦带队的人说出确认的决定之后,他们想怎么玩你们就怎么玩,所以,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太刺激他们比较好。” “那——那她怎么办?” “另外想办法吧!”文飏轻轻道,“总不能为了她要用卫生用品,就牺牲其他人被强暴吧?还有——”他用下巴指指那群几乎快打起架来的女孩子。“叫她们小声一点,不要刺激外面的人进来。” 司琪一惊,慌忙跑去阻止她们继续吵——用实话,那些不知死活的女孩子们果然吓得不敢再出声了,司琪顺口问她们有没有随身携带卫生用品,幸好有人习惯贴身带两片,总算可以应应急,至于用完之后——再说吧! 避开其他人,文飏悄悄靠近窗傍望向外面。 他们所在之处是位于沙漠正中央,一栋起码有两、三百年历史,类似中古碉堡的建筑,四面高墙般的石造四层楼房围着广阔的中庭,单一大门出入,易守难攻,只要四个佣兵在四方屋顶上各架一挺机关枪就足够防卫了,其他约十二、三人都在一楼闲晃。 四十一 所有被抓来的人都被关在三楼一间大房间里,男男女女全在一起,又没有附设浴室,多少会有尴尬不方便的时候,但他们是被捉来的囚犯,又有何权利抗议? 俯望在中庭闲晃的佣兵,文飕眉宇蹙拢,苦恼的思索着。 以他这种不堪负荷的身体,带着一群只会惊恐哭叫的大学生,他们如何逃出去呢? 黎明,曙光乍现,碉堡大门打开,一辆风尘仆仆的吉普车驶进来停在中庭里,先后下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东一西,两个人都是普通服饰,颈项上还挂着照相机,标准观光客的穿扮。 一看见那个长着一双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一直守在窗边的文飏就知道没有逃出去的希望了。 “小琪。” “什么事?”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听出文飏的口气十分不寻常,司琪不禁疑惑的仰起脸来打量他,一眼就发现他的表情果然也很不寻常。 “什么事?” “待会儿到你爸爸身边去,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理会我,也不要跟我说话,甚至不要看我,最好装作跟我不熟。” 司琪听得直眨眼。“为什么?” “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告诉你,现在——”文飏并没有看她,自顾自盯住那两扇锁禁他们的门。“答应我!” 司琪迟疑一下。“好,不过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告诉我哟!” 文飏点点头,“我答应你。”见门开了,他马上命令道:“现在,快过去!” 司琪又犹豫一下,方才慢吞吞的走到司爸爸那边去,然后跟大家一样转头看着门口方向,一个长着一双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带头进来,捉他们来此的那个黑痣佣兵略后半肩尾随,他们正在说话,英文。 “你确定,那群年轻人全都在这里了?” “我确定。” “嗯,那就看好他们,等天鬼决定第三次爆炸的时间和地点,你们就把他们押到那里去,安排他们死在爆炸里,这么一来就没有人会怀疑了!” “确定要安排他们死在爆炸里了?” “确定了。” 黑痣佣兵神情猝现喜色,眼神飞快的朝司琪瞄去一下,那种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怀有何种意图的淫秽眼神。 至于日本人随便扫视一圈就准备要离开了,但才转过半身便突然僵住,脑海中闪现出适才那不经意的一瞥间所映入的众多脸像中的其中一张,那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的睑—— 他猛然抽了口冷气,骇然回过身来,一脸震惊,全身警戒,连手枪都掏出来了,吓得那些年轻人尖叫着往两旁躲,于是,那支手枪恰好指住那个唯一没动的人,而所有的视线也跟着集中到那人身上,继而惊愕的瞠大眼。 包括司琪在内,她比谁都惊讶。 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文飏背靠在那儿,双臂环胸状极闲适,神态却出奇的从容稳健,隐隐流露出一股无可言喻的睥睨之势,那双黑黝深邃的眸子更是宁静祥和,似是整个宇宙崩溃在他眼前也不会引起他的慌乱,即便是死亡也拂不去他的冷静。 因为他早已看透了死亡。 以往的他是沉静的、毫不起眼的,但在这一刻里,他依然是沉静的,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忽略他。 他尔雅的向日本人颔首示意,反而吓得日本人的手枪抖了一下。 “你你你你——”日本人惊骇得连话部说不出来了。 “别吓成那样,黄蛇,那可不像你。”文飏低沉地道。“天鬼想要我死,我那些兄弟们恰好相反,他们不想我死。” “但但但——但你的心跳明明已经停止了!”日本个黄蛇愤怒的大叫。 司琪震惊的捂住嘴:停止心跳?那不是死了吗? “所以你们才会任由我那些兄弟们把我救走,因为你们以为我已经死了?”文飕摇摇头。“我刚刚才说过,天鬼希望我死,所以不会认真救我,但我那些兄弟们可不想我死。幸好,我才刚停止心跳没多久他们就赶到了——” 他绽出幽静的微笑。“你们没注意到吗?他们并没有立刻带我走,还在刑求室门口和你们火并了好一阵子,因为其他人在刑求室里头设法要让我恢复心跳,他们拚了命的救我,无论如何不肯死心、不愿意承认我已经死了,最后,他们好不容易终于让我恢复了心跳,不过——” 轻轻喟了一下,他的微笑转为苦笑。 “我得承认这也得归功于你们在我身上用了那什么鬼x2,虽然那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它的某些药效机制保护了我的脑子不因缺氧而受到损害,也使我的心脏在停止将近十五分钟后还能够恢复跳动。只不过——” 他的苦笑再增几分无奈。“由于电击过度,强心剂使用过量,我的身体因此留下了后遗症,我不能做任何运动,连跑几步路都不行……” 司琪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难怪他说他没病,只是身体不好。 四十二 “所以他们才让我们以为他们只是救回去一具尸体,”黄蛇明白了,也回复镇定与灵活的思考力,他慢慢收起手枪,两眼仍紧紧的盯住文飏。“事实上,他们把你藏起来,免得又被天鬼找到你、加害你,另一方面,也好让我们老大死心。” 文飏颔首。“老实说,对你们老大,我确实无法理解,我们只不过见过一次面,她就希望我和她结婚,说真的,我只觉得啼笑皆非,更何况我们是对立的立场,她竟要我放弃原则和她合作,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司琪狐疑的眯起两眼:结婚?和谁? “为何不可?”黄蛇认真地问。 “她又为何不放弃她的原则?” “如果她愿意放弃呢?” 文飏挑了一下眉,轻叹。“很抱歉,我不是那种男人。天鬼跟她很相配,她应该跟天鬼在一起。” “但老大爱的是你。” “我不爱她。”文飏温和但坚决地表明他对黄蛇的老大一点兴趣也没有。“话说回来,以我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再出任务,可以说是个废物,我相信你们老大如果知道这个事实的话,她应该不会再对我感兴趣。” “老大爱的不是你的身手,而是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够让她伏首认输,她爱的是你的聪颖睿智,而且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确实可以说是最完美的搭配。再说……”黄蛇那双三角毒眼透着怀疑的神色在文飏身上打量。“你说你不能再行动了,这真是事实吗?” “当然是事实,”警觉到他语气中的不怀好意,文飏慢慢放下手臂,但神情依然十分平静。“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被捉来?” 黄蛇盯住他看了一会儿,蓦而咧出白牙,“既是事实,试试也无妨,对吧?”话落,毫无预警的猝然扑向文飏,手上没有枪,却多了两把蛇型匕首,闪着蓝汪汪的光芒,就好像毒蛇的两支毒牙。 而文飏手上什么也没有,每个人都吃惊的失声尖叫,司琪的叫声最大,她甚至想跑过去帮忙,幸好司爸爸及时抓住她。 矮小的人身手灵活适于闪挪游击,高大的人恰好相反,手长脚长动作笨拙,只适于面对面出拳出脚,但若是把这种认定用在文飏身上就大错特错,他的确手长脚长,动作却比黄蛇更灵敏,而且还带着一种舞蹈般的优雅、太极的从容不迫。 只见他冷静的一动也不动,直至匕首刀尖几乎刺破他的衣服,他才瞬间出手捉住黄蛇的腕脉,顺势从黄蛇身侧滑步到后方并松开黄蛇的手腕,再轻轻一推,黄蛇一个踉踉差点自己撞到墙上去。 “你应该知道,面对比你厉害的敌手,”他背着两手淡淡道。“莽莽撞撞直接冲上来是最愚蠢的做法.” 回过身来,黄蛇并没有生气,“面对你,无论我够不够聪明,我都不可能会赢。”不是他够冷静,而是他输在文飏手上n百次,早就输到麻痹了。“我只想要证实你所说的事实。” “那简单,你只要让我从这里跑到楼下,事实就能得到证实了。” 黄蛇注视文飏片刻,点点头,收起匕首,命令守在门口的黑痣佣兵。 “把这里的人全都带到一楼。” 不到半晌功夫,除了文飏,其他人都被带到一楼中庭去,五、六个人持枪看住他们。再过一会儿,只见文飏挂在另外两个欧洲佣兵肩上,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喘着急促的气,几乎站不住脚的被拖下来。 “把他们关到地牢里去!”黄蛇满意了。“我得回去去找天鬼!” “地牢?有这必要吗?”黑痣佣兵有点讶异。 “不但有必要,我还觉得不够,不过……”黄蛇盯住文飏,后者看似即将昏过去了。“对现在的他而言,也许够了。” “他到底是谁?” “他?”个连我们老大都要对他低头的人。” “咦?莫非他就是——” “对,他就是雷神的老大。” 老大? 难不成是黑帮老大? 除了司琪与司爸爸,高群保那群年轻人全都一脸骇异的退开老远,仿佛文飏随时都可能跳起来咬他们一口似的。 一个会画漫画的黑帮老大,真恐怖! 四十三 第八章 在埃及的夏天,沸热得让人脑袋当机的高温是每日必经的地狱考验,不管擦什么防晒油都像是涂抹烤肉酱,不用多久就可以闻到阵阵烤肉香,说实话,阴凉的地牢反而比较舒适。 而且这座位于沙漠中碉堡的地牢也不太像是地牢,有床铺、有厨房、有厕所,还有储粮室,称它为紧急避难室似乎更贴切一点。 不过牢房里就是纯粹的牢房,除了石灰壁和粪坑之外,一无所有。 文飏被扔在石灰地上辛苦的喘着气,高群保那票年轻人依然躲他躲得远远的,司爸爸始终紧紧地捉住司琪,直至押送他们进来的人都离开了,他才放开女儿,司琪立刻冲过去扶起文飏,并顺势坐在地上,好让他躺在她怀里。 “文飏,你还好吗,文飏?” 文飏吃力的睁眼看她一下,旋即又合上,司琪心痛的抱紧了他。 “你是白痴吗?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你的身体不好?” 文飏继续粗重的喘气,没有吭声,司爸爸蹲在一旁把住他的腕脉,眉头紧皱。 “他的心跳快得不象话,又紊乱,像失控的马达,你确定他真的没有病吗?” “没有,他只要安静个十到二十分钟就可以恢复了。”司琪温柔的为文飏拭去额上的冷汗。“不过打一针可以让他快一点回复,可是针剂在旅行袋里,他们大概不会给我们吧!” 司爸爸收回手。“那就让他安静一下吧!” 十数分钟后—— “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体有问题,他们才会放松警戒,不然他们一定会如临大敌般重重警卫住我们。” 看似已熟睡的文飏突然出声说话,吓了司琪一跳。 “文飏,你没事了?” 文飏缓缓打开眼。“还有一点累,不过,没事了。” 司琪按住他想坐起来的身子。“邵风说你得睡一天,你就这样躺着睡吧!” 文飏往旁瞄一下,见司爸爸并没有不悦的表情,反而又握住他的腕脉专注的把量脉搏,他才放心地继续躺在她怀里。 “伯父,请放心,我真的没事了。” 司琪把他的脸转回来。“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放松警戒?对我们来说,不都一样吗?” 文飏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嘴角。“即使是这种废物般的身体,倘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面对那几个不入流的角色,我根本不会被捉住,就算被捉住,最多三分钟后就可以脱身。但现在……” 他的目光投向那群仍避开他远远的年轻人。“拖上一大票什么都不懂,只会慌张尖叫的大学生,我对自行脱身一点把握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放松警戒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司琪沉默一下。“那么,你骗了我什么事吗?” “骗?不,我没有!”文飏矢口否认。“我可能瞒了你一些事,但,骗?不,绝没有!” 他竟然还不承认! “但你说你在家族公司里上班!”司琪愤慨的指责。 “我是啊!”文飏挣开她的手臂,自行坐起来靠在墙上,为了要辩解。“我只是没告诉你我是公司的老板,也没告诉你公司的工作性质而已。” 老板?老大? “你是公司老板?”司琪惊讶的喃喃道。“好,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文飏迟疑一会儿,随即下定决心地正起脸色。 “好,我告诉你,我们公司是……” 他确实想说出实话了,但是尚未说到重点便被打断,所有视线齐聚于那扇厚重的牢门上,有人在用钥匙开锁,由于是铁门,所以声音很大。 不一会儿,门开了,九个欧洲佣兵陆续进来,带头的正是那位黑痣佣兵,除了他手上举着一支手枪,腰上一把蓝波刀,还有最后两个佣兵提着冲锋枪之外,其它人身上任何武器也没有,只各自挟了一卷毯子和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 “你们,男生,女生,分开!”黑痣佣兵挥舞着手枪命令。 见他们神态不对,高群保马上把妹妹推到身后,其它女孩子也纷纷躲到男生后面,司爸爸横跨一步挡住司琪。 “你们想做什么?” 四十四 黑痣佣兵见状不耐烦,懒得跟他们啰嗦——因为言语不通,扣动扳机就在他们脚下射了一排三枪,子弹击起的碎石片进起四溅,其中一小块还在某人脸上带起一道刮痕,骇得众人一阵惊叫。 “现在,分开!”这下子该明白了吧? 瞪着他那支手枪,年轻人们只好忐忑不安的自动分开,心下似乎有预感,女孩子中有人恐惧的哭出声来了,司琪连忙抱住她低声安慰。 “什么事?”门外突然传来问话。“为什么有枪声?” “没什么,吓吓他们,”黑痣佣兵又挥挥手枪,头也不回的大叫出去。“不然他们不肯乖乖听话。” “啧,真麻烦!喂,你们好了就换我们,快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别再来吵我们,我们就能够快点!” “有枪声,我们自然要问一下呀!” “告诉你是要吓唬他们,待会儿若是再有枪声,不用理会,滚远一点,少来吵我们!” “好好好,那我们先上去了,妈的,在外面光听声音哈不着谁受得了!” 脚步声走远了,文飏扶着墙壁吃力的、慢吞吞的起身,没有人多注意他一眼,因为他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再倒回去;司爸爸又气又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拿枪的才是老大。 “虽然有毯子,但这地上实在是……”另一名佣兵嘟嘟囔囔。“不能到楼上房间或者外面吗?” “不行,黄蛇交代,任何一个都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间牢房,”黑痣佣兵笔直的走向司琪,后者立刻摆出防身术的自卫姿态,他双眉挑高,似乎觉得很有趣的笑起来,枪口却徐徐指向司琪旁边的女孩子,司琪僵住,随即愤怒的收回姿势。“如果你不喜欢,去换别人来!” “谁说不喜欢!” 一听要换别人,那些佣兵们立刻争先恐后的分别找地方铺毯子,黑痣佣兵把毯子扔给司琪,示意她铺在地上,司琪不情不愿的蹲下去打开毯子,比蜗牛更慢的动作,而其它佣兵早就三两下铺好毯子,各自拉了一个女孩子丢到毯子上,压上去。 “不要,救我啊!” 尖叫声凄厉的响起,年轻人们想冲向前救人,另一边立刻传来冲锋枪打开保险拴的声音,众人瞬间冻结,不敢再动,拳头紧握,愤恨又焦急的眼睛自怒睁。 别人都已经“开动”了,司琪却还在那边蜗牛慢慢慢爬,黑痣佣兵再也等不下去了,手抢插到腰后,迫不及待的扑过去将司琪压倒在毯子上,急吼吼的撕开她的t恤埋头扑去。 那两个手持冲锋枪警卫的佣兵早就瞪凸了眼,嘴角在流口水,眼睛也在流口水,喉头更是拼命咽口水,一个看那边,那边的女孩子上半身已经被脱光了;一个看这边,这边的女孩子底裤被拉下一半。 而司琪正在努力护卫她的胸罩,但女孩子的力气终究敌不过男人,眼看她的胸罩即将不保,就在这当儿…… 骤然一条黑影疾若闪电般掠过来,在没有任何人惊觉的情况下,黑痣佣兵腰后的手枪已被人夺走,砰砰两声,那两个手持冲锋枪的佣兵就在最兴奋的时刻里结束他们灿烂辉煌的一生,额头正中央各一个小黑洞,仰天倒下。 黑痣佣兵一惊,想拔刀应战,岂料腰间的蓝波刀也早已被抽走,他连下个动作都来不及反应,蓦觉顶门上一紧,有人捉住他的头发使他的头往上仰,紧接着喉头一凉,他翻着白眼双手握住自己的咽喉咯咯咯往旁倒,鲜血像瀑布一样喷出来。 手中一把滴血的蓝波刀,文飏尚半跪在黑痣佣兵身旁未及起身,其它佣兵已怒吼着先后扑过来…… 蓝波刀蓦然刺出,一个佣兵就像自杀似的自己撞过来让蓝波刀戳入他的心脏,在他俯地倒下之前,文飏已转着势子起身滴溜溜一旋,蓝波刀倒握,咻一下又割过另一人的咽喉,鲜血喷洒之间,他倏伸左臂挟住一支猝龚而来的拳头,右手蓝波刀在对方心口处一进一出,松手,推开对方,侧身,恰好迎上一道强劲的侧踢…… 他冷哼,电闪般矮身贴地滚过去,蓝波刀往上一戳,那可笑的家伙还摆着侧踢的姿势,喉头便被洞穿,整个人原姿势趴下去,文飏适时翻滚而出,单膝着地,蓝波刀飞扬,笔直的刺入一名佣兵的胯间,佣兵痛呼着跪下来,文飏顺势转到佣兵身后,两手捧住佣兵的头用力一扭,喀嚓一声活生生扭断佣兵的颈脖…… 最后一名佣兵惊恐的转身要去拿冲锋枪,文飏随手拔出佣兵胯下的蓝波刀射出,正中最后那名佣兵的后心口,颠踬两步,往前扑倒。 连弊九人的性命,几乎只是喘一口气的时间,然后,文飏自己也倒下了。 所有人都吓呆了,包括司琪和司爸爸在内,难以置信眼前的事实,只是一个人,只是一瞬间,所有足以危害他们生命的威胁就全部消失了。 不过文飏一倒下,司琪立刻回过神来,扑身过去扶住文飏。 “文飏?你怎样了?文飏?” 文飏一把捉住她,用力得几乎扭断她的手臂,可见他有多么痛苦,但他仍挣扎着在粗重急促的喘息中吐出几个字。 “门……通……楼……楼上……锁……锁……”声音断绝,他失去意识了。 “文飏!文飏!” 四十五 地牢里的卫兵休息处不但有床,还有桌椅,此刻,桌上一片杯盘狼藉,管他是不是佣兵吃剩的食物,那些饥渴的年轻人三两下全扫光了,然后女孩子睡床上休息,男孩子就地坐在墙边小声说话,武器堆在一旁,司爸爸靠在文飏的床脚处打盹。 年纪大了,实在禁不起这么多刺激。 至于司琪,她没吃也没休息,自大家合力把文飏搬出牢房后,她就一直守在他的床边,文飏的眼睫毛才微微飘了一下,她便紧张的贴上去呼唤。 “文飏?你醒了吗?文飏?” 他没有回应,但眼睫毛在轻轻一阵眨动后徐徐扬起,先定定的看着她几秒,随即转开四处游顾,确定已不在牢房里之后,他才放心的闭了闭眼,再张开。 “门,锁上了?” “你放心,锁上了。”司琪心疼的抚摸他苍白的脸。 “上面的人,知道了?”文飏又问,声音沙哑。 “早就知道了,你昏睡了一个多钟头了呢!”司琪朝楼梯那边瞄去一 下。“大约半个钟头前,他们大概是想来‘换班’,结果门被锁住了,他们在上面又叫又骂又吼,可是我们不开门,他们也没辙。” 文飏慢慢坐起来靠在墙上,司琪立刻去倒了一杯水来给他喝,他一口气喝光,再把杯子还给她。 “不能休息,大家必须起来找。” “找什么?”司琪困惑地问。 “你没有注意到吗?”文飏环顾四周。“这里不太像牢房,但明明又是牢房,我猜测这里应该有两种用途,平常是地牢,紧急时刻是避难处,避难处通常都有通向安全地点的秘密地道,我们必须把地道入口找出来。” “你确定?” “我有经验。” 什么经验? 对于他的身分,他为何会拥有那样惊人的身手,司琪感到越来越疑惑,但她并没有追问,因为现在不是时候。 “可是如果对方在地道出口等我们呢?” “不可能!”文飏胸有成竹地驳回她的顾虑。“这是两、三百年的老建筑,可能已经没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了,想想,如果他们知道地道在哪里的话,老早就从地道进来了不是?” “那如果在我们找到地道入口之前,他们干脆用炸药轰进来呢?” “也不会。”文飏瞥向地牢入口处。“以我对他们这对佣兵的了解,他们不会这么做,向来他们标榜的是零缺点的完成任务,而眼下的问题是他们自己招惹来的麻烦,倘若急了解决他们自己的问题而破坏了雇主借给他们使用的建筑,这种瑕疵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太骄傲了,绝不会留下这种缺点。” “好,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叫他们开始找,无论如何,总比坐在这里等死好。至于你……”司琪推他再躺回去。“继续休息,你能做的事都做了,现在该换我们表现了。” 文飏若有所思地望住她的背影,见她才走出两步又回过眸来,顽皮的挤挤眼。 “超酷!小弟若是知道你有这种身手,看他还敢不敢叫你肉脚!”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大家都在找地道入口,甚至连那间躺满死人的牢房都有人去找,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贴在墙上仔细检查,又摸又摇、又抠又挖、又推又顶、又敲又打,就差没学蜘蛛人爬到天花板上去。 但既然称之为秘密地道,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不过没有人放弃,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可惜,情况不允许他们继续抱着希望不放,突然,熟睡的文飏猛然起身,同所有人一样将目光移向墙边小桌上的对讲机,一直寂静无声的对讲机在传出一阵沙沙声之后冒出一句话,不,一个代号,而且是中文。 “雷羊?” 文飏以超乎寻常的冷静将两腿放下床,慢条斯理的走向小桌,定住脚,盯着对讲机。 “天鬼?” “……你果真没死。”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更该死的是明明又捉住了你,黄蛇应该命人将你用锁链链住,再把你锁进铁柜里,还要叫上所有人手一起看守,可是他没有,他以为你身体不好就可以放松警戒,结果又让你脱出我们的手掌心。哼,雷羊,你表面上看似一只无辜、无助、无力的绵羊,其实是一头比狐狸更狡诈、比隼鹰更犀利,比狮子更凶悍的怪物!” 文飏双眸半合。“你想如何?” “我要你死!” “对不起,我没有自杀的意愿。” 四十六 “……其实我可以往通风口放毒气下去,这么一来,你不想死也得死,至于其它人,他们本来就得死,并不是拿来做筹码的人质,能够做你雷羊的陪葬,他们也算荣幸了。” 一听到又要他们死,那群年轻人霎时又惊惧慌张起来,司琪猛吞口水,唯有文飏毫不动容,依然冷静如初。 现在他才明白天鬼为何要说中文,天鬼是故意说给其它人听的。 “倘若你真想这么做,你不会告诉我,所以,你究竟想如何?” “……如果我承诺会亲自把其它人都平安送回家,并且保证不会再去找他们的麻烦,你愿意用另一件事来交换吗?” 不用死了吗? 那群年轻人顿时欢天喜地的笑开来,包括司琪,一起把期待的眼神投向文飏。 换吧、换吧,无论任何事,交换吧! “什么事?”文飏却没有一丝半毫开心的神色。 “我要你自己出来就死。” 那群年轻人笑容瞬间冻结,司琪倒抽冷气,文飏平静如故。 “既然你能毒死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我出去?” “因为……言语顿住,紧接着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咯登咯登的好像快咬碎两排牙齿了。“我·想·亲·手·杀·死·你!” “你为何如此恨我?” “你玩弄我们老大的感情!” 文飏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我没有,是你们老大自作多情。” “住口!你不接受她的感情就是玩弄她!” “不,天鬼,你恨我并不是因为我不接受你们老大的感情,而是恨她爱上的是我,而不是你。” “闭嘴!闭嘴!闭嘴!总之,用你一条命来换他们的命,这笔生意是我亏本了,但我愿意,只要能让我亲手杀死你,再亏本都行!所以,你考虑考虑吧,一个钟头后我再来听你的答复,如果不行,就让他们做你的陪葬吧!” 然后,对讲机没声音了。 地牢里也没有半点声息,每一个人都失去了呼吸,每一张脸都像冬天的落叶,枯槁又灰暗,干巴巴的,随便一踩就会碎成千万片。 总是只有文飏是不一样的,他始终是平静的,甚至是冷淡的,注视着已经没声音的对讲机,良久、良久后,他抬起腕表看了一下时间,轻轻叹息,随即转身到处翻找,好不容易,终于给他找到一张不是很白的纸和一枝笔。 在桌旁落坐,推开狼籍的杯盘,纸放上去,他对司琪招招手。 “来,小琪,来!” 望着文飏温柔的笑脸,司琪心头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她有点害怕过去,但不过去又不行,只好一步拖成两步,战战兢兢的靠过去,一到桌旁就被文飏硬拉着坐下。 “来,小琪,告诉我,你喜欢我把你画成什么样子?” 他为什么问这个? 司琪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霍然像核子弹一样轰然爆发,使她不由自主的脱口拒绝。 “不!我不告诉你!” 文飏微笑着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拍拍她的脸颊,像哄小孩子一样,再自顾自画起来。 “你不喜欢我把你的胸脯画太大对不对?好,我画小一点,虽然我并不觉得我画太大……”他一边说一边画。“还有你的腰,晤,我也画粗一点,其实我觉得我只是稍微夸张了一点,和事实并没有相差太多……” “不,不是那样,不是那样……”连看都没看一眼,司琪拚命摇头否认,声音在颤抖。 “至于头发,唔,我最爱看你绑这种发型,看上去格外迷人……”文飏继续说他的,画他的。“既然你不喜欢穿得太凉快,那就……嗯嗯,穿件长袖晚礼服如何?唔,可惜没机会亲眼看看你穿晚礼服的样子……” “不!”司琪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包含无心惊惧与恐慌。“不是那样!不是那样!” 但文飏好像没听到她的叫声,继续自顾自画画。 “就快好了,再几笔……嗯,好了!”他自己先看看,满意的颔首,再把画交给她。“喏,这张画应该可以让你满意,希望你喜欢。” 司琪依然看也不看一眼那张画。“不,我不喜欢!不喜欢!” 文飏凝视她片刻,放下画纸,温柔地捧住她的脸蛋,俯首在那诱人的红唇上烙印下深情的一吻。 “我真爱你,小琪。” “文……文飏……”恐惧紧紧的扼住司琪的喉咙,令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深深凝住她,黑黝的眸子倾诉着无尽的爱恋,深浓的情愫。 “天鬼是一个无情的冷血动物,就像他的外号一样,鬼。但他也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因为太骄傲,一旦许下承诺,无论如何非做到不可,所以,他的承诺是可信的。”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分析起天鬼的个性来,只有司琪,她惊惧的瞅住文飏那张清秀沈静的脸,恐慌得头都昏了,几乎不懂得他在说什么。 “小琪,你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不,不,不,她不知道!不知道, 但她说不出话来,无论是否认,或者是反驳,她连一个字都吭不出来,泪水梗在喉咙抽搐。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你要坚强,不要哭。” 话落,他又覆住她的唇,依依不舍的留恋许久后方才退开,不待她回应便起身行向楼梯,脚步坚定毫不迟疑,司琪傻傻地望住他的背影。 坚强? 他要她坚强? 四十七 不,他怎能这样要求她,她够勇敢、够强悍,却无法像他那样坚强,她毕竟不是他,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不要,文飏,不要去,不要啊!” 她尖叫着跳起来想阻止他,但身后十几双手迅速捉住她,包括司爸爸在内,她拚命挣扎,尖声哭叫。 “放开我,爸爸,放开我啊!” “孩子,对不起,但为了其它人……”司爸爸满怀歉疚的紧拉住她。“你应该明白他必须这么做的不是吗?” “不,爸爸,是你不懂!”司琪厉声哭叫。“时间还没到啊,还有二十分钟至少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再做最后的努力,也许就在这二十分钟里,我们就可以找到秘密地道的入口了呀!” “孩子,两个钟头都找不到,何况是二十分钟,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没试过怎知道不可能?”司琪愤怒的尖叫。“爸爸,你是我亲生的爸爸,在这一刻里,为了亲生的女儿,起码你要支持我,我这辈子就只要求你这件事,时间未到之前,别让他去啊!” 司爸爸迟疑一下,压低声音。“倘若他到时候反悔了呢?” 司琪差点咬断牙根。“他不会!我会亲自把他推出去,可以吧?” 司爸爸摇摇头。“以他的身手,没有人奈何得了他的。” “我可以!”司琪又愤怒又惶急地央求。“求求你,爸爸,再给我们二十分钟吧!爸爸,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是我小琪在求你啊,爸爸,求求你,爸爸,别让我恨你啊,爸爸,求求你啊!” 但是司爸爸不敢犹豫,不是他怕死,而是害怕救不了其它年轻人,对他而言,救多数人比一个人重要,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对不起,小琪!” “不,不!不……” 眼看无法说服司爸爸,文飏又已站上楼梯最顶阶,司琪不由惊恐万分的痛声大吼。 “我答应和你结婚了,文飏,你回来啊,我愿意嫁给你了呀!” 地牢门前,文飏悄然止步,缓缓回过头来,瞳眸中闪耀着如许深情的光采,他专注地凝视她,好半晌后,绽出最最温柔的微笑,没有恐惧、没有迟疑,只有令人心酸的温柔。 “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然后,他毅然开门走出去,霎时,司琪的心碎了。 “不!文飏,回来啊,文飏!” 她哭叫着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其它人,那些捉住她的人才陆续松手——因为文飏已经出去了,一得到自由,她立刻拔腿冲向楼梯飞奔上去,司爸爸紧追在后,但地牢门又被关起来并从外面锁住了,她只能自地牢门上的铁栏杆窗往外望出去,眼睁睁看着文飏从容不迫的步向中庭,面对那个比女人更俊美的男人。 一个秀气得像女孩子的男人,一个比女人更俊美的男人,双方却是生死不相容的敌人。 “你在死前还有什么请求?” “希望你在别的地方杀我,我不想让我深爱的女人看着我死。” “我就是要你死在她面前!” 文飏叹息,缓缓回过头来,深情的眸子瞬间便揪住了她的心,就在那一剎那,枪声响起,司琪整个人惊跳了一下,待她再定睛看去,深情的眸子不见了,只有他躺卧在地上的影像。突然间,她的脑海中变成一片空白,眼前,也化为虚无,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十八 第九章 曾经,她不解文飏眼中的寂寞为何如此沉重? 如今,她终于能了解,亲眼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被杀死,心里不是悲,也不是痛,而是恨。 明明知道那才是正确的,但还是恨自己救不了他,恨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死,恨自己不能跟着他一起死。 然而若不亲身经历,谁能理解这份恨? 所以他寂寞,因为他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这份恨,也没有人能够为他解脱这份恨,而这份恨意,是多么的沉重啊! 是的,她终于能了解,沉重的不是寂寞,而是这份自我憎恨! “小琪!小琪!” 远方似乎有人在呼唤她,但司琪不想理会,她只想用那份沉重的自我憎恨淹死自己、埋葬自己。 “小琪!醒一醒啊,小琪!” 但呼唤声不肯放过她,不但越叫越大声,还猛烈的摇晃她,最后干脆甩她一巴掌,而她回过神来之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竟不是疼痛,而是一连串鞭炮声,不,是密集的枪声。 “看!小琪,快看!” 司爸爸用力把她的脸转向外面,拼命指着文飏躺卧之处,她不想看,但视线不由自主的移过去,目光过处,赫然发现不知何时文飏身边竟多了六个人,黑衣黑头罩,手持冲锋枪,全身战斗装备,就像电视上那种特种部队的打扮。 而那六个人中,两个单膝跪在文飏身旁检视他的伤势,其余四人掩护在他们身前,冲锋枪不断扫射,一边大声指挥屋顶上的同伴配合他们攻击。 “可恶!可恶!可恶啊!为什么我们每次总是迟了那么一点点!” 跪在文飏身边其中一人破口大骂,另一个冷冷的喝叱回去。 “闭嘴!” 掩护在他们前方那四人其中之一回过头来。“怎样?怎样?阿飏的情况怎样?快说啊!” “幸好,大哥你那一枪快了几秒使天鬼失了准头,”冷冷的声音冷冷的回答。 “子弹稍微偏了一点,并没有正中心脏,不过心外膜极可能受到挫伤,我必须立刻替他动手术!” “可恶,大哥,”旁边那家伙好像开口只会骂人。“你不但没有成功阻止天鬼开枪,而且竟然只射中那家伙的屁股……” “住口,你这混蛋!”前方那人骂得比那家伙更大声。“我才刚看见阿飏,天鬼已经要开枪了,仓促间除了开枪就射之外我还能怎样?拿放大镜来对准目标吗?更何况,我已经快了他几秒,也没有失误,够快、够准了!” “你们两位,请闭嘴!”结果最大声的还是那个冷冷的声音。“我说我必须立刻替阿飏动手术,你们到底听到了没有?” “没问题、没问题,”前方那人忙道。“你尽管动你的手术,外面我负责!” 听到这里,司琪立刻扯嗓门叫出去,“邵风,” 她看不见那些人的脸,但那个开口就骂人的家伙的声音,她熟到不能再熟了。 邵风闻声回过头来,“咦?司琪,原来你在这里!”一见是司琪,他立刻跑过来帮她开门。 “我可以帮忙!”司琪直接跑向文飏。 “我也可以,我是医生。”司爸爸也跟着跑过去。 其它人仍躲在地牢里,因为枪声大作,他们怕被流弹波及。 “好,我们先把阿飏抬进屋里!” 下午五点半,恰好距离司琪等人被“一网打尽”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空气依然郁闷得很,偶尔吹来一阵风也带着燥熟的气味,一点凉爽的感觉都没有,司琪却一直那么有耐心的守在手术后的文飏身边,连去喝口水都没想过。 “喏,喝口水吧!”邵风递给她一杯水,然后在一旁坐下。“放心,六哥说阿飏的情况还不错,只要没有并发症,应该挨得过去。” 司琪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水。“外面呢?” “都被我们赶跑啦!” 司琪看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文飏身上。 “但他们的人不是比你们多一倍吗?” “那又如何?我们可是全员出动耶,”邵风得意的说,一脸臭屁。“再多十倍的人,我们也看不在眼里!” 司琪沉默一下。“你们怎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有麻烦?” 四十九 邵风举起左手。“我们每个人都戴有同样的手表,里面有特殊装置,一旦遇上麻烦,只要按下装置,家里人马上就会知道,还可以循着手表发射出去的记号赶来援救。” 司琪咬咬下唇,有点恼怒。“既然他知道你们会来,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邵风思索了一会儿。 “唔,我想是他没料到我们能够这么快赶到吧!”他沈吟道。“要知道,以正常步骤来讲,我们收到求助信号之后,通常会先判定到底是什么麻烦?什么状况?对手是谁?什么样的地点?然后再决定如何行动?派谁行动?这些步骤往往会花去不少时间,接下来……” 他耸耸肩。“从家里赶到这里是很快,但要带武器装备进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爆炸案刚发生不久,许多以往可以轻易混过去的关卡,在这种敏感的时刻里也不好过关了。这样估算起来……” 稍停,他暗暗推算了一下。“嗯嗯,最快我们也要三十个小时后才能够赶到,慢一点两、三天都有可能,那时可就太迟了。我们又不信任埃及警方,又不是美国总统,他们才不管你人质不人质,再说埃及警方也没有能力对付佣兵,所以还是得自己来……” “但你们……”司琪也计算了一下。“不到十七个小时就赶到了呀!” “是阿飏出事啊,还啰嗦什么步骤,一收到求助信号,我们立刻全员出动,不用任何手下,我们亲自出马。而且……”邵风吐吐舌头。“我们的武器装备都是偷渡过来的,当然快多了,虽然我们向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做事,但为了阿风,再违法的事我们也干得出来。事实上,为了不被察觉的潜行到这里来,花费的时间还比我们偷渡武器装备到埃及来的时间更多呢!” 他滑稽的眦眦牙。“啧,这里可是沙漠中央耶,又不是台北东区!” “所以,他是以为你们一定赶不及……” “应该是,他以为我们赶不及,又急着要让你得到安全,你知道,天鬼也有可能反悔。” 司琪又静默片刻,放下水杯,抽了一张纸巾为文飏揩拭汗水,没注意到在房间另一边打盹的司爸爸醒来了。 “邵风。” “干嘛?” “你们公司到底是经营什么项目?” 邵风挑了一下眉毛,又瞄一眼文飏。“阿飏还没告诉你吗?” 司琪摇摇头。“他只来得及告诉我他是公司老扳,没有机会说其它的,话就被打断了。” 邵风轻笑。“其实答案很简单,我们跟天鬼是同行。” 司琪呆了呆,惊叫,“佣兵?” 邵风换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 “我们是私人军事公司,总公司在伦敦,有两家子公司,一在美洲,一在非洲,旗下佣兵成员超过三千名,主要业务是提供保安、咨询、军事训练、情报支持和后勤保障等,主要客户是联合国机构、各国政府部门,以及著名跨团公司……” 他双手搭在脑后,神态更懒散。 “老实说,我们已经好久不出任务了,只负责管理和训练。不过我们都是从七岁就开始受驯,十岁出任务见习,十三岁正式参与任务,十六岁首次单独出任务,成功之后才可以独当一面,这种事已经成为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很难撇开了。” 七岁就开始受训? 司琪抚着额头,有点惊骇。“难怪他昨天连杀九个人,只用了一口气时间。” “连杀九人?”邵风皱眉。“那他一定发作了?” 司琪点头。“当时那些佣兵要强暴我们,他才会杀了他们。” 邵风松开眉头。“这也没办法,那种情况他不能不动手。” “天鬼他们也是私人军事公司?” “不,他们并没有成立公司,只是一个佣兵团队,不超过一百人。” “你们又怎会对上的?” “因为工作,”邵风解释。“我们接的多半是保护和训练方面的合约,他们接的都是绑架、暗杀、政变或恐怖活动的合约,那种工作佣金更高……” “不会那么刚刚好,你们保护的对象就是他们暗杀的目标吧?”司琪喃喃道。 “真聪明,答对了!”邵风很慷慨的送给她一个称赞奖励。“他们一直暗杀不了我们保护的对象,可想而知他们有多飙火!” “原来并不是所有佣兵都是同一国的。”司琪咕哝。“不过……”她来回看文飏身上的点滴、血袋、氧气,甚至心跳监视器,还有那些手术用具。“佣兵都得带上这么齐全的装备吗?” 邵风哈哈一笑。“当然不是,但经过上回的经验,我们宁愿有备无患,反正六哥的“副业”是医生,那种东西他都会用,而事实也证明我们并不是费力气,不是吗?” 五十 司琪衷心点头赞同。“没有如此齐全的装备,就没办法替他紧急开刀了。” “是啊,六哥还说……咦?”邵风突然跳起来,仔细看一下文飏,再回头放喉大吼,“六哥!” 他这一吼,司爸爸、文老大和文老六立刻从不同的方向跑来,司琪惊喜的发现文飏清醒了,可是他虽然大睁着两眼,但模样不太寻常,目光发直,神情呆滞,看上去有点可怕。 “阿飏,阿飏,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文老大连续唤了好几次,文飏才极为缓慢的把视线移到文老大脸上。 “大……大哥?” “上帝保佑!”文老大呻吟,但脸上是满满的笑。“你总算醒了,阿飏!” 文飏又看了文老大好一会儿,才问出第二句话,“我们……离开了?” “不,还没有,老六说不能用车子送你离开,所以我们在等待直升机。” 一听还在等直升机,文飏的神色变了。“小……小琪?” 邵风马上把司琪推到他面前。“放心、放心,司琪在这里,她很安全!” 文飏飞快的瞥司琪一眼,清秀的五官顿时扭曲了,劈手便捉住文老大的手臂,表情竟显得有点狰狞。 “立刻送……送她离开!” “会会会,等直升机一来,我们立刻送她离开!” “不!”文飏嘶声低吼,模样更凶恶。“现在……马上……立刻送她走!” “嘎?现在?”文老大为难的瞄一下司琪。“这……不行啊,阿扬,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要送她离开就得分出人手,这么一来……呢,你知道的,阿飏,我不能这么做。” “立刻……送她走!”文飏怒吼,吼完就开始喘息,胸腔剧烈起伏,表情在狰狞之外又多了一份痛苦。“现在……马上!” 见他生气了,文老大有点慌张。“可……可是……” 双眸怒睁,文飏粗暴的硬将文老大扯向他,“现……现在……立……立刻……送……送她……她……她……”声奋中断,捉住文老大的五指逐渐松脱,最后无力的掉下去,双眼仍睁着,但目光涣散,瞳孔逐渐放大。 文老大差黠没吓死,文老六和司爸爸急忙推开文老大和司琪、邵风,一人一边同时为文飏诊视。 “他休克了!”异口同声,再一会儿……“内出血!” 司琪惊喘,邵风呻吟,文老大险些昏倒。 “必须再动一次手术止血,但血袋不够,大哥,谁可以输血给阿飏的,快叫他们换班过来!”文老六冷静的吩咐。 文老大立刻飞奔出去交代,很快又跑回来,见文飏的胸腔已被切开,不由得猛吞口水,脸都绿了,“他们马上来!呃,老六,没……没问题吧?阿飏他……他还好吧?”他战战兢兢地问。 “不好,”文老六语气生硬的泼去一盆冷水,“非常不好!”再加冰块。 这盆冷水可真够冰,害文老大机伶伶的连打了好几个冷颤,邵风梗了一声,觉得眼前开始发黑,司琪双臂环佳自己,无法制止恐慌淹没她,那深层的畏惧几乎令她窒息。 “六哥,你要是救不活阿飏,就等着被你爸一枪毙了吧!“邵风用力恐吓。 文老六冷冷一哼。“不用爸爸动手,我会自己了断。” 邵风怔了怔,数秒后,竟然笑了,不再慌张,也不再惊惧。 “也是,倘若阿飏真的死了,我们几个都得陪葬,谁也逃不掉,而且我得死第一个,因为……”平静的眼神缓缓移向司琪。“是我拍胸脯保证把阿飏交给你没问题的,我的责任最大,非死不可!” 面对邵风平静的目光,非常奇异的,司琪的恐惧也悄悄消失了,同样平静的回视他。 “不,我死第一个,你第二!” 司爸爸全身一震,骇然回过头来,惊见司琪那平静得近乎冷淡的神情,顿时明白她并不是冲动,也不是过度悲伤才会说出这种话来,姑且不论她是为了表示负责,或是其它原因,但她是真的打算若是文飏死了,她要陪葬。 不,文飏绝不能死! 手术又结束了,这回没有人敢离开文飏身边,连文老大也是用对进机和外面守卫的人联络,不时有人来探问文飏的状况,各个脸上都流露出无尽关怀与忧虑,没有半个例外。 司琪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好高,都在一九o上下,女人也有一八五左右,邵风说这回文飏的堂表兄弟姐妹们全都出动了,四女九男,总共十三人。 十三匹狼,十三头虎,十三位视死如归的战士。 “文飏为什么要坚持立刻送我离开?”在令人焦躁不安的寂静中,司琪突然出声问。 “因为天鬼会再回来,这里仍然很危险。”邵风低声回道。“白天他们之所以会被我们赶走,有一半原因是我们出现得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他绝不会甘心,一定会召集更多人手,带更多武器来……” 阴郁的目光徐徐瞥向门外,夜空下的中庭隐约有人来回走动巡逻。 “今夜,他会趁视线不良的时候攻过来,届时情况会比白天更惨烈,文飏不希望你面对这种危险。” “但,还有埃及警方,天鬼他们都不会顾忌吗?” “西奈半岛的警力本来就很弱,尤其爆炸案发生之后,他们更是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理会沙漠里“贝都因人的小小纠纷”。而且自从去年就一圣战组织的领导人被杀死之后,他们的行动都局限在西奈半岛东北部,就算我们跟警方报案说爆炸案凶嫌在这里,他们也不会马上相信我们,更有可能反过来怀疑我们,我们可没时间跟他们穷耗!” 五十一 司琪又沉默了会儿。 “今夜,是吗?”她喃喃道,忽地指指邵风身上的枪。“喂,教我用枪吧!” 邵风睁了睁眼,蓦而笑开了。“好!” 抽出手枪来,邵风开始认真教导司琪如何使用枪械,如何握枪、如何瞄准、如何控制后座力、如何避免不小心射到自己人或自己的脚丫子,甚至教她使用蓝波刀、手榴弹等轻便的武器…… 半夜两点,如同邵风所说,攻击开始了。 那群大学生仍然躲在地牢里避难,司爸爸一心专注于文飏的伤势变化,因为文飏的状况十分不稳定,随时都可能恶化,他应该尽快被送到医院去;司琪和文老六持枪守在窗边,其它人在外面进行一场惊天地泣鬼神,轰轰烈烈的战斗。 佣兵对佣兵,十二人对八十三人。 数目如此悬殊的战斗,可想而知有多么艰困,但这边没有人退后半步,每个人都抹着血汗拚死奋战。直到黎明前一刻,在几近弹尽援绝的情况下,大家都已抱定必死决心做好肉搏战的心理准备。 除了文飏,任何人都可以死! “记住,就算死了,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阿飏,”文老大绷紧严肃的神情,向对讲机下过最后一项命令。“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坚毅果决,毫不迟疑的应答,有男也有女,异口同声。 不到十分钟,弹药用尽的人陆续退到中庭里来,大部分人都已经受伤了,鲜血不断低落在灰白的地面上,但他们仍悍勇地手握蓝波刀守护在文飏的房间外面,正面对着厚重的大门。 “这里交给你。”文老六沈声交代,随即走出房外,一手枪,一手刀,像个斗神似的站定在门前。 司琪也握紧了手枪靠在窗槛上,头也不回地说:“爸,你最好到地牢里去。” 望着女儿挺直的背脊,透着无比的勇气与坚毅,司爸爸感慨的轻叹。“不,我要在这里。”他知道她不会离开这里,所以他也不能离开。 就算司琪不赞同让司爸爸继续留下来,她也没有办法再发表任何意见了。 就在司爸爸话就完之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砰然巨响,厚重的大门倒塌了——他们竟然从外面拆卸大门,在漫天盖地的尘灰中,天鬼领着佣兵手下们缓缓步入中庭里来,唇畔挂着阴冷的笑。 “我想你们是不会投降的吧?” “绝不!”站立于最前方的文老大靳钉截铁的拒绝。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天鬼举高右臂,正欲下令手下进攻,突然,他的脸色骤变,手臂,放不下来了。 这边的人脸色同样变了,但色彩不一样,是一种庆幸的、感恩的狂喜。 这时,司琪才隐约听到一个声音,一个机器转动的声音,对她而言应该是很陌生,但又很熟悉的声音,因为她从未亲耳听见过,却常常在电视影集里听见。 “直升机?”她喃喃自问。 随着声音越来越接近,天鬼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ah-6攻击型军用直异机,起码有三架。终于,他举高的右臂往后一挥,佣兵们便宛如潮水般迅速涌退。 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众人齐声欢呼,文老六面无表情,慢慢转身回屋里去,邵风直抹眼泪,文老大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恶的阿爸,总算及时!” 开罗医院—— 拎着一袋矿泉水,司琪快步踏出电梯,经过护士柜台,停在文飏的病房前,就在她握住门把欲扭未扭之际,忽尔听到有人叫唤她,她回头,是司爸爸。 “爸,有事?” 面对司琪的目光,司爸爸的心刺痛了一下。 打从那天开始,虽然表面上司琪似乎没什么不同,然而他感觉得出来,司琪对他的态度多了一份若有似无的疏离感,他却无法责怪她。 他知道孩子们都很崇拜他,因为他很努力在塑造这份崇拜。 在他为自己的理想奋斗时,他不希望回家却被孩子们怨恨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虽然那是事实,但他太贪心,希望能家庭、事业两者兼得,只好努力塑造出一份崇拜来联系父子之间的感情,这也是为人父亲的自私和虚荣。 但他却让她彻底失望了,他做不到她所崇拜的人应该做的事,达不到她对他的期望,他希望自己在孩子们眼中是个最伟大的爸爸,却在她面前犯下普通人才会犯的错误。 而今,他想向她道歉都开不了口,他实在不知道“伟大的爸爸”该如何承认自己犯了错? 司爸爸暗暗叹息,父亲真难为啊! “你那些同学们的精神都不太好,我想我最好跟他们一起回台湾,你呢?” “我不回去。”司琪不假思索地说。“等文飏的情况稳定一点之后,他们要把他转到伦敦的医院,他家在那里,我要跟他们一起去。” “但你的签证……” “邵风说这种小事交给他处理就可以了。” 司爸爸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吧,我……” 冷不防地,病房门突然打开,有人自里面慌慌张张的闯出来,没想到门前有人,差点一头撞上司琪。 五十二 “啊,司琪,原来你在这里,快,阿飏醒了,他要见你!” “他醒了?”司琪惊喜的大叫,矿泉水掉在地上,一把推开邵风冲入病房里,司爸爸也跟了进去。 病床上,文飏又苍白又憔悴,但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十分平静安详。 “文飏!文飏!”两手包住文飏的手,司琪梗着泪水轻轻呼唤。 徐缓地,文飏睁开眸子,绽出微笑。“小琪。” 泪水滑落,司琪欣喜的笑开嘴。“文飏,你终于醒了!” 文飏笑容微敛。“不要哭,你不高兴我们终于安全了吗?” “我不是哭,是开心。”司琪横手抹去泪水,主动覆上自己的红唇贴住他苍白而干枯的唇瓣,“瞧,我是开心,我好开心!”却又落下更多热烫的水滴晕染在他脸颊上,喉头也哽咽了。 病房内其它人相觑一眼,闷声不响,悄悄推门出去,轻轻关上门,留下属于他们的两人世界。 这种时候,谁也插不进他们之间。 而司琪吻着文飏的唇,抽噎却越来越沉重,终于,她离开他的唇,扑在他肩头上饮泣。 “我做不到,做不到,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坚强呀!” “不要哭,小琪,”文飏低喃,怜惜的抚摩她的头发。“都过去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不需要哭了,小琪,别哭啊!” “不,不,你不懂!”司琪猛然抬起头来,将无助的泪脸对着他。“不会过去,永远都不会过去,就像你父亲去世的那一幕永远留存在你记忆中一样,你倒下的那一幕也会永远留存在我记忆中……” 她闭了闭眼。“过去两天里,每当我闭上眼,那绝望的一幕就会浮现在脑海中,然后我就会开始痛恨我自己,不久,你一定能够在我眼中看见我在你眼中看见的寂寞……” “不会!你永远不会寂寞,因为有我在,我还活着呀!”文飏低沉但有力的否绝她的恐惧。“你怎能说我不懂,我当然懂,所以我明白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让你忘记那一幕,可是小琪,我告诉你了不是吗?我在你怀里为我爸爸流下哀悼的泪水了不是吗?所以,你也可以告诉我,让我帮你减轻那份痛苦……” 他低低叹息。“小琪,这份其它人都无法了解的痛苦,唯有我们俩能够了解、能够互相抚慰不是吗?” 他们可以吗? 司琪自蒙眬的泪眼中看出去,那张清秀的脸庞虽苍白,但双眸清澈明亮,盈满对她的深情与怜爱,是活生生的,有心跳、有呼吸。 他还活着!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她曾经历过多么痛苦的时刻,最后他仍然活着,所以他们可以相互抚慰! “是的,我可以安慰你,你也可以安慰我,因为我们都了解那种痛苦……”她喃喃道。“我爱你,文飏,天知道我有多爱你,每当我想起失去你的那一刻,我就好恨好恨我自己……” “不要恨,”文飏将手掌贴上她的脸颊。“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必须让自己从那种痛苦的回忆之中解脱出来,你也是,因为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你可以继续让我爱你,也可以继续爱我,这才是现实,你不想抓紧这个美好的现实吗?你宁愿痛苦的回忆成真的吗?” “不!”司琪惊恐的将那只贴在她脸颊上的手捉住——好像要捉住那份他所说的现实,依恋的亲吻它,珍惜的保有它。“不要,我不要痛苦的回忆,我要活生生的你,文飏,我们结婚吧……” 她迫不及待的低喊。“现在我才明白,此时此刻才是最重要的,我要紧紧抓住每一时、每一刻的现在,我不要后悔曾让多少美好的现在溜走,文飏,我们结婚吧,今天,不,现在,立刻,马上,我们结婚吧!” 文飏双眸惊喜的瞪圆了。“你……你是说真的?” “再真不过了!”她含泪笑了,好美、好美。“往后我再作恶梦醒来,我希望能够一伸手就确定那只是恶梦,而不是事实。” 文飏狂喜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探掌掠来她的脑袋,重重地吻上她的檀口。 “小琪,小琪,我爱你,你绝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他在她唇畔低喊。 “不,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当你为我走出那扇地牢门时,我就知道你有多爱我了!”她呢喃,泪水再次渗出眸眶。 “小琪……” 他心疼地吻去她的泪水,温柔的、细腻的,而后又回到她唇瓣上,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此刻,言语已是多余的了。 而司琪,她终于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你抓住了什么、把握住了什么,而不是你做了什么。 五十三 第十章 他们并不是在开罗的医院,而是在伦敦的医院里结婚的。 在医院神父的主婚,主治大夫和护士的见证下,他们彼此许下了钟爱一生的誓言,成为彼此一生的伴侣。 虽然苍白的病房里只有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既没有梦幻般的礼服,也没有熟闹的宾客和宴席,但对司琪与文飏而言,这是世上最罗曼蒂克的婚礼,因为婚礼中有他也有她。 曾经,她差点失去他,如今,她终于得到他,此后,她会牢牢捉住他再也不会放开手。 之后,他的家人开始称呼她为:阿琪。 “阿琪,你不回家去休息一下吗?” 司琪叹气。“为什么每次你们叫我的时候,我都觉得是谁在打喷嚏?” 邵风大笑。“我们家的人都是这么叫的嘛!” 司琪再叹气,“算了!”转进浴室里拧毛巾。“我不回去,在这里休息不也一样很好!” “好吧,那我回家拿午餐来给你吃。” “不用了,我在餐厅吃就可以了。” “妈说老吃外面的不营养,如果你不回家吃,那就拿来给你吃。” “可是我不……”司琪走出浴室,“咦?人呢?走啦?啧,也不说一声。”眼角瞥见病床上的人在摸索,忙过去把病床的控制器交给他,顺便帮他擦脸。“七哥刚走,你就醒了。” “我就是听见他的声音才醒来的,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文飏懊恼地嘀咕。 “干嘛,有事找他?”司琪一屁股坐上床沿。 “想叫他帮我拿些纸笔过来,又不让我出院,真的好无聊!” “又想画漫画?”司琪笑着拉开床边柜的抽屉,“说到这,我就想到……”取出一张画纸,“这张画……”放在他手上。“我不喜欢!” 文飏双眉高扬。“这张还是不喜欢?为什么?” “胸部太小,腰太粗了,”司琪一本正经地挑出毛病来。“还有,穿这样我会热死!” “……” “干嘛不说话?” “干脆你画给我看好了!”文飏喃喃咕哝,像小孩子在赌气。 司琪不禁莞而,“看你这样子,真的很难想象你能够在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连杀九个人呢!”她拿回画纸收进抽屉里。“嗯,这张画我要裱起来挂在房里,提醒你不可以再把我画成这样了!” 一提到那件事,文飏的表情马上不对起来,“小琪,称……”他悄悄摸去她的柔荑握住,神情有点不安。“真的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 “我……”文飏吞了一下口水。“杀人。”虽然他们已经结婚了,但他还是不希望她心中存有任何芥蒂。 司琪歪着脑袋注视他片刻。 “你杀的都是坏人吧?” 文飏犹豫一下。“这要看你对坏人的定意是什么,一般行动里,我可以肯定我们杀的都是坏人,因为我们会挑选任务。但在战争中,敌人是我们必须杀戮的对象,可是他们并不一定是坏人。” “但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不是吗?”司琪指出重点。“所以那是自卫,就算对方是好人,当他要杀你的时候,你也不可能乖乖让他杀呀!” “所以……”文飏握紧她的手。“你真的不在意?” “当然不!”司琪说得毫不迟疑。“那天你杀的那九个人,虽然他们的死相超恐怖,但我真的觉得他们是活该,天知道他们强暴过多少女人了!” 文飏很明显的松了一大口气。 “还有,你那天杀人的手法,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在看电影呢!”司琪赞叹道。“真是不可思议,就算是套招也要练很久吧?” “套招?”文飏哭笑不得。套招给他杀?谁那么蠢? “啊,对了,对了!” 五十四 司琪突然跳下床跑进浴室里,一会儿出来手上拿了一条牙膏。 “喏,表演给我看,那天我注意到你在用那把刀时,有时候倒握,然后五指张开,那把刀竟然没有掉下去,还自动在你掌心中绕半圈变成正握,就这样倒握、正握,正握、倒握来回转换,好厉害,快,表演给我看,” 瞪着她放到他手上来的牙膏,文飏简直想哭。 “快啊!” “……如果我喷了你一身牙膏,你不会生气吧?” 牙膏杀不了人,只会喷得人一身,这谁都知道吧? 文飏出院后回家休养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司琪终于搞清楚他们堂表兄弟姐妹们的排行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不同父母,但只有一种排行,因此出现老大、老二同年,老三、老四和老五同年……这种奇特现象,而且有四个人姓邵,总之,他们十四个人就是十四个亲兄弟姐妹,这种关系不是血缘或姓氏能够分隔开的。 还有文飏的工作,他一直透过计算机在处理公司业务,签约则是由文老大代替他出面,只是司琪都没注意到而已。 九月中,由于司琪要开学了,他们不得不回到台湾去,文家的人依依不舍。 “寒假要回来过年啊!” “没问题,寒假我一定会回来学开枪、学玩刀!” “……” 在飞机上睡了十八个小时,文飏和司琪终于回到台湾,直接搭出租车回到永和,在路口下了车,才刚刚进巷子里,邻居们的“问候”就围攻过来了。 “听说你们结婚了,什么时候补请客啊?” “可惜,我儿子没希望了!” “排候补吧!” “你老公看上去瘦多了,你是夜夜操他是不是?” 越听越不象话,司琪直翻白眼,拉着文飏赶紧躲回家里去。 由于司家的人都知道他们要回来,又是周末,因此除了司二哥之外,司家的人都在。 “我还以为你有了老公就忘了还要上课了呢!”司三姐一见面就调侃人。 “哪会,我随身携带老公,超方便,干嘛不回来上课?”司琪也很嚣张的把老公推出去献宝。 “听说他身体不好,住院将近一个月,没事了吧?”司大哥关心的问。 基于文飏的要求,司爸爸并没有把在埃及发生的事告诉儿女,只说是文飏身体不好住院,司琪想陪伴在他身边,干脆两人就结婚,说得轻描淡写、避重就轻,除了一个事实重点,其它都是蒙混过去的。 反正他才是老大,他说什么大家都信,就算他说原来猫就是狗,大家也认了。 司琪瞄一下文飏,“没事了,早就没事了。”随即推着文飏进她的房间。“不过坐这么久的飞机也累了,你还是去睡会儿吧!” 半个钟头后,司琪回到客厅。 “他睡了?”司大哥问。 “嗯,说他累了他还不信,我才刚打开旅行袋整理,他已经开始打呼了。”司琪走向厨房,恰好司三姐端着一锅冰绿豆汤出来。“哇,有绿豆汤耶,太好了,夏天喝这个最爽!” 冰绿豆汤一放上餐桌,所有人都聚集过来了。 “喔,够冰,”司琪一脸陶醉。“爆爽!” “有冰块耶,难怪这么冰!” 每个人都捧着一大碗绿豆汤边吃边回到客厅里,既然要享受就享受个彻底,不坐餐椅尘沙发,再来个跷脚丫子看电视,这才够high ss。 “啊……”司琪叹息。“还是在自己习惯的家里舒服!” “听说台南那边的生活比较俭朴,我猜你一定不太适应吧?”司三姐顺口问。 “台南?谁说我们在台南?”司琪忙着按电视遥控器,漫不经心的反问。 司三姐怔了怔。“你不是住在他家吗?” “是啊,他们家二十几口人,好热闹喔!”每天都在比刀比枪,真过瘾! 司三姐蹙眉,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他老家不是在台南吗?” “那是老家,不是现在的家好不好,”终于按到一台还可以的影集,司琪放下遥控器。“他爷爷早就移民到英国,他出生在伦敦,讲的是标准英国腔英文呢!” 五十五 “耶?英国?”司三姐吃惊的傻眼。“原……原来他是双重国籍!” “不过他们在家里都讲中文。” “英国啊……”司大哥喃喃道。“那他家一定不穷吧?” “何止不穷!”一年几百亿美金的台约,想穷都穷不起来。 “他家很大?”司三姐再问。 “一座城堡。”战斗城堡,陷阱重重、步步杀机,如果不是有文飏保护她,她这条小命根本不够玩。 “城堡?哇,”司大哥惊吧。“难怪他的身体不好,有钱人的生活都过太好,抵抗力低,养尊处优最容易患富贵病。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叫他多运动运动,身体才会强壮起来。” “肉脚!”司小弟不屑的嘟哝。 司琪瞄他一下,旋又拉回眼来定在电视银幕上。“他不能做任何运动……” “超肉脚!”司小弟更轻蔑的咕哝。 司琪又瞄他一下,再拉回眼来定在电视银幕上。“他一做运动就会发作,严重的话还会失去意识……” “爆肉脚!”司小弟再丢出最鄙视的评语。 猝闻铿锵一声,众人才见司琪的绿豆汤碗碎落在地上,司琪已瞬间移动到司小弟前面,恶狠狠的揪住司小弟的衣襟,司小弟的绿豆汤也吓掉了,淋得满身都是绿豆,一脸错愕。 “你敢再说一次阿飏肉脚,我就揍得连你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她咬牙切齿的警告他,那种凶恶的口气,那样犀利的眼神,决不是随口说说的而已,大有可能司小弟再说一个字,她就会三不管开扁。 面对这种毫无预警的突发的状况,不仅司小弟愕然不知所措,其它人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各个都怔愣地看着她,不解她为何突然发飙。 绿豆汤不好喝吗? “小琪,别这样,”司爸爸最先回过神来。“小弟只是……” 没想到他连话都还没说完,司琪的箭头就咻一下转向他。 “别人的孩子死了没关系,自己的孩子连挨揍都舍不得吗?” 这就太过分了,竟然对自己的爸爸说这种尖酸刻薄的话,司大哥和司三姐同时板起脸来打算教驯司琪一下,却被司爸爸的眼神挡回去。 司爸爸若有所思的凝视司琪片刻。 “小琪,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生气?你以为我是在生气?”司琪哈了一声,猛然甩开司小弟面对司爸爸。“不,我是发怒!” 现在,她才真的爆发了。 “我为什么不能发怒?别人怎样我勉强不了,但你是亲生我的爸爸呀,我以为至少你会站在我这边,但你没有,你跟别人一样急着把阿飏推出去送死,为什么,爸爸?是我对你要求太多了,我不应该因为你是我爸爸,就认为你一定会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奋战,我应该把你看成跟其它陌生人一样,不能对你有所期待吗?” 司爸爸深深叹气。“对不起,小琪,我一直想跟你说,是爸爸错了,爸爸真的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抱歉?”司琪难以接受的道。“如果阿飏死了,你现在说抱歉又有何用?” “小琪……”司爸爸欲言又止的再叹息。“爸爸实在无话可说……” “我的要求并不多,只希望爸爸能够跟我一起坚持到最后一刻,即使最后还是不得不把阿飏推出去送死,我也绝不会对爸爸有所怨恨。但爸爸你却……却……” 司琪两眼定定的凝住司爸爸,目光是痛心的,语气是悲哀的。 “想想,换了是大哥、二哥或小弟,爸爸会这么急着把他推出去送死吗?不,不会,他们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就算你终究会把他推出去送死以换取大家的生命,但你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直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秒、最后一剎那,对不对?” 司爸爸沉默了好半晌。 “对。”他老实坦承。 眼神在痛心之外又多了一份失望,司琪眸眶悄悄渗出水光。 “爸爸,从小我就好崇拜你,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好伟大的人,绝不会做错事的完人,但现在我才知道你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就因为崇拜太深,期待太高,失望也越重,那份痛心更教人难以承受。 “而阿飏,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他唯一的错是陪我去看你,所以就要他付出生命做代价吗?我知道大家都怕死,但他已自愿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大家的命了呀!原本大家都注定要死的,可是因为他,大家有了活路,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他再多坚持一下呢?” 她真的不明白,文飏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大家的命,为什么就没有人为他着想一下呢? 五十六 “只要再多坚持一下下就好了,他们……他们已经来了呀,只要再多坚持一下下,阿飏就不必吃那些苦了,如果……如果不是他大哥快一步开枪,阿飏……阿飏就死了呀!” 司琪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司爸爸满怀愧疚的将两手按在司琪双肩上。 “对不起,小琪,爸爸真的很对不起,我很抱歉当时没有阻止大家,但爸爸发誓,爸爸绝不是怕死,而是为了其它人,当时我以为那是唯一的路,怕再拖下去又会无路可走,然而现在想起来,我错了……” 他的声音沉痛,诚心诚意道出自己的歉意。 “当我在救人的时候,不努力到最后一刻绝不放秦,其实任何事都应该一样,都必须努力坚持到最后的最后,但我没有,我太早放弃了,我唯一的解释是,当时我只想到能多救几个人就多救几个人……” “救?” “对不起,是用阿飏的命去换,我以为自己是在救人,其实我也是在杀人,我是医生,要拿命去换命,也只能拿自己的命去换,但我却拿别人的命去换……”司爸爸轻叹。“现在想想,真的很惭愧!” 司琪咬住下唇,注视司爸爸片刻。 “我以为至少爸爸会支持我的,没想到……”她喃喃道。“我想我对爸爸要求太多了……” “不要这和说,小琪,你本来就有资格要求我支持你,是爸爸让你失望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司爸爸心痛的低喊,眼眶也红了。“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吧,小琪,爸爸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 司琪又深深凝视司爸爸好半晌,忽地扑进司爸爸怀里嚎啕大哭。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爸爸一直那样疼爱我,我怎能这样指责爸爸呢?是我不孝,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啊!” “不,不,孩子,你没错,你没错……”司爸爸抱紧了司琪,哽咽了。 太好了,女儿终于原谅他了, 一侧,司三姐悄悄阻止不久前才出现的文飏。“别过去,现在是爸爸和小琪两人之间的问题,必须让他们自己解决。” “但是小琪她……”文飏担忧地望着埋在司爸爸怀里大哭的司琪。 “放心,小琪不是那种会记恨的人,但她心里若是有不满,不让她发泄出来她肯定会闷到自己抓狂,然而一旦发泄过后就没事了。”司三姐低声道。“不过,在非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那么生气呢?” 文飏别开眼。“呃,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 “小事?”司三姐不相信的摇摇头,“小琪向来最崇拜爸爸,不要说发脾气,连顶嘴也没有过,会让她这样对爸爸发飙,绝不会是芝麻小事,尤其他们刚刚所说的话……”顿了一下。“不过如果你不想讲,我也不勉强。”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太想知道详细内容。 即使是血缘再亲,感情再好的亲人,也会有一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司琪回台第一天发生的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似的结束了。 没有人再去提起它,甚至没有人过问他们在非洲旅游的趣事,全家人都有共同的默契,除非当事人自己愿意说出来,否则那是一块不能擅自碰触的伤疤。 不过,大家对文飏的好奇心却越来越盛了。 “我已经和瑞士办公室说好,这回我要休假半年。”司爸爸。 “我考虑自愿调到急诊室,在那里学到的应该比较多。”司大哥。 “我只剩下不到半年了。”休假回家的司二哥。 “不太想继续做助教了,好浪费时间。”司三姐。 “我这学期有三天第一堂有课,看样子还不能回去教阿婆、阿嬷跳舞。”司琪。 “日本出版社一直来催稿,我快抓狂了!”文飏。 “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念大学。”司小弟。 早餐准报又开场了。 “等一下,小弟,你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念大学?”司爸爸有点惊讶。“你不是高三了吗?” 司小弟吃一口糖醋鱼。“虽然我的成绩很好,可是我并不喜欢念书。” “那你想做什么?” “作神奇超人。”司琪小声嘟哝。 司三姐噗哧失笑。 “那也不错呀!”司大哥满口赞同。“只要你超得起来。” “那可不容易啊,”文飏捧着饭碗喃喃道。“神奇超人要刀枪不入、无所不能,还要酷到毙,帅到不行,我看那根本不是人!” 司二哥爆笑。“说得好,阿飏,这世上哪会有那种人,有也不是人!” “我就认识一个很像神奇超人的家伙,”司琪更小声咕哝。“虽然他不是刀枪不入,一颗子弹就差点打死他了!” 话落,餐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司爸爸躲到报纸后面去,文飏埋头猛扒饭,司二哥有听没有懂一脸茫然,司大哥、司三姐和司小弟不约而同忆起那天司爸爸和司琪的对话。 “呃,阿飏,”司三姐装作忙着吃饭,其实两眼斜斜盯紧了文飏。“你说你在家族公司上班?” “……是。” “那么,你们公司的经营项目是什么样的内容呢?” “……”没声音。 五十七 “阿飏?” “……”没声音就是没声音。 “阿飏?” 司琪突然放下碗,不耐烦地说:“他是雇佣兵啦!” 司三姐呆了呆。“你说什么?” “雇佣兵啦!”司琪更不耐烦了。“就是我们在玩的那个游戏雇佣兵啦!” 三秒的静默后,司家三兄弟和司三姐异口同声失笑。 “你真爱开玩笑,小琪!” “那比小弟要做神奇超人更不可能!” “所以我说你不要玩计算机游戏玩过头了,小琪!” “四姐夫要真是雇佣兵,我就是神奇超人了!” 他们笑得很大声,因为这个“玩笑”真的超有趣。 可是笑着笑着,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没声音了。因为司琪没有笑,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文飏也没有笑,他继续埋头猛扒白饭;司爸爸更没有笑,他还是躲在报纸后面。 然后,司琪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到厨房里去,不一会儿,她拿着三把长型菜刀出现在厨房门口,司家三兄弟和司三姐愕然不解,文飏神情大变。 “等等,小琪,你想怎样?不……” 咻,咻!咻! 司琪眼也不眨的连续丢出三把刀,再若无其事的回到原位坐下,继续吃饭。 而在她旁边的座位,文飏挂着无奈的苦笑,缓缓放下右手接到的刀子,再放下左手接到的刀子,又拿下嘴里咬到的刀子,三把刀子排整齐放好,再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埋头继续吃饭。 其它人,眼睛脱窗,脑袋当机。 “在埃及的时候,有人要强暴我和其它女同学,”司琪慢条斯理的说。“他就杀了他们……” 响亮的抽气声。 “不多,九个人而已……” 吞口水声。 “只花了大约二、三十秒时间……” 惊喘。 “两个用枪打死,六个用蓝波刀割断他们的喉咙,一个活生生扭断颈子……” 呻吟。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爸爸……” 怎么问? 司爸爸一直躲在报纸后面逃避现实,谁敢去戳破他的懦弱行为? “不过他已经很久不出任务了——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现在是私人军事公司的老板,只负责经营管理——透过计算机和电话,至于他现在画的漫画‘雷神’,就是他们公司的名字,大都是根据过去他出任务的经验所改编的内容。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关于一个会杀人的佣兵? 不,他们什么问题都不敢有! 五十八 第十一章 一般公寓是容不下一家六口一人一个房间的,因此当孩子还小时,司爸爸一有机会就另外买下隔壁一楼,两户打通成一户,如此一来,不但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还可以多一间书房。 只不过司家的书房纯粹是摆着好看的,除了把一大堆占位置的书全扔进去养蛀书虫之外,根本没有人认真去使用过。 但现在,书房终于能发挥它的真正功用了,它变成文飏的画画室。 此刻,文飏正在书房里头赶画稿赶得灰头土脸,由于一段时间没画,而且要经过翻译的手续,他的画稿一定要提前画好,为了赶进度,他只好省略初稿,直接给他画下去。 看他可怜,老是一边画一边抹眼泪,司琪、司大哥、司三姐和司小弟一有空就来帮忙,贴网点、画背景,现在也管不了背景画得好不好,能赶上交稿最重要。 “四姐夫,电话。” 司小弟把无线电话交给文飏,文飏顺手接过来夹在下巴和肩膀之间,继续画。 “大哥?什么事……伊拉克?那边越来越危险了,挑志愿者吧,一天一千一……不,津布巴韦的政乱是美国人搞的鬼,我们不插手……帮塞拉利昂政府结束内战?晤……请三哥负责吧……” 又画歪了,擦擦擦,擦擦擦…… “还要训练?不是才刚训练好一批交给他们……好吧,那,还有谁有空……可以,就交给五姐……对,我现在赶画稿赶得快抓狂了,你要不要过来帮我画背景?算你聪明……” 再讲几句话后,他把电话拿下来放到一旁,继续专注于画画。 “四姐夫,”司小弟不知何时摸到他后面来偷看。“你那时候碰上的女人都是这种大胸脯细腰的吗?” 又提这件事! 文飏的脸又刷一下爆红,目光偷瞥向司琪,恰好撞上司琪似笑非笑的眼神,脖子顿时缩短了好几分。 “才……才不是!”他吞吞吐吐的否认。“小琪……小琪是我见过身材最好的女孩子!”明明她自己也说不要胸脯太小、腰太粗的嘛!“真的,我发誓,”啊,对了,也不要穿太热。 “是喔。”司小弟在偷笑。“你那时候有受伤过吗?” “当然有,”文飏松了口气,谈这种话题他还比较自在。“干这行不可能没受过伤,多少一定会有。” “最严重是哪一回?” 文飏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轻声道:“今年在埃及的时候。” 司小弟一怔,正想追问,司琪突然叫起来。 “请等一下,第七十五页跑到哪里去了?” 一句话引起一阵兵荒马乱,一群人开始为了找一张画稿而翻天覆地,当司爸爸开门时,竟然看不到文飏。 “阿飏呢?” 大家抬起头来,动作一致的指向画桌,文飏这才从画桌底下钻出头来。 “爸?” “快出来,有人来找你了!” 对文家叔叔和姑姑而言,文飏是比他们自己的儿女更宝贝的孩子,虽然文飏在伦敦医院结婚时,他们衷心付出真诚无限的祝福,但还是觉得不够,怎能这样简简单单就混过去呢? 所以,他们来了,特地到台湾来找司爸爸,准备要讨论一下如何为文飏和司琪补一下热闹。 天哪,好高! 这是司家兄弟姐妹对文家叔叔、姑姑头一个印象,就连文姑姑都比司二哥高,而且他们也比一般人强健精干,明明都五十多近六十岁的人了,那种气势、魄力连三、四十岁的壮年人都比不上他们。 “好了,阿飏,听说你急着在赶画稿,你去忙你的吧,这种事我们和亲家讨论就行了。” 一阵亲热寒喧之后,文二叔就赶着文飏回书房。 “好。”反正那种事他也插不上手,即使他反对也没人会听他的。 “我们去帮忙。”司琪和司小弟也对那种事没兴趣。 五十九 “等等,你们留下来,我想,咳咳,这种事你们两个也一起来讨论比较好。” 面对文二叔不寻常的眼神,司琪有点讶异,但还是乖乖留下来,让文飏自己回书房去,门关上了,文二叔才收回目光,沈思片刻。 “我想你们可能有点奇怪我们为何那么宠爱阿飏,所以我们想解释一下……” 他又停了一下,表情是陷人回忆中的苦涩。 “也许你们已经知道了,在阿飏他爸爸十六岁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去世了,当时台湾的亲戚特别到伦敦来‘关切’爸妈的身后事,把一切处理好之后才回台湾,可是,他们只记得带走爸妈留下来的财产,却忘了顺便带走我们这几个孤儿,他们……”他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把我们留给了孤儿院……” 司爸爸和儿女们相视一眼,没吭声。 “当时大哥知道如果我们真进了孤儿院,恐怕很难再有团聚的一天,也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光明前途,于是他和妈妈的同乡朋友谈好条件,请他出面认养我们,大哥会每个月支付给他一笔数目不小的金钱,当然,他不需要养育我们,这个责任大哥会承担起来……” 文二叔苦笑。 “想想,当时大哥才十六岁,带着才十三岁、九岁和七岁的弟妹,要付出认养费,又不想委屈我们,希望能让我们继续过以前那种好日子,他哪有能力负担?所以,他加入了雇佣军,当时那种年代,只有雇佣军能享有高额报酬,又不限制年龄经验,只要你肯拿出性命去拼……” 文姑姑默默拭了一下眼角,文二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大哥真的很疼爱我们,虽然不在我们身边,但我们能够像父母在世时那样穿好的、住好的、吃好的,可以安安心心的继续念书。偶尔他回来一次,总不忘替我们带些稀奇特别的礼物,却从来不提他身上累累的伤。直到我们成年了,可以自立了,他还是继续拿命去拚,只为了替我们筹措结婚基金和创业基金……” 听到这里,连司三姐和司琪的眼都红了。 “甚至,他明明已经有一位跟他一起奋战十多年,生死相许的女人,他却一直不肯结婚,直到我们三个都结了婚,生下头胎之后,他才安心的和那个女人结婚,阿飏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六岁了。整整二十年的奋斗,在生死之间徘徊,从不为他自己,只为了我们三个弟妹,对这样的大哥,我们该如何回报呢?” 文二叔、三叔和文姑姑相对微笑。 “我们三个全都加入了军校,再转入英国皇家特别空勤团,学习一切最艰深、最高难度的战斗技巧,在服完最低服役年限之后,我们就直接退役,再把大哥拉出佣兵军团,自行筹组佣兵团队,因为我们知道大哥在军团里工作太久,他已经离不开那种生活了,一旦离开军团,他就会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文二叔感慨的叹了口气。 “可是,筹组佣兵团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时我们还没有能力招募人员,一切都得靠自己,自己购买武器也要有资金、要有通道,就算一切都齐全了,雇主又在哪里?在闯出名声之前,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在那段努力闯名声的日子里,大家真的好辛苦……” 文姑姑蓦然握住文二叔的手,文二叔瞄她一下。 “不,说辛苦还不够,我们曾经穷困得要捉老鼠来吃,住在等待拆除的废弃建筑里,过着比乞丐还不如的生活,孩子们一满七岁就得开始接受严格训练,十岁加入行动,从没有过一般孩子快乐的童年,但是我们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我们全家人都在起,我们彼此深爱所有的亲人,这就足够弥补所有的委屈了。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文姑姑突然哭出声来。“大嫂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文二叔用力搂住她的肩,却无能安慰她。 “我们从未失去担任何一个亲人,只有大嫂,大哥深爱大嫂,但大嫂死的时候,大哥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因为他不希望我们因此而感到内疚……” 司琪转开头去吸了一下鼻子。 “大嫂去世之后,大哥和阿飏等于是相依为命,他们的感情比一般父子更深,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亲的父子了,我们一直觉得他们之中无论是谁失去谁,另一个一定会承受不了……” 说到这里,文二叔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没有人敢催促他,大家都静静等待着。 “阿飏十二岁那年,正是大哥带领大家硬闯出一片天,我们佣兵团队即将奠立基础的紧张时刻,为了闯出名声,我们分别接了许多没人敢接的案子,但大哥坚持要把所有任务都挂在他名下,后来我们才知道为什么……” 文二叔的声音逐渐显得有些沙哑。 “那是我接的案子,我完成的任务,我暗杀了一位南美大毒枭,任务很成功,结果却是由大哥承担的,因为任务是挂在他名下。那个大毒枭的老婆派人来找大哥报仇,在有一回我们都出去工作,轮到大哥留在家里陪伴孩子们时,那些人找上门去了……” 他深吸了口气,再继续往下说。 “当时大哥如果只带阿飏逃走,他们一定逃得掉,但大哥不可能丢下我们的孩子不管,于是选择用他的死来换取所有孩子的安全。而阿飏,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走出去送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被活生生砍掉双臂,砍掉双脚,最后再砍掉脑袋……” 众人惊骇得忘了呼吸。 “就跟他爸爸一样,阿飏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眼睁睁看着爸爸死在他眼前,但他一滴眼泪也没掉,从那天开始直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它兄弟们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出去救他爸爸,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它兄弟们一定会内疚、会痛苦,所以他绝不哭……” 司琪和文姑姑同时哭出声来。 六十 “他就像大哥一样坚强得令人心痛,虽然五官秀秀气气的像个女孩子,又像大嫂那样沉静内向,但事实上,他的内心就像大哥那样勇敢坚强,是世上最值得依靠的男人……” 司琪突然跳起来冲进着房里,旋即传出她的大哭声和文飏慌乱的安慰声。 “怎么了,小琪,怎么了?别哭啊,到底是什么事……” 司三姐默默拭着眼角,文二叔、文三叔都红了眼眶,文姑姑更是泣不成声。 “从那天起,阿飏就成为我们心中最重要的人,我们可以为他舍弃一切,舍弃妻子、舍弃儿女,只要是为他好,一切都可以舍弃,因为我们欠大哥和阿飏的永远也还不清,这一辈子……永远也……还不清……” 文二叔也哽咽了,一时之间,客厅里陷入一片哀戚的气氛中,司家人暗暗唏嘘不已。 那样艰辛的童年,那样可伯的经验,文飏却依然能保持安然沈静的本性而不被扭曲,甚至在历经种种磨难之后,更被淬炼为一个纯然外柔内刚的男子汉,这种人实在坚强得有点可怕。 直至文飏搂着仍在抽抽搭搭的司琪出现,大家才赶紧收泪的收泪,振起精神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二叔,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文飏狐疑地问。“为什么小琪会哭成这样?” “没什么、没什么,”司爸爸忙道。“我只是在问你叔叔,他们都还在啊,为什和要由你来担任公司的老板?” “就这样?可是……” “喔,这个其实也很简单,”为了不让文飏有机会再追问下去,文二叔赶紧 “回答”司爸爸提出的问题。“从大哥去世那天起,我们全家人就一致同意……” “我可没同意!”文飏不甘心的咕哝。 文二叔咳了两下。“呃,少数服从多数,全家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同意,除了阿飏,没有人能够代替大哥的位置……” “原来我只是零点零零一!”文飏不可思议的低喃。 有人失笑,文二叔又咳了好几下。 “总之,我们努力打下名声,一旦奠定基础就开始招募人员拓展业务,再逐渐转型为公司化经营,如今,我们已经不需要像过去那样亲自执行任务流血卖命,但有时候还是会因为业务上的冲突而惹来一些麻烦,所以才会把阿飏送回台湾来避避风头……” “业务上的冲突?明明是女人的麻烦!” 依然埋在文飏怀里的司琪突然闷闷的传出这么一句,文飏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文二叔咳得差点停不下来。 “二叔,保重啊,”司琪咕哝。“为了阿飏女人的麻烦得重病划不来啊,” “大胸脯细腰的女人吗?”司小弟脱口问。 文三叔爆笑,文姑姑也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小琪,那……”文飏更尴尬了。“那不能怪我呀!” “什么不能怪你?她是大胸脯细腰不能怪你?还是她被你迷上了不能怪你?” “这……这……她不是大胸脯细腰嘛!” “哦,那是不食人间烟火?” “小琪……” “纯手工大骚包?” “……” 梳妆台前,司琪正对镜举着吹风机吹干头发,不经意瞥见身后床上,文飏偷偷服下一锭药片,她不禁莞尔。 他又想要了。 由于文飏的身体不堪激烈运动,文老六一直在寻找适合文飏使用的药,直到文飏婚后一个多月,文老六终于可以确定何种药物最适合文飏使用,只要药量控制得宜,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之后,文飏才被允许披甲上战场,只要他记得在练床上运动之前都得先服用药片预防发作,不然前锋战开打一半他就会阵亡了。 关掉吹风机,她注视着镜中的文飏,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阿飏。” “什么?” “你爸爸过世之后,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佣兵,难道你们也离不开那种生活了吗?” 六十一 “并不是,”文飏双手枕在脑后,同样从镜中凝住她。“但爸爸用上了全副心力去营建这份事业,甚至把命都赔进去了,我们不想让爸爸的心血白费,因此才会用爸爸的代号“雷神”做公司的名字,表示公司的原始创建人是爸爸。” 放下梳子,她回身。“那你又为什么叫雷羊?” “我是爸爸的儿子,而且……”文飏拉开一个滑稽的苦笑。“我属羊的嘛!” 司琪噗哧失笑,“对喔,你属羊的……”起身走向他,“一只无辜、无助又无力的小绵羊……”坐上床哼一声。“其实都是骗人的,你最狡猾了!” 文飏一脸无辜,看上去真是无助又无力。“没有啊。” 司琪又哼一声,一躺下去文飏就抱过来了,而且每次都会把手“不经意”的放在她的胸脯上,看来他哈很久了,婚后一逮着机会就要宣示一下他的“大奶妈”所有权。 “你又想要了?” 文飏双颊微赧。“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是……”司琪徐徐自枕头底下掏出文飏“暗藏”在里面的保险套。“今天姑姑跟我说,他们盼望了许久终于盼到你结婚,但他们还有一点小贪心,希望能亲手抱抱你的孩子,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所以……” 她随手扔掉保险套。“忘了我说要毕业之后再生孩子的话,顺其自然吧!” “小琪!”文飏惊喜的抱紧了她。“你是说真的?” “不然咧?”司琪斜睨着他,“你不喜欢吗?那拿回来好了!”她作势要下床找保险套。 “不不不,我喜欢!我喜欢!”文飏慌忙抓回她,还用身子压住她。 “你喜欢?” “喜欢!喜欢,真的很喜欢!” 看他慌里慌张的卯起来拚命点头,就像怕被抢走雪糕的小孩子,司琪不由失笑,温柔的抚挲他的脸。 “你的脸红了。” “药效开始了吗?那么……”文飏双眸微微眯了起来。“我也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 “开始努力把你的细腰变成水桶腰!” 这么一来,他的漫画上也不会永远都是大胸脯细腰的女主角了! 果然如同文飏所料,无论他如何反对都无效,圣诞节当天,文二叔在东区某大饭店里席开三百桌,热热闹闹的请来司家所有亲戚朋友、邻居同学们吃喜宴,司琪还被逼穿上新娘礼服现身,现场不知多少男士们呕出一桶桶妒恨的鲜血。 不过当文飏那十三个堂表兄弟姐妹们现身时,场面更是轰然,不管男人、女人都看直了眼。 好高! 那天之后,上司家去探问那十三个伴郎、伴娘底细的人几乎可以绕台北县一圈,司琪更是被同学们缠得差点不敢去上学。 “阿飏,请告诉我,寒假时不会这么可怕。” “……” “为什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实话?” “……不必了,我想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没错,寒假时他们还得到伦敦开另一场喜宴,宴请的是男方的亲戚朋友、邻居同事等等,听说人数将有台北喜宴的二十倍以上,而且司琪也得再穿一次新娘礼服。 饶了她吧! 寒假开始了,就在他们预定出发到伦敦的前两天,司爸爸决定全家人一起去扫墓,因为瑞士办公室那边请他提早结束假期回去工作,因此伦敦的喜宴结束之后,他就要直接到瑞士去报到了。 中国人很少在过年前扫墓,因此整片公墓里除了司家一家人之外,根本没有半个人,阵阵寒冷的风拂来,虽然是大白天,还是有点阴森森的味道。 “ok,清扫好了,野草也拔光了!” 人多好办事,大家分工合作,很快就清理好坟墓,再一起把解花供品放在墓前,然后轮流向司妈妈祷告。 司琪排最后一号,因为她要介绍她的老公给妈妈认识。 “妈妈,这是我老公,他叫文飏,虽然他看上去软趴趴的很不可靠……”她顿住,横扫千军的朝两旁各瞪去一眼,因为大家都在笑。“总之,别看他好像很不可靠,其实他很强的喔,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所以妈妈可以不必为我担心了,要担心就担心大哥、二哥、三姐和小弟……” “喂喂喂,”大家一起丢出抗议书。“什么意思啊,比我们早一点结婚而已就这么拽!” “是又怎样?”司琪得意洋洋的挽着文飏的手臂将他扯上前。“该你了。” “伯母,呃,不对,妈妈,我……”文飏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我叫文飏,您可以叫我阿飏,我……我……我发誓,我一定会用尽全心去疼爱小琪,用尽全力去保护小琪,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半点伤……” 六十二 话说一半,他蓦然噤声,神情猝冷,在司琪尚未察觉到有何不对之前便将她扯到身后,大步站到面对不远处那片树林的最前方,全身紧绷。 众人正觉迷惑,忽见林子一阵沙沙声,随即从林子里陆续走出四个人。 “天鬼!”司琪与司爸爸失声惊叫,叫完又同时把其它四人扯到他们身后,一起躲在文飏后面。 在文飏正前方三步处,天鬼站定,其它三人横列在后。 “还有黑猩猩、红狮、黄蛇。”文飏低喃。 “雷羊,你还是没死!”天鬼是那种恨不得亲口咬死文飏的语气。 冷静的眸子一一扫过面前四个敌人,文飏始终非常镇定。“我说过,你们想要我死,但我那些兄弟们可不想我死。” 天鬼冷哼,咬紧牙根。“不过今天你再也逃不脱了,我不会把你捉到哪里去处死,就在这里,我要亲手杀死你,谁也阻止不了我,我倒要看看你那些兄弟们如何一眨眼从伦敦赶到这里来救你,” 文飏深吸一口气。“好!你要杀我可以,但让其它人先离开这里,然后我们再来看看你们是否真有能力杀我!” “不!”天鬼还来不及表示同意或反对,司琪便从文飏身后一步跳到他身边。 “我绝不走!” 文飏眉头皱了一下。“小琪,你们在这边会妨碍我……” “我听你在说!”司琪根本不信他。“你以为我那么笨吗?那天那么多人也没妨碍你杀了那九个人,现在你要我们离开,明摆着就是你担心对付不了他们,害怕连累我们,所以要我们离开,对不对?” 文飏窒了一下。“小琪,不是这样,我只是……” “不必再说了!”司琪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砍断他的只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听!” 文飏静默两秒,转向司爸爸。“爸爸,您……” “不!” “不?”这下子文飏可真的呆住了。“爸爸……” “我常常跟孩子们说,家人是最重要的,如今,你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我们就要尽全力维护,无论如何要奋斗到最后一刻。”司爸爸出人意料之外的平静,连一丝丝担心的表情都没有。“这回,我不想再让小琪失望了。” 一听不对劲,而且不对劲得很不对劲,文飏开始慌张了。“可……可是……” “我说阿飏啊,”司二哥从后面搭上文飏的肩。“别再婆妈了好不好?很难看耶!” “没错,阿飏,”司大哥搭上文飏另一边的肩。“我们谁都不会离开。”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下半辈子都得面对哭哭啼啼的小琪,”司三姐在后面咕咕哝哝。“光是想象我就会抓狂!” “四姐夫,我们挺你到底!”司小弟更豪迈。 他们要挺他到底? 怎么挺? 用命来挺? 文飏手足无措,几乎快哭出来了。“别这样,这不是看电视影集,这真的会要人命呀!” “对,要他们的命!”司二哥生性就是乐观。“我们人多嘛!” “我担心的倒是如何向警方解释我们为何要连手杀死四个人,”司大哥同样乐观。“而且还是外国人。” “就说他们是从伊拉克来的嘛!”司三姐一样乐观。 “对对对,伊拉克来的恐怖份子!”司小弟更不观。 “想那些做什么,阿飏会处理的啦!”司琪更不必说了,还是乐观。 所以说,司家五兄弟姐妹就是乐观。 如果不是情势不对,文飏真的会笑出来,但他虽然满心笑意,嘴却怎么也拉不开来,最后还是往下垂。 “算我求你们好不好?我……” “别求了,阿飏,”司琪突然猛扯他的衣袖,语声十分讶异。“快看看那又是谁?” 天鬼有更多的手下来了? 文飏赶紧回过眼去看,但见又有数人从林子里出来,其中一个还是女的,而天鬼他们四个一看见那女的竟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苍白皮皮挫,刚刚那不可一世的气焰全丢到九霄亟云外去了。 “是她?”文飏怔住了。 听他的语气很不寻常,司琪忙问:“谁?是谁?” “……地狐,天鬼的老大。” “耶?”司琪惊呼,忙又拉回目光去看个仔细。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哈她老公哈得想要他死? 当地狐走到天鬼身边停步时,司琪可以仔仔细细看清楚地狐的模样了,心下也明白了黄蛇为何会说文飏和地狐是最完美的搭配。 因为该死的他们两个的确是最完美的搭配。 那个女人很高,跟天鬼一样高,换句话说,那女人只要穿上高跟鞋就会比天鬼高了,但文飏至少比那女人更高上十公分左右,而且文飏十分清秀,那女人也很秀气,文飏气质沉静,那女人长发飘逸,看上去也相当纤细。 总而言之,他们两人若是站在一起,没别的话说,就是很搭。 “阿飏,你们两个真的很速配呢!” 文飏没吭声,甚至没看上她一眼,仅是探臂揽上她腰际,很清楚的表明他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跟司琪更速配。 六十三 而那女人,地狐,她的目光先在文飏揽住司琪腰际的手臂上绕一下,再往上看一眼文飏,又拉到一旁仔细打量清楚司琪的模样,最后再回到文飏脸上。 “能告诉我为何是她吗?”连声音都很纤细,真奇怪她如何当上天鬼的老大? 文飏蹩眉,不语,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 于是地孤又加了一句。“只要你说得能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不再纠缠你了。” 闻言,文飏立刻决定要说出来,好让她离他越远越好。“我母亲,她也是个非常沉静的女人,但她却爱上了我父亲,一个跟她完全相反的男人。” 地孤柳眉细蹙,不解。“所以?” “因为我父亲是个非常热情的男人,他就像一把火,情愿燃烧自己去温暖身边的人。小琪……”文飏深情的眸子瞥向身侧的司琪。“她就像我父亲,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孩子,只要在她身边,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她温暖了我的心。而你……” 他的目光回到地狐那边。 “你是个冷血的女人,你的爱只会让我感到颤栗,温暖不了我的心。这些话或许难听,但却是事实,希望你能了解,如果没有一颗热情的心,任何女人都吸引不了我!” 地狐依然蹙着柳眉,似乎极力想了解文飏的话,但总是想不通。 直至她的眼不经意瞄向司琪,后者是那样坚定的、无畏的站在文飏身边,半步也不愿退缩,于是,她豁然明白了。 “我想我能了解你的意思了,譬如此刻,换了我是她,基于现实考虑,我早就离开远远的了,绝不会像她那样硬要留在你身边,因为那么做太愚蠢、太无意义,但那却能使你感到温暖,即使这会让你又气又急,却无法不因此更爱她,那是她做得到,我却做不到的事,所以你选择她,而不是我?” 文飏无言,默认。 地狐点点头。“既然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也无话可说,我会遵守诺言,以后不再纠缠你,反正你的心已在她身上,我再纠缠你也无意义。” 真现实! “那么……”文飏瞥向天鬼。 “放心,我不会允许他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天鬼面色微变。“可是,地狐,我们的任务……” “二年的期限早就过了,雇主另外找别人了。”地狐淡淡道。 “但如果不设法补救的话,我们的……”没声音了。 除了文飏,没人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眨了下眼,地狐已横着一把匕首压在天鬼的咽喉上,紧紧的,使天鬼连吞一下口水都不敢,更别提出声。 “你想违抗我吗?” “……”想都不敢想! 眼一花,匕首又不见了,天鬼捂着喉咙直喘气,地狐又看回文飏,嘴里却是在对天鬼说话。 “就算你真想对他如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难道……”天鬼急忙环顾四周,但搜寻了半天也没瞧见什么碍眼事物。“我感觉不到有其它人。” “我也感觉不到,可是……”地狐紧盯住文飏。“雷羊已历经两次危险,他的兄弟们不可能再放任他碰上第三次危险,我相信即使你我都察觉不到任何不对,但他的左右必定有人护卫……” 蓦然一阵狂放的大笑,在从人惊奇的眼光下,仿佛幽灵现身似的,四周突然冒出七、八条人影。 “不愧是地孤,果然聪明!” “二哥,”文飏惊呼。 文老二笑着走向文飏。“地狐说得对,你已经历两次危险,我们怎能再让你经历第三次,不过这也是二伯的命令,除了大哥坐镇公司,以及有工作的人之外,其它人都一直守在你四周,唉,为了不让你察觉,可真是辛苦呢!” “可恶,原来你们一直都在!”司琪忿忿道。“也不早说,害人家紧张的!” 文老二哈哈笑。“抱歉、抱歉,我们知道地狐也来了,所以想看看阿飏有没有办法自己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大家以后也不必再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了,不是吗?” 司琪想了一下。“好吧,算你有理,原谅你!” “谢谢!谢谢!”文老二笑得更开心,想到麻烦终于解决了,他怎能不开心。 “所以,从圣诞节开始,你们一直都跟着阿飏?”司琪好奇的问。 “错,从你们一回到台湾开始。” “不是吧?”司琪吃惊了。“四个多月耶,而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这就是能力!能力啊!”文老二得意洋洋。 “是喔,你们……” 见他太嚣张,司琪正想亏他几句,司小弟突然大叫起来。 “咦?他们人呢?” 原来在他们说话间,天鬼、地狐等人悄悄走了。 “走了。”文老二不在意地耸耸肩。 “他们真的不会再来找阿飏了吗?”司琪不放心的问。 文飏与文老二相对一眼。 “地狐是聪明人,她不会再来了。”文老二咧开别有用意的笑。 “你确定?”她实在很难相信那个女人会这样说放弃就放弃。 “放心,保证不会了。”文飏揽住司琪纤腰转回墓前。“来,我们继续吧,我还没说完呢!” “啊,对,你还没说完呢,快,说吧!” 手臂放开司琪,文飏神情转正,严肃地望定墓碑。 “妈妈,刚刚我忘了告诉您我有多爱小琪,对吧?那么现在,我必须先告诉您,我到底有多么深爱小琪……” 终曲 清晨六点四十分,司家大门打开,司琪走出来,关上大门,启步慢跑出巷子。 五分钟后,她快步通过斑马线,跑上堤岸阶梯,越过空荡荡的早市摊位,再三两步跳下阶梯,习惯性的先往河滨运动场望过去,早起运动的人还真不少,不过桥墩下的场地仍然没有多少人,半张熟脸孔也没有…… “嗨,早安。” “……早安。” 除了那个老是坐在墙边画画的男人。 他总是那么闭俗,连回声早安都不敢看她,反而让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贴上画本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特立独行,习惯用额头画画。 她耸耸肩,继续跑过他前面,直接到管理处办公室里推出伴唱机,处理好所有的准备动作之后,再回到那男人前面,气势汹汹的双手叉腰摆好姿势,虽然那男人的脑袋垂在画本上根本看不见她有多么凶狠。 “喂,姓文名飏的家伙,你真的很嚣张喔!” “对……对不起!” “竟敢丢下那两个小鬼给我,自己先落跑,” “对不起嘛!” “说,理由!” 男人——文飏怯怯地从睫毛下偷觑司琪。“我不先落跑的话,他们都会缠着要我带他们一起来,那我……我……” “狠不下心拒绝他们?” “……” “你这个爸爸真的超级没用耶!”司琪啼笑皆非。“女儿顽皮,你舍不得教训她,儿子爱捣蛋,你也舍不得打他屁屁,他们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总有一天你会被他们踩在脚底下叫救命,看谁理你!” 文飏的脑袋又掉到画本上去了。“对不起。” 司琪也想把脑袋掉到地上去撞一撞,但她毕竟不是白痴,不会做那种白痴才会做的事,只好把脑袋别到另一边,准备去上课,因为好几位阿婆、阿嬷在伴唱机前做热身运动了。 “待会儿再跟你算帐!” 一个钟头后—— “好,时间差不多了,各位阿婆、阿嬷、阿婶、阿姨们,有人提议说要跳以前流行过的电舞,有没有人附议?” “都可以,能让我们减肥就行了!” “只要你们用力给他跳下去,别给我跳太极舞,包准你们减到不行!” “那就跳电舞吧!” “好,那明天就开始教电舞喽!” 讨论完毕,司琪拍拍手,散场,转身回到文飏身边盘膝坐下,后者仍埋头作画中。 “新稿?” “嗯嗯,初稿。” “大胸脯细腰?” 文飏脸又红了,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整张脸爆红,但双颊上仍量出两抹很明显的酡红。 “老婆,你别老提这件事嘛!” “谁教你要把我大肚子都画上去!” “可是你大肚子的时候最美啊!” “所以我说你的审美观有问题!” “审美观本来就是人各有异的嘛!” 司琪哼了哼,懒洋洋的往他身上靠。 “阿飏。” “嗯?” “大嫂怀孕了。” “哦,那他们要回来了?” “不,大哥说要把孩子丢回来给我们。” “耶?” 六年过去,司小弟都大学毕业退伍了,不过他毕竟对念书没兴趣,浪费了四年时间,退伍后竟然到文飏的公司去学习战术打斗,打算将来义务担任和平工作人员的护衔。 至于司大哥、司二哥和司三姐早就跑到瑞土和司爸爸做同事,司大哥还在那里和司大嫂相识、相恋,最后结婚一起工作,没想到现在有了孩子竟异想天开打算把孩子扔回来给他们做义务保母。 “不过爸爸坚决反对,说自己的孩子要自己照顾,不能推给别人!” “……”松一大口气的声音。自己的孩子都搞不定了,哪有资格照顾大舅子的孩子。 “所以大哥、大嫂半年后会回来。” “那正好,二叔在催我们回伦敦了。” 自从司琪大学毕业之后,由于司大哥、司二哥和司三姐都很放心把这个家扔,不,交给文飏这个妹夫坐镇,于是赶趁半夜月黑风高之际一个接一个偷偷跷头,文飏只好留在司家负责小舅子的生活。 直到小舅子退伍,原以为可以把这个家交给小舅子,轮到司小弟来过过山大王的瘾了,没想到司小弟饭后说要出去买包烟,结果一买就买到了伦敦,再也不肯回来了。 文飏哭笑不得,但也拿他没辙,只好继续留下来。 “好,那我现在就得开始处理一些事。”司琪很爽快的同意搬到伦敦去,话说回来,她也拒绝不了文二叔、三叔和姑姑那份舍不得文飏的心意。“不过我希望每年能回来住一、两个月。” “那当然,孩子放假时都可以回来。”文飏感激的倾身亲亲她的脸颊。 “还有,请再多分给我三十位人手。” 虽然提早进入家庭,但司琪还是有她自己的办法来完成心愿,她要求文飏拨给她一百位佣兵,费用由公司负责,工作由她来安排,内容多半是护卫无国界医生进入极危险地区工作。 虽然对公司而言这是亏本的生意,但老公赚钱养家,天经地议,老婆花钱如流水,理所当然。 “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那么……” 司琪嫣然一笑,起身去放一曲轻柔的音乐,回头,文飏已在她身后,很绅士派的一手在后,一手伸出邀请她。 “小姐,可否赏光一曲?” 笑颜更妩媚,司琪把手放置于他掌心中。“我怎能拒绝得了呢!” 于是,在温柔得令人叹息的音乐中,两人相拥起舞,跳着专属于他们的缓慢舞步,沈浸在那份只属于他们的浪漫之中。 这已成了他们的习惯,回家前总要来支舞,回味一下婚前那种浪漫的气氛。 “阿飏。” “嗯?” “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 “我又怀孕了。” “……” “啊,你干嘛踩我的脚!” 序幕 这是一间十分明亮的房间,宽敞、整洁,四周墙壁和地上的磁砖刷洗得比医院的无菌室更雪白、更干净,掉在地上的水果捡起来就可以吃了,这种房间住起来必定十分清爽、十分舒适。 但迄今为止,不要说住进来,无聊进来逛一圈的人都没有,因为这房间里摆设的“家具”实在不适宜住人。 首先,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是一台电椅,对,就是死刑犯所使用的那种电椅,相信没有人愿意坐在那上面吃饭或看书,肯定会消化不良,此外,还有皮鞭、吊索、铁链、铁笼、钳子、肉钩、电钻、电击棒和各种各样的切割工具,以及药柜、手术台、心脏电击设备等医疗器材。 虽然以上每项物品都跟这房间一样被刷洗得亮晶晶,甚至还上了保养油,但毫无疑问,没有人愿意居住在这种骇人的“家具”之间,除非是有某种怪癖的变态。 没错,这是一间刑求室。 之所以会如此干净整洁,并非因为它是新建,也非不常用,相反的,它使用的次数频繁得吓人。它之所以如此干净整洁,纯粹只因这间刑求室的主人爱干净,虽然他在使用的时候非常“不干净”。 此际,正有一个人双臂被高吊在墙上的索环上,上身裸裎,显然是即将受到刑求的受害者。 在他前方围着四个形象不一的男人,他们正在讨论要使用何种刑求方法。 “不准有任何外伤?”发出怪叫声的是一个模样比猩猩更像猩猩的黑人。“为什么?” “因为老大这么说。”回答猩猩的是那个长着一双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 “真是见鬼了,老大为什么要下这种奇怪的命令?”嘟嘟囔囔问出另一个问题的是另一个跟猩猩同样高大,却顶着一头棕红色鬈发、棕红色络胡须,活像公狮子般的大狗熊。 狮子的问题一出口,四周空气顿时陷入一片冻结般的僵凝气氛中,战战兢兢地,猩猩、毒蛇、狮子三双眼悄悄溜至第四个男人身上。 他,一个满身邪恶狂佞,俊美得令天下所有女人甘心为他死的男人,他那双比女人更柔媚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住被索缚在墙上的男人,目光中的憎恶与愤恨已足以将墙上的男人凌虐致死n万次。 “因-为-老-大-爱-上-他-了!”他咬牙切齿的说出可恨的事实,每吐出一个字,四周空气的温度就骤降十度,话说完,寒冬也降临了。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谁不知道这位天鬼老兄痴恋老大多少年了,偏偏英名盖世的老大却爱上挂在墙上那位仁兄,最可笑的是,挂在墙上那位仁兄还是他们的敌对方老大。 这边的老大爱上那边的老大,以后大家还敌不敌了? 大猩猩用手肘推推毒蛇。“喂,现在是怎样?到底还要不要动手?” “当然要动,不问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我们的任务就无法达成。”始终盯在天鬼脸上的那两只毒蛇眼,此刻不但不太毒,还有点畏怯。 “可是老大说不可以有外伤……” “用自白剂或电击。” 大家一起望住天鬼,见天鬼不吭声,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分头去准备。 “先用什么?” “自白剂吧!” 但,半个钟头后── “该死,他受过抗药训练,我已经使用超量再加倍,他仍然什么都不肯说!” “用x2。”天鬼嘴角勾起邪恶的冷笑。 “x2?”毒蛇惊呼。“确实,x2药效十分强大,但仍在试验阶段,还不确定会不会在脑部留下后遗症,另外,我怀疑x2对内脏机制也有某种影响,要是出了问题,老大那边……” “x2!” 天鬼的声音拉高了,一点点,但脸上的狠毒残酷却暴增千万倍,毒蛇见状骇然一惊。 “好好好,用x2!用x2!” 再过半个钟头── “该死,没见过意志力如此坚强的人,x2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那就换电击!” 然后…… “强一点……再强一点……再强一点……该死,电击棒给我,我来!” “等等,天鬼,你不能电死他,老大会亲手杀了我们啊!” 片刻后?…… “他没有呼吸了!” “拿强心剂来!” 半晌后……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逃脱一切吗?”妒恨的目光狠狠地盯住那个他此生最憎恶的男人,天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怪笑声。“不,你别想,我绝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他扬手挥向那些医疗器材。“知道我这间刑求室里为何有如此齐全的医疗器材吗?对了,因为我不允许被我刑求的人任意死去,就算你死了,我也会硬把你从地狱捉回来,让你尝尽天底下最难以忍受的痛苦,直至你说出我们想要知道的一切为止!” 为了急救而被放下来改置在手术台上的男人又呛咳又喘息,没有办法说话,却硬将一口掺杂着牙血与呕吐物的秽液吐到天鬼身上,顿时气得素有洁癖的天鬼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shit,天鬼,你不能打他,会有伤啊!”毒蛇慌忙过来阻止。 “再电!电到他说出来!”天鬼怒吼。 于是…… “他又没有呼吸了!” “再给他一针强心剂,急救!” 这样重复数次后…… “完了,完了,我已经连续施打三剂强心针,他都没有反应啊!” “滚开,我来!” 可是…… “他死了,天鬼,这回他是真的死了,而我们也死定了,天鬼,我们该如何向老大交代?” “……” 这不是反恐24小时的情节,这是现实,在这个世界上,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仍有人被刑求至死…… 第一章 凌晨,天才刚蒙蒙亮,司琪两眼打开,醒了。 她瞥一下手表,四点多,还有时间再睡一下回笼觉,可惜她没有这种懒人习惯,唬一下跳下床,动作迅速的换上运动休闲服,长发往上梳,整理背包,再到浴室去刷牙洗脸,然后进厨房准备早餐。 准五点半,司三姊踏入餐厅,惊讶的发现丰盛的早餐已在餐桌上冒着腾腾热气,奇怪了,今天不是轮到她做早餐吗? 她纳闷的探头进厨房……果然是小妹,后者正在清理流理台。 “昨天才开始放暑假,今天就这么早起床,这是另类庆祝法吗?” “醒了就睡不着了嘛,难不成叫我躺在床上发呆?”司琪头也不回地说。 司三姊笑着进厨房帮忙,嘴里却说:“抢我的工作,我恨你!” “恨吧,恨吧,尽管恨吧,”司琪老神在在,宇宙崩溃都不怕。“这边的人有3a等级的防弹衣,才不怕!” “我用无坚不摧的ds弹穿透你的防弹衣!” “怕你啊,我用毁灭性罗兰导弹,让你瞬间灰飞烟灭!” “没什么了不起,我可以启动cas战斗机部队……” “我有f-117隐形轰炸机部队……” 姊妹俩电脑游戏玩得太过火,一大早就你来我往,又ds又导弹,又战斗机又轰炸机,轰轰烈烈的一起整理好厨房之后,再转换战场到餐厅,继续下一波帝国大反击。 六点整,司大哥、二哥、小弟陆续现身,司家两姊妹早已先开动了。 “咦咦?今天是谁的生日吗?一大早就吃得这么高档!” 司大哥滴着口水迫不及待的落坐,筷子拿起来就往那锅香喷喷的红烧狮子头夹下去,司二哥更是怪叫不已。 “卯死了、卯死了,我最爱吃苦瓜风了!” “请等一下,”司小弟的筷子闪电般飞过去。“给我一半!” “闪边啦!” “喂,卡差不多喔,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的!” “你这小子,懂不懂尊年尚齿这句成语呀你!” “没听过,我们现在的国文程度超烂,成语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了,我只懂得嘴巴大就能多吃几个!” “可恶!” 司家的餐桌上总是战云密布、炮声隆隆,不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不好,相反的,是太好了。 虽然这五兄妹的年龄并不是很接近,恰恰好都相隔三岁,但五个人却几乎是同一个样,不是长相太相似,而是个性一模一样,从十六岁的司小弟弟到二十八岁的司家老大哥,不管是男或女,无论是谈吐作风、行为举止,全都一个样的乐观爽朗、幽默快活,了解其中一人就等于了解他们五兄妹所有人了。 唯一不同的是年龄在他们身上造成的差异,但那也只有在某些特定时候才会出现,平常时候,他们都是一样的年龄,同一个等级——幼稚园等级。 “我要走了!”司琪起身,顺手把自己的碗筷拿到厨房去。 “才六点半耶!” “我想先慢跑几圈。” 拎了背包,朝仍在餐桌旁的人挥挥手,司琪便出门去了。 “今天轮到谁洗碗?” “……” 突然间,餐桌旁的人一溜烟不见,全都“慢跑”去了。 ******bbs.fmx*** 住在永和的人都知道,福和桥下有个假日花市,每逢例假、连续假日、星期六日,花市里会排上满满的摊位,提供价廉物美的盆花、鲜花,各种园艺材料及艺品玉器等,不过对永和人而言,那儿更是早起运动的最佳场地。 譬如司琪,她每天早上都会到福和桥下担任义务舞蹈老师,带领那些阿婆、阿嬷,阿婶、阿姨们跳土风舞,做减肥韵律操,再穿插教一些探戈、森巴、街舞等等,不过不能太复杂,不然那些老阿嬷们一定会断成一截截给她看。 嗯,好久没跳街舞了,今天就来教几招新舞步吧! 快步通过斑马线,跑上堤岸阶梯,越过空荡荡的早市摊位,再三两步跳下阶梯,司琪习惯性的先往河滨运动场望过去,早起运动的人还真不少,不过桥墩下的场地仍然没有多少人,半张熟脸孔也没有…… “嗨,早安。” “……早安。” 除了那个老是坐在墙边画画的男人。 她不认识他是谁,只知道在大约三个多月前,他突然出现,每天总是比她早到,比她晚离开,既不运动也不和任何人搭讪,自顾自画画。 而她之所以会特别注意他,并非因为他是美美的俊男或酷酷的帅哥,事实上,他相当不起眼,二十六、七岁,除了五官十分清奇,秀气得像女孩子之外,毫无半点吸引人眼光之处,任何视线扫到他那边绝不会多停留半秒钟。 然而,就在他出现的第一天,当她好奇的多看他两眼时,不经意与他的眸子对上,只不过那么一眼,刹那间,她的心情沉重地摔落到谷底。 自他眼中,她见到沉重到令人受不了的寂寞。 其实寂寞的人到处都是,就连她偶尔也会寂寞一下,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寂寞就寂寞,有什么好沉重的? 可是,他眼中的寂寞硬是让她感受到一股无以名之的沉重感。 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感会使感受到他的寂寞的人也跟着心情沉重起来,然后那一整天,她的心情都在谷底像蚯蚓一样爬来爬去,怎样也high不起来。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无法不注意他,因为好奇。 然而,每当她尝试想接近他时,光是把目光移向他那边,他就会腼-的垂下脸庞,不安的埋头猛摇画笔,不敢再抬起头来,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害羞的国中小女生,害她接近的念头才刚冒出一个头,就忙着再装箱塞回仓库里去。 她可不想让对方误以为她是专门诱拐无知少男的奇怪欧巴桑。 不过,总是天天都见面,三个月来多少还是有点成果,只要她装作不经意的从他面前走过去,顺口说一声早安,他也会腼-的回一声早安,但仅此而已,再多就没了。 “你……” 看吧、看吧,她只不过多说了一个字,他又低下头去猛画画不说,居然整个人转向另一边去了。 算了,跑步吧! ******bbs.fmx*** “好,时间差不多了,各位阿婆,阿嬷、阿婶、阿姨们,今天教的新舞步,请不要明天就忘掉!” “我一定会忘记!” “好好好,我会重教,不过,阿婆,至少要记得一步吧?” “一步啊……第一步?” “哈哈哈,可以、可以,记得第一步就行了!” “那没问题。” “还有,请记住,要先做暖身运动,不要人一到就马上跳舞!” 交代完毕,司琪拍拍手,散场,回身收拾好卡拉ok伴唱机的电线,推到管理处办公室去借放,跟管理处的阿伯哈啦几句后便挥手道别,正想直接回家,眼角不经意扫到那个正在专心画画的男人,眼珠子一转,匆地咧出一抹贼贼的笑。 之前为了上课,她总是时间一到就赶着走人,但现在放暑假了,她不必再赶上课,自然也不必急着走人,那就留下来多晃晃吧,至于晃到哪里呢? 嘿嘿嘿…… 噙着顽皮的笑,她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溜到那男人身后,小心翼翼的倾身往他的画本上凝目看去,想说欣赏一下他的旷古绝世大作,谁知才一眼她就愣住,再猛眨两下眸子,旋即很不客气的爆笑出声。 “搞屁啊,我以为你在画什么了不起的艺术杰作,原来是在画这个!” 她不但笑得很不给人面子,还一把抢过他的画本来,就地盘膝坐下,津津有味的一页页翻看,不时放出明朗的大笑声,很放肆,但也很悦耳。 好半天后,她终于把整本都看完了,这才把画本还给他。 “真有一套,你是……呃?”她骤然收音,不可思议的盯住那男人。 不敢相信,他在脸红耶,一个会脸红的大男人,稀有动物! “请问你几岁了?” “……二十七。” “哇,是个大男人了呢!”司琪很夸张的惊叹道,再指指他的脸。“你知道你在脸红吗?” 红烧蹄膀霎时又多熟了好几分。“知……知道。” 她怔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又捧腹笑得比刚刚更夸张,眼泪都冒出来了。 “mygod,我才十九岁都没红过脸,你一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居然会脸红,可以列入濒临绝种生物名单了!” “我……我不习惯跟女孩子说话。” “是喔,那你一定是那种被父母哄在手心里的乖宝宝。”司琪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叫司琪,你呢?” “……文。” “太阳的阳?” “远-的。” “原来是那个。”司琪喃喃道,再指指画本。“你是漫画家吗?” 没错,他画的不是素描,更不是什么艺术大作,而是漫画,类似四格漫画的诙谐小品,虽然他的画风相当男性化——他本来就是男人嘛,但以市面上的漫画书来比较,他的画可以称得上漂亮,甚至比女漫画家画得更精致。 “是曾经那么想过,不过,这只是个人嗜好,随便画画罢了。”文-赧然道。 “可是你画得超棒啊!干嘛,你爸妈不准你画?真是,这时代就是有那么多父母喜欢勉强自己的儿女!其实每一行每一业都有奋斗的价值,为什么一定要界定某种职业才是好的呢?” “有时候,不是父母的因素,而是环境不允许你做选择。”文-低喃。 不是父母,是环境?什么环境? 司琪一愣,张嘴想再问,但一瞬间,她又被悄然浮现于他眼中的寂寞打倒了,那张清秀得近乎清冷的容颜虽平静,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无奈。 “呃,我说啊,既然你画的主角多半是我,是不是早就应该给我看看你的画了?”下意识,她立刻转开话题,因为不想看见他眼中的寂寞,太沉重了,她实在受不了。“啧,我的胸部真有那么大,腰有那么细吗?” 这话题转换的实在好,刷一下,文-的脸又爆红,慌慌张张用手遮住画本上那个大胸脯细腰的“司琪”,还张开五指,却依然挡不住全部。 “司琪”的胸脯实在太大了。 “那……那只是我……呃,我很好奇,”他一脸尴尬,结结巴巴的解释。“在这里义务教舞的都是阿婆、阿嬷,或者三十岁以上的阿婶、阿姨,但你……你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为什么情愿花时间每天早上到这里来教那些老阿嬷跳舞?” 原来不只她对他感到好奇,他也对她感到好奇呢! “你很好奇,所以才盯着我看?”司琪歪着脑袋问。 “对,好奇,我只是好奇!”文-慌忙道,没注意到自己承认一直在盯着人家看。 这个人肯定不适合做特务,要是被敌方捉到了,不必用刑他就会自动招供了。 司琪暗笑不已,“其实以前是我妈妈在教的,寒暑假时她总是带着我来,从小看到大,不会也会了,大家也对我很熟,后来我妈妈……”顿一下。“在一年前车祸去世,我才代替她来教舞。” “真羡慕。”文-轻轻叹息。 “羡慕跳舞?” “不,是羡慕你们能彼此交谈交友。” “你没什么朋友?”司琪问,心里一点也不奇怪,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内向得不知如何交友的木头。 “没有,过去我太专注于工作了。” “那就一起来跳啊!”司琪热心的鼓励他来做她的学生。“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话,也有不少年轻人跟我们一起跳舞喔!” 文-露出苦笑。“你教的舞步动作太激烈了,我没办法应付。” 司琪狐疑的挑一下眉。“干嘛?难不成你有病?” “不是病,是……”文-迟疑一下。“呃,总之,对我而言,动作太激烈的运动一律列为禁忌。”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的注视他片刻,忽地拍拍他的肩。“不用羡慕。” “呃?” “没什么。对了,我好像从三个月前才开始看到你?”话头一转,讲到别的地方去了。 “三个月前我才搬到台北来。” “原来如此。”司琪恍然大悟。“你住哪里?一个人吗?” “我一个人住,住在……”文-唇畔微漾起沉静的笑。“你家住十一号一楼,我住十二号二楼。” 司琪呆了呆。“款?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厝边! “你总是那么精力充沛的忙忙碌碌,当然不会注意到我。”文-淡淡道。“我倒是常常在阳台上看着你出门回家。” “啊……”司琪搔搔头发,不好意思的打了个哈哈。“我是知道十二号二楼都是租给人家的啦,不过没注意到房客是不是换人了,哈哈,原来三个月前换你了,歹势、歹势,没去跟你打个招呼!” “不,应该是我主动跟邻居们打招呼,可是……”文-轻语。 “你不好意思?” 文-赧然颔首,模样就像不好意思跟男生说话的小女生。 司琪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帮你跟邻居们讲一声,我们那一区都是二、三十年的老厝边,大家都熟得很,有事情都会互相帮忙,有好康嘛a到烧报,认识了包你有好处!” “呃,谢谢。” 见他愈来愈不好意思,双颊竟又泛出两抹淡淡的红晕,司琪忍不住又失声笑出来。 “拜托,这样也要脸红?你是不是被父母保护得太周到了?” 文-沉默一下,悄然抬眸,双瞳中竟又浮现那沉重得教人难以忍受的寂寞。 “我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不过我叔叔和姑姑都非常疼爱我,就如你所说的,他们非常保护我,生活上的每一项细节,他们都尽可能为我设想到尽善尽美。还有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们……” 他轻轻叹息。 “他们简直是把我捧在手心上呵护,宠到令人难以相信的程度,害我差点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刚开始自己生活时,真是有点手忙脚乱,幸好我还不算太笨,慢慢总算习惯了。” 既然亲人都那么疼爱他,他又为何如此寂寞? 司琪差点脱口间出来,幸好及时吞回去,他们才刚认识,并不适宜问这种太深入的问题。“快九点了,你不用上班吗?”再一次,她很突兀的把话题转开,下意识想抹除他眼中的寂寞。 “不用,”文-摇头。“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是到台北来休养的。” 原来他是从南部上来的,不过,到台北来休养身体……为什么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头? 司琪困惑地甩甩头。“所以你就每天闲闲无事到处乱晃?” “我没有到处乱晃,”文-轻声辩驳。“早上我都在这里画画,中午回公寓,看书或者看电视,很少出门。” “好‘丰富’的生活,请问你是在品尝不食人间烟火的滋味,还是在闭关修练绝世武功?”司琪嘲讽的喃喃道。“真是废人!” 文-瑟缩一下。“不然要我怎样?” “怎样啊?”司琪若有所思的盯住他半晌,两眼逐渐发亮,忽地猛跳起来,还顺手拉他,使他不得不跟着她起身。“我们走!” “到哪里?”文-手忙脚乱的把画本和画笔放进袋子里。 司琪没有回应他,也没再继续催促他,文-不禁疑惑的低头看她,却见她以十分夸张的表情,慢慢的把视线从下徐徐往上拉。 “shit,光看你这张比女孩子还清秀的脸,我还以为你应该跟我差不多高,搞不好比我还矮,没想到……”司琪瞪着大大的眼仰视他。“先生,以女孩子而言,一七四公分并不算矮,而你居然高我一个头!” “我堂哥比我更高!”文-自卫似的冲口而出,把另一个更该死的人供出来,要杀就去杀那个家伙吧! “是你“高高在上’的站在我面前,又不是你堂哥!”司琪没好气的说。 “我……我……” “你到底有多高?” “一九四,又不是我自己愿意长这么高的,我家的人都很高啊!”文-委屈的呐呐道。“我三堂哥一九六,九表弟一八七,连五堂姊都有一八三,最矮的是一七八,可是他还在成长期,天知道会长到多高……” “够了!”司琪呻吟。“我二哥才一八一,还在那边很得意地说这附近没有人比他更高,现在我马上找一个比他更高的人给他看!” 文-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司琪摇摇头,“算了,走吧!”拉住他的手——他马上又脸红了,快步走。 “到哪里?” “你租过漫画书吗?” “没有。” “我就知道,所以啦,我要带你去租漫画呀!” ******bbs.fmx*** 文-依然每天比司琪更早到福和桥下,不过他不再带画本,反而带着一整袋的少年漫画,司琪教舞,他就靠在墙边看得津津有味,运动结束,司琪就会过来和他一起闲聊五四三。 这样十多天过去,司琪注意到文-不再动不动就脸红了。 于是,这日教舞结束后,司琪并没有立刻收拾伴唱机,反而放了另一首柔和的轻音乐,文-讶异的抬眼看是怎么一回事,恰好见到司琪走到他面前,一本正经的邀请他。 “请问先生能陪我跳支舞吗?” 啪哒,漫画掉了,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文-顿时手足无措的涨红了脸。 “我……我跳得不是很好。” 真是的,以为他不会脸红了说! “这种舞无所谓跳得好不好,只要会跟着音乐动就行了。”劝诱。 “可……可是……”犹豫。 “拒绝女性的邀舞是不礼貌的喔!”恐吓。 “我……我……好吧!”屈服。 在司琪半哄诱半威吓的邀请三部曲之下,文-只好硬起头皮牵起她的柔荑,另一手扶上她的腰,和她一起随着音乐缓慢的摇动。 “哇,你的手是冰的耶,你很紧张吗?” “……不紧张才怪!”文-有点像小孩子赌气似的小声咕哝。 她忍俊不住失笑。“为什么?因为我吗?你不可能从没和女孩子跳过舞吧?” “……有。” “既然有,现在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我比你更想知道。” 她哈哈大笑,“好吧、好吧,那我们随便哈啦一下转移你的注意力,也许你就不会这么紧张了。嗯……”想了一下。“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画我的?”换句话说,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住她看的? “……从第一天见到你。” “哇!” “那……那不能怪我!”文-嗫嚅地辩解。“我不相信你自己不知道,几乎所有男人一见到你就会盯住你看!” 她当然知道。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生追她,邻居、同学、朋友、陌生人,压垮整座中正桥都没问题,星探拦路纠缠也是常事,还追到她家来呢,因为她很漂亮,不,更正,是十分漂亮,身材又超正点,司爸爸还坚持要她去学防身术以保护自己。 不过她最迷人的地方并不是她的美貌或身材,而是她对生命的热忱、对服务的热心。 她总是那么热忱的以助人为乐,无论谁请她帮忙,只要她能力所及,她必定帮忙帮到底,就算没有人请她帮忙,一旦被她看见了谁有麻烦,她也会主动凑上去帮忙,只要能帮上人家,不管有多辛苦都无所谓。 如此热情的心,使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把热情的火,灿烂又温暖。 “你认为我很漂亮?”司琪漫不经心的问。 “不,你很美!”文-发自内心由衷赞誉。“尤其是当你拚命挖水沟弄得一身又臭又脏,只为了替邻家小弟弟找回心爱的胸章时,你很美!当你撑着伞在雨中整整等了三个多钟头,只因为邻居阿婶的狗跑出去了,她请你帮她在路口等,一看到狗就带回家时,你好美!还有当你硬背着拐了脚的老阿嬷回家,累得当街坐在地上喘气时,你更美!” 司琪失笑。“原来都被你看去了,真丢脸,我喘得跟狗一样流口水呢!” 文-深深望进她的眼,看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外表。“你很美!”他坚定的又重复了一次。 她漂亮的外表吸引的是人们的目光,但她热情的心吸引的却是人们的心。 司琪哈哈大笑。“你眼睛脱窗了,不然就是审美观念有问题,我最丑的时候,你竟然说我漂亮!” 不与她争辩,文-带着她转了一圈,再问:“你为什么要我和你跳舞?” 司琪耸耸肩。“我想你只是被亲人保护得太过头,缺少和人沟通的经验,想说让你先习惯和人相处,等我开学后,要是有人找我去跳舞或ktv,我就可以带你去,让你自己去交朋友,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再……”本想说寂寞,话到嘴边又收回去。“无聊。” 总之,就是要帮他。 “又为什么要我看漫画?” “既然你现在不用上班,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譬如画漫画。不过在自己动手之前,你得先看看别人怎么画,如何构思、如何分镜等等,之后再自己做尝试,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真的能够成为漫画家呢!” 能够以自己的兴趣为工作,他就更不会寂寞了。 “你真的很喜欢帮助人。”文-低喃。 “没办法,遗传基因作怪!”司琪滑稽的咧咧嘴。“十年前,当我弟弟开始上小学之后,我爸就离开我们了……” 文-双眸睁了一下,司琪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请别自己编故事,谢谢!”她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我爸是加入‘无国界医生’行列,这是他最大的志愿:为那些苦难的人服务。而我妈则留在台湾照顾孩子,并为邻里的人服务,所以她才会到这边来教舞……” 每次提到妈妈,她脸上的光芒总是会稍微黯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原状。 “还有我大哥,他是外科医生,二哥内科实习刚结束,等二哥退伍能够撑起养这个家的责任之后,大哥也要去找我爸;三姊专修国际法,我念的是公共卫生,也都是为了加入‘无国界医生’而准备。” “你们一家人真伟大!”文-惊叹。 “哪里是伟大,只是尽我们所能去做,”司琪不以为然地踢回他的伟大。“这世界上有太多需要帮助的人,有人捐款、有人出力,我们选择出力,如此而已。” “但如果你们结婚了呢?” “那就要回到台湾来,依照爸爸的要求,先安顿好自己的家,等孩子上小学之后再回去,就像他一样。不然我们一定无法专心工作,孩子也会因为缺乏父爱或母爱而出现个性偏差。不能因为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就期待孩子一定要谅解,那是最不负责任的想法。” “你爸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文-语出衷心的赞佩。 “那当然!”司琪得意洋洋的接受他的赞-,再顽皮的对他眨一下眼。“瞧,我就说吧,现在你不是很自在了吗?” 文-一怔,旋即惊恐的发现他已经不只是扶着她而已,他们根本是贴着身体跳舞,顿时骇得猛然推开司琪,使她登登登连退三大步,一时也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满脸错愕。 好半天后…… “唔,我看你需要多来几次特训!” ******bbs.fmx*** 接下来的日子里,文-不但要看漫画,还要陪司琪跳舞,直到他不会动不动就脸红,也不会推开她,能够很自然的跟她相处,整整花费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闭俗的男人真难搞! 不过,在他习惯她的同时,她也对自己感到有点疑惑,向来她都不喜欢和同一个男生相处太久,单独出去玩顶多两、三次,一来是避免对方误会自己对他有兴趣,二来是她的确没兴趣。 但在与文-在一起的每一刻里,她却只想到要如何让对方放松,如何让对方尽快习惯自己,其他问题都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既不会考虑到对方会不会误会,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和男生出去玩个两、三回就开始觉得无趣。 相反的,现在每当清晨出发到福和桥下的一路上,她都会觉得有点小兴奋,好像小学生在学校旅行的前一夜,那种满怀期待又有些紧张的兴奋。 是因为她太积极想要帮他吗? “今天还要跳舞吗?” “不,今天……”她牵起文-的手,注意到他没有脸红,很好,有进步。“我要把你介绍给那些阿婆、阿嬷们。” “她们?”文-困惑地让她牵着走。“为什么?” “我说过,要你习惯和人相处,这个人可不只我一个,是所有人。现在,你已经习惯我了,下一步就是其他人,慢慢的你就会了解和人相处其实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文-的表情很奇怪,但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司琪把他丢进那群最高等级的野兽圈中,然后自己退开远远的,免得文-向她求救。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文-竟然没有出现她预想中的狼狈窘境,身陷猛兽环伺的极恶险地,他不但不紧张,也不会脸红,更不会结巴,虽然多半都是他在听那些阿婆、阿嬷们呱啦呱啦的讲,不过他总是十分专注的聆听,唇畔挂着淡淡的笑,清秀的脸上一片沉静,丝毫没有局促不安的样子,偶尔一句话,总是博得阿婆、阿嬷们合不拢嘴的笑声。 是怎样,他终于练成神功了吗? 心头一片疑惑,当文-自行脱身回到她身边时,她立刻提出质问:“文-,你说你身体不好,不能跟我们一起跳舞,其实只是个借口对不对?” 文-怔了怔。“我为什么要说那种借口?” “本来我以为是你太闭俗,不知道如何和别人相处,但现在看来……”她仰起脸,用指责的目光盯住他。“是你自己根本不想走出来接触其他人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知道如何和别人相处。”文-慢吞吞地说。 “所以是你自己不想走出来接触其他人罗?”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司琪丝毫不放松的继续追问。“为什么你总是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画画,又不肯和我们一起跳舞?”想帮他,非得找出真正的障碍在哪里不可。 “因为……”文-咳了咳,双颊有点赧红。“我想专心画你。” 司琪呆了一呆。“专心画我?” 文-颔首。“至于我不和你们一起跳舞,真的是因为我的身体不好。” “是吗?” “真的,我发誓!” 看他认真的表情,好像不是骗她的,可是她也看不出他的身体到底不好在哪里,事实上,他虽然瘦了一点,但看上去相当健朗,实在不像身体不好的人,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骗她呢? 两天后,她才知道文-是真的身体不好,不是骗她的。 ******bbs.fmx*** 暑期虽然是学生最渴望的假期,但也不可能天天从早玩到晚,就算不缺吃喝玩乐的“经费”,自己也会玩腻,所以很多学生都会趁暑假去打工赚零用钱,不缺钱的就赚经验。 往年暑假司琪也会去打工,但今年为了帮文-交朋友,她没有去打工,于是就多出了许多无聊的空档,只好到处找人问需不需要她帮忙,即使如此,也不可能随时都有人需要帮助。 譬如这天下午,她就找不到人让她发挥鸡婆功,只好窝在家里啃指甲,不到三分钟就闲得快抓狂,于是跑到邻居家硬要替他们家的狗洗澎澎,不过把狗弄干就不属于她的工作范围之内了,眼见邻居家那三个顽皮的小鬼满客厅追着狗跑,洒得满地都是水,台风没来,他们家已经淹水了。 不干她的事! 她暗忖,赶紧退到门口,远离侏罗纪战场,就在这时,她听到天际传来一阵雷鸣,十秒后,倾盆大雨就刷的一下落下来了。 下意识的,她再退出两步到阳台探头看雨下得究竟有多大,不经意瞧见巷子口那头淋着雨跑来一个人,特高的个子,瘦削的身材,不用猜,是文-,他手上还拎着一个租书店的塑胶袋,八成是去租漫画,回来时恰好碰上这场雷阵雨。 她并没有想到要拿伞下去给他,因为他再跑几步就到家了。 不意就在他家门前两步,他猝然一个踉跄跌下去,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揪住胸口站不起来了。见状,司琪毫不犹豫的开门撞出去,三阶并作两阶跳下楼,打开大门冲出去。 咦?没人? 惶急间,她看到十二号楼下的大门是开着的,立刻拔腿冲进去,果然见到文-就在楼梯间,半躺在一个人怀里喘息,一个跟文-一样高挑的男人。 “深呼吸,阿-,深呼吸!” 她马上跑过去跪在文-身边,焦急的问:“他怎么了?” 那男人飞快的瞄她一下,“发作了,他不应该跑步的。”然后把文-挪进她怀里。“帮忙抱一下。” 她抱紧了文-,眼看他痛苦的喘着气,满头冷汗,她有点心慌,还有点心痛。 “不需要给他吃什么药吗?” “不需要,”那男人说,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打开,拿出一支针筒和药瓶,“只要让他平静下来休息十分钟到二十分钟就可以恢复,不过……”把药瓶里的药水汲入针筒内,“之后他最好能卧床休息一天。”扔开药瓶,将针筒戮入文-的手臂。“这个可以让他尽快恢复。” “他究竟是什么病?” “他没有病。” “咦?可是他……”她疑惑的低头看文。“他这……这是……” “他只是身体不好。”那男人一边收拾药瓶和针筒,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她。 司琪还是不太明白,不过这时候她终于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似乎和文-很熟,还直呼阿。 “你是谁?” “邵风,文-的七表哥。”他无奈的叹息。“阿-坚持要自己一个人住,可是大家都不放心,所以就派我在暗中盯住他,果然他又发作了。不过这样也好……” “又发作了哪里好?”司琪脱口问。 邵风没有回答她,兀自望着文-微笑。“你没忘记约定吧,阿-?只要发作一次,你就不能拒绝我和你住在一起。” 司琪愕然低眸,这才发现文-已恢复平静,他缓缓睁开眼,苦笑。 “我就猜到是你在跟着我,七哥。” “你自己一个人住,没有人放心得下呀!”说着,邵风小心翼翼的将文-扶起来。“站得起来吗?” 文-闭了闭眼。“可以。” 邵风和司琪一起将文-撑起来,然后把文-的手臂挂上他肩头,司琪扶着文-另一边。 “可以上楼吗?” 文-咬咬牙。“可以。” 好不容易把文-扶上二楼,他一躺上床就睡着了,司琪在床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原来他真的不能做激烈运动。”她喃喃自语。 “你以为他骗你的?” “呃?”司琪回头,不好意思的发现自己竟然忘了邵风的存在,“啊,对啊,我以为他是骗我的呢!”她坦承,一边尾随邵风离开文-的卧室,两眼瞪着前方那根竹竿,怀疑他是不是常常撞到门楣。 “啧,他说他家的人都很高,看来也不是骗我的!” 邵风笑了。“我只有一九0,比阿-矮。” “不过你比他粗犷多了。” “他长得像他妈妈,一个秀秀气气的苏州小姐。” 邵风迳行转入厨房——没有撞到头,司琪也跟在后面进去。 “我说啊,你们不觉得保护他保护过头了吗?就算他父母双亡比较孤单,可是他都二十七岁了,早该独立生活了!” 邵风回眸注视她,眼神奇异,透着某种不可解的含义。 “哪天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他,他爸爸是如何去世的,如果他肯告诉你的话,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这么保护他。” “可是你们感觉不到他很寂寞吗?”司琪愤慨地抗议。“你们这样保护他,把他的生活局限在一个安全但寂寞的圈子里,使他交不到任何朋友,你们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我们当然知道他很寂寞,可是……”邵风叹息,哀伤的。“你错了,他不是因为你所认为的因素而感到寂寞。” “那是什么?” “他爸爸的去世。” 又是他爸爸的死! “究竟是……” “别问我,那种事只有阿-有资格告诉你。” 话落,邵风迳自开火煮稀饭,开冰箱拿鸡蛋拿肉丝,不再理会她,气得司琪直瞪眼。 好,他不说是吧? 没关系,她会去问文-,不相信那会有什么不好说的,除非他爸爸是被谋杀、暗杀…… 不会吧? 第二章 在司家,只有早餐是全家人能聚在一起的时刻,即便是放暑假,中午也只有司琪一个人,司大哥是外科医生,轮值夜班时才会在早餐桌上缺席,司二哥虽然毕业了,但依然老往医院跑,司三姊不是约会就是到图书馆k书,司小弟在7-11打工;晚餐更不一定,有时候全家都在,有时候一个人也没有。 所以司家兄弟姊妹有事需要讨论都固定在早餐桌上提出来,也因此,他们家的早餐总是特别丰盛。 “明天我轮值夜班。”司大哥。 “入伍通知还没到。”司二哥。 “教授问我下学期要不要担任助教。”司三姊。 “爸爸寄伊媚儿来祝我生日快乐——迟了两个月。”司琪。 “无聊,就没有特别一点的事吗?”司小弟。 一阵静默。 “有,我该死的现在才发现,对面十二号的新房客是个比我高的家伙!”司二哥咬牙切齿的说完,一口咬下半颗卤蛋——仿佛在咬那个家伙的脑袋,用力嚼嚼嚼,嚼烂那家伙。 “嗯嗯,我也碰过几回,虽然距离都不太近,但……”司三姊停下筷子,在回想。“远远的看去好像相当清秀的呢!” “不对,是两个,”司小弟对司二哥拉开嘲笑的嘴。“两个都比二哥高!” “为什么我都没见过?”司大哥困惑地来回看其他人。 “因为文-他们出门、回家的时间和大哥不一样嘛!”司琪若无其事的回答。 又是另一阵沉默。 “请等一下,小琪,你认识他们?”司三姊惊讶地问。 “我从暑假一开始就跟文-‘混’在一起了!”司琪笑吟吟地主动招认。“文-一九四,邵风一九0,他们是表兄弟,他们家的人都很高,几乎都有一八0以上,二哥,投降吧!” “shit!”司二哥低咒,另外半颗卤蛋咬得更烂。 “看他不像是学生,在上班吗?”司三姊又问。 “不,文-身体不好,在休养。”司琪一面啃排骨,一面做回答。 “肉脚!”司小弟咕哝。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司大哥也好奇地问过来了。 司琪笑了。“说到这啊……” 她开始把她和文-认识的经过告诉大家,钜细靡遗,十分详尽,除了他身体不好的事,至于为何要保留这一点,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也许是一时“忘”了吧。 “那样就脸红?真可爱!”司三姊。 “超肉脚!”司小弟又咕哝。 “哇,他堂哥有一九六?”司大哥。 “shit!shit!”司二哥。 “咦?他想当漫画家?”司三姊。 “爆肉脚!”司小弟再咕哝,话说完,他还没爆到人家的肉脚,自己的肉头上就先爆起一颗火栗。 “职业歧视,我要告诉爸爸!”司琪愤慨的收回拳头。 “对不起。”司小弟乖乖低头认错。 孺子可教也! 司琪即刻收回愤慨的表情,露出满意的笑。“总之,我想帮他!”结束。 “帮人是好事,我很赞成。不过……”司三姊慢条斯理的端起碗来喝了口汤, “听你提到他时的口气,你……”两眼悄悄自碗沿上方觑着妹妹。“喜欢他?” “喜欢他?”司琪怔了怔,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一下。“应该是吧。” “为什么?你不是讨厌软弱的男人吗?”司三姊意有所指地问。 “不,你不能将他归类于软弱的男人,”司琪语气坚决的反驳。“文-只是个性文静一点、闭俗一点,那并不是软弱。” “可是内向文静的男孩子毕竟不是你喜欢的型,就算你没有交过男朋友,但就那些曾和你一起出去玩过的男孩子来看,你应该是喜欢那种阳光型的男孩子。”司三姊再驳。“所以,你究竟喜欢他哪里?” 司三姊说的是事实,司琪自己想想也确实是如此,因此她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在认真的思索过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开口回答司三姊。 “要听真话?” “不然咧?你要唱歌给我们听?” 司琪咧咧嘴。“因为他很可爱。” 司三姊呆了呆。“可爱?” “一个一九四公分高的大男人被女孩子说可爱,他可以去跳海了!”司二哥嘟嘟囔囔。 “超逊!”司小弟更是不屑。 “你喜欢可爱的男人?”司大哥难以理解。 “不是我喜欢可爱的男人,而是他很可爱,所以我喜欢他。”司琪耐心解释。 司大哥与司二哥面面相觑,一人一个大问号。“她在说什么?” “我明白了。”同样身为女孩子,司三姊倒是能了解。“他明明不是可爱型的男人,却有某些地方让你觉得很可爱,这使你觉得他很迷人。” “正确答案!”司琪弹了一下手指。“不过我对他的喜欢仅止于很普通的喜欢,就像我们在路上看到一个不错的男孩子,我们会脱口说:‘正点,我喜欢!’如此而已,你们可别想歪了喔!” “是吗?”司三姊微微勾起一抹诡谲的笑。“那么如果他说要追你,你会怎么回答?” 司琪耸耸肩。“我考虑看看。” 答案一出,全体哗然,其他四人纷纷隔空传递无线讯息,眼神飞过来飞过去,眼色使过来使过去。 普通的喜欢? 听她在说! ******bbs.fmx*** 虽然很想问清楚文-的父亲究竟是如何去世的,但一想到不知会得到何种不堪的回答,司琪就问不出口,只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顺其自然吧,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毕竟,他们只是朋友! 不过眼前的状况不能不现在说,那两个家伙实在太过分了,看漫画就看漫画,干嘛把整家漫画店都搬来了! “喂喂喂,你们会不会太超过了?” “怎样?” “你们到底带了多少本漫画来,整家店都搬来了是不是?” 自文-发作那天之后,每天抱着漫画书在福和桥下猛k的就多了一个人,两个将近两公尺的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看漫画,那景象实在有点滑稽,但他们两个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司琪甚至觉得他们似乎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八十本而已嘛!”文-呐呐道。 “八十本?还而已!”司琪不可思议的咕哝。“八十本提来提去,你不觉得重吗?” “不觉得,”文-大拇指往邵风那边一比。“都是他提的。” “廉价劳工一名!”邵风举手喊有。“物美价廉,不但人长得好看,耐操耐磨,而且只要负责供应我吃住就行了!” 司琪想瞪眼、想生气,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好不好?两个岁数加起来都超过半世纪了,居然k漫画k到入迷,到底有没有一点羞耻心啊你们?” “明明是你说要先看看别人是如何画漫画的呀!”文-两眼委屈的瞅着她。 “我是为了给他提供意见。”邵风也有理由。 “是喔,话都是你们在说。”司琪哼哼冷笑。“那请问,你们究竟看出什么心得来没有?” 文-与邵风相对一眼,“当然有!”异口同声。 “那就说啊!” “男主角一定是刀枪不入、无所不能的神奇超人,酷到毙,帅到不行!” “最重要的是,女主角的胸部一定要大到爆,腰部一定要细到看不见!” 司琪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两个得意洋洋的男人好一会儿,遽尔白眼一翻,“两个白烂!”转身去准备教舞,懒得再理会他们了。 可是,才十分钟后,她就不得不回过头来“理会”他们。 “喂喂,邵风借一下!” 文-瞥一下邵风,再看回司琪,脸色有点怪异。“借他?为什么?” “我想让她们看看真正的伦巴究竟是怎样,所以要借邵风示范给她们看。” “我不行吗?” “伦巴耶!” “我也会!” “我不想看见你昏倒在我面前。” “我不会。” “你保证?” “走吧,邵风!” 邵风尴尬的回头望文-,实在不想去做什么示范,但司琪硬把他扯走。 十五分钟后,司琪再把邵风送回来,没断手也没断脚,完璧归赵,却见文-像小孩子赌气一样不看她,自顾自翻漫画,司琪不禁啼笑皆非。 “我说你也未免太小气了一点吧?跟你借一下表哥是怎样?又没有少他一根毛,也不是霸占好几天,不过十五分钟而已就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请问你大爷到底是在不爽哪里?” 文-还是不理她,司琪眯了一下眼,眼珠子溜溜一转,忽地转身走人。 “算了、算了,既然你不爽,那我下午就不必带你去买漫画用具,也不必顺便带你去……” 文-的脑袋唬一下抬起来,清秀的脸容上闪耀着期待的光芒。“去哪里?” 司琪慢吞吞的回过头来。“你不是不爽跟我说话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不爽!”文-拚命摇头。 “确定?” “确定!” “嗯,好吧,那我下午就带你去买漫画用具,顺便再带你去西门叮逛一逛。” “好!好!”文-高兴的直点头。 司琪挥挥手又回去教舞,文-目注她的背影一眨不眨,笑容始终挂在唇畔;邵风怔愣地盯住文-那发自心底,近乎孩子气的愉悦,心头有些酸楚。 “阿。” “嗯?” “爸爸、叔叔和姑姑若是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们一定会欣慰的掉眼泪。” 文-笑容微敛,又低下头去看漫画。“他们实在不需要为我担心。” 怎能不担心呢? 从大伯去世那天开始,他脸上就再也不曾出现过真正的笑容,有也是虚假的、应付的笑容,那比真正的笑容更教人心酸。 何时,他才能再找回快乐呢? ******bbs.fmx*** 六点五十分,往常这时刻,司家的早餐桌早该散场了,但今天,无论如何就是散不了场,因为司二哥一直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硬生生拉住司琪的脚步,使她怎样也走不了,由于好奇,其他人也走不了,于是,大家就一起耗在那边比谁最有耐心。 “够了没有啊二哥?”司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到底要说什么就赶快说,不然我要走罗!” 司二哥瑟缩一下,“呃……”叹气。“好吧,那我说罗!” “说吧、说吧,赶快说完大家好走人!”司大哥的耐性也差不多只剩下一粒米了。 司二哥低着头不敢看大家。“那个,呃,昨天我回学校找教授,碰上以前的助教,你们知道,他曾经说要追小琪,但被小琪拒绝了。昨天他又提起小琪,我就跟他说不用捎想了,因为小琪已经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我……” 司琪想要抗议,不过才一个字就被司三姊挡住。 “那又怎样?” 司二哥又犹豫一下。“当时……当时我没注意到冯君书就在附近……” 锵锵锵锵连续撞击声,刹那间,所有碗筷全倒,餐桌旁每张脸瞬间转换成春天的颜竿——青绿色。 “冯……冯君书?”司大哥咽着口水勉强挤出声音。 “夭寿喔!”司三姊呻吟。 “我们家又有人要逃难了!”司小弟同情的瞥向司琪。 “……”司琪哭笑不得,说不出话来。 那家伙……那家伙是一整个超白烂啊! ******bbs.fmx*** “那女人今天是怎么了?” “她叫司琪。” “好,司琪今天是怎么了?”漫画放一边,先研究司琪的情绪更有趣。“又哀声叹气又翻白眼又咬牙切齿,她跳舞的动作都没有她的表情那么丰富。” “她心情不好?”文-也在研究。 “你是说她随时可能会发飙?” “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我们需不需要紧急疏散躲避灾难?” 文-横他一眼。“你自己去疏散吧!” 邵风滑稽的扁一下嘴。“你不疏散,我怎么敢疏散。” “那就闭嘴!” “好吧,舍命陪君子,就陪你在这里迎接山崩地裂吧!” 不过,山崩地裂根本没机会降临,魔神先降临,司琪才刚把伴唱机收进管理处办公室里出来,正准备招呼文-一起逃到他家去避难,隔空便传来一声令她毛骨悚然的呼唤。 “司琪!” “该死的二哥,”司琪恨恨的诅咒,“连这里他也说出去了!”阖上眼,她努力召回被刚刚的呼唤声吓跑的冷静,再睁眼,转身勇敢的面对那个超白烂。“冯君书,好久不见了。” 那是一个相当俊秀斯文的年轻人,比女孩子更白皙,尤其那双手更是根根似玉,一看就知道连纸屑都没捡过,搞不好擦屁股都有佣人代劳,是那种被父母宠过头的富家子。 “对不起,我要应付最后半年的课,还要准备实习,”轻细到极点的声音,让人怀疑他怎会有力气走路。“都没有时间来看你,你没有生气吧?” 最好永远不要来! “没有。”司琪勉强拉出最平和的表情。 冯君书欣喜的笑开来,“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体贴了!”眼一转,马上找到今天的目标。“听二哥说,你最近交到两位新朋友,基于礼貌,我想我应该去和他们打一下招呼。” 去吧、去吧,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司琪有点自暴自弃的跟在冯君书后面,见冯君书又是那样趾高气昂的往文-、邵风面前一站,大刺刺的自我介绍。 “我叫冯君书,是司琪的男朋友,请你们多多指教。” 文-脸色骤变,双眸刷一下移向司琪,然而司琪虽是一脸不耐烦,却没有否认,他盯住她片刻,再转回去面对冯君书,勉强扯了一下嘴。 “我叫文-,请多指教。” “好了,够了吧,”司琪的耐心已宣告破产。“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冯君书满意的点着头。“我们要去哪里?吃饭?还是看电影?” “先回去再说。”司琪朝文-摆摆手。“抱歉,我们先走一步。” 目注司琪和冯君书“亲亲热热”的并肩离去,直至看不见,文-徐徐低下头,不言不语,一动不动,邵风在一旁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 “不要跟我说话!”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骇得邵风半个字都不敢再说了。整整十分钟之后,文-才猛然起身。 “我要回去了!” “等我整理一下漫画,马上就好!”邵风忙道。 没想到他手忙脚乱把漫画书塞进袋子里之后,回身一看,文-已经不见了,再拉远视线扫一圈,霍然神情大变。 文-在跑,跑得飞快,他一直都是文家跑得最快的人! ******bbs.fmx*** 翌日,文-和邵风都没有出现在福和桥下,教舞一结束,司琪便直接跑到他家去,看看他们是不是飙漫画飙得忘了时间。 “你们……” “嘘,阿-还在睡。”邵风轻声说,并拉开门让司琪进去。 “还在睡?他是怎样,又发作了吗?”司琪压低声音问。 邵风犹豫一下,别开目光。“呃,没什么,他只是睡晚了。” 司琪狐疑的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他。“这么简单?” 邵风猛点头。“对,就这么简单。” 司琪一个字也不信他。“那你干嘛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 邵风苦笑。“因为我是作了贼。” 司琪一怔,旋即恍然大悟。“他不许你说?” 邵风抽抽鼻子。“还要我发誓呢!” “这样啊……”司琪转着眼珠子认真动脑筋,不经意瞥见角落的电脑,双眸一亮。“有了,你不需要说,打字给自己看,我‘偷看’,那就不算破誓了吧?” “聪明!” 邵风立刻坐到电脑前面,叫出word程式,敲键盘打字,萤幕上立刻显现出司琪早已猜到的答案。 “他又发作了!” “我就知道,为什么?”司琪追问。 “他昨天是跑回家的。” “他-回家?”司琪惊叫。“为什么?昨天又没有下雨!” “他在跟自己生气。” 司琪呆了一呆。“跟自己生气?气什么?” “气说他没能早一点认识你。” 司琪困惑地抓抓头。“抱歉,我不懂。” “他没想到你有男朋友了。” 司琪白眼一翻。“少白目了,我才没有男朋友呢!” 邵风愕然侧过脸来,忘了打字,脱口而出,“但昨天那位……” “他不是好不好!”司琪没好气的说。“他是我二哥的学弟,第一次见面就说要我做他的女朋友,莫名其妙,谁要啊!可是他不死心,每次见面就缠着要我做他的女朋友,害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头晕耳鸣冒冷汗!” “但昨天他说是你的男朋友,你并没有否认啊!”那不是默认吗? “我不敢啊!”司琪垂头丧气的拉把椅子来坐。“一提到这,我就满肚子辛酸血泪,话说有一回,他听说我跟同校男同学出去看电影,两天后他就找上那位男同学,大声宣告说他是我的男朋友,请那位男同学不要追别人的女朋友,我很生气,当面否认,谁知道他竟然……” “怎样?”邵风忙问。 “当场哭给我看!”司琪连苦笑都扯不出来。“就在我们学校校园里,当着所有不管我认不认识的人,他哭着说我要抛弃他,叽哩呱啦、叽哩呱啦,我当场傻眼,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赶快把他带离开学校,再跟他解释说我从来没有答应要做他的女朋友。可是……” “别老是话说一半停下来嘛!”邵风咕哝抱怨。 司琪叹气,一想到这件事她就一肚子窝囊。“他听不进去,每次只要一听说我和谁谁谁出去,两、三天后他就会找上那个谁谁谁宣告自己是我的男朋友。后来我真的火大了,就拒绝见他,连大门都不给他进,没想到……” 她猛吸鼻子。“他竟然站在我家门口大哭,哭得里长都跑来问是怎样?shit,我这辈子没有那么糗过!” 邵风听得目瞪口呆,一脸钦佩。“厉害!” “后来我们全家人都被他折磨得快精神崩溃,二哥就去跟他说,他要是学业混不过关,我会看不起他,当时他的成绩相当危险,一听二哥这么说,下学期就没有再来缠我了,卯起来要拚过最后一关,我们也总算得回一点平静了。” “原来如此。” “对啊,所以我才……”话说一半顿住,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了。“请等一下,我有没有男朋友关文-什么事了?” 邵风双眉挑高。“你真不懂吗?” 不懂就不懂,还有什么真的假的! 司琪没好气的想吐槽回去,不过见邵风的表情十分奇特,有点诡谲,还有点暧昧,她只好硬吞回吐槽的话,认真的仔细想想想……想想想…… “咦?难不成他是……” “是!” “……啧,早说嘛!” 自司琪开始用心思索那一刹那起,邵风始终吊着一颗紧张又不安的心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忐忐忑忑,七上八下,直至现在,他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看她笑得眼都眯了,可见她很高兴,换句话说,她对文-也有意思。 “再告诉你一件秘密,”他慢条斯理的说。“阿-向来不是个会脸红的男人,他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害羞、会脸红、会紧张、会说话结巴。” 是喔,难怪他被那些阿婆、阿嬷们围攻都不会紧张,原来他只是对她…… “那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这个嘛……”邵风眼神奇异的朝卧室方向瞥去。“你最好自己去挖掘,然后你会发现……” 见他拖拖拉拉的讲,不肯干脆的一句话说完,司琪有点急。 “发现什么?快说啊!” 视线拉回来,邵风顽皮的一笑。“你自己去发现!” “shit!”被耍了一记,司琪恨恨的瞪他一眼。“你给我记住!” 邵风哈哈大笑。“好了,我们进去吧,他也差不多该醒了。” 一听到要进去见文-,司琪马上忘了前一刻的愤怒,急忙跟在邵风后头,心里却也有点疑惑。 她干嘛这么急着想见到他? ******bbs.fmx*** 文-徐徐打开眼,见邵风正在为他掖被子,于是又阖上眼想继续睡,却听到邵风轻声问他话,语气十分暧昧。 “不先见见客人再睡吗?” 他讶异的睁眼,见邵风用下巴朝床对面努了努,他疑惑地把视线移到床另一边,一看见“客人”,双眸瞬间被惊喜点亮了,马上翻身自己坐起来。 “司琪,是你!” 司琪俏皮的皱皱鼻子。“你早上没去,我立刻跑来看你啦!” 一提到福和桥下,文-的眼睛马上又黯淡下去。“你的男朋友肯让你来?” 司琪呻吟。“又来了,我没有男朋友好不好!” 文-一怔。“但昨天那位……” “他不是,0k!”司琪不耐烦地否认。“那个超白烂的家伙一直追不到我,又不肯死心,可能觉得你的威胁性很大吧,所以一听说你的事,隔天就跑来看看你到底是哪号人物!” “威胁性?”文-仍是一脸疑惑。“为什么他会觉得我有威胁性?” “这个嘛……”司琪吐了一下舌头。“大概是跟某次早餐有关。” “早餐?”文-茫然覆述,满头雾水。 司琪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话说有一回吃早餐时,闲来无事大家就顺便聊聊天,聊着聊着,大家突然提到十二号二楼的新房客,我就说我认识你们,然后大家继续聊着聊着,三姊又突然问我说是不是喜欢你?我说喜欢啊!三姊再追问我,如果你说要追我,我会怎么回答,我说我考虑看看……” 说到这边,她停下来看看文-,后者却好像更困惑,她很夸张的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孩子追我,追得我爆烦,后来我索性对每一个想追我的家伙说:很抱歉,我们不来电,下辈子再说吧!像昨天那个超白烂,我都跟他说过n百次不来电了,他就是不肯死心!” 她又停住了,剩下的让文-自己去思考;而文-,卯起来认真思考半天后,终于给他想通了,于是,希望的光芒悄然浮上眼底。 “你说过多少次不同的答案?” “一次也没有,一直都只有那句:很抱歉,我们不来电,下辈子再说吧!”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句话。” “废话,你又没追过我。” 咬住下唇,文-瞅着她凝视片刻,很明显的愈来愈紧张。 “倘若……倘若我说我想追你呢?” 司琪耸一耸肩。“我考虑考虑。” 不是那句:很抱歉,我们不来电,下辈子再说吧! 文-很显然的松了一大口气。“考虑多久?” “等你好了,我自然会回答你。” “真的?”文-两眼又惊喜的放亮了,马上转头问邵风,“我已经睡了一整天,可以了吧?” 邵风的眼睛在笑,不过回答还是很严格。“你昨天的发作相当严重,整个人都失去意识了,睡一天不够,得再多睡一天。” 文-懊恼的拍一下床,“可恶!”像闹别扭的孩子。 司琪哈哈大笑。“小弟弟,还是乖乖听话吧,再睡一天,嗯?” 想泡马子,也得先有泡马子的本钱吧? ******bbs.fmx*** 次日,司家难得全员都到齐一起用晚餐,司琪正在啃鸡腿,小弟把无线电话交给她,她顺手接过来,油腻腻的手,还没抓好就差点滑进汤碗里,慌忙丢下鸡腿抢救话筒。 “司琪。” “是我,文-,我好了。” “真的?好好好,你很乖!”一筷子敲下去。“喂喂,别偷我的鸡腿,我都咬过了说!” “你在吃饭?” “对。”筷子再度闪电出击。“喂喂,那颗卤蛋是我的好不好?” “……我还是等你吃完再打给你吧!” “不必、不必,我就喜欢一边吃饭一边打电话……”扔掉筷子,用拳头k下去。“喂喂,你还偷,扁你喔!” “……我是想问你,答案呢?” “唔,这个嘛……”鸡腿还是抓在手里安全一点。“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追我?” “……请你去吃饭看电影?” “我听到了,邵风在给你打无线电对不对?啧,老套,不过,好吧,明天上完课后,我们各自回家换衣服,然后你来找我,0k?” “……你这是表示答应了吗?” “废话!”咬一口鸡腿又吐出来。“等等,先问一下,邵风不会跟着你吧?” “他如果要跟,我会杀了他!” “这么狠?”司琪失笑,“那你就去杀吧!”电话收线后,她才发现大家都用白龙眼瞪她,眨也不眨。“是怎样,眼皮失灵,关不起来了?” “你要跟他约会?”司三姊试探的问。 “是又怎样?”司琪反问。“我又不是头一次跟男孩子约会。” “但他是你头一次愿意考虑考虑的男孩子。” “错,”司琪继续啃鸡腿。“我已经考虑过,也给他回答了。” “什么回答?” “来追吧!” 话一出口,全体轰然大暴动,街头巷尾一片议论纷纷,左邻右里沸沸——,张张脸都格外严肃,那个说要去监定一下对方的分数,这个说干脆把人叫回来用私刑审问。 司琪冷眼旁观他们在那边演爆笑剧,当看戏。 直到她餐毕,他们还在那边续集再续集,跟琼瑶的连续剧比长,她无聊的摇摇头,迳自捧起碗筷要拿进厨房。 “等等!” 司琪懒洋洋的回头。“干嘛?” 司三姊深思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上个星期,你还说对他只是普通的喜欢,为什么才过几天就升级了呢?” 司琪垂下眸子,沉默半晌,抬眸。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他问我的时候,我没有考虑过其他答案。”她的回答很老实。“也许这就跟养小猫一样,你天天看着它,总不觉得它有长大,老是认为它还很小,直到有那么一天,它跟其他成年猫玩在一起,你才会察觉它不知何时长大了!” “咦?我们家什么时候又养猫了?”司二哥困惑地喃喃道。 “以前那只啦!”司三姊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再转回去望住司琪。“所以,你是现在才发现自己跟他很来电?” 司琪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其实我也不懂什么是来电的感觉,不过,应该是吧,起码到现在为止,他是第一个,不,不只是第一个,他还是第一眼就让我很在意的男孩子。” 第一眼就在意? 这不是来电是什么? “好吧,那你就去跟他约会吧!不过……”司三姊朝司二哥瞄过去。“冯君书怎么办?” 刷一下,所有视线全集中在司二哥身上,后者缩了一下脖子。 “好嘛,我会负责。” “一劳永逸!”司大哥郑重强调。 “是,大哥。” 司三姊点点头。“那么,小琪,有空带那个什么文……” “文。” “嗯,有空带文-回来坐坐。” “拜托,他才刚开始要追我耶!”司琪哭笑不得的抗议。 “他是第一个被允许追你的人,我们一定要先看看!”司三姊非常坚持。 “那你们自己去看,他就住在对面。” “说这什么话,难道你要我们没事跑到他家去看人?” 司琪叹气,“好啦、好啦,哪天我会叫他来我们家吃早餐啦!”回身,进厨房去了。 咦?早餐? 司三姊正想把人再叫回来,转眼再一想,司琪说的也没错呀,司家也只有吃早餐的时候才能够保证全员到齐,不请人家吃早餐,难不成要请人家吃空无一人的午餐,还是两只小鸟的晚餐? 想到这里,司三姊不禁叹了口气,与司大哥、司二哥相对苦笑。竟然请人家来吃早餐…… 现在才发觉,他们家好像不太正常呢! 第三章 和文-连续出去约会几次之后,司琪才发现文-对约会这种事根本没什么概念,一切都是临出门前邵风耳提面命“教导”他的,不时可以看见他拿小抄出来偷看,如果不是怕他难堪,她一定会笑场。不过这还不算糟糕,最糟糕的是—— 他太“招摇”了! 不管走到哪里,人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文-那一九四公分的高个子,明明她已经比一般女孩子高,一站在他身边就变成小鸟依人,现在才明白做连胜文的女朋友的感觉到底是如何。 “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吧!”至少他坐下来之后就矮了半截。 “用午餐吗?时间差不多了。” “嗯,也好。” “你想用中餐?日式料理?或者西餐?”文-细心的再问——邵风教导有方。 “吃西餐吧,可以坐久一点。” 未几,他们己在东区某巷弄里一家义大利餐厅坐定,温馨典雅的装潢,柔和的灯光和窗帘,使客人一进入就自然而然松懈下来,在这种悠闲到不行的气氛中,他们东拉西扯的闲聊着。 直至开胃菜送上来,司琪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明天早上到我家来吃早餐吧,六点开动,别迟到了!” 又着一小块红鱼子酱生鲑鱼薄片的叉子停在半空,“早餐?”文-有点错愕。 “没办法,我们家全员到齐的时刻只有早餐。”话落,将生鲑鱼薄片放入口中。“嗯嗯,这个不错吃呢!” 文-放下叉子,有股冲动想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回去问邵风:这是什么状况? “你的家人……不喜欢我?” “又不认识你,哪来喜不喜欢?”抬眸,见文-眉宇间透着不安,好像已经吃不下了,司琪不禁失笑。“别紧张,你是我头一个允许来追求我的人,所以他们很好奇,想看看你是哪一号人物而已。” 文-吁了口气,叉子又拿起来。“可以告诉我,我应该注意什么吗?” 司琪飞快地瞥他一下。“请你别再讨论这件事了,不然我可以预测,你这餐从头到尾只会吃两口。现在,请你专心吃东西,吃完再说话,ok?” 于是,他们专心用餐、就算再开口,提的也是无关的事,最后,当侍者收去刀又盘送上甜点饮料时,文-已经忘了司琪要请他去她家用早餐这件事,他问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位冯君书,他有再去找你吗?” “没有。”司琪吸一口柳橙汁。“二哥说他会负责,我想他已经‘处理’过了吧,我也没问,更不想知道二哥是如何处理的,老实说,我连那个超白烂的名字都不想再听到了!” 文-喝的是咖啡,不加糖,只加奶精。“他真的在你家大门前哭?” 司琪扶住额头,逸出呻吟。“别提了,一想起那件事我就一整个郁卒,这辈子没见过那么皮厚的人,不是说男人就不可以哭,可是也不能一碰上不如意的事就哭给人家看啊,又不是小孩子耍赖!” 文-静默两秒,“能够想哭就哭,其实这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他低喃。 闻言,司琪的脸马上拉成一张黑芝麻烧饼。“请不要告诉我,说你也是那种说哭就哭的男人!” 文-没有作答,只是缓缓抬起眸子来望住她,于是,司琪的心情再次不由自主的坠落到谷底的谷底,因为她又从他的眸子里见到久未显现的寂寞,那沉重到令人受不了的寂寞就像一整片天压住她的心,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她自己回答了自己。 文-轻轻叹息。“我不是。” 突然间,司琪想起邵风说过的话,文-的寂寞是因他父亲的去世而出现的,这时候应该是问他最好的时机,可是…… 她问不出口,真的问不出口! 现在问他,或许他会说,然而他眼中那沉重的寂寞又会因这个话题而转变成何种令人无法承受的情绪? 不,她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不想见到他眼中出现更教人难受的情绪,所以,她宁愿等,等到他自己想说出来的那一天,或许会等很久,也或许他永远不会说,她不在乎,只在乎他的感受。 她不想见到他痛苦。 “忘了告诉你,我后天就开学了。”她若无其事的转开话题,这好像已经变成当她看见他眼中的寂寞时的反射性动作了。 果然,文-眼中的寂寞消失了。“清晨的教舞要停掉吗?” “还不一定,要看学校的课堂排的怎样,如果能够像一年级时那样第一堂都没课,教舞就不用停,如果不行的话……唔,到时候再说吧!” 文-颔首表示了解,然后,开始迟疑起来。 “那……那……我是说我……呃,我们……我们是不是……是……” 司琪听得直叹气。“你也太闭俗了一点吧?一句话都讲不轮转,你要问以后我们如何约会对不对?” 文-猛点头。“对!对!” “那还不简单,反正我们就住对面,”司琪一边说,一边把甜点的盘子挪到面前来。“以后我有空就会去找你,你也可以来找我,还有,你也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想找我随时都可以打给我,不过上课时我可是不接的喔!” 见他安心似的松懈下来,司琪不禁摇摇头,总觉得他有很多地方显得很孩子气,这大概是被亲人保护过度的结果吧。 她暗付,然后专心吃起她最爱的巧克力慕斯。片刻后,她吃完,擦擦嘴,又想到一件事要告诉文-,抬眸却见文-盯着墙上的画不知道在想什么,专注得没注意到她在盯着他看。 这时候的他,清秀的脸庞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孤迥萧瑟,使他看上去显得格外清冷。 于是,她又忆起邵风曾说过的话,只要她去发掘,她将会发现他……好,话就讲到这里,可恶,要就什么都不要说,要说了就把它说完,这样不上不下的,简直吊足她胃口嘛! 到底发现他什么呢? ******bbs.fmx*** 司家许久以来不曾如此隆重过了,早餐桌上摆满了宴客似的丰盛菜肴,大概够他们吃上一整个星期,还有啤酒呢! 真是可笑,竟然请人家一大清早六点来作客! 然后,司家人终于见到那位“传闻”中的一九0公分以上的高个子,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 司二哥是一脸狗屎。“shit,请你以后不要站在我旁边!” 司三姊是讶异。“你这张脸……怎会长出这一副个子?”不接近不觉得,一靠近才发现文-真的很高,那张脸却清秀得像女孩子。 司琪大笑。“想的跟我一样,三姊,光看他那张脸,我还以为他比我矮呢!” 司小弟仰着脸看文-,呆住了。“原来一九四公分竟然这么高!” 司大哥是从下看到上,脖子好酸。“大家先坐下吧!” 于是大家各自落坐,一番客套之后,大家一起开动,司家人顺便进行审问,好让人家食不下咽。 铜锤一敲,“你几岁?”司大哥开审了。 “二十七。”文-的表情语气都很安详,出乎司琪意料之外的冷静。 “老家在南部的哪里?” “老家?”文-迟疑一下。“台南。” “台南?种田的?”最好不是,实在想象不出妹妹种田的样子。 “以前是种田的,不过在我爷爷那一代就把田地卖光分家了。” “现在呢?” “我爸爸和叔叔、姑姑合开了一家公司,家人全都在公司里上班,包括我。” 既然开公司,家里就不会太穷,又是家族公司,也不会有被裁员的烦恼,不用担心被裁员,就不会有经济上的问题,很好、很好。 司大哥满意的点点头,没有问题了,轮到司二哥,他只有一个问题。 “我能不能砍断你的脚?不用太多,十公分就好了。” “……我可以说不能吗?” “二哥,少在这边闹场好不好?”司三姊笑骂。“别理他,文-,我二哥是在嫉妒。” “我知道。”文-微微绽出一抹文静的笑。“不过个子高其实并不好。” “为什么?” “因为除了个子比我高的人以外,每个人都想砍我的脚,为了保护自己的脚,很辛苦的。” 静默两秒,众人不约而同爆出笑声来。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司二哥笑得最大声。 “很难不知道。”文-叹道。“每当我高高在上的俯视所有人时,我收到的每一双眼神都在警告我这个事实。” 另一阵大笑,司琪虽然也在笑,心中却不由得愈来愈惊讶。 原以为他会紧张、会出糗,甚至向她求救,没想到什么也没有,眼见他沉静自如的应付所有人的问题,既不慌张,也不会失措,回应得又漂亮,使对他有所不满的人再也恼不起来,现在,她终于明白邵风要她挖掘什么。 要她挖掘出文-的其他个性。 不过,有一个人依然看不起文——司小弟,因为他的想法比较粗犷、简单、直线条:男人本来就应该是强悍的,个子愈高大的人更应该做出“大事”来,像文-这种身材高大的“娘娘腔”,他最瞧不起。 “四姊说你想改行做漫画家?” “画漫画是我的兴趣。”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画的真的很棒喔!”司琪在一旁帮腔。“哪天叫他拿画好的东西给你们看,超有趣的!” “少年漫画?”司小弟又问。 “废话,他是男生,画的当然是少年漫画嘛!”司琪又帮文-说话。 “大胸脯细腰?” 两秒的安静后,司琪霍然爆笑。“没错,他的女主角都是我,胸脯大到爆,腰肢细到几乎看不见,我的腰要真是那样,早就断了!” 一提到这,许久不曾出现的奇景又出现了。 文-的冷静瞬间不翼而飞,清秀的脸刷一下爆红,“男……男生都是那样画的嘛,”还有结巴。“难……难不成你宁愿……宁愿我把你画成一副洗衣板贴两片烧干的荷包蛋?” “是喔,看看你这张秀气的脸,还有你的个性,闭俗得要死,谁都会想说你画的应该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倩女,谁知道你画的都是热血沸腾的火爆女郎!”司琪受不了似的嘟嘟嚎嚎。“好吧,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你干嘛老是让我穿成那样?是怎样,台湾物价真有那么高昂,我都只能用几条抹布裹在身上吗?” 四周狂笑声又起,文-的脸更是红到不行。 “比较……比较凉快嘛!” “那你最好不要画冬天,不然我一定会得肺炎!” “我……我给你穿貂皮。” “围在脖子上?” “貂皮大衣?” “本人支持动物保护协会。” “羊毛大衣?” 话愈说愈离谱,四周的笑声就愈大,文-的脸也更红,大家都忘了要吃饭。 直到将近七点,司琪和文-才匆匆忙忙塞两口饭,慌慌张张赶去福和桥下的运动场,他们一出门,餐桌旁突然安静下来。片刻后…… “那家伙还不赖。”司大哥。 “小琪说得没错,很可爱的男人。”司三姊。 “啧,男生脸红成那样,超娘!”司小弟。 “我倒是想看看他画的漫画。”司二哥。 “……我也想看看。” “大哥!” ******bbs.fmx*** 开学后,因为学校课堂安排不理想,司琪选了半天课,结果一星期还是有四天第一堂都有课,只好忍痛把教舞的任务移交给另一位有带领能力的阿姨。 至于约会就不成问题了,课余时间随时都可以约会。 但由于文-已着手开始画漫画,他们的约会便逐渐从“外勤”转为“内勤”,两个月后,几乎已完全固定在他家,两个人一起讨论剧情、研究分镜、完成初稿,之后,他画图稿,她就贴网点,还要从家里做便当去给他吃,不然他都会画得忘了要吃饭。 说来说去还是邵风最可怜,不但没有马子可泡,又被捉来做“苦工”,他原就不是画漫画的料,偏偏要他画那种精细的背景,他只好一边抹眼泪一边画,画不好还要被骂。 “你不是廉价劳工吗?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来那么多叽叽歪歪!” “不包括被骂啊!” “习惯就好啦!” “你自己去习惯吧!” 司琪失笑,正想再继续贴网点,不经意瞥见文-专心画图的侧脸。 “他真的很喜欢画漫画呢!” 邵风也把视线移向文-那边,目光深沉。“老实说,我很意外,也很惭愧,家里所有人嘴里都说关心他,却没有人知道他喜欢画漫画,更没有人想到他对画漫画很有一套。” “那如果他画的漫画真的有出版社愿意收的话,你们会允许他改行吗?”司琪试探着问。 “……要听实话?” “废话!” “他可以兼职画漫画,但现在的工作不能辞,他自己也不会辞。” “为什么?” 邵风拉回视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见司琪还想追问,他抢先问回一个问题。“昨天我好像在巷子口看见那个冯君书,他又去找你了吗?” 爆抽冷气,司琪立刻忘了自己要问的问题。“请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没有开玩笑,”邵风指指文。“阿-也看到了呀!” “shit,他还是不肯死心吗?”司琪一脸臭大便。“他到底要我怎样啊?” “不是说你二哥处理好了吗?” “二哥是那么说的呀!”司琪懊恼的揉揉太阳穴。“真该死,看样子是没处理好!” “再叫他去处理嘛!”邵风建议。 “二哥入伍了,在士林受训。不过……”司琪沉吟片刻。“他受训一个月期满后会回来一趟,到时候再叫他去处理好了。” “那你自己要小心一点,不肯死心的男人有时候是很可怕的。” “放心、放心,”司琪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那种只会哭的男人,最多就是缠着我不放罢了,说他白烂是真的,可怕就太夸张了。” 这时,专注画图的文-突然侧过眸子来,一接触到他的眼神,邵风立刻会意的点点头,文-方才又转回去继续专心画图,邵风若无其事的起身离开,司琪的通缉令当即追杀过去。 “喂,你还没画好耶,想跷头?” “要我抱到马桶上画吗?” ******bbs.fmx*** 一个星期后,司二哥回来了。 他十分得意,因为他被分发到三总汀州院区,离家近到不像话,家人随时都可以闯过去叫他请客,或者心情不好就跑去骂他个狗血淋头,拿他当出气筒。 这根本就是住宿上班——虽然薪水少了一点,难怪他得意。 “先别高兴,二哥,请问你冯君书的问题到底是如何处理的?”司琪面无表情的质问过去。 “有钱人最怕什么?”司二哥反问。 “绑架?” “丢面子!”司二哥横她一眼。“所以啊,当我劝说冯君书无效,就直接去找他父母,请他们管好自己的儿子,别让他再缠着不喜欢他的女孩子,不然台湾虽然没有骚扰罪,但这种事上了报也不好看,他的父母总自认为是上流社会人士,禁不起那种‘刺激’,因此满口承诺说不会再让冯君书来骚扰你了。” “但他又来了!” “耶?” “虽然没有直接来找我,但他都在附近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好多邻居都看到了,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啦,可是他这样真的很让人讨厌耶!” 话落,所有视线又全集中到某人身上,某人脖子又缩短了。 “好嘛、好嘛,我明天就去处理!” 司三姊满意的颔首,转眼却见司琪又在装便当。“我说小琪小姐,这边是自助餐厅吗?” “不然文-都会忘了吃饭嘛!”司琪理直气壮地把光明正大的牌匾抬出来。 “你不会去帮他买便当。” “老吃外面的便当不营养。” 司三姊哭笑不得。“你们的约会升级得真快,又帮他做便当,又帮他画漫画,你已经变成他的私人家管了吗?” “我也有在他那边看书、赶报告、准备期中考啊!” “好好好,连书都跑到他那边去念了,我看你干脆搬去他那边住好了!” “才不要,”司琪脱口道。“那我还要另外做饭给他们吃,太麻烦了,还是从这边装便当过去比较方便!”既省钱又省事,多好! 司三姊张口结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算了,不管他们了! “下个周末廖婶家要自己重新油漆,你要去帮忙吗?” “当然要,早就跟廖婶说好算我一份了! “那午餐和点心饮料我来准备。” “交给你罗!” “啊,还有,四楼阿婆的媳妇从南部回来,带回来好多箱莲雾,阿婆送一箱给我们,你……” “我知道,早就搬半箱到文-那边去了!” “……你还是滚到文-那边去住吧!” ******bbs.fmx*** 司二哥不得不再造访一次冯家以处理冯君书的问题,回来后矢口保证说绝对没问题了,但结果真的皆大欢喜了吗? 并没有。 “文-,你会唱歌吗?” “……唱歌?”文-讶异的回头,困惑地望住拿美工刀割网点的司琪。 “下个月同学生日,说要去ktv庆祝,”司琪一边说,一边割下最后一道,然后放下美工刀,拿镍子小心翼翼的取下割好的网点。“你要陪我去吗?” 文-正待拒绝,因为他不会唱歌,眼角却瞥见邵风对他拚命点头。 “……呃,可以啊。” “好,那……”司琪正想告诉他时间,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讲了几句后即关机起身,匆匆离去。“三姊叫我回去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大门一关上,邵风马上跑到文-身边,一脸暧昧的搭上文-的肩。 “阿-,你们kiss过了吗?” “不关你的事!” 邵风唉了一声。“哪里不关我的事,你不告诉我,我怎会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如何,再下一步又该如何?” “……现在她只是让我追,还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怎能随便亲她?” 上帝,人家现在待在他这里的时间比回家的时间还多,又找他陪她参加同学的聚会了,他还要怎样? “别告诉我你不想亲她?” “……当然想,但她还不是我的女朋友呀!” 邵风举着拳头,真的很想k他一记。 “阿-,没有人会说让你追一阵子,再告诉你说:好,我是你的女朋友了,尽管吃我豆腐吧!这种事都是很自然的进展下去,是不是男女朋友根本没有明显的界线,在我看来,你们老早就跨过那一条线了,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沉默片刻后,文-才徐徐转过身来。“是这样吗?” “本来就是这样!”邵风重重道。 蹙眉,文-又想了好一会儿,邵风以为他终究会想通,不料…… “不行,我不能太唐突,”文-又转回去画图。“免得惹火她,连追她都不行了!” “可是……” “别再说了,画你的图!” 邵风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把拳头“放”到文-脑袋上的冲动,然后,他猛然转身回房,阀上门,掏出手机按码,等对方接听后,他开始呜呜咽咽的向对方哭诉。 “爸,阿-是根烂木头啦……” 不,他不只是根烂木头,他根本就是一块大石头! ******bbs.fmx*** 至于另一边,司琪匆匆回家后,一进门就看见低垂着脑袋的冯君书和一位衣饰华丽的贵妇人——冯君书的妈妈冯太太。 简直不敢相信,竟然直接杀到她家来了! 司琪面无表情的在他们前面坐下,不待冯太太开口,抢先说出她想说的话。“不管冯君书对冯太太说什么,我只有一句话:我不喜欢他,请不要强迫我接受他,这种事是勉强不了的!” 没想到她会呛得这么直接,冯太大窒了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来。 “无论如何,请你先听我说完,好吗?”她瞄一下身边的儿子。“我承认,因为他是老么,可能有点被宠坏了,但他本性并不坏,对你也是真心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起初令兄来警告过我们之后,我们也很努力看紧他,不让他再来找你,希望日子久了他能够淡忘。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他忘不了,也死不了心,因为如此,他宁愿荒废医院的实习,不断跑来这里偷看你。所以……” 双目盈满为人母的痛心与哀求,她望定司琪。“请你帮帮他好吗?” 对方如此低声下气,司琪也凶不起来,不由自主软下了声音。“冯太太,你应该了解,谁都能帮他,就是我不能!”不过该坚持的她还是会坚持到底。 冯太大咬咬下唇。“难道你真的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很抱歉,冯太太,这不是机会的问题,而是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他、事实上,我已经相当讨厌他了。”司琪坦承道。“何况我也有男朋友了,我很喜欢我的男朋友,不想为了这种因素而使他伤心,请你谅解。” “但君书真的是个好孩子,又有美好的前途,如果就这样毁了……”话说着,冯太太眼眶润湿了。“你忍心吗?” 司琪有点啼笑皆非。“难道为了他的前途,我就必须牺牲自己的幸福?” “我保证,冯家不会亏待你的!”冯太大郑重道。 身为母亲,她很伟大;但身为人,她太自私。 司琪叹气。“男女之间如果不是两相情愿,有一方必定会很痛苦,最后再演变成双方的痛苦,冯太太觉得这样真的会比较好吗?” 冯太太哑口无言,但马上又说:“那么只要你陪他到实习结束,之后他必须入伍当兵,或许他的感情就会淡化了。” 司琪摇头拒绝。“这种事不能妥协,一妥协就没完没了。” 冯太太又瞥一下冯君书,无奈的叹息。 “好吧,那至少请你帮个忙,不要拒绝见他,起码让他看看你。” “然后又到处去说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承认,他就哭说我抛弃他?”司琪嘲讽道。“请问,我的男朋友又该怎么办?” “我保证不会了,他只是想看看你。” 司琪更坚定的摇头。“不,我刚刚才说过,这种事不能妥协,他必须现在就砍断对我的妄想,绝不能再拖下去,这是为他好,也是为我好,我真的不想再受到骚扰了。” 见司琪如此坚决,冯太大也无可奈何。 “好吧,我会尽量想办法不让他来这里。” 话落,他们起身告辞,从头到尾,冯君书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司琪一眼,直到走出司家大门后,他才匆匆回眸一瞥,这一瞥,使司琪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心下不由忐忑起来。 他想做什么? ******bbs.fmx*** 冯君书想做什么? 隔天傍晚就知道了。 当时文-和邵风正准备去添购画纸和网点纸,顺便买点饮料零食,一打开楼下大门便注意到附近一楼的住户都站在门口窃窃私语,他们狐疑地走出两步,旋即恍然大悟。 冯君书就站在十一号大门前,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封,一见到文-出现,马上走过来。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女朋友?” 文-目注冯君书,神色异常沉静。“我没有抢你的女朋友。” 闻言,冯君书喜色立现。“你是说要把司琪还给我?” “不,”文-断然否认。“司琪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你我都无权替她决定任何事。” 冯君书的脸瞬间又拉黑了。“你不肯把她还给我?” 这家伙是怎么了? 文-皱眉,与邵风相顾一眼。“我说了,司琪的事要由她自己决定,谁也不能勉强她!” 冯君书脸上蓦然涌现一股不顾一切的狰狞之色,凶恶又阴狠。“好,既然你不肯把她还给我,你也别想得到她!”语毕,卒然自公文封里抽出一把水果刀,笔直的刺向文。 附近一楼住户们看得真切,不约而同放声尖叫,因为文-动也不动。 动的是邵风,只见他闪电般劈出手,唬一下捉住冯君书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捏,水果刀铿锵落地,旋即使力一转将冯君书的手臂扭到身后,漂亮的制伏住这个神经不太正常的家伙。 “凭你这块料也想刺杀阿-?真是不想活了!” 这下子,冯君书的问题确实解决了。 两天后,冯君书被父母强制送到日本的精神疗养院,免得留下来被告杀人未 遂,证人好几箩筐,除非他走人,否则绝对推卸不了刑责。 无论男女,专情是好事,但若专错了情,后果可就不太妙了。 ******bbs.fmx*** 书稿终于完成了。 整整两本的页数,想请司小弟先指教一下,司小弟却不屑看,不是不屑看漫画,而是不屑看文-画的漫画。 一个超娘的家伙能画出什么好看的东西来? 好吧,那就直接寄去给出版社好了,这是知道作品好不好最快的方法。但,问题又来了,要寄去哪一家呢? “台湾的本土漫画家并不好混,我想……嗯嗯,好,就交给我吧!” 于是,司琪把画稿拿走,谁知道她寄去哪里了,文-也没问,专注于画漫画整整三个月,他现在只想休息。至于如何休息呢? 看漫画。 因为司琪没空陪他出去玩,她要赶实验报告,还要做卫生统计学报表,顺便准备期末报告的资料,所以现在占用书桌的是她,文-和邵风都窝在沙发上一人一本漫画k得入迷。 “喂,你们,八点记得提醒我一下。” “干嘛?” “我要看csi。”话刚说完,手机响,司琪漫不经心的伸长手取来接听。“司琪……原来是你……不是跟你说我会去了吗……他谁啊……你猪头啊,谁要你帮我乱配对的……不要,跟他说我没兴趣……不要、不要,那家伙我更讨厌……有啊,我会带男朋友去……” 沉浸于漫画中的文-与邵风动作一致的猛然抬头,瞠大眼瞪住司琪。 “你谁啊,什么都要跟你报告……问谁……我的男朋友?他叫文-……” 唬一下,文-与邵风不约而同跳起来,一个冲向大门,一个冲向书桌,司琪正要对手机说下一句话,突然被人捉起来,手机落地,连惊呼都来不及,双唇已被人霸占,耳际传来邵风迅速飘远的声音。 “我去买瓶葡萄酒来庆祝一下!” 现在是什么状况? 第四章 寒假开始前,邵风把文-交给司琪,走了。 一来,自文-抢占过司琪的红唇之后,两人之间的进展已趋于稳定,再下一步就要进入亲密阶段,那可不需要邵风的“个别指导”,更不需要他来指挥行动。 二来是公司急缺人手,紧急征调他回去帮忙,他不能不回去。 不过,若非司琪值得信任,他也不会放心的把文-交给她,在他心目中,不,在文家所有人心目中,文-才是最重要的。 不久,寒假开始了,司琪几乎整天都跟文-腻在一起,不是去看电影就是结伴到郊外走走,不然窝在家里看漫画也好,就算她上哪儿去帮忙,也要拉着文-一起去“见习”,两人之间的亲密度就像搭直升机一样往上攀升。 “今年寒假逊毙了!”某人懊恼的嘟囔。 “为什么?”另一位某人奇怪地问。“放假不好吗?” “春节居然在寒假最后一个星期!”她喃喃抱怨。 “这样想吧……”他圈住她的身子,双臂使力让她贴住他胸前,再低头在她唇瓣上印下一吻。“年前大扫除可以慢慢来,轻松多了不是?” 特别是文-,自从那日司琪正式赋予他更进一步的权利起,他的态度也随之出现极大的转变,不但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有几分矜持腼腆,小心翼翼的唯恐被她封杀出局,还不时主动表现出他对她的依恋。 之前他连牵她的柔荑都不敢,都是她去牵他的手,现在他也不牵她的手,但他喜欢抱抱她、搂搂她,从一次、两次、三次……见她都没有生气,胆子大了起来,便开始恣意的增加次数,每一天都想打破前一日最多抱她几次的纪录,到如今,他是一有机会就抱抱她、搂搂她,彷佛要确认她真是在他身边似的。 而又他也跟所有男人一样,很喜欢做嘴部运动,在那种特别亲昵的时刻里,她可以感觉到他一点点、一滴滴的逐渐对她敞开心胸。 这正是司琪所期待的,她希望文-能够尽快对她敞开心胸,把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吐露出来,即使说出来之后,他依然没办法从痛苦中走出来,但能宣泄一下对他总是好的。 每次见到他眼中的寂寞,她总是好心疼啊! “嗯嗯,既然你说到大扫除,那我们现在就来大扫除吧!” “咦?现在?” “不过我的大扫除向来没有慢慢来的,最多两天就要搞定,没问题吧?” “两……两天?” “有意见?” “……没有。” 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其实大扫除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但可以找到从某年某月某日就不见踪影的宝贝,得到发现宝藏的乐趣,还可以乘机偷偷丢掉那些你早就看不顺眼,但属于别人的东西。 不过搬重物粗活应该是属于男人的工作吧?为什么他只能擦擦抹抹扫扫地呢? “等等,邵风说你不能抬重物,那个我来搬!” “……这个并不重。” “你去擦窗玻璃啦!” “小琪,我没有那么容易发作。” “这样啊……那好吧,清扫前后阳台的工作就交给你吧!” 真的两天就搞定了,几乎所有的工作都由司琪一个人大包大揽去,也幸好文-家里的家具物品并不多,不然她一定会累死,因为她现在虽然没有累死,也半死了,无论如何得先休息一下才有力气爬去洗澡。 半躺在沙发上,她差不多快睡着了。 虽然口很渴,她却懒得睁开眼,想说先眯一下眼再去弄杯热巧克力来喝,即使感觉到有人在沙发旁跪下,也没想到要人家倒杯水来给她,就算他的唇瓣覆上了她的檀口,她无动于衷,没心情回应他。 但他还是用舌头硬撑开她的唇瓣,然后,一股温热、香甜的液体悄悄滑入她的咽喉,浓醇的巧克力味在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她叹息似的低吟,仍然没有睁眼,于是,他的唇离开,不到五秒,又回来了,另一道香醇的热流甜甜地滑入她口中…… 最后一口,她喝完,也睡着了。 文-轻轻放下空杯,俯唇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下,然后坐在沙发旁的地上,静静的看着她睡,眸中有几分困扰。 眼前的女孩子就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了,但,她能接受他的工作吗? ******bbs.fmx*** 年,文-是在司家过的;元宵,司琪带他去龙山寺猜灯谜;然后,他的漫画稿有回音了…… “好,我会尽快把彩色稿画好寄去给你们……嗯,那就这样,再见。” 放下电话,文-回到沙发上,司琪专注看电视,没理他。 “小琪。” “嗯?” “没想到你会把我的画稿寄到日本去。” “我也没想到你会说日本话。” “……工作上需要。” “那正好啊!”司琪侧过眸子来,有点紧张。“过了吗?” 文-点点头,清秀的面容难掩喜色。“过了,他们问我大约有几集?我说可以二十集就结束,也可以无限多集,他们要求我先画一部,二、三十集左右,如果反应好的话,再继续出第二部。” “喔耶!”司琪兴奋的大声欢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过,我请日文系的同学帮我翻译,那个同学翻译结束后一直跟我追后面的,告诉你,他看漫画可是很挑的,他会追就表示好看,果然,过了!” 她乐得哈哈笑。“以后漫画出来也不给小弟看,让他去哈吧!对了、对了,他们有没有说哪里需要修改,或者哪里好之类的?” “他们说……”文-的表情有点忍俊不住。“背景太粗糙,不过还过得去,希望下次能改进。” “可怜的邵风,他那么辛苦说!”司琪更是大笑。“还有呢?” “最吸引人的是故事本身……” “对对对,我也这么认为,”司琪卯起来头点个不行。“实在想不到你会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能编织出那样紧张、刺激、惊险又残酷的故事,再加上浓烈的亲情和深刻的人性解剖,明明是虚构的,但愈看下去愈让人觉得那好像是真实的,以我个人的看法,看过两集的人就会想往下追,不用多久,你就会爆红了!” 文-莞尔。“你这么认为吗?” “当然,难道你怀疑我?”司琪眯眼,斜睨着他。 见她神情不善,文-慌忙摇手。“没有、没有,你说得对、说得对!” 司琪得意的抬高下巴。“我说的当然对,权威的!” “是是是,你是权威的。” 文-好好脾气的附和她,然后起身去检查画稿、网点等画具用品够不够,司琪紧跟在后头。 “他们有没有给你期限?” “没有,不过得先补给他们书名和两张彩色画稿做封面。” “书名?我只想过说最好不要太复杂,愈简单愈好,其他倒没有认真去想。你呢,你想过了吗?” “想过了。” “哦,是什么?” “雷神。” ******bbs.fmx*** 下学期开始,忙碌的日子又回来了。 文-继续画稿,司琪每天在家里、学校和文-家之间转来转去,司大哥的手术增加了,司三姊既是硕士班学生又是大学部助教,忙得团团乱转,司小弟还没决定大学要念什么科系,司二哥依然在三总混他的医官,等待退伍的日子。 算来算去就数司二哥最“悠哉”,因为大家看不到他的忙碌,既然看不到就不算数,所以,他最闲。 “二哥明天休假吗?” “对,今天晚上八点会回来。” “唔唔……他当兵半年了吧?” “好像是,问这干嘛?” “没什么,随便问问。” 翌日清晨,司二哥习惯性的六点就走出房间,打着呵欠搔着脖子来到餐桌旁却没有立刻坐下,反而像是被点了穴道般冻结了,呆呆看着桌上的菜肴宛如风卷残云般被席卷一空。 接下来,他和司三姊、司小弟面前各落下一个自助餐盘,青菜跟山一样多,肉只有一、两片,然后那个残忍无情的土匪便拎着两个便当扬长而去。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喂喂喂,四姊这回大过分了吧?”司小弟同样惊讶,更不满。“之前还会平均分配,今天竟然只分给我们青菜,她以为我们是牛还是羊?那两片肉连喂狗都不够,要饭的也没这么凄惨吧?” “喂狗?老鼠都吃不饱好不好?”司二哥愤慨的指着餐盘。“谁来帮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样?” 司三姊拉开椅子坐下,准备用餐。“文-又开始画漫画了。” “所以?” “所以小琪就要先替他准备早上和中午的便当,不然文-会忘了吃饭。” 司二哥啼笑皆非的看着餐盘。“那也不必要我们减肥呀!” 司三姊耸耸肩。“多吃点白饭吧!” 司二哥不可思议地落坐。“偶尔回来吃一次家常菜,居然要我吃白饭?” 司三姊想笑又强忍住,瞄一眼司二哥,再瞥一下大门,确定那个土匪不会回来了,方才神秘兮兮的起身到厨房,从微波炉里端出一盘三杯鸡。 “喏,你最爱吃的,特地为你偷藏起来的!” “呜呜呜,还是你最贴心!”司二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拿筷子夹起一块三杯鸡肉放入口中,满怀感恩的咬下去。 现在到底是什么世界啊,想吃好料的还得先偷藏起来,他又不是灰姑娘! “啊,对了,小琪说锅子里还有汤,我去端来。” 司三姊又起身进厨房,不意汤没端出来,反而传出一声惊讶的咦,紧接着又是好几响掀锅盖声,一会儿后,她才端着两盘菜出来放在餐桌上,再回到厨房里去,未几又端出另两盘菜,第三趟端出一盘卤牛肉片和一碗汤。 “哪,粉蒸肉、糖醋鱼、滑蛋虾仁、樟茶鸭、卤牛肉和酸辣汤,全都是你最爱吃的,小琪为你做的。” 司二哥怔了一下,随即笑开来。“小琪更贴心啊!” “我本来也在想说她今天怎么这么过分,原来把菜藏起来了!”司三姊无奈地咕哝。“她就是喜欢捉弄人!” “难怪四姊只留青菜给我们。”司小弟喃喃道。“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干嘛这么特别?” “我想……”司三姊若有所悟的微笑。“小琪是要‘奖励’二哥入伍平平安安度过半年,并为二哥打气,请你继续努力撑过未来的一年,虽然一年听起来好久,但也只是两个半年而已,半年都过去了,一年应该也没问题,二哥,加油啊!” “没问题!”司二哥豪气的拍拍胸脯,然后开始埋头大吃。 “对了,大哥值夜班,八点后才会回来,这些菜他也爱吃,最好给他留点。” “等等,那我爱吃的菜呢?”司小弟抗议。 “你?”司三姊斜着眼上下瞟他两下。“等你入伍后再来问吧!” “那还要几百年耶!” “那你就等几百年吧!” 至于对面十二号二楼,司琪一进门就直接把一个便当放到文-面前,后者又在书桌前画稿,专注得没注意到有人进门,还被突然落在他面前的便当吓了一大跳。 “快趁热吃!” 司琪一边说一边转入厨房,把另一个便当放入微波炉内,再定好闹钟时间,不然文-根本不会想到要吃午餐,又把筷子和汤匙全给他准备好放在微波炉旁,她才走出厨房,恰好迎上文-,他的表情很奇特,几近阴郁,但她并没有注意到,一面看手表一面叮咛。 “今天我要上一整天的课,记住,闹钟响了就去把便当微波一下,然后把它吃掉,请别给我放到臭!” 文-默然无语,探臂将她纳入怀里,低头深深吻住她,好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秀气的五官并没有显现出男性的激情,反而透着淡淡的忧郁、隐隐的孤寂,深邃的眸子笔直地望进她眼里。 “每多见你一次面,我就愈舍不得你;每多碰触你一回,我的心便多沉溺一分,多么想将你收藏为我个人的宝物:水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在干嘛?念诗? 司琪仰起两眼,疑惑地抚摸他的脸。“怎么了,画稿不顺吗?” 文-继续凝视她片刻。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工作。” “你不是在家族公司里上班吗?” “是。” “那就对啦,”她顺势环住他腰际。“除非你在干缺德的坏事,不然你从事何种工作我都不在意,这世上每种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如果每个人都要抢高档的工作,低下的工作都没有人要干,这世界非乱不可……” 她轻笑。“就像我爸,他是外科医生,那可是可以赚大钱的职业,但他宁愿去做那种既辛苦又危险,代价也不成比例的无国界医生,还被人骂笨蛋,为什么?因为总是要有人去做。所以……” 环住他腰际的手臂紧了紧,“放心,”她说。“你做什么我都无所谓,赚的钱不多不要紧,或是一般人看不起的工作也行,只要你是正正当当的工作,那就可以了。当然,如果你有什么特别的事想告诉我,我也会听,不过不是现在,我上课快迟到了!” 话落,她踮高脚尖把他的头扳下来亲一下,随即松手转身离开。“等我回来再说,嗯?” 目注她潇洒的挥挥手离去,他眸中沉郁更浓。 倘若他也能够如同她那样洒脱就好了,但漫画画得愈多,故事欲往前推进,他心底的忧虑也愈深。 真的任何工作都无所谓吗? ******bbs.fmx*** 傍晚天近黑,第四台正在重播“惊声尖笑”,司家厨房里也在拉嗓门呼应,两个女孩子尖叫着从厨房里狼狈地逃出来,一个拿拖把,一个举扫把,满脸惊恐的喘了半天,相顾一眼,咬紧牙根硬着头皮再闯回去。 不一会儿,又先后扯喉叫出来,喘息半晌,再鼓起勇气闯回去,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她们的嗓门差不多扯哑了,门铃也响了。 两人争先恐后去开门,原来是文。 “发生什么事了?”他可能是急急忙忙跑来的,有点喘。“我以为是电视,听了半天又不太像,到底是什么?” 两个女孩子一见是他——男人,两眼含泪差点跪下去膜拜。 “老老老……老鼠……”一个塞拖把,一个塞扫把,两人一起把文-推向厨房战场。“好……好肥好大,两……两只,也……也许三只,快,打……打死它们,快打……打死它们!” “老鼠?”文-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司大哥和小弟呢?” “大哥值夜班,小弟有辅导课。”两姊妹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推文。 “好好好,别推了!别推了!”文-在厨房门口站定身子,“呃,我想我不需要这个。”随手扔开拖把和扫把,再走入厨房内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不要出声!” 眼见文-话说完后竟然站在厨房里一动不动,司琪和司三姊不禁哭笑不得。 她们虽然害怕,但也知道打老鼠一定要到处找才找得到老鼠,老鼠绝不会自动跑到他面前来喊一二三报数,他要是害怕就直说嘛,干嘛还装模作样! 她们相对一眼,正想抗议,谁知嘴巴一张就再也阖不起来了。 文-的动作比闪电更快,她们甚至只是感觉他似乎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眨一下眼,他手中已多了一只老鼠。 天哪,他竟然用手抓! 天哪、天哪,他竟然用手扭断老鼠的脖子! 只见文-把死老鼠扔进塑胶袋里,然后又站在那边不动了,司家两姊妹也跟他一样动也不动,发誓这回一定要看清楚。 “你们……” 甫进门的司小弟才说了两个字就被两姊妹各一手捂住嘴,比着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看厨房,他狐疑地望进厨房里,见文-像根竹竿似的杵在那里,正是满头雾水,忽见文-恍惚晃了一下身子,手中就多出一只老鼠。 司小弟目瞪口呆的看着文-扭断老鼠的脖子。 文-又站了片刻,然后说:“没有了,只有两只。” 见他走出厨房来,司家两姊妹很有默契的再次发出声声尖叫。 “不要过来,你你你你……你竟敢用手捉老鼠,还不快给我去洗手,不,用菜瓜布刷,不不不,用鬃毛刷刷!姊,有没有硫酸?快拿给他洗手!” 用硫酸洗手? 文-啼笑皆非的摇摇头,迳自到浴室去洗手,司小弟继续张口结舌的望住文-的背影。 他刚才到底是如何捉到老鼠的? “可恶,都是后面堆了一大堆‘垃圾’,老鼠才会跑来占地盘。”司三姊忿忿道。“不管了,今天晚上全部整理出去扔掉,还有八点多那班垃圾车,赶一点应该来得及,快,动手吧!” “但那是大哥和二哥说绝对不准扔掉的东西啊!”扔了他们的“宝贝”,他们不会拿手术刀来替她们“动手术”吧? “他们今天晚上不在这里,就没资格说话!” “说得也是,是我们被吓得尖叫,又不是他们!” 于是姊妹俩拖着司小弟和文-一起,把堆积在屋后小院落的那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搬到巷口的垃圾定点,垃圾车一来,不管是否有人偷藏私房钱钻石黄金在那堆东西里头,毫不犹豫的全数送进垃圾车里,然后拍拍手,回家。 “好,小琪,你整理后面,我整理厨……啊~~~” 司三姊话说一半又尖叫起来,吓得司琪魂飞魄散,顺手又捉起扫把来举高,两眼惊恐的到处乱飞。 “怎么了?怎么了?又有老鼠了吗?” “那那那……那两只死老鼠……”司三姊惊恐的指住被遗忘在厨房角落的漏网之鱼。“我们忘了拿去扔!” 姊妹俩面面相觎,再度很有默契的同声大叫,“小弟!” 幸好,有司小弟在,她们立刻命令司小弟拎塑胶袋去追垃圾车,务必要扔掉,无论如何不准再拎回来。 谁知司小弟一踏出大门,见文-正要回家,竟然顺手把塑胶袋交出去。 “四姊要你去追垃圾车,一定要把这袋‘垃圾’扔掉!” 文-似乎很意外的怔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拿了塑胶袋便追垃圾车去了。司小弟轻快的转身回屋里,想到自己也可以“命令”人,不禁得意起来。 “咦?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司三姊在厨房里问。 “我交给高个子了。” 司三姊听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谁扔都一样,只要扔掉就行了。但后面的司琪一听,立刻飞也似的冲过厨房,冲向司小弟,恶形恶状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说什么?你叫文-去追垃圾车?” “他的脚长,比我追快多了嘛!” “可恶,他不能跑啊!”司琪气急败坏的大骂,转身冲出大门…… ******bbs.fmx*** 用过早餐后,拎了背包,换上外出鞋,司三姊走到门口,停下,迟疑片刻,又转回来。 “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 “不用了啦,姊,文-没有病,只是身体不好,睡两天就好了。”司琪再把司三姊转回去。“反正我今天只有上午四堂课,又是合班实验,不点名,我跟同学借笔记来抄就好了。” “好吧,那大哥回来叫他帮文-看看。” “我知道。” 司三姊出门后,司琪先到厨房去清洗早餐的碗盘,顺便熬点稀饭,之后再回到司二哥房里,文-就睡在司二哥的床上。昨晚他昏倒在另一条巷子口,是邻居抬他回来的,为了方便照顾,索性让他睡在司二哥房里。 “嗨,你醒了。”司琪扶着文-坐起来靠在床头。“饿了吗?” “不觉得饿。”文-瞄一下手表。“你不是有课吗?” 司琪吐吐舌头,顺势在床沿坐下。“实验课,不重要,跷了。” 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你不应该为我跷课。” “我的课,应不应该由我自己决定。”司琪不在意地说。“如果我去上课,心里一定会挂着你,最后也一定会后悔去上课,明知会后悔的事,我干嘛还要做?” “但如果你因此被当……” “跷两堂课就会被当?”司琪不以为然地哈了一声。“你是没念过大学是不是?除非是教授刻意找碴,不然是不可能跷几堂课就被当的啦!更何况,这也不是我头一次跷课。” 文-怔了一怔。“不是吗?”他以为她是那种从不跷课的人。 司琪往后靠在他身边。“上课学习知识十分重要,我都非常认真,连迟到都不喜欢,但这世上还是有许多事是比上课重要的。譬如我大一上时,赵妈妈摔断腿,独生子在中部工作赶不回来,我就跷课去照顾她,因为我认为‘人’比上课更重要,课业被当可以重修,生命却无法重来一次,你不这么认为吗?” “的确,‘人’比任何事都重要。” “所以啦,”司琪俏皮的歪着脑袋。“我为什么不能跷课?” 文-哑口无言。 “放心啦,”司琪拍拍他的胸安抚他。“我不会跷这几堂课就被当的啦,反正又不点名,老师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没到,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学生跷实验是很正常的事,老师早就见怪不怪了,不会因此特别找我麻烦。你啊,别想这么多,凡事乐观一点嘛!” “乐观?”文-喃喃道,神态悄然浮现一种奇特的情绪,彷佛思绪摔然跳到某个遥远的地方。“我爸爸也常常这么说,凡事要乐观一点……” “你爸爸?”司琪很惊讶,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他爸爸。“他是怎么说的?” 文-的眼神朦胧,似乎整个人都跟他的思绪一样飘到了远方。 “小时候我们过得很辛苦,所以爸爸常常叫我们要乐观一点,他说人类必须怀抱乐观的心才能延续下来,但也要有看清现实、接受现实的心,唯有看清现实,我们才能够抱着乐观的想法,全力去改变残酷的现实……” 目光倏转清明,思绪回来了,他侧眸凝住司琪。 “就像你爸爸,长年在灾区战区中与灾民难民相处,我相信他早已看清这个世界有多么丑恶,但他依然抱着乐观的想法尽全力去帮助这个世界,只要能帮到一个人,他的辛苦就得到了代价。可是……” 他勾了一下嘴角,露出嘲讽的表情,司琪再一次暗暗惊讶不已,没想到会在他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有许多只会唱高调的人,他们不相信这世上有多么丑陋,事实是,那些人多半都没有吃过真正苦头,他们只会用一张嘴说我们应该如何如何,然而一旦他们自己面临丑陋的现实时,他们又会如何反应呢?谁也不知道……” 视线移开,他笔直的望住前方。 “也有人说把人性想得太丑陋是不尊重生命,然而,看清现实并不是不尊重生命,相反的,让每个人拥有面对各种试炼的能力,这才是尊重生命。许多人经历一次打击就再也爬不起来,因为他们从不了解现实有多残酷,没有心理准备是很容易被打倒的……” “请暂停!”她抬手将他的脸转回来面对她。“你嘴里说要乐观,其实想法都好悲观,为什么呢?你经历过什么不堪回想的过去吗?” 他凝视她许久、许久…… 然后,他拿开她的手,视线又回到前方。“我的老家在台南,世代种田,但到了爷爷那一代,三兄弟都没兴趣种田,于是把田地卖了分家,之后我爷爷便带着分到的钱到北部来,机缘凑巧碰上奶奶,不久就结婚到英国去了……” “英国?”司琪惊异地睁大眼。 文-瞟她一眼,“我奶奶是英国华侨,亲人都去世了,本想搬回台湾来住,然而毕竟生活环境相差太多,她很不习惯,最后还是决定回英国。”目光再回到原处。“后来他们在英国开了一家中国餐馆,生了四个孩子,我爸爸、两位叔叔和姑姑,生活原本非常幸福……” 他的眼皮徐徐垂落。 “但在爸爸十六岁那年,由于一场种族冲突引起的暴乱,爷爷、奶奶被误杀,餐馆也被烧毁了……” 司琪震惊的喘了口气,张嘴却出不了声。 “爸爸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咬紧牙根努力活下来,之后虽也各自结婚生子,但生活尚未稳定,为了生存,我们每一个人,包括小孩子,大家都吃尽苦头,辛辛苦苦只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他毫无表情的述说着,语气愈来愈平板。 “每一口饭都掺杂着自己的血,每一口汤都混合着自己的泪,那种艰苦不是你们这种生活在富裕中的人能够了解的,我们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精力,只为了求得一个允许我们生存的环境……” 他停住,吸了口气,再继续往下说。 “然后,努力终于有了代价,爸爸带着大家逐渐闯出一片天,但,就在我们即将站稳脚步的时候,某人因为我们的工作妨碍到他的利益,决定要除去爸爸……” 司琪骇然瞪大眼,忘了呼吸。 “记得那时候是冬天,轮到爸爸看家陪伴孩子们,其他人都出去工作了,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些人找来了,团团包围住我们的屋子,我们大家都心里有数,无论我们能抵抗多久,最后还是会被消灭,除非……” 他的喉头颤动了一下。 “除非爸爸主动出去投降,那些人杀死他之后就会离去——因为他们的目标是爸爸,届时我们这些孩子就安全了……” “你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 “你要坚强,不能哭。” “我不会哭。” “这是爸爸对当时才十二岁的我最后所说的话,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我爸爸走出去,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折磨凌虐我爸爸,直到他们满足了才杀死我爸爸,我,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掉,甚至当我那些堂表兄弟们忍不住要冲出去救爸爸时,我还极力阻止他们……” 他自嘲的冷笑。 “因为我想活下来,瞧,人性就是这么丑陋,不管我和爸爸有多么亲近,面临生死关头之际,我还是会抛下他不管!”终于说完了,他阖上眼不再吭声。 而司琪,有好一阵子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他所叙述的实在太令人惊骇了,虽然知道这世上确实有很多那种残忍的事,但毕竟离她太遥远了,对她而言,那是属于传说中的现实,并不属于她。 不过这并不表示她无法接受,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己。 她凝视他许久、许久之后,突然转身跨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她四目相对。 “不,你不是,我相信如果你能够自己做决定的话,你一定会跟你爸爸一起出去奋战,但你不能,因为如果你那么做的话,你那些堂表兄弟们也会跟你一起出去,你不能让他们跟着你一起牺牲……” 文-眨了一下眼。 “你也不能哭,因为你不想让你那些兄弟们内疚,所以极力装作不在乎,独自承担下所有的苦与痛。文-,你是我见过最最坚强的男人!” 文-又眨了一下眼,眸中突然泛起一片薄雾,旋即猛然别过脸去。 但司琪不容许他逃避,硬是再把他的脸捧回来。“可是你现在可以哭,也必须哭,把你忍耐十多年的泪水发泄出来,让你自己从那份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这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爸爸,我相信他不会希望自己竟然成为你生命中最大的负担,他爱你,不是吗?” 文-瞠大了眸子,无从躲开她,慢慢的,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眸中又升起了一片蒙蒙胧胧的雾气,突然,他粗鲁的推开她,翻身背对着她躺下去,还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要睡了!” 司琪望住他的背影片刻,忽地爬四脚越过他身上,再掀开被子钻进去,找到他的胸膛硬贴上去,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际。 “我陪你。” 他犹豫一下,终于也反手搂住她,不一会儿,自她头顶上传来压抑的饮泣声,他哽咽着抱紧了她,哀伤的低喃,“爸爸!爸爸!”随着呢喃声,他的哭泣也渐超剧烈,最后,他整个人都因为哭得太厉害而颤抖起来…… 而她,也跟着落下心痛的泪水。 想到他坎坷的童年生活,艰辛的成长过程,她却以为他是在被过度保护的环境中长大的;想到他痛苦的经历,无尽的悔恨,她却以为他是备受宠溺的天之骄子;想到他眼中那沉重得令人难以负荷的寂寞,她却以为他只是太内向而交不到朋友。 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她怎能不心痛? 在喜欢上他的过程中,也许她真是懵懵懂懂的,但在他用泪水浸湿了她的心的此刻,她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到那一股弥漫全身的爱意,强烈得刺痛了她的心,深浓得使她无法不跟着他哭泣。 连她自己都很吃惊,何时爱他那么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个钟头,他的哭泣才慢慢停歇下来,然后,又过了好半天,她感觉到他在她头上亲了一下。 “小琪。”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无声。 “嗯?” “你愿意嫁给我吗?” ******bbs.fmx*** 如果是从文-第一次到福和桥下画画那第一面开始算起,相识一年多,文-开口向她求婚,当时她差点脱口答应他,但只是差点,她并没有答应他,后来也一直没有答应,因为…… “你是说先订婚吗?可以啊!” “你想先订婚也可以,不过我希望订婚期愈短愈好,譬如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 谁在赶场吗? 司琪吃惊的猛然掀开被子往上看他,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宝宝。“为什么要这么急?” 文-叹气,表情很无奈。“因为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们有的订婚了,有的同居,有的女朋友交了十年,甚至有的已经生了孩子,却没有人结婚,他们发誓非等我先结婚,他们才会结婚。” 如今她是可以理解他那些亲人们为何会如此呵护他了,可是…… “但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嘛!” “为什么?” “人家就是不想嘛!” 磨了半天她就是不肯答应,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她曾经许下心愿,至少要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但她若是结了婚,势必要先以家庭为责任,天知道要再过多久之后才能够实现这个心愿,那倒不如再等个短短的三年,心愿一了,她就可以把心收回来专注于家庭上了。 “小琪,嫁给我嘛!”文-低声下气央求。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不要那么早结婚嘛!”司琪斩钉截铁的拒绝。 自那日开始,这幕令人禁不住莞尔的场景就不时出现在众人眼前,司家的人都欣赏得不想再欣赏了,邻居们也都窃笑着看过好几回,还有人帮忙文-游说司琪,但司琪打死都不肯答应。 无论如何,她非得先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不可! 第五章 由于司家人都吃腻了“自助餐盘”,索性直接“命令”文-按时到司家吃早晚餐,于是,文-莫名其妙被迫成为司家“早餐汇报”一员。 “星期天我要参加同学会,午餐不在家里吃。”司大哥。 “我的硕士论文碰到瓶颈,请各位别来惹我,小心我杀人。”司三姊。 “下星期毕业典礼,可惜跟我无关。”司琪。 “明天下课后我要直接到同学家住,大后天下午回来。”司小弟。 然后,大家的眼光一起望定文-,后者正待咬一口牛肉,见大家突然盯住他,先是茫然,继而错愕。 “咦?我……我也要吗?” 没有人吭声,继续瞪住他。 “呃,我……我……”文-有点无措地猛抓头发。“第三集的画稿寄出去了,第四集才画一半。” “耶?真的有人要收你的画稿?”司小弟惊讶地问。 “废话,而且是……”司琪嘿嘿笑。“日本。” “日本!”异口同声的惊呼,每个人都有份。 “没错,台湾的漫画家没有发展的空间,所以我们寄到日本去。” “但那是日语……” “我不会请同学翻译吗?” “也对。”司三姊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出书?” “会先在周刊上连载,第一刊好像是在……”司琪瞄向文。 “下个月五号。” “五号?哈,那正好,”司三姊笑吟吟的道。“刚好来得及当生日礼物送给小琪。” “生日?”司大哥惊呼。“啊,我都忘了,下个月是小琪的生日了呢!” “小琪,你想要什么?说吧!”司三姊很慷慨的准备让妹妹狮子大开口,满二十岁,总得特别一点。 司琪环顾众人一圈,耸一耸肩。“我真正想要的你们没办法送我。” 司三姊双眉轻挑。“难不成你是想……” 虽然话没说完,但毕竟是自己兄弟姊妹,大家心里都明白她想说什么,相互望一眼,没人说话,看得文-一头雾水。 “小琪想要什么?”他疑惑地问。 司三姊瞟一下司琪。“她想去看爸爸。” 文-恍然大悟。“伯父现在在哪里?”或许他可以带她去。 再一次,大家相互对看,看来看去看了半天就是没有人开口,最后还是司琪自己说出来的。 “苏丹。” 文-静了一下,失声惊呼,“苏丹?” 那个内战打得如火如荼的非洲国家? 谁敢让她去! ******bbs.fmx*** 没人敢让她去,她不会自己去吗? 一过七月七日她就满二十岁,成年了,可以自己为自己负责,想要上哪儿就上哪儿,过去省零用钱、存红包、赚打工费也攒了不少积蓄,省一点用应该够了。但她并没有笨到打算自己一个人到那种战区去“观光”,势必要找人陪她去。 找谁呢? “文-,陪我去!” 文-慢吞吞地放下书笔,慢吞吞地转过身去面对倚在他背后的司琪,目光深思的端详她片刻。 “你知道苏丹正在打内战吗?” “知道啊!” “那为什么一定要去,不能等你爸爸回来看你们吗?” “先生,爸爸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来了耶!”司琪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身旁。“他总以为两、三个月寄封伊媚儿回来报平安,我们就会放心的把他丢在脑后了,啧,他都不想念我们吗?” “我想他是太忙了。”文-温言安抚她。 “所以啦,他不能回来看我们,我只好去看他罗!”司琪一脸理所当然,说得振振有词。“更何况,我想去的原因也不只是为了探望爸爸。” “哦?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这个嘛……” 司琪迟疑了,欲言又止的看看他,又无意识的摸摸画稿,摸摸铅笔,拿起橡皮擦又放回去。 “呃,我想你应该还记得那天你所说的话,老实说,那给我很大的感触。”她低声说着。“我一心想要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现在却发现自己对他们根本不了解,突然觉得我就好像你说的那种唱高调的人,嘴里说要帮助人,其实心里并不真的了解那些人为何需要帮助……” 文-开口欲言,但被司琪捂嘴制止。 “不,应该说是不了解那些人为何会陷入需要帮助的困境,我想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但过去我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以为能够付出劳力去帮助别人就行了,直到现在……” 她的表情呈现少见的严肃,眼神也极为认真地瞅住他。 “我想去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身体去体会,亲自去了解残酷的现实究竟有多残酷,因为就如你所说的,我从来没有看清过现实。所以当你告诉我你爸爸的遭遇,我受到极大的震撼,心想:天哪!真的有这种事吗?” 歉然的,也是惭愧的,她拉开类似苦笑的嘴型。 “天知道我在纲路、报纸、电视上早就看过那种事看到不想再看了,但在那一刻里,我终于明白,‘知道’是一回事,其实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那种现实离我太遥远,我根本看不见。所以,我必须亲自去看看,你能了解吗?” 文-默默凝视她一会儿,然后吁出一口气。 “我想我能够了解。” “真的?”司琪喜形于色的笑开来。“那……” “但我还是不会让你去。” 笑容瞬间冻结。“为什么?” 文-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太危险了,无论是为了何种原因,我都不希望你经历那种危险。” 笑容骤逝,但司琪并没有生气,她能够理解文-对她的关怀。“那就算了。” 文-满怀歉意的将她搂入怀中。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另一个我所深爱的人面临危险了!” 一句话就让她整颗心都融化了,司琪环紧他的腰,呢喃:“我了解,我真的了解!” 在这一刻里,她是真的放弃到苏丹探望爸爸的想法了。 可是,如果是机会自己送到她面前来,彷佛上天刻意要送她去似的,她又怎能抗拒得了呢? ******bbs.fmx*** 从小到大追在司琪屁股后面的男生不知凡几,当然,被她拒绝的男生一样多,而不死心仍追在她后面的也不只冯君书一个,起码还有一大串葡萄,高群保就是其中之一。 高群保的兴趣是考古,可是台湾没有考古系,只好进人类学系先念了再说,每年寒暑假时,他也都会找同学结伴出国到有考古队作业的国家去看看,由于他家开旅行社,出国旅游方面的费用可以打折扣,因此每次都能招到不少人作伴。 “司琪!” 匆匆走在校园中的司琪回眸一眼,继续往前走。“是你啊,干嘛?” 高群保快步追上来。“我们下个月十号要出发,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 这是高群保聪明的地方,虽然他不打算放弃追求司琪,但也不会死缠活赖的黏在她身边,更不会硬要找她约会,免得反而惹她讨厌。 他采取的是长期抗战,三不五时就来找司琪去ktv、去看电影、去喝茶——和一大群同学,有时候她会和他们一起去,有时候她会拒绝,尤其是寒暑假出国时,他一定会来邀她一起去,可惜她从未答应。 “机票和住宿都半价,交通和导游我负责!” “不要!” “有二十几个人要去喔!” “不要!” 虽然听说司琪有男朋友了,但对高群保并没有影响,她交她的男朋友,他照样进行他的长期抗战。 有男朋友又怎样? 他也交过好几个女朋友,最后不都切了,现代人已经找不到那种交一个男女朋友就可以死守着对方到死都不变心的,那种人早就绝种了,考古队也许可以挖到那种人的木乃伊吧! “你们系上也有人要去喔!” “不要!” “要去埃及喔!” “不……埃及?!” 无敌一百的尖叫瞬间刺破高群保的耳膜,骇得他猛一下窒住,脚步也吓停了,忐忑不安的看着司琪以1/2倍速率的慢动作徐徐转过身来,如果现在不是大白天,又缺乏恐怖音效带动,他真会以为贞子即将现身。 “对,埃……埃及。” 司琪陡然瞪圆了眼,气势汹汹的前进一步,高群保满头冷汗的后退一步。 “非洲的埃及?” “没……没错。” 她再前进一步,他又后退一步。 “埃及离苏丹多远?” “不……不远,就在……隔壁。” 她不再前进了,他也不用后退了。 “好,我去!” ******bbs.fmx*** 另一个六月清晨,司家全员又聚集在“早餐会”上,包括文-和休假回来的司二哥。 “医院要挑选人员到美国进修,我是候选人之一。”司大哥。 “我还有九个月退伍。”司二哥。 “我要冻结电脑,准备期末考。”司小弟。 “画背景好麻烦,电脑贴图不晓得可不可以?”文。 “博士班学长找我约会,正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司三姊。 “我要去埃及。” 好,报告完毕,继续吃饭,整整三十秒之后,大家才很有默契的同时转头对司琪喷饭粒,异口同声发出骇人的惊叫。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到埃及。”司琪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鬼。 “你要到埃及?”司大哥难以置信的重复道。“你到埃及干什么?” 司琪笑吟吟的咬下一口豆包。“人类学系有几位同学每年寒暑假都会到有考古队作业的国家去看看,今年他们要到埃及,问我要不要去,飞机票、住宿都可以半价,有那么好康的事,我当然要去罗!” “那么好康,我怎么从来没碰到过?”司二哥,疑问一。 “他们其中一位同学家里是开旅行社的嘛!” “以前不找你,为什么今年特别找你?”司小弟,疑问二。 “谁说以前他们没找过我?他们每次都会找我去,但都被我拒绝了。” “人类学系的找你公共卫生系的干什么?”司三姊,疑问三。“看考古队有没有挖出马桶来吗?” 司琪嘿嘿嘿笑得很夸张。“因为那位家里开旅行社的同学想追我。” 听起来好像有点问题,看她的样子更有问题! “他追你多久了?”司三姊加紧追问。 “他想追我。”司琪郑重地做更正。“从我一进大学开始他就想追我,不过我们只出去玩过三次,后来我就很明白的跟他说我对他不来电,虽然他一直不肯死心,但起码不会像冯君书那样恶劣,所以我们仍然保持相当不错的朋友关系。” “请问……”文-眼帘半垂。“你这种‘朋友’有多少位?” “这个嘛……”司琪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你要听好听的,还是……” “实话!” “喔。”司琪吐了一下舌头。“随便算算应该也有十几二十个吧!” “……”没有声音。 “文-,你生气了?”司琪赶紧堆上满脸笑,软着声音凑上去。“那也不能怪我嘛,是他们自己想追我,我又没有鼓励他们。” 文-继续保持沉默片刻,再轻轻叹息。 “其实我也早就想到了,要让喜欢你的男孩子对你死心真的很不容易,只是,希望你不是把他们当成‘很好’的朋友。” “那当然,”司琪忙道,外加发誓的手势。“是女生就不会,但朋友若是男的,我都会先画上一条界线,免得他们误会。” “他们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吗?”司大哥插进来问。 “知道啊,还有几个都见过文-了呢!” 文-呆了一下。“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真迟钝! 司琪重重叹了口气。“那回我同学生日,你不是跟我一起去ktv吗?那一大群人里就有两个是曾经想追我的男同学,续摊时又碰到另一群人,那一群人里也有,你大概没注意到有人用无影刀射你,用无影腿踢你吧?” 司三姊失笑。“没有黎明对决吗?” 司琪不屑地瞥过眼去。“三姊,现在不流行亲自动手了好不好?现代人都嘛用雇佣兵,要暗杀、要绑架、要政变、要解救人质、要毁灭秘密基地、要进行政府不方便出面的任务,找雇佣兵就对了!” “你们又在说游戏了,是雇佣兵1还是雇佣兵2?”司大哥一脸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真是,你们两个明明是女孩子,竟然迷电脑游戏迷成这样,还特别喜欢男孩子玩的战争游戏呢!” “哼哼哼,大哥,你好意思说我们吗?记得你大学时代不也迷到忘了交报告,差点连期末考都忘了!”司三姊冷笑。“而又你怎么知道我们在玩雇佣兵2?你自己也在玩对不对?” 被人挖到马桶坑,又黑又臭又稀,司大哥尴尬的缩回去,埋头挖白饭,装作没听到。 “就是说咩,有前科的人还敢说别人,谁理你!再说,我讲的不只是游戏,也是事实!”司琪一本正经地说。“美国在伊拉克的商业机构和大使馆都是聘用雇佣兵做保镖,美军还雇用佣兵去冒险巡逻呢!” “真方便,要死就死雇佣兵,功劳却都由美军捞去!”司二哥喃喃咕哝。 “不过雇佣兵的代价也不低哟,级别最低的雇佣兵年薪也有六万美金,再高就要算日薪,一天五百到一千美金,特别任务也有特别任务的佣金,传言绑架一位非洲前总统的代价是两百万美金。而且现代雇佣兵也搞公司化经营,那些私人军事公司的年收入都是以几十亿美金计算的呢!” “这你也知道?”司小弟惊讶地道。 司琪耸一下肩。“我在帮文-的漫画找背景资料嘛!” “找到伊拉克的雇佣兵去?” “对啊,因为他是在画……” “请等一下,我们是不是愈扯愈远了?”眼看大家愈跑愈遥远,司大哥忙把弟妹们从伊拉克那边拉回来。“现在我们不是应该讨论小琪要到埃及的事吗?” “对喔,”司二哥第一个被拉回来。“怎会讲到雇佣兵去了呢?” “人生太无趣,应该多讲点刺激性的……”司小弟白痴白痴的念一半,后脑勺被k了一粒又烧包。 “其实能出国一趟也不错,”司三姊并不反对。“增长一点见识嘛!”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唯有文-,清秀的脸格外沉肃,深邃的眸子默默凝住司琪,一声不吭,看得司琪浑身都长出毛来。 “干嘛这样看我?” “请告诉我你并不打算从埃及转到苏丹去。” 司琪来不及变色,司三姊抢先抽气惊叫。 “文-,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都不知道埃及和苏丹是邻国吗?” 话声一落,沉默蓦然降临,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生气,他们只是相互看来看去,看了好半天后…… “既然你真的那么想去,那就去吧!”司大哥很大方的颁下通行令。 竟然如此轻易就同意了! “你们都不反对?”文-十分惊讶又意外。 司大哥笑笑,没说话。 司二哥潇洒的挥挥筷子。“都二十岁成年了,该让她负责自己的行为罗!” “而且,”司小弟慢条斯理的夹起一片香肠。“我们太了解我们自己了。” 文-脸上一片困惑,不明白司小弟这句话的意思。 “你不觉得我们五个人的个性很相似吗?”司三姊笑问。 “当然,谁都看得出来,你们……”话未说完,文-忽地明白了。 他们五个兄弟姊妹的个性太相似,因此能够了解司琪之所以如此坚持要到苏丹,必定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换了是他们自己,他们一定不希望别人阻止,所以他们决定支持“自己”。 这种思想行为模式的兄弟姊妹也真是少见,而外人又如何敌得过他们五人如同一人的联手呢? 文-攒眉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吧,我陪你去。” ******bbs.fmx*** 期末考结束,暑期开始,就在司琪生日过后三天,一群准备结伴到埃及旅游的年轻人在机场集合,浩浩荡荡十七个人,有男也有女,同校但不同系,有一半以上都是贪图打折扣的机票和住宿费。 现在不把握这种难得的好康,天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出国的机会。 “文-,我的男朋友。”司琪轻快的为双方做介绍,她的柔荑始终牵住文-的手没放。“高群保,人类学系三年级,这回旅行是他安排的。至于其他人,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就不介绍了,旅途中再慢慢认识吧!” 跟所有人一样,高群保得仰起脸来才能和文-眼对眼。“他……好高。” “一九四,跟连胜文一样高。”司琪得意的炫耀。 “连胜文?” “笨,连战的儿子啦!” “喔。”受教。“他是什么系的?” “连胜文?不知道。” 高群保啼笑皆非。“谁问你连胜文,我是问你的男朋友。” “说清楚嘛!”司琪低低抱怨,然后仰起脸对文-绽开俏皮的笑靥。“他都二十八岁了还什么系,他在画少年漫画,不是台湾的,是日本的喔……” 画漫画? 二十几个人的表情一起变样,有点古怪。 “而且他的女王角模特儿是我,胸脯爆大,腰超细……” 又提那件事了! “小琪!” 文-再次刷一下脸色超红,那双瞅着司琪的眸子竟然有点哀怨,瞅得她险些爆笑出来。自他的眼神中,她可以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老爱提那件事,是在抱怨他把她的胸脯画太大、腰画太细了吗? 错,正确答案是:她就爱看他窘迫的样子。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她柔声安抚他,又踮高脚尖将他的脑袋扳下来亲一下,再转回去神情愉快的面对同学们。“好了,各位,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搭机了呢?” 没有人动,众同学们仍然处于极度错愕与不解之中,一时无法做出任何适切的反应来。 不可思议,她竟然喜欢这种男人? 一直以来,被她打过退票的男同学们都在暗中猜测,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不断有各种各样的臆测被写上黑板去打又叉,可就没见过有这号臆测,一个身高六尺以上——这个可以接受,毕竟每个女孩子都喜欢高佻的男孩子,尤其她本身也不矮,个子不够高的男孩子也配不上她。但是…… 五官清秀得像个女孩子,二十八岁了还会说他两句话就脸红,又是以画漫画为生,她竟然喜欢这种男人? 不会是因为他把她画得胸脯爆大、腰超细吧? 第六章 中国有五千年文化,埃及也有五千年历史,在同样悠长的时光中塑造出不同的宗教世界,各自流传下来不同的文化古迹、历史传说留待后人瞻仰、研究,倘若有机会的话,司琪一定会花时间好好欣赏一下。 但这回不行,这回她的目的是苏丹,因此在游览过开罗附近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之后,当高群保提议搭尼罗河游轮到南部的亚斯文,司琪就说她要搭火车比较快,没想到高群保竟也改口说要大家一起搭火车。 “我要先到苏丹去看我爸爸。”司琪只好说出老实话。 “苏丹?”高群保惊叫。“但那里在打仗啊!” “苏丹政府和叛军已经签下和平协定,没事了。” “才怪,还有其他叛军没签。” “联合国维和部队会在那里。” “还没派过去呢!” “无论如何,我要先去苏丹!” 语毕,司琪拉着文-转头就走,后头追来高群保的大叫。 “我们会搭游轮到亚斯文,然后在那里等你!” “不用!”谁要他等啊! “我们会等你!” 自己去等到死吧! 既然讲开了,司琪和文-干脆直接搭飞机到苏丹首都喀土木,然后,他们必须请向导送他们到目的地。 “向导该到哪里去找?”头一回出国,司琪真的什么都不懂。“旅行社吗?” “我来找吧!”文-泰然自若的承担下责任。 他打了一通电话——阿拉伯语,不久,一位粗悍的黑人开着改装箱型车来,两人又用阿拉伯语谈了几句,文-便叫她上车,先到市场去买东干特别是矿泉水和食物,几乎塞满了整个车厢,之后他们才上路。 崎岖不平的路上净是水坑和泥泞,多半是不久前才下过雨,可是空气中仍充满了沙尘,随着呼吸飞进嘴里,司琪只好捂着嘴说话。 “文。” “嗯?” “你会讲阿拉伯语呢!” “工作需要。”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工作?” 终于,司琪开始对文-的工作兴起好奇心。 “在公司上班啊!” “……” ******bbs.fmx*** 苏丹是非洲国家,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黑人,统治阶层却是不到百分之二十的阿拉伯人,这就是会引起内战的原因:黑人受到不平等待遇。至于战区在哪里? 苏丹西部的达尔富高地。 出发两天后,黑人向导便将文-和司琪送抵达尔富高地,那里已是一片疮痍,近两百万平民被迫逃离家园,黑色难民挤满了难民营,他们的家和村庄被焚毁,牲畜、植物和种子被掠夺,田地已荒废,许多地区因雨季的来临连交通也断绝了,幸好司爸爸驻诊的小镇仍然通行无阻。 他们先行找到国际救援人员的营地,经过办事处人员的指点,再转至难民营外围,司琪一下车便没命奔向那栋用禾秆和塑胶搭建,再铺上木和竹枝的简陋诊所,一路跑一路叫。 “爸爸!爸爸!” 诊所内,地上铺着一大片竹席,一群等待看诊的病患静静的坐了一整片,最里面的角落有张小桌子,桌前那位头发灰白的东方人医生闻声愕然转头望过来,一看清是谁在呼唤他,顿时瞪凸了眼,听诊器掉了。 “小小小……小琪?” “爸爸,我好想你喔!”司琪冲过去抱住司爸爸。 “这这这……”司爸爸手足无措地环住女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爸爸,你没空回去,我只好来看你了嘛!” “胡闹!真是胡闹!”司爸爸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才好。“你怎能来这种地方,你以为是到垦丁公园度假吗?还有,你不要告诉我说你是自己来的!” “人家才没有那么呆呢!”司琪回眸,文-已在她身后。“他陪我来的。” “他又是谁?”司爸爸困惑地打量文。 “文-,我的男朋友。” “伯父。”文-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 “哦?”司爸爸双眉一挑,更仔细端详,上上下下检视个够,“嗯嗯,等我工作完毕,我再来好好问个清楚。”说着,视线又回到女儿身上。“你这孩子,怎么可以不提前通知一声就跑来找我呢!” 司琪吐吐舌头。“我要是通知爸爸,爸爸会让我来吗?” “所以我说你胡闹,”司爸爸又摇头又叹气。“爸爸正在等候同事来接替我,最多再过一个星期,我就会回台湾了呀!” “哎?”司琪顿时傻了。“真的?” “你以为爸爸忘了你今年满二十岁了吗?我当然会回去,虽然来不及替你庆祝生日,起码也要陪陪你,顺便替你妈妈扫墓。”司爸爸双目进出慈祥的光芒。“不过,既然来了就来了,你就跟爸爸一起回去吧。现在,爸爸还要工作,你还是先回营地,等爸爸工作结束后再和你好好聊聊。” “遵命!” 司琪开心的亲亲司爸爸的脸颊,再和文-一起踏着雀跃的脚步离开诊所,想到爸爸将会和她一起回台湾,她的心情不由得愈来愈high。 “没想到爸爸还记得我今年满二十呢!” “我相信他应该会记得。” “但我真的以为他忘了,像大哥、二哥和三姊满二十岁的时候,爸爸都有特别替他们庆祝,但这回在他寄回来的伊媚儿里一点都没提到,所以我才想说他一定是忘了,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 听不到文-的回应,司琪不禁疑惑地侧眸看去,但见他若有所思的望定前方,眉宇间蹙着浅浅的皱褶,她才想到自己只顾高兴爸爸要和她回台湾,忘了文-再也见不到他爸爸了,不禁满心愧疚。 “对不起,文。” 文-回过神来,愕然瞥她一眼。“为什么说对不起?” 司琪唇畔浮上歉然的笑。“我忘了你爸爸……” 文-淡然一哂。“没什么,我刚刚只是想到我妈妈生下我三年后就去世了,爸爸说他不打算再婚,所以我是他唯一的孩子,等我满二十岁的时候,他一定会好好替我庆祝一下……” 他半落下眸子。“虽然他没有机会实现承诺,但叔叔和姑姑替他完成了这件事,我满二十岁的时候,叔叔和姑姑特意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来替我庆祝,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爸爸的宝贝儿子成年了,我想,就算爸爸在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吧!” “他们是全心全意要代替你爸爸和妈妈来疼爱你的。”那样的呵护宠爱,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而已。 “确实。”文-又瞥她一下。“小琪,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又来了! 司琪咧嘴一笑,眼底闪烁着顽皮的光采。“当然想。”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答应嫁给我?” “我早晚总会和你结婚的,不过不是现在。” “但我想尽快呀!” “想快啊?路上随便抓个人去快吧!” 文-无言。 看样子他的求婚记还得上演好长一段时间呢! ******bbs.fmx*** 所有国际救援人员都住宿在有守卫人员的营地,四周围绕着混凝土砖墙,一半砖一半木搭成的陋屋里摆着十几张会发出吱呀怪叫声的木板床,有蚊帐,但并没有特别分隔开男女,厨房里只有煤气炉和煤气推动的冰箱,烤箱、微波炉那种东西听都没听过。 洗澡仅提供一桶水和一支水龙头,请自己决定如何搭配,先泼水或先转水龙头都可以;汽油发电机也只有在晚上八时至十一时运作,其他时间得点蜡烛来品尝古人那种西窗翦烛的文雅意境;厕所是最原始的茅坑,不供应冲水系统,麻烦自己吐口水,谢谢。 再加上许多不请自来的访客,苍蝇、飞蛾、蚊子、青蛙、蜥蜴和蜘蛛,对享受惯文明生活的人而言,这简直是一整个地狱,但与难民营那种用禾秆、竹枝和帆布搭成的茅屋,饮水竟是白色的泥水相比,这已是天堂。 “你想做什么?”见司琪掏出手机来,文-问。 “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呀!” “我想应该打不通。” “咦?真的耶!”司琪皱眉瞪着手机萤幕,一点讯号都没有。“但高群保明明说手机可以用的。” “现在是雨季,这里的手机基地台很容易被大雨破坏,我看起码要两、三个月后才能修理复原。”文-掏出他的手机。“用我的手机吧,这支是卫星电话,应该没问题。” “原来你有两支手机。”司琪惊讶的接过来前后翻看。 “工作需要。”文-应道。 “这句台词不流行了,”司琪没有抬头,继续翻来覆去的检视那支卫星手机,比一般手机要大一点、重一些。“请你换一句,ok?” “……我喜欢?” 司琪横他一眼,迳自拉开天线,按键打回家报平安。 “喂,三姊?我是小琪啦,跟你讲喔,爸爸说……” 文-在一旁默默等待,她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丝不安,仿佛在犹豫、在考虑,又像是在忧虑、在烦恼。 他在担心什么呢? 晚上七时,天开始黑了,司爸爸才回到营地里来,用过简单的晚餐后,司爸爸便捉来文-仔细询问,得知文-是在家族公司里上班时显现出满意的表情,再得知文-兼职画漫画时又有点愕然,但并没有不悦的表示。 “找对象要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一日一认定了对方就不能三心二意,感情的事是不容许你玩游戏似的再重来的。”这是他唯一的忠告。 司琪顿时笑开了。 爸爸同意了! ******bbs.fmx*** 在达尔富的第一夜,由于太疲累,司琪几乎一倒下就睡着了,却在凌晨两点被“砰!砰!”声响惊醒过来,并很快意识到那是枪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她正想跳下床一路逃回台湾去,临床的司爸爸却对她摇摇头,然后蒙上被子继续睡他的。 虽然司爸爸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司琪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再入眠,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真正的枪声呢! 直至听到守卫巡视的脚步声,她才逐渐安心下来,闭上眼再次睡过去。 早上五点左右,远处的回教寺院传来伊斯兰教徒的颂祷声,正式宣告一天的开始,七点前,所有工作人员在一起享用早餐,当地面包抹上果酱配茶或咖啡,不可口,但起码能填饱肚子。 “爸,爸,昨晚那真是枪声吗?”她有点兴奋地问。“大家怎么都不害怕?” 司爸爸莞尔。“在这里每晚都会有枪声,你最好不要大惊小怪。” “是喔,原来大家都习惯了。”眸子飞向身旁。“那你呢?文-,你也不害怕吗?” “我是男人。”文-沉静的回道。 “男人就很了不起?” “……不,男人害怕也不能说出来。” 标准见风转舵的回答,司爸爸不禁失笑,司琪娇嗔地横他一眼。 “爸,有什么好笑的嘛!” “没什么、没什么,我要去工作了,你们自己逛逛吧,可别跑太远了哦!” 在这里,早上的道路相当繁忙,联合国和各个救援组织的汽车来来往往,司琪拿数位相机拍了几张,随即拉上文-跟着司爸爸搭一趟顺风车。 随后,在难民营里,她在无比震惊的感受下拍下一张张令人心酸的照片,营内一万两千名难民中有很多妇女和小孩都是家里的唯一幸存者,大部分男人和大一点的少年都在阿拉伯民兵的袭击中被杀。 同时,透过文-的翻译,她了解了战争到底因何而起,开战之后他们又经历多少灾难、失去多少亲人,将来更不知究竟会如何? “她说……”文-低沉地道。“她爸爸和姊姊被政府的阿拉伯民兵杀死,她被强暴生了一个孩子不到一岁就死了,但她们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哭叫,被强奸时不会,生产时不会,孩子死了也不会,如果她们允许自己感到痛苦,就会不知道如何生存下去了!” 目注那位用宽大的布巾包裹住头和全身的年轻黑女人,司琪鼻头愈来愈酸涩。 如此坚忍的毅力,强悍的生命力,无论多么艰辛的环境,多么困顿的生活,她们依然尽全力挣扎,努力要多活过一秒钟、一分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才是生命的真谛呀! 而所谓的“文明人”却只要稍微遭受一点挫折,就会想到“活不下去了”这几个字,是那样软弱又无力,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们……好坚强!”司琪的声音有点哽咽。 “你了解了?”文-温柔地环住她肩头。 “我开始有点了解了。” “还要再看吗?” “当然要,既然开始了解了,我就要彻底了解!” “好,那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与驴子拖拉的水车交错而过,黑人小孩拿着各种不同的塑胶器皿去装水,对他们来说,光是那个可以盛装干净食用水的器皿就是比黄金更值钱的奢侈品。 “文。” “嗯?” “你会买那么多食物和水来,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这里的状况吗?” “这里最缺乏的就是食物和干净的食用水,我们没有权利到这里来分走他们的配给。” “所以,你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嗯。” 这点倒不奇怪,毕竟国际间也报导了不少苏丹难民营的状况,只要看过那种报导,就会知道这里最缺乏的是水和食物,难得的是他能考虑到这点,她就没有,当时她一心只思量着要如何尽快找到爸爸。 然而她感到纳闷的并不是这点,而是…… “也不感到震惊?不感到骇异?” “嗯。” “为什么?” “……因为我也经历过同样悲惨的境况。” ******bbs.fmx*** 说是一个星期,结果那位接手的同事在两个星期后才到达。 不过在这两个星期里,司琪并没有浪费一分一秒,她很认真的去了解一切,用眼睛把一切都看进心里去,然后,她开始拉着文-到处去帮忙,从营地里帮到诊所内,再从诊所帮到难民营里,只要能帮上忙的,她就过去报到。 在诊所里帮忙两天后,她才知道由于其他救援组织也在区内提供医疗服务,所以无国界医生的诊所集中资源为这里被忽略的一群——妇女提供医疗服务,多半是性暴力方面的问题,不过仍不时有受枪伤的男性患者被紧急送到这里来。 “为什么老是把受枪伤的男人往这里送呢?”这种忙她帮不上呀! “医生没有选择病人的权利,枪伤是急诊,自然要往最近的医疗站送。”司爸爸一边为伤患做治疗,一边回答女儿的问题。 “这是……阿拉伯民兵干的好事?”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难民互相残杀?难民是手无寸铁的。” “可是阿拉伯民兵闯进难民营里来干嘛?” “抢食物和水啊!” 所以天天都听得到枪声,受枪伤的人也天天都出现。 至于难民营内,食物和饮水一直是最重要的问题,另外,医疗方面也很麻烦,因为他们生病了都会拖到奄奄一息才去看医生,或者受了伤也会自己先贴上那种百年流传下来的正宗土膏药,直到发烂发臭了再去向医生求救。 不过,即使生活环境恶劣到极点,但很奇怪,难民营中的黑人小孩双眼仍然流露着好奇和纯真,对他们来说,只要可以和家人一起、与小朋友在沙堆上玩耍、有干净食水和不用捱饿,这已是上天一大恩赐了。 到了晚上,基于安全理由,小镇会实施戒严,营地里的人员在晚上九时至翌日都没有配备枪械。 这等于是变相的被禁锢,尽管如此,司琪也能自得其乐的想点子打发时间。 虽然这里的生活只有无聊又无趣两词可言,没有电视或漫画小说,也不能上网哈啦玩游戏,电台更没有中文频道节目,连英文频道也没有,但起码她能尝试利用有限的材料煮出一顿“丰i盛”的晚餐,这也是一项很有趣的挑战。 晚餐后,司琪和文-一起出去散步!自然还是在营地内。 “文-,听说今天游击队骑马闯进难民营里抓人呢!” “放心,那些被抓的人很快就会逃回来。” 白天刚下过一场暴风雨,雨后空气清爽恰人,夜晚显得特别凉快,夜空也格外澄净,星星在天上眨巴着眼,文-背靠围墙,双臂圈住背贴在他身上的司琪,两人一起仰头望,也对星星眨眼。 “为什么?他们不是自己族人吗?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族人?” “他们只是用想到的任何方法来持续这场斗争,直到他们得到政府的公平对待为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但阿拉伯人是不可能轻易放弃既得利益的。” 司琪回过身去仰起眸子,文-俯下眼来与她对视,两双瞳眸都在黑暗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所以这些黑人就必须继续苦下去?” “他们会坚持下去的。” 他们四目相对好半晌。 “文。” “什么?” “你知道吗?我真的觉得他们比我这种在平稳中成长,从不知何谓‘拚命努力活下去’的人更有资格活下去。” “我想,你真的了解了。” “是的,我了解了。”司琪轻轻道。“那么,你说你也经历过同样悲惨的境况,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吗?” “……回台湾再告诉你。” 司琪又凝视他片刻,点点头,再转回去背靠在他胸前仰头看星星。 “文。” “嗯?” “我爱你。” 圈在她腰际上的手臂猝然收紧。 “……我也爱你。” ******bbs.fmx*** 终于,司爸爸可以回台湾了,离开达尔富当日早上,在诊所内等候车子送他们到喀土木期间,又有三个受枪伤的男人被送来,其中一个不久就死了,因为诊所内当地人相信,血就是生命,所以他们十分抗拒捐血。 死者的亲人并没有呼天抢地,即使是他的妻子也没有大哭大叫,只是黯然垂泪,眼睁睁看着挚爱的丈夫被毛毡包裹起来,准备送去埋葬。 对当地人来说,一个人“要死便死”,不会有其他选择。 不久,车子终于来了,载上司琪与司爸爸、文-后即刻又出发,而司琪一上车就做出一件很奇怪的事。 “你在干什么?”文-纳闷的低头看。 “脱运动鞋啊!”司琪也很纳闷的瞥他一下:这让看不懂吗? “为什么?” “不习惯嘛!” 在难民营的日子里,讲究打扮是没可能的事,司琪、文-与大部分的志愿人员一样,每天都穿着简便的拖鞋,炎炎烈日下在黄上上拖来拖去。 把已经龟裂的双脚塞回一双舒适的鞋子内,感觉反而下太习惯。 “到了喀土木再买一双凉鞋穿吧!” “好啊,你也买,我们一起穿情人凉鞋!”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喀土木逗留多久,因为那里正在闹游行示威,他们见情势不对,凉鞋也来不及买,慌忙逃到机场准备尽快离开苏丹回台湾,不料司琪无心一句话脱口而出,整个计画又改变了。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还在亚斯文等我们吧?” “谁?”正待去买机票的司爸爸狐疑地回过头来。 “同校同学啦,”司琪不在意地解释。“我们一起到埃及观光,然后我们脱队到苏丹来,他们说要在亚斯文等我们,可是都过了好几天,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还在那里等的啦!” “胡来!”司爸爸低叱。“既然说过那种话,就算他们真的已经不在那里等了,我们也得先到那里去看看,证实他们确实不在了才能回去,这是我们的责任。” 见老爸爸不高兴了,乖小孩赶紧低头认错。“是,爸爸。”背过身来再咬牙切齿的喃喃抱怨。“可恶,我又不是没想过要联络那个麻烦的家伙,可是他的手机不通嘛!” 于是,他们只好政变计画先到亚斯文,之后再回台湾。 然而情况并不像他们所想的这么简单,他们到达亚斯文后,发现高群保果然还在等司琪,一个人,至于其他人呢…… “我妹妹先带他们到西奈半岛去玩了。” 闻言,文-与司爸爸一起变色,一起惊叫,“西奈半岛?”异口同声。 “怎么了?”司琪困惑的来回看他们。“西奈半岛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司爸爸焦急地对高群保说。“西奈半岛连续三年发生连环爆炸案,以色列还特别发布对西奈半岛的旅游警告,你们都不知道吗?” 高群保窒息似的停住了呼吸。“不……不会这么巧吧?” “你敢保证?”司爸爸沉着脸反问。 高群保又抽了口气,旋即转身要跑,司爸爸急忙拉住他。 “先打手机叫他们不要到公共场所去!” “我的手机在开罗市场被偷了!” “我的手机借你。” “电话号码都记录在手机的电话簿里,我向来不记电话号码的呀!” 司爸爸回头望司琪,司琪马上退后一步,光明正大的撇清关系。 “别看我,那些同学都是他找来的,我跟他们又不熟,怎会有他们的电话?” 司爸爸愣住,高群保拔腿就跑,司爸爸急忙招呼司琪和文-一起追上去。 “既然认识,我们不能不管,走,一起帮他去把你那些同学们带离开西奈半岛,然后我们才能够安心回台湾!” 就这样,行程又变更了,司琪开始怀疑他们到底能不能回到台湾? 第七章 西奈半岛是埃及苏伊士运河以东的亚洲部分国土,除南部高山外,均为荒凉的沙漠地区,气候干燥,降雨量极少,居民多数是世代以放牧羊群和骆驼为生的沙漠民族贝都因人。 然而在半岛南部也有绿洲、高山峻岭和美丽的沙滩,是爱好冒险者的天堂,也是以色列人最爱的度假胜地,尤其夏季时半岛更是炎热酷暑,中午气温有时高达四十度,但沙姆谢克却是海风微熏、气息优闲,还有贝都因人骑在骆驼背上的身影和帐棚,浮动在大漠尘烟中,格外引人遐思。 不过现在没人有心情去睁大眼看说尘雾中到底是人还是鬼,连夜搭机搭计程车赶到这里,大家都只忙着找人。 “他们到底在哪家饭店?” “那家!” 高群保伸直手臂指向前方,一边快步奔过大街,司爸爸紧随在后,司琪硬拖住文-落在后面慢慢慢走。 “你不能跑!”她用最凶悍的语气警告他。 “是。”文-无奈苦笑。 当他们太空漫步进饭店大厅内时,司爸爸和高群保早已领着一票年轻人走出电梯,大家都提着大大小小的旅行袋到柜台结帐,一脸茫然困惑,不解为何要这样逃难似的走人。 “还有一些人在海滩!” 高群保结完帐后又匆匆往外跑,大家也莫名其妙跟着跑,司琪继续拖着文-慢慢慢走出饭店,慢慢慢过街,慢慢慢转过街角…… 轰—— 几乎是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文-就扔开旅行袋把司琪推倒,整个人覆在她身上,一手护住她的脑袋,一手护住自己的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续爆了两次,前后间隔不到三秒钟,威力之大仿佛整个天地都要崩塌了,随后,碎石块、碎木、碎玻璃和沙尘宛如骤雨般,漫天漫地落下覆盖到他们身上。 司琪整个人完全包裹在文-的怀抱里,丝毫动弹不得,想偷看一下都不成,直至满天砂石碎砖落尽,震动也完全静止下来,文-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危险了再扶着司琪爬起来。 “怎……怎么一回事?”司琪一整个茫然,有点站不住脚。 “爆炸。”文-将她紧抱在怀中,一手在她身上到处摸索是否有受伤。 “真的有……爆炸?”司琪感到有点啼笑皆非,原以为就算有那种事,也轮不到她来炸,没想到真炸到她头上来了。 “有没有哪里痛?”文-细心的问,表情写满了担忧。 “没有,只是……”司琪挖挖耳朵,堆起一脸苦相。“那声音还真不是普通的吓人耶,我看我会有好几天跟阿婆一样重听了。” 这时,跑在前头的人全跑回来了,司爸爸冲第一名,慌慌张张的。 “小琪,你没事吧?没事吧?”一把抢去女儿搂在怀里,差点掉出眼泪来。 “没事,爸,没事。”司琪安慰的拍拍他,然后探头转过街角去看。“不会是刚刚……啊,不是饭店,是隔壁的餐厅,真惨,爸,你还不快去救人!” 闻言,大家都跟着拉过眼去看,但见饭店隔壁的餐厅前半部都坍塌了,有些地方燃烧着熊熊火光,里面地板上躺着十几个人,血肉模糊一片,而街道上同样惨不忍睹,残肢断臂四处横飞,到处都是鲜血和尸骸,一整个狼籍不堪。 饭店虽然不是目标,但也被波及,玻璃窗与门被震裂,贴餐厅那一片墙壁塌了一个大洞,建筑物里头不可能不受影响。 “那边也有!” 不知道谁叫了这么一声,大家才注意到一百公尺外的另一家餐厅也被炸了。 “快,我们快过去救人!”司爸爸急忙招呼大家过去帮忙,因为还有人受伤没死,也有人被困在废墟下。 不久,救护车和警车都赶到了,现场一片混乱,警察努力维持秩序,把看热闹的人群赶到外围,救护人员忙着做紧急施救,再把受伤的人送到医院去,而现场仍躺着一具具已失去生命的尸骸、 大半天过后,司爸爸等人才离开现场,因为没有他们可以帮的忙了,而高群保也趁这段时间忙着把所有同学全找回来。但是…… “咦?我妹妹群兰和她同学倪安娜呢?有没有人看到她们?” 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片刻后,其中一个女孩子方才呐呐道:“呃,她们看上一个好漂亮的男人,可是那男人都不理会她们的搭讪,她们就偷偷跟在那男人后面,想知道那男人住在哪里,再想办法泡他。” “什么时候了,她们竟然只想到泡男孩子!”高群保又气又急。 “那是爆炸之前的事啊!” “她有带手机吧?快,打给她!” “爆炸之后我们就有打手机找她,可是她关机了。” “关机?真该死,现在怎么办?”高群保不知所措的猛揪头发。“也不可能在饭店里头等她们,太危险了;就算在外头等,街道两头都被封锁,要等人也不一定碰得到面,而且她们很可能到医院找我们……” 那些女孩子又相对一眼。 “我们有提到说下午要到城外去骑骆驼到西奈沙漠边缘的旱谷,喝贝都因下午茶并欣赏落日,或许……或许她找不到我们的话,会到那里等我们也说不定。” “这样吧,我们分开找人,”司爸爸冷静的提出建议。“有些人在这边等,有些人到医院去,有些人回到海边等,三个钟头后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大家都到城外骆驼栈集合。” 没有人反对,因为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于是,他们约略分成三批,对好时间后便分头找人去了。 这时候正是下午一点半。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司爸爸这批人最后到达城外的骆驼栈,其他两批人早就到了,可想而知,经过爆炸事件后,骆驼栈提早打烊,一丘丘的黄沙望眼看不尽,空荡荡的骆驼栅前只有他们十几二十个人。 “找到了吗?” “没有。” “那……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再等不到只好去报警了,不过这种时候报警,恐怕人家也没空帮你找一个“跟男人跑”的女孩子。 五点半,有人正想问说要等到什么时候,突见远方驶来三辆改装箱型车,他们以为是路过的车子,没想到那三辆车却以包围之势在他们周围停下来,然后,自车上下来几个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人,造成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困境。 “哥!” “群兰、安娜!” 除了三个驾驶仍留在车上警戒之外,另外三个欧洲白种人押着两个鼻青脸肿,满面惊惧的女孩子下车来,由于他们手持冲锋枪,这边的人顿时都骇傻了。 什么状况? 绑架? 绑他们做什么,他们又不值钱! 那三个欧洲白种人之一,一个脸颊上长着一颗大黑痣,痣上还有几根长短毛的家伙,举着枪口比比高群保,再比比车子。 “上车!”非常简单的英文,任何上过大学的人都应该听得懂。 “你们想做什么?”高群保硬起头皮呛回去。 对方没有回答,仅是用枪口对准高群兰的脑袋,高群保就不得不举双手投降,乖乖按照他们的话做,先把身上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放进旅行袋里交给对方,再爬上车。在枪口的威胁下,其他人更不敢反抗,逐一照做,唯恐对方一个不爽,先宰他们几个再说。 十九个人分乘三部车,文-、司琪、司爸爸和倪安娜、高群保兄妹同坐一车,车子一行驶,高群保就气急败坏的追问妹妹。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我们跟着那个漂亮的男人跟……跟到一条暗巷里,”高群兰哽咽着哭诉。“他却突然回过头来把我们抓进一问屋子里,逼问说是谁派我们跟踪他,我们说没有人派我们跟踪他,是我们想跟他做朋友,可是他不信,还打我们……”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大哭起来,倪安娜便代替她接下去说。 “后来我们听到两声爆炸,正在想说是怎么一回事,突然有人闯进来,一边大叫说有一个炸弹没有爆炸,要不要去拿回来?” “还有一个没有爆炸?”高群保惊叫。 倪安娜怯怯地点了点头。“那个漂亮男人好像要阻止那个人说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们都听到了,然后他就开始追问说有没有人知道我们去找他,我们怕他杀了我们,就说我们的朋友全都知道,也都认得他,所以他最好快快放了我们,不然警察早晚会找到他……” “你们做了一件大蠢事!”文-喃喃嘀咕,表情很是无奈。 “所以他们就逼你们带他们来找我们,”司琪也猜得到后来又是如何进展的,电视、电影都演到爆烂了,想不知道都不行。“而你们也乖乖的带他们来找我们,好让大家一起做你们的陪葬!” “不然怎么办?”倪安娜愤慨的抗辩。“就那样让他们杀了我们吗?” “你们真笨,当然是要设法拖延呀!”司琪叹气。“不找到我们,他们还不敢杀你们;一捉到我们,他们就可以杀掉我们全部了呀!” 倪安娜噎声抽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是……可是他说如果我们不听话,他就要立刻杀了我们嘛!” “你是这辈子没看过电影是不是?”司琪嘲讽道。“他是在吓唬你们的呀!” 倪安娜窒了一下,“就算如此,我们有十几二十个人,他也不一定敢杀了我们,”她大声反驳。“不然我们的家人会找我们……” “那又怎样?不知有多少观光客在外国失踪、死亡,查无原因,也找不到凶手,这又不是头一次发生,如果你是美国人或英国人,他们可能不得不卯起来找人,但我们台湾又不是多了不起的国家,地图上连影子都没有呢,谁理你那么多!” “不,失踪人数太多,一定会引起问题。”文-突然说道。 倪安娜双眼一亮。“看吧、看吧,我就说他们不敢杀我们这么多人!” “但是……”文-凝目望定倪安娜。“你说听他们讲到还有一枚炸弹没有爆炸,确定吗?” “确定,”倪安娜重重道。“我听到的就是这样。” “那么……”文-眼眸半垂,沉吟。“倘若我猜得没错,他们是‘统一圣战组织’雇来的佣兵,预计三次爆炸,现在只爆了两枚,为了完成任务势必要再爆一次,他们可以很轻易的安排我们成为第三次爆炸的牺牲者,如此一来,什么问题都不用担心了!” 倪安娜的脸色霎时又变绿了。 “统一圣战组织?”司琪喃喃重复。听名字好像很伟大,做的事却很白烂。 “埃及境内最大的两个恐怖组织之一,前三年的自杀爆炸案也都是统一圣战组织发动的,但去年他们的领导人被埃及警方打死,整个组织也都被警方追缉得十分紧迫,他们几乎动弹不得,因此新任领导人决定改弦易辙变更做法……” “雇用佣兵?”司琪接腔问。 文-颔首。“雇用白人佣兵以观光名义入境,任务结束后就离开,埃及政府会整个被蒙在鼓里,以为统一圣战组织比他们想象中更厉害。” “这种事你怎会知道?” “这是许多恐怖组织常用的手法,”文-泰然自若地回道。“难道你们都不看网上新闻分析评论的吗?” “换句话说……”司爸爸咽了口唾沫。“无论如何他们一定要我们死?” “看来是如此,佣兵最怕成为国际通缉犯,那会严重影响到他们的作业,所以能够指认他们的人,他们非除去不可。” 车内的人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黑。 “我们逃不了吗?”司爸爸又问。 文-撩起一弯苦笑。“伯父,请别忘了,他们是训练有素的佣兵,我们只是普通人,他们有武器,我们手无寸铁啊!” “那……怎么办?” 文-叹气。“到时候再看着办吧,起码在他们安排好第三次爆炸之前,我们不会有事。” 那安排好之后呢? 慷慨激昂,从容就义? ******bbs.fmx*** 西奈半岛土地广袤、人烟稀少,特别是西奈沙漠地区,除了贝都因人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会出现在这里,而贝都因人正是统一圣战组织的主要成员,因此成为恐怖份子经营组织最理想的据点。 文-、司琪等人被送来之处正是圣战组织的据点之一,只是这时候全权交由佣兵使用,除了寥寥数个贝都因人供他们使唤,其他成员全都-往另一个据点去了。 “好渴喔,”高群兰推推哥哥。“能不能跟他们要点水?” “我也是,我也好渴喔!”其他人纷纷“响应”。 在炽热到令人暴走的沙漠中,温度可能高达摄氏40度以上,汗流浃背不希罕,口干舌燥是正常,最重要的是随时补充水分,不然很快就会脱水而死,就算你不记得,身体也会提醒你。 高群保的身体也早就在提醒他了,现在大家又一起“提醒”他,没办法再置之不理,只好使力敲敲门板,用英文对门外大吼,“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水?” 门外静了几秒,蓦而响起一阵大笑,然后是一连串他们听不懂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高群保愕然道。 司琪斜睨着文-奇怪的表情。“你听得懂对不对?” 文-苦笑,附耳低语几句,司琪的表情也变得跟他一样奇怪。 “他们到底说什么?”司爸爸也问了。 司琪沉默一下,耸一耸肩,“早晚要给他们知道的。”然后提高嗓门。“他们说,在沙漠里水是很珍贵的,他们不会把珍贵的水浪费在我们这些注定要死的人身上。” 又是另一阵静默,继而哭叫声大起,不必想,都是女孩子。 “不,我不要死,我还年轻啊,我不要死啊!” “都是你们,哈男人就哈男人,干嘛拖我们下水?” “我们又不是故意的,他们说要杀我们嘛,那我们……” “所以你们就要拖我们一起陪葬?” “不然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可以……” 女孩子们开始大吵大闹,手足无措的男孩子们不知该如何劝架才好,因为他们自己也很害怕,再加进去的话,恐怕会先来一场内战。 这时候,有个女孩子悄悄摸到司琪身边,似乎有更迫切的问题急待解决。 “司琪,你能不能帮我把手提袋要回来?” “手提袋?可能要不到喔。”司琪歉然道。“你要手提袋干什么?” 女孩子瞟一下文-,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司琪恍然啊了一声。 “好,我帮你去要!” 文-连忙扯住她。“你想干什么?” 司琪用力甩开他。“女孩子的事啦,你不用管!” 文-更用力扯回她。“是女孩子的事,我更不能不管!”他也瞄了一下那个女孩子,然后悄声问:“她是不是要卫生用品?” “知道你还拉住我,那不能等的呀!”司琪没好气的说。 文-无奈叹息。“一般来说,佣兵在完成任务之前是禁止找女人的,所以他们不只是佣兵,还是压抑了很久的男人。你现在去跟他们要女孩于的卫生用品,不就等于在提醒他们说:这里有女孩子,欢迎你们来享用吗?” “但,既然说禁止找女人……” “为免在任务完成之前惹来其他是非,才会立下那种规炬,但若是注定要死的女人,就不可能引出什么是非来了,不是吗?” 司琪张着嘴,傻住了。 “现在他们可能是在等带队的人来做最后确认,所以还不敢随便动你们,”文-继续说。“一旦带队的人说出确认的决定之后,他们想怎么玩你们就怎么玩,所以,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太刺激他们比较好。” “那……那她怎么办?” “另外想办法吧!”文-轻轻道,“总不能为了她要用卫生用品,就牺牲其他人被强暴吧?还有……”他用下巴指指那群几乎快打起架来的女孩子。“叫她们小声一点,不要刺激外面的人进来。” 司琪一惊,慌忙胞去阻止她们继续吵——用实话,那些不知死活的女孩子们果然吓得不敢再出声了,司琪顺口问她们有没有随身携带卫生用品,幸好有人习惯贴身带两片,总算可以应应急,至于用完之后……再说吧! 避开其他人,文-悄悄靠近窗傍望向外面。 他们所在之处是位于沙漠正中央,一栋起码有两、三百年历史,类似中古碉堡的建筑,四面高墙般的石造四层楼房围着广阔的中庭,单一大门出入,易守难攻,只要四个佣兵在四方屋顶上各架一挺机关枪就足够防卫了,其他约十二、三人都在一楼闲晃。 所有被抓来的人都被关在三楼一间大房间里,男男女女全在一起,又没有附设浴室,多少会有尴尬与不方便的时候,但他们是被捉来的囚犯,又有何权利抗议? 俯望在中庭闲晃的佣兵,文-眉宇蹙拢,苦恼的思索着。 以他这种不堪负荷的身体,带着一群只会惊恐哭叫的大学生,他们如何逃出去呢? ******bbs.fmx*** 黎明,曙光乍现,碉堡大门打开,一辆风尘仆仆的吉普车驶进来停在中庭里,先后下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东一西,两个人都是普通服饰,颈项上还挂着照相机,标准观光客的穿扮。 一看见那个长着一双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一直守在窗边的文飕就知道没有逃出去的希望了。 “小琪。” “什么事?”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听出文-的口气十分不寻常,司琪不禁疑惑的仰起脸来打量他,一眼就发现他的表情果然也很不寻常。 “什么事?” “待会儿到你爸爸身边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理会我,也不要跟我说话,甚至不要看我,最好装作跟我不熟。” 司琪听得直眨眼。“为什么?” “事情结东之后我会告诉你,现在……”文-并没有看她,自顾自盯住那两扇锁禁他们的门。“答应我!” 司琪迟疑一下。“好,不过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告诉我哟!” 文-点点头,“我答应你。”见门开了,他马上命令道:“现在,快过去!” 司琪又犹豫一下,方才慢吞吞的走到司爸爸那边去,然后跟大家一样转头看着门口方向,一个长着一双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带头进来,捉他们来此的那个黑痣佣兵略后半肩尾随,他们正在说话,英文。 “你确定,那群年轻人全都在这里了?” “我确定。” “嗯,那就看好他们,等天鬼决定第三次爆炸的时间和地点,你们就把他们押到那里去,安排他们死在爆炸里,这么一来就没有人会怀疑了!” “确定要安排他们死在爆炸里了?” “确定了。” 黑痣佣兵神情猝现喜色,眼神飞快的朝司琪瞄去一下,那种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怀有何种意图的淫秽眼神。 至于日本人随便扫视一圈就准备要离开了,但才转过半身便突然僵住,脑海中闪现出适才那不经意的一瞥间所映入的众多脸像中的其中一张,那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的脸…… 他猛然抽了口冷气,骇然回过身来,一脸震惊,全身警戒,连手枪都掏出来了,吓得那些年轻人尖叫着往两旁躲,于是,那支手枪恰好指住那个唯一没动的人,而所有的视线也跟着集中到那人身上,继而惊愕的瞠大眼。 包括司琪在内,她比谁都惊讶。 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文-背靠在那儿,双臂环胸状极闲适,神态却出奇的从容稳健,隐隐流露出一股无可言喻的睥睨之势,那双黑黝深邃的眸子更是宁静祥和,似是整个宇宙崩溃在他眼前也不会引起他的慌乱,即便是死亡也拂不去他的冷静。 以往的他是沉静的、毫不起眼的,但在这一刻里,他依然是沉静的,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忽略他。 他尔雅的向日本人颔首示意,反而吓得日本人的手枪抖了一下。 “你你你你……”日本人惊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吓成那样,黄蛇,那可不像你。”文-低沉地道。“天鬼想要我死,我那些兄弟们恰好相反,他们不想我死。” “但但但……但你的心跳明明已经停止了!”日本人——黄蛇愤怒的大叫。 司琪震惊的捂住嘴:停止心跳?那不是死了吗? “所以你们才会任由我那些兄弟们把我救走,因为你们以为我已经死了?”文-摇摇头。“我刚刚才说过,天鬼希望我死,所以不会认真救我,但我那些兄弟们可不想我死。幸好,我才刚停止心跳没多久他们就赶到了……” 他绽出幽静的微笑。“你们没注意到吗?他们并没有立刻带我走,还在刑求室门口和你们火并了好一阵子,因为其他人在刑求室里头设法要让我恢复心跳,他们拚了命的救我,无论如何不肯死心、不愿意承认我已经死了,最后,他们好不容易终于让我恢复了心跳,不过……” 轻轻喟了一下,他的微笑转为苦笑。 “我得承认这也得归功于你们在我身上用了那什么鬼x2,虽然那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它的某些药效机制保护了我的脑子不因缺氧而受到损害,也使我的心脏在停止将近十五分钟后还能够恢复跳动。只不过……” 他的苦笑再增几分无奈。“由于电击过度,强心剂使用过量,我的身体因此留下了后遗症,我不能做任何运动,连跑几步路都不行……” 司琪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难怪他说他没病,只是身体不好。 “所以他们才让我们以为他们只是救回去一具尸体,”黄蛇明白了,也回复镇定与灵活的思考力,他慢慢收起手枪,两眼仍紧紧的盯住文。“事实上,他们把你藏起来,免得又被天鬼找到你、加害你,另一方面,也好让我们老大死心。” 文-颔首。“老实说,对你们老大,我确实无法理解,我们只不过见过一次面,她就希望我和她结婚,说真的,我只觉得啼笑皆非,更何况我们是对立的立场,她竟要我放弃原则和她合作,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司琪狐疑的眯起两眼,结婚?和谁? “为何不可?”黄蛇认真地问。 “她又为何不放弃她的原则?” “如果她愿意放弃呢?” 文-挑了一下眉,轻叹。“很抱歉,我不是那种男人。天鬼跟她很相配,她应该跟天鬼在一起。” “但老大爱的是你。” “我不爱她。”文-温和但坚决地表明他对黄蛇的老大一点兴趣也没有。“话说回来,以我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再出任务,可以说是个废物,我相信你们老大如果知道这个事实的话,她应该不会再对我感兴趣。” “老大爱的不是你的身手,而是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够让她伏首认输,她爱的是你的聪颖睿智,而且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确实可以说是最完美的搭配。再说……”黄蛇那双三角毒眼透着怀疑的神色在文-身上打量。“你说你不能再行动了,这真是事实吗?” “当然是事实,”警觉到他语气中的不怀好意,文-慢慢放下手臂,但神情依然十分平静。“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被捉来?” 黄蛇盯住他看了一会儿,蓦而咧出白牙,“既是事实,试试也无妨,对吧?”话落,毫无预警的猝然扑向文-,手上没有枪,却多了两把蛇型匕首,闪着蓝汪汪的光芒,就好像毒蛇的两支毒牙。 而文-手上什么也没有,每个人都吃惊的失声尖叫,司琪的叫声最大,她甚至想冲过去帮忙,幸好司爸爸及时抓住她。 矮小的人身手灵活适于闪挪游击,高大的人恰好相反,手长脚长动作笨拙,只适于面对面出拳出脚,但若是把这种认定用在文-身上就大错特错,他的确手长脚长,动作却比黄蛇更灵敏,而且还带着一种舞蹈般的优雅、太极的从容不迫。 只见他冷静的一动也不动,直至匕首刀尖几乎刺破他的衣服,他才瞬间出手捉住黄蛇的腕脉,顺势从黄蛇身侧滑步到后方并松开黄蛇的手腕,再轻轻一推,黄蛇一个踉舱差点自己撞到墙上去。 “你应该知道,面对比你厉害的敌手,”他背着两手淡淡道。“莽莽撞撞直接冲上来是最愚蠢的做法。” 回过身来,黄蛇并没有生气,“面对你,无论我够不够聪明,我都不可能会赢。”不是他够冷静,而是他输在文-手上n百次,早就输到麻痹了。“我只想要证实你所说的事实。” “那简单,你只要让我从这里跑到楼下,事实就能得到证实了。” 黄蛇注视文-片刻,点点头,收起匕首,命令守在门口的黑痣佣兵。 “把这里的人全都带到一楼。” 不到半晌功夫,除了文-,其他人都被带到一楼中庭去,五、六个人持枪看住他们。再过一会儿,只见文-挂在另外两个欧洲佣兵肩上,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喘着急促的气,几乎站不住脚的被拖下来。 “把他们关到地牢里去!”黄蛇满意了。“我得回去去找天鬼!” “地牢?有这个必要吗?”黑痣佣兵有点讶异。 “不但有必要,我还觉得不够,不过……”黄蛇盯住文-,后者看似即将昏过去了。“对现在的他而言,也许够了。” “他到底是谁?” “他?一个连我们老大都要对他低头的人。” “咦?莫非他就是……” “对,他就是雷神的老大。” 难不成是黑帮老大? 除了司琪与司爸爸,高群保那群年轻人全都一脸骇异的退开老远,仿佛文-随时都可能跳起来咬他们一口似的。 一个会画漫画的黑帮老大,真恐怖! 第八章 在埃及的夏天,沸热得让人脑袋当机的高温是每日必经的地狱考验,不管擦什么防晒油都像是涂抹烤肉酱,不用多久就可以闻到阵阵烤肉香,说实话,阴凉的地牢反而比较舒适。 而且这座位于沙漠中碉堡的地牢也不太像是地牢,有床铺、有厨房、有厕所,还有储粮室,称它为紧急避难室似乎更贴切一点。 不过牢房里就是纯粹的牢房,除了石灰壁和粪坑之外,一无所有。 文-被扔在石灰地上辛苦的喘着气,高群保那票年轻人依然躲他躲得远远的,司爸爸始终紧紧地捉住司琪,直至押送他们进来的人都离开了,他才放开女儿,司琪立刻冲过去扶起文-,并顺势坐在地上,好让他躺在她怀里。 “文-,你还好吗,文-?” 文-吃力的睁眼看她一下,旋即又阖上,司琪心痛的抱紧了他。 “你是白痴吗?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你的身体不好?” 文-继续粗重的喘气,没有吭声,司爸爸蹲在一旁把住他的腕脉,眉头紧皱。 “他的心频快得不像话,又紊乱,像失控的马达,你确定他真的没有病吗?” “没有,他只要安静个十到二十分钟就可以恢复了。”司琪温柔的为文-拭去额上的冷汗。“不过打一针可以让他快一点回复,可是针剂在旅行袋里,他们大概不会给我们吧!” 司爸爸收回手。“那就让他安静一下吧!” 十数分钟后 “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体有问题,他们才会放松警戒,不然他们一定会如临大敌般重重警卫住我们。” 看似已熟睡的文-突然出声说话,吓了司琪一跳。 “文-,你没事了?” 文-缓缓打开眼。“还有一点累,不过,没事了。” 司琪按住他想坐起来的身子。“邵风说你得睡一天,你就这样躺着睡吧!” 文-往旁瞄一下,见司爸爸并没有不悦的表情,反而又握住他的腕脉专注的把量脉搏,他才放心地继续躺在她怀里。 “伯父,请放心,我真的没事了。” 司琪把他的脸转回来。“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放松警戒?对我们来讲,不都一样吗?” 文-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嘴角。“即使是这种废物般的身体,倘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面对那几个不入流的角色,我根本不会被捉住,就算被捉住,最多三分钟后就可以脱身。但现在……” 他的目光投向那群仍避开他远远的年轻人。“拖上一大票什么都不懂,只会慌张尖叫的大学生,我对自行脱身一点把握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放松警戒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司琪沉默一下。“那么,你骗了我什么事吗?” “骗?不,我没有!”文-矢口否认。“我可能瞒了你一些事,但,骗?不,绝没有!” 他居然还不承认! “但你说你在家族公司里上班!”司琪愤慨的指责。 “我是啊!”文-挣开她的手臂,自行坐起来靠在墙上,为了要辩解。“我只是没告诉你我是公司的老板,也没告诉你公司的工作性质而已。” 老板?老大? “你是公司老板?”司琪惊讶的喃喃道。“好,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文-迟疑一会儿,随即下定决心地正起脸色。 “好,我告诉你,我们公司是……” 他确实想说出实话了,但是尚未说到重点便被打断,所有视线齐聚于那扇厚重的牢门上,有人在用钥匙开锁,由于是铁门,所以声音很大。 不一会儿,门开了,九个欧洲佣兵陆续进来,带头的正是那位黑痣佣兵,除了他手上举着一支手枪,腰上一把蓝波刀,还有最后两个佣兵提着冲锋枪之外,其他人身上任何武器也没有,只各自挟了一卷毯子和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 “你们,男生,女生,分开!”黑痣佣兵挥舞着手枪命令。 见他们神态不对,高群保马上把妹妹推到身后,其他女孩子也纷纷躲到男生后面,司爸爸横跨一步挡住司琪。 “你们想做什么?” 黑痣佣兵见状不耐烦,懒得跟他们-吮干!因为言语不通,扣动扳机就在他们脚下射了一排三枪,子弹击起的碎石片进起四溅,其中一小块还在某人脸上带起一道刮痕,骇得众人一阵惊叫。 “现在,分开!”这下子该明白了吧? 瞪着他那支手枪,年轻人们只好忐忑不安的自动分开,心下似乎有预感,女孩子中有人恐惧的哭出声来了,司琪连忙抱住她低声安慰。 “什么事?”门外突然传来问话。“为什么有枪声?” “没什么,吓吓他们,”黑痣佣兵又挥挥手枪,头也不回的大叫出去。“不然他们不肯乖乖听话。” “啧,真麻烦!喂,你们好了就换我们,快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别再来吵我们,我们就能够快点!” “有枪声,我们自然要问一下呀!” “告诉你是要吓唬他们,待会儿若是再有枪声,不用理会,滚远一点,少来吵我们!” “好好好,那我们先上去了,妈的,在外面光听声音哈不着谁受得了!” 脚步声走远了,文-扶着墙壁吃力的、慢吞吞的起身,没有人多注意他一眼,因为他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再倒回去;司爸爸又气又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拿枪的才是老大。 “虽然有毯子,但这地上实在是……”另一名佣兵嘟嘟囔囔。“不能到楼上房间或者外面吗?” “不行,黄蛇交代,任何一个都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间牢房,”黑痣佣兵笔直的走向司琪,后者立刻摆出防身术的自卫姿势,他双眉挑高,似乎觉得很有趣的笑起来,枪口却徐徐指向司琪旁边的女孩子,司琪僵住,随即愤怒的收回姿势。“如果你不喜欢,去换别人来!” “谁说不喜欢!” 一听要换别人,那些佣兵们立刻争先恐后的分别找地方铺毯子,黑痣佣兵把毯子扔给司琪,示意她铺在地上,司琪不情不愿的蹲下去打开毯子,比蜗牛更慢的动作,而其他佣兵早就三两下铺好毯子,各自拉了一个女孩子丢到毯子上,压上去。 “不要!救我啊!” 尖叫声凄厉的响起,年轻人们想冲向前救人,另一边立刻传来冲锋枪打开保险拴的声音,众人瞬间冻结,不敢再动,拳头紧握,愤恨又焦急的眼空自怒睁。 别人都已经“开动”了,司琪却还在那边蜗牛慢慢慢爬,黑痣佣兵再也等不下去了,手枪插到腰后,迫不及待的扑过去将司琪压倒在毯子上,急吼吼的撕开她的t恤埋头进去。 那两个手持冲锋枪警卫的佣兵早就瞪凸了眼,嘴角在流口水,眼睛也在流口水,喉头更是拚命咽口水,一个看那边,那边的女孩子上半身已经被脱光了;一个看这边,这边的女孩子底裤被拉下一半。 而司琪正在努力护卫她的胸罩,但女孩子的力气终究敌不过男人,眼看她的胸罩即将不保,就在这当儿…… 骤然一条黑影疾若闪电般掠过来,在没有任何人惊觉的情况下,黑痣佣兵腰后的手枪已被人夺走,砰砰两声,那两个手持冲锋枪的佣兵就在最兴奋的时刻里结束 他们灿烂辉煌的一生,额头正中央各一个小黑洞,仰天倒下。 黑痣佣兵一惊,想拔刀应战,岂料腰间的蓝波刀也早已被抽走,他连下个动作都来不及反应,蓦觉顶门上一紧,有人捉住他的头发使他的头往上仰,紧接着喉头一凉,他翻着白眼双手握住自己的咽喉咯咯咯往旁倒,鲜血像瀑布一样喷出来。 手中一把滴血的蓝波刀,文-尚半跪在黑痣佣兵身旁未及起身,其他佣兵已怒吼着先后扑过来…… 蓝波刀蓦然刺出,一个佣兵就像自杀似的自己撞过来让蓝波刀戮入他的心脏,在他俯地倒下之前,文-已转着势于起身滴溜溜一旋,蓝波刀倒握,咻一下又划过另一人的咽喉,鲜血喷洒之间,他倏伸左臂挟住一支猝袭而来的拳头,右手蓝波刀在对方心口处一进一出,松手,推开对方,侧身,恰好迎上一道强劲的侧踢…… 他冷哼,电闪般矮身贴地滚过去,蓝波刀往上一戳,那可笑的家伙还摆着侧踢的姿势,喉头便被洞穿,整个人原姿势趴下去,文-适时翻滚而出,单膝着地,蓝波刀飞扬,笔直的刺入一名佣兵的胯间,佣兵痛呼着跪下来,文-顺势转到佣兵身后,两手捧住佣兵的头用力一扭,喀嚓一声活生生扭断佣兵的颈脖…… 最后一名佣兵惊恐的转身要去拿冲锋枪,文-随手拔出佣兵胯下的蓝波刀射出,正中最后那名佣兵的后心口,颠踬两步,往前扑倒。 连毙九人的性命,几乎只是喘一口气的时间,然后,文-自己也倒下了。 所有人都吓呆了,包括司琪和司爸爸在内,难以置信眼前的事实,只是一个人,只是一瞬间,所有足以危害他们生命的威胁就全部消失了。 不过文-一倒下,司琪立刻回过神来,扑身过去扶住文。 “文-?你怎样了?文-?” 文-一把捉住她,用力得几乎扭断她的手臂,可见他有多么痛苦,但他仍挣扎着在粗重急促的喘息中吐出几个字。 “门……通……楼……楼上……锁……锁……”声音断绝,他失去意识了。 “文-!文-!” ******bbs.fmx*** 地牢里的卫兵休息处不但有床,还有桌椅,此刻,桌上一片杯盘狼藉,管他是不是佣兵吃剩的食物,那些饥渴的年轻人三两下全扫光了,然后女孩子睡床上休息,男孩子就地坐在墙边小声说话,武器堆在一旁,司爸爸靠在文-的床脚处打盹。 年纪大了,实在禁不起这么多刺激。 至于司琪,她没吃也没休息,自大家合力把文-搬出牢房后,她就一直守在他的床边,文-的眼睫毛才微微飘了一下,她便紧张的贴上去呼唤。 “文-?你醒了吗?文-?” 他没有回应,但眼睫毛在轻轻一阵眨动后徐徐扬起,先定定的看着她几秒,随即转开四处游顾,确定已不在牢房里之后,他才放心的闭了闭眼,再张开。 “门,锁上了?” “你放心,锁上了。”司琪心疼的抚挲他苍白的脸。 “上面的人,知道了?”文-又问,声音沙哑。 “早就知道了,你昏睡了一个多钟头了呢!”司琪朝楼梯那边瞄去一下。“大约半个钟头前,他们大概是想来‘换班’,结果门被锁住了,他们在上面又叫又骂又吼,可是我们不开门,他们也没辙。” 文-慢慢坐起来靠在墙上,司琪立刻去倒了一杯水来给他喝,他一口气喝光,再把杯子还给她。 “不能休息,大家必须起来找。” “找什么?”司琪困惑地问。 “你没有注意到吗?”文-环顾四周。“这里不太像牢房,但明明又是牢房,我猜测这里应该有两种用途,平常是地牢,紧急时刻是避难处,避难处通常都有通向安全地点的秘密地道,我们必须把地道入口找出来。” “你确定?” “我有经验。” 什么经验? 对于他的身分,他为何会拥有那样惊人的身手,司琪感到愈来愈疑惑,但她并没有追问,因为现在不是时候。 “可是如果对方在地道出口等我们呢?” “不可能!”文-胸有成竹地驳回她的顾虑。“这是两、三百年的老建筑,可能已经没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了,想想,如果他们知道地道在哪里的话,老早就从地道进来了不是?” “那如果在我们找到地道入口之前,他们干脆用炸药轰进来呢?” “也不会。”文-瞥向地牢入口处。“以我对他们这队佣兵的了解,他们不会这么做,向来他们标榜的是零缺点的完成任务,而眼下的问题是他们自己招惹来的麻烦,倘若为了解决他们自己的问题而破坏了雇主借给他们使用的建筑,这种瑕疵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太骄傲了,绝不会留下这种缺点。” “好,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叫他们开始找,无论如何,总比坐在这里等死好。至于你……”司琪推他再躺回去。“继续休息,你能做的事都做了,现在该换我们表现了。” 文-若有所思地望住她的背影,见她才走出两步又回过眸来,顽皮的挤挤眼。 “超酷!小弟若是知道你有这种身手,看他还敢下敢叫你肉脚!”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大家都在找地道入口,甚至连那间躺满死人的牢房都有人去找,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贴在墙上仔细检查,又摸又摇、又抠又挖、又推又顶、又敲又打,就差没学蜘蛛人爬到天花板上去。 但既然称之为秘密地道,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不过没有人放弃,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可惜,情况不允许他们继续抱着希望不放,突然,熟睡的文-猛然起身,同所有人一样将目光移向墙边小桌上的对讲机,一直寂静无声的对讲机在传出一阵沙沙声之后冒出一句话,不,一个代号,而且是中文。 “雷羊?” 文-以超乎寻常的冷静将两腿放下床,慢条斯理的走向小桌,定住脚,盯着对讲机。 “天鬼?” “……你果真没死。”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更该死的是明明又捉住了你,黄蛇应该命人将你用锁炼炼住,再把你锁进铁柜里,还要叫上所有人手一起看守,可是他没有,他以为你身体不好就可以放松警戒,结果又让你脱出我们的手掌心。哼!雷羊,你表面上看似一只无辜、无助、无力的绵羊,其实是一头比狐狸更狡诈、比隼鹰更犀利,比狮子更凶悍的怪物!” 文-双眸半阖。“你想如何?” “我要你死!” “对不起,我没有自杀的意愿。” “……其实我可以从通风口放毒气下去,这么一来,你不想死也得死,至于其他人,他们本来就得死,并不是拿来做筹码的人质,能够做你雷羊的陪葬,他们也算荣幸了。” 一听到又要他们死,那群年轻人霎时又惊惧慌张起来,司琪猛吞口水,唯有文-毫不动容,依旧冷静如初。 现在他才明白天鬼为何要说中文,天鬼是故意说给其他人听的。 “倘若你真想这么做,你不会告诉我,所以,你究竟想如何?” “……如果我承诺会亲自把其他人都平安送回家,并且保证不会再去找他们的麻烦,你愿意用另一件事来交换吗?” 不用死了吗? 那群年轻人顿时欢天喜地的笑开来,包括司琪,一起把期待的眼神投向文。 换吧、换吧、无论任何事,交换吧! “什么事?”文-却没有一丝半毫开心的神色。 “我要你自己出来就死。” 那群年轻人笑容瞬间冻结,司琪倒抽冷气,文-平静如故。 “既然你能毒死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我出去?” “因为……”言语顿住,紧接着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咯登咯登的好像快咬碎两排牙齿了。“我、想、亲、手、杀、死、你!” “你为何如此恨我?” “你玩弄我们老大的感情!” 文-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我没有,是你们老大自作多情。” “住口!你不接受她的感情就是玩弄她!” “不,天鬼,你恨我并不是因为我不接受你们老大的感情,而是恨她爱上的是我,而不是你。” “闭嘴!闭嘴!闭嘴!总之,用你一条命来换他们的命,这笔生意是我亏本了,但我愿意,只要能让我亲手杀死你,再亏本都行!所以,你考虑考虑吧,一个钟头后我再来听你的答复,如果不行,就让他们做你的陪葬吧!” 然后,对讲机没声音了。 地牢里也没有半点声息,每一个人都失去了呼吸,每一张脸都像冬天的落叶,枯槁又灰暗,干巴巴的,随便一踩就会碎成千万片。 总是只有文-是不一样的,他始终是平静的,甚至是冷淡的,注视着已经没声音的对讲机,良久、良久后,他抬起腕表看了一下时间,轻轻叹息,随即转身到处翻找,好不容易,终于给他找到一张不是很白的白纸和一枝笔。 在桌旁落坐,推开狼籍的杯盘,白纸放上去,他对司琪招招手。 “来,小琪,来!” 望着文-温柔的笑脸,司琪心头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她有点害怕过去,但不过去又下行,只好一步拖成两步,战战兢兢的靠过去,一到桌旁就被文-硬拉着坐下。 “来,小琪,告诉我,你喜欢我把你画成什么样子?” 他为什么问这个? 司琪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霍然像核子弹一样轰然爆开,使她不由自主的脱口拒绝。 “不!我不告诉你!” 文-微笑着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拍拍她的脸颊,像哄小孩子一样,再自顾自画起来。 “你不喜欢我把你的胸脯画太大对不对?好,我画小一点,虽然我并不觉得我画太大……”他一边说一边画。“还有你的腰,唔,我也画粗一点,其实我觉得我只是稍微夸张了一点,和事实并没有相差太多……” “不,不是那样,不是那样……”连看都没看一眼,司琪拚命摇头否认,声音在颤抖。 “至于头发,唔,我最爱看你绑这种发型,看上去格外迷人……”文-继续说他的,画他的。“既然你不喜欢穿得太凉快,那就……嗯嗯,穿件长袖晚礼服如何?唔,可惜没机会亲眼看看你穿晚礼服的样子……” “不!”司琪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包含无尽惊惧与恐慌。“不是那样!不是那样!” 但文-好像没听到她的叫声,继续自顾自画画。 “就快好了,再几笔……嗯,好了!”他自己先看看,满意的颔首,再把画交给她。“喏,这张画应该可以让你满意,希望你喜欢。” 司琪依然看也不看一眼那张画。“不,我不喜欢!不喜欢!” 文-凝视她片刻,放下画纸,温柔地捧住她的脸蛋,俯首在那诱人的红唇上烙印下深情的一吻。 “我真爱你,小琪。” “文……文-……”恐惧紧紧的扼住司琪的喉咙,令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深深凝住她,黑黝的眸子倾诉着无尽的爱恋,深浓的情愫。 “天鬼是一个无情的冷血动物,就像他的外号一样,鬼。但他也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因为太骄傲,一旦许下承诺,无论如何非做到不可,所以,他的承诺是可信的。”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分析起天鬼的个性来,只有司琪,她惊惧的瞅住文-那张清秀沉静的脸,恐慌得头都昏了,几乎不懂得他在说什么。 “小琪,你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不,不,不,她不知道!不知道! 但她说不出话来,无论是否认,或者是反驳,她连一个字都吭不出来,泪水梗在喉咙抽搐。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你要坚强,不要哭。” 话落,他又覆住她的唇,依依不舍的留恋许久后方才退开,不待她回应便起身行向楼梯,脚步坚定毫不迟疑,司琪傻傻地望住他的背影。 坚强? 他要她坚强? 不,他怎能这样要求她,她够勇敢、够强悍,却无法像他那样坚强,她毕竟不是他,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不要,文-,不要去,不要啊!” 她尖叫着跳起来想阻止他,但身后十几只手迅速捉住她,包括司爸爸在内,她拚命挣扎,尖声哭叫。 “放开我,爸爸,放开我啊!” “孩子,对不起,但为了其他人……”司爸爸满怀歉疚的紧拉住她。“你应该明白他必须这么做的不是吗?” “不,爸爸,是你不懂!”司琪厉声哭叫。“时间还没到啊,还有二十分钟,至少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再做最后的努力,也许就在这二十分钟里,我们就可以找到秘密地道的入口了呀!” “孩子,两个钟头都找不到,何况是二十分钟,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没试过怎知道不可能?”司琪愤怒的尖叫。“爸爸,你是我亲生的爸爸,在这一刻里,为了亲生的女儿,起码你要支持我,我这辈子就只要求你这件事,时间未到之前,别让他去啊!” 司爸爸迟疑一下,压低声音。“倘若他到时候反悔了呢?” 司琪差点咬断牙根。“他不会!我会亲自把他推出去,可以吧?” 司爸爸摇摇头。“以他的身手,没有人奈何得了他的。” “我可以!”司琪又愤怒又惶急地央求。“求求你,爸爸,再给我们二十分钟吧!爸爸,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是我小琪在求你啊,爸爸,求求你,爸爸,别让我恨你啊,爸爸,求求你啊!” 但是司爸爸不敢犹豫,不是他怕死,而是害怕救不了其他年轻人,对他而言,救多数人比一个人重要,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对不起,小琪!” “不!不!不……” 眼看无法说服司爸爸,文-又已站上楼梯最顶阶,司琪不由惊恐万分的痛声大吼。 “我答应和你结婚了,文-,你回来啊,我愿意嫁给你了呀!” 地牢门前,文-悄然止步,缓缓回过头来,瞳眸中闪耀着如许深情的光采,他专注地凝视她,好半晌后,绽出最最温柔的微笑,没有恐惧、没有迟疑,只有令人心酸的温柔。 “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然后,他毅然开门走出去,霎时,司琪的心碎了。 “不!文-,回来啊,文-!” 她哭叫着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其他人,那些捉住她的人才陆续松手——因为文-已经出去了,一得到自由,她立刻拔腿冲向楼梯飞奔上去,司爸爸紧追在后,但地牢门又被关起来并从外面锁住了,她只能自地牢门上的铁栏杆窗往外望出去,眼睁睁看着文-从容不迫的步向中庭,面对那个比女人更俊美的男人。 一个秀气得像女孩子的男人,一个比女人更俊美的男人,双方却是生死不相容的敌人。 “你在死前还有什么请求?” “希望你在别的地方杀我,我不想让我深爱的女人看着我死。” “我就是要你死在她面前!” 文-叹息,缓缓回过头来,深情的眸子瞬间便揪住了她的心,就在那一刹那,枪声响起,司琪整个人惊跳了一下,待她再定睛看去,深情的眸子不见了,只有他躺卧在地上的影像。 突然间,她的脑海中变成一片空白,眼前,也化为虚无,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九章 曾经,她不解文-眼中的寂寞为何如此沉重? 如今,她终于能了解,亲眼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被杀死,心里不是悲,也不是痛,而是恨。 明明知道那才是正确的,但还是恨自己救不了他,恨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死,恨自己不能跟着他一起死。 然而若不亲身经历,谁能理解这份恨? 所以他寂寞,因为他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这份恨,也没有人能够为他解脱这份且,而这份恨意,是多么的沉重啊! 是的,她终于能了解,沉重的不是寂寞,而是这份自我憎恨! ******bbs.fmx*** “小琪!小琪!” 远方似乎有人在呼唤她,但司琪不想理会,她只想用那份沉重的自我憎恨淹死自己、埋葬自己。 “小琪!醒一醒啊,小琪!” 但呼唤声不肯放过她,不但愈叫愈大声,还猛烈的摇晃她,最后干脆甩她一巴掌,而她回过神来之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竟不是疼痛,而是一连串鞭炮声,不,是密集的枪声。 “看!小琪,快看!” 司爸爸用力把她的脸转向外面,拚命指着文-躺卧之处,她不想看,但视线不由自主的移过去,目光过处,赫然发现不知何时文-身边竟多了六个人,黑衣黑头罩,手持冲锋枪,全身战斗装备,就像电视上那种特种部队的打扮。 而那六个人中,两个单膝跪在文-身旁检视他的伤势,其余四人掩护在他们身前,冲锋枪不断扫射,一边大声指挥屋顶上的同伴配合他们攻击。 “可恶!可恶!可恶啊!为什么我们每次总是迟了那么一点点!” 跪在文-身边其中一人破口大骂,另一个冷冷的喝叱回去。 “闭嘴!” 掩护在他们前方那四人其中之一回过头来。“怎样?怎样?阿-的情况怎样?快说啊!” “幸好,大哥你那一枪快了几秒使天鬼失了准头,”冷冷的声音冷冷的回答。“子弹稍微偏了一点,并没有正中心脏,不过心外膜极可能受到挫伤,我必须立刻替他动手术!” “可恶,大哥,”旁边那家伙好像开口只会骂人。“你不但没有成功阻止天鬼开枪,而且竟然只射中那家伙的屁股……” “住口,你这混蛋!”前方那人骂得比那家伙更大声。“我才刚看见阿-,天鬼已经要开枪了,仓促间除了开枪就射之外我还能怎样?拿放大镜来对准目标吗?更何况,我已经快了他几秒,也没有失误,够快、够准了!” “你们两位,请闭嘴!”结果最大声的还是那个冷冷的声音。“我说我必须立刻替阿-动手术,你们到底听到了没有?” “没问题、没问题,”前方那人忙道。“你尽管动你的手术,外面我负责!” 听到这里,司琪立刻扯嗓门叫出去,“邵风!” 她看不见那些人的脸,但那个开口就骂人的家伙的声音,她熟到不能再熟了。 邵风闻声回过头来,“咦?司琪,原来你在这里!”一见是司琪,他立刻跑过来帮她开门。 “我可以帮忙!”司琪直接跑向文。 “我也可以,我是医生。”司爸爸也跟着跑过去。 其他人仍躲在地牢里,因为枪声大作,他们怕被流弹波及。 “好,我们先把阿-抬进屋里!” ******bbs.fmx*** 下午五点半,恰好距离司琪等人被“一网打尽”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空气依然郁闷得很,偶尔吹来一阵风也带着燥热的气味,一点凉爽的感觉都没有,司琪却一直那么有耐心的守在手术后的文-身边,连去喝口水都没想过。 “喏,喝口水吧!”邵风递给她一杯水,然后在一旁坐下。“放心,六哥说阿-的情况还不错,只要没有并发症,应该挨得过去。” 司琪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水。“外面呢?” “都被我们赶跑啦!” 司琪看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文-身上。 “但他们的人不是比你们多一倍吗?” “那又如何?我们可是全员出动耶,”邵风得意的说,一脸臭屁。“再多十倍的人,我们也看不在眼里!” 司琪沉默一下。“你们怎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有麻烦?” 邵风举起左手。“我们每个人都戴有同样的手表,里面有特殊装置,一旦遇上麻烦,只要按下装置,家里人马上就会知道,还可以循着手表发射出去的讯号赶来援救。” 司琪咬咬下唇,有点恼怒。“既然他知道你们会来,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邵风思索了一会儿。 “唔,我想是他没料到我们能够这么快赶到吧!”他沉吟道。“要知道,以正常步骤来讲,我们收到求助信号之后,通常会先判定到底是什么麻烦?什么状况?对手是谁?什么样的地点?然后再决定如何行动?派谁行动?这些步骤往往会花去不少时间,接下来……” 他耸耸肩。“从家里赶到这里是很快,但要带武器装备进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爆炸案刚发生不久,许多以往可以轻易混过去的关卡,在这种敏感的时刻里也不好过关了。这样估算起来……” 稍停,他暗暗推算了一下。“嗯嗯,最快我们也要三十个小时后才能够赶到,慢一点两、三天都有可能,那时可就太迟了。我们又不信任埃及警方,又不是美国总统,他们才不管你人质不人质,再说埃及警方也没有能力对付佣兵,所以还是得自己来……” “但你们……”司琪也计算了一下。“不到十七个小时就赶到了呀!” “是阿-出事啊,还-唆什么步骤,一收到求助信号,我们立刻全员出动,不用任何手下,我们亲自出马。而且……”邵风吐吐舌头。“我们的武器装备都是偷渡过来的,当然快多了,虽然我们向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做事,但为了阿-,再违法的事我们也干得出来。事实上,为了不被察觉的潜行到这里来,花费的时间还比我们偷渡武器装备到埃及来的时间更多呢!” 他滑稽的龇龇牙。“啧,这里可是沙漠中央耶,又不是台北东区!” “所以,他是以为你们一定赶不及……” “应该是,他以为我们赶不及,又急着要让你得到安全,你知道,天鬼也有可能反悔。” 司琪又静默片刻,放下水杯,抽了一张纸巾为文-揩拭汗水,没注意到在房间另一边打盹的司爸爸醒来了。 “邵风。” “干嘛?” “你们公司到底是经营什么项目?” 邵风挑了一下眉毛,又瞄一眼文。“阿-还没告诉你吗?” 司琪摇摇头。“他只来得及告诉我他是公司老板,没有机会说其他的,话就被打断了。” 邵风轻笑。“其实答案很简单,我们跟天鬼是同行。” 司琪呆了呆,惊叫,“佣兵?” 邵风换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 “我们是私人军事公司,总公司在伦敦,有两家子公司,一在美洲,一在非洲,旗下佣兵成员超过三千名,主要业务是提供保安、咨询、军事训练、情报支援和后勤保障等,主要客户是联合国机构、各国政府部门,以及著名跨国公司……” 他双手搭在脑后,神态更懒散。 “老实说,我们已经好久不出任务了,只负责管理和训练。不过我们都是从七岁就开始受训,十岁出任务见习,十三岁正式参与任务,十六岁首次单独出任务,成功之后才可以独当一面,这种事已经成为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很难撇开了。” 七岁就开始受训? 司琪抚着额头,有点惊骇。“难怪他昨天连杀九个人,只用了一口气时间。” “连杀九人?”邵风皱眉。“那他一定发作了?” 司琪点头。“当时那些佣兵要强暴我们,他才会杀了他们。” 邵风松开眉头。“这也没办法,那种情况他不能不动手。” “天鬼他们也是私人军事公司?” “不,他们并没有成立公司,只是一个佣兵团队,不超过一百人。” “你们又怎会对上的?” “因为工作,”邵风解释。“我们接的多半是保护和训练方面的合约,他们接的都是绑架、暗杀、政变或恐怖活动的合约,那种工作佣金更高……” “不会那么嘟嘟好,你们保护的对象就是他们暗杀的目标吧?”司琪喃喃道。 “真聪明,答对了!”邵风很慷慨的送给她一个称赞奖励。“他们一直暗杀不了我们保护的对象,可想而知他们有多飙火!” “原来并不是所有佣兵都是同一国的。”司琪咕哝。“不过……”她来回看文-身上的点滴、血袋、氧气,甚至心跳监视器,还有那些手术用具。“佣兵都得带上这么齐全的装备吗?” 邵风哈哈一笑。“当然不是,但经过上回的经验,我们宁愿有备无患,反正六哥的‘副业’是医生,那种东西他都会用,而事实也证明我们并不是白费力气,不是吗?” 司琪衷心点头赞同。“没有如此齐全的装备,就没办法替他紧急开刀了。” “是啊,六哥还说……咦?”邵风突然跳起来,仔细看一下文-,再回头放喉大吼,“六哥!” 他这一吼,司爸爸、文老大和文老六立刻从不同的方向跑来,司琪惊喜的发现文-清醒了,可是他虽然大睁着两眼,但模样不太寻常,目光发直,神情呆滞,看上去有点可怕。 “阿-,阿-,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文老大连续唤了好几次,文-才极为缓慢的把视线移到文老大脸上。 “大……大哥?” “上帝保佑!”文老大呻吟,但脸上是满满的笑。“你总算醒了,阿-!” 文-又看了文老大好一会儿,才问出第二句话,“我们……离开了?” “不,还没有,老六说不能用车子送你离开,所以我们在等待直升机。” 一听还在等直升机,文-的神色变了。“小……小琪?” 邵风马上把司琪推到他面前。“放心、放心,司琪在这里,她很安全!” 文-飞快的瞥司琪一眼,清秀的五官顿时扭曲了,劈手便捉住文老大的手臂,表情竟显得有点狰狞。 “立刻送……送她离开!” “会会会,等直升机一来,我们立刻送她离开!” “不!”文-嘶声低吼,模样更凶恶。“现在……马上……立刻送她走!” “嗄?现在?”文老大为难的瞄一下司琪。“这……不行啊,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要送她离开就得分出人手,这么一来……呃,你知道的,阿-,我不能这么做。” “立刻……送她走!”文-怒吼,吼完就开始喘息,胸腔剧烈起伏,表情在狰狞之外又多了一份痛苦。“现在……马上!” 见他生气了,文老大有点慌张。“可……可是……” 双眸怒睁,文-粗暴的硬将文老大扯向他,“现……现在……立……立刻……送……送她……她……她……”声音中断,捉住文老大的五指逐渐松脱,最后无力的掉下去,双眼仍睁着,但目光涣散,瞳孔逐渐放大。 文老大差点没吓死,文老六和司爸爸急忙推开文老大和司琪、邵风,一人一边同时为文-诊视。 “他休克了!”异口同声,再一会儿……“内出血!” 司琪惊喘,邵风呻吟,文老大险些昏倒。 “必须再动一次手术止血,但血袋不够,大哥,谁可以输血给阿-的,快叫他们换班过来!”文老六冷静的吩咐。 文老大立刻飞奔出去交代,很快又跑回来,见文-的胸腔已被切开,不由得猛吞口水,脸都绿了,“他们马上来!呃,老六,没……没问题吧?阿-他……他还好吧?”他战战兢兢地问。 “不好,”文老六语气生硬的泼去一盆冷水,“非常不好!”再加冰块。 这盆冷水可真够冰,害文老大机伶伶的连打了好几个冷颤,邵风梗了一声,觉得眼前开始发黑,司琪双臂环住自己,无法制止恐慌淹没她,那深层的畏惧几乎令她窒息。 “六哥,你要是救不活阿飕,就等着被你爸一枪毙了吧!”邵风用力恐吓。 文老六冷冷一哼。“不用爸爸动手,我会自己了断。” 邵风怔了怔,数秒后,竟然笑了,不再慌张,也不再惊惧。 “也是,倘若阿-真的死了,我们几个都得陪葬,谁也逃不掉,而且我得死第一个,因为……”平静的眼神缓缓移向司琪。“是我拍胸脯保证把阿-交给你没问题的,我的责任最大,非死不可!” 面对邵风平静的目光,非常奇异的,司琪的恐惧也悄悄消失了,同样平静的回视他。 “不,我死第一个,你第二!” 司爸爸全身一震,骇然回过头来,惊见司琪那平静得近乎冷淡的神情,顿时明白她并不是冲动,也不是过度悲伤才会说出这种话来,姑且不论她是为了表示负责,或是其他原因,但她是真的打算若是文-死了,她要陪葬。 不,文-绝不能死! ******bbs.fmx*** 手术又结束了,这回没有人敢离开文-身边,连文老大也是用对讲机和外面守卫的人联络,不时有人来探问文-的状况,各个脸上都流露出无尽关怀与忧虑,没有半个例外。 司琪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好高,都在一九-上下,女人也有一八五左右,邵风说这回文-的堂表兄弟姊妹们全都出动了,四女九男,总共十三人。 十三匹狼,十三头虎,十三位视死如归的战士。 “文-为什么要坚持立刻送我离开?”在令人焦躁不安的寂静中,司琪突然出声问。 “因为天鬼会再回来,这里仍然很危险。”邵风低声回道。“白天他们之所以会被我们赶走,有一半原因是我们出现得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他绝不会甘心,一定会召集更多人手,带更多武器来……” 阴郁的目光徐徐瞥向门外,夜空下的中庭隐约有人来回走动巡逻。 “今夜,他会趁视线不良的时候攻过来,届时情况会比白天更惨烈,文-不希望你面对这种危险。” “但,还有埃及警方,天鬼他们都不会顾忌吗?” “西奈半岛的警力本来就很弱,尤其爆炸案发生之后,他们更是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理会沙漠里‘贝都因人的小小纠纷’。而且自从去年统一圣战组织的领导人被杀死之后,他们的行动都局限在西奈半岛东北部,就算我们跟警方报案说爆炸案凶嫌在这里,他们也不会马上相信我们,更有可能反过来怀疑我们,我们可没时间跟他们穷耗!” 司琪又沉默了会儿。 “今夜,是吗?”她喃喃道,忽地指指邵风身上的枪。“喂,教我用枪吧!” 邵风睁了睁眼,蓦而笑开了。“好!” 抽出手枪来,邵风开始认真教导司琪如何使用枪械,如何握枪、如何瞄准、如何控制后座力、如何避免不小心射到自己人或自己的脚丫子,甚至教她使用蓝波刀、手榴弹等轻便的武器…… ******bbs.fmx*** 半夜两点,如同邵风所说,攻击开始了。 那群大学生仍然躲在地牢里避难,司爸爸一心专注于文-的伤势变化,因为文-的状况十分不稳定,随时都可能恶化,他应该尽快被送到医院去:司琪和文老六持枪守在窗边,其他人在外面进行一场惊天地泣鬼神,轰轰烈烈的战斗。 佣兵对佣兵,十二人对八十三人。 数目如此悬殊的战斗,可想而知有多么艰困,但这边没有人退后半步,每个人都抹补血汗拚死奋战。直到黎明前一刻,在几近弹尽援绝的情况下,大家都已抱定必死决心做好肉搏战的心理准备。 除了文-,任何人都可以死! “记住,就算死了,也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阿-,”文老大绷紧严肃的神情,向对讲机下达最后一项命令。“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坚毅果决,毫不迟疑的应答,有男也有女,异口同声。 不到十分钟,弹药用尽的人陆续退到中庭里来,大部分人都已经受伤了,鲜血不断低落在灰白的地面上,但他们仍悍勇地手握蓝波刀守护在文-的房间外面,正面对着厚重的大门。 “这里交给你。”文老六沉声交代,随即走出房外,一手枪,一手刀,像个门神似的站定在门前。 司琪也握紧了手枪靠在窗槛上,头也不回地说:“爸,你最好到地牢里去。” 望着女儿挺直的背脊,透着无比的勇气与坚毅,司爸爸感慨的轻叹。“不,我要在这里。”他知道她不会离开这里,所以他也不能离开。 就算司琪不赞同让司爸爸继续留下来,她也没有办法再发表任何意见了。 就在司爸爸话说完之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砰然巨响,厚重的大门倒塌了——他们竟然从外面拆卸大门,在漫天盖地的尘灰中,天鬼领着佣兵手下们缓缓步入中庭里来,唇畔挂着阴冷的笑。 “我想你们是不会投降的吧?” “绝不!”伫立于最前方的文老大斩钉截铁的拒绝。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天鬼举高右臂,正欲下令手下进攻,突然,他的脸色骤变,手臂,放不下来了。 这边的人脸色同样变了,但色彩不一样,是一种庆幸的、感恩的狂喜。 这时,司琪才隐约听到一个声音,一个机器转动的声音,对她而言应该是很陌生,但又很熟悉的声音,因为她从未亲耳听见过,却常常在电视影集里听见。 “直升机?”她喃喃自问。 随着声音愈来愈接近,天鬼的表情也愈来愈难看——ah-6攻击型军用直升机,起码有三架。终于,他举高的右臂往后一挥,佣兵们便宛如潮水般迅速涌退。 他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众人齐声欢呼,文老六面无表情,慢慢转身回屋里去,邵风直抹眼泪,文老大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恶的阿爸,总算及时!” ******bbs.fmx*** 开罗医院—— 拎着一袋矿泉水,司琪快步踏出电梯,经过护士柜台,停在文-的病房前,就在她握住门把欲扭未扭之际,忽尔听到有人叫唤她,她回头,是司爸爸。 “爸,有事?” 面对司琪的目光,司爸爸的心刺痛了一下。 打从那天开始,虽然表面上司琪似乎没什么下同,然而他感觉得出来,司琪对他的态度多了一份若有似无的疏离感,他却无法责怪她。 他知道孩子们都很崇拜他,因为他很努力在塑造这份崇拜。 在他为自己的理想奋斗时,他不希望回家却被孩子们怨恨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虽然那是事实,但他太贪心,希望能家庭、事业两者兼得,只好努力塑造出一份崇拜来联系父子之间的感情,这也是为人父亲的自私和虚荣。 但他却让她彻底失望了,他做不到她所崇拜的人应该做的事,达不到她对他的期望,他希望自己在孩子们眼中是个最伟大的爸爸,却在她面前犯下普通人才会犯的错误。 而今,他想向她道歉都开不了口,他实在不知道“伟大的爸爸”该如何承认自己犯了错? 司爸爸暗暗叹息,父亲真难为啊! “你那些同学们的精神都不太好,我想我最好跟他们一起回台湾,你呢?” “我不回去。”司琪不假思索地说。“等文-的情况稳定一点之后,他们要把他转到伦敦的医院,他家在那里,我要跟他们一起去。” “但你的签证……” “邵风说这种小事交给他处理就可以了。” 司爸爸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吧,我……” 冷不防地,病房门突然打开,有人自里面慌慌张张的闯出来,没想到门前有人,差点一头撞上司琪。 “啊,司琪,原来你在这里,快,阿-醒了,他要见你!” “他醒了?”司琪惊喜的大叫,矿泉水掉在地上,一把推开邵风冲入病房里,司爸爸也跟了进去。 病床上,文-又苍白又憔悴,但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十分平静安详。 “文-!文-!”两手包住文-的手,司琪梗着泪水轻轻呼唤。 徐缓地,文-睁开眸子,绽出微笑。“小琪。” 泪水滑落,司琪欣喜的笑开嘴。“文-,你终于醒了!” 文-笑容微敛。“不要哭,你不高兴我们终于安全了吗?” “我不是哭,是开心。”司琪横手抹去泪水,主动覆上自己的红唇贴住他苍白而干枯的唇瓣,“瞧,我是开心,我好开心!”却又落下更多热烫的水滴晕染在他脸颊上,喉头也哽咽了。 病房内其他人相觑一眼,闷声不响,悄悄推门出去,轻轻关上门,留下属于他们的两人世界。 这种时候,谁也插不进他们之间。 而司琪吻着文-的唇,抽噎却愈来愈沉重,终于,她离开他的唇,扑在他的肩头上饮泣。 “我做不到,做不到,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坚强呀!” “不要哭,小琪,”文-低喃,怜惜的抚摩她的头发。“都过去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不需要哭了,小琪,别哭啊!” “不,不,你不懂!”司琪猛然抬起头来,将无助的泪脸对着他。“不会过去,永远都不会过去,就像你父亲去世的那一幕永远留存在你记忆中一样,你倒下的那一幕也会永远留存在我记忆中……” 她闭了闭眼。“过去两天里,每当我闭上眼,那绝望的一幕就会浮现在脑海中,然后我就会开始痛恨我自己,不久,你一定能够在我眼中看见我在你眼中看见的寂寞……” “不会!你永远不会寂寞,因为有我在,我还活着呀!”文-低沉但有力的否绝她的恐惧。“你怎能说我不懂,我当然懂,所以我明白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让你忘记那一幕,可是小琪,我告诉你了不是吗?我在你怀里为我爸爸流下哀悼的泪水了不是吗?所以,你也可以告诉我,让我帮你减轻那份痛苦……” 他低低叹息。“小琪,这份其他人都无法了解的痛苦,唯有我们俩能够了解、能够互相抚慰不是吗?” 他们可以吗? 司琪自蒙-的泪眼中看出去,那张清秀的脸庞虽苍白,但双眸清澈明亮,盈满对她的深情与怜爱,是活生生的,有心跳、有呼吸。 他还活着!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她曾经历过多么痛苦的时刻,最后他仍然活着,所以他们可以相互抚慰! “是的,我可以安慰你,你也可以安慰我,因为我们都了解那种痛苦……”她喃喃道。“我爱你,文-,天知道我有多爱你,每当我想起失去你的那一刻,我就好恨好恨我自己……” “不要恨,”文-将手掌贴上她的脸颊。“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必须让自己从那种痛苦的回忆之中解脱出来,你也是,因为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你可以继续让我爱你,也可以继续爱我,这才是现实,你不想抓紧这个美好的现实吗?你宁愿痛苦的回忆成真的吗?” “不!”司琪惊恐的将那只贴在她脸颊上的手捉住——好像要捉住那份他所说的现实,依恋的亲吻它,珍惜的保有它。“不要,我不要痛苦的回忆,我要活生生的你,文-,我们结婚吧……” 她迫不及待的低喊。“现在我才明白,此时此刻才是最重要的,我要紧紧抓住每一时、每一刻的现在,我不要后悔曾让多少美好的现在溜走,文-,我们结婚吧,今天,不,现在,立刻,马上,我们结婚吧!” 文-双眸惊喜的睁圆了。“你……你是说真的?” “再真不过了!”她含泪笑了,好美、好美。“往后我再作噩梦醒来,我希望能够一伸手就确定那只是噩梦,而不是事实。” 文-狂喜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探掌掠来她的脑袋,重重地吻上她的檀口。 “小琪,小琪,我爱你,你绝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他在她唇畔低喊。 “不,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当你为我走出那扇地牢门时,我就知道你有多爱我了!”她呢喃,泪水再次渗出眸眶。 “小琪……” 他心疼地吻去她的泪水,温柔的、细腻的,而后又回到她唇瓣上,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此刻,言语已是多余的了。 而司琪,她终于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你抓住了什么、把握住了什么,而不是你做了什么。 第十章 他们并不是在开罗的医院,而是在伦敦的医院里结婚的。 在医院神父的主婚,主治大夫和护士的见证下,他们彼此许下了钟爱一生的誓言,成为彼此一生的伴侣。 虽然苍白的病房里只有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既没有梦幻般的礼服,也没有热闹的宾客和宴席,但对司琪与文-而言,这是世上最罗曼蒂克的婚礼,因为婚礼中有他也有她。 曾经,她差点失去他,如今,她终于得到他,此后,她会牢牢捉住他再也不会放开手。 之后,他的家人开始称呼她为:阿琪。 “阿琪,你不回家去休息一下吗?” 司琪叹气。“为什么每次你们叫我的时候,我都觉得是谁在打喷嚏?” 邵风大笑。“我们家的人都是这么叫的嘛!” 司琪再叹气,“算了!”转进浴室里拧毛巾。“我不回去,在这里休息不也一样很好!” “好吧,那我回家拿午餐来给你吃。” “不用了,我在餐厅吃就可以了。” “妈说老吃外面的不营养,如果你不回家吃,那就拿来给你吃。” “可是我不……”司琪走出浴室,“咦?人呢?走啦?啧,也不说一声。”眼角瞥见病床上的人在摸索,忙过去把病床的控制器交给他,顺便帮他擦脸。“七哥刚走,你就醒了。” “我就是听见他的声音才醒来的,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文-懊恼地嘀咕。 “干嘛,有事找他?”司琪一屁股坐上床沿。 “想叫他帮我拿些纸笔过来,又不让我出院,真的好无聊!” “又想画漫画?”司琪笑着拉开床边柜的抽屉,“说到这,我就想到……”取出一张画纸,“这张画……”放在他手上。“我不喜欢!” 文-双眉高扬。“这张还是不喜欢?为什么?” “胸部太小,腰太粗了,”司琪一本正经地挑出毛病来。“还有,穿这样我会热死!” “干嘛不说话?” “干脆你画给我看好了!”文-喃喃咕哝,像小孩子在赌气。 司琪不禁莞尔,“看你这样子,真的很难想象你能够在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连杀九个人呢!”她拿回画纸收进抽屉里。“嗯,这张画我要裱起来挂在房里,提醒你不可以再把我画成这样了!” 一提到那件事,文-的表情马上不对起来,“小琪,你……”他悄悄摸去她的柔荑握住,神情有点不安。“真的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 “我……”文-吞了一下口水。“杀人。”虽然他们已经结婚了,但他还是不希望她心中存有任何芥蒂。 司琪歪着脑袋注视他片刻。 “你杀的都是坏人吧?” 文-犹豫一下。“这要看你对坏人的定义是什么,一般行动里,我可以肯定我们杀的都是坏人,因为我们会挑选任务。但在战争中,敌人是我们必须杀戮的对象,可是他们并不一定是坏人。” “但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不是吗?”司琪指出重点。“所以那是自卫,就算对方是好人,当他要杀你的时候,你也不可能乖乖让他杀呀!” “所以……”文-握紧她的手。“你真的不在意?” “当然不!”司琪说得毫不迟疑。“那天你杀的那九个人,虽然他们的死相超恐怖,但我真的觉得他们是活该,天知道他们强暴过多少女人了!” 文-很明显的松了一大口气。 “这有,你那天杀人的手法,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在看电影呢!”司琪赞叹道。“真是不可思议,就算是套招也要练很久吧?” “套招?”文-哭笑不得。套招给他杀?谁那么蠢? “啊,对了,对了!” 司琪突然跳下床跑进浴室里,一会儿出来手上拿了一管牙膏。 “喏,表演给我看,那天我注意到你在用那把刀时,有时候倒握,然后五指张开,那把刀竟然没有掉下去,还自动在你掌心中绕半圈变成正握,就这样倒握、正握,正握、倒握来回转换,好厉害,快,表演给我看!” 瞪着她放到他手上来的牙膏,文-简直想哭。 “快啊!” “……如果我喷了你一身牙膏,你不会生气吧?” 牙膏杀不了人,只会喷得人一身,这谁都知道吧? ******bbs.fmx*** 文-出院后回家休养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司琪终于搞清楚他们堂表兄弟姊妹们的排行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不同父母,但只有一种排行,因此出现老大、老二同年,老三、老四和老五同年……这种奇特现象,而且有四个人姓邵,总之,他们十四个人就是十四个亲兄弟姊妹,这种关系不是血缘或姓氏能够分隔开的。 还有文-的工作,他一直透过电脑在处理公司业务,签约则是由文老大代替他出面,只是司琪都没注意到而已。 九月中,由于司琪要开学了,他们不得不回到台湾去,文家的人依依不舍。 “寒假要回来过年啊!” “没问题,寒假我一定会回来学开枪、学玩刀!” “……” ******bbs.fmx*** 在飞机上睡了十八个小时,文-和司琪终于回到台湾,直接搭计程车回到永和,在路口下了车,才刚转进巷子里,邻居们的“问候”就围攻过来了。 “听说你们结婚了,什么时候补请客啊?” “可惜,我儿子没希望了!” “排候补吧!” “你老公看上去瘦多了,你是夜夜操他是不是?” 愈听愈不象话,司琪直翻白眼,拉着文-赶紧躲回家里去。 由于司家的人都知道他们要回来,又是周末,因此除了司二哥之外,司家的人都在。 “我还以为你有了老公就忘了还要上课了呢!”司三姊一见面就调侃人。 “哪会,我随身携带老公,超方便,干嘛不回来上课?”司琪也很嚣张的把老公推出去献宝。 “听说他身体不好,住院将近一个月,没事了吧?”司大哥关心的问。 基于文-的要求,司爸爸并没有把在埃及发生的事告诉儿女,只说是文-身体不好住院,司琪想陪伴在他身边,干脆两人就结婚,说得轻描淡写、避重就轻,除了一个事实重点,其他都是蒙混过去的。 反正他才是老大,他说什么大家都信,就算他说原来猫就是狗,大家也认了。 司琪瞄一下文-,“没事了,早就没事了。”随即推着文-进她的房间。“不过坐这么久的飞机也累了,你还是去睡会儿吧!” 半个钟头后,司琪回到客厅。 “他睡了?”司大哥问。 “嗯,说他累了他还不信,我才刚打开旅行袋整理,他已经开始打呼了。”司琪走向厨房,恰好司三姊端着一锅冰绿豆汤出来。“哇,有绿豆汤耶,太好了,夏天喝这个最爽!” 冰绿豆汤一放上餐桌,所有人都聚集过来了。 “喔,够冰,”司琪一脸陶醉。“爆爽!” “有冰块耶,难怪这么冰!” 每个人都捧着一大碗绿豆汤边吃边回到客厅里,既然要享受就享受个彻底,不坐餐椅坐沙发,再来个跷脚丫子看电视,这才够highss。 “啊……”司琪叹息。“还是在自己习惯的家里舒服!” “听说台南那边的生活比较俭朴,我猜你一定不太适应吧?”司三姊顺口问。 “台南?谁说我们在台南?”司琪忙着按电视遥控器,漫不经心的反问。 司三姊怔了怔。“你不是住在他家吗?” “是啊,他们家二十几口人,好热闹喔!”每天都在比刀比枪,真过瘾! 司三姊蹙眉,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他老家不是在台南吗?” “那是老家,不是现在的家好不好,”终于按到一台还可以的影集,司琪放下遥控器。“他爷爷早就移民到英国,他出生在伦敦,讲的是标准英国腔英文呢!” “耶?英国?”司三姊吃惊的傻眼。“原……原来他是双重国籍!” “不过他们在家里都讲中文。” “英国啊……”司大哥喃喃道。“那他家一定不穷吧?” “何止不穷!”一年几百亿美金的合约,想穷都穷不起来。 “他家很大?”司三姊再问。 “一座城堡。”战斗城堡,陷阱重重、步步杀机,如果不是有文-保护她,她这条小命根本不够玩。 “城堡?哇!”司大哥惊叹。“难怪他的身体不好,有钱人的生活都过太好,抵抗力低,养尊处优最容易患富贵病。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叫他多运动运动,身体才会强壮起来。” “肉脚!”司小弟不屑的嘟囔。 司琪瞄他一下,旋又拉回眼来定在电视萤幕上。“他不能做任何运动……” “超肉脚!”司小弟更轻蔑的咕哝。 司琪又瞄他一下,再拉回眼来定在电视萤幕上。“他一做运动就会发作,严重的话还会失去意识……” “爆肉脚!”司小弟再丢出最鄙视的评语。 猝闻铿锵一声,众人才见司琪的绿豆汤碗碎落在地上,司琪已瞬间移动到司小弟前面,恶狠狠的揪住司小弟的衣襟,司小弟的绿豆汤也吓掉了,淋得满身都是绿豆,一脸错愕。 “你敢再说一次阿-肉脚,我就揍得连你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她咬牙切齿的警告他,那种凶恶的口气,那样犀利的眼神,决不是随口说说的而已,大有可能司小弟再说一个字,她就会三不管开扁。 面对这种毫无预警的突发的状况,不仅司小弟愕然不知所措,其他人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各个都怔愣地看着她,不解她为何突然发飙。 绿豆汤不好喝吗? “小琪,别这样,”司爸爸最先回过神来。“小弟只是……” 没想到他连话都还没说完,司琪的箭头就咻一下转向他。 “别人的孩子死了没关系,自己的孩子连挨揍都舍不得吗?” 这就太过分了,竟然对自己的爸爸说这种尖酸刻薄的话,司大哥和司三姊同时板起脸来打算教训司琪一下,却被司爸爸的眼神挡回去。 司爸爸若有所思的凝视司琪片刻。 “小琪,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生气?你以为我是在生气?”司琪哈了一声,猛然甩开司小弟面对司爸爸。“不,我是发怒!” 现在,她才真的爆发了。 “我为什么不能发怒?别人怎样我勉强不了,但你是亲生我的爸爸呀,我以为至少你会站在我这边,但你没有,你跟别人一样急着把阿-推出去送死,为什么,爸爸?是我对你要求太多了,我不应该因为你是我爸爸,就认为你一定会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奋战,我应该把你看成跟其他陌生人一样,不能对你有所期待吗?” 司爸爸深深叹气。“对不起,小琪,我一直想跟你说,是爸爸错了,爸爸真的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抱歉?”司琪难以接受的道。“如果阿-死了,你现在说抱歉又有何用?” “小琪……”司爸爸欲言又止的再叹息。“爸爸实在无话可说……” “我的要求并不多,只希望爸爸能够跟我一起坚持到最后一刻,即使最后还是不得不把阿-推出去送死,我也绝不会对爸爸有所怨恨。但爸爸你却……却……” 司琪两眼定定的凝住司爸爸,目光是痛心的,语气是悲哀的。 “想想,换了是大哥、二哥或小弟,爸爸会这么急着把他推出去送死吗?不,不会,他们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就算你终究会把他推出去送死以换取大家的生命,但你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直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秒、最后一刹那,对不对?” 司爸爸沉默了好半晌。 “对。”他老实坦承。 眼神在痛心之外又多了一份失望,司琪眸眶悄悄渗出水光。 “爸爸,从小我就好崇拜你,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好伟大的人,绝不会做错事的完人,但现在我才知道你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就因为崇拜太深,期待太高,失望也愈重,那份痛心更教人难以承受。 “而阿-,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他唯一的错是陪我去看你,所以就要他付出生命做代价吗?我知道大家都怕死,但他已自愿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大家的命了呀!原本大家都注定要死的,可是因为他,大家有了活路,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他再多坚持一下呢?” 她真的不明白,文-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大家的命,为什么就没有人为他着想一下呢? “只要再多坚持一下下就好了,他们……他们已经来了呀,只要再多坚持一下下,阿-就不必吃那些苦了,如果……如果不是他大哥快一步开枪,阿-……阿-就死了呀!” 司琪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司爸爸满怀愧疚的将两手按在司琪双肩上。 “对不起,小琪,爸爸真的很对不起,我很抱歉当时没有阻止大家,但爸爸发誓,爸爸绝不是怕死,而是为了其他人,当时我以为那是唯一的路,怕再拖下去又会无路可走,然而现在想起来,我错了……” 他的声音沉痛,诚心诚意道出自己的歉意。 “当我在救人的时候,不努力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其实任何事都应该一样,都必须努力坚持到最后的最后,但我没有,我太早放弃了,我唯一的解释是,当时我只想到能多救几个人就多救几个人……” “救?” “对不起,是用阿-的命去换,我以为自己是在救人,其实我也是在杀人,我是医生,要拿命去换命,也只能拿自己的命去换,但我却拿别人的命去换……”司爸爸轻叹。“现在想想,爸爸真的很惭愧!” 司琪咬住下唇,注视司爸爸片刻。 “我以为至少爸爸会支持我的,没想到……”她喃喃道。“我想我对爸爸要求太多了……” “不要这么说,小琪,你本来就有资格要求我支持你,是爸爸让你失望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司爸爸心痛的低喊,眼眶也红了。“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吧,小琪,爸爸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 小琪又深深凝视司爸爸好半晌,忽地扑进司爸爸怀理喙啕大哭。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爸爸一直那样疼爱我,我怎能这样阶责爸爸呢?是我不孝,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啊!” “不,不,孩子,你没错,你没错……”司爸爸抱紧了司琪,哽咽了。 太好了,女儿终于原谅他了! 一侧,司三姊悄悄阻止不久前才出现的文。“别过去,现在是爸爸和小琪两人之间的问题,必须让他们自己解决。” “但是小琪她……”文-担忧地望着埋在司爸爸怀理大哭的司琪。 “放心,小琪不是那种会记恨的人,但她心里若是有不满,不让她发泄出来她肯定会闷到自己抓狂,然而一旦发泄过后就没事了。”司三姊低声道。“不过,在非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那么生气呢?” 文-别开眼。“呃,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 “小事?”司三姊不相信的摇摇头,“小琪向来最崇拜爸爸,不要说发脾气,连顶嘴也没有过,会让她这样对爸爸发飙,绝不会是芝麻小事,尤其他们刚刚所说的话……”顿了一下。“不过如果你不想讲,我也不勉强。”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太想知道详细内容。 即使是血缘再亲,感情再好的亲人,也会有一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bbs.fmx*** 司琪回台第一天发生的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似的结束了。 没有人再去提起它,甚至没有人过问他们在非洲旅游的趣事,全家人都有共同的默契,除非当事人自己愿意说出来,否则那是一块不能擅自碰触的伤疤。 不过,大家对文-的好奇心却愈来愈盛了。 “我已经和瑞士办公室说好,这回我要休假半年。”司爸爸。 “我考虑自愿调到急诊室,在那里学到的应该比较多。”司大哥。 “我只剩下不到半年了。”休假回家的司二哥。 “不太想继续做助教了,好浪费时间。”司三姊。 “我这学期有三天第一堂有课,看样子还不能回去教阿婆、阿嬷跳舞。”司琪。 “日本出版社一直来催稿,我快抓狂了!”文。 “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念大学。”司小弟。 早餐汇报又开场了。 “等一下,小弟,你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念大学?”司爸爸有点惊讶。“你不是高三了吗?” 司小弟吃一口糖醋鱼。“虽然我的成绩很好,可是我并不喜欢念书。” “那你想做什么?” “作神奇超人。”司琪小声嘟囔。 司三姊噗哧失笑。 “那也不错呀!”司大哥满口赞同。“只要你超得起来。” “那可不容易啊,”文-捧着饭碗喃喃道。“神奇超人要刀枪不入、无所不能,还要酷到毙,帅到不行,我看那根本不是人!” 司二哥爆笑。“说得好,阿-,这世上哪会有那种人,有也不是人!” “我就认识一个很像神奇超人的家伙,”司琪更小声咕哝。“虽然他不是刀枪不入,一颗子弹就差点打死他了!” 话落,餐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司爸爸躲到报纸后面去,文-埋头猛扒饭,司二哥有听没有懂一脸茫然,司大哥、司三姊和司小弟不约而同忆起那天司爸爸和司琪的对话。 “呃,阿-,”司三姊装作忙着吃饭,其实两眼斜斜盯紧了文。“你说你在家族公司上班?” “……是。” “那么,你们公司的经营项目是什么样的内容呢?” “……”没声音。 “阿-?” “……”没声音就是没声音。 “阿-?” 司琪突然放下碗,不耐烦地说:“他是雇佣兵啦!” 司三姊呆了呆。“你说什么?” “雇佣兵啦!”司琪更不耐烦了。“就是我们在玩的那个游戏雇佣兵啦!” 三秒的静默后,司家三兄弟和司三姊异口同声失笑。 “你真爱开玩笑,小琪!” “那比小弟要做神奇超人更不可能!” “所以我说你不要玩电脑游戏玩过头了,小琪!” “四姊夫要真是雇佣兵,我就是神奇超人了!” 他们笑得很大声,因为这个“玩笑”真的超有趣。 可是笑着笑着,他们的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小,最后,没声音了。因为司琪没有笑,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文-也没有笑,他继续埋头猛扒白饭;司爸爸更没有笑,他还是躲在报纸后面。 然后,司琪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到厨房里去,不一会儿,她拿着三把长型菜刀出现在厨房门口,司家三兄弟和司三姊愕然不解,文-神情大变。 “等等,小琪,你想怎样?不……” 咻!咻!咻! 司琪眼也不眨的连续丢出三把刀,再若无其事的回到原位坐下,继续吃饭。 而在她旁边的座位,文-挂着无奈的苦笑,缓缓放下右手接到的刀子,再放下左手接到的刀子,又拿下嘴里咬到的刀子,三把刀子排整齐放好,再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埋头继续吃饭。 其他人,眼睛脱窗,脑袋当机。 “在埃及的时候,有人要强暴我和其他女同学,”司琪慢条斯理的说。“他就杀了他们……” 响亮的抽气声。 “不多,九个人而已……” 吞口水声。 “只花了大约二、三十秒时间……” 惊喘。 “两个用枪打死,六个用蓝波刀割断他们的喉咙,一个活生生扭断颈子……” 呻吟。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爸爸……” 怎么问? 司爸爸一直躲在报纸后面逃避现实,谁敢去戳破他的懦弱行为? “不过他已经很久不出任务了——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现在是私人军事公司的老板,只负责经营管理——透过电脑和电话,至于他现在画的漫画‘雷神’,就是他们公司的名字,大都是根据过去他出任务的经验所改编的内容。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关于一个会杀人的佣兵? 不,他们什么问题都不敢有! 第十一章 一般公寓是容不下一家六口一人一个房间的,因此当孩子还小时,司爸爸一有机会就另外买下隔壁一楼,两户打通成一户,如此一来,不但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还可以多一间书房。 只不过司家的书房纯粹是摆着好看的,除了把一大堆占位置的书全扔进去养蛀书虫之外,根本没有人认真去使用过。 但现在,书房终于能发挥它的真正功用了,它变成文-的画画室。 此刻,文-正在书房里头赶画稿赶得灰头土脸,由于一段时间没画,而且要经过翻译的手续,他的画稿一定要提前画好,为了赶进度,他只好省略初稿,直接给他画下去。 看他可怜,老是一边画一边抹眼泪,司琪、司大哥、司三姊和司小弟一有空就来帮忙,贴网点、画背景,现在也管不了背景画得好不好,能赶上交稿最重要。 “四姊夫,电话。” 司小弟把无线电话交给文-,文-顺手接过来夹在下巴和肩膀之间,继续画。 “大哥?什么事……伊拉克?那边愈来愈危险了,挑志愿者吧,一天一千一……不,津布巴韦的政乱是美国人搞的鬼,我们不插手……帮塞拉利昂政府结束内战?唔……请三哥负责吧……” 又画歪了,擦擦擦,擦擦擦…… “还要训练?不是才刚训练好一批交给他们……好吧,那,还有谁有空……可以,就交给五姊……对,我现在赶画稿赶得快抓狂了,你要不要过来帮我画背景?算你聪明……” 再讲几句话后,他把电话拿下来放到一旁,继续专注于画画。 “四姊夫,”司小弟不知何时摸到他后面来偷看。“你那时候碰上的女人都是这种大胸脯细腰的吗?” 又提这件事! 文-的脸又刷一下爆红,目光偷瞥向司琪,恰好撞上司琪似笑非笑的眼神,脖子顿时缩短了好几分。 “才……才不是!”他吞吞吐吐的否认。“小琪……小琪是我见过身材最好的女孩子!”明明她自己也说不要胸脯太小、腰太粗的嘛!“真的,我发誓!”啊,对了,也不要穿太热。 “是喔。”司小弟在偷笑。“你那时候有受伤过吗?” “当然有,”文-松了口气,谈这种话题他还比较自在。“干这行不可能没受过伤,多少一定会有。” “最严重是哪一回?” 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轻声道:“今年在埃及的时候。” 司小弟一怔,正想追问,司琪突然叫起来。 “请等一下,第七十五页跑到哪里去了?” 一句话引起一阵兵荒马乱,一群人开始为了找一张画稿而翻天覆地,当司爸爸开门时,竟然看不到文。 “阿-呢?” 大家抬起头来,动作一致的指向书桌,文-这才从书桌底下钻出头来。 “爸?” “快出来,有人来找你了!” ******bbs.fmx*** 对文家叔叔和姑姑而言,文-是比他们自己的儿女更宝贝的孩子,虽然文-在伦敦医院结婚时,他们衷心付出真诚无限的祝福,但还是觉得不够,怎能这样简简单单就混过去呢? 所以,他们来了,特地到台湾来找司爸爸,准备要讨论一下如何为文-和司琪补一下热闹。 天哪,好高! 这是司家兄弟姊妹对文家叔叔、姑姑头一个印象,就连文姑姑都比司二哥高,而且他们也比一般人强健精干,明明都五十多近六十岁的人了,那种气势、魄力连三、四十岁的壮年人都比不上他们。 “好了,阿-,听说你急着在赶画稿,你去忙你的吧,这种事我们和亲家讨论就行了。” 一阵亲热寒暄之后,文二叔就赶着文-回书房。 “好。”反正那种事他也插不上手,即使他反对也没人会听他的。 “我们去帮忙。”司琪和司小弟也对那种事没兴趣。 “等等,你们留下来,我想,咳咳,这种事你们两个也一起来讨论比较好。” 面对文二叔不寻常的眼神,司琪有点讶异,但还是乖乖留下来,让文-自己回书房去,门关上了,文二叔才收回目光,沉思片刻。 “我想你们可能有点奇怪我们为何那么宠爱阿-,所以我们想解释一下……” 他又停了一下,表情是陷入回忆中的苦涩。 “也许你们已经知道了,在阿-他爸爸十六岁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去世了,当时台湾的亲戚特别到伦敦来‘关切’爸妈的身后事,把一切处理好之后才回台湾,可是,他们只记得带走爸妈留下来的财产,却忘了顺便带走我们这几个孤儿,他们……”他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把我们留给了孤儿院……” 司爸爸和儿女们相觑一眼,没吭声。 “当时大哥知道如果我们真进了孤儿院,恐怕很难再有团聚的一天,也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光明前途,于是他和妈妈的同乡朋友谈好条件,请她出面认养我们,大哥会每个月支付给她一笔数目不小的金钱,当然,她不需要养育我们,这个责任大哥会承担起来……” 文二叔苦笑。 “想想,当时大哥才十六岁,带着才十三岁、九岁和七岁的弟妹,要付出认养费,又不想委屈我们,希望能让我们继续过以前那种好日子,他哪有能力负担?所以,他加入了雇佣军,当时那种年代,只有雇佣军能享有高额报酬,又不限制年龄经验,只要你肯拿出性命去拚……” 文姑姑默默拭了一下眼角,文二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大哥真的很疼爱我们,虽然不在我们身边,但我们能够像父母在世时那样穿好的、住好的、吃好的,可以安安心心的继续念书。偶尔他回来一次,总不忘替我们带些稀奇特别的礼物,却从来不提他身上累累的伤。直到我们成年了,可以自立了,他还是继续拿命去拚,只为了替我们筹措结婚基金和创业基金……” 听到这里,连司三姊和司琪的眼都红了。 “甚至,他明明已经有一位跟他一起奋战十多年,生死相许的女人,他却一直不肯结婚,直到我们三个都结了婚,生下头胎之后,他才安心的和那个女人结婚,阿-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六岁了。整整二十年的奋斗,在生死之间徘徊,从不为他自己,只为了我们三个弟妹,对这样的大哥,我们该如何回报呢?” 文二叔、三叔和文姑姑相对微笑。 “我们三个全都加入了军校,再转入英国皇家特别空勤团,学习一切最艰深、最高难度的战斗技巧,在服完最低服役年限之后,我们就直接退役,再把大哥拉出佣兵军团,自行筹组佣兵团队,因为我们知道大哥在军团里工作太久,他已经离不开那种生活了,一旦离开军团,他就会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文二叔感慨的叹了口气。 “可是,筹组佣兵团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时我们还没有能力招募人员,一切都得靠自己,自己购买武器也要有资金、要有通道,就算一切都齐全了,雇主又在哪里?在闯出名声之前,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在那段努力闯名声的日子里,大家真的好辛苦……” 文姑姑蓦然握住文二叔的手,文二叔瞄她一下。 “不,说辛苦还不够,我们曾经穷困得要捉老鼠来吃,住在等待拆除的废弃建筑里,过着比乞丐还不如的生活,孩子们一满七岁就得开始接受严格训练,十岁加入行动,从没有过一般孩子快乐的童年,但是我们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我们全家人都在一起,我们彼此深爱所有的亲人,这就足够弥补所有的委屈了。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文姑姑突然哭出声来。“大嫂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文二叔用力搂住她的肩,却无能安慰她。 “我们从未失去过任何一个亲人,只有大嫂,大哥深爱大嫂,但大嫂死的时候,大哥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因为他不希望我们因此而感到内疚……” 司琪转开头去吸了一下鼻子。 “大嫂去世之后,大哥和阿-等于是相依为命,他们的感情比一般父子更深,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亲的父子了,我们一直觉得他们之中无论是谁失去谁,另一个一定会承受不了……” 说到这里,文二叔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没有人敢催促他,大家都静静等待着。 “阿-十二岁那年,正是大哥带领大家硬闯出一片天,我们佣兵团队即将奠立基础的紧张时刻,为了闯出名声,我们分别接了许多没人敢接的案子,但大哥坚持要把所有任务都挂在他名下,后来我们才知道为什么……” 文二叔的声音逐渐显得有些沙哑。 “那是我接的案子,我完成的任务,我暗杀了一位南美大毒枭,任务很成功,后果却是由大哥承担的,因为任务是挂在他名下。那个大毒枭的老婆派人来找大哥报仇,在有一回我们都出去工作,轮到大哥留在家里陪伴孩子们时,那些人找上门了……” 他深吸了口气,再继续往下说。 “当时大哥如果只带阿-逃走,他们一定逃得掉,但大哥不可能丢下我们的孩子不管,于是选择用他的死来换取所有孩子的安全。而阿-,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走出去送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被活生生砍掉双臂,砍掉双脚,最后再砍掉脑袋……” 众人惊骇得忘了呼吸。 “就跟他爸爸一样,阿-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眼睁睁看着爸爸死在他眼前,但他一滴眼泪也没掉,从那天开始直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他兄弟们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出去救他爸爸;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他兄弟们一定会内疚、会痛苦,所以他绝不哭……” 司琪和文姑姑同时哭出声来。 “他就像大哥一样坚强得令人心痛,虽然五官秀秀气气的像个女孩子,又像大嫂那样沉静内向,但事实上,他的内心就像大哥那样勇敢坚韧,是世上最值得依靠的男人……” 司琪突然跳起来冲进书房里,旋即传出她的大哭声和文-慌乱的安慰声。 “怎么了,小琪,怎么了?你别哭啊,到底是什么事……” 司三姊默默拭着眼角,文二叔、文三叔都红了眼眶,文姑姑更是泣不成声。 “从那天起,阿-就成为我们心中最重要的人,我们可以为他舍弃一切,舍弃妻子、舍弃儿女,只要是为他好,一切都可以舍弃,因为我们欠大哥和阿-的永远也还不清,这一辈子……永远……也……还不清……” 文二叔也哽咽了,一时之间,客厅里陷入一片哀凄的气氛中,司家人暗暗-嘘不已。 那样艰辛的童年,那样可怕的经验,文-却依然能保持安然沉静的本性而不被扭曲,甚至在历经种种磨难之后,更被淬炼为一个纯然外柔内刚的男子汉,这种人实在坚强得有点可怕。 直至文-搂着仍在抽抽搭搭的司琪出现,大家才赶紧收泪的收泪,振起精神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二叔,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文-狐疑地问。“为什么小琪会哭成这样?” “没什么、没什么,”司爸爸忙道。“我只是在问你叔叔,他们都还在啊,为什么要由你来担任公司的老板?” “就这样?可是……” “喔,这个其实也很简单,”为了不让文-有机会再追问下去,文二叔赶紧“回答”司爸爸提出的问题。“从大哥去世那天起,我们全家人就一致同意……” “我可没同意!”文-不甘心的咕哝。 文二叔咳了两下。“呃,少数服从多数,全家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同意,除了阿-,没有人能够代替大哥的位置……” “原来我只是零点零零一!”文-不可思议的低喃。 有人失笑,文二叔又咳了好几下。 “总之,我们努力打下名声,一旦奠定基础就开始招募人员拓展业务,再逐渐转型为公司化经营,如今,我们已经不需要像过去那样亲自执行任务流血卖命,但有时候还是会因为业务上的冲突而惹来一些麻烦,所以才会把阿-送回台湾来避避风头……” “业务上的冲突?明明是女人的麻烦!” 依然埋在文-怀里的司琪突然闷闷的传出这么一句,文-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文二叔咳得差点停不下来。 “二叔,保重啊,”司琪咕哝。“为了阿-女人的麻烦得重病划不来啊!” “大胸脯细腰的女人吗?”司小弟脱口问。 文三叔爆笑,文姑姑也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小琪,那……”文-更尴尬了。“那不能怪我呀!” “什么不能怪你?她是大胸脯细腰不能怪你?还是她被你迷上了不能怪你?” “这……这……她不是大胸脯细腰嘛!” “哦,那是不食人间烟火?” “小琪……” “纯手工大骚包?” “……” ******bbs.fmx*** 梳妆台前,司琪正对镜举着吹风机吹干头发,不经意瞥见身后床上,文-偷偷服下一锭药片,她不禁莞尔。 他又想要了。 由于文-的身体不堪激烈运动,文老六一直在寻找适合文-使用的药,直到文-婚后一个多月,文老六终于可以确定何种药物最适合文-使用,只要药量控制得宜,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之后,文-才被允许披甲上战场,只要他记得在练床上运动之前都得先服用药片预防发作,不然前锋战开打一半他就会阵亡了。 关掉吹风机,她注视着镜中的文-,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阿。” “什么?” “你爸爸过世之后,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佣兵,难道你们也离不开那种生活了吗?” “并不是,”文-双手枕在脑后,同样从镜中凝住她。“但爸爸用上了全副心力去营建这份事业,甚至把命都赔进去了,我们不想让爸爸的心血白费,因此才会用爸爸的代号‘雷神’做公司的名字,表示公司的原始创建人是爸爸。” 放下梳子,她回身。“那你又为什么叫雷羊?” “我是爸爸的儿子,而且……”文-拉开一个滑稽的苦笑。“我属羊的嘛!” 司琪噗哧失笑,“对喔,你属羊的……”起身走向他,“一只无辜、无助又无力的小绵羊……”坐上床哼一声。“其实都是骗人的,你最最狡猾了!” 文-一脸无辜,看上去真是无助又无力。“没有啊!” 司琪又哼一声,一躺下去文-就抱过来了,而且每次都会把手“不经意”的放在她的胸脯上,看来他哈很久了,婚后一逮着机会就要宣示一下他的“大奶妈”所有权。 “你又想要了?” 文-双颊微赧。“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是……”司琪徐徐自枕头底下掏出文-“暗杠”在里面的保险套。“今天姑姑跟我说,他们盼望了许久终于盼到你结婚,但他们还有一点小贪心,希望能亲手抱抱你的孩子,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所以……” 她随手扔掉保险套。“忘了我说要毕业之后再生孩子的话,顺其自然吧!” “小琪!”文-惊喜的抱紧了她。“你是说真的?” “不然咧?”司琪斜睨着他,“你不喜欢吗?那拿回来好了!”她作势要下床找保险套。 “不不不!我喜欢!我喜欢!”文-慌忙抓回她,还用身子压住她。 “你喜欢?” “喜欢!喜欢,真的很喜欢!” 看他慌里慌张的卯起来拚命点头,就像怕被抢走雪糕的小孩子,司琪不由失笑,温柔的抚挲他的脸。 “你的脸红了。” “药效开始了吗?那么……”文-双眸微微眯了起来。“我也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 “开始努力把你的细腰变成水桶腰!” 这么一来,他的漫画上也不会永远都是大胸脯细腰的女主角了! ******bbs.fmx*** 果然如同文-所料,无论他如何反对都无效,圣诞节当天,文二叔在东区某大饭店里席开一百桌,热热闹闹的请来司家所有亲戚朋友、邻居同学们吃喜宴,司琪还被逼穿上新娘礼服现身,现场不知多少男士们呕出一桶桶妒恨的鲜血。 不过当文飓那十三个堂表兄弟姊妹们现身时,场面更是轰然,不管男人、女人都看直了眼。 好高! 那天之后,上司家去探问那十三个伴郎、伴娘底细的人几乎可以绕台北县一圈,司琪更是被同学们缠得差点不敢去上学。 “阿-,请告诉我,寒假时不会这么可怕。” “……” “为什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实话?” “……不必了,我想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没错,寒假时他们还得到伦敦开另一场喜宴,宴请的是男方的亲戚朋友、邻居同事等等,听说人数将有台北喜宴的二十倍以上,而且司琪也得再穿一次新娘礼服。 饶了她吧! ******bbs.fmx*** 寒假开始了,就在他们预定出发到伦敦的前两天,司爸爸决定全家人一起去扫墓,因为瑞士办公室那边请他提早结束假期回去工作,因此伦敦的喜宴结束之后,他就要直接到瑞士去报到了。 中国人很少在过年前扫墓,因此整片公墓里除了司家一家人之外,根本没有半个人,阵阵寒冷的风拂来,虽然是大白天,还是有点阴森森的味道。 “0k,清扫好了,野草也拔光了!” 人多好办事,大家分工合作,很快就清理好坟墓,再一起把鲜花供品放在墓前,然后轮流向司妈妈祷告。 司琪排最后一号,因为她要介绍她的老公给妈妈认识。 “妈妈,这是我老公,他叫文-,虽然他看上去软趴趴的很不可靠……”她顿住,横扫千军的朝两旁各瞪去一眼,因为大家都在笑。“总之,别看他好像很不可靠,其实他很强的喔,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所以妈妈可以不必为我担心了,要担心就担心大哥、二哥、三姊和小弟……” “喂喂喂,”大家一起丢出抗议书。“什么意思啊,比我们早一点结婚而已就这么-!” “是又怎样?”司琪得意洋洋的挽着文-的手臂将他扯上前。“该你了。” “伯母,呃,不对,妈妈,我……”文-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我叫文-,您可以叫我阿-,我……我……我发誓,我一定会用尽全心去疼爱小琪,用尽全力去保护小琪,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半点伤……” 话说一半,他蓦然噤声,神情猝冷,在司琪尚未察觉到有何不对之前便将她扯到身后,大步站到面对不远处那片树林的最前方,全身紧绷。 众人正觉迷惑,忽见林子一阵沙沙响,随即从林子里陆续走出四个人。 “天鬼!”司琪与司爸爸失声惊叫,叫完又同时把其他四人扯到他们身后,一起躲在文-后面。 在文-正前方三步处,天鬼站定,其他三人横列在后。 “还有黑猩猩、红狮、黄蛇。”文-低喃。 “雷羊,你还是没死!”天鬼是那种恨不得亲口咬死文-的语气。 冷静的眸子一一扫过面前四个敌人,文-始终非常镇定。“我说过,你们想要我死,但我那些兄弟们可不想我死。” 天鬼冷哼,咬紧牙根。“不过今天你再也逃不脱了,我不会把你捉到哪里去处死,就在这里,我要亲手杀死你,谁也阻止不了我,我倒要看看你那些兄弟们如何一眨眼从伦敦赶到这里来救你!” 文-深吸一口气。“好,你要杀我可以,但让其他人先离开这里,然后我们再来看看你们是否真有能力杀我!” “不!”天鬼还来不及表示同意或反对,司琪便从文-身后一步跳到他身边。“我绝不走!” 文-眉头皱了一下。“小琪,你们在这边会妨碍我……” “我听你在说!”司琪根本不信他。“你以为我那么笨吗?那天那么多人也没妨碍你杀了那九个人,现在你要我们离开,明摆着就是你担心对付不了他们,害怕连累我们,所以才要我们离开,对不对?” 文-窒了一下。“小琪,不是这样,我只是……” “不必再说了!”司琪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砍断他的只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听!” 文-静默两秒,转向司爸爸。“爸爸,您……” “不!” “不?”这下子文-可真的呆住了。“爸爸……” “我常常跟孩子们说,家人是最重要的,如今,你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我们就要尽全力维护,无论如何要奋斗到最后一刻。”司爸爸出人意料之外的平静,连一丝丝担心的表情都没有。“这回,我不想再让小琪失望了。” 一听不对劲,而且不对劲得很不对劲,文-开始慌张了。“可……可是……” “我说阿-啊,”司二哥从后面搭上文-的肩。“别再婆妈了好不好?很难看耶!” “没错,阿-,”司大哥搭上文-另一边的肩。“我们谁都不会离开。”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下半辈子都得面对哭哭啼啼的小琪,”司三姊在后面咕咕哝哝。“光是想象我就会抓狂!” “四姊夫,我们挺你到底!”司小弟更豪迈。 他们要挺他到底? 怎么挺? 用命来挺? 文-手足无措,几乎快哭出来了。“别这样,这不是看电视影集,这真的会要人命呀!” “对,要他们的命!”司二哥生性就是乐观。“我们人多嘛!” “我担心的倒是如何向警方解释我们为何要联手杀死四个人,”司大哥同样乐观。“而且还是外国人。” “就说他们是从伊拉克来的嘛!”司三姊一样乐观。 “对对对,伊拉克来的恐怖份子!”司小弟更乐观。 “想那些做什么,阿-会处理的啦!”司琪更不必说了,还是乐观。 所以说,司家五兄弟姊妹就是乐观。 如果不是情势不对,文-真的会笑出来,但他虽然满心笑意,嘴却怎么也拉不开来,最后还是往下垂。 “算我求你们好不好?我……” “别求了,阿-,”司琪突然猛扯他的衣袖,语声十分讶异。“快看看那又是谁?” 天鬼有更多的手下来了? 文-赶紧回过眼去看,但见又有数人从林子里出来,其中一个还是女的,而天鬼他们四个一看见那女的竟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苍白皮皮挫,刚刚那不可一世的气焰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她?”文-怔住了。 听他的语气很不寻常,司琪忙问:“谁?是谁?” “……地狐,天鬼的老大。” “耶?”司琪惊呼,忙又拉回目光去看个仔细。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哈她老公哈得想要他死? 当地狐走到天鬼身边停步时,司琪可以仔仔细细看清楚地狐的模样了,心下也明白了黄蛇为何会说文-和地狐是最完美的搭配。 因为该死的他们两个的确是最完美的搭配。 那个女人很高,跟天鬼一样高,换句话说,那女人只要穿上高跟鞋就会比天鬼高了,但文-至少比那女人更高上十公分左右,而且文-十分清秀,那女人也很秀气,文-气质沉静,那女人长发飘逸,看上去也相当纤细。 总而言之,他们两人若是站在一起,没别的话说,就是很搭。 “阿-,你们两个真的很速配呢!” 文-没吭声,甚至没看上她一眼,仅是将臂揽上她腰际,很清楚的表明他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跟司琪更速配。 而那女人,地狐,她的目光先在文-揽住司琪腰际的手臂上绕一下,再往上看一眼文-,又拉到一旁仔细打量清楚司琪的模样,最后再回到文-脸上。 “能告诉我为何是她吗?”连声音都很纤细,真奇怪她如何当上天鬼的老大? 文-蹙眉,不语,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 于是地狐又加了一句。“只要你说得能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不再纠缠你了。” 闻言,文-立刻决定要说出来,好让她离他愈远愈好。“我母亲,她也是个非常沉静的女人,但她却爱上了我父亲,一个跟她完全相反的男人。” 地狐柳眉细蹙,不解。“所以?” “因为我父亲是个非常热情的男人,他就像一把火,情愿燃烧自己去温暖身边的人。小琪……”文-深情的眸子瞥向身侧的司琪。“她就像我父亲,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孩子,只要在她身边,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她温暖了我的心。而你……” 他的目光回到地狐那边。 “你是个冷血的女人,你的爱只会让我感到颤栗,温暖不了我的心。这些话或许难听,但却是事实,希望你能了解,如果没有一颗热情的心,任何女人都吸引不了我!” 地狐依然蹙着柳眉,似乎极力想了解文-的话,但总是想不通。 直至她的眼不经意瞄向司琪,后者是那样坚定的、无畏的站在文-身边,半步也不愿退缩,于是,她豁然明白了。 “我想我能了解你的意思了,譬如此刻,换了我是她,基于现实考量,我早就离开远远的了,绝不会像她那样硬要留在你身边,因为那么做太愚蠢、太无意义,但那却能使你感到温暖,即使这会让你又气又急,却无法不因此更爱她,那是她做得到,我却做不到的事,所以你选择她,而不是我?” 文-无言,默认。 地狐点点头。“既然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也无话可说,我会遵守诺言,以后不再纠缠你,反正你的心已在她身上,我再纠缠你也无意义。” 真现实! “那么……”文-瞥向天鬼。 “放心,我不会允许他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天鬼面色微变。“可是,地狐,我们的任务……” “一年的期限早就过了,雇主另外找别人了。”地狐淡淡道。 “但如果不设法补救的话,我们的……”没声音了。 除了文-,没人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眨了下限,地狐已横着一把匕首压在天鬼的咽喉上,紧紧的,使天鬼连吞一下口水都不敢,更别提出声。 “你想违抗我吗?” “……”想都不敢想! 眼一花,匕首又不见了,天鬼捂着喉咙直喘气,地狐又看回文-,嘴里却是在对天鬼说话。 “就算你真想对他如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难道……”天鬼急忙环顾四周,但搜寻了半天也没瞧见什么碍眼事物。“我感觉不到有其他人。” “我也感觉不到,可是……”地狐紧盯住文。“雷羊已历经两次危险,他的兄弟们不可能再放任他碰上第三次危险,我相信即使你我都察觉不到任何不对,但他的左右必定有人护卫……” 蓦然一阵狂放的大笑,在众人惊奇的眼光下,彷佛幽灵现身似的,四周突然冒出七、八条人影。 “不亏是地狐,果然聪明!” “二哥!”文-惊呼。 文老二笑着走向文。“地狐说得对,你已经历两次危险,我们怎能再让你经历第三次,不过这也是二伯的命令,除了大哥坐镇公司,以及有工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一直守在你四周,唉,为了不让你察觉,可真是辛苦呢!” “可恶,原来你们一直都在!”司琪忿忿道。“也不早说,害人家紧张的!” 文老二哈哈笑。“抱歉、抱歉,我们知道地狐也来了,所以想看看阿-有没有办法自己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大家以后也不必再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了,不是吗?” 司琪想了一下。“好吧,算你有理,原谅你!” “谢谢!谢谢!”文老二笑得更开心,想到麻烦终于解决了,他怎能不开心。 “所以,从圣诞节开始,你们一直都跟着阿-?”司琪好奇的问。 “错,从你们一回到台湾开始。” “不是吧?”司琪吃惊了。“四个多月耶,而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这就是能力!能力啊!”文老二得意洋洋。 “是喔,你们……” 见他太嚣张,司琪正想亏他几句,司小弟突然大叫起来。 “咦?他们人呢?” 原来在他们说话问,天鬼、地狐等人悄悄走了。 “走了。”文老二不在意地耸耸肩。 “他们真的不会再来找阿-了吗?”司琪不放心的问。 文-与文老二相对一眼。 “地狐是聪明人,她不会再来了。”文老二咧开别有用意的笑。 “你确定?”她实在很难相信那个女人会这样说放弃就放弃。 “放心,保证不会了。”文-揽住司琪纤腰转回墓前。“来,我们继续吧,我还没说完呢!” “啊,对,你还没说完呢,快,说吧!” 手臂放开司琪,文-神情转正,严肃地望定墓碑。 “妈妈,刚刚我忘了告诉您我有多爱小琪,对吧?那么现在,我必须先告诉您,我到底有多么深爱小琪……” 终曲 清晨六点四十分,司家大门打开,司琪走出来,关上大门,慢跑出巷子。 五分钟后,她快步通过斑马线,跑上堤岸阶梯,越过空荡荡的早市摊位,再三两步跳下阶梯,习惯性的先往河滨运动场望过去,早起运动的人还真不少,不过桥墩下的场地仍然没有多少人,半张熟脸孔也没有…… “嗨,早安。” “……早安。” 除了那个老是坐在墙边画画的男人。 他总是那么闭俗,连回声早安都不敢看她,反而让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贴上画本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特立独行,习惯用额头画画。 她耸耸肩,继续跑过他前面,直接到管理处办公室里推出伴唱机,处理好所有的准备动作之后,再回到那男人前面,气势汹汹的双手-腰摆好姿势,虽然那男人的脑袋垂在画本上根本看不见她有多么凶狠。 “喂,姓文名-的家伙,你真的很嚣张喔!” “对……对不起!” “竟敢丢下那两个小鬼给我,自己先落跑!” “对不起嘛!” “说,理由!” 男人——文-怯怯地从睫毛下偷觑司琪。“我不先落跑的话,他们都会缠着要我带他们一起来,那我……我……” “狠不下心拒绝他们?” “……” “你这个爸爸真的超级没用耶!”司琪啼笑皆非。“女儿顽皮,你舍不得教训她;儿子爱捣蛋,你也舍不得打他屁屁,他们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总有一天你会被他们踩在脚底下叫救命,看谁理你!” 文-的脑袋又掉到画本上去了。“对不起。” 司琪也想把脑袋掉到地上去撞一撞,但她毕竟不是白痴,不会做那种白痴才会做的事,只好把脑袋别到另一边,准备去上课,因为好几位阿婆、阿嬷在伴唱机前做热身运动了。 “待会儿再跟你算帐!” 一个钟头后—— “好,时间差不多了,各位阿婆、阿嬷、阿婶、阿姨们,有人提议说要跳以前流行过的电舞,有没有人附议?” “都可以,能让我们减肥就行了!” “只要你们用力给他跳下去,别给我跳太极舞,包准你们减到不行!” “那就跳电舞吧!” “好,那明天就开始教电舞-!” 讨论完毕,司琪拍拍手,散场,转身回到文-身边盘膝坐下,后者仍埋头作画。 “新稿?” “嗯嗯,初稿。” “大胸脯细腰?” 文-脸又红了,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整张脸爆红,但双颊上仍晕出两抹很明显的酡红。 “老婆,你别老提这件事嘛!” “谁教你要把我大肚子都画上去!” “可是你大肚子的时候最美啊!” “所以我说你的审美观有问题!” “审美观本来就是人各有异的嘛!” 司琪哼了哼,懒洋洋的往他身上靠。 “阿。” “嗯?” “大嫂怀孕了。” “哦,那他们要回来了?” “不,大哥说要把孩子丢回来给我们。” “耶?” 六年过去,司小弟都大学毕业退伍了,不过他毕竟对念书没兴趣,浪费了四年时间,退伍后竟然到文-的公司去学习战术打斗,打算将来义务担任和平工作人员的护卫。 至于司大哥、司二哥和司三姊早就跑到瑞士和司爸爸做同事,司大哥还在那里和司大嫂相识、相恋,最后结婚一起工作,没想到现在有了孩子竟异想天开打算把孩子扔回来给他们做义务保母。 “不过爸爸坚决反对,说自己的孩子要自己照顾,不能推给别人!” “……”松一大口气的声音。自己的孩子都搞不定了,哪有资格照顾大舅子的孩子。 “所以大哥、大嫂半年后会回来。” “那正好,二叔在催我们回伦敦了。” 自从司琪大学毕业之后,由于司大哥、司二哥和司三姊都很放心把这个家扔,不,交给文-这个妹夫坐镇,于是赶趁半夜月黑风高之际一个接一个偷偷跷头,文-只好留在司家负责小舅子的生活。 直到小舅子退伍,原以为可以把这个家交给小舅子,轮到司小弟来过过山大王的瘾了,没想到司小弟饭后说要出去买包烟,结果一买就买到了伦敦,再也不肯回来了。 文-哭笑不得,但也拿他没辙,只好继续留下来。 “好,那我现在就得开始处理一些事。”司琪很爽快的同意搬到伦敦去,话说回来,她也拒绝不了文二叔、三叔和姑姑那份舍不得文-的心意。“不过我希望每年能回来住一、两个月。” “那当然,孩子放假时都可以回来。”文-感激的倾身亲亲她的脸颊。 “还有,请再多分给我三十位帮手。” 虽然提早进入家庭,但司琪还是有她自己的办法来完成心愿,她要求文-拨给她一百位佣兵,费用由公司负责,工作由她来安排,内容多半是护卫无国界医生进入极危险地区工作。 虽然对公司而言这是亏本的生意,但老公赚钱养家,天经地义,老婆花钱如流水,理所当然。 “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愈快愈好。” “既然如此,那么……” 司琪嫣然一笑,起身去放一曲轻柔的音乐,回头,文-已在她身后,很绅士派的一手在后,一手伸出邀请她。 “小姐,可否赏光一曲?” 笑靥更妩媚,司琪把手放置于他掌心中。“我怎能拒绝得了呢!” 于是,在温柔得令人叹息的音乐中,两人相拥起舞,跳着专属于他们的缓慢舞步,沉浸在那份只属于他们的浪漫之中。 这已成了他们的习惯,回家前总要来支舞,回味一下婚前那种浪漫的气氛。 “阿。” “嗯?” “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 “我又怀孕了。” “……” “啊,你干嘛踩我的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