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的古代奋斗日记》 楔子 “啊——” “出来了，出来了，李家嫂子，看见孩子的头了，不要松气，慢慢来。♀好了！” 好吵！把电视关上！快关上！ “哇——” 怎么还不关电视，太吵了，我要睡了！ “孩子很健康，李家嫂子放心吧。” 床上大汗淋漓的苍白妇人努力撑起身，问道：“王阿婆，是男是女？” 王阿婆面带难色，回道：“是个女孩。” 李宋氏忙伸出手，“快把孩子给我。” “我还是先给孩子洗洗吧！” “不，王阿婆，求你把孩子给我。你是大好人，求你去找找我家铁柱，救救这孩子的命。” 王阿婆长叹一声，村头村尾，她哪里不知道李家阿婆陈氏的习性，把男娃当宝，一天到头啥事也不干，就捧着孙子在村里闲逛，把女娃当草，两个孙女年纪小小就上山打柴下地割草，玩一会她看见了伸手就打，这还罢了，前两年还活活溺死了刚出生的第三个孙女，急得李家嫂子大病一场。 “放心，我这就去找，铁柱也应该快到家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家铁柱娃子又有一手好木匠手艺，又不是养不活自家孩子，这当女乃女乃的确实心太狠。王阿婆洗净手，出门去了。 李宋氏强打精神，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王阿婆应付自家婆婆：“是个男孩，都睡了，等下再去看吧”，才略放了下心，亲了亲尚且满身血污的小婴儿：“孩子，女孩家有什么不好。放心，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你。” “快点，铁柱，你先走，你娘可不是好哄的人，快走，我歇歇再走。” 李铁柱听得此言也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跑。 远远就见自家门前围了一圈人，跑近点就听到自家老娘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个赔钱货，留着干吗？养？拿什么养活？你好心，你养啊！” 刚说了几句公道话的村人摇头向后退，这陈婆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货，年轻守寡，带着独子过活，泼辣到无人敢近。也罢，都是他家的事，他们实在是不敢管啊。 “婆婆，求求你了，留小五一条命吧！”李宋氏已经爬下了床，死死搂住孩子不松手，一个劲的磕头。♀ “哇！”放手！快放手！ 陈婆子拎来满满一桶水，喝道：“松手，今天我不弄死这赔钱货，难道看着她吃用我乖孙的家当不成？快给我松手，要不你也给我滚出去。”最后急了，一脚踹在李宋氏肚子上。李宋氏惨叫一声，直往后倒，可手依然抱得紧紧的。 “娘！”李铁柱冲了进来，连忙去扶李宋氏，“我的孩子我自己养，我养得起！芸娘，你还好吧！” 宋芸娘见到李铁柱，总算是放心了，她把孩子交到他手上，“柱子哥，你要保住我们的孩子。”眼一翻，昏了过去。 陈婆子见儿子当着众人的面忤逆她，立马抓乱头发，往地上一滚，拍脚大哭：“杀千刀的，你怎么死得那么早？留下我一个，看着儿子媳妇踩到我头上来，当家的，你快来带我一起走！我的命好苦啊——” 邻居同族三婶翻了个白眼，转头不看自家堂妯娌，突然，她惊叫起来：“铁柱，你家媳妇血崩了，快去找大夫，快去！” 李铁柱正在左右为难，想放下自家媳妇，可媳妇已然昏了，手里还有个孩子，可自家老娘也不能不管。此时闻得三婶之言，脸上血色一时褪尽，他再顾不得许多，把手里孩子往三婶手上一塞，回身抱着媳妇就往外跑。 三婶看着手里哇哇大哭连血污都未净的婴孩，也无法，她也不能把她交给那狠心的女乃女乃，不管怎么说，总是李家的孩子，转身叫自家媳妇：“老大家的，快回家去烧一锅水，老二家的，去把石头小时候的衣服找出来。”转眼又看见李铁柱的三个孩子抱在一起发抖，哭得声音都弱了。 “你们三个，跟三女乃女乃走。” 李大丫牵着李二丫和李天赐跟着往外走，李天赐看看自家女乃女乃，又看了看两个姐姐，还是一起走了。 人群有的跟上去帮李铁柱，有的回家赶车，有的议论着自回自家，一会儿后，小院中只剩下一个闭眼干嚎的陈婆子，一身泥土，压根就无人理睬。 陈婆子心里直发慌，她听见媳妇血崩了，实在是怕儿子怪到自己身上来，毕竟她当着众人的面踢了宋芸娘一脚，想赖也没处赖。她寡妇人家，自己再能干，也得靠儿孙养老，要不她也不会一直看宋芸娘不上，不就是因为宋氏是儿子亲自带回来的心头好，她一直拢着孙子，也是为自己以后着想。媳妇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还真怕自家儿子会怨她，那她日后可要怎么办？都是那赔钱货的错，那就是个灾星！ 呜呼，世情如此，皆重生男不生女，惟有长叹一声。 当然，也有生女也高兴的地方。 千里之外，雕栏玉砌美伦美焕的庭院中，同样传来一声惨叫，随后的婴啼声吸引了府内众人的注意。 二女乃女乃正迎着阳光仔细审视刚染上的丹蔻，半晌后才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也不知道是在说这丹蔻颜色不错，还是刚添了个庶女不错。 刚调上来的丫鬟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二女乃女乃是个笑面虎，她的上一任就是在二女乃女乃的轻言细语中被拖出去配给了马房的瘸子张。 二女乃女乃微蹙眉地瞟了那新进丫鬟一眼，怎地挑了这么个木头进来了，一点也不醒事？罢了，还是老实一点好，有那样一个嘴馋的相公，机灵人怕是存不住。 王嬷嬷见自小女乃大的姑娘的眼色，便知二女乃女乃有些不耐了，她忙说道：“还不谢谢女乃女乃夸奖，日后要好生当差。” 丫鬟终于敢吐出一口气来，汗这才滴了下来，她忙回道：“谢二女乃女乃，奴婢一定本分当差。” 二女乃女乃接过茶盏，轻划了划，“知道本分就好。嬷嬷，赏吧！”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她早就驾轻就熟。 王嬷嬷掏出一个荷包赏了下去，那丫鬟感激的收下又磕了个响头，人虽有些木，但好在眼色还是识的，悄悄退了下去。 王嬷嬷摇摇头，丫鬟换得太勤，都没什么好货色，不管怎的，也不能委屈了自家姑娘。“姑娘，还是叫牙婆进来挑几个好的吧。” 二女乃女乃摇摇头，先让女乃娘坐下，见王嬷嬷斜签着坐在小杌子上，才道：“算了，这个大概留得久些。” 王嬷嬷抹了一把眼睛，姑娘真苦，这么伶俐之人，竟嫁了这么个不学无术只知寻花问柳之人，只得这般委屈求全。 二女乃女乃微微一笑，她出身世家，看得分明，以她的家世，这个府里无人敢欺到她头上来，只要太子一日未登基，一日有求于她娘家，她就稳如泰山。就算太子成龙，这府里哪挑得出一个能干的，她娘家依然能伫立于朝堂，就算有一二不省事的，她儿子已经长成，她在这府里已然是委屈，这承恩公的爵位她一定要留给自家儿子。 “嬷嬷刚说那院里添了个姑娘，那就按例赏下去吧。也不用抱过来了，长成人了才会有些微用处，现在，哼，何必添些闲气！”一个贱妾生下的庶女，日后如果长得美艳，拿来结交对儿子有用之人倒也不错，反正承恩公府的庶女不都是这点用处嘛。庶女也好，总比生个庶子，她还得费费神，或许还要弄脏自己的手，像现在这样，冷眼看戏，不是正合她意。 “是，姑娘。”王嬷嬷也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庶女，更不在意这几个月盛宠的云姨娘，婊子出身的贱货，拿眼看都觉得脏。她凑近自家姑娘，小声回道：“宋家小子已然得手了。” 二女乃女乃这才露出真正满意的笑，点点头：“既然引上了那条路，就好生伺候着。我这做婶子的，自然要好好替魁哥儿思量一番，这种事就不用去扰了太太老太太的清净，大女乃女乃如今正忙，也别让她操心了。” 王女乃女乃自然会意，她笑道：“这事跟咱们二房可没任何干系，就算闹出来也不过一场热闹，此刻府里好戏正多，也不缺这个了。” 二女乃女乃无比得意，她那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嫂子，如今正气急败坏地与府上大爷的几房外室斗得正起劲，那就怪不得她好好照顾自家侄子了。 至于刚生的庶女，压根就没在二房正院泛起一丝涟漪。 刘家二爷的诸多侍妾通房此刻都欢欣鼓舞，这几月，那贱人气焰嚣张，仗着二爷的宠，没把这些先头人放在眼里，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这府里就算是个粗使丫头出身的通房都比她干净。这下好了，生个赔钱货，看那烂蹄子还嚣张不！ “青姐姐，咱们今天必须喝上一杯，真是太开心了。” “红妹妹，咱们姐妹同心，一定要把那烂货弄垮。” 先前还有几分芥蒂的二人此时姐妹情深，想着把那人踩在脚下的痛快情形，就不由地畅饮起来。 “姨娘？我们姨娘在这儿吗？” “进来吧，怜儿。”青姨娘招手让自己房里的小丫头走近，“打听出什么来了？” 怜儿垂下眼睛，小心地观察着青姨娘的气色，小声回道：“二爷好像很高兴，当场给六姑娘取名宝珠。” “宝珠？”青姨娘越想越生气，她把手上的酒杯朝怜儿砸去，“一个贱妾子，居然叫宝珠，太不公了。”自己生的四姑娘已经三岁，连个大名都没有。 红姨娘微扯了下嘴角，活该，让她平日里仗着四姑娘要这要那，亏女乃女乃和气，不与她计较，她还真以为四姑娘蛮值钱不成。当然，她没傻到这样说话：“姐姐，那烂蹄子看来一时半刻还不会倒，姐姐此刻一定要好好当心，我反正是孤零零一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姐姐不同，四姑娘生得好又聪明，平日里女乃女乃二爷都喜欢，你可一定要当心啊。” 青姨娘感动地握住红姨娘的手：“还是妹妹想得周到。不错，二爷只有三个女儿，二姑娘我们不敢比，太太的心尖子。可那贱种绝对不能让她爬到四姑娘头上去，我这做姨娘的一定会护住姑娘的。” 红姨娘忙着倒酒夹菜，心里暗笑，斗吧，斗吧，越凶越好，你们闹得二爷不安生，二爷就会想起我来，到时看谁笑到最后。 “宝珠？好名字！二爷真是才华横溢，尤其是二爷的这一番慈父之心，更是让奴感佩于心。”刚刚分娩的云姨娘感动得珠泪涟涟，又让心月复丫鬟递上一只厚厚的荷包，让来传话的婆子欣喜不已。 云姨娘当日能以清倌人之身当上花魁，又引得承恩公二爷为她千金赎身金屋藏娇，身怀有孕后非但未失宠，还顺利地进了公府后院，自然不是简单角色。当日里她从青楼里带出了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烟儿，一个叫柳儿，都是极心月复之人。烟儿在她怀孕之时已经服侍二爷固宠，而柳儿则早嫁给二爷心月复随从，现在已经有孕七月。烟儿已经亲自去书房代主子向二爷致谢，她们主仆二人一体，一定可以把二爷留在这留芳院中。至于柳儿，等她产子后就让她进来当宝珠的女乃娘，那样她才真正放心。 烟儿还有几分遗憾，觉得未能生下一个儿子，云姨娘却不如此想，女儿正是她心中所盼，这样刚刚好，既能进府又不引起正房忌讳，而生子就无异自寻死路。此时她刚进府，立足未稳，以后几年她都不会生子，等有些根基了，再生个儿子，才算真正立住了。 “宝珠。”云姨娘轻轻划过婴儿细女敕的脸颊，“你要好好长大，长大后娘会教你，如何把男人牢牢握在手心。皇上？太子？太孙？无论哪一个都行，娘一定会助你上青天。”一向妩媚多情的眼里透出冷光，当日里你抄我的家，灭我的门，哪怕我是一个女人，我也要翻个天看看。 ( 一 “啊——” “出来了，出来了，李家嫂子，看见孩子的头了，不要松气，慢慢来。♀好了！” 好吵！把电视关上！快关上！ “哇——” 怎么还不关电视，太吵了，我要睡了！ “孩子很健康，李家嫂子放心吧。” 床上大汗淋漓的苍白妇人努力撑起身，问道：“王阿婆，是男是女？” 王阿婆面带难色，回道：“是个女孩。” 李宋氏忙伸出手，“快把孩子给我。” “我还是先给孩子洗洗吧！” “不，王阿婆，求你把孩子给我。你是大好人，求你去找找我家铁柱，救救这孩子的命。” 王阿婆长叹一声，村头村尾，她哪里不知道李家阿婆陈氏的习性，把男娃当宝，一天到头啥事也不干，就捧着孙子在村里闲逛，把女娃当草，两个孙女年纪小小就上山打柴下地割草，玩一会她看见了伸手就打，这还罢了，前两年还活活溺死了刚出生的第三个孙女，急得李家嫂子大病一场。 “放心，我这就去找，铁柱也应该快到家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家铁柱娃子又有一手好木匠手艺，又不是养不活自家孩子，这当女乃女乃的确实心太狠。王阿婆洗净手，出门去了。 李宋氏强打精神，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王阿婆应付自家婆婆：“是个男孩，都睡了，等下再去看吧”，才略放了下心，亲了亲尚且满身血污的小婴儿：“孩子，女孩家有什么不好。放心，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你。” “快点，铁柱，你先走，你娘可不是好哄的人，快走，我歇歇再走。” 李铁柱听得此言也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跑。 远远就见自家门前围了一圈人，跑近点就听到自家老娘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个赔钱货，留着干吗？养？拿什么养活？你好心，你养啊！” 刚说了几句公道话的村人摇头向后退，这陈婆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货，年轻守寡，带着独子过活，泼辣到无人敢近。也罢，都是他家的事，他们实在是不敢管啊。 “婆婆，求求你了，留小五一条命吧！”李宋氏已经爬下了床，死死搂住孩子不松手，一个劲的磕头。她寡妇人家，自己再能干，也得靠儿孙养老，要不她也不会一直看宋芸娘不上，不就是因为宋氏是儿子亲自带回来的心头好，她一直拢着孙子，也是为自己以后着想。媳妇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还真怕自家儿子会怨她，那她日后可要怎么办？都是那赔钱货的错，那就是个灾星！ 呜呼，世情如此，皆重生男不生女，惟有长叹一声。 当然，也有生女也高兴的地方。 千里之外，雕栏玉砌美伦美焕的庭院中，同样传来一声惨叫，随后的婴啼声吸引了府内众人的注意。 二女乃女乃正迎着阳光仔细审视刚染上的丹蔻，半晌后才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也不知道是在说这丹蔻颜色不错，还是刚添了个庶女不错。 刚调上来的丫鬟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二女乃女乃是个笑面虎，她的上一任就是在二女乃女乃的轻言细语中被拖出去配给了马房的瘸子张。 二女乃女乃微蹙眉地瞟了那新进丫鬟一眼，怎地挑了这么个木头进来了，一点也不醒事？罢了，还是老实一点好，有那样一个嘴馋的相公，机灵人怕是存不住。 王嬷嬷见自小女乃大的姑娘的眼色，便知二女乃女乃有些不耐了，她忙说道：“还不谢谢女乃女乃夸奖，日后要好生当差。” 丫鬟终于敢吐出一口气来，汗这才滴了下来，她忙回道：“谢二女乃女乃，奴婢一定本分当差。” 二女乃女乃接过茶盏，轻划了划，“知道本分就好。嬷嬷，赏吧！”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她早就驾轻就熟。 王嬷嬷掏出一个荷包赏了下去，那丫鬟感激的收下又磕了个响头，人虽有些木，但好在眼色还是识的，悄悄退了下去。 王嬷嬷摇摇头，丫鬟换得太勤，都没什么好货色，不管怎的，也不能委屈了自家姑娘。“姑娘，还是叫牙婆进来挑几个好的吧。” 二女乃女乃摇摇头，先让女乃娘坐下，见王嬷嬷斜签着坐在小杌子上，才道：“算了，这个大概留得久些。” 王嬷嬷抹了一把眼睛，姑娘真苦，这么伶俐之人，竟嫁了这么个不学无术只知寻花问柳之人，只得这般委屈求全。 二女乃女乃微微一笑，她出身世家，看得分明，以她的家世，这个府里无人敢欺到她头上来，只要太子一日未登基，一日有求于她娘家，她就稳如泰山。就算太子成龙，这府里哪挑得出一个能干的，她娘家依然能伫立于朝堂，就算有一二不省事的，她儿子已经长成，她在这府里已然是委屈，这承恩公的爵位她一定要留给自家儿子。 “嬷嬷刚说那院里添了个姑娘，那就按例赏下去吧。也不用抱过来了，长成人了才会有些微用处，现在，哼，何必添些闲气！”一个贱妾生下的庶女，日后如果长得美艳，拿来结交对儿子有用之人倒也不错，反正承恩公府的庶女不都是这点用处嘛。庶女也好，总比生个庶子，她还得费费神，或许还要弄脏自己的手，像现在这样，冷眼看戏，不是正合她意。 “是，姑娘。”王嬷嬷也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庶女，更不在意这几个月盛宠的云姨娘，婊子出身的贱货，拿眼看都觉得脏。她凑近自家姑娘，小声回道：“宋家小子已然得手了。” 二女乃女乃这才露出真正满意的笑，点点头：“既然引上了那条路，就好生伺候着。我这做婶子的，自然要好好替魁哥儿思量一番，这种事就不用去扰了太太老太太的清净，大女乃女乃如今正忙，也别让她操心了。” 王女乃女乃自然会意，她笑道：“这事跟咱们二房可没任何干系，就算闹出来也不过一场热闹，此刻府里好戏正多，也不缺这个了。” 二女乃女乃无比得意，她那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嫂子，如今正气急败坏地与府上大爷的几房外室斗得正起劲，那就怪不得她好好照顾自家侄子了。 至于刚生的庶女，压根就没在二房正院泛起一丝涟漪。 刘家二爷的诸多侍妾通房此刻都欢欣鼓舞，这几月，那贱人气焰嚣张，仗着二爷的宠，没把这些先头人放在眼里，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这府里就算是个粗使丫头出身的通房都比她干净。这下好了，生个赔钱货，看那烂蹄子还嚣张不！ “青姐姐，咱们今天必须喝上一杯，真是太开心了。” “红妹妹，咱们姐妹同心，一定要把那烂货弄垮。” 先前还有几分芥蒂的二人此时姐妹情深，想着把那人踩在脚下的痛快情形，就不由地畅饮起来。 “姨娘？我们姨娘在这儿吗？” “进来吧，怜儿。”青姨娘招手让自己房里的小丫头走近，“打听出什么来了？” 怜儿垂下眼睛，小心地观察着青姨娘的气色，小声回道：“二爷好像很高兴，当场给六姑娘取名宝珠。” “宝珠？”青姨娘越想越生气，她把手上的酒杯朝怜儿砸去，“一个贱妾子，居然叫宝珠，太不公了。”自己生的四姑娘已经三岁，连个大名都没有。 红姨娘微扯了下嘴角，活该，让她平日里仗着四姑娘要这要那，亏女乃女乃和气，不与她计较，她还真以为四姑娘蛮值钱不成。当然，她没傻到这样说话：“姐姐，那烂蹄子看来一时半刻还不会倒，姐姐此刻一定要好好当心，我反正是孤零零一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姐姐不同，四姑娘生得好又聪明，平日里女乃女乃二爷都喜欢，你可一定要当心啊。” 青姨娘感动地握住红姨娘的手：“还是妹妹想得周到。不错，二爷只有三个女儿，二姑娘我们不敢比，太太的心尖子。可那贱种绝对不能让她爬到四姑娘头上去，我这做姨娘的一定会护住姑娘的。” 红姨娘忙着倒酒夹菜，心里暗笑，斗吧，斗吧，越凶越好，你们闹得二爷不安生，二爷就会想起我来，到时看谁笑到最后。 “宝珠？好名字！二爷真是才华横溢，尤其是二爷的这一番慈父之心，更是让奴感佩于心。”刚刚分娩的云姨娘感动得珠泪涟涟，又让心月复丫鬟递上一只厚厚的荷包，让来传话的婆子欣喜不已。 云姨娘当日能以清倌人之身当上花魁，又引得承恩公二爷为她千金赎身金屋藏娇，身怀有孕后非但未失宠，还顺利地进了公府后院，自然不是简单角色。当日里她从青楼里带出了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烟儿，一个叫柳儿，都是极心月复之人。烟儿在她怀孕之时已经服侍二爷固宠，而柳儿则早嫁给二爷心月复随从，现在已经有孕七月。烟儿已经亲自去书房代主子向二爷致谢，她们主仆二人一体，一定可以把二爷留在这留芳院中。至于柳儿，等她产子后就让她进来当宝珠的女乃娘，那样她才真正放心。 烟儿还有几分遗憾，觉得未能生下一个儿子，云姨娘却不如此想，女儿正是她心中所盼，这样刚刚好，既能进府又不引起正房忌讳，而生子就无异自寻死路。此时她刚进府，立足未稳，以后几年她都不会生子，等有些根基了，再生个儿子，才算真正立住了。 “宝珠。”云姨娘轻轻划过婴儿细女敕的脸颊，“你要好好长大，长大后娘会教你，如何把男人牢牢握在手心。皇上？太子？太孙？无论哪一个都行，娘一定会助你上青天。”一向妩媚多情的眼里透出冷光，当日里你抄我的家，灭我的门，哪怕我是一个女人，我也要翻个天看看。 ( 二 李大丫今天很高兴，此刻她抱着自家瘦瘦的小妹也开心得合不拢嘴。♀ 李三女乃女乃刚刚为自己小孙子石头换了尿湿的裤子，冲眼前胖嘟嘟的小上拍了两下，“不听话就要挨打，知不知道。” 石头呵呵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叫着“妹妹”，就从女乃女乃身上往地下蹭。 李三女乃女乃无法，放他下地，牵他到大丫身边，让他看妹妹。 李大丫看妹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闭上了眼睛，就慢慢停了下来。她看了看放在地上的尿裤子，又看了看自家小妹，还是把小妹交三女乃女乃抱着，自己则麻利地开始打水洗裤子。 李三女乃女乃也不推辞，她年纪大了，要带两个小孩确实有些吃力，有大丫帮手确实轻松得多。 “大丫，你娘昨样啦？” 大丫笑道：“今天娘可以坐起来了。” 李三女乃女乃轻轻拍着小小的襁褓，又模了模乱动的孙子，才说道：“那就好，慢慢总会好起来。”心里却叹了口气，芸娘怕是伤了元气，瞧那气色最少也要调养个两三年，可以陈婆子的吝啬劲，哪舍得花那补药钱，前几天李铁柱拿药费时，那陈婆子又大闹了一场。哎，这堂妯娌，铁柱他爹在时明明挺贤惠的，这几年怎么越来越不像话呢？也不知道她在闹什么，把一个家闹得快散了。 可怜四丫这孩子今天都满月了，至今连一口亲娘的女乃都没吃上，多是一些米汤糊口，偶尔村里女乃孩子的见她可怜，送一两口女乃过来，瞧这身上，压根就没多少肉，她时刻担心这孩子会不会下一口气就断了，可怜却碰上那样一个女乃女乃，到了现在还不让这孩子回家，直叫着这孩子一进门她就上吊。芸娘也是个可怜的，昏了三天才捡回一条命，却只能躺在床上，还一直担心着这孩子。大丫虚岁也只有8岁，却已经烧饭洗衣挑水忙里忙外，还要照顾芸娘，有一点空就过来看妹妹，还帮着她做事。二丫今天没跟着一起过来，只怕又被那陈婆子吆喝着去捡柴了。 陈婆子此刻也后悔得不得了，她真想砍了自己的腿，为了那一脚，她已经拿出十两银子作药费，心里就像滴血一样，可不拿又不行，儿子直哭道：芸娘死了他也不活了，她真的不敢赌啊。♀芸娘一倒下，整个家都乱了。儿子一直没去上工，这样坐吃山空怎么行，今天她死活把儿子赶去了。自芸娘进门以来，她就过上了老太太的生活，什么也不用干，平日里走东家串西家好不快活，兴致来了就逗逗孙子。可这个月，孙子一直跟着她，她才知道带个孩子有多累，这孩子又活泼，一会就滚了一身泥回来，以前她可以拍手赞，可现在哪怕可以把衣服扔给大丫洗，可张罗着换衣服总得自己来。还有，菜园子也得自己来拾掇了，大丫都没锄头高，如果这也让她做，唾沫星子都会把自己给淹了。最关键的是，现在她一出去，就有人指指点点，都说她是个狠心的要把媳妇打死要把孙女溺死的恶妇，她倒是不怕这种八婆，大不了打一架就是了，可就连吵架都没人理她了。 她拄住扫把，捶了捶腰，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院子也太脏了，到处是鸡屎，唉，鸡都杀了五只了，只怕剩下的这几只也保不住。不行，她得想办法弄点钱来，不然，家底就真的要空了。 二丫拖着一小捆柴进了院子，看着陈婆子抖了一下，贴着墙根远远地避开。 “躲什么躲，赔钱货。”陈婆子气不打一处来，几步冲上去就是一巴掌，二丫“哇”的一声就哭了，在一边玩泥巴的天赐跳起来：“不许打二姐，坏人。” 陈婆子气得倒退一步，她这么辛苦，反倒落了不是，都是赔钱货的错，她又扬起了巴掌。 “快跑。”大丫急忙跑了回来，拉了一把二妹，两人牵上弟弟，就往娘房里跑，“咔嗒”一下关上门，才挨着门大喘起来。 芸娘撑起身子，挥手招来三个孩子，轻轻模模二丫脸上的手指印，问道：“疼吗？”又模模大丫的头，问道：“四丫好吗？”天赐不依地把头凑到芸娘手下，芸娘搂着他亲了一口，才满意了。 二丫摇摇头，大丫回道：“妹妹很好，三女乃女乃养得好。” 芸娘实在撑不住，又躺了回去，不放心地说道：“要听话，不要乱跑，你爹晚上就会回来。” “唔，娘，你放心吧，我会带好弟弟妹妹的。”大丫已经很懂事。 哪里能放心？芸娘还是撑不住的睡着了。 三姐弟静静地等了一阵，见屋外没有声响，才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探头望去，院中只剩下一只扫帚，陈婆子人已经不见了。 大丫拍拍胸口，带着弟弟妹妹悄悄出门，回身掩上门，先把二妹带回的柴拖回厨房，再拿起扫帚把院子扫干净，又把脏衣服装上，打算去河边洗干净。 “大姐，怎么不去三女乃女乃家，她家有井？”天赐想去看妹妹。 大丫想了想，三女乃女乃家也有几件衣服要漂，索性一起挑着去。 “这样吧，你们去三女乃女乃家玩，我去洗衣服。” “好！”天赐乐得直拍巴掌。 二丫也怯怯地笑了。 烟儿动作麻利地挽出了一个灵蛇髻，又插上银镀金嵌蝴蝶簪，欲再取牡丹发钗时，云姨娘意外地喊了停。 烟儿很是意外地看了看，没错啊，自家姨娘平日里就是这么装扮的，二爷也一向最爱这种艳丽打扮。 云姨娘细细看了看，然后挑眉问道：“这个月青姨娘她们是什么装扮？”烟儿还是不挺中用，这个月怕是让人抢了不少风头。 烟儿想了想，连忙回道：“小姐，我给你重梳一个吧。”她真是犯了混，这个月那些姨娘都把自己往艳丽里打扮，二爷只怕也看厌了。 云姨娘没有多说，只静静让烟儿给她重梳了堕马髻，又挑了素净的白玉镂雕竹节花鸟佩插上，她略点了点头，自己拈起眉笔，细细描了起来。 烟儿赶紧把准备好的紫色团花高腰襦裙捧了回去，又重拿了淡绿色的对襟抹胸襦裙来。 “去交待一声，给二爷准备几个清淡的小菜，恐怕他这阵子都吃腻了，还是换换口味好。” “好的，小姐。” 云姨娘淡扫了蛾眉，扮出一份娇滴滴地模样出来，又抿唇笑了笑，这才满意地收了妆镜。至于烟儿，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她记下了，当初烟儿主动留下时，她就已然知道这妮子心不小，就存了两分提防。不过烟儿大概也知道了，以她的姿色手段，在这后院里只怕难活，不管她是不是全然忠于自己，反正此刻她没有其他选择。至于以后，想往上爬的丫头大把，她总能挑出一两个顺心听话的。 “二爷来了，姨娘正在等着您。” 刘家二爷在烟儿脸上模了一把，才笑着进屋。 “二爷，奴家好想你！”云姨娘早已等在门口，一个乳燕投怀，不依地撒起娇来。 “我这不来了吗？你一出月，我就忙不迭地来了。来，让我看看我的心肝。” “爷——”云姨娘拿捏着，把简单的一个字叫得缠绵无比，同时送上一个淡淡的媚眼，配上今天不同的装扮，让刘二爷耳目一新。 大鱼大肉吃多了，清粥小菜才开胃，况且这菜色底蕴十足，勾人心魄。刘二爷惊艳了，浓妆淡抹总相宜，美人怎样都漂亮，比后院那群庸脂俗粉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好好，来，陪爷喝两杯。” “爷！”云姨娘不依地扭了扭，“你还没见过我们的女儿，奴才不陪你玩乐呢！” “唉呀，这怎么可以？”美人蹙眉，真的可以让人捧上千金只盼她一笑，二爷连忙哄道：“都是我的不是。来人啊，把六姑娘抱出来。” “爷，奴还没亲自谢过您给六姑娘取了个如宝如珠的好名字呢。”云姨娘故意在二爷身上蹭了一下。 二爷身子半酥，如果不是女乃娘已经进来了，他早就扑了上去。 “来，宝珠，冲你爹爹笑一下，谢谢爹爹取的好名字。” 二爷瞟了一眼，白胖胖粉嘟嘟，倒也可爱，不过也就那样了。“才满月，哪里会笑？” 云姨娘微叹口气：“我这身份倒是耽误了六姑娘，只盼着二爷能多怜惜几分。”她的话音刚落，那满月的婴儿好似听得懂话一番，极是配合地露出了可爱的笑颜。 “姑娘笑了，这可是姑娘第一次笑。”女乃娘轻叫道。 云姨娘赞许地看了女乃娘一眼，这媳妇倒是聪颖，她顺着说下去：“这证明咱们六姑娘最喜欢二爷。这没良心的，我哄了一个月，都没笑给我看。二爷一来，就笑了。爷，奴不依啦！” 二爷开怀大笑，拍拍怀中的美妾，再看那婴儿，也觉得多了几分亲切，取下腰上的白玉镂雕竹节花鸟佩放在襁褓之上，顺手模了一下那红扑扑的小脸蛋。 云姨娘乐道：“奴代六姑娘谢二爷赏。来，二爷，奴敬你一杯。”端起酒杯凑到二爷面前，衣袖下滑，露出了一小段欺霜赛雪的玉臂来。 烟儿见二爷眼都直了，赶紧拉着女乃娘往后退，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娇嗔“哎呀，二爷太坏了。” “心肝，爷还可以更坏。” “爷……” 正院中，二女乃女乃正在专注地听着儿子背诵文章。 “……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二少爷亮晶晶着盯着母亲，期望得到赞许。 二女乃女乃没有了在旁人面前的自恃清淡，她此刻极自豪地赞道：“我儿真棒，一气呵成，连个顿都没打，母亲很高兴。” 六岁的二姑娘也拍掌乐道：“大哥真棒。” 二少年不好意思地模模头，“要叫我二哥。” 二姑娘不依，“你才是我亲哥哥。” 二女乃女乃摇摇头，平息兄妹中的小小争执，“在二房你是大哥，可出了这里，你就是二哥了，你妹妹也没叫错。不过，雅儿可不要在外人面前这么叫。” 二姑娘刘雅微微抬起头，骄傲地说道：“我知道。” 王嬷嬷悄悄走了进来，见里面和乐融融，就站到一边去了。 二女乃女乃抬了抬头，又继续与儿女说话，好一会儿才打发他们去吃点心。 这时，王嬷嬷才上前轻轻回了两句，二女乃女乃笑道：“倒还有两分手段。” “要不要……” 二女乃女乃摆了摆手，“上不得台面始终上不得台面，有这么个东西，也省得二爷老往脏地方跑，也不嫌恶心。”她嫌恶地皱起眉，转眼就收了起来，说道：“让人备两桌酒席，送到那院去，就说贺六姑娘满月。” 王嬷嬷笑道：“姑娘英明，这下那贱人想挑拨也没了理由。” “以后少在我这里提她，免了脏了这里的气味。” “是！” ( 三 “芸娘，快进来。♀”李三女乃女乃招呼着拄着棍子的宋芸娘。 宋芸娘一手扶住门框，一门撑住棍子，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三婶，麻烦您了。”眼晴却已经贪婪地看向摇篮里那个在手舞足蹈的小人儿。 “你坐在那儿，我把四丫抱过来。”可怜当娘的这份心，自己刚能下床挪两步，就要过来看看自己的孩子，而且，看这架势，恐怕还是瞒着陈婆子过来的。 芸娘早早伸出了双手，孩子一入手就迫不及待地揽入怀中，双眼贪婪地盯着这个好容易保下来的孩子，长得真好，咧嘴笑得正欢。 这就是娘吧！秀美温柔就是这个娘给她的第一印象，还有爱哭。四丫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看过别人掉眼泪，先是眼珠中蒙上一层水雾，很快雾化成泪珠直朝她的脸上砸来。这是四丫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别人泪水的滋味，咸涩无比。 “啊！”芸娘忙小心地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可自己实在是忍不住，她又不想把孩子交给三婶，一时之间手忙脚乱起来。 李三女乃女乃叹了口气，起身拿了条手巾塞到芸娘手里。 胡乱擦试了一把的芸娘这才想起一件进门就该做的事，她抱紧孩子，蹭下椅子，向地上跪去。要不是三婶帮忙，恐怕这孩子也活不到现在，还养得这么灵动。“三婶，您的大恩大德芸娘无以为报，唯愿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 李三女乃女乃只来得及扶起已经跪到地上的芸娘，“快起来，这是干什么？再这样三婶要生气了。”她一把把芸娘按坐在椅子上，叹道：“才好一点，又这样折腾，你这身子骨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复原啊！” 芸娘自己何尝不想早点好起来？用了许多银子钱不说，铁柱这三个月来回奔波人都苍老憔悴了许多，还有几个孩子，瘦得让她心疼。可她只在床上结了几个络子，就累得要睡上一天，绣个荷包，就几天都起不了身。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次已然是大亏，再加上调养得不好，只怕寿数不长了。可她放不下夫君和几个孩子，咬牙也要活下去，她现在只要一闭眼，天赐还好，可几个女儿恐怕立马就会保不住了。 “三婶，这几个月太麻烦您了，我……我想把孩子接回去。”芸娘低着头小声说道。 李三女乃女乃起初没有作声，四丫已经放在他们家有三个多月了，虽然铁柱把孩子的小衣服都送来，还隔几天就把孩子要用的米粮送来，甚至还塞过几回工钱，虽然这孩子乖巧懂事很好带，可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孙女，这个孩子占住了手，她就不好抱小孙子石头，二媳妇人虽好，但也有点微词了。只是，她明知陈婆子的性情，就算她让这孩子进了屋，也压根不会动一根手指头，更不用说会加倍骂骂喋喋给芸娘闲气受了，而且以芸娘现在的身子骨就算带一个再乖巧的孩子也只怕受不住。 “我再帮你带几个月吧，等你身子骨好点再说吧。”李三女乃女乃是个古道热肠的人，能帮一把的时候还是愿意帮一把的，而且，这三个月来也带出感情来了，她一时也舍不得四丫回家。“难道说孩子放在我这儿你不放心？” 芸娘连忙摇头，“没有，我再放心不过了。这孩子比大丫二丫小时候长得好多了，这都是您的功劳。”这是句大实话，大丫出生的时候，婆婆虽然不高兴，但由于是第一个孩子，倒也没过分苛刻，虽然不伸手帮忙带，但偶尔也会抱下孩子。她以前从来没接触过那么小的孩子，也压根不知道从何下手，忍羞问了三婶，自己模索着把孩子带大了。等一年后再生二丫的时候，婆婆的脸色更难看了，连看都没看一眼。她一边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边哄着一个一岁大点的孩子，还要做家务，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天赐金贵，连她月子里也吃到了一只鸡，女乃水也足一些，所以天赐从小就比两个姐姐结实。♀只有眼前这孩子，她身子太虚，一口女乃水也没能给她喂，现在她还能这般精神，这当然要托福于四丫遇上了三婶这个好人了。“这孩子有福，有您作她的贵人。” 李三女乃女乃摆摆手，“我算什么贵人，穷老婆子一个，不过有点良心罢了。你就放心把四丫放在我这里，反正这孩子聪明，什么都知道事先提个醒。”见四丫开始不安的扭动，李三女乃女乃连忙接过来把了尿，又端来米糊糊，喂了起来。四丫特别乖，吃得又快又干净。 “再说，孩子放在我这儿，你婆婆绝对不敢到我这里来闹。”这也是李三女乃女乃敢接手的原因。想当初，铁柱他爹死时，是李三爷忙前忙后地张罗丧事，李三女乃女乃则照顾伤心欲绝的陈婆子和年纪还小的铁柱，后面许多年她也多次出手帮忙。所以这些年下来，虽然陈婆子已经判若两人，但心里依然感激李三女乃女乃，从来没有到她面前犯过混。倒是李三女乃女乃，看陈婆子的行事作风不惯，走动得少了。 “可石头还小，您一人带俩孩子，太累了。” “没事，其他孩子都大了，经常把石头带出去玩。”李三女乃女乃轻轻地给四丫拍着背，吃饱喝足的四丫打个小呵欠，决定睡觉，多睡快长，早点进化成直立型动物就好了。“我也没有孙子，有个小孙女哄哄心里也高兴。” 芸娘想到家里那个厉害的婆婆，也清楚四丫呆在这里比家里更舒服，只是…… “嫂子，嫂子！”好象有人在隔壁门前大声喊她。芸娘拿起放在旁边的棍子，撑着站了起来。 李三女乃女乃已经抱着四丫走了出去，问道：“谁啊，铁柱家的在我这里。” 原来是今天去镇上赶集的张家大闺女翠芳，她跟着芸娘学过一段女红，靠着绣活很是贴补了家用，心里一直很感激芸娘。此刻的她满脸通红，手上还拎着从绣坊里接来的活计，一看就知道没回家就直接赶过来了。“嫂子，你家二丫在家吗？” 芸娘靠着门，疑惑地问道：“和大丫一起捡柴去了。怎么呢？” “哦，这就好！”翠芳拍拍胸口，松了一大口气，“我在镇头看见李六女乃女乃在跟一个马车里的人说话，后来就把一个孩子推上马车，我看着像二丫，可我赶过去时马车已经走了，我又不敢问李六女乃女乃，所以着急回来问嫂子。” “啊！”芸娘身子一软，直往地上倒。 翠芳吓得扔掉手中的包袱，一把撑住芸娘。 李三女乃女乃也急了，她赶紧顶住下滑的芸娘，叫道：“芸娘，你要撑住，你不撑住了，谁会护住这些孩子。翠芳，你跑得快，快去山上看看，二丫还在不在？” 芸娘咬紧牙，没错，她有个三长两短，谁会护住这几个可怜的孩子。她死死抠住门框，竭力站稳：“翠芳妹子，我没事，你快去帮我看看，快去！” 翠芳知道事情不妙，拔腿就跑。 “娘，你到底把二丫弄到哪里去呢？”得到消息连夜赶回家的铁柱急红了眼，他已经打听过了，今天去赶集的村民中不止翠花一个看见他娘把二丫推上马车，有些看得更清楚，二丫不愿意上车，他娘还打了二丫两巴掌，然后从车上的人手上接了银子，喜滋滋地回家了。 陈婆子不慌不忙地把针在头皮上刮了刮，然后就着油灯继续穿鞋底，“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把二丫送人当童养媳去了。” “娘，我的女儿不给人当童养媳，哪个村子？谁家？我明天就去把二丫接回来。” 阿婆子把鞋底往桌上一拍：“我的孙女我难道不能做主吗？我告诉你，你休想把她接回来。吃得多做得少，赔钱货一个，早打发早了。” “娘，好多人都看见了，你到底把二丫卖给谁呢？” “谁看见了？谁看见了？看见了又怎么样！我卖得是自家孩子，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娘，我求求你了，你告诉我，你把二丫卖给谁呢？那马车上的人是谁？” “不认识，过路的牙婆。” 铁柱揪住头发蹲到地上，如果这不是自己的亲娘，他会一巴掌扇过去，可这是从小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的亲娘，他下不了这个手。 “娘，你怎么这么狠心！那可是您的亲孙女。” 陈婆子大怒，她抓起鞋底就去抽儿子，一边打一边骂：“我狠心？我哪里狠心啦！要不是你讨了个病秧子，花了那么多的银子钱，连活都干不了，只会花银子的废物，还生了一大堆赔钱货。你知不知道家里快要开不了锅了，我不卖了赔钱货，你要我卖了老娘自己是吧？” “娘，芸娘自己也不愿意生病的，是你，是你打的。” “我打的又怎么样？婆婆打媳妇天经地义，是她自己不中用。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带来的这样一个没用的货，开始连活都不会干，到了现在也只会花钱不会赚。”陈婆子打累了，把鞋底一扔，往地上一坐，开始拍腿大哭：“我的命好苦啊，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伺候媳妇，还要被儿子骂？六哥啊，你怎么死得那么早？留下我一个人累死累活，拉扯了一个这样只疼媳妇的不孝子啊！我怎么不早点去死啊！” 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芸娘紧紧搂住大丫和天赐，不停地颤抖。 “娘，女乃女乃会不会也卖了我？”大丫好怕。说实话，她开始还有点羡慕二丫被女乃女乃带着赶集，可没想到是被卖了，她以后再也不跟女乃女乃一起走了。 “娘，我怕。”天赐用小手紧紧堵住耳朵，这样就听不见女乃女乃凄厉的哭喊。 “别怕，别怕，有娘在，别怕。”芸娘恨不得吐血，可她要忍住，她还有三个孩子。 “哎！”李三女乃女乃轻轻拍哄着身边的两个孩子，不停地叹着气。 石头已经睡得呼呼响，四丫却无法入睡，这三个多月，她虽然口不能言，但耳朵却很灵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知道那个会怯怯地望着她笑，小心翼翼地搂着她，温柔地亲吻她的小姐姐被那个正在哭天喊地的女乃女乃给卖了，这个时代一别就是永恒，从今天起，她再也见不到二姐了。 ( 八 “怎么样？是喜是病？”刘二爷期盼地看着大夫，身为男人，哪有不担心子息的，比起大哥那边的枝繁叶茂，他开荤二十年，膝下却仅有一子三女，虽曾有过两个庶子，却都没能养大，只有一个嫡子承继香火，他时刻盼着后院能再传来好消息。可事与愿违，后院算起来已经有**年未传孕息，宝珠还是在府外怀上的，要不当初他也不能把云姨娘接进府里来，更多看的还是那个肚子，虽然生下来是个女儿，不过乖巧贴心，实在是娇儿。如今宝珠六岁，她生母如能再次开怀，实在是一桩美事。 “恭喜二爷，姨娘已有喜一月有余。” “好！好！好！”刘二爷击掌而笑，看来自己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只是……”大夫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大夫请讲。” “这话本不该老朽多言，只是医者父母心，不得不多一句嘴。姨娘身子刚刚调理好，此时有身还是稍嫌太早，故孕期应小心谨慎，切不可让人冲撞。” 调理？谨慎？冲撞？刘二爷忽然回想起当初两个庶子没时，姬妾的哭诉与府中的流言，当时母亲只斥为无稽之谈，重罚了传话的下人，打发了那两个姨娘，他当时还年轻，并不觉得子嗣能有多难，也就没放在心上，再加上青姨娘很快身怀有孕，并顺利产下庶女，更显得之前流言全是那二人失子之后的疯癫之言。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不说房里那个是个可心之人，就看在那月复中儿子的份上，他也要管上一管。 “还请大夫明言。” “老朽惭愧，刚才已是犯了口舌，还请二爷开恩，放我一放。”大夫摇头长叹，再不肯多言。 刘二爷无奈，这也不是平常大夫，也不能仗势强压，只得让人备上等封，好生送了回去。回头再问美妾，美妾却只是低泣，不敢多说。 “唉，你如何能不说？说出我自能为你作主。”刘二爷急得在床前打转。 云姨娘以帕掩面，逼急了只说“自己命苦”，又求二爷照顾六姑娘，尽已是做好了速死的准备。 话已至此，刘二爷也不好再逼，而此时云姨娘已抱月复喊疼，烟儿连忙送上刚熬好的保胎药，服下方才好些。 “也罢，你好生养着，我自己来查吧。”刘二爷叹道，起身往外走。 云姨娘满意地抚了抚肚子，这孩子来得及时，把二爷的注意力从外宅拉回来不说，她接下来还要靠他唱一出大戏。 “烟儿，你的身子调养得怎么样呢？” 烟儿极是感激，“已经好了许多，大夫说还要调理一段时日。” “唔，身子骨要紧，银子你知道在哪，不用问我，要用就拿吧。” “谢谢小姐。”烟儿感激不尽地磕了个头。 “也是我的错，居然让人往这院子里下了黑手，还带累了你。还好发现得早，要是再晚一些，你嫁过去后久久无子，那日子就不好说了。” 烟儿多年无宠，早已心灰意冷，云姨娘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给她在外悄悄找了一门亲事，婚期订在三个月后。 “小姐，”烟儿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我还是把婚期推迟吧，你这儿人手不够，恐怕那边不会死心的。” “不用，既然定好了，三个月后你就好好的去过自己的日子。你记住要做的事，很快这府里就不会关心我这块了。”云姨娘胸有成竹，她耐心地等了这许久，就一定会好好地生下儿子，扎下根来。 “什么，那贱人又怀孕了？”青姨娘面色铁青，习惯性想找小丫头出气。 怜儿早已习惯了青姨娘的脾气，连忙开口转移青姨娘的注意力。“姨娘，听说云姨娘胎气不稳。” “很好！还有呢？” “有人看见二爷走出留芳院时并不高兴。” “太好了。”青姨娘合掌相庆，如果那贱人失宠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二爷已经两个月没来找她了，她何时才能怀上儿子？“有没有找人打听一下那贱人用了什么生子秘方？” “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秘方。” “没用的东西，这都打听不出来。如果没有秘方，怎么那贱人院子里请了几次大夫后，这次就有孕了。” “姨娘，云姨娘的药都是烟姑娘和张女乃娘经的手，连药渣都辗碎后再倒进净桶里，压根就打听不出来。” “这倒是。” “不过，姨娘，烟姑娘好像最近急需用钱，有人看见她去当了东西，要不……” 青姨娘撇撇嘴，进房开箱取了十两银子出来，“喏，拿去，再打听不出来我打断你的腿。” “是，姨娘。” “没有用胭脂，没有用胭脂？”红姨娘抚模猫毛的手顿住了，“六十两银子就换了这句话？” 坐在旁边的却是青姨娘房里的怜儿，她点头说道：“烟姑娘起先不肯说，后来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才吐了这么一句话。姨娘，我怎么去回话啊？” 胭脂？胭脂！难道是胭脂有问题？不应该啊，她经常伺候二女乃女乃梳洗，二女乃女乃房里用的也是香粉轩的胭脂，而且这么多年了，没出过问题，可这话总应该有点出处才对吧。♀ “怜儿，你让青姨娘把她用的胭脂拿到外面医馆里打听一下，别舍不得花钱，让她找个好点的大夫。”红姨娘想起青姨娘那小气的样子就腻歪，十两？打发叫花子都不够。 “好的，姨娘，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哦，对了，我已经让阿福又送了五两银子给你娘，你就不用担心她的病了。” “谢谢姨娘。” “去吧。” 青姨娘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阿福，你拿着我用了一半的那盒胭脂去找人看看，要快！” “消息传出去呢？” “嗯，我告诉了怜儿。” “很好，等会你再悄悄吹一阵风，明日一大早你就出府待嫁去吧。” “小姐？” “去吧，这是你的身契，还有二百两银子，好好地活下去吧。” 承恩公夫人谭氏正在佛堂中念经，却见得心月复周嬷嬷匆匆走了进来，便知必有急事。双手合什向佛祖告罪后，谭氏出了佛堂方才示意周嬷嬷回话。 “太太，二爷正嚷着要休妻！” “什么！”谭氏顿住脚步，颇有些不可置信。虽说二儿夫妻感情淡淡，但也相安无事，二女乃女乃更是贤良淑德，管家理事十分体贴周到，连老太太都十分满意，何致休妻？ “说是二女乃女乃往姬妾胭脂里下了药，年载久的几个姨娘通房都已经绝了孕，新提上的那几个也受害不浅。” “怎么会？”谭氏心一紧，想起二儿后院确实多年未闻婴啼，“不是说有一个姨娘怀孕了吗？” “太太说的是云姨娘，她怀六姑娘时还在外宅。进府后也是多年未孕，后来发现了蹊跷，调理了一阵才有孕。” 谭氏想起来了，脸色不由一淡，“是她啊！那这回这乱子也是她捅出来的？” “这倒不是。先向二爷告状的是青姨娘，就是四姑娘的生母。” 谭氏点点头，府里姬妾太多，她能记住的也只有几个有了子嗣的，这青姨娘她倒有点印象，是个没多大成算的人，第一个闹出来并不奇怪。 “把老二给我叫过来，封锁消息，不许泄漏一个字。”谭氏犹豫了下，“也不要去打扰老太太的清静。还有，给我好好查，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是！” “查出来了吗？”此时问话已是承恩公府的老祖宗，当今皇后的生母，这位银发老太太正审视地看着眼前的大儿媳，一件小事，居然闹了十天半个月，真是没用的东西。 “查出来了。”承恩公夫人谭氏面色十分不好，因为这结果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是谁？” 谭氏沉默了一阵，才小声答道：“老大家的。” “证据确凿，没冤枉她？” “没有。”谭氏闭上眼睛，她这表侄女这次实在是太糊涂了，居然把手伸到小叔子的后院。 “你打算如何处置？” 谭氏艰难地开了口，“送进家庙，静养几年。” 老太太盯着谭氏半晌，摇了摇头，说道：“算了，让她在府里念几年佛，修身养性吧。” “是，多谢老太太。” “下去吧。” 老太太叹了口气，她原以为她这儿媳还有几分成算，可现在看来竟一无是处，先是任人唯亲，给大孙子娶了这样一位鲁莽狠毒愚蠢的女人，这些年，她不知闹出多少乱子，可即便如此，谭氏竟还不忍下手，除去这个隐患。谭氏已经糊涂了，这公府需要一个新管家人，这个人选她已经有了。 “出来吧。” 二女乃女乃从内室走出，立刻行了大礼：“多谢老太太替孙媳洗清冤屈。” 老太太轻敲炕桌，“真是冤屈吗？” 二女乃女乃跪得端正，毫不失仪。 “你很好，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老太太想到太医说的，二女乃女乃确实已被绝育，不过时间尚短时，就知道这一切就算不是这位二孙媳安排的，也与她月兑不了干系。“我已经让太医给你开好了调理方子，回去好好调理，再给小二添个弟弟吧。” “孙媳有志儿一个，就已心满意足。”二女乃女乃并不想走回头路。 “志儿很好，”老太太想起品学兼优的曾孙，就不由满心欢喜，这公府的未来还要靠那孩子，要不是满府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成才的男丁，她也不会维护他亲娘。“你教得很好。既然你不愿，我也不逼你。不过，独木不成林，如果志儿没有亲兄弟，日后也很难在朝堂上施展手脚。你好好想想，就算是庶子，一出生就抱到你那里，养大了就是志儿的好帮手。” “是，老太太。” “很好。你回去吧，该扫的尾一定要干净。” “是。” 张嬷嬷端着汤药跪在二女乃女乃面前：“姑娘，你就喝了吧，身子要紧，那药伤身啊。再说，志哥儿才十二，二爷又糊涂，您可得好生保养，才能护住志哥儿和二小姐。” 二女乃女乃握紧拳头，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那个糊涂二爷，不过姬妾两句挑拨，就查都不查，不分青红皂白嚷嚷着要休妻，奇耻大辱！这种糊涂人，就算跪到她面前，她都不稀得理他。可女乃娘说得没错，就算为了孩子，她也得忍，忍到志儿成才的那一日，忍到志儿继承这公府的那一天。 “姑娘，志哥儿已经是童生了，日后前程大着了。” 二女乃女乃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然后把碗一摔，心里才痛快了一些。 “嬷嬷，找到那贱人没？” “奴婢无能，没能找到烟儿那小贱人。” “不必找了。”二女乃女乃轻轻地模着血一般红的丹蔻，“她只是跑腿的，至于主谋，且让她多活几月，生下月复中那孽种就处置了吧。”她虽已经留了一些后手，但这次是计划外的骤然发难，所以也慌乱了一些。现在既已尘埃落定，那就一一清算吧。 “姑娘真要把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抱过来养活？” “养吧，老祖宗既然发了话，那就照办吧。” “那些闹事的贱人如何处置？” “闹得好！要不我发现不了一条毒蛇。那背主的就让她上庄子上好好调养调养，那蠢货看在四姑娘的份上，先放她一马，反正总得留上一两个资格老点的。至于其他的，既然已无用，还留着干吗？另挑好的来给二爷开枝散叶。” “是！” 云姨娘没能听到二女乃女乃禁足的消息，倒听到了大女乃女乃进佛堂的事，很是困惑，她挑起这局，怎么反倒助了二女乃女乃一样，不过，能听到红姨娘被远远送走，心里也舒服了一些。这次不成，下次再细细谋划就是了。至于现在，还是好好养胎吧，先生个儿子是正经。 搂着女儿细细分说这次成败得失的云姨娘哪里想到，她的一个小计谋到最后居然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仅搅得整个公府不得安宁，而且还间接影响了朝堂的进程和储位的归属。当然，这些，云姨娘是没有看到的，因为瓜熟蒂落之时，也注定就是她丧命之日，也不知到那日弥留之际，她会不会后悔此次的出手？也幸亏她看不到了，因为在这一刻，残酷的命运之轮已经转动起来了。 “哦，是吗？”一个妩媚至极的声音慵懒的笑语，“好事啊！” “娘娘的意思是安排人弹劾？给太子重重一击。” “有用吗？别傻了。举朝谁不知承恩公府无才无德，那边弹劾多少次了，有用吗？咱们陛下可巴不得太子有这样一个母家，放心得很。” “奴才无能，请娘娘明示。” “确实无能。”声音骤变，由妩媚变成冷酷，由慵懒变成恼恨，“太子的倚仗从来就不是母家，而是皇后，而是嫡子的身份。” “是，奴才愚昧。” “如果宫妃的用度也有如承恩公府那样的情况，那是不是可以说一脉相承啊？”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安排妥当了，可别真无能。”妩媚慵懒又回来了。她不急，慢慢来，皇儿还小，该急的是坤宁宫那老太婆和东边那老妖怪，她们不是已经斗红了眼吗，那就让她来助助兴。 “是，娘娘。” ( 九 “给师公师婆拜年！” 一字排开，从高到低，三个孩子都长得十分俊秀。♀姚木匠看得真真的，中间那个自然最熟不过，在家借住一年有余，跟自家孙子同进同出，分外熟络。最小的那个也在家住过几天，古灵精怪，此时正一脸可爱的冲他直笑。右边的那个倒是第一回见，大大方方的，很是不错。 受了头，给了红包，姚木匠也不耐烦讲些婆婆妈妈的事，自然领着徒弟徒孙朝外走，换个地方喝点小酒才是正经。 师婆吕氏招呼宋芸娘不要客气，只管坐下，自己则先拉着四丫好一番揉搓，才招呼大丫近前细细询问一番，见她口齿利落，行事大方，也心中满意，不禁对老爷子和大儿子提出的那个主意有了几分赞同之意。 大年初二本是外嫁女回家的日子，因为姚木匠与姚大郎都收了几个徒弟，每年都是初二来拜年，家里总得留人待客，所以几个媳妇倒是轮流着回娘家。姚家虽已有几分家业，倒也还没养成蓄奴养婢的习性，家里日常活计多是三代婆媳自己动手。今年留在家中未回娘家的自然是大郎家的婆媳二人，姚大郎的妻子娘家姓何，讨的大儿媳就是城里不远的一家郑姓闺女，入门两年，就已经有了一个三月大的儿子。 何氏坐着陪宋芸娘叙谈了一阵，见她言语温柔平和，心中有了几分数，这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再看看大丫，此刻抱着小孙子在哄，架势十分熟练，一看就知在家里也不是娇养的。只是，想到那个曾在家中打滚大闹的陈婆子，何氏就不由地有些迟疑，那样一个女乃女乃，会不会也养出那样的孙女来？ 郑氏又添了一次炭火，加了一次茶水，给儿子喂了女乃，见时候不早，就起身准备中饭。何氏见状也告恼，中午外面男人们加起来也有两桌，里面女眷们也有一小桌，这么多人的饭菜总要忙活一阵。 大丫想起临出门四丫提醒的话，也连忙起身帮忙。 “快坐下，来者是客，怎么能让客人动手？”何氏连忙推辞。 四丫笑道：“大婶婶，四丫也能帮你烧火的，你等下多炒两个好菜给我尝尝就行。” 芸娘也道：“要不是我这身子骨，也该帮忙才是。” 吕氏一锤定音，“都不是外人，老大家的你就领着孩子们去做饭就是了，芸娘陪我解解闷，我的宝贝曾孙，我这把老骨头还带得住。” 人多力量大，洗的洗，切的切，然后蒸的蒸，炖的炖，炒的炒，再加上一名出色的烧火工，很快就饭菜上桌，大快朵颐。 四丫跟着大姐，陪着师婆，逗着小女乃娃，自得其趣，也不知道爹娘他们在隔壁说了些什么，不过没多久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来找师婆说了几句话才走，临走时瞟了大姐一眼，满脸通红。四丫看了正拍哄着似睡未睡的女乃娃的大丫一眼，大姐不认识，她可认识，刚才那位就是姚大郎的三儿子，再瞧瞧师婆那意味深长的眼色，她立马秒懂，相亲，**-果的相亲，不过被相的这个什么还不知道呢。 不过很快大丫也知道了，因为何氏再次进来后，就当着芸娘的面给大丫插上了一只银钗。四丫是不大懂这意思啦，不过大丫肯定是懂的，因为她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然后就羞答答地低下头去。 两家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的把这事定了下来，姚家人热情地送到门口，李家人欢欢喜喜地告辞上车回家。 是的，去年夏初，李家就添了一头牛，陈婆子高高兴兴地把牛租出去给人耕地，很是赚了不少铜板，四丫却多了一个活计，放牛的小姑娘，没办法，家里就这几个人，她不干就得大姐干了。不过也好，有牛就有车，像今天到县城就不用11号车或是搭别家的牛车了，连娘都可以出门来走走了。 姚大郎看着李家人走远，自己也转身回屋。这门婚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李家那每个季度都能出的两三张图纸，凭着这些，去年一年工坊的收益足足增了一倍，更重要的是，如今工坊声名远播，公认的样式新颖，手艺老道。 其实，他更看中的是四丫那小丫头，那小丫头上次不过来住了短短几天，后来就对现存的旧样式小小改动了一点，他看了后大叹天才。可惜的是自己再没有年龄合适的儿子，而家中唯一年岁相当的却是二弟的小儿子，而二弟，唉？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读书的儿子娶一个乡下姑娘的，哪怕这个姑娘对工坊再有用处也不会改变主意。再说，他也不想白白把机会送到二房去，他二房有权，自己大房有财，这才平衡，才能互助互利，要是四丫嫁进二房，日后这工坊是谁的，那可就说不定了。他信得过自家二弟，可信不过二弟媳妇，那可是个精明人。现在这样也好，看在姐妹情份上，四丫总会帮老三媳妇的。 如果说四丫不知道姚大郎的小心思，那就太小看她这个曾经的商场精英了。不过，这姚家确实不错，家风正，自家大姐嫁进去并不吃亏，说起来，这未来姐夫还是她相中的，要不她当初也不会开口请师婆给大姐找人家，后来也不会劝服老爹细水长流的慢慢给图。♀至于姚大郎那点小算计，她还不放在眼里，反正她手上已经存了不少画稿，就算现在歇手，慢慢给也有七八年的量，等七八年过去了，大姐早在姚家立住了脚跟，而那时，哥哥读书是否有希望之事也多半成了定局，可以再作打算，到时如果自家还想从中分一杯羹的话，她脑子里还有大量现代款式，压根就不缺了那些东东。 现在这事情总算底定了，她心中也舒服多了，她可看见过几次自家那位女乃女乃与村中的三姑六婆又混到一块去了，如果哪个八婆提醒女乃女乃发现了就摆在她眼底下大姐这块大肥肉，她不狠狠咬上一口她就把这两辈子的姓都改了。 四丫不管是叫李萌还是李四丫都不用改姓，因为陈婆子此刻正喜滋滋地盘算着一桩大买卖，是的，买卖。城里周大财主家三儿子娶妻多年，一直没有子嗣，现在正张罗着高价买一个模样周正好生养的丫头，幸亏村东那许家三丫头回娘家，要不她还不知道这美事。 五十两，足足五十两，这可比当年二丫那十两身价银足足高了四倍，唉，早知道这样，她就把二丫留下来再养几年，谁知道短短五六年她就亏了四十两，只要一想她就心疼不已。好在家里还有大丫，过了年就是十五了，年龄刚刚好，再看看那长相，她现在觉得那曾经被她称为狐媚子的长相怎么就那么顺眼，长得好啊！身量倒还算高挑，可惜瘦了一点，不过不怕，好好养养，谁不会说她好生养。 “来，大丫吃肉，多吃肉。”陈婆子满脸笑容地把一大块肥肉夹给大丫。 全家人都惊呆了。 李铁柱的筷子在菜碗里划拉了一下，就往嘴里去，咬了半天也没觉察到自己压根就没夹菜。 宋芸娘的筷子停在了豆腐上，然后愣愣地夹起放在了四丫碗里。 在陈婆子夹肉的时候，李天赐就把碗端了起来准备去接肉，结果他现在保持着接肉的姿势呆住了，这种情况在他12年的记忆里是从未出现过的。 李大丫受的惊吓最大，她已经握不住筷子，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也未把她惊醒。 李四丫最镇定，她挟起娘给的豆腐，咬了一口，然后说道：“娘，你也吃。” “哦，好！” 除了陈婆子和四丫，其余四人是食不知味地扒完了这顿饭，饭后更惊奇的事又来了，陈婆子笑着拉住了大丫的手，模了模叫道：“女孩子家的，手怎么这么粗？都可以嫁人了，要好生保养。四丫，你这没眼色的货，还不赶紧收拾桌子，去洗碗。” 四丫眼神冷冽，她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娇，可以嫁人了？大姐一天天在她眼皮底下长大，她从来没有关心过，只嫌大姐做得不多不快不好，现在可以嫁人了，倒关心起来了。看她不戳穿她的假面具。 四丫一边站起来收拾桌子，一边笑道：“女乃女乃对大姐真好，原来你也知道大姐快嫁人了。啊，爹，娘，看样子女乃女乃很满意师公家三哥哥。女乃女乃，这么满意，你准备给大姐多少银子置办嫁妆？五十两总要吧。还是太少了点，一百两吧。” 大丫红着脸啐了小妹一口，“胡说八道，瞎胡诌诌什么啊？”端起碗筷去厨房了。 四丫见陈婆子愣住了，轻哼一声，又取来干净抹布擦桌子，边擦边说：“女乃女乃有没有看见大姐头上的银钗，那可是姚家大婶亲自给大姐插上的，还说过两天就来提亲。” 宋芸娘小声的说：“不是提亲，是……”但被四丫轻轻一撞，就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陈婆子面色铁青地盯着自家儿子，“说，你是不是给大丫订亲了？” “是，师傅家人好，大丫过去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那聘金呢，多少？” “还没说呢？”铁柱模模头，才刚说定这事，哪里就说到这上面来。 四丫轻快地插嘴，“我知道。郑大嫂当年的聘金是五十两。” 陈婆子的脸色缓了下来，那大丫的聘金也只能多不能少。 “可郑大嫂家陪嫁妆也陪了五十两，还把聘金也当压箱钱带了过来。爹娘，姐姐的嫁妆可不能寒碜，要不然她可不好做人。” 李铁柱和宋芸娘连连点头，这话说得很是，去年年底师傅一家分了四百两给自己，交了一百两给娘，还有三百两在他们手上，是应该多多置办。 “啪！”陈婆子拍桌而起：“铁柱，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娘，你就去把这亲事退了。” “娘，这可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天赐，你跟你女乃女乃说说，你师公家怎么样？” “女乃女乃，师公家确实很好，三哥那人也实诚，一定会对大姐好的。” “我的傻孙子呃，这算什么好亲事，还得倒贴嫁妆，那贴的可都是你的钱。铁柱，快去把亲事退了。大丫的亲事不用你管，我已经看中了一门极好的，明天我就去说。” “娘！” “女乃女乃，你说说看，你那亲事怎么个好法？” “周大财主你总知道吧，家财万贯，进去就是穿金戴银的好日子……” “周老爷家？我们哪里高攀得上。娘，你别是被别人哄了吧？” “又不是当正室，一个小妾有什么攀不上的？等日后生下儿子，那周家可全都是大丫的了。” “女乃女乃说得对，再说周家给的银钱也不少吧。” “没错，足足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天赐啊，女乃女乃就可以再给你买上几亩田了。” “女乃女乃，我不要大姐的卖身钱。”天赐拂袖而起，他不再是无知孩童，懂诗书识大理，“再说，有个当小妾的大姐，日后我怎么抬头做人？” “傻孩子，只要有钱，谁都得高看你一眼！”陈婆子围着孙子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她这还不是都为了他。 李铁柱满脸痛苦地看了掩面哭泣的妻子和蹲在门口痛哭的大女儿，再看看满脸讥讽的小女儿，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女儿在她大姐婚事上这么热心，原来娘真的为了钱把第二个孙女也卖掉。 “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跟师傅家说定了，这事绝不会更改。” “女乃女乃，我也不同意，大姐好好的嫁进姚家，比我买上十来亩地都好。” “好，好，你们翅膀都硬了，就不听我的话了。”陈婆子使出了千年不变的招数，往地上一滚，拍腿大哭：“铁柱他爹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早，我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他却有了媳妇忘了娘……” “女乃女乃，别哭了，人都走了，你哭给谁听？” 陈婆子睁眼一看，果然，儿子孙子都走了，媳妇大孙女也不见，只有小孙女幽幽看着她。 “女乃女乃，家里不缺吃不缺穿，也从来没少过你的银子，你还要卖孙女为妾，也不知道族长听了会怎么说？” “你——”陈婆子一惊，是了，她都昏了头，这事哪能明着说，只能私底下办，真有人告到族长那里去，她可会吃不了兜着走。都是这死丫头，要不是她在旁边死命撺掇，她怎么会把这事说出口？ 四丫可不怕陈婆子的眼神，反正这几年她就没得过她的好眼色，“女乃女乃，你还是起来吧，天这么冷，着了凉可又要花银子钱了。” “不要你这死丫头扶，你给我滚远一点，碰到你就没好事，灾星。” “灾星？女乃女乃，你别忘了，我可是小福星一枚，别人都这么说。” “你——” 四丫拍拍手，欢蹦着去隔壁三女乃女乃那儿，她今天没去看过她老人家，还有点想得慌。 陈婆子咬牙，死丫头，你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四丫冷哼，谁怕谁，放马过来。 ( 十 木道人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看了不少风景，识得不少人情，懂得不少世故，所以往往看事看得很准，颇有几分神算的法力。当然，四处飘荡也是需要盘缠的，所以他也免不了与江湖朋友互相帮助，做一些小买卖。比如说今日一早，他掐指一算，今日自己可得一注偏财，不免事事关注起来。忽然，他静立在一间小小的土地庙墙根下，侧耳听了半晌，然后抬眼看天，合该他今日得了财路。 四丫今日颇有几分坐立不安，绣不了几针就到门口望望，几番下来再一看绣布上，花不成花，叶不成叶，针法混乱不堪，又只得细细拆了。也罢，实在是坐不住，不如去三女乃女乃家坐坐，有个人陪着或许心里会安心一些。 李三女乃女乃见着四丫神色不虞的推门进来，怏怏地喊了一声“三女乃女乃”，连忙招呼她坐到身边来，搂住宽慰道：“没事的，天赐福大命大，定能熬过这一关的。” 四丫却没这么乐观，这该死的缺医少药的古代，交通不便的古代，也不知道哥哥现在究竟怎么样呢？ 两天前，城里捎来急信，只说是城里好像出了痘疹，天赐跟姚家小孙子都发了高热，昏迷不醒，如今姚家已是一团糟，让家里去人照顾天赐。芸娘爱子心切，死活要去，大妞一放不下弟弟，二担心体弱的娘亲，又是去未来的夫家，也顾不得羞啊怕的，索性陪着芸娘一起进城去了。陈婆子倒是也想去，只是已经年老体弱，去了帮不上忙不说，反而会是个累赘，四丫太小，听说城里发病的都是孩子，芸娘哪敢让她去犯险，就连大丫，她都不想让她去的。 两母女走了两天，至今没有捎回信来，家中仅剩陈婆子与四丫一老一小，若是平日，这两人在一块，难免针锋相对，但此时两人也没了精神头你瞪我我瞪你，一个忙着烧香拜佛，一个则忧心忡忡。 在古代，人命实在是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会蒙西天佛祖宣如，早登极乐。四丫与哥哥的感情虽没有大姐那么深，但六年的时光相处下来，也不免牵肠挂肚一番。再说，儿子对一个家庭的意义有多大，四丫这几年心里也不是没数的，这么说吧，如果天赐有不测，他爹铁柱自然会伤心欲绝，但过后就会寻模着再生个儿子，即使他不动心，他娘陈婆子也会以死相胁的。可对于芸娘来说，那年重病亏虚太过，又没能好好保养，这一年手里有钱虽然也调养了一番，但她已经不太可能有孕了，天赐若没了，只怕她在无子后，马上就要面对夫君纳妾的现实。那连绵的后果由不得四丫不担心，她真恨自己怎么不学医，要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坐立不安，束手无策。 而陈婆子更是慌了神，天赐是她唯一的孙子，如果出了什么不测，她也不想活了。说实话，此时只要能救她的孙子，无论谁说什么她都会信的。往年她但凡有疑惑时，都会找土地庙的老道士解惑，可如今，那道士已经功德圆满，羽化登仙，她在菩萨前磕了半天头，心里还是没着没落的。 “无量天尊。” 忽听得一声道号，陈婆子连忙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古道仙风的白须道长迎面而来，双手抱拳拱手，略弯腰行礼后，和气问道：“这位女居士，请问青山镇可是往这个方向？” 陈婆子草草回了一礼，没什么精神答道：“正是，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了。” “多谢女居士。”道长道谢后，越过陈婆子往前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可惜可怜！” 陈婆子心里正慌，本来脾气就不甚好，哪里还听得别人在她面前哀声叹气，这不是触她的霉头又是如何？ “你这老道，好没道理，我好心给你指路，你无缘无故咒我干什么？今日你不说个清楚，我就跟你拼命。” 道长微愕，苦笑道：“贫道只是观女居士气色，知你家中必有祸事，故感叹一番而已，哪是咒女居士？误会了。” 陈婆子一听这还了得，连忙拉住道长不放，硬要他说个子丑寅卯来。 道长无奈，当场掐指一算，然后连连摇头，陈婆子再三催逼，方说出一番话来。 陈婆子闻言大惊，这道长好生神算，竟能算出她年轻守寡，膝下只有一子，如今独孙重病，危在旦夕。 “不知道长可有解救之法？” “方外之人，不入红尘，怎可因一小儿而坏我道行，再说，你孙子离此地甚远，生命垂危，若要救治，需花费我大量法力，不妥不妥，此事不妥，贫道告辞。” 陈婆子哪里肯松手，苦苦哀求，又咬牙许了十两的谢银，这道长方才勉强答应，“也罢，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姑且一试，你身边可有你孙子的随身物品，让我好借此施法。♀” “呃，还请道长随我来。” 木道人跟在陈婆子徐徐行来，见这农家小院甚是平常，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陈婆子取出一件天赐的内衫放在桌上，请道长作法。见道长闭目不语，不由暗啐一声，当道士的都是这样，不见兔子不撒鹰，都是先收钱后办事的厉害角色。 “请道长先喝口茶吧。”陈婆子自回房去取银两。 木道人心中一动，凝神静气，侧耳细听起来，稍臾之后露出满意地诡笑，复又道貌岸然起来。 陈婆子见得那道长果真神通广大，只借着一件内衫就抓来了附在天赐身上的邪祟，又当着她的面使出三味真火焚烧了邪祟，此刻心中再没有一丝犹疑，真觉得自己是遇上救星了。 “多谢多谢。道长，不知何时我孙儿会病好？” 木道人作出一副法力大损的模样来，闭目说道：“最快明日，最迟三五天。” “怎么要这么久？” “女居士贪心了，贫道耗费了十年法力，才换得了你孙儿的性命，你竟还不知足，可悲可叹？也罢，此事已了，贫道去了。”木道人不悦起身欲走。 “不是这个意思，道长误会了。”陈婆子连忙赔礼，万一惹怒了这道长，那天赐的病可要怎么办？“道长，我这儿还有二两银子，就当作赔礼吧。” 木道人摆手道：“不用了。贫道修行之人，言而有信，并不是贪图这区区俗物，只是可怜你一片爱孙之心罢了。告辞！” 有钱白给都不要，看来真是德高望重的道长，陈婆子连忙送了出去。 “道长好走！” 四丫被三女乃女乃开解一番外，心定了一些，这才起身回家，结果在门口却碰到自家女乃女乃送了一个老道出来，那恭敬的样子就好像供了一尊佛一样。 四丫从来就不信这些江湖骗子，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女乃女乃愿意花钱买个心安她也会当不知道，她现在没心情跟陈婆子吵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自己进屋去，绣花不安心，那就做点别的，大姐不在家，家务活难道还能指望女乃女乃干不成，她事情多着了。 “四丫，给道长见礼。这死丫头，呆会要你好看。” 那老道倒也没见怪，细细打量了四丫两眼，就飘然远走。 陈婆子先是欢喜了大半个下午，连四丫做晚饭时把粥熬糊了一点都没大声喝斥，等到上床睡觉时，看到床头的钱箱，才又为那十两银子心疼了起来，她是不是开价开得太高，也许五两就可以了，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迷糊过去了。 石头今天早上很不开心，因为家里的阿黄病怏怏的，躺在窝里一动也不动，他推了一阵后才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很快又耷拉着脑袋趴下了。 “三哥三哥，你看看阿黄，阿黄怎么呢？” 他三哥刚刚从地里回来，正吃着早饭，还没答话呢，石头他娘就过来了，一个爆栗下去，石头老实了。 “叫什么叫，还不赶紧吃饭，吃完了跟着下地去，你以为你还小？” 三女乃女乃看了二媳妇一眼，也没说什么，石头都八岁了，确实应该学着下地了，再说又是亲娘，手能有多重。 “好了，阿黄老了，就让它睡吧，赶紧吃吧。” 石头委屈地扒着饭，连女乃女乃都不帮自己，等会他找四丫去。 “四丫、四丫。” 叫了半天，没把四丫叫出来，倒把陈婆子吵醒了。 阿婆子扶着脑袋从房里走出来：“叫什么叫，吵死啊。”她的头好昏，好像能再睡一天一样。 “六女乃女乃，四丫呢？” “谁知道那死丫头哪里去了？”陈婆子一看堂屋，地都没扫，再看看桌上，连饭都没给她留，这死丫头怎么一点用都没有？“死丫头，你给我出来，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四丫，四丫。” “人呢？躲哪儿去了？敢偷懒，看我不打死她！” 三女乃女乃听到这边院长子闹哄哄的，怕四丫吃亏，连忙走了过来，“怎么呢？四丫呢？” “三嫂，你今天可不能护着那死丫头，你看看，到了现在锅还是冷的，地也没扫，鸡也没喂，人都不知道野哪里去呢？” “怎么会？四丫可不是这样的孩子。石头，你跑得快，快去村里找找，看四丫去哪里呢？” “四丫！四丫！” 陈婆子哼了一声，她才懒得管那死丫头去哪里呢？她头昏得很，还是回屋去躺躺。 “啊！我的银子，我的钱！” 三女乃女乃才走到自家门前就听得一声尖利的哭叫，这声音太吓人了，连正在收拾厨房的二媳妇都跑了出来。 “怎么呢，娘，出什么事了？” 陈婆子捧着空钱箱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来人啊，抓贼啊，快来人啊！” 芸娘给儿子喂了一碗粥，看着儿子沉沉睡去，再模模儿子的额头，没再发烧，心里总算放下心来。虽然一进城就知道不是痘疹，而是麻疹，可麻疹也是会死人的，而且这回麻疹闹得很凶，光天赐他们学堂里就有七八个发病的，由不得人不心慌。 “娘，我来照顾天赐，你去睡一会吧。”大丫在厨房里收拾了一番，就进来替换芸娘去休息。 “也好，我去靠一会。对了，小六郎那边怎么样？” “好着了，还比天赐多喝了半碗粥。” “那就好。”虽然姚家二婶有些嘴巴不饶人，不过都是当娘的，芸娘也没把那话放在心上，孩子都好起来了，那就好。 芸娘一沾到枕头，立刻沉沉地睡了，这几天她一直熬夜守着儿子，虽然还有大丫帮手，但毕竟身子弱，再也扛不住了。 “大丫？”李铁柱紧锁着眉进来了，“你娘呢？” “娘去睡了。爹，出什么事呢？” 李铁柱看了看睡得安稳的儿子，再看了看那边小床上脸色苍白的妻子，对大丫轻声说道：“你跟我出来一趟。” “爹，怎么呢？” “家里出事了，进贼了，你女乃病了，四丫……四丫不见了。” “爹，什么叫四丫不见了？爹，你快说啊。” 李铁柱沉痛地闭了眼，他要怎么说，来报信的二堂哥说得很清楚，说自己亲娘招了道士来家，露了财，结果引得贼人晚上到家，偷了银钱还不说，还把四丫也掳走了。钱财还是小事，再赚就是了，可四丫，就算救回来了，人也不清白了，芸娘要是知道了，恐怕要和娘拼命。可如今娘也病在床上，他总不能逼死自己亲娘吧！ “我回家去伺候你女乃女乃。这里，你先什么也不要说，瞒着你娘吧。” “爹。”四丫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四丫是娘的命，娘要是知道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我已经报官了，总会找到四丫的，一定会的。” “四丫！你到底在哪里？” ( 十一 四丫到底在哪里呢？ 那日入夜，木道人驾轻就熟地做起了梁上君子，先用迷烟迷倒了祖孙二人，再搜刮了陈婆子的多年积蓄，真看不出这乡下婆子，居然还有二百多两银子，这笔横财可真不少。♀ 一不做二不休，木道人夹起四丫出了门，到了村头就上了等在那里的马车。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丫头姿色不错，转个手又是一注银子，前日碰到李二那小子，不是正想寻模几个小丫头运到扬州去教吗？送上门的顺手买卖，不做才怪。 此时的四丫才刚醒来，既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四丫的第一个感觉是饿，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想喊大姐想喊娘，话到嘴过又咽了下去，他们去城里还没回来，还是自己起床去弄点吃的吧。然后才感觉到不对劲，怎么今天的床不但硬绷绷的，而且还在不停地晃动。 或许是在船上吧，这摇摇晃晃的感觉似曾相识，只是她怎么会到船上呢？她明明上一刻睡在自家床上，睡着前还能听见女乃女乃在隔壁数银子。难道她又穿了？这次是穿到船家了吧。不要啊，她好容易把日子过顺了点，可不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还有娘和大姐，她换个地方还能找到那么疼自己的人吗？ 很快，四丫就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比再次穿越还要更惨，因为她很快发现这间小小的舱房里一共塞了十个女孩，大家一起挤睡在地板上，看年纪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看身高的话自己应该是最小的。陆陆续续有人清醒过来，开始没有人说话，慢慢的有人开始啜泣，慢慢的大家都哭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 很快，有人在舱房门上狠踹了一脚，大声喝道。“哭什么哭？不许哭，再哭就把你们扔到江里喂鱼。” “好了，管他们做什么，走，咱们喝酒去。” 另有一女声笑着附和道：“我已经让船家做了下酒菜，当家的，你可得陪王大哥好好喝两杯，这一路真是辛苦他了。” “还是弟妹爽快。走，李二，你小子可真有福气，不像我那死婆娘，天天管头管脚，让人片刻不得清净。” 有福气的或许是那个叫李二的男人，但四丫他们却一点福气也没沾到。因为，那个刚刚还笑语盈盈的女人已经打开门锁走了进来，挡着光，一时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只觉得她体态风骚，走路的姿势左摇右摆，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此时她的声音里可没有了一丝笑意，恶狠狠地叫道：“既然还有力气哭，那就早饭都不用吃了，再不老实，那就继续饿，饿到老实为止。” 四丫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极不妙的想法，而且已经肯定了八成，她，是不是像二姐一样，被女乃女乃给卖了，要不怎么解释她莫名其妙地从家里落到这群人手中？她不能慌，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想办法月兑身。好汉不吃眼前亏，四丫吸吸鼻子，第一个把脸上的眼泪擦干了。死陈婆子，你等着，等我回家后不让你众叛亲离才怪。 女孩们有些吓得立刻收住了声，有的吓得捣住了嘴，还有的讨好的冲李二家的笑，也有不信邪的，不管不顾地继续嚎啕大哭，似乎声音越大，就越有人来救她一般。 站在门口的女人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况，只见她一把揪起哭得最大声的那个女孩，就是两耳刮子上去，再往地上狠狠一摔，又拿出一根裹着毛巾的木棒，没头没脑地直往那女孩身上打，那女孩被打得直呼疼直求饶。见这样一番杀鸡儆猴后，这舱房里彻底安静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带笑说道：“这样才对嘛，何必惹得我动粗，大家都不痛快。” 门外“咔哒”一声落了锁，众人才从惊吓中清醒过来，有的抱紧膝盖蜷缩了起来，也有的紧紧向身边的人靠过去，当然也有胆大的，走过去看那个被打懵了的女孩，这个胆大的就是四丫。 “你还好吧？”四丫努力想把那女孩从地上扶起来，那个年纪最大的也过来帮了一把手，两人这才把这个女孩挪到靠墙的地方靠坐着。 “走开！”结果好心没好报，四丫被那女孩一把推开，幸亏那个年纪最大的拉了一把，四丫才没有摔倒。 四丫也有些恼了，既然如此，还管你的死活干吗？本来，大家都是天涯伦落人，最好互相帮助，才有可能逃出去，既然这么不识趣，那就任你去作好了。 “姐姐，我叫四丫，今年七岁。你呢？” “我叫三妞，今年十二。”三妞看起来是这里面最平静的一个，从她的手掌粗糙程度来看，也是出身农身，再听到这异曲同工的名字，四丫就觉得很亲切。 “姐姐，这里是哪儿？我们要去哪里？”四丫希望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可惜开局不利。♀ “我不知道。我已经在船上呆了五六天了，也没出去过，不知道要去哪里？”三妞模了模四丫的衣物，比她身上穿的粗布衣服软和多了，既然家境不错，怎么会把这么小的孩子给卖了？“你是被卖的，还是被拐的？”或许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吧，这里面还有两个也是拐子卖来的。 四丫摇头，“我不知道，我本来好好地睡在床上的，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姐姐，你呢？” “爹病了，娘只好把我卖了。”三妞说起这个很平静，她奇怪的是，“四丫，你怎么一点也不怕？” “姐姐，我不怕。我会回家的，一定可以回家。” 三妞连忙捂住四丫的嘴，叮嘱道：“这话不可以再说，说了会挨打的，还会没有饭吃的。” 四丫的小肚子应声叫了起来，三妞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小半个干馒头，小心地撕下一小块塞进四丫的嘴里。 馒头已经很干了，而且天气又闷热，都有了一点馊味，可四丫太饿了，她贪婪地用口水把馒头块泡软，吞了下去。 “姐姐，馒头都馊了，你赶紧把它吃了吧。” 三妞想了想，又掰了一块给她，然后自己把剩下的也吃进了肚子里。 “咕噜。”旁边传来了咽口水的声音，四丫转眼一看，我的妈啊，怎么都盯着她手上的这点馊馒头，吓得她一把塞进嘴里，双手捂住嘴嚼了起来。 好容易把馒头生咽下去，四丫问道：“姐姐，这里没饭吃吗？我来这儿几天呢？” “你是昨天下午来的，一直睡到刚才，不饿才怪。”四丫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她只是看了那个挨打的女孩一眼。 她不说，旁边有人不满地说道：“都是那个大小姐，都被嫡母给卖了，还天天闹小姐脾气，我们昨天就因为她没吃到东西。” “为什么？” “李二女乃女乃说了，只要有一个人哭闹，那全部的人都没饭吃。可她，总是哭，害得我们都没饭吃。” “你没哭吗！” “是你带头哭的，你声音那么大，每次都把李二女乃女乃引来。” “她是什么李二女乃女乃？等我爹找来，我要扒了她的皮，喝了她的血，居然敢打我，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三妞似乎是个老好人，见状就想上前去劝架，四丫才不想理那破事了，一个到了现在还看不清楚形势，另一个口口声声把那女人叫女乃女乃，一看就知道已经投了敌了，这两人避得越远越好。 “姐姐，我想喝水，还想尿尿。”排名不分先后。 房里水壶倒是有一个，杯子也有一个，共用的，到了现在还讲什么干不干净，先喝了再说。至于马桶，放在墙角，难怪这舱里气味难闻。 “姐姐，我想睡觉，姐姐陪我，她们好吵，我怕！”你还是乖乖地呆在这边好了，那边那两个让他们闹吧，吵得口干了自然就会停的。 “睡吧，睡着了肚子就不饿了。或许晚上我们还会有馒头吃的。” 会的，四丫心里暗答，如果从昨天起就没给饭吃的话，今天晚饭无论如何都会给了，她们这些人是用来卖钱的，自然是活着的值钱。 果然，到了晚饭时分，那位李二女乃女乃又进来恫吓了一番，见连昨天上午来的那个娇小姐也老实了，这才让船娘拿了一壶水十个馒头进来了，又让船娘换了马桶，然后依旧锁上门回那边去饮酒作乐了。 四丫吃了大半个馒头，又把剩下的给了三妞，她的饭量大，一个馒头是吃不饱的。这鬼地方，既不知道在哪里，又不知道去哪里，连舱门都不让出，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倒是会游泳，不说以她现在的小身板，能游多远，可就算现在下了水，她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往哪边游啊！ 不要心急，要冷静，总有一天她可以逃出去的。 几天后，四丫更坚定了要逃出去的想法，而且是越快越好。 事情还是与那位本是富商家庶女，却在姨娘死后，被嫡母趁着生父出远门去了，堵着嘴特意挑了一个外地人牙子给半卖半送了的含玉说起，她本是娇娇小姐，在家受尽千般疼爱，结果一朝落到烂泥堆里，伙食又差，卫生也脏，头两天还能凭着一股心气撑住，后来再被不耐烦的李二家的没轻没重的打了一顿，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李二这班人哪舍得给她花钱请大夫，不过胡乱捡了些药熬了灌了，没两天一个娇小姐就一命呜呼。李二或许是见惯了这般死人的情景，面不改色地花了五十文请人在河边挖了个坑，把尸体往那里面一扔就了事了。对于李二来说，死个丫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因此会少进许多银两。为了这件事，管不住自己脾气的李二家的衣裳底下青肿了许久。 因着这趟死了人，李二家的也没再把剩下的九个丫头锁在舱房里，每天看得紧紧的放出来晒晒太阳，伙食也稍微好了一些。可就算如此，一个如生生的人死在面前，这些小丫头哪个不怕？一个个都怏怏的，连话都说得少了。就连四丫，又何曾见过活人在眼前咽气的恐怖情景，也不免兔死狐悲了一番。 李二一伙是租的一条船，船主一家四口，三个男人轮流撑杆，船娘就负责船上近二十个人的吃喝拉撒，忙得不可开交。李二家的自然是不会动手的，只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等饭吃。三妞在九个丫头中年纪最大性子也老实，见着船娘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主动帮忙。四丫这几天一直跟着三妞打转，自然也去帮忙干活。 或许是李二家的嘱咐过，船娘的口风很紧，连此行的起始地目的地都不说。但有些话是不用人说就可以看出来的，就看船娘时常惋惜地看着三妞看着她，四丫就知道事情不妙，很可能这就是给楼子里买姑娘的船，因为包括已死的含玉在内，船上的这些小丫头都有几分姿色。三妞倒提起过，李二夫妻到她那村子里买人时，是说给大户人家买丫头，可跟她一起从村子里卖出的两个姑娘早就在上船前转手卖了，四丫追问后果然得知其余两人都不如三妞模样周正。 而李二家的态度是因丫头姿色的高低而不同，像爱哭的张桃花，李二家的虽然骂骂咧咧的，可从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像这里面姿色相对平凡的张大妮，即使她最讨好李二家的，李二家的也不怎么把她当回事，也没见少骂她两句，脾气来了拧两把也是常事。 还有就是，李二夫妻请来压阵的那位大哥，他见着三妞有几分姿色，不免有些动手动脚，甚至还想趁着酒性胡来，可李二却没有顺手推舟，而是哄着他往岸上楼子里去了。见两个男人走了，李二家的啐了一声，“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也不想想你若动了人，那价钱就减了好几倍，我们可亏大了。” 这话让四丫听个正着，她是来找李二家的要药的，三妞实在吓坏了，一回舱房就发烧了，没有药哪怕弄点酒来擦擦也好，总不能看着她烧坏脑子吧。李二家的这回倒是反应很快，取了丸药来灌了。 四丫证实了心里最不愿相信的事实后，反倒打起了精神。在船上逃是不现实的，晚上门上一把大锁，白天一共有七个人看着她们九个，不说找不找得到空子，就说找到空子，往水里一跳，船主一家四口随便谁都比她水性好。可如果不在船上逃，要是等上了岸，立刻把她们送到楼子里去，那她还有机会逃吗？就算日后赎身，进过青楼的人一辈子都贴了标签的，让人看不起。四丫可不是真正的小姑娘，这个时代的人看女人名节看得有多重，她心里也是有数的，她从来没想过去当什么青楼奇女子。她只想回家。 难道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 十六 与四丫同时入选的是一个家生子，名叫红玉，今年也是七岁，据她自己是说她父母是侯夫人的陪房，她娘跟着宋氏进京去了。♀ 四丫见微知著，单从给五姑娘身边挑人这件事来看，三太太是个滑不溜手的圆滑人物，五姑娘身边添的两个小丫头，一个是老太太选中的外头来的，一个干脆是五姑娘亲妈的嫡系人马，万一他们两小出点什么差错，跟她是扯不上任何一点关系的。 虽然四丫暂时还没见到那个五姑娘，但却敏锐地感觉出一种草木皆兵的感觉，这点从她的职前培训师水晶那里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 水晶是宁安堂中的二等丫鬟，平常负责跑个腿传个话什么的，老太太院里丫鬟多，单一等大丫鬟就有六个，二等也有八个，平日里倒显不出她来。这回她被老太太亲指来调-教两个小丫鬟，她颇有几分战战兢兢，五姑娘的身体状况府人别人不知道，她身处宁安堂又岂会不知？这哪是简单的不太康健四个字可以搪塞的，在她看来，那压根就是纸糊的，那补药汁子就没停过，稍不注意就会小病一场。她如今这份差使办得好自然可以讨好靖安侯府当家主母，可要是有点闪失，老太太心慈能饶了她，大太太宋氏可不是吃素的。教规矩并不难，这么点年纪的小丫头谁也不指望他们能干点什么，不过是期盼着她们能逗五姑娘一乐，水晶担心的是有两点，一是怕这两个小丫头从外头带进病来，传给五姑娘就不好了，二是怕这两个小丫头心性跳月兑，引得五姑娘四处乱跑。 基于这两点，四丫他们进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带到澡堂从上到下细细刷洗了一遍，尤其是头发，更是用虱子药水好好浸泡了有一刻钟，更是用蓖梳仔仔细细地梳了半天。四丫是从外头来的，更是重点关注对象。其实四丫自己心中也存疑，因为尚大娘从乡下买来的小姑娘里就有不少这种现象，虽然在尚家也特别关注这个事，但人太多了，肯定不会有现在这么彻底，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四丫相当配合，可红玉就不同了。她家虽是下人，可也属于高等下人，家里也买了小丫头伺候，她在家的小日子也不比外面的小姐们差多少。如果她娘没进京的话，压根就不会让她进府来当差，可这不是她娘不在吗，她女乃女乃贪图月银，硬是把她塞了进来，结果居然还被三太太选上了。♀在家里由着小丫头轻手轻脚地伺候着洗头洗澡，到了这儿却被水晶姐姐强按着泡臭烘烘的药水，她才不干了。 于是，后罩房下人住处的小院里不免鸡飞狗跳了一番。先泡完头发的四丫正乖乖地用蓖梳梳着自己的头发，梳一下在石头桌面上磕一下，就怕从上面掉下来一只虱子或虱子卵，水晶可说了，要是两三天内不能把虱子绝种，她就要被剃成小光头，重新留头发。四丫心中大叫，不要啊，她保持头顶一个小揪揪的形象直到六岁，方才磨着娘让她同意自己留发，现在好容易能扎两个小包包，真的不想打回原形。 在她的旁边，水晶正气喘吁吁地追着小胖妞红玉，红玉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左躲右闪，好不灵活。这好玩的景象引得一群手上没活的丫鬟们嘻笑观看，却无人上前帮忙。她们是没见过红玉，可有谁没见过红玉她娘周福家的，那可是大太太的心月复干将，谁也不想得罪了红玉。 气急败坏的水晶自然心中也有数，换了别人，她早就令人抓往，先打几手板让她长长记性再说，可红玉，她就算真抓到手上，也不能硬按着她去泡头。反倒是红玉，手上毫不含糊，又抓又掐，又哭又叫。 这个动静自然不小，很快翡翠就从前面过来看个究竟，一见这景况，不禁直摇头。“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手里的活都干完了吗？如果没事，那就都去花园里扫落叶。” “翡翠姐姐，我只是出来走走，回头还得继续绣了。” “翡翠姐姐，我还得三太太那里要上次送果子的盘子。” “翡翠姐姐……” “好了，别说了，都散了。”翡翠也不是真想罚人，她只是觉得闹得实在不像话了。 至于水晶和新来的两个小丫头？嗯，那个叫四丫的倒是乖乖地站着等问话，水晶也垂头站着，可红玉怎么还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红玉，如果你不乐意呆在这里，那我让人把你女乃女乃叫进来，领你回去，可好？” “好……不好！”红玉先是高兴，后来又沮丧地低下头来。♀ “那既然不好，你就得听姐姐们的安排。”翡翠挥手制止了红玉的辩解，吩咐道：“四丫，你来帮红玉洗头。水晶，你跟我来，老太太等你去回话。” “翡翠姐姐，这……你看我这一身。”水晶如今身上已经被红玉弄得湿答答的，很是不体面，这样哪里可以到老太太跟前去？ “你跟我来就是了。红玉，如果等下水晶回来时，你还没泡好头，那我就去请你女乃女乃来说话。听见了没？” 红玉低着头小小声地回道：“听见了。”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往下掉。 四丫看着翡翠与水晶一路窃窃私语而去，自己则转身面对第一个任务，给不合作的红玉泡头。 “红玉，你看我都已经泡好了，你闻闻看，也不很臭的。” 红玉扭头不听。 “红玉，你衣服都湿了，再不把头洗好，去洗澡换衣裳就会着凉的，那样的话你就会被送回家了。” “哇——我不回家。回家女乃女乃会打我。”红玉开始大哭。她一点也不想来的，都是女乃女乃逼的。“娘……” 又是一个娘不在身边的可怜孩子，没办法，都九月中了，就算天上太阳再大，老这么湿着头发还真的会着凉。 “好了，红玉，我女乃女乃也不好，别哭了。来，我帮你洗头。”这回，四丫终于把红玉拉到了水盆边。“水还温热的，你试试。” 红玉先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才试了试水温，嫌弃地说道：“好臭。” “没关系，又不是你一个人臭，我头发也好臭的。来，站好，把头低下去，用手捂住耳朵，我要给你淋水喽。” “你淋吧。” 红玉的头发也不长，又没有耐心总是把头栽到盆里，现在有四丫捧着水往她头发上淋，她总算觉得舒服了些，心里又有些害怕自己真的被赶回家，倒是安安分分地让四丫给她轻柔地洗着头。 远远的，翡翠恨恨地往水晶额头点了点，“你啊你，怎么今天闹出这么大阵仗出来了？我虽然给你在老太太面前掩饰了一下，可看见的人实在太多，你可得当心有人给你下舌头。” 水晶沉默了一下，“那怎么办啊？表姐。” “怎么办，先打发两个小丫头去洗澡换衣服，然后指派她们点活干，你就到老太太面前请罪去。” “那老太太要罚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凉拌。不会啦，老太太心善，你本来也没干过这事，不过是想看看你的能力。你素来老实，她也不会疑你的，只是你升等的事恐怕要黄。” “黄就黄吧。”水晶也颇有点心灰，“反正我本来就没什么希望。” “这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老太太说今年宁安堂不进小丫头，那岂不是说鸳鸯姐姐她们几个还不会放出去，那你就得多等一年了。” “没关系，表姐你不是已经升了一等，平时有你照应我，我会没事的。” 翡翠看了胸无大志的表妹一眼，摇头不语，她本希望水晶能帮她一把，看样子还是寻别人吧。 比起水晶的低效率，三女乃女乃陈氏的效率可高得多，她已经让人按三等小丫头的份例把铺盖衣服什么的送来了。四丫很高兴的穿上了从内到外的制服，有两套，那她换洗的衣裳就不用愁了。红玉模了模棉布料子，很是不高兴，她在家里穿得最差的也是细棉，现在进了府反倒变差了，不过没办法，她不情愿也得换上制服，但她只穿了外裳，里衣还是从家里带进来的好衣服。 同样洗了个澡的水晶匆匆交待两人把换下来的衣裳洗晾好，自己则去找老太太请罪去了。还有诸如今晚这两个小丫头睡哪里之类的事要请示鸳鸯姐姐他们。 红玉又要哭了，她哪里洗过衣服？更别说还要洗别人的衣服？ “好了，你这里人熟，去问问我们要去哪里洗衣服？我来把衣服都拿过去，等下我们一起洗。” “好。” 红玉确实面子比较大，很快就有人领着她们到了水边，又交待她们要小心。 四丫洗衣自然是不惧的，这些衣服本也不脏，不过是刚刚洗头时沾了一点药汁罢了，在水里搓一下很快就干净了。她一边搓洗着衣服，一边套红玉的话。只是红玉年纪小，也不知道什么大事，翻来复去不是自己娘多受大太太看重，就是爹也去京城了，要不就是哥哥是四少爷的伴读，隔壁的小美姐姐在三太太房里当差。至于别的，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你拧那头，我拧这头，很快就可以把水拧干了。” “咯咯，真好玩。”红玉已经玩水玩出兴趣来了，倒是一派纯然天真。 衣服洗好晾在院子里，四丫的头发也早就晾干了，她取出配送的梳子和头绳自己给自己梳了两个小包包，转头看见红玉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索性也给她扎了两个小包包，再绑上红头绳，打个蝴蝶结。 “四丫，你真好。” “你也很好啊，红玉。” “四丫，你饿吗？” 四丫咽了口口水，“饿。” 红玉左右看看，在自己带来的小包袱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两块桂花糕，一人一块美滋滋吃了起来。 四丫含着桂花糕，心里却在哀号，怎么我每次与人交际到最后都变成吃了？三妞是这样，红玉还是这样。 历时半个月的职前培训虽然以红玉与水晶的对抗为序幕，但雷声大雨点小，其实过程还是相当平和的。在规矩方面，四丫在尚家前前后后呆了两个月，做的差不多就是丫鬟这门很有前途的工作，平日里不时被尚大嫂纠正一番，已经很像模像样了。而红玉，也已经在家里被她女乃女乃突击培训过，人虽有些娇气，但并不笨，也很快就领悟了。 而红玉本来对水晶满肚子意见，但在看到自己一荤一素的寡淡伙食，在荤菜里艰难寻找肉丝未果时，再被水晶招呼着一起吃她那份两荤两素的份例，偶尔还能得点上头的赏菜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凭心而论，水晶人确实很不错，时不时还会带点果子点心给两个小吃货，不经意间就把两个小吃货给拢住了。红玉是不能过没肉的日子，四丫是好久没有吃过肉，两人殊途同归，一起走上了志同道合的吃货之路。 水晶不知受到了谁的点拔，行事平静了许多，对红玉的跳月兑性子也没多加压制，对四丫的卫生状况也没那么草木皆兵。 半个月后，水晶领来一个老大夫给两小把过脉后，宣布两小可以正式上岗了。 ( 十七 “给老太太请安。♀” 在经过半个月的密集培训后，四丫的心态已经放得很平，磕起头也没那么不甘了，时势如此，如果她还想得到自由之身，就必须安分守己的在这个府邸生活下去。更何况，这半个月，她也多少打听了些情况，上面那位曾老太太颇有怜老惜弱的美名，要不然也不会听了尚大娘一个故事就把她留下了。这位老太太身边美貌丫鬟众多，却从来没有给儿子孙子送丫鬟的习惯，她这院里的丫鬟年纪大了要么放出去，要么配了人，要么被提脚卖了，后者就是那种心大的丫鬟，故此三个儿媳对曾老太太都十分敬重，毕竟在这个年代，不往儿子身边安插人的老人实在太少了。 如今，这宁安堂中年岁最大的丫鬟是鸳鸯几个一等大大丫鬟，二十岁上下，按老太太的惯例，不是今冬就是明年春天，她们就可以重获自由了。四丫闻讯后不由喜滋滋地盘算了一番，自己已经满了六岁，翻过年就是八岁，算起来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在这儿工作上十二年，就可以回家了。唔，十二年，三等丫鬟的月例是二百文，一吊钱是一千钱，一两银是一吊半，这样算起来，加上赏钱，她一年应该可以得二两，十二年就是二十四两，勉强也够回家的路费，更不用说她就不信自己这十二年一直会是个三等，或许过两三年自己也可以拿到一吊钱的月钱，那路费就更充裕了。 算盘拨得劈里啪啦响的四丫此时心平气和地听着曾老太太的训话：“平日里好生照顾五姑娘，小心着别让她伤风着凉，听李女乃娘的吩咐做事，听院里姐姐们的话，不要调皮生事。” “是，老太太。” “水晶，把她们带到东厢去交给李女乃娘，让她好生服侍五姑娘。还有，天气凉了，要记得给姑娘房里添炭盆，衣裳也要记得给姑娘添上。” “是，老太太。” 鸳鸯起身给老太太换了一盏热茶，又重新坐到脚踏上，边拿起美人锤轻轻给曾氏捶腿，边轻声笑劝道：“老太太，我瞧着这两个小丫头都稳重许多了，您就放心吧，她们必然会好生服侍五姑娘的。” 斜倚在美人靠上的曾老太太微睁眼看了鸳鸯一眼，又闭目养神，她如今虽老了，但人老眼不花，这院里丫鬟们私底下的勾心斗角倒也看见了几分，不过不伤大雅，她也就懒得理会，不过鸳鸯这丫头还不错，还有几分忠厚，放在眼边也还算放心。 “五姑娘好。♀”水晶微微蹲身向正斜靠在床头的小姑娘问好，又转身招来四丫和红玉：“五姑娘，这是老太太昨日说的那两个小丫头。” “给五姑娘请安。”轮到四丫和红玉，她们就得跪着请安了。 “咳，水晶姐姐，让她们起来吧。” 站立于一旁的中年妇人也说道：“水晶姑娘，老太太不是说过，五姑娘人小，不让她受下人的头，以免折了福分。今儿这又是哪一出啊？” 水晶笑语道：“李妈妈，我们一直按老太太吩咐做事，只是这两个小丫头今儿第一次认主，倒不好不让她们给五姑娘磕个头。也罢，五姑娘仁慈，起来吧！” 红玉一听，立马直起腰准备起身。四丫早听出了一点玄机，忙轻轻拽了红玉一把，继续等候吩咐。 李女乃娘眼尖，早就看见地下这点小官司，这才笑道：“起来吧，可怜见的。”转身慈爱地看向一手带大的姑娘，“姑娘，既然见过了小丫头，不如躺下歇歇？” 五姑娘轻轻摇头，“嬷嬷，你代我去向老太太致谢吧。” “好，姑娘放心。春杏！” 一个十一二岁的着青缎背心的圆脸姑娘应声从外屋走了进来。 “春杏，你仔细照看姑娘，我去给老太太致谢。至于这两个小丫头？对了，水晶姑娘，你还没说他们叫啥名？” “圆脸的叫红玉，瘦小一点的叫四丫。” “老太太可曾赐名？” “没有，我估模着老太太是让五姑娘自己取吧。” 李女乃娘听了这话顿时不喜，她斜了水晶一眼，转头即挂上一脸微笑，“姑娘，咱们房里每个丫鬟的名字都是老太太给的，这新来的两个倒也不好例外，要不我去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正是。我人小，倒不好作主，既是老太太给的丫鬟，自然该老太太作主才是。” 李女乃娘满意点头，如今太太不在，姑娘的依靠就只剩下老太太，本当事事以老太太为先才对。只可恨有几个眼皮子浅的，看着太太不在，姑娘病弱，倒想欺到她头上来，她不急，且记着，太太回来看能饶得了哪个。 “姑娘今日精神头好，想做些什么只管吩咐丫头，只是外面天寒，万不能出屋。女乃娘很快就回来。春杏，盯紧一点。”李女乃娘的眼神在新来的两个小丫头身上扫了一眼。“水晶姑娘，多谢你来了这一趟，咱们走吧。” “咳……咳……” 春杏忙弯腰轻轻拍着五姑娘的背，本打算倒一杯温茶来给姑娘润润喉，现在却不好出去。五姑娘年纪小又身子弱，以前一直伴着太太住着，太太回京后，就挪到老太太院里来，身边除了李女乃娘外，就只有春杏和青果两个二等丫鬟贴身侍候，其他的粗使丫头们都是不许进屋的，怕人多气杂，反倒过了病气。今日偏生不巧，青果去了三房，给六姑娘送一件早就想要的玩意。这一时半会的，春杏倒为了难，自己可不会分身术。 “春杏姐姐，可是要倒茶？” 春杏抬眼看去，原来是那个有些故事的四丫，从外头来的倒比府里长大的灵醒些，也应该，要不然早就进了脏地方了。 “外屋桌上有一个暖壶，暖暖地泡一杯来。” “是。” 四丫看了看依然懵懂的红玉，倒也不好抛下她。这好比她与红玉同时进了一家公司，她是草根出生，红玉却是部门经理的亲戚，上头有人，反正她也不巴望着在这家公司干上一辈子，倒不如和气生财，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红玉，我们去泡茶吧。” “好。” 这些日子泡茶自然是学过的，两个小矮子合作默契，倒也很快捧上了茶盘茶盏。 四丫捧着茶盘，在离床三尺远的地方停下来，“春杏姐姐，茶来了。” 春杏果然没让四丫近前，自己上前两步接过茶，转身端着茶盏慢慢喂了五姑娘两口，才把茶盏放下了。 五姑娘喝了茶勉强压下了喉间的痒意，脸色也好了一分。她这次又已经躺了有四五天了，一直没出过屋子，正想听点新鲜事。 “你可是周姐姐家的？” 红玉忙放下手中的茶具，回起话来，“是，我娘如今正在太太身边当差。” 四丫连忙接过来，把茶具清洗后放回外屋，进来时已经听见红玉正站在床边，眉飞色舞地说着街上的小贩挑来卖的各色小玩意，还有自己曾看过的各种西洋景。旁边的春杏微微皱眉，却碍着姑娘正听得得趣，不好把红玉拉开。 四丫也不作声，悄悄站到刚刚的位置，悄悄地开始打量床上的五姑娘。若论相貌，在这美女如云的宁安堂中，五姑娘顶多算中上之姿。从她那苍白的脸色，瘦弱的手腕明显看得出这位五姑娘身子很不好，这一点四丫也早就心里有数。但若论气度，四丫不得不承认，哪怕上辈子她后来并不缺钱，但自小苦过来的她始终没有养成尊贵的气质，而在眼前这位七岁的小姑娘身上，却是浑然天成的尊贵。再结合上刚刚听到的几句话，四丫给眼前的五姑娘下了一个定义，林黛玉的身子，薛宝钗的性格，小小年纪就识礼仪知进退。四丫有几分疑惑，按理来说，一个侯府嫡姑娘，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加上病弱的身子更会让人多怜惜上几分，怎么会如此成熟懂事？难道其中另有蹊跷？ 如果说五姑娘不受宠，那明显是不可能的，不说这屋里的摆设，单从刚刚的那一套常用的茶具，也看过一些古董的四丫一眼就认出那是成窑五彩小盖钟，当年她爸曾高价拍下一个视为珍藏，可在这儿只是一个七岁小姑娘平常喝茶的器具。可如果说五姑娘受宠，那为何水晶的口气并不十分尊敬，反倒有一丝轻视？ “你是外头来的？” 四丫连忙收回思绪，微笑回话，“是的，姑娘。” “还记得家乡在哪吗？” “湘东。” “湘东？有多远？”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路上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坐船还是坐车？” “先是坐船，后来是坐车。” “听说你识字？” “回姑娘的话，些须认得两个字。” “春杏，去取本书来。”五姑娘扭头看向春杏，眼神坚定。 “姑娘，您还没好全，李妈妈说了，您不能碰书，伤神。” “我不看，让四丫念给我听。” “那也不行，姑娘。”李女乃娘走了进来，把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正摆着一个玉质的九连环。“姑娘，暂且先忍耐两天，你看，老太太听说你把那个外藩来的音乐盒送给了六姑娘，就赏了这个，说让姑娘好好保养身子，平日里多玩乐一下，身子骨自然就会康健。” 五姑娘无奈地取了九连环看了一下，“可有谢过老太太？那就摆在架子上去，等六妹妹来了再与她同玩。” “姑娘！” 五姑娘摆摆手，问道：“老太太怎么说？可给这两人改了名？” “改了，老太太说就顺着春杏他们的名字来，就叫石榴和樱桃好了。” “也好。红玉白胖就叫石榴，四丫瘦小就叫樱桃吧。” “谢姑娘赐名。” “嬷嬷，可要带她们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不用了，老太太说了，她们俩就是陪姑娘说话，给姑娘解闷的，姑娘可以自己裁夺着来办。” “也好。那嬷嬷来安排吧。” “姑娘已经说了好一阵话，可累了，要不先躺下休息一阵？正好可以让石榴他们去把铺盖取来，等姑娘醒了，就能继续听他们讲一点新鲜事来听。” “也好。”五姑娘掩手打了一个哈欠，顺从地让李女乃娘扶着她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李女乃娘轻手轻脚地掖好被子，放下床帘，这才示意房内的三个丫鬟跟着一起出去，中途还不忘狠狠瞪了四丫，不，樱桃一眼。樱桃无奈低头，这纯属无妄之灾。 到了外屋，李女乃娘坐下来，压低声音重申了一遍规矩，尤其着重申明了一点：“不许挑唆着姑娘做伤身子的事！”说此话时眼睛直盯着樱桃。 樱桃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应声答是，没关系，就当下马威罢了，她的目标是存钱回家，要安安稳稳地度过十二年，就绝对不能惹事，也不能跟以前这个女人闹翻。 李女乃娘对石榴的态度就和蔼多了，她轻声问了石榴女乃女乃的情况，又安慰石榴说她娘应该会送年礼回南，到时她就可以见到娘了。 “真的吗？”石榴的这一嗓子可真够亮的，当然，她压根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正兴奋地等着李女乃娘确认这个好消息。 李女乃娘微微皱了皱眉，急忙起身去查看床上的五姑娘，轻轻拍哄了一阵才让五姑娘重新入睡。可就算如此，她出来后还是只说了一句：“以后说话声音不要这么大，惊了姑娘的话，我会告诉你娘来罚你。” “嘿嘿！”石榴笑眯眯的，她才不怕娘了，娘对自己最好，最疼自己了。 李女乃娘微微摇了摇头，转向春杏问道：“青果还没回来？” “是，许是有事耽搁了。” 李女乃娘轻哼一声，口里没说什么，心里却记上了一笔。“春杏，领上他们俩，叫两个粗使婆子去后面把他们的铺盖家什取来。”她盘算了一下，“老太太既已发了话让她俩进屋伺候，倒不好把她俩搁到外头去，这样吧，让她俩和你们住一屋去，她俩一张床，你和青杏轮流守夜，倒也住得下。” “好的，李妈妈。” “还是你懂事。日后太太面前，我会给你说上几句话的。” “谢谢李妈妈。” “去吧。” ( 十八 “石榴，起床了。♀”樱桃一边坐起穿衣，一边叫着旁边依然呼呼大睡的石榴。 这屋里没钟，樱桃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肯定很早，不过这间小耳房里已经点上了灯，而外面也有轻微的灯光透过窗纸渗了进来，隐约可以听见走动的声音。 青果已经穿好了衣裳，正整理床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醒了？” “青果姐姐。” “今天天冷，多穿两件。”容长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天气确实冷了下来，昨天晚上回房时樱桃就已经冻得打了两个哆嗦。樱桃哪里来的衣裳可加？她就两套秋装换洗，还是府里发下的，如今还没到发冬装的时候，她能找谁？ 看着樱桃为难的小脸，青果打开自己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套半旧的衣裳来，“给，这是我当年的旧衣裳，别嫌弃。” “谢谢青果姐姐。”一无所有的樱桃现在也没有嫌弃的资格，她试了试，长大了一些，没关系，她等下自己改改就行，先凑合着穿吧，穿在里面倒也不怎么显。就算丑她也得先穿着，她现在只有自己可以依靠，病是最不能招惹的东西。石榴就不同了。 “石榴，起床了。”樱桃推了石榴一下，石榴不满的一手打来，“叫的不是我，别叫我，我叫红玉。” 从进府那天起，就在一张床上睡，樱桃哪能不知道石榴有起床气，她相当习惯地避开了石榴的手，拈起头发在石榴脸上划啊划，总算，石榴醒了。 “好了，快点起床吧。青果姐姐让我们多穿两件衣裳。” “哦！”石榴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就是不想离开暖和的被窝。 樱桃也顾不了她了，自己给自己梳好了头发，跟着青果一起去水房洗漱。 “给，用过这个吗？” 樱桃满含热泪地接过一柄牙刷，样子虽然没那么精巧，但她哪能没用过，早知道世上有了这号东西，她就不会用柳枝擦三年牙了。 “像我这样，沾点青盐，然后擦牙，知道吗？” “嗯！”樱桃二话不说，好好地把六年没仔细刷过的牙好好蹭了几遍，这才满意地放下牙刷。♀ 洗漱过回房，石榴已经穿好了衣裳，正在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扎头发，见到樱桃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四丫，不，樱桃，快来给我扎头发，我老是不会。” 樱桃放下自己的脸盆毛巾牙刷，走了过去，“来，我来帮你。很简单的，把头发分成两份，然后……” “我学不会。樱桃，你就帮我扎好了。嘿嘿。” 无语的樱桃很快就给石榴扎好了双丫髻，转身去叠被子。 七岁的樱桃叠好被子后就只能坐着发呆，而十二岁的青果则在脸上细细涂了面脂。 “青果姐姐，请问你有针线吗？”可怜的樱桃连针线都得找人借。 “有，窗边桌子上就是我的针线篮子，你可以用。不过现在来不及了，我们该走了。”青果看见石榴也已经洗漱完进房了，站起来抚平了身上的青缎背心，走在了前头，过门槛时，轻轻提起裙子，姿态优雅。 “好漂亮。樱桃，我们要等到十岁才能穿裙子。”石榴不满地扯了扯身上的青棉布背心，怎么她都进屋伺候了，还不能穿缎子衣裳？ 樱桃则觉得自己身上的裤子更合自己心意，方便一点也不累赘。“走吧，十岁很快就到了。” 此时院子里已无须灯笼照明，而昨日见到的大多数丫鬟都已经等候在庭院里，虽然足有二十多人，却没有一点声响。 青果领着两个小丫头并没往庭院中而去，而是走到了东厢走廊下，静立等待起来。这儿同样已经聚集了五六个大小丫鬟。 没过多久，五间正房中的大门轻轻“吱”了一声，院中的丫鬟们如同得到了信号，开始各自忙活了起来，负责打帘子的小丫鬟赶紧上前打起帘子，能进屋伺候的丫鬟们鱼贯而入，稍时就有人出来叫水，自有粗使丫鬟们把水提来了。留在院中的丫鬟们则开始了扫地、浇花、喂鸟。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东厢的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青果领头走了进去，樱桃与石榴也在五六个嫉妒的眼神中跟着走了进去。如芒在背的樱桃心中暗暗提防起来。 内房里，床上的五姑娘也已经坐了起来，李女乃娘正在劝道：“姑娘，老太太说了，你这几日不用早起请安。” “今日精神好，既然已经起了，就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五姑娘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李女乃娘连忙给她把裤子盖好，“我的好姑娘，你就算要去请安也不要这么急。青果？” 青果已经把熏笼上的衣裳取了来，“李妈妈，今日好像又凉了一些，是不是应该给姑娘加件衣裳。” “也是，你去柜子里把新做的那件大红锦缎棉斗篷取来。” 青杏忙上前帮着李女乃娘给五姑娘穿戴起来。 “樱桃，别傻站着，让外头送热水来。” “是，李妈妈。” 樱桃看着石榴正盯着五姑娘身上的衣裳眼馋，就知道这丫头是拉不走的，也罢，她见过不少奸商，还怕对付几个丫头不成？ 伸手不打笑脸人。“各位姐姐好，今日五姑娘精神好，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不知轮到哪位姐姐去提水啦？” 五六双耳朵好像集体失聪，没有一个人有丁点反应。 “没关系，我刚进屋子，人都识不全，既然李妈妈的吩咐没人听见，那我只好去回了李妈妈，大不了被她骂一顿罢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是打帘子的。”马上帘子边就站了一个人，好像刚刚樱桃不是自己掀的帘子一样。 “我负责扫地。”走廊上立刻响起了扫帚声。 “我负责打扫屋子。” “我负责浇花。” “我负责喂鸟。” 樱桃好笑地看着庭院里已经浇好的花和长廊上已经喂好的鸟，“既然如此，那我就请李妈妈来看一下，我年纪小，提不动水，或许可以请李妈妈安排个人和我一起抬。”世上还真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蠢人。 樱桃走到门边，帘子立刻掀了起来，她还未走进去，就见刚刚那两个负责浇花和喂鸟的丫鬟往水房而去。 “谢谢姐姐。”对于识趣的人樱桃从来不会吝惜一个笑容。 “怎么这么久？水呢？” “李妈妈见谅，那些姐姐我都不太认识，也不知道哪位姐姐负责提水，所以耽搁了时间。请李妈妈责罚。” 李女乃娘不用想就知道是外头的丫鬟们为难了这小丫头，这本来就是她的用意，外来的丫头总要好生压压脾气性情才好用，更不用说这丫头一开始就被老太太指进了屋，不说旁人，连她心里都还在惦量着。 “到门口去站着，看水来就提进来。” “是。” 青果和春杏对视一眼，谁也没作声，她们也是这样过来的，除了现在真正傻站着的石榴。 没两分钟，半桶热水就被刚刚那两个丫鬟抬来了，放在了帘子前。 “谢谢两位姐姐。” 樱桃伸手提了提桶子，这点重量对于在家里也帮忙做饭洗衣的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只是没必要露出来得罪人。 看着樱桃咬着牙，一步步把桶子挪进屋里，热水在桶里来回荡，好几次险些烫到腿，刚刚那五个丫鬟心中忽然觉得平衡了，就算这小丫头进屋伺候，看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不是还有一个吗？怎么没一起出来抬水？” “嘘——你不知道那是大太太房里周姐姐的女儿？” “哦，难怪。” “水来了，李妈妈。” “在哪儿？” “那里。”樱桃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指向了内室门口：“我实在提不动了，可以请姐姐们帮忙吗？” “没用。青果，把铜盘拿过去，倒水来。看看地上洒上水没，如果洒上了就让她立刻擦干。” 青果边走边小声地问道：“有没有烫到？” 樱桃摇摇头。“哪儿有抹布，我去擦地。”做戏要做真，她还真往地上洒了水。 “过几天就好了。” “我知道。” 樱桃知道刁难才刚刚开始。 果然，梳洗停当后，李女乃娘陪着五姑娘一起到正房去给老太太请安，屋里四个丫鬟，春杏昨天值夜辛苦，已经打发她回屋歇着，青果留下来看着粗使丫鬟们打扫屋子，樱桃因着识字的缘故也被指派去打扫五姑娘的小书房，而石榴，李女乃娘带着她一起进了正房。 等到五姑娘在老太太房里用过早饭回来，李女乃娘又单叫石榴陪着五姑娘说笑玩耍，而樱桃？“你刚刚打扫过，身上脏，回去换身衣裳，要不然不要靠近姑娘。”被打发回了屋。 换身衣裳？这院子里哪个没看见她当日是两手空空进得府？她到哪里去换衣裳，不过是不让她接近五姑娘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她还真怕靠近那个病秧子，一不小心就得给自己惹祸。正好，她还愁找不着时间把青果给的旧衣裳改改。 打好最后一个结，用剪子剪断线，樱桃满意地抚平衣裳，改好了，这样穿起来身上就不会像刚刚那样鼓鼓囊囊的。 “改得真好。” “春杏姐姐，你醒了。你的早饭还留在桌上，只是已经冷了，要不我提到厨房去请人给你热热？” “不用了，我临睡前已经吃了点心，现在肚子不饿。就算要热，在小炉子上隔水热热就行，不用提到厨房去。” 咦？以她这两天看到的老太太对五姑娘的态度来看，挺关心这个孙女的，那么厨房怎么会不愿意给姑娘的身边人热饭菜？许是春杏不愿麻烦别人吧。 “春杏姐姐人真好。”职场守则之一，嘴巴一定要甜。 “对了，我也有几件穿不下的旧衣裳，索性一并给了你吧。” “谢谢春杏姐姐，我正愁没有衣裳换。” “几件旧衣裳而已，不值得一谢。当初我也是靠着姐姐们送的旧衣裳才过了第一个冬。” “春杏姐姐也是外头来的？” “是啊，也是尚大娘送进府来的。” “那姐姐家在金陵附近？” “也不很近，我记得来时坐了三天的马，我已经有五年没见过家里人了。” “总比我好。”樱桃眼圈一红，低头继续改裤子。职场守则之二，有时候装可怜是很有必要的。 春杏拍拍樱桃的头，“好了，跟我过来，我拿衣裳给你。” “好！” ( 十九 “好冷。♀”只穿着薄棉衣的樱桃不停地往手上哈着热气。 站在门外打帘子的绿苹则早早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连手上都带上了布手套。“你进去等吧，等水来了，我叫你。” “谢谢绿苹姐姐，我就站在帘子后。”樱桃四下看看，小声说道：“等下我给你送杯热茶来。” 绿苹会意地点点头。 躲进房间的樱桃心中暗讽，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在古代感受到空调效应，仅一帘之隔，温差起码就有四五度，更别提五姑娘呆的内室了。她一天要进出好多趟，穿少了外面冷，穿多了里面热，五姑娘不要紧，她出门有大毛衣裳和斗篷，可自己一个小丫头，身上棉衣都是各个姐姐给她凑的，府里冬装只发一套，如果没有姐姐们出手帮忙，她都不知道这个冬天怎么过。 至于石榴，同人不同命，先不提她可以从自己家里把棉衣拿进府来，只看着明晃晃偏袒的李女乃娘，她就不愁过冬的衣裳。前几天，李女乃娘还特意拿了一件五姑娘不喜欢的新棉衣给了石榴，那小丫头，终于得意地穿上了她朝思暮想的锦缎衣裳。 这一月来，樱桃倒是看出来了，这位李女乃娘对五姑娘倒是一片诚心，处处以五姑娘的利益为先。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就看她对石榴的热络态度就知道，她心里也挂念着自己的儿子。她的大儿子可是跟在石榴她爹身边跑腿，她这边对石榴好上一分，自然希望周管事投桃报李，对自己儿子也好上一分。 对于五姑娘名下的其他丫鬟，她倒是一视同仁，春杏与青果都是她选进房伺候的，标准就是老实听话勤快忠诚。樱桃评估了一下自己两个多月的表现，老实听话勤快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忠诚？不好意思，她只对自己忠诚。 “樱桃。”绿苹轻呼一声，打起了帘子。 樱桃连忙走出去，微笑道谢：“紫茄姐姐红藕姐姐辛苦了。” “怎么还是你？” “谢谢两位姐姐。♀”樱桃不理会紫茄话里的淡淡挑拨之意，拎起水桶走了进去。 紫茄撇撇嘴，她现在都不太相信樱桃曾经自己划破了脸就为了不去青楼的说法，看她这老实样，根本不可能那么烈性。她如今对樱桃倒没多大意见了，倒是石榴那小丫头，就仗着自己有个好娘，过得像个副小姐样的。 樱桃才没那么傻，被人当枪使，石榴那丫头，爱玩爱笑，是这屋里的开心果，一天到头一点事也不用沾手，可这又怎么样？她实在犯不着跟一个七岁的小丫头斗。再说，多做一点事并不是坏事，这院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不说出来，是非公道人人心中有数，就连老太太，哪怕不踏足东厢，她难道会不知道自己院里发生的事吗？与其给人当取乐的工具，她还不如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 “紫茄姐姐红藕姐姐，桶来了，谢谢。” 红藕接过桶，冲樱桃笑了笑，拉着紫茄去水房还桶，路上劝道：“算了，樱桃也不容易，你就别生事了。” 紫茄点点头，“知道了。”自从每天早上换了樱桃叫水后，她俩在门外等桶的时间都短了很多，尤其是这种下雪的天气，她也不得不感激樱桃。 “樱桃，我昨天写的字好生收起来了吗？” “姑娘，已经放在那个小箱子里了。” “好。” 李女乃娘劝道：“姑娘，你身子不好，少写一些太太也不会怪你的。樱桃，你怎么不劝劝姑娘？” 樱桃低头听训，五姑娘摇摇头：“嬷嬷，是我想写的，只写了两张大字而已，一点也不累。” “不累就好。今天下雪，老太太免了各处的请安，姑娘也不好出屋，要不让石榴给姑娘说个笑话。” “也好。” 石榴绘声绘色地讲了自己曾听过的一个笑话，五姑娘也捧场地笑了笑，只是兴趣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足了。♀ “姑娘，要不咱们来翻花绳吧？”石榴兴致勃勃地掏出了一根红绳。 “不了。嬷嬷，把针线拿来，我记得我给大哥做的荷包还有一点没完。” “姑娘，您身体好大爷就开心，比他收到一百个荷包更开心。” “那我去书房看书。” “看书劳神。”李女乃娘看着一脸沮丧的五姑娘，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姑娘身子弱，她不放心让她出去看雪景，也不能让她多劳累，但总得给姑娘找一门消遣吧，要不然，这日子怎么打发过去，姑娘一急又要生病了。 “要不，让樱桃给姑娘念一段书。” “好。樱桃，去取昨天我看的那本书来，接着往下念。” 李女乃娘转眼又反悔，“姑娘，最多一刻钟。樱桃，只许念一刻钟。” 一刻钟后，看着五姑娘渴盼的眼睛，樱桃实在是想继续往下念，不过，旁边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可一直盯着自己。“姑娘？我把书放回去吧？” “放回去吧，姑娘听话。” 樱桃转身回来时，五姑娘又已经恢复了木然的小脸。樱桃真的开始同情喜欢这个小姑娘了，家世再好又有什么用？她的身体决定了她就像被关在牢房里一样，这也不行，那也不可，处处受人限制。最关键的是这姑娘性格还好，分外体谅人，就算李女乃娘对她过分保护，她也从未发过脾气。奇妙的是同时她还不软弱，行事很有条理分寸。樱桃开始改变对五姑娘的第一印象，林黛玉的身子没错，但薛宝钗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她如今这样的好脾性，这种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姑娘，要不我们打络子玩。您先看着我打络子，我打慢一点，姑娘看得也清楚。” 五姑娘眼睛一亮，李女乃娘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毕竟五姑娘翻过年就是八岁，因着身体原因一直限制着她看书练字做女红，其他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早就开始了系统的学习，单论女红，三姑娘像姑娘这么大时就已经可以绣出漂亮的荷包来了，她记得当初侯爷生日时收到三姑娘的礼物可是相当高兴的，可自家姑娘连最简单的素面荷包都没做完全过，这样下去确实不行。不过樱桃这小丫头，鬼心眼真不少，还得好好磨磨性子才是。 “从最简单的开始打吧。” 于是，樱桃坐在脚踏上，慢慢地打了一个超简单的双联结。 “好简单。”五姑娘跃跃欲试地也试着打了一个，虽然她的第一个双联结两边不对称，但她依然很高兴。尽管一刻钟后，李女乃娘把五姑娘手中的线都收走了，但五姑娘依然很自豪地拿起自己打的几个双联结看了又看，最后一个已经很像模像样了。 “姑娘，你看，我也会了。”石榴举起自己手中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络子，炫耀道。 五姑娘“扑”地一声笑了，对着石榴羞羞脸。 “樱桃，你过来，把这些布和绣线拿回房去，在过年前做出三十个荷包来。” 樱桃心中撇撇嘴，该死的老巫婆，有没有搞错，在这种天气下，手拈针都冷，四十天不到三十个荷包，她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够仁慈？下次她再着急，自己也不帮她解围了，过河拆桥，有些人是不值得帮的。她以后还是别这么好心了，五姑娘就是哭死都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她只稍一露脸，这老巫婆就打压她，也不知道这姓李的怎么想的，已经有了两个任她捏圆捏扁的丫头，她难道还把自己也教成那样？做梦。她难道想让自己掌控五姑娘身边的一切，那她心也太大了。 “那姑娘书房的打扫工作？” “交给石榴好了，你做完之前不用进来了。” “好。” “咚咚咚！” “请进，门没栓。” “啊，鸳鸯姐姐。”樱桃忙从棉被堆里爬出来，穿上鞋子行礼问好。“姐姐请坐。” “青果没回房吗？” “没有，青果姐姐应该在五姑娘房里，鸳鸯姐姐没在那儿找到人吗？” “或许是去别处忙别的事去了，不急，反正我也没啥急事。”鸳鸯上下打量了一下穿得棉鼓鼓的樱桃，“你很冷啊，怎么不点炭盆？” “我不冷的。再说，一个人在房里，点炭盆不划算。” 鸳鸯也没有追问，只拿起绣绷看了看，又翻了翻针线篮：“怎么做这么多荷包？” “李妈妈交待的活计，要在过年前赶出来。” “来得及吗？” “来得及。” “手怎么生冻疮呢？” “没事，只一点点，很快就会好的。” “你忙吧，我去看看青果回来没？” “好，鸳鸯姐姐好走。” 樱桃关上门，急忙重新钻进棉被堆里，只伸出双手继续绣着。她从来没受过这个罪，这么冷的天，房里的炭又仅够晚上用的，白天她只好硬挺着，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至于形象，下回再说吧。 “怎么样？” “水晶说的没错，那丫头确实在绣荷包，已经绣成了十三个，还有十七个要做。” “然后呢？” “我去的时候，那丫头正用棉被包着自己在做活，手也生了冻疮。” “那丫头说什么没？” “什么也没说。” “也好，且看看吧。” “是，老太太。” 鸳鸯看着闭着眼睛默诵一遍经文就拨一粒念珠的老太太，心里默默地为李女乃娘点了一根蜡。她从八岁进府，在老太太身边一呆就是十二年，不说全然了解老太太，但比其他人心里清楚一些。对五姑娘，老太太因为当年她的生不逢时心中多少有些芥蒂，但表面上却一碗水端平了。五姑娘一直身子弱，又养在大太太身边，与老太太接触机会少，老太太也不会特意去关心她，直到五姑娘挪进老太太院子里来，老太太才偶尔会看上两眼。鸳鸯心里也承认，李女乃娘对五姑娘的照顾之精心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可把五姑娘拘成那样，绝对是老太太不喜的，要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开口放两个小丫头进去陪五姑娘玩。樱桃这丫头运道好，是老太太亲自挑中的，可现在被李女乃娘搓揉成这样，老太太表面不说，心里肯定不乐。 李女乃娘，你可别给大太太惹祸。 ( 二十四 “太太来了。♀” “娘——”这回方瑶压根就没等人给她穿鞋，直接穿着袜子就跑上前去，直扑进中年妇人怀里。 “瑶儿——”那个保养极好顶多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气质出众的女人此刻也完全抛却了规矩礼仪，抱着心爱的小女儿就落起泪来，这孩子是意外得来的宝贝，生下珀儿后她足有六年未开怀，当时她早满了三十岁，对自己再生育也不抱什么希望，已经慢慢松手让后院忠心的侍妾生育。当年她得知怀上这孩子时心里的高兴程度可以与生下琪儿时相当，可到头来她却没能好好保护好这孩子，没能给她一副好身子骨。 “娘，我好想你。”此时的方瑶形象气质完全与林黛玉吻合，珠泪涟涟，如雨般落下。 “我也想你。” “太太，别伤心了，我扶您起来。”百合想把自家太太扶起来。 “太太，姑娘没穿鞋，还是先上榻吧，免得姑娘着凉。”李女乃娘也上前帮忙。 宋氏模了一把女儿的小脚，急了，连忙站起来直往榻上去。“百合，去厨房要一碗姜汤来。” “娘，我没事，我不喝姜汤。” “瑶儿乖，喝了姜汤就不会着凉了。” 李女乃娘显然找到了知音：“姑娘，太太说得对。” “快，干净袜子，手炉，被子。”宋氏的紧张程度比李女乃娘有过之无不及，很快方瑶就换上了干净袜子，脚丫处塞了热乎乎的手炉，脚上还盖上了小被子。 青果早已经跪了下来，“奴婢错了，请太太开恩。” 宋氏没往下面看一眼，她正不停地询问着方瑶冷不冷，可有哪里不舒服？倒是方瑶很抱歉地看了青果一眼，摇着宋氏的手撒娇道：“娘，我太想你了，所以没等青果姐姐穿鞋，就下地了。” “好孩子。”宋氏这才开口，“起来吧，如果再有下次，你就出府吧。” “多谢太太开恩，奴婢记住了。”青果脸色惨白。被杀鸡儆猴的春杏和樱桃也脸白了，尤其是樱桃，她这才真正知道丫鬟是什么了，是可以被主人家一语定生死的。 “不是还有两个丫鬟吗？”宋氏淡淡地开口问道。 春杏和樱桃连忙上前，“给太太请安。”樱桃从没跟宋氏打过交道，也不打算自作聪明，只跟着春杏动作，还好，这回不用下跪，行的是福礼。 “春杏我见过，这个小的是……” 李女乃娘垂眼望地，樱桃福至心灵，连忙跪了下来，“给太太请安，奴婢叫樱桃。” “哦，这就是老太太挑的那个？” “回太太的话，老太太本挑了两个，一个是外面买来的樱桃，一个是家生子石榴。” “石榴我知道，不用回了。这樱桃你瞧着怎么样？” “回太太，奴婢见识不多，瞧着这孩子倒也勤快，还识几个字，倒能陪姑娘解解闷。”李女乃娘，我决定收回对你的一切指责，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承你这份情。 “娘，我这袜子也是樱桃做的。”姑娘，明儿我再帮你做别的。 “把脚放进去，别冷着了。”宋氏对方瑶的口气柔和，对樱桃的口气可不怎么客气：“把头抬起来。” 对着老太太，樱桃选择直视，因为当初尚大娘就说过老太太不喜欢扭扭捏捏的丫头，至于这位太太，樱桃觉得自己还是观察一下她的鼻孔好了，没必要去硬碰硬，瞧着就不像个软和人。 “长得倒挺水灵。”宋氏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喜，她这二十年身边有多少漂亮丫头被侯爷收了房，最后又打发了出去。 李女乃娘连忙悄悄回道：“回太太，这孩子破了相。” “哦，想起来了。”宋氏脸色缓和了下来，她想起年底周福家的曾仔细回过瑶儿身边的事，就曾提过这个丫头的事，“过来我看看。” 再一次，樱桃被人挑起刘海看了那道白痕，都半年多了，白痕依然清晰，看样子这辈子都不会褪了。 “好好伺候姑娘。” “是，太太。”樱桃第n次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丝毫没错，美丽的容貌有时会带来灾难，她在这个世界已经印证这个理论很多次了。 “娘，我们可以进来了吗？”刚刚退出去让妹妹换袜子的方珀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了。 宋氏“扑哧”一笑，她都忘了，“进来吧。” 方珀一脸委屈地进来了，“娘，你是不是忘了我和大哥还在外屋了。” “没错。”宋氏戏谑地看着次子，“谁让你不如你妹妹讨人喜欢？” 方珀连忙点头，“没错，妹妹最可爱了。”逗得方瑶得意地呵呵笑。 方琪则不然，正正经经地上前行礼：“母亲，一路辛苦了。” 宋氏无奈极了，挥挥手，春杏连忙拉了樱桃一下，带头向外走去，樱桃哪里不知道这是要清场了，也立马出去了。 见连李女乃娘都出去了，方琪终于放下架子，笑道：“娘。” “你啊。”宋氏对长子这略嫌古板的性子也没办法，好在私底下还算活泼，她也算放心了。“我们坐车倒是无妨，你一路骑马可曾受伤？” “没有。”看着宋氏疑问的眼神，方琪又改口：“每天晚上休息的时候都上了药，现在已经好全了。” 孩子大了，总不能拔开来看伤口。 方珀嘿嘿笑道：“娘别担心，我今天和大哥一起睡，明天就告诉您伤到底好没好？” 方琪瞪了弟弟一眼，方珀却丝毫没受影响，因为他娘正夸他：“还是珀儿心细。” “娘，真好了，别听四弟胡说。” “我哪里胡说过？” “娘——” “太太，姜汤好了。” 方琪连忙换了口气：“母亲，您今天刚到，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拿进来吧。” 方瑶连忙找机会逃生，“娘，你睡我这儿，我也困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就往后倒去。 这几个孩子都是宋氏一手带大的，她每个都了若指掌，“别装了，起来喝了姜汤再睡。” 方瑶故意打出小呼噜来。 方珀嘿嘿笑着，上前开始咯吱妹妹。 “咯咯咯，四哥坏。” 方琪挺身而出，把妹妹救了出来，“来，妹妹，把姜汤喝了，再睡好不好？” 方瑶看向娘，娘脸上写着“喝”，看向四哥，四哥干脆做出端碗向下灌的姿势来，看向女乃娘，女乃娘不在，就算在也不会帮自己，看向百合，百合正端着姜汤笑盈盈地看着她。至于大哥，已经把碗端了起来。 大势已去的方瑶决定再砍砍价：“只喝一点点。” “大半碗。”方珀喊价。 “小半碗。”方瑶往上提了一点点。 “半碗。”宋氏一锤定音。 好吧，半碗。方瑶摇头不要勺子，就着碗沿一口气喝了半碗，连忙退开去。 宋氏惊喜地替方瑶擦着嘴角的水迹，一边笑道：“瑶儿喝这个利索多了，喝药也有这么利索就好了。” 方瑶点点头，“樱桃说，这样一气喝下去，就只会苦一次。如果一勺一勺喝，就会苦很多次。” 方珀很赞成这个理论，“没错，我就烦那种零碎的喝法，倒不如这般痛快。” “胡说。”宋氏点开次子的头，又嘱咐方瑶：“这样喝也不要喝太快，免得呛着了。” “嗯。”方瑶喝了姜汤，全身暖烘烘的，不由地又打了个哈欠。 “想睡就睡吧。” “娘，你不会走吧。” “不会，睡吧，醒了只要叫一声，娘就会过来。” 方瑶再打了个哈欠，眼睛也闭了起来，很快就睡了过去，但手还是抓住宋氏的衣角不放。 “好了，你们也回去歇一会，我就不回去了，就睡这儿吧。”宋氏小声交待两个儿子。 方琪点头，行礼告辞，然后拉着方珀就走。方珀倒想抗议一番，不过看见睡熟的妹妹，还是把话咽了回来，乖乖跟着出去了。 “百合，你去收拾点东西带过来，这阵子我就住这儿了。告诉周福家的，有事到这儿来回我。哦，对了，把李家的叫进来，我有话要问她。” “是，太太。” 就在李女乃娘一五一十义愤填慵地把这一年多姑娘所受的冷待向自家太太汇报的时候，三太太陈氏也正在跟心月复商量同样的事。 “太太，那事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把厨房的管事和药房的管事一并捆了，到大太太那里请罪去。” “可太太，要是他们说错些什么话可怎么办？” 三太太不以为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老太太病了，你去厨房药房交待一声，这些时日要先顾着老太太房里的差使，这话可有半点差错？他们自己领会错了意思，跟咱们有何相干？更不用说，我和你们三老爷前阵子一直在宁安堂里伺候老太太，压根就没管府里的事务，连瑞哥儿和珂姐儿都没顾得上问一声，根本就抽不出空来。好容易侯爷回来了，我抽出空了，不是立刻让厨房和药房补上了吗？” “太太？”听了这样一番强词夺理的话，连心月复如连翘都有些啧舌，三太太这样一推四五六，日后哪还有人愿意靠过来？那些人又不是失心疯，上头没发话，他们哪里敢慢待侯爷的嫡女，又不是嫌命长了？ 陈氏皱眉：“罢了，去告诉他们一声，大太太在金陵也呆不了多久，若是大太太革了他们的差事，我日后再把他们提起来就是了。”一群不会办事的混蛋，这点小事也错漏百出，她只是想让他们为难一下那边，结果他们做得太明显，那李女乃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你推三阻四，老娘还不伺候了，干脆连药都自己去张罗，这下大嫂子等下可是有话要说了。 她本想着，老太太病成那样，她应该早些做准备，若不趁着老太太的病再捞一把，等老太太没了，即使大嫂子不开口赶人，过了孝期，他们也得搬出去。一旦出府，花费公中不再负责，一切都得自家掏，三老爷又是个不事生产的主，她再不算计着难道让一家子都喝西北风去。最可惜的是，老太太的私房没在侯爷回来前挪出来，鸳鸯那死蹄子嘴紧得让人想撕烂了。 谁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侯爷一到家，老太太居然不是回光返照，居然渐好了。她现在心里烦躁得很，鸳鸯那死蹄子处要去打点让她封口，大嫂子回来自然会追究慢待五姑娘的事，还有珂姐儿这一年多从她五姐姐房里磨来的物件，是不是也要搜罗了还回去？还有帐上，虽然是找人平了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纰漏？这老太太也真是的，要么一病没了，要么就别弄得这么吓唬人，现在是生生把她悬在半空中了。 “太太，大太太今天还带回来一个新姨娘和一个男婴。” “哦，”陈氏精神一振，把算盘扒拉了一遍，又松了这股劲，“算了，多做多错，现在还是老实一点好。”老太太在也好，反正她老人家绝对不会亏待了自家老爷，她又何苦多事去惹大嫂的嫌，还是想想等下怎么说把事情遮过去。 ( 二十五 “还有这事？瞧我，刚进家门，什么都还不知道呢？老太太病重，自然是紧着老太太这边才是正理，就算下人真对瑶儿有几分怠慢，那也与三弟妹无干无涉，三弟妹又何来请罪之说？再说，老太太这一病，也多亏三弟妹辛苦操持，你可是咱们侯府的大功臣才是，快别说这话了。♀”宋氏笑盈盈地把对牌推了回去：“快把这劳什子收回去，我回来可是为了给老太太侍疾的，那才是咱们府里重中之重的大事，哪有闲工夫管这些杂事？三弟妹就辛苦再帮我一阵。” 陈氏手中的帕子绷直了一下，听这话，她是管事婆子不成？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嫂，那两个不懂事的奴才我已经吩咐人捆了，只要大嫂发话，立刻处置了那两个犯了混的。” “快叫人松了绑。周福家的，这事你去吩咐。三弟妹，你也真是的，如今老太太正小恙，正该发善心许愿的时候，哪能喊打喊杀了？当然，如果三弟妹真觉得那两个奴才不中用，你自行发落便是，只是千万莫伤了府里的体面。” 陈氏手中的帕子不由得拧了两把，但脸上却依然堆满笑容，“还是大嫂心善。” 宋氏端起盖碗轻轻拨弄了一下，又放了下去，“我瞧着老太太许是该醒了。三弟妹，咱们过去瞧瞧吧。”见陈氏迟疑的神情，方才大悟：“瞧我这记性。百合，去老太太房里看看，如果侯爷还在那里，就请他先休息一下。三弟妹，都是侯爷的不是，他也是太着急了，才忘了世间还有礼数规矩，真是对不住了！” 自侯爷方栋回府后，就一直在床前侍奉汤药，休息都就近在外间住下。他倒是尽了孝心，只是苦了陈氏，因着男女大防的缘故，只要侯爷在房内，她便不好进屋，算起来也有**天没到老太太跟前打照面了。当然，如果陈氏跟着三老爷方桐一起进去，倒也不算太违礼，又是为了侍疾，外人知道了倒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其实这其中也有陈氏心虚的原因，她先前给老太太侍疾时并不诚心，刚起病时倒亲力亲为了几天，作足了孝顺的样势，可自打大夫们束手无策，前面也预备下寿材给老太太冲冲后，她就把大半心思放在如何多捞一些上面，不说别的，老太太院里的值钱的物件她就曾“保管”了不少。这几日以大防为借口，她也有了时间在府里各处描补，可燕过留痕，她那些事虽尽量隐秘，可也怕被人查出来，尤其是老太太那里，她老人家是对相公疼爱怜惜，可并不代表陈氏这个儿媳妇也有相同的待遇。 宋氏喝了一口茶，看着有几分坐立不安的陈氏，心中冷哼，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太浅了。♀她压根不用盘问留在府里的那些人，单看一个当婶娘的居然趁乱克扣侄女平时从一个七八岁孩子身上扒拉东西，就知道她这个把月会干些什么？这回她倒要当一回壁上客，倒要看看老太太放不放过她这心爱的小媳妇。这蠢货，还真当老太太是个佛爷不成？有她哭的时候！ “太太，老太太醒了，侯爷、三老爷、世子爷、四少爷都在老太太屋里。” “这样啊！罢了，事急从权，三弟妹，咱们一起进去，倒也没错大格子。”宋夫人也不待陈氏答应与否，自己领头往正房去了。 “三太太？”连翘见自家太太依然心神不定，不免轻叫提醒了一句。 陈氏这才醒过神来，连忙也跟了上去。 宋氏轻扶着曾老太太的额头，见她已吐出口中的漱口水，忙接过温毛巾，把老太太嘴边的残水试干，再换过干净的热毛巾，给老太太净面擦手。 “老太太，这是我特意交待人做的，您尝尝可合您的口味？” 陈氏才把手里的铜盆交给丫鬟端走，正打算唤人把厨房精心给老太太准备的饭菜取来，不料宋氏却捷足先登，不过瞧那一小碗白粥，难道有什么稀奇不成？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自得病后食欲不振的曾老太太居然慢慢吃完了那一小碗平淡无奇的白粥，神态之中还颇见满足之色。 “多年未尝过这味道了。” “老太太可真谓宝刀未老，一入口便知其出处。” “你祖母可好？” “托老太太的福，身子骨还挺硬朗。” “代我谢谢她老人家，等日后回京，我必登门致谢。” “是。” “可惜可惜！” “我却还想再试一次。” “试吧。” “是！” 陈氏听了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真是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不免有些恼意。 “老太太，该吃药了。” 曾老太太略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陈氏侍候老太太用完药，就被打发了出去。 “老大家的，你看陈氏怎么样？”曾老太太深知大儿媳的能力，有些话不须说透她也知晓。 “没功劳也有苦劳！”宋氏倒不讳言，实话实说。 曾老太太慨然长叹，她本是看中了陈氏的精明干练才求娶为媳，为的就是让她替老三掌好家，让他无后顾之忧，这一年多来接管中馈倒也做得像模像样，虽也捞了些油水，倒也在可以容许的范围内，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可没想到她这一病，倒试出了陈氏的真性情。算得太精即为蠢，眼睛只盯在钱财二字上，其他什么都不顾了，没想过日后三房还得靠两个哥哥来扶持。是她看走眼了！ “罢了，让她把对牌钥匙都交出来。你既回来了，你来管家才是正经名分。” “老太太，实不必如此。一则，媳妇本也不是冲着这个才回来的。老太太为我和侯爷受累，您才是这府里的定海神针，只要您稳住了，侯府才能安稳，此刻万事都比不得老太太的身子骨重要；再者，媳妇本也打算今年亲来接您进京，琪儿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这事须您在场才能圆满，如今这进京一事就更加必要了，不论其他，京城比起金陵来总有一项好处，那就是太医。您这一病，身子骨毕竟虚了不少，还是得寻一良医好好调养方为上策。” 听得此言，曾老太太也不由开始考虑起进京的事来，她原本不想离老侯爷太远，可如今只怕还真得回京了。虽说她做好了老大不醒悟就让他守孝三年的准备，也认定皇上会尽快理清朝上宫中乱局，可世事无绝对，万一皇上拖个三五年，她总不能病上三五年吧，说不得她还真得进京看住老大才行。 “这第三嘛，还请老太太看到三弟的份上给三弟妹留些体面。说句托大的话，我是看着三弟在跟前长大的，一半当亲弟一半当儿子，只有望着他好的份。三弟是个纯善纯孝的人，万不可为了老鼠而伤了玉瓶。三弟妹或是做错了什么，也请老太太宽恕了她。” 曾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对老三也一直照顾有加，这点我心里有数。只是，就怕陈氏不领这份情？” “老太太放心，我冷眼瞧着三弟妹是个极聪明的人，有些事虽一时迷了眼，清醒了她自然会转弯的。” “还是先看看吧！” 回到自己院落的陈氏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惊慌，老太太的态度很明显，对她无比冷淡，从头到尾只与她说了一句，还是一句：“你走吧！” “三老爷呢？” “回太太，三老爷刚刚与侯爷世子爷四少爷一起到老太太的西厢休息去了。” 陈氏又是一阵气恼，这些天，三老爷虽每日在老太太院中，但晚上还是日日回来休息的，可这大嫂子一回来，借着避嫌一说，撺掇老太太把西厢划出来，让爷们去歇息，她家这傻子，哪有不跟着侯爷一起作息的理？偏偏这事她还半句都驳不得，还得乐呵呵的派人立刻去整理。 “六姑娘那里的东西清出来没有？” “回太太，六姑娘有些不太乐意！” “不乐意？她有什么好不乐意的？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眼皮子浅的东西？别理她，明日一早就把东西都送回去。” “是，太太。” “还有，你去传话，革了林顺家的和王三喜的差事。”陈氏咬牙，“再取一百两银子，每人五十两，就说，如果嘴紧，这就是赏，若是闹腾，轻则全家发到庄子上去，重则发卖。” 连翘低头撇了撇嘴，一个肥差就卖了五十两，那两人不恨透了她这主子才怪，只怕连她这传话的都讨不了好。“太太，大太太不是说饶了他们吗？” “蠢货！”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陈氏就更气了，大嫂倒做了个好人，实际上话里话外的逼她自断胳膊。 “是，太太，我即刻就去传话。只是，太太，让谁来接这两个差事，还请太太示下。”连翘这里倒有人来求过，只是三太太如今这样，她也不敢开口。 “以前那两个管事的是谁？让他们回来当差吧。”陈氏很沮丧，她好容易捏了个错把大嫂子的人开革了，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自动认输。只是如今形势逼人，她还是先保住自己才是正经。她虽为老侯爷守过三年孝，自然不会沦落到休妻那地步，可真要论起来，单偷窃婆婆财产一事，就可以让她在家庙里念经吃斋到死。唯今之计，陈氏轻抚自己的小月复，珂儿都四岁了，她也该再添个一子半女了。 见老太太睡着了，除了鸳鸯守夜外，其他人都悄悄退了出来。 靖安侯方栋在院中停住脚步：“老三，回去歇着吧。你们俩也回你们的院子去。” “大哥？” “谢侯爷关照。”陈氏喜不自禁的福了福身，“走吧，老爷，今儿你还没见过珂儿呢？下午我回去时她正哭着找爹呢！” 方桐听了也有些踌躇。 宋氏笑道：“三弟，回吧，明日早些来便是了。” “是，大嫂。” “你们俩也回去吧！琪儿，看紧一点珀儿。” “是，母亲。” “娘！” “走吧。路上小心！” 看着两路灯笼出了花厅，宋氏也不打算继续在院里傻站着，“侯爷，你也歇着吧。芍药，好生伺候着。” “是，太太。” 方栋看着妻子进了对面的东厢，方才转身进了门。 “侯爷，奴婢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奴婢这就侍候侯爷泡个澡解解乏。”芍药脸颊微红，双眼脉脉含情地仰望着侯爷。 “滚！”方栋一把甩开模索着给他宽衣的妖娆丫头，低声喝道。 “侯爷？！”芍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侯爷不是最喜欢鸳鸯戏水这些花样吗？他不是说过最爱她一身如雪的肌肤吗？ “滚！” “侯爷～～”芍药娇娇的跪下来，小声的抽噎起来，这一招她可是从她们姨娘那儿学来的，姨娘用起来可是无往不利。 方栋闭了闭眼，喝道：“来人！” 不一会儿两个粗使婆子就立在门口等吩咐。 “把她捆起来，明日卖了。” “侯爷！”芍药的声音惨厉起来。 “把嘴堵起来！” 芍药很快就被堵住嘴拖了出去，可方栋等了半天，只见对面打起帘子看了一下动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太太，芍药被拖出去了。” “哦！”宋氏漠不关心，芍药曾是她的丫头没错，可惜是个背主的丫头，如今芍药的主子可是方栋的心肝刘姨娘，那位不是还提了芍药为通房吗？如今该急的是那位才是！ “……牡丹之爱，宜乎众矣。”樱桃掩上书卷，立等吩咐。 “再读一篇，这篇太短了。”方瑶有点不满足。 “可以了，你下去吧！” “是，太太。姑娘，天晚了，明天再读吧！” “好吧！” 樱桃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没多久，春杏与青果也退了出来。 “春杏姐姐，今天不是你值夜吗？” “嘘，有百合姐姐和桑柔姐姐在，连李女乃娘都不用陪侍在一旁了。走吧，回房吧！” “好！” “春杏，你跟樱桃睡一床。” 春杏牵着樱桃的小手，点点头。 “还有，你们去打热水来。” 樱桃耸耸鼻子，这青果，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走吧，樱桃，我们去水房洗漱，顺便给青果带点热水。” “好吧！” ( 二十六 樱桃啧舌中。♀ 这东厢多了一个大太太，清晨在外侯着的人马几乎可以与老太太那里的人马比拟，不，应该还多一些，毕竟这里是两个主子。 而且，比起大太太名下这些训练有素的丫鬟们，五姑娘名下这**个都被比到角落里去了，他们那利索劲，压根就不用上头发话，自动就把一切打理妥当了。 樱桃再往角落里站站，业务不熟练的她还是不要碍事得好。 宋氏满意地照了照，再扭头看看已经被打理妥当的方瑶，“给五姑娘取件斗篷来。瑶儿，咱们去给侯爷请安。” “还要给老太太请安。” “好孩子，你还小，在屋外磕个头就心到了。”宋氏一边亲手给方瑶穿上斗篷，一边问道：“百合，西厢开门没？” “回太太，门倒是开了，可是？” 宋氏牵着方瑶走出门，便看见西厢门口砸了一个铜盆，地上湿了一大片，当然，少不了跪着几个丫鬟。 “瑶儿，乖，先进去，娘等会让人来叫你。” “娘！” “听话！” “桑柔，你陪着姑娘。” “是，太太。” “好了，都起来吧，下去把湿衣裳给换了！百合，你跟我进来，其他人也别傻站着。” “是，太太。” 方栋的气足足憋了一晚上，要不是这是在宁安堂，他早就大闹一场。 “你来干什么？” 宋氏顿住了脚步，很平静地说道：“侯爷，这是在老太太院里，别吵醒了老太太。既然老太太的人服侍不好侯爷，刘姨娘现在也病着，免不了侯爷要委屈一下，我的丫鬟都是粗笨的，侯爷若是不满意，只管打骂便是。百合，给侯爷取套衣服来。” 方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扯过百合手上的衣服就往地上一摔。 “百合，再取，跪下请侯爷更衣。” 方栋无视跪在脚步双手托高衣服的百合，双目喷火道：“宋氏，你到底想干什么？昨日为何派你的丫鬟来服侍我？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我的丫鬟？侯爷说笑了，如果侯爷还记得的话，芍药的身契是侯爷亲自到我手上取走的，也不知侯爷交给了谁？” 方栋哑口，他记起来了，当初刘姨娘哭诉夫人派芍药去谋害她月复中的孩子，芍药心善，不忍下手，求他保芍药一命。♀他当时怒气直冲脑门，就到正院喝令宋氏取了芍药的身契，交到了刘姨娘的手里，还曾说过刘姨娘院里的丫鬟宋氏无权处置的话。 “百合，你是我的丫鬟，既然侯爷嫌你粗笨，那你就起来吧。” “是，太太。”百合将衣服放到床上，退到宋氏身边。 “侯爷见谅，我房里的丫鬟都多年未曾服侍过侯爷梳洗，侯爷既嫌弃，那，百合，去请刘姨娘来，如果她走不动，就拿轿子抬她过来。” “是，太太。” “站住！”方栋想起来了，这两年来，哪怕宋氏回了京城，他也未在正院过过夜，偶尔宿在正院，也会在半夜被刘姨娘派人叫走。 宋氏勾唇冷冷一笑，“既如此，百合，服侍侯爷更衣。来人，把水送进来。” 方栋木然站立，任百合给他更衣，看着一长串丫鬟进门来，给他洗脸梳发，整理床铺，而他的妻子冷冷地站在那头，脸上的神情除了冷漠就是讥讽。曾几何时，这张脸曾对着他羞涩地笑着，爱慕地盼着，幸福地望着，什么时候这一切都不见了？ “既然都打理妥当了，去请少爷和姑娘们都过来吧！”宋氏转身走到西厢正厅，“侯爷，请坐吧。” “给父亲母亲请安。” 宋氏瞟了一眼漠无表情的方栋，自己先开口了：“都起来吧。二姑娘三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谢太太关照，已经好了。” “那就好。咱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吧！侯爷？” 方栋醒过神来，挥手道：“你们都先出去，我和太太有话要说。” 宋氏忙叫住往外退的方琪：“你三个妹妹都体弱，别站在院子里等，这样吧，都先到老太太东屋去暖和一下。” “是，母亲。” 方琪最后一个出来，方珀早已一把抱起方瑶，正逗得方瑶咯咯笑。♀ “四弟，别闹了，外头风大，别让五妹吃了冷风。走吧。” 方珀冲方瑶皱了皱鼻子，也没把她放下，抱着她就跟在方琪后面走。 二姑娘方芙和三姑娘方蓉对视一眼，默默地跟在两位兄长后面。 西厢正厅，一阵难言的沉默后，方栋终于开口了，“清雅！” 宋氏扬起手：“侯爷，别叫这个名字，我渗得慌。” 方栋自己也觉得很不习惯，成亲头两年他确实是这样称呼妻子，可后来，“清雅”逐渐被“大女乃女乃”“太太”乃至“宋氏”取代，而妻子也从“栋哥”换成了“大爷”“侯爷”。 “太太，我这两年确实有些过分了，不过这也是为了侯府的未来着想，你要体谅我的苦衷。” “侯爷言重了，您有您的大事要办，我有我的小事要处理，咱们各忙各的便是。” “刘氏那里？” “说到刘氏，我确有一件事要回侯爷。我昨日派人请了大夫给刘姨娘和六哥儿瞧病，晚上却听着信，说是刘姨娘把熬好的汤药尽数倒了。既刘姨娘不放心我请来的大夫和这府里的药材，那么从此时此刻起，还请侯爷像在京城一样，亲自处理刘姨娘院中的事务。侯爷，时候不早了，我要去侍候老太太了，侯爷请便。” 宋氏行了万福，干脆利落地出门去了，陈腔烂调，她才懒得听。在京城时，她比不过刘氏在侯爷心中的分量，她现在倒要看看，老太太与刘氏在侯爷心中孰轻孰重？才走出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拍桌声，宋氏微微扯唇，这与她何干？反正刘氏已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且容她再蹦跶几日好了。 方栋此时顾不上火辣辣的手掌，他心里的火气更重，刘氏这是要干什么？同一个大夫，两个女儿都痊愈了，她那儿却鸡蛋里挑骨头，再加上还派了一个不着四六的芍药来搔首弄姿，她到底把他方栋看成什么人呢？ “来人！” “是，侯爷。” “去刘姨娘那里把芍药的身契取来，立刻拖出去卖了。另外，警告刘氏一声，如果她再敢倒药，耽误了六哥儿的病，我就扒了她的皮。”看来这两年确实是宠得太过了，让她忘了自己是谁。她还真以为自己把她捧在手心里不成，若不是她能与皇后太子扯上关系，就她那模样，他可以找出一车更好的来。区区一个庶女皇后太子刘家都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混合了刘家血脉的六哥儿，儿子远比女人重要，他也同样如此。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姨娘，侯爷发话，要卖了芍药，而且请刘姨娘不要再耽误六少爷的病。侯爷的原话是‘扒了她的皮’。还请刘姨娘不要耽误时间，把芍药的身契取来。” “休想，芍药是我的人，我不容许任何人不经过我就把她卖了。” “既如此，我们也不耽误时间了。刘姨娘真以为，侯府卖人还真需要那纸身契不成？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啪！”一个茶碗在来人额头上开了花，她捂着不停冒血的额头，跌跌撞撞地走出小院，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杀人啦！杀人啦！” 三老爷三太太正领着儿女走进宁安堂，却见侯爷面色铁青地迎面走来。 “大哥！” “侯爷！” “大伯”x2 方栋只点点头，擦身而过。 “大哥这是怎么呢？” 陈氏牵着五岁的方珂往前走：“走吧，老爷，我们都晚了。”大房的事，三房没必要插手，没看大嫂子都没出来？ “哦，来了。” “侯爷，您可要为我作主啊！太太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冲进来就搜芍药的身契，您瞧这屋子乱的。芍药以前是得罪了太太，可才到金陵一天，她能犯了什么重罪让太太要卖了她？侯爷，您可得护着我们，我们是万万不敢跟太太作对的。”刘姨娘一边珠泪涟涟地哭诉，一边往方栋身上挨。 方栋微笑道：“还有呢？” “侯爷，您可得瞧瞧咱们的六哥儿，他才不到半岁，就硬被逼着坐了这么远的车，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现在都瘦成了皮包骨。侯爷，不是我说太太的坏话，太太怎么能这么做？我命贱不要紧，可六哥儿是侯爷的亲生骨肉，她不能这么心狠啊。您瞧瞧，这是我昨天试汤药的银簪，都黑成这样了，要不是我小心，咱们的六哥儿可就……侯爷，太太为何如何恨我？为何硬要置我们母子于死地啊？” “侯爷，您送我们回京吧，我实在是害怕啊！” 方栋抓起刘姨娘的纤纤玉手：“多美的一双手啊！” “侯爷～～”刘姨娘那水汪汪的眼睛中透出喜悦的光芒，她就知道，侯爷最中意她了！ “还真看不出去，这么美的一只手居然能一下把人的头砸破，是这只还是这只？” “侯爷！”刘姨娘想把手抽出来，就被方栋攥得死死的，只好使出惯用的一招，眼睛一眨，泪水便顺脸颊而下：“侯爷，疼。” 方栋松开手，起身取过手巾擦了一把，然后丢到地上。“你既病了，就不好让六哥儿沾了你的病气。来人，把六哥儿抱到张姨娘那里去。” “侯爷，不要啊！”刘姨娘连忙抱住方栋哭求道：“侯爷，六哥儿是我的命啊，张姐姐怎么夺走我的命啊？” 方栋一把拽开，甩到地上，大步走到院中，大声吩咐道：“刘姨娘病了，你们千万不可让刘姨娘出屋吹风着凉，如果这都办不到，那就都跟芍药去。” “是，侯爷。” 刘姨娘从地上爬起来后，就见女乃娘抱着六哥儿跟在侯爷身后，连忙冲上去，却在门口被死死拦住：“姨娘，姨娘，您不能出屋。” “都给我让开，死蹄子，我卖了你们。” “姨娘，侯爷吩咐我把所有的身契都送到他手上去。” “什么，你敢去！我立刻卖了你。” “姨娘，你还是安心养病吧。” “你！给我回来！”刘姨娘尖叫，然后又转成大声哭求：“太太，您饶了我吧，我给您作牛作马，您把六哥儿还给我吧！张姐姐，你怎么这么狠心？让我们母子骨肉分离啊！侯爷？” 方栋在门口出现。 “侯爷～～” “你们姨娘嗓子不舒服，找点东西堵起来，别再伤了嗓子。” “侯——呜呜呜！” 方栋拍拍被堵住嘴后变形再也不美的脸，轻声道：“我愿意看你闹腾的时候，你闹腾几下无所谓，可现在我乏了，你居然这点眼色也看不明白？你们刘家就这么调-教庶女的？可惜了这身好肉皮。对了，你差点打死的那个婆子不是太太的人，是老太太的人，真是胆子不小，力道就更是不错，我也长见识了。好自为之吧！” “呜呜呜！” 方栋头也不回地走了。 ( 二十七 “起来吧，既侯爷发话让你养着，你就养着吧！”宋氏侧了侧头，百合连忙走过去把跪在地上的张姨娘扶了起来。 “太太，奴婢一定听侯爷太太的吩咐，好好养着六少爷。”张姨娘面带惶恐，她虽然一直想养个儿子，可这六少爷却是个烫手山竽，轻不得重不得，看轻了侯爷刘姨娘要找她麻烦，看重了那是扫了太太的脸，这是生生把她放在火山烤啊。 宋氏微笑道：“二姑娘今年都11了，若不是事出突然，我本打算着今年就领着二姑娘出门去别的府上逛逛，咱们侯府的姑娘也要见见世面才好。” 张姨娘心中一喜，太太这是应下了替二姑娘张罗亲事？如果说从前她心中还有一丝奢望，可这些年色衰无宠下来，她也知道自己只能紧跟着太太走，这样她的芙姐儿才会有好日子过。“多谢太太，太太请放心，奴婢一定事事听太太吩咐。” “这话说的，二姑娘是我的女儿，她的事我自然放在心上。” 这回张姨娘诚心诚意地磕了个头。“太太大恩，奴婢永世不忘。” “罢了罢了，百合，扶张姨娘坐下。” 张姨娘斜签着坐下了，恭敬地聆听宋氏的吩咐。 “本来六少爷的事我也犯不着多嘴，免得费力不讨好，不过，我一直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也不忍心为难于你。刘姨娘那边是侯爷处置的，我也不愿意去理会，至于六少爷，那是侯爷亲自送到你院里，你就好生养着就是，只是他年幼，这一路上又累着了，再加上被他亲姨娘耽搁了病情，这点侯爷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你也犯不着慌，侯爷不是已经又请了名医来吗？你做到本分好生照料着也就是了。” “可刘姨娘那边？”那毕竟是个贵妾，出身又不低，再加上这两年的盛宠，如果有一日她翻过身来，岂不会恨她入骨？ “哼！”宋氏轻哼一声，把茶盖重重扣在碗上，喝道：“糊涂，刘姨娘与你何干？你领的是侯爷的差，岂能因刘姨娘而违了侯爷的令？安心养着六哥儿才是正理，至于刘姨娘那边，侯爷自会担着的。如果侯爷真糊涂到那份上，也还有老太太在，再不济也有我。” 张姨娘连忙站起来福身听训。 “好了，回去吧！别的事都是小事，照顾好六哥儿，芙姐儿那儿，若日间无事，就让她来教她五妹几个字吧！” “太太说笑了，五姑娘冰雪聪明，早就比二姑娘强多了，太太这话应该换过来说才是！” 宋氏摆摆手，“不用夸她，我心里有数。这些年来二姑娘你养得很好，诚稳有礼，让她陪着小五，我很是放心。” “多谢太太夸奖。” “去吧！” “是，太太。”张姨娘这才直起腰退了出去。 周福家的正要进门来，见状连忙让到一边让张姨娘先走。她与张姨娘同是太太的陪嫁丫鬟出身，年龄相差无几。她嫁了管事周福，现在已经成了太太的心月复，两个儿子如今也有了差事，小女儿红玉太太也已经答应等她长到可以说亲的年纪就把她放出去，在她看来，她现在的日子在当年那一拨姐妹里是最好过的。张姨娘当年最是水灵，锦衣玉食了这么些年，太太也从没苛刻过她，可这么些年下来看起来比整日忙活的她还要老，更何况在保养得当的太太面前，张姨娘足要大上五岁不止，可谁又猜出张姨娘与太太同龄。 唉，还想这些做什么？不过是求仁得仁，各人因果罢了。 “太太，这是我翻了花名册挑出的几个年岁合适的人选，太太瞧瞧是不是得当？”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话虽这么说，宋氏还是打开贴子看了起来，周福家的忙站近去一个个解说起来。 “就这些个？没旁人呢？”宋氏看着区区十来个名字，觉得希望不大。 “太太，府里家生子中稍机灵一点的都在这上面了。” “不应该啊。” “太太，奴婢大胆，没把这儿的算上数。”周福家的悄悄比出一个“三”字。 “那是自然。♀” “还有，京中也有一些好的，只是这回没跟回来。” “没错，这就对上了。”宋氏把帖子放下，有些头疼。 “太太，要不略略放宽一些年岁？” “不必了。这么些年了，祈师傅的规矩很明白，不会有例外的。这样吧，你先把这些安排去试试，先送老太太院里的。” “是，太太。” “然后你这些日子再看看外头来的那些个？看中间有没有好的？”虽然家生子更受信任，但这次花了这么大力气才请了过来，可不能浪费了，哪怕有一个略好些的，日后也好给小五带过去。 “是。”周福家的心中不以为然，别人不清楚，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那个祈师傅在忠烈伯府呆了快二十年了，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丫鬟厨子，又有哪个学到了她的真传？偏偏她又是那样一个情况，脾性还有些古怪。劝也劝不通，逼？偏偏又不是下人，还与伯府老祖宗沾亲带故。老祖宗一直护得紧，这回要不是太太苦求，老祖宗还不会松手，可就算这样，也只给了太太三个月时间。三个月，能学成什么？ “唉，是我贪心了。祈师傅如今正料理老太太的饮食，那就把母亲给的那个松香给了小五吧，不是说学到了四五分吗？能让小五多用一些就是好的。” “是，我马上安排松香专门负责五姑娘的饭菜。” “还有，二弟和二弟妹他们明天就会到，你就代我去接接。” 周福家的秒懂，太太与二太太在闺中时关系就很好，成为妯娌后也没红过脸，这次突然回来二太太可不能两眼一抹黑的，至少三太太那点小算计要让二太太也防备一点的。 宋氏盘算着，这回二弟是受了池鱼之灾，也不知是请假还是辞职？请假倒还好，如果是辞职那就可惜了那个好差事。也不知老太太怎么打算的？如果她老人家对着二弟全盘托出，也不知道二弟会不会想歪了？如果因此两房有了芥蒂就不好了。与其坐在这里苦想，倒不如去问问老太太？ “百合，你留在这里，等下二姑娘会过来。” “是，太太。那就让桑柔伺候太太去吧。” “不用了，就两步路。你们小心伺候姑娘就是了。” “是，太太！” 樱桃有点紧张，因为只短短两天，她就隐隐有一种工作即将不保的危机感。 太太宋氏的态度很明显，她不信任五姑娘方瑶房里的三个丫鬟，从她踏进东厢的那一刻起，她的人手就接过了五姑娘的服侍工作，从晚上的陪夜早上的洗漱，到白天的熬药闲暇的玩耍都一一接了过去，留给春杏青果的是平日里粗使丫鬟们的活计：擦桌抹椅，打水扫地。有了太太的威慑，往日挑三拣四的青果都勤快了许多，连樱桃负责的打扫小书房的活计她也抢了过去，于是，樱桃就只剩下了给五姑娘念书这一项工作了。 樱桃本来很庆幸，这个时代，识字是一门大杀器，虽说百合桑柔是太太的大丫鬟，可她们也不识字，她还能有用武之地。樱桃前后两辈子的童年都比较穷，像九连环之类的高档玩具她是从来没碰过的，也不会玩，所以她这几个月来也一直避开了这个短板，用别的吸引方瑶的注意力。可如今空降两个大丫鬟，跟方瑶很熟，陪方瑶玩得很欢。而且，樱桃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那点女红在她们面前实在是大大落了下风。可就算这样，樱桃也得继续练，反正她也没别的事可干了。因为，二姑娘方芙来了，她的到来彻底把樱桃从内室赶了出去，有了姐姐陪着看书写字的方瑶哪里还会想到樱桃这个小丫头？ 哼！樱桃有点不服气，她才八岁，能绣成这样已经很不赖了。没关系，不进房贴身伺候她也不强求，反正二百文月钱总不会少自己的，空闲时间多了更好，她多多打络子绣香包，找着门路就托了婆子拿出去换钱，存钱才是她的正事。 “樱桃？” “春杏姐姐，你也回来了。” “嗯，姑娘身边有二姑娘李妈妈百合桑柔陪着，李妈妈就让我们出来了，说是人多了气味不好。” “不一直是这样吗？” “唉，也是。你在绣什么？” “香包。百合姐姐给姑娘玩的那个香包样子好别致，我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做出来？” “那是京里的新式样，来，我看看，这个地方是不是还要圆一点？” “还真是。春杏姐姐，你眼可真尖。要不你也做一个？对了，青果姐姐呢？” “她还留在外屋等吩咐，总得有人给里面送个茶水什么的？” “青果姐姐好勤快。”真够反常的。 “咱们三是姑娘的丫鬟，听姑娘的吩咐就是了。走吧，樱桃，咱们也去候着。” “春杏姐姐，那里听候的人够多了，也不会少了我们两个。” “小傻子，走吧。”春杏取了自己的针线篮，走了出去。 樱桃低头想了想，“呀”的一声跳了起来，连忙收拾了自己的针线篮，也跟了上去。她的心态依然没有完全调整过来，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现在是个丫鬟，哪怕主人不需要她的服侍，她也得随时准备好。像她这样躲在房里自己忙活，实是职场的大忌，给人偷懒的印象且不说，擅自作主就是一桩大罪了。如果她摆到明面上去，就可以说是想练习自己的绣艺，更好地为姑娘服务，既能讨好上头自己又得了实惠，这样才是正理。 “春杏姐姐，谢谢你！” “你还小了，以后自己要小心一点。” “我记住了。” 春杏笑了笑，她一个外面买来的，能一步步进到嫡小姐房里当差，自然心中还是有几分成算的。其实现在被太太身边的丫鬟占了位置，被打发出了内屋，她心里也有点着急，可她知道自己得稳。五姑娘是太太亲生的，太太自然会往五姑娘身边打发得力人手来照料，有可能过两天五姑娘身边空着的一等大丫鬟的位置就会有人坐上来了，这点她心里有准备，只是不知道是添一个还是两个？如果是两个的话，姑娘身边现在三个丫鬟，势必要打发一个。樱桃年纪小，本是最容易被打发的，可就是因为年纪小，加上又识字，太太倒更有可能把她留下陪姑娘解闷。那么人选就在她和青果中间了，虽说外来的比家生子体面些，可实际上家生子更容易受信任。青果本来胜算要大一些，可惜她对着太太的两个大丫鬟献殷勤，春杏心里倒放心了一点点。就算她刚说的，她们是五姑娘的丫鬟，听五姑娘的吩咐行事才是正理，青果如今的行事只怕会出力不讨好。 春杏微笑地走进东厢，她可以提醒樱桃，但又凭什么去知会青果呢？ ( 三十二 “樱桃，来吃这个！好吃吗？” 樱桃眯着眼睛嚼着嘴里的肉，“好吃！” “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特殊啊！嗯，这种肉不是鸡肉，不是牛肉，不是鱼肉，不是羊肉，要比牛肉女敕一些，有点点甜。可惜淡了一点点。” 百合自己吃了一口，不觉得味道淡了些啊。 “这是鹿肉。来，再吃这个，看这是什么？吃得出来吗？” “味道好杂，有鸡肉、菌子、笋子、香干子、茄子，还有好几种果子，我吃不太出来，不过就数鸡肉味最浓，这是什么菜啊，百合姐姐？” “这就是茄子啊！” “啊！”樱桃吃了一惊，“一个素菜放这么鸡来调味吗？” “茄鲞这菜我也没吃过，原本咱们府里没这种吃法，后来刘姨娘进府来，她素日最喜欢这种做法，确实糟践了东西。来，我也试试。” “百合姐姐，为什么今天有这么多菜啊？姐姐是不是又得赏了？”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得赏呢？” “才不是呢，姐姐这么能干，肯定是赏你的。姐姐，这么多菜，要不要请桑柔姐姐她们一起来吃啊？都吃不完的。” “她们也有。好了，再吃这个？” “怎么样？” “味觉确实很好，您特意交待鹿肉里少放一点点盐，奴婢吃不出来，但樱桃却吃出来了。” “其他的呢？” “也跟厨房的说法一致。放的那几项药材也认了出来。” “百合啊，你说我要不要让樱桃去试试？” “太太，奴婢问过樱桃了，她在家时并不常做饭，熬粥都熬糊过，因为她还有一个姐姐在家，所以没怎么下过厨。” “这样啊！” 周福家的在旁边笑着说道：“我看这个倒不成问题，谁生来就会做饭，都是学出来的。我才问过李女乃娘，这孩子学东西确实挺快的，而且力气也不小，小半桶水还是拎得动的，我瞧着素日丫鬟们都是两个两个的抬水，看样子这孩子在家时还是做了不少活的。” 宋氏依然有些踌躇。 “太太，要不略等两日，我到各个牙婆那儿再打听打听。” “算了。这么些年，也不过刚刚出了一个松香略好些，我只是不死心罢了。”忠烈伯府这些年还少挑了人啊？ “太太的意思是都不用去了。” “不，让樱桃去试试吧。如果也不行，不是还有松香吗？” “樱桃，不要怕，到那里好好表现。” “春杏姐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去做什么？” 周福家的回身瞪了春杏一眼，这丫头，倒看不出来，嘴皮子如此厉害，太太昨日本来打算放弃，结果居然被她说动了，她扯着樱桃上了这条船，自己却想借机踩着攀高枝。 春杏忙咽下口里的话，她也是没办法，围着锅台转有什么出息，饭菜做得再好也没用，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她就已经没了退路了。 “太太，樱桃带来了。祈师傅，这就是樱桃。” 祈师傅瞟了一眼眼前的小女孩，再看向宋氏，意思很明显：你确定不再改主意了？ “就让她试试吧！”宋氏冲周福家的点点头。 祈师傅摇摇头，拿起已写好的纸递了过去。周福家的接过欲念，宋氏连忙示意她把纸给樱桃。 “白粥？”樱桃疑惑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去厨房煮碗白粥来。”周福家的招手道，“你跟我来。” 樱桃抬头望了望春杏，见春杏把头扭开了，心里不由一咯噔。 “过来啊！” “好！” 不管怎么样，熬粥她还是会的，只是不大会烧大灶，不过现在就三人，肯定是不能让周福家的给她烧火的。至于站在墙边这位疤面妇人，樱桃试探地冲她笑了笑，对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算了，素不相识，还是不要麻烦人家了。 “周大娘，我不大会用大灶烧火。等下粥糊了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办？” “我会用这个。”樱桃指了指红泥小炉，这东西她用得很熟啊。 “那你就用这个吧！好好熬，要不然就把你和春杏一起卖了。♀” “哦？好！”本打算胡弄了事的樱桃觉得还是好好地做吧。 宋氏侧首看了看正闭目养神的祈师傅，又瞟了正半跪着给她揉脚的春杏一眼，继续盯着门口看。一碗白粥而已，需要这么长时间吗，都一刻多钟了。 来了，门帘被打了起来，周福家的率先走了进来，“太太，已经熬好了。” 宋氏询问地看了周福家的一眼，周福家的微笑地点点头，宋氏这才说道：“进来吧。” 樱桃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摆放着两碗白粥和一碟白糖一碟榨菜丝，另有两个勺子两双筷子。 不等周福家的伸手把白粥端到小桌上来，祈师傅就先动了动鼻子，然后深深地看了樱桃一眼。 宋氏尝了一小口，这味道软糯鲜滑，而且色泽也鲜亮诱人。 “咦，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饭吗？” 樱桃有些傻眼，她好像只跟百合说过这话吧？“回太太，我不大会烧大锅，火候掌握得不好，所以在家熬粥时有时会烧糊。”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当时家里只剩她和女乃女乃，她做饭没劲，能糊弄过去就行。 “那这是？” “用红泥小炉熬出来的，这个我倒熟。” 宋氏点点头，从这话里就听得出来，这孩子平日里也没偷懒。 “祈师傅，您看？” 祈师傅没什么反应，只盯着门口像等着什么人似的。 宋氏拈起手帕拭过嘴角，挡住了微抽搐的嘴角，她最烦祈师傅的就是这点，是个哑巴没关系，你又不是个聋子，人家跟你说话给个反应好不好？ 周福家的见又冷场了，连忙笑道：“看我，都糊涂了，怎么没请陈嬷嬷一起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陈嬷嬷正好要进来，两人险些撞成一团。 “你这是赶着去哪儿啊？” “哪能啊？这不正接你吗？请进！” 陈嬷嬷也不客气，就着周福家的打起的帘子，就进了房。她看了看正规规矩矩站在厅中等吩咐的樱桃，然后凑到祈师傅耳边，耳语了一番。 祈师傅冲陈嬷嬷点点头，陈嬷嬷转身面对樱桃：“你叫什么，几岁了？家是哪儿人？怎么进的侯府？” “回陈嬷嬷，我叫樱桃，今年八岁，老家湘东，由尚牙婆领进府的。” 声音清脆，态度也大方不扭捏，对着她这张丑脸眼神也不闪躲，胆子倒是很大。陈嬷嬷又问道：“跟谁学的熬粥？” “跟我家大姐学的。”其实不是，网上学的，给儿子添辅食时生生练出来的手艺。 “喜欢做饭吗？” 樱桃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学厨的美事竟然要落到自己头上了，这有什么不好的？“喜欢做饭，可我还够不着灶台。而且，我不喜欢烧火。” 宋氏对着樱桃瞪了瞪眼，陈嬷嬷却笑了，这个孩子不错，人坦诚，知道自己的不足，还会想方法，不死板，确实很合适。 陈嬷嬷冲着祈师傅点了点头，祈师傅又定睛看了看樱桃，然后把手点了点“白粥”中的“粥”字。陈嬷嬷会意，转向宋氏说道：“表姑女乃女乃，我家师傅也认为这孩子不错，可惜年龄太小。” 宋氏脸色略有些不好起来。 “我看这孩子粥熬得不错，如果表姑女乃女乃乐意的话，倒可以让她跟我们学学粥品。” “这——”宋氏显然没反应过来，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不成？“只能学粥？不能多学点别的？” 唉哟，这位表姑女乃女乃这性子？从来都是得陇望蜀，陈嬷嬷心里摇摇头，面上却笑道：“表姑女乃女乃莫要以为粥就那么好熬？又可知粥有多少种？三年，恐怕还学不全呢。当然，这事还得表姑女乃女乃自己拿主意，您要愿意，我就带三年孩子逗逗乐，您要舍不得，我也可以清净清净，乐得自在。” 周福家的怕宋氏又犯了拗劲，忙笑劝道：“太太，我倒觉得正好，松香的小炒五姑娘用得香，能再给五姑娘添几道爱吃的粥品，也是一桩美事。”太太，别傻了，重要的是，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有总比没有好。 宋氏会意地点头，笑道：“那这孩子就交给你了，还请陈嬷嬷多照顾一下。樱桃，来，给祈师傅磕头。” “是，太太。”这个头樱桃乐意磕，尊师重道，哪怕在几百年后，徒弟照样得给师傅磕头不是？“樱桃给师傅磕头，我一定会好好学的。请陈嬷嬷多多关照。” 即使是面对樱桃那张可爱的笑脸，祈师傅依然面无表情，她淡淡地点点头，然后起身走向西屋。 “这——”宋氏疑惑地看向陈嬷嬷，那位莫不是变卦了吧？ 你以为谁都像你不成！陈嬷嬷笑着蹲下来拉起樱桃，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遗憾地说道：“不够胖。” 怪嬷嬷！樱桃心里给陈嬷嬷下了一个定义，她觉得，如果日后陈嬷嬷经常用这种方式来衡量她的体重的话，那她还是坚持减肥一百年不动摇好了。 祈师傅很快就从西屋走了出来，她的手里多了一本厚厚的书。她径直把书塞到樱桃怀里，返身坐回原处。 “《神龙本草经》？第一卷！”这是什么？难道说她学熬粥还得先学中药不成？ 陈嬷嬷点头笑道：“不错，在我们起程回京前，你必须背熟这本书，如果背不完，那你就呆在这里好了！” 啊！回京！妈妈咪呀！她现在就离家够远的，再往京城跑，她几时能回家啊？ 宋氏恨恨地盯了樱桃手上的书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姓祈的没这么容易让她如愿的？一个小丫头学过几个字，哪里看得懂这种书？“周福家的，吩咐下去，把樱桃提成二等，如果学得好，再提成一等。如果不成器，那就给远远地卖了，免得碍眼。” 听着后面那句冰冷的话，樱桃握住书的手骤然抓紧，又马上松开了。要忍，这就是当下人的命，只要主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可以随意发卖。要忍，总有一天我会自由的。好吧，回家还远着呢！她还是先背书吧！不过，首先要搞清楚的是：“陈嬷嬷，请问你们什么时候回京？” “这个啊，四月十七日必须到京，你自己算算你还有多久时间？” “呃？”我哪知道啊？或许周大娘清楚？ 宋氏不想再听下去了，她站起来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还得去伺候老太太，失陪了。周福家的，你领着樱桃回去收拾东西，且让她住到这里来。”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屋，径直往前走去。周福家的和春杏也连忙跟了上去。 樱桃则小心地把书放到榻桌上，笑道：“师傅，陈嬷嬷，书先放在这里，我马上回来。再见。”匆匆道了个万福，也一溜烟地跟了上去。 “扑哧！”陈嬷嬷喷笑出来。 “咳咳！”祈师傅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喜欢她？” “是啊，姑娘，我很喜欢她。当年您救我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吧！” “都过去了。” “我知道！” ( 三十三 “娘，樱桃也走了，那谁来陪我玩啊？” “这有什么？等老太太好些，娘再买几个小丫头来陪你玩好不好？再者，你二姐姐不也天天来陪你啊？怎么，你二姐姐不好？”宋氏心中一顿，呆会还是得问问李女乃娘，万不能让人欺了瑶儿！ “这倒不是。♀不过二姐姐是二姐姐，樱桃是樱桃，不能相提并论。” “其实也差不多。”宋氏心里确实也只当二姑娘是给瑶儿解闷的玩意。 “怎么会呢？” “好了，别理这个啦！今天有没有好些，还咳吗？” “不咳了，已然好了。”方瑶努力忍住喉咙间的痒意，但还是没能忍住，“咳。” “你这孩子。不行，呆会我请大夫再来看看。” “娘，我不想吃药了。” “不吃药不行啊，瑶儿，乖，别让娘担心好不好？” “哦，好吧！” “太太，樱桃来拜别五姑娘。” “嗯，让她进来吧！” 樱桃掀帘走了进来，再次看了一下这间房子，至少三年内她应该是不会来这里了。 “姑娘，樱桃去学厨了，姑娘要好好的，等樱桃回来给您熬好吃的粥喝。” “好，樱桃，你也要努力学，有空回来跟我玩。” “瞧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啊！樱桃要在厨房里进进出出，身上油烟味重，对你的喉咙最不好了。樱桃，你要用心一点，记住我说的话。” “是，太太，樱桃记住了！” “好了，出去吧！” “姑娘，樱桃走了！”樱桃行了个万福，就打算退出去。 “等等！”五姑娘跳了起来，“嬷嬷！嬷嬷！” “什么事？姑娘！”李女乃娘连忙走了进来。 “我那个玉兔呢？取来给樱桃吧！” 李女乃娘望向宋氏，见宋氏合了合眼，才应声答道：“是，姑娘。” “给。”一块小巧可爱的白玉兔佩被李女乃娘拿过来塞到樱桃手里。 樱桃笑了，高兴地说道：“好漂亮。谢谢姑娘。” “拿着玩吧，我等你回来。” “是，姑娘。樱桃告退了。” 这回没人再叫住她，她也顺利来到了外间。 几个丫鬟都围了上来，小声地七嘴八舌的安慰着：“不要着急，慢慢背，越急越慌。”“有什么事回来找我们，我们给你帮忙。” “还是算了，省得又让人给害了！”青杏冷哼道，不屑地看了站在角落的春杏一眼，“樱桃，我看你别背那劳什子书，还是多做几个荷包多攒几个钱，兜里有钱到哪里都不怕。” “说什么呢你！别听她的，樱桃，只要你努力了，祈师傅不是那么死严的，会有通融余地的。” 樱桃有点发愣，怎么没有一个人认为她能背完那本书？那书虽然有点厚，但也不是特别厚啊！她已经问过了，还有三四十天的时间，她怎么会背不出呢？她们也太小瞧自己了吧？怎么一个个要送自己上断头台似的？ “咳咳！”周福家的进得门来，看见围成一堆的丫鬟们，不由地发出警告。 “周大娘来了。” “嗯！樱桃，你在这里等等，我去见过太太，就领你过去。” “是，周大娘。” “樱桃，你自己要当心，我去泡茶了。” “谢谢百合姐姐。” “樱桃，小心一点，我还有一点活计要做。” “谢谢桑柔姐姐。” “樱桃，以后到了新地方，别像现在这么傻乎乎的，知人知面不知心，知不知道？” “知道了，谢谢青果姐姐。” “唉，瞧你这傻样！算了，自己小心。”青果也摇着头去给姑娘绣袜子，樱桃这一走，这些活计又是她的了，唉，怎么走的不是春杏？ 春杏也迟疑着走了过来，“樱桃？” “春杏姐姐。” “你别怪我，我也不想的。这是我送你的，你留着用吧。” 樱桃掂了掂手里的份量，很是不轻，看来春杏大概是把两年的新年红包都凑到一起给她了。 “不用了，春杏姐姐，你自己留着吧。” “你不收就是还在怪我！拿着吧，以后留着好防身！”春杏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想找个顶缸的，可没想到会把樱桃害到这个地步。那么厚的书，如果是她的话，她第一天就要哭死，樱桃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 “不用担心了，师傅和陈嬷嬷都是很好的人，我会过得好的。” “你拿着吧！” “咳咳！”春杏手一松，荷包啪的一声落地，正好走出来的宋氏闻声看了过来，在地上的荷包和两个丫鬟身上扫了一圈，“你们两个跟我来。” 春杏慌了，虽然已经确定樱桃去学厨，可太太却没说过对自己的处置。樱桃却不怎么慌，大不了再吓唬一通罢了。她俯身捡起荷包，塞到春杏手里，“春杏姐姐，咱们进去吧！” “哦！”春杏死死攥住手里的荷包，呆呆地走了进去。 “太太！”樱桃行了个万福。 “太太！”春杏跪了下来。 宋氏瞟了瞟跪在地上听候发落的春杏，哼了一声，说道：“正好，你们俩都在。樱桃，你也知道了吧，你有今日全仰仗春杏大力推荐，你说说看，该怎么感谢她啊？这样好了，你俩平时关系也好，祈师傅那院子里也缺个扫地的，要不就让她去那里当个粗使丫头好了。” “回太太，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是，太太，奴婢觉得，春杏要如何安排，全凭太太作主，至于师傅那里，奴婢虽只去过一趟，但也看得出师傅是个极爱清净的人，恐怕并不需要什么粗使丫头。” 春杏暗松了口气，下一秒她的心脏又紧捏了起来。 “你倒还有点眼力劲。也罢，那你说，你现在怪不怪春杏啊？说实话！” “是，太太。说心里话，我确实有点怪春杏姐姐，不是为了学厨这件事，而是为了她瞒我这件事。在姑娘房里，我年纪最小，平日也办不了什么事，现在能得个机会好好学点本事，将来好伺候姑娘，心里确实很高兴。春杏姐姐一直对我很好，但这事却不该瞒我，我又不是不乐意。” “哦，看来你还是真乐意！这样也好。你小小年纪，却很是忠心，我记住了。对了，你说说看，怎么处置春杏啊？” “太太，五姑娘心善，还赏了我这么漂亮一玉佩。如果她身边一下子少了两个熟悉的人，肯定会很不适应的。” 春杏眼泪啪的一下流了下来，樱桃，谢谢你。 宋氏沉吟了一下，这话确实在理，连周福家的红玉不过陪了瑶儿短短两个多月，现在还记着，更不用说陪了她快两年的春杏了。“也罢，春杏，你就暂且留在瑶儿房里，如果再出什么夭娥子，我定饶不得你。” “谢谢太太。” 宋氏厌恶地看了满面泪痕的春杏一眼，“出去吧！” “是，太太。” 春杏用手帕胡乱擦拭着脸颊，退了出去。 “周福家的，你给樱桃准备了些什么东西？” “回太太，两套新衣，一套新被褥，还有一副新梳妆盒。” “再赏她二两银子。忠心为主就该赏。” “谢太太赏。” “樱桃，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樱桃想了想，还真提出一个要求：“太太，樱桃斗胆，想求太太赏一样东西。” 宋氏微皱了皱眉，问道：“什么？” “樱桃想求太太派个人，就用那二两银子，给樱桃买一套笔墨纸砚来。” “哦，有何用？”宋氏倒略微有了点兴味。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管是我马上要背的那本书也好，还是日后师傅所教的粥品也好，我都想把它写下来。” 宋氏轻轻击掌，轻笑道：“看来你很有信心，自己能背下那本书喽！”她正巴不得给那姓祈的迎头一击，如果这丫头真能做到，那才是大快人心！ “是，太太！” “很好！周福家的，你去小库房取一套给她便是，那二两银子也依旧给她。” “是，太太。” “谢太太赏！” “好了，出去吧，我拭目以待。” 周福家的见樱桃退了出去，忙上前问道：“太太，那小库房里的纸可全是精品，何必拿出来让一个小丫鬟糟蹋？我让人上帐房取一摞不就行了？” 宋氏微点头，她也不过一说罢了，“不要太差，免得失了体面。” 周福家的会意点头，“那太太，我先把樱桃领过去了。” “嗯，去吧！” 宋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其实她压根就不在意春杏在她面前耍的小小心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之常情罢了，何况还是一个作了点小恶就心神不宁的小丫头。她只是借着春杏来看看樱桃的心性，如果樱桃一意要报复春杏，她大不了在春杏面前做个人情，依旧把她留下来，日后也有个人帮她盯着樱桃，毕竟一个龇睚必报的人用起来心里总是不太得劲，谁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开罪于她？樱桃日后煮出来的粥要进的可是瑶儿的口，不防着点哪行？可现如今樱桃还能在她面前替春杏说好话，又不避讳她的恼意，也不替春杏称功道劳，字字句句只为瑶儿着想，倒让她高看樱桃一眼，不管樱桃是有恩必报也好，老好人性格也罢，总之这样一种人用起来才放心。 “樱桃，谢谢你！” “春杏姐姐，在太太面前我这么说，当着你的面我也这么说，你确实不该瞒我，但就算这样，也抹杀不了你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所以你不用谢谢我。”咱们扯平了，这次就当还了你的人情，以后再拿我顶缸，就莫要怕我出手狠了。 “樱桃，我——” “春杏姐姐，你要小心，太太只要还没消气。” 春杏面容一整，“我知道，你放心。” “春杏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有你在五姑娘房里，总比其他人好，樱桃心里清楚，她就算学成回来，也必然还是回五姑娘房里伺候，大概会进小厨房，那样的话在五姑娘身边留个熟人还是要好一些。 “我会的。这个，你留着用。” 樱桃把荷包反塞了回去，小声说道：“现在你更需要。” “樱桃！走了！” “来了！春杏姐姐，我走了！” “樱桃！”春杏握紧手里的荷包，樱桃提醒得没错，她现在正是要打点的时候，她好容易才留了下来，绝不能让人挤出去。 ( 三十四 “祈师傅喜欢清净，所以她那小院里除了她和陈嬷嬷就是你，你可要处处小心，莫开罪了她们。♀” “好，我记住了。” “陈嬷嬷脸是有点丑，不过别怕，看惯了就好，她性子燥，你别去惹她。” “周大娘，我不怕的。您忘了，我脸上也有疤的。” 周福家的拍拍头，还真是，这孩子刚才就敢冲着陈嬷嬷笑。“好了，别插话了，听我说。” “平日里多看祈师傅如何做菜，我问过松香了，你得靠你自己好好看好好学好好练。” “祈师傅不喜欢人近身，所以你也不要凑得太近，免得忌讳。” “祈师傅最爱干净，”周福家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樱桃，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对。对了，包袱里有袖套围裙头巾，进厨房时一定要记得穿上。嗯，应该大了一点，自己改改吧。” “好了，到了，进去后你就得靠自己了。” “谢谢周大娘。周大娘，石榴什么时候回来啊？” “红玉啊？”周福家的想起自家小女儿曾提过樱桃待她很好的话来，不由地笑了笑，“她还要在家呆一阵。” “哦，那红玉已经好了吧？可惜我不能去看她。” “已经……快好了。进去吧。”周福家的险些说漏嘴。 “那，周大娘，这是五姑娘刚刚给的，您带回去给红玉玩吧。”樱桃摊开的手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玉兔佩。这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不过，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跟周福家的打好关系是相当有必要的。 周福家的眼神更温和了，“不必了，你留着自己玩吧，红玉也有。再说，怎么能转身就把主子赏的东西送人？以后别这样了。” “哦，对了。”樱桃蹲了下来，解开手里的小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漂亮的荷包来，“周大娘，请你把这个带给红玉，就说我等着她来找我玩。” 这个倒是无所谓，周福家的接过翻看了一下，不算顶好，但以她这个年纪，也很过得去了。“好，进去吧。” 这时差不多是正午时分，祈师傅两人并不在小院的正房内，反而在西厢南面的厨房里忙活着。 “祈师傅，樱桃带来了。请问把她安置在对面东厢北屋里，可还妥当？” 祈师傅正挥动锅铲炒着什么，头也没回，反倒是在烧火的陈嬷嬷笑着站起来，“来了。住哪都无所谓，周福家的你自己安排就是。” 周福家的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走吧，樱桃。” “师傅，陈嬷嬷，我把东西放下就来。” “去吧，这也随你。” “一个人住这里怕不怕？” “不怕！”樱桃满意地看着宽敞的房间，太好了，独居宿舍，她总算不用跟别人挤着睡了，这么大的床，想睡哪头就睡哪头，想睡成大字型也再没人踢自己，自由的睡眠，我来了！ “你看看，东西都齐了。”周福家的看着婆子们挂好床帐，铺好床，“要不要帮你把衣服也放进柜子里去。” “不用了，谢谢两位大娘。”樱桃掏啊掏，每人递了五个铜钱过去，不要嫌少，这可是她二十分之一的工资，够大方了。 “小小年纪，也学会了这个。好了，你们回去吧。” 两个粗使婆子也笑着走了，他们还以为这趟是白干，能得五个也很不错了。 “这是笔墨纸砚，这是新衣服，围裙什么的也在里面，里面还有一些零碎布，你留着自己粘双鞋吧。”反正也是顺手拿的，她也不希罕这些东西，别说碎的，她整的都用不完。 “谢谢周大娘。” “对了，还有这个。”周福家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来，打开倒出两个小小的银锭，“这是太太赏的。” 樱桃伸手抓住那两个小银锭，看了看，然后推了一个过去，“这个留给红玉玩。” 周福家的笑着拿起来，“那我真拿走了。” “拿走吧。”燕过拔毛是天朝的伟大传统，行贿受贿历来盛行，她很熟悉这一套。 “切，还真是。红玉这东西多的是，你留着吧。”周福家的见樱桃一点也不着急，觉得真不好玩。“好了，东西都齐了，我走了。” “我送送周大娘。” “不用了。你忙吧。”周福家的看着这个房间，虽然前些天让人打扫过一遍，但这间屋子没住人，难免落了灰尘，且有得整理的。 “周大娘好走。” “进去吧！” 樱桃且不忙着整理，今天时间还多着呢，她来这儿可是为了学本事的，现在还不抓紧时间去观摩学习的人才是傻瓜。 “好香！” “来了，进来吧！”陈嬷嬷看了看身上穿着围裙小手臂上带着袖套头上包着头巾的樱桃满意的点点头，这么快就来了，还算有心。 “师傅好！陈嬷嬷好！” 虽然这只是个小院中的小厨房，但面积却很不小，樱桃估量了一下，大概有十七个平方米，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设备可够齐全的。陈嬷嬷正烧火的柴火灶临西墙而砌，也是坐北朝南，共有两个灶眼。接着灶台向北砌着高低不等的两个低台，上面并排摆着一大一小两个炭炉，上午樱桃那两碗白粥用的就是这里的小炭炉。正对灶台的北面墙边有一张两米长的青石案台，上面摆放着各式调料，还有一个装着各色瓜果蔬菜的大竹篮，墙上则挂着两块砧板并各式菜刀数把。长案过来便是两个柜子，中间那是个碗柜，樱桃曾在里面拿过碗筷，近门外的这个柜子里面则摆放着各式蒸笼砂锅，柜顶上的蒸笼无疑是型号最大的。 陈嬷嬷坐在矮凳上，正从背后取了柴火往灶里填，她的背后靠墙也是一排柜子，上面整齐的码着木柴，炭炉这头则摆着满满一筐柴炭，离柴炭蛮远的东南角，有一个庞然大物，乃是一个青陶大水缸，水缸旁另有一水盆，里面装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 今天要做鱼吗？但这空气中没有一丁点鱼腥味，反而有山药的清香味。 “陈嬷嬷，我来帮你烧火吧？” “不用，你不是说你不大会烧大灶吗？怎么？想学啊？” “总得慢慢学啊！其实我也帮我大姐烧过不少次的，我大姐觉得还行。” “行了，不用你忙活了，想看你就看一会，不想看出去玩也没事。” 樱桃可爱的眨眨眼睛，企图卖萌取胜，但很显然，陈嬷嬷更中意型号软松些的萌货，丝毫不为所动。好吧，下回再用别的招。 樱桃转身，打算绕过炭炉去看师傅炒菜，不过这砂锅里透出的香气真是香啊，这种味道好像自己曾经闻过。 “淮山、米香、还有龙眼。”这粥应该是给老太太的吧？“陈嬷嬷，这粥好香啊！” “肚子饿了吧？” “还好！”一日两餐，吃早餐到现在其实也没三个小时吧，但闻到这香味确实肚子饿了。 “你要是不饿的话，那我们等下吃的话就不叫你啦。”陈嬷嬷故意逗道。 “我肚子也很饿！”笑吧笑吧，反正我现在年纪小，脸皮厚，不怕笑。樱桃当作没看见正前俯后仰的陈嬷嬷，走到大灶旁，叫了一声“师傅”，没有得到回应，奉上甜甜的笑容，照样没有回音，算了，有什么了不起，我照看不误。 锅里正翻腾的明显是一道炒蛋，在蛋液将收未收之时，师傅又把盘子中的未切断的女敕葱和撕成小片的木耳加了进去一起翻炒起来，另一手则拈起细盐撒了下去，再是一点点胡椒粉，最后居然从一个罐子里舀了一大勺深褐色的液体淋了上去，香气扑鼻，似曾相识。 “鲍鱼？” 祈师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加入红椒丝翻炒片刻，出锅。 祈师傅与陈嬷嬷无疑配合相当得默契，在祈师傅炒菜装盘的时候，陈嬷嬷已经站起身来，走到水缸处打水洗手，然后再到门边的柜子中取出一个三层食盒，首先往食盒各隔层里加上炭炉上热水壶里的开水，然后小心地把刚炒好的两小盘菜分别放入食盒内，余下的那一层则摆在灶上，等着祈师傅手中正在调味的龙眼山药羹。 祈师傅装好盘后，只往锅里倒了一勺水，自己则转身至小炭炉处，揭开砂锅盖，拿起干净勺子尝了一点，然后摄了一撮细盐洒了进去，顺时针轻轻搅拌了几圈，才用青花磁碗盛起一碗，再往这碗里加了一丁点盐，搅拌均匀，取出勺子，用干净布巾擦拭好碗口，放入食盒中。 樱桃傻眼了，那我呢，我干什么？难道我就是个碍事的？ 祈师傅余光都不向她瞟一眼，只径自把砂锅端了下来，搁在一旁，然后指指炭炉中依然在燃烧的红炭，再指指烧水的炭炉，自己则到水缸去舀水洗手了。 樱桃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用火钳把热炭都转移到烧水的炉子里去，再然后这些余灰要不要用水泼熄再冲洗干净？ 陈嬷嬷早就在刷洗锅台，利落完工后，又往锅里加了半锅冷水。她见樱桃在发愣，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不懂就问呗，怕丢什么喽。 “陈嬷嬷，这些余灰要倒在哪里？” “你跟我来。” 樱桃用抹布包着手，跟了上去。 回来时，一进门就看见祈师傅正打开一个核桃状的物什，看了一眼，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陈嬷嬷看了看依然放在中厅桌上的食盒，看了看天色，奇怪道：“怎么还不来？” 结合这两个人言语，樱桃不得不大胆揣测，师傅手上那东西十有□□是怀表！不过，怀表不应该是圆圆扁扁的吗？ 抱着这个疑问，樱桃开始洗手，跟随那两位的步骤开始除袖套月兑围裙摘头巾。那两位倒是平伸着手就可以取下衣架把围裙什么的挂上，可樱桃海拔太低，必须借助外力。 陈嬷嬷看着樱桃拖来一张椅子，然后月兑下鞋子站上去才把围裙挂好，不由侧头偷笑起来。 “陈嬷嬷，我来晚了。”一个樱桃相当熟悉的人走了进来，进门就立即福身道歉。 “饭好了，提走吧。”陈嬷嬷表情严肃了起来。 “水晶姐姐。” “好的，谢谢。”水晶匆匆冲樱桃笑笑，提着食盒就走了。 “你认识？” “唔，我进府时是水晶姐姐教的规矩。” “不管了，吃饭。”陈嬷嬷拍掌笑道。 樱桃拍拍小肚皮，欢叫道：“我来拿碗筷。” “洗手没？” 樱桃比出干净的两只小手，陈嬷嬷遗憾地摇摇头：“太瘦了！” 樱桃有点小冏，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多吃快长肉？然后让她好捏腮不成？不行，那可得忍住了，绝不能增肥，那也太危险了。 很快，樱桃就把这话抛到九宵云外去了，简单的两个小菜一碗粥，却是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 “好吃！” “好吃吧？多吃点！” “好！” ( 三十五 “嬷嬷，我来洗碗吧！”为了树立勤劳的形象也好，为了拉关系也罢，反正樱桃自告奋勇了。♀ “好吧！”陈嬷嬷眯眯笑地把已经倒掉剩菜残渣的碗筷砂锅都搬到水缸边，任樱桃处理，自己则坐回灶台前，慢悠悠地往里加了两根柴。 丝瓜瓤找到一个，洗碗的工具有了，但这侯府应该不会用草木灰来洗碗吧？ “嬷嬷，用什么东西来洗碗？不会是草木灰吧？”樱桃端着一只碗跑到灶台前，如果陈嬷嬷说是，那她当场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哪能呢？头个柜子最下面那一格不是有几个小坛子吗，最外面那个里面装着绿豆面子，用那个吧！” 好吧，古代洗涤剂也有了，还说什么，开洗就是了！ 洗刷干净，漂洗两三遍后，樱桃咬牙提起大水壶倒了半盆开水，又把碗筷勺子统统烫了一遍，砂锅也不例外，在开水里打了个滚。 “洗完了？” “嗯！”樱桃自豪地点点头，在这个时代，哪个洗碗有她这么干净的？ 自然有，而且樱桃马上见识到了。 陈嬷嬷接过樱桃水里的盆，端着走到锅灶前，把锅盖打开。樱桃看见半锅开着花的热水，又见陈嬷嬷把碗筷什么的都放了进去，不由啧啧嘴，乖乖，这是要彻底消毒啊！再想想刚刚吃饭时用的公筷，樱桃竖起大拇指，难怪被冠上了最爱干净的“最”字。 “嬷嬷，要煮多久？” 陈嬷嬷诧异地看了看樱桃，以前的每个来学厨的小丫头们第一次见到她这种举动时，都会问：“这是干什么使的？有什么用吗？”这孩子问了一个崭新的问题。 “十分钟罢。” “哦！” “哦什么？你知道十分钟是多久吗？” “知道啊！比半刻钟短三分之一，也就是五分钟。”樱桃以前一直以为一刻就是十五分钟，真到了这儿，才发现如今的一刻钟指的是半个小时，一个时辰分四刻，一个小时也分四刻，这两个刻时长完全不同。 “你见过钟表？唉，瞧我这记性，堂堂侯府，怎么会没有钟表？不过你学得倒挺快。” “嘿嘿！”樱桃觉得有点受之有愧，不过这不耽误她弄清吃饭前的疑问：“嬷嬷，师傅刚才手里拿的是怀表吗？” “对！你也见识过？” “没有，只听说过。五姑娘以前倒有一个，不过被六姑娘弄坏了。”这个典故也是李女乃娘经常说起的，她哪有不知的道理？正好拿来当理由。♀ “想看看吗？” “想！不过不是现在。嬷嬷，哪块抹布可以用？”块块抹布都洗得洁白干净地挂在墙边的小架子上。 “干什么使？” “抹家具。我房里好多灰。” “上面一排是接触食物的，所以不可以用来作其他用处。中间一排可以用来擦手，下面一排你随便拿一条吧。” “好！” “还有，第一个盘子是洗荤菜的，第二个是洗素菜的，第三个是洗碗洗手的，你用最下面那一个。” “好！”樱桃觉得有点无力，她觉得自己的第一课怎么成了卫生课？这不是最爱干净！这是洁癖。 “往水里加点热手，天还冷着了！” “好！”陈嬷嬷人还真不错。 由于跟两个大洁癖住在同一个院落中，樱桃也不自觉地提高了清洁标准，她不仅把自己要住的东厢北屋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把中厅也清洁了一遍，至于南屋，太好了，门上一把锁，锁得好，锁得妙，锁得呱呱叫。 等樱桃回厨房洗抹布时，陈嬷嬷正把最后一个碗从锅里捞出来，咦，不止十分钟了，两个十分钟都不止，哦，青花瓷碗，老太太用的，这已经是第二拨了。 一边搓洗抹布，一边闲聊也不错，“嬷嬷，老太太的饭菜都用完了吗？” “你说呢？” 我讨厌这三个字。 “以师傅的手艺，老太太应该全部吃光光才对，不过考虑到老太太大病初愈，只怕用不了多少。” “嗯，少量多餐就好。” 好熟悉的说法。 “嬷嬷，为什么师傅要往老太太那碗粥里再加一点盐？而且我注意到了，师傅是先把我们那份盛出来，然后又加了一点盐再把老太太那份菜装盘。” “你说呢？” “老太太年纪大了，吃东西喜欢味道重一点。” “还有呢？吃盐吃太多也不好哦！” “还有就是，病了的人口里没味，要盐一点才有食欲，对吧？” “樱桃，你在家看过医书吗？” “没有啊！”其实她在家时连哥哥的三字经都没模过，那小气鬼，宝贝得什么似的，碰都不让别人碰，偏偏还有个护短的女乃女乃。切，提她做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 “难道不是吗？我生病的时候口里就没味啊！” “好了，洗干净了吗？来，我看看。♀” 陈嬷嬷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抹布挂了上去。 “洗手吧。换个盆！” “哦！”洁癖！ “来，双手揉搓一下。” 樱桃耸耸鼻子，好浓的酸味，是醋，用醋来护理手上皮肤，天才啊！我只知道喝醋可以美容。 “味道重吧，没关系。等一会洗手就是了。用了皂角后自己要记得这样弄，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嬷嬷。”算了，我以后不在心里骂你是洁癖了。厨房越卫生吃饭的人就越健康，这都是应该的。 “你知道这有什么用吗？” 樱桃觉得有时候还是要装傻才明智，不能让别人太提防，“不知道。” “不知道啊！不知道就赶紧洗手去背书，背不出来没人可以帮你。”刚才还温情脉脉的情景剧一下子变成严师教徒记，樱桃表示：画风变化太快，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欲轻身益气，不老延年者，本上经。丹砂云母玉泉……咦，不对啊，丹砂怎么会无毒？有多少皇帝求长生最后弄得自己一身丹毒，长生变短命啊！”樱桃嘟囔了一阵，这种学术论题现在不适合探讨，还是先背再说。 “丹沙内容：味甘，微寒。主身体五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杀精魁邪恶鬼。久服，通神明，不老。能化为汞，生山谷。” 陈嬷嬷悄声站在窗外听了半响，然后静悄悄地走回正房，祈师傅也正在懒懒地翻看着医书。 “怎么样？” “正读着了，还挺认真。” “人怎么样？”才第一天，任谁都会表现得认真勤快的。 “聪明，反应快，还有，挺爱笑的。” 祈师傅敲了敲桌子，问了一句：“你觉得她出身怎么样？” “从她做活的熟练程度来看，家里应该没请下人，但从她举止言谈来看，却不像小家小户养出来的。” “嗯，很奇怪。还有一点，她肯定吃过鲍鱼。” “怎么会？她连洗碗可以用绿豆面子都不知道，哪来吃鲍鱼的命？”陈嬷嬷摇头不信。 “我倒鲍鱼汁的时候，听见了她轻轻说了鲍鱼两个字，从一点汁液的香味就能知道里面的主料是鲍鱼，不但吃过，而且应该吃的次数还不少，那她的家境应该相当不错，至少在钱财方面不比这里差。” 陈嬷嬷颔首，鲍鱼这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吃得到的，尤其是…… “她说她来自湘东吧，那地方哪来的鲍鱼，如果能吃到绝对是大富大贵之家。” “就是说喽。她很可疑！” 陈嬷嬷“嗖”地一声站起来，“我这就把她赶出去，咱们这里不欢迎鬼鬼祟祟的人。” “金定，你又急躁了。” “姑娘，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我再不能让另一个……呃！”陈嬷嬷连忙捂住嘴。 祈师傅淡淡地扯动嘴唇，“都这么些年了，还这么避忌干什么？” “姑娘，都是我不好。当初要不是我把那个贼人捡回家，就不会……” “不会什么？我早说过，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是我瞎了眼，我才是罪魁祸首。” “姑娘！”陈嬷嬷堵住嘴呜呜地哭起来。 “把眼泪擦掉。这么些年了，咱们照样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陈嬷嬷用袖子粗鲁地一抹眼泪，“是，活得痛快极了！” 祈师傅皱了皱眉，陈嬷嬷讪笑着把左手背到背后去，企图掩盖袖子上面的痕迹。 “算了，都这把年纪了，还强求干什么？” “姑娘说什么话，我都还年轻着，你就更年轻了。” “是啊，人年轻，心却早老得不能再老了。”祈师傅模了模自己依然白女敕的手，叹道：“活得够久了。等老太太没了后，咱们就去念慈庵躲清净去。” “姑娘，你信那老秃妮的话做什么？她不就是想拐你去做素斋，招待那些王妃郡主什么的嘛！” “可那儿是皇家庵堂，进了那里就没人可以骚扰咱们了，在哪儿不是做菜，哪儿都一样。” 陈嬷嬷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好！那姑娘可得抓紧时间找个传人，要不祈家菜失了传承，多可惜！” “算了，随缘吧！”况且这也本不是家传的手艺，是她两辈子的经验积累。两辈子？多久没想这事了？今天怎么又想起来了？ “姑娘，你又东拉西扯，让我把正事也忘了。姑娘稍坐，我去把那小王八蛋打发了再说，居然敢骗到老娘头上来。” “金定！” “知道了，姑娘，我不说脏话了。咦，你刚不是说不强求吗？”陈嬷嬷借机往外走，她一定要消除姑娘身边的危险。 “回来，都四十年了，你还是这一招。” 阿嬷嬷嘿嘿笑，当年她不想学字想溜出去玩用的就是刚刚那一招，以前就没骗过姑娘，现在更加没希望喽。 “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怕别人算计什么？你看我还有什么？” “姑娘，你的手艺！” “傻金定，我大大方方地每三年带一个徒弟，现在京城哪个府邸没有我带出的徒弟？想学手艺来就是了，只要她有后台，别说是丫鬟，就算是个窑姐，我也照教不误。” “姑娘，你这话也粗。” “都是被你带坏的。” “那东厢那孩子？” “算了，我看她挺能逗你开心的，留下取个乐也算她物有所值了。” “那也太便宜她了。” “你看你，这些年一点也没变过，你怎么不说许是我听错了呢？” “姑娘怎么会错？” “你呀！如果你不放心，去打听看看。跟那孩子说的对比一下，别冤枉了人家。” “好！”陈嬷嬷最是心软，听了也觉得有理，盘算着呆会就去找周福家的问问情况去。 不过，在此之前，“姑娘，我去换件衣裳，马上就可以出门了。” “活该，我早说过，不要拿袖子去擦眼泪鼻涕的，好脏的，上面好多……” “细菌！姑娘，你这话我都会背了。”陈嬷嬷边扣布扣子边走了出来，“姑娘，我又想到樱桃的又一点可疑之处了。我不是把碗筷煮十分钟来消毒吗，那孩子居然一点也不奇怪，她要不是早打探过咱们，才不会不奇怪了！” “那她说什么没有？” “只问了要煮多久？” 祈师傅摇摇头，“如果她打探过，就不会不知道要煮多久？”她扬手制止了陈嬷嬷的反驳，“她要是假装，那她为什么不问你煮碗筷的原因，那样岂不是没有丝毫破绽？” “也对，这丫头，半知不懂，越发奇怪了。姑娘，我走了。” “跟周福家的聊得来就多聊一点。” “哦，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姑娘，把怀表借我，我还得掐着时间回来杀鱼。” “你去玩吧。我来干就是了。” “姑娘哪里能干那个？那要我还有什么用？姑娘，怀表！” “怕了你啦，给你！” “嘿嘿，姑娘，我走了。” “早点回来，我可不会观天色看时辰。” “知道了。” 祈师傅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年其实她也还算过得不错，有个姐妹一直陪着自己，自己这辈子也不算太失败！ 闲着没事，琢磨一下东厢的小丫头，打发一下时间也好，怎么越想越奇怪呢？ ( 四十 “太太！” 靖安侯夫人宋氏正把信笺塞回信封去：“那边又有什么事？” “回太太，祈师傅打算五天后回京。”周福家的低下头去，不打算看她家太太那恼怒的脸，可奇怪的是，这回宋氏并未发火，只一副意料中事的样子。 “哼，真是巧，才刚京里派人送信来，说是如果方便，便让来人接祈师傅一路回京。” “啊，可是咱家老祖宗又有不适？” “可不是！我就奇了怪了，老太太是怎么想的？就那么离不开她那表侄女？这才多久，都第二回派人来了。” “太太说笑了，明明第一回是咱们伯府里派人来瞧这边老太太的。”周福家的忙劝解道。 宋氏意兴阑珊地摆摆好，“罢了，她要走就派人好生送她回去好了，我也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对了，那小丫头怎么样呢？” “回太太，陈嬷嬷说如果太太舍得，就领她去京里头转转。” “哦，那丫头叫什么来着？果然不错。”宋氏挑眉笑道，总算有点高兴的事了。 “回太太，叫樱桃。” “嗯，你取五十两银子交到帐上去，把樱桃的身契取来，勾了府里这边的名字，放到我名下来。” 周福家的应声答“是”，心中却暗叹一声，自侯爷与太太失和以来，太太性子越发有些左性，什么东西都要攥在自己手上才放心，却也不曾想过，一个丫头，就算学成回府，若是老太太想要她过去伺候，太太难道还能说个“不”字，再说了，事缓则圆，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办这个事，多惹眼啊！这事本不该一个当下人的操心，但想了想还是劝道：“太太，那丫头毕竟是经了老太太的眼，是不是还要问一下老太太？” “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要紧的？谁会在意？”宋氏不以为然。 周福家的不得不回道：“太太，老太太的人在那院子里进进出出，哪有不知道的理？” 宋氏想了想，“嗯，还是你仔细，提醒得对。那就等我回了老太太再说，想来老太太也不会阻我给瑶儿正式准备个小丫头。” “太太想得自然周到。”周福家的连忙陪笑道，有些事当下人必须提醒一声：“太太，既然要送樱桃去京里伯府正式学厨，那是不是应该给她准备点体面点的行李？” “这话很是。”宋氏这点倒是很赞同，哪怕是个下人，出去了也得打理得体体面面的，才不致丢了她的脸。“你自去操持便是。等等，往日京中别的府上送丫头去学厨时可有什么讲究？” 周福家的心中暗喜，这才是她真正想要提醒太太的，“回太太，咱们伯府是一等一的宽厚和善之家，哪怕是别府派去学厨的丫头们，也是十分的优待。更别说樱桃是太太派去的，去了那儿，再没有不好的。” 宋氏与有荣焉，笑骂道：“谁让你扯这些个？赶紧说正经的。” “是，太太。能送丫头到咱们伯府的，自然是与咱们伯府交好的人家，所以礼数也十分周全。老太太太太那里自然不必说，就连祈师傅那边，开始有拜师礼，学成后还有谢师礼，平日也十分礼遇。”所以，太太，你就发话吧，这人都快走了，你总得拿个章程出来，底下人的才好办事不是！ 宋氏略阴了脸，她本只打算送一份轻薄而不失体面的仪程就算了，倒不是她舍不得那两个钱，不过心里头不舒服，不想给那姓祈的面子罢了，她本就瞧这祈师傅不顺眼，这回来又在她手上怄了不少气，再加上这伯府巴巴的来接人，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更气恼了。但周福家的提醒得没错，她本就因为侯爷的行事在娘家失了威风，被人可怜，如今若再落了下风丢了脸面，那自己就更难堪了。 “也罢，你好生拟个单子来，厚厚地打发了她吧。”宋氏口气依然十分不好。“既是咱们接了来的，倒也不好就这么让她随伯府的人走，你安排一下，叫王兴家的领几个人一起好生把她送回京去。还有，我记得咱们回南时，把府里的珍稀药材一并带了回来，老太太也没用上，你去好生挑上几样，让王兴家的带去奉给祖母，虽然她老人家不缺这些东西，但多少也是我这当孙女的孝心。” 周福家的心中暗喜，这王兴家的居然还敢跟她在太太面前争风，这回可好了，一竿子把她支到京里去，还是这么一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幸甚。♀ “是，太太。” “算了，别提这扫兴事了。走吧，正好把这事回了老太太。” 周福家的忙小心的搀扶着宋氏走出房来，“老太太如今一日比一日好，这都是太太的孝心所致。” “算那祈师傅还有这点本事。”宋氏虽从未开口问过，但自己心里却有些揣测，老太太的这病起因虽也追得出来龙去脉，但小小的风寒竟至整个金陵中无人能医，却也蹊跷，她猜想八成是老太太用了某种秘药，见侯爷果真回了南，方才服下解药，方有那所谓的“孝感动天”的佳话。想虽如此想，但她回来时，老太太那副骷髅样，却着实让人心惊。这姓祈的一来，看着不过平平的几道家常小粥小菜，老太太却偏生用得极香，这人嘛，能吃就是福，真是看着老太太一天天好起来。尤其是这几天来，老太太的饭量也长了，脸上也长肉了，脸色也红润了起来，她这心里才真正放下心来，她心里清楚，老太太在，这侯爷才有人可压得住。这样想来，这位祈师傅虽百般不好，却也算帮了她一把，她就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便是了。 “我想起一事，你立刻去交待一声。” “请太太吩咐。” “你领着松香到祈师傅那里，请她指点一下松香，等她走后，就让松香接手老太太的日常饮食来。” “那五姑娘那儿？”周福家的不得不问个清楚，这一年多来太太阴晴不定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一件小事而大发雷霆，所以她还是谨慎些得好。 “松香又不是祈师傅，只让她负责两个主子的饭菜已经是恩典了。” 周福家的也笑道：“正是，奴婢也一时想岔了。” “哦，要回去了！也好，这个把月也辛苦了她了，这千里迢迢的来一趟也不容易，打发人好生送她回去吧。正好，我才跟鸳鸯说起这个事，正要打点谢礼给祈师傅送过去。” “老太太这是说得哪里话！她是哪门子上的人，哪当得了您一个谢字？再说了，还有我了，请客的是我，自然送客的也应是我，老太太您啊，就放宽心吧！” 曾老太太正色说道：“万不能这么说。若真论起来，祈师傅尚与我同辈，还是亲家老太太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当尊重些好。再说了，若不是她口不能言，性情略有些孤僻，以她的大家手艺，若想挣些体面，也应是不难的。我这个月托你的福，也算是好生享受了一场，也不枉费你一片孝心了。” 宋氏忙站起身来听训，先是脸上一阵火烧，后又见老太太温言抚慰自己，心中方觉好些。“老太太说得是，是媳妇想差了。不瞒老太太，媳妇这心里并不好受，您才刚好些，祈师傅就撂挑子走人，这也太过了些。” 曾老太太摆手笑道：“无妨，这人啦，贵在知足，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这还要感谢亲家老太太割爱啊，明年她老人家八十大寿，我必要亲自登门致谢。” “能得老太太赏光，那祖母必定会高兴得多喝两杯。” “对了，你祖母身体一向可好？” “托老太太的福，还算康健。” “那就好，亲家老太太也是有福之人啊，自得了这位祈师傅在身边，那身子骨真是让人欣羡。”最起初时，也有人在背后笑宋家老太太居然收留了一个哑巴表侄女和一个疤脸女仆，连出门见客都没法拿出手。可这些年下来大家就都羡慕起来了，日日吃着神仙一般的美食不说，那般高寿却依然健步如飞，神采飞扬。最关键的是，那祈师傅是个不为外物所动的人，只一心侍奉亲家老太太，为她调养身体，别人就是想挖角也无处下手，只好望洋兴叹。更别说，这些年来忠烈伯府借那祈师傅可结了不少善缘，添了不少助力啊。唉，可惜啊可惜！ 宋氏微拧了下手帕，又笑道：“老太太，祈师傅虽要走，但好歹还有一个松香在，她也是祈师傅调-教出来的，饭菜虽然略差些，但也算还能入口。我才交待让她去向祈师傅取取经，好接手来服侍老太太的饮食。” “松香？我依稀听过是你母亲送给五丫头的吧？” “虽是这话，但谁也比不得老太太重要，有好的自然应该先奉给老太太使才对。” 曾老太太哪里肯抢孙女的厨子，“不必了，我已然好了，用不着再这般小心翼翼的。再说了，我惯常吃的那个李厨娘做的就很合我的口味，不必再改了。”再说了，李厨娘是她心月复之人，吃她做的饭菜放心舒心。不管这大媳妇是真孝顺还是想趁机□□手来，她都不想给她这个机会，世上又有几个像祈师傅那样连这侯府大太太面子也不给的高洁清冷之人？ “老太太？”宋氏不死心，依然想劝说一番，但听到外面声响时自动住了嘴落了座。 原来是二太太曾氏和三太太陈氏联袂而来。 问过安后，曾氏即笑问道：“才在屋外听老太太说什么合口味之类的话，可是又有什么新鲜吃食，老太太可不要藏私，定要赏我一块尝尝才行。” 曾氏是曾老太太的嫡亲侄女，平常也最得曾老太太喜爱。 “你这猴儿，这耳朵也太尖了，嘴巴也馋得厉害。鸳鸯，取一块昨儿剩的伏苓糕来，打发这只波猴。” 曾氏不依道：“哪有，明明是老太太说得高兴，声音大了些。好吧，是我错了，老太太爱吃的，哪里容我来抢食？也罢，剩的也垫巴一口好了。” 曾老太太看着曾氏那装出来的可怜样，被逗得合不拢嘴。 三太太陈氏尚管着家务，倒知道些端倪，她模了模小月复，笑盈盈地开口了：“老太太，东边大街那家老字号德斋轩又出了两种新口味点心，三爷一听说马上亲自去买了，不消一会儿就可以让老太太换换口味。” 曾老太太一听更高兴了，“好，我知道你们都孝顺，我比吃什么都高兴。” 三太太故意看了看宋氏，说道：“大嫂，听说您带回来的那个名厨要回京了，好在五姑娘那儿也有个好厨子，这祈师傅要走了，五姑娘那么孝顺，必然会愿意让她来顶了这个空吧。” 曾老太太脸上虽依然带笑，但眼睛却冷了下来，这人啊，就怕对比，一对比就什么都现了形。以往看着老三家的还灵醒，也如今越看越失望。 宋氏一点也不慌，还顺竿往上爬。“原来三弟妹也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你们进来前，我正劝着老太太这件事。老太太，要不您先试两天松香的手艺，若觉得不习惯尽管换了就是。”反正她也没真打算把松香送给老太太，只要做做样子全了体面就行。 “松香啊？可是祈师傅调-教出来的？祈师傅那臭毛病，只给您一人做饭菜，天天馋得我口水直往肚里咽。这下好了，老太太，您就留她两天，让我也跟着解解馋。”在两个妯娌之间，曾氏还是愿意帮宋氏。 曾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我怎么没瞧出你这般嘴馋？好吧，让那个叫松香的来伺候两天就是了。” 宋氏冲陈氏微挑眉，缓缓地笑了。 陈氏面不改色的端坐如仪，她说什么了吗？ ( 四十一 “石流黄味酸，温。♀主妇人阴蚀，痈痔恶血，坚筋骨，除头秃，能化金银铜铁奇物……” 哪怕是考核过关，哪怕是即将去京，樱桃的抄写功课也没停下来，不过是换了《神农本草经》的第二册中经篇在学罢了，当然，侧重点有所不同了，换成了每日背二十种，抄五遍。樱桃扳指一算，功课轻松了许多，大概晚上不用再点灯熬腊了。照这种速度下去，不用等到京城，她完全可以囫囵学会《神农本草经》上中下三册了。 师傅在西屋，陈嬷嬷出去了，在中厅抄书的樱桃也有点心不在焉。与其说她心中一直笃定自己有昭一日会重获自由重回家乡，不如说她心中一直抱着这样一个信念才让自己不垮下去。她清楚记得自己是坐了近二十天的船和两天多的马车才到了金陵，现在又即将坐二十来天的船去京城，那就是说她离家越来越远，远到哪怕她自由了，也得花上两个月左右才能回家。这是一个没有飞机没有高铁的时代，这是一个路上有水匪有强盗有拐子的时代，莫说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就算她已经成年，孤身一人花上两月，辗转千里，也是一件相当困难危险的事。 “唉！”樱桃轻叹口气，把笔搁了下来，心绪不宁，背书写字的效率低得吓人，还不如暂且休息一下，整理一下心情再说。 说句实话，她对厨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只不过是被逼到这份上，不得不搏一把谋一条生路。她也算有几分眼力见的人，虽然只见过大太太几面，却也深切感受到那位的目下无尘，自然，在那位看来，她也不过一介蝼蚁，压根就无须费神。樱桃虽深恨这点，但也知道自己暂且没有任何能力来改变，更不敢怀疑那位口里说出的话。这些天来头上一直悬着一把“不过关就被发卖”的利剑，她也不得不把全部心力投入到抄书背书学厨搞好关系上来。♀直到今日那把利剑稍微挪开，她才能停下来喘口气，好好盘算一下自己未来三年的道路。 原本，在樱桃看来，女红也罢，厨艺也好，不过是让自己在这侯府里好好生活下去的工具罢了，只因为就算是生死由主家的下人，有更多附加价值的下人也会比随手抓一把的更值得重视，更不容易舍弃，所以花时间精力勤练绣艺还是厨艺对樱桃来说，并无太大区别。但现在仔细想想，后者明显更有机会一些更稀罕一些。毕竟，府中上下哪个丫鬟不会绣上两针，就算真有人有绝活在身，又有哪个会无私地教导指点，没有任何根基的她能学到的都是大路货，虽能勤奋练至纯熟却永远无法出众。这样看起来，旁边那间屋里那个哑然无语的祈师傅则坦率得多，摊开来，你自来看自来学，能悟到几分就全是你的，这样一个好机会，樱桃自然要牢牢把握住。樱桃从没后悔过学厨，当然，也从来没有她后悔的余地，但她现在真的是心甘情愿地在学厨。 是的，心甘情愿，樱桃心里清楚，这有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进府半年，樱桃自然也看得多听得多，很多事情也就心中有数。在她看来，在这侯府里，对丫鬟来说，最好的差事莫过于在老太太房里当差，就像鸳鸯走出去连几位太太都要高看她几分，差一些的像水晶之流也过得很舒服，但这又怎么样？等年纪到了，能有几个会被老太太记在心里，亲自指个人家或是开口放出去，其余的大多不过是拉出去胡乱配个小子罢了。配小子？樱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姑且不论碰到的男人是好是歹，在樱桃看来，那只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要被捆死在这个府里，不仅自己月兑不了身，连子孙后代都成了家奴了。二十岁，离现在只有十二年，樱桃暗暗发誓，自己一定在要被胡乱配人之前赎身出府。 当然，有很多丫鬟也不愿意认命，于是她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往上爬，争取成为半主子。在樱桃看来，老太太最好的一条规矩就是不把丫鬟送给子孙为妾，也对于敢在宁安堂中勾搭主子的丫鬟绝不轻饶。可对于某些丫鬟来说，这明显就是断了她们的青云之路，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不愿进宁安堂，更愿意往爷们的院中去，像三老爷那院里漂亮丫鬟就很不少，侯爷更是纳了不少美貌丫鬟进房，至于结果，唉，不说也罢。现在府中的各位小爷们也回来了，若不是如今情况特殊，说不得又有连台的好戏看了。 想想这个，樱桃还有几分庆幸自己已是五姑娘名下的丫鬟，至少在五姑娘出嫁前，自己是不会这方面的烦恼，毕竟女儿/妹妹房里的丫鬟，是不会有人伸手的，万幸万幸。但伺候五姑娘也不是没有风险的，那位千金小姐实在是体子太弱了，差不多是只要温度一降，她就会伤风着凉，短短几个月来只因为这事，刘女乃娘就不知敲打过她们三个丫鬟多少次。再加上宋氏这位镇山太岁一回来，恐怕日后再出类似事情时，挨骂反倒是小事，更有可能的是扣月钱挨打，甚至发卖了。相较起来，在这小院里的日子虽然辛苦了一些，但真的心情好很多，毕竟那边有可能会遭无妄之灾，而这里即使有危机存在，也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解除的。所以，她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至于三年后，到时再说吧。 樱桃握拳给自己打气，不再要胡思乱想了，有这等闲工夫，还不如努力一点，早点把这些医书拿下，或许就可以开始练习厨师的基本功了吧，既然无路可退，那就只有奋勇向前，辛苦了这么久才能留下来，那就绝不能浪费这三年的时间。她也是有野心的，不说当个名厨，至少也要日后能站稳脚跟，甚至出去后还能凭这找份工作或是开个小馆子。 “雌黄味辛，平。主恶创……” 去辞行却没见着正主，陈嬷嬷心中自然还是有一些怨言的，走过路来也不免带了两分怒意，不过，在听到背后的呼唤时，很快就忘却了这点不快。 “前面可是陈嬷嬷？” “哟，你怎么来了？”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的陈嬷嬷惊喜地绽开笑容。 来人正是忠烈伯府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媳妇方良家的，她太婆婆生前曾是老太太最信任的心月复，如今她公公婆婆还替老太太管着几处陪嫁庄子。这些倒不是陈嬷嬷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实在是当年她一路辗转，好容易到了京城，却无路可进伯府，要不是碰到当年尚年轻的这位方家孙媳妇，走了她太婆婆的门路，她也是无法见到老太太，向老太太陈情求老太太帮忙的。 “陈嬷嬷好！”方良家的忙福身问好，上前扶住陈嬷嬷，“您一向可好？” “好！当日里出京匆忙，竟没办法去喝你家大小子的喜酒了。” “陈嬷嬷说的哪里话？你们送了那样一份厚礼，再不知足我也要无地自容了。对了，我正赶着去你们那里给祈师傅请安问好的。” “来的好，咱们正好一路回京。” 方良家的也惊喜道：“赶巧了，老太太正是派我们两口子来接祈师傅回京的。” “那正好了，我正愁着这事了。” 王兴家的本站于一旁静待两人叙旧，可听到这话颇觉不入耳，就不得不插上一嘴：“陈嬷嬷说笑了，咱们诺大个侯府难道还找不出几个送你们回京的人不成？” 陈嬷嬷脸上笑容一顿，侧目看了看旁边这个精瘦的妇人，“这位是……” 王兴家的脸上一垮，这老虔婆，明明大家伙一路从京城回金陵，路上不知见过多少面，居然还作出一副不识的样子出来。 方良家的是个伶例人，哪能听不出蹊跷，立马打起了圆场，“这是咱们大姑女乃女乃身边的管事媳妇：王兴家的，陈嬷嬷莫不是没见过？” “见倒见过，只是没打过交道。我平日里常见的是周福家的，倒与这位不熟。” 方良家的与陈嬷嬷相交多年，哪有不知她的脾性之理，忙顺着她的话把这事给化开了，“周福家的我素日也熟，只是今日倒未见着。且不说这个了，老太太在京里想表侄女想得慌，巴巴地催着我来接祈师傅。这倒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知祈师傅打算哪天动身？” 这王兴家的本是侯府家生子出身，素日也不受看重，原一直留在京城侯府那边，后来因着她不愿依附刘姨娘，倒很受了几天搓揉。但正牌侯夫人宋氏进京后，她却因此而翻了身，被宋氏看在了眼里，也成了半个心月复，得了个好差事不说，这回也被带回了金陵。只是，她毕竟是新来的，很受宋氏身边几个老人的排挤，这院里的祈师傅陈嬷嬷的身份来历也不是十分清楚，本只觉得不过一个厨子而已，能进到侯府来已经荣幸之致，身边的嬷嬷居然还言语中对侯府及夫人似有不敬之意，难免驳了两句。她也不是傻的，听了方良家的话立即醒悟过来，原来那祈师傅还是伯府老夫人的亲戚，难怪这方良家的急着来见人，也难怪这陈嬷嬷态度完全不似平常下人了。该死的周福家的，这种事居然也瞒着自己， “难怪你没见着，我才跟她说话，我家师傅定了五天后回京，正请她跟表姑女乃女乃说一声，好安排回京的船只。如今还没听到准信，我这心里颇有几分七上八下。” 方良家的心中暗暗记下，看来这大姑女乃女乃的小性子又犯了，唉，这都多少年了，还记得当年的那点不如意，真是枉费了老太太的一番美意。 王兴家的忙着亡羊补牢，笑劝道：“我虽不怎么往老太太房里去，倒也知道老太太这阵子吃得香，身子也好得快，祈师傅出手果然不凡。祈师傅要回京，太太也免不了要回老太太示下，也有可能是老太太一时舍不得祈师傅罢了。” 方良家的笑看王兴家的一眼，点头道：“多半是这样了。谁让咱们祈师傅手艺好，哪哪的老太太都舍不得！” 既要走了，陈嬷嬷也无意再跟人争执，见王兴家的递了台阶，也就下了，“好了，到了，走，咱们进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