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前世》 楔子 今晚的风吹得格外狂野,卷起了白色纱帘,冷醒了床上睡得又香又甜的佳人。 几度挣扎,赵妍梅终于掀开暖呼呼的棉被走下床,她怎么会忘了关窗户呢?睡前关窗户,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因为黑漆漆的窗外很容易让人做恶梦。 她的目的地是窗户边,可是突然有一道强烈的光芒射向她,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双脚不听使唤的一步一步向它靠近,她看到一面历史相当久远的铜镜,不过,这实在是太稀奇了,铜镜怎么可以发出如此强烈的光芒? 仿佛有一种力量在呼唤着她,她情不自禁的低下头窥探铜镜,这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人被铜镜吸了进去,她进入一个在电视古装戏剧里面才可以看到的世界,依附在一个名叫梅裕儿的身体里面── 第一章 大清早,王府就惊天动地的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王嫣红一路怒气冲天的直奔王员外和夫人的寝房,因为丫头翠花无意间偷听到她爹娘的谈话,得知她未婚夫君是个体弱多病的药坛子,这怎么得了?她再过一个月就要嫁过去了,翠花当然是立刻跑来向她这个主子通风报信。 其实,这门小时候指腹为婚的亲事原本是一件好事,崔家乃扬州首富,崔老爷的姊姊还贵为王妃,若非王夫人和崔大夫人是闺中好友,王家也不可能攀上这门亲事,可是谁知道,崔家的大公子有个破身子,崔大夫人求遍江南名医,还是不见起色,尽管崔家极力隐瞒此事,不过大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崔家仆役众多,纸又怎能包得住火?耳语早就传得扬州人人皆知。 虽然王家远在杭州,经营布庄的王员外还是难免听到传言,可是碍于崔家财大势大,王家不好退婚,也只能私心算计崔家大少爷捱不到成亲之时,再不然,传言根本是夸大不实。 “爹、娘,为何没有告诉女儿,崔家的大公子快病死了?”王嫣红生得明眸皓齿,雪肤花颜,可以说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她又是王员外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小当然受尽娇宠,王员外还特地聘请师傅教她读书识字,因此虽是娇生惯养,倒也算知书达理。 “嫣红,不许胡说八道!”王夫人急忙的斥道。 “女儿都知道了,爹娘别想再隐瞒了。” “虽然崔家大公子身子骨不好,可是绝非短命之人,你不但要嫁到崔家,将来你还要成为崔家的当家王母。”王夫人也不是不在意,可是想想,女儿可以嫁得风风光光,坐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他们倒也没什么好挑剔。 “娘可以保证他不是短命之人吗?” “崔老爷和大夫人都是明辨是非的人,若大公子真的不行,他们断不可能要你嫁过去。” “他们若真的明辨是非,为何没有事先说清楚大公子是个药坛子?” “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不能因此就认定崔家隐瞒事实啊。” 道听途说?她宁可相信无风不起浪,而且远从扬州传到杭州,这绝非一点道理都没有。“女儿就是不嫁,爹娘找个人代女儿嫁过去好了。” “胡闹!” 噘着嘴,她好委屈的说:“难道爹娘要女儿年纪轻轻就守寡吗?” “嫣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事又岂是我们自个儿作得了主?”王员外总算出声说了公道话。 “崔大夫人曾经为大公子求了一个签,”王夫人连忙补充道,“大公子今生今世会富贵年年,而且能够成就万世不朽的事业,你嫁给大公子,不但可以一辈子锦衣玉食,还可以跟着风光,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气。” 冷哼了一声,王嫣红很不以为然,难道她不嫁给崔家大公子就得过苦日子,风光不了吗?“爹娘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万一女儿嫁过去,他就病死了,女儿在崔家岂不是变得孤苦无依,任人欺压?” “大夫人曾经亲口向娘保证,她一定会把你当成自个儿的女儿疼爱,你在崔家不会受到一丁点委屈。” “我不管,女儿就是不嫁,爹娘看着办吧!”脚一踱,她气冲冲的转身离去,两名贴身丫头裕儿和翠花赶紧跟了上去。 “夫人,我不是告诉你吗?这门亲事还是再琢磨琢磨,你就是不听。”王员外忍不住发起牢骚。 “老爷只知道怪我,为何老爷不想想看,我们凭什么跟崔家斗?况且,崔家不提此事,我们如何开口?”王夫人自觉委屈极了,她还不是为王家的前途着想。 张着嘴巴半晌,他最后只能讷讷的问:“万一女儿不上花轿怎么办?” “这一点老爷毋需担心,我还会不清楚女儿的性子吗?她只是嘴巴上说说,不会真的这么任性,我也会好好劝她,她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摆了摆手,王员外不想管了,“这事夫人自个儿看着办吧。” 知女莫若母,王夫人果然了解自己的女儿,虽然王嫣红嘴上摆出强硬的姿态,可是心知此事由不得她。 她应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脑子一刻也没有停止打转,可是,除了闷在闺房不吃不喝闹别扭,她真的一点主张也没有。 “小姐,你再不吃点东西,身子会受不了。”看着桌上的晚膳还完好如初,裕儿忧心的轻蹙娥眉。 “无所谓,我干脆饿死算了。” “小姐真的饿死了,老爷和夫人可要伤心死了,这事我们可以再想方设法,小姐犯不着跟自个儿的肚皮过不去。” “算了吧,你还听不出来吗?我爹娘是吃了秤坨铁了心,恐怕我饿死了,他们还会找个人代我嫁过去,他们才不会伤心难过,他们只想着不可以得罪崔家。”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可是裕儿知道,这会儿她说什么都没办法教小姐消气。 翠花悄悄的把她拉到房门外,低声道:“晚膳已经冷了,你去做小姐最爱吃的栗子蒸糕,我来劝劝小姐。” 点了点头,裕儿赶紧转身前往膳房做栗子蒸糕。 见不到她的身影,翠花连忙回到王嫣红的身边,贼兮兮的低声道:“小姐,你别烦了,我有个主意。” “你有什么主意?”王嫣红显得意兴阑珊,她知道翠花心眼很多,可是她不相信这丫头的脑子能够强过自己。 “小姐可以让裕儿代嫁啊。” “这是什么馊主意?我看你是疯了,万一教崔家知道了,我们王家就真的完蛋了。”虽然她说过找人代嫁的气话,不过,她只是随便说说,可不敢真存有这种念头,这恐怕比主动退婚来得难以收拾。 “万一出了事,小姐可以把责任推给裕儿啊。” 脸色愀然一变,她不敢相信的说:“翠花,你怎么会说出这么可恶的话?” “是,我很可恶,可是,我还不是为了小姐,我从小就跟在小姐身边,我怎么忍心看小姐葬送掉一辈子?”翠花越说越委屈,好像她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见状,她愧疚的拉着翠花的衣袖,“对不起,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翠花说句实在话,小姐也别责怪翠花没良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很无奈的叹了声气,“若非翠花其貌不扬,大字又不识几个,没有本事冒充小姐,否则,我一定会代替小姐嫁到崔家。” 须臾,王嫣红近似自言自言的道:“若是裕儿代替我嫁到崔家,崔家确实不容易起疑心。” “小姐想想看,当初若没有小姐出手相救,裕儿早就一命呜呼了,如今小姐有难,裕儿为小姐牺牲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咬着下唇,她总觉得良心过意不去,“这对裕儿太残酷了。” “小姐这么说就不对了,裕儿到了崔家可是身份尊贵的少夫人,吃喝穿用哪一样比不上这儿?除了守着一个随时会病死的崔家大公子,她的日子好过得很。” “我先跟爹娘商量好了。” “小姐,这事万万不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 “此事关系重大,怎么可能不让我爹娘知道呢?” “正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小姐不但不能说,而且等裕儿上了花轿之后,小姐还得假装这一切都是裕儿的计谋,一旦东窗事发,小姐才可以保得住王家。” 没错,若是想置身事外,她就得这么做,可是…… 看到小姐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翠花又叹了一声气,“我知道这对心地善良的小姐来说是很痛苦的决定,可是,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沉默了片刻,她显然已经下了决定,“我爹娘本来就打算让你跟着我到崔家。若是想瞒着我爹娘,以后你就得伺候裕儿了。” “我明白,我跟在裕儿的身边掩护她,小姐也比较安心。” “这倒是,你的脑子一向很灵活,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你还可以帮裕儿出主意呢。”略微一顿,她还有一个苦恼的问题,“裕儿若是不肯呢?” “这得看小姐抱着多大的决心。” “这话怎么说?” “小姐应该很清楚裕儿的性子,若说小姐宁死也不愿意嫁到崔家,裕儿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是啊,裕儿是个善良体贴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寻死呢? “小姐一定要坚定自己的立场,千万不可以动摇。”翠花不放心的叮咛。 重重的吐了口气,王嫣红无奈的点头道:“我明白,我只能对不起裕儿了。” 看到小姐吃下她做的栗子蒸糕,裕儿稍稍松了一口气,“小姐,不管如何,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我们可以慢慢想法子,你可别再跟自个儿过不去。” 半晌,王嫣红缓缓的吐出话来,“裕儿,我待你如何?” “小姐待裕儿很好。” “我若有求于你,你会帮我吗?” “无论小姐要裕儿做什么,裕儿都会全力以赴。” 站起身,她咚一声跪了下来,“裕儿,你代替我嫁到崔家好玛?” 吓了一跳,裕儿语带慌乱的上前扶起她,“小姐,这事万万使不得,裕儿怎么可能代替得了小姐?” “除了你,没有人可以代替得了我。” “裕儿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你都像个出生名门的大家闺秀。” “裕儿远远不及小姐。”她原本就是出生名门的大家闺秀,但因为叔叔谋害爹侵吞家产,娘和她被赶出家门,娘带着她准备投靠在杭州的舅舅,孰料路途遥远,娘半路就病死了,她好不容易来到了杭州,舅舅却已经举家迁离此地,她对生命顿时失去了坚持,这才会病倒在王府的门外。 当小姐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她便把自己视为全新的生命,决心忘了过去,因此,她并没有向小姐完全坦白道出自己的身世,小姐只当她爹是个落魄潦倒的书生,她会读书识字全是因为爹爹的关系。 “裕儿,我知道这对你太残酷了,可是,我一想到往后岁岁年年都得守着一个随时会病死的人,我就好害怕。” “裕儿明白小姐的心情,可是万一教崔家知道我们偷梁换柱调了包,这会祸及整个王家。” “崔家远在扬州,没有人见过我的相貌,他们不会发现你冒名顶替。” 沉思的咬着下唇,裕儿迟疑的说:“这对崔家的大公子是不是太不公道了?” “我想崔家大公子更不想娶个死人。” 闻言心惊,她不安的问:“小姐何出此言?” “我宁可一条白绫上梁自缢,我也不要嫁到崔家。” 这可把她吓坏了,她胆战心惊的喊道:“小姐,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日复一日守着一个快病死的人,这种日子难道比死了还好过吗?” 她几度在生死边缘徘徊,她深知生命的可贵,可是娇贵的小姐怎么会懂呢? 轻声一叹,王嫣红楚楚可怜的说:“裕儿,我知道自己太强人所难了,这事跟你无关,你可以不管我的死活。” 她怎么可能不管小姐的死活?“老爷和夫人不会答应。” “我知道,所以这事绝不可以告诉我爹娘。” “小姐怎么可能瞒得了老爷和夫人?” “盖头一盖,没有人会知道坐上花轿的新娘子是你。” “这……” “裕儿,我会安排得天衣无缝,除了我、你和翠花,没有人会知道。” 良久,她终于点头了,“小姐怎么说,裕儿就怎么做。” 王嫣红激动得握住她的手,“裕儿,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小姐言重了,若没有小姐,裕儿早就化成一缕幽魂,小姐只要答应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老是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裕儿就了无遗憾了。”小姐每次闹脾气就不吃不喝,这实在教人放心不下。 忍不住红了眼眶,王嫣红无声的道了一句“对不起”,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原本以为,她可以平平安安的待在王府当一辈子的奴婢,没想到,她必须冒名顶替小姐远嫁扬州崔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挨着窗边,崔浚恣意慵懒的斜靠在坐杨上,万般无聊的欣赏院子里面已经渐渐转入萧索的秋色,除了不时响起的咳嗽声,四周寂静得像个废墟似的。 进了房间,看到主子又任性的待在他最爱的地方吹风,张山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准备关窗,“大少爷,外头风大,您这样子容易着凉。” “别关,你不要坏了我的兴致。”其实,他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致,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早早踏上黄泉路,可他这个破身子硬是熬了二十二载,他觉得老天爷故意跟他过不去。 “大少爷别为难小的,若是教大夫人瞧见了,我又要挨骂了。” 送上一个白眼,他意兴阑珊的道:“我不是常常告诉你,言语最无情了,人家说的话要挑着听,尤其是不悦耳的话要左耳进右耳出。” “我已经习惯挨骂了,没什么大不了,我关心的是大少爷的身子。” 摆了摆手,他不耐烦的说:“你别跟我唠叨了。” “过些日子我就不会再跟大少爷唠叨了,这会儿您就别跟我计较了。” “这什么意思?” “大夫人已经帮大少爷挑好了黄道吉日成亲,以后有少夫人盯着您,哪用得着我来唠叨?” 微蹙着眉,他淡漠一笑,“难道我娘以为冲喜就可以让我的身子转好吗?” “大少爷也该成亲了。” “若是大伙儿认为我应该成亲,我就成亲好了,不过,我这个破身子恐怕没办法亲自去迎亲。”说着,他又咳了起来。 这一次,张山二话不说的把窗子关上,他真的搞不懂大少爷的心思,“大少爷干么老是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 “生命无常,我可不想成天大惊小怪。” “我相信大少爷只要好好保重自己,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至于迎亲的事,二少爷会代劳,您只管待在府里等着拜堂成亲。” “难道他们不担心我连拜堂的力气都没有吗?” “我会在一旁伺候大少爷。” 唇角掠过一抹冷笑,他语带讽刺的说:“总而言之,这事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是吗?” “大少爷什么都别想,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哪家姑娘愿意嫁给我?” “大少爷忘了吗?大夫人在您小时候就订下这门亲事,这位姑娘是杭州王家的小姐,听说是位才貌双全的姑娘。” “是吗?我还以为是我娘从哪个穷人家买来的姑娘,好人家的姑娘怎么愿意嫁给我呢?”略微一顿,他像在自言自语的接着道:“这位姑娘肯定不知道自个儿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这事小的就不得而知。” “不过,她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这事想必由不得她吧。”崔家财大气粗,恐怕只有官宦权贵才有胆量对抗。 “大少爷别胡思乱想,等王家小姐嫁过来以后,大少爷好好疼爱她。” 几个轻咳,他疲倦的说:“我累了,我想歇会儿。” “是。”张山连忙上前扶他。 “不必了。”推开张山,他步伐缓缓却坚定的走回内室。 转眼间就是大喜的日子,在王嫣红的安排下,再加上翠花的掩护,裕儿被送上了花轿,然后在热闹的喷呐声中风风光光的嫁到了扬州崔家。 隔着红色盖头,裕儿忐忑不安的等着新郎倌拿起喜秤掀盖头,可是等了许久,就是不见对方采取行动,不过,她清楚的感觉到他就在几步之距的前方。 “咳!”崔浚疲惫的坐在椅子上,虽然他没有亲自前往杭州迎亲,可是折腾了一天下来,他已经虚弱得有如风中残烛。 听见他咳嗽的声音,她担心的想掀了盖头过去瞧瞧,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 握住喜秤,他勉强撑起身子来到床沿,他总要掀了新娘的盖头才能躺下来。 终于,盖头掀了,他还来不及看一眼羞答答的新娘,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便从他嘴里溢出,他手中的喜秤无力的掉落在地。 忘了羞怯,她忙不迭的扶住他,“夫君!” 身子轻颤,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香,这是从他娘子身上传来的味道,他不禁抬头一瞧,两人四目相对,那双清澈深邃的眸子教他的心房不由得震荡了一下。 “我给夫君倒杯水。”她忧心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推开她的手,他往后背靠着床柱,趁机收拾自己一时失神的思绪,“没事,这是老毛病了。” “我瞧夫君累了,夫君还是早点安歇。” “我这种破身子,折腾了一天下来怎能不累呢?”眉一挑,他冷飕飕的接着一问:“你早知道我是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 这教她如何回答?说“是”,她像在诅咒他,说“不是”,也不是这么回事。 “你不想嫁给我是吗?” 她是不想嫁给他,因为她不是王家的千金。 见她不发一语,他知道她是默认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胸口莫名的燃起一把怒火,“为何不回答我?” 半晌,她轻柔的反过来一问:“夫君总是如此咄咄逼人吗?” 微微一怔,他怎么会如此失常呢? “从夫君的气势来看,妾身相信夫君会长命百岁。” 唇角勾起一笑,他像是赞美她,又像是在讽刺她,“原来,你的嘴巴也挺机灵的嘛!” “我只是说了该说的话。”经过那么多磨难,她早就学会压抑自个儿的喜怒哀乐,可是今儿个为何管不住自己呢? “很好,我可不想娶个唯唯诺诺、什么话也不敢说的女子为妻。” “往后妾身有话直言,若是因此令夫君不悦,夫君可别跟我呕气。” “我瞧你胆子大得很,你会担心我呕气吗?” “我们是夫妻,夫君老摆着一张脸,妾身怎么会好过呢?” “不好过也得过,我是个天天离不开汤药的人,我的脾气向来不好。” 她明白他的心情,拖着一个要死不活的身子,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可是,这会儿他倒像是在向她下战帖,摆明告诉她,他就是想跟她过不去。 “我想再跟你说几句话,可惜我真的乏了,你请张山进来伺候我更衣。”除了张山,他不曾跟人家说那么多话,而且还情绪如此激动,今儿个他真的太失常了。 “我来伺候夫君。” “我要张山伺候我。”他别扭的瞪着她。 “我是夫君的娘子,我理当伺候夫君。” “你想……”他急促的咳嗽了起来。 吓了一跳,她慌张的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夫君别激动。” 粗鲁的推开她,他干脆直接穿着吉服倒在床上,胡乱的拉起被子蒙住头睡觉。 一时之间,她只能楞楞地站在原地,这位崔家大公子也未免太孩子气了,不过想想,她自个儿也不对,她干么不顺服他?他身子骨不好,她更应该迁就他,怎么反而因为他随便几句话,过去在济南那个不服输的梅裕儿就冒了出来? 甩了甩头,今儿个她是一时乱了思绪,往后再也不会了。 次日天明,因为醒来就见不到崔浚,裕儿只好在翠花的陪同下单独前去向公婆请安,他们见到她一个人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只是送了一份昂贵的见面礼,嘱咐她尽快为崔家添后。 回到崔浚所住的梅苑,她还是见不到他的身影,问了梅苑的丫头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会去哪里?他是不是还在跟她呕气,因此躲着她? 她何苦为他担心?既然他不想见到她,她就称他的心如他的意,况且,他是这儿的主人,若是出了事,府里早就闹翻天了,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崔府那么大,她恐怕要花不少工夫才能熟悉这里,她不妨趁这个时候四处转转瞧瞧,不过,当她忙着寻找崔浚的时候,翠花已经溜得不见人影了,她大概忙着跟这里的人打关系,万一回来了见不着她,肯定要唠叨个几句。 虽然她此时的身份是翠花的主子,可是她终究是个冒牌货,翠花还是没法子改变她们原来的相处模式,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她倒也懂得分寸。 回到房里,她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想想,又觉得很不安,不管如何,崔浚是她的夫君,她不可能对他不闻不问。 起身再度走出房间,她正好看到张山,徘徊在嘴边的话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张山,少爷呢?” “若不在房里,大少爷就是待在书斋,少奶奶有事吗?” “没事,书斋在哪里?” 略微一顿,张山婉转的道:“大少爷待在书斋的时候,不喜欢人家打扰。” “我不会打扰他,我会静静的待在一旁。” “除了获准打扫的丫头和我,大少爷不许任何人踏进书斋一步。” “他身子骨不好,我理当时时刻刻守在身旁伺候。” 踟蹰了一下,张山决定给她提个醒,“不瞒少夫人,大少爷的性子比较别扭,不喜欢人家一直跟在身边,他就老嫌我太唠叨了,少夫人对大少爷可别心急。” 经过昨夜的接触,她已经很清楚他有多么别扭多么难缠。 “他都在书斋忙些什么?”她不妨利用这个机会多了解他。 “看书画画,少夫人用不着担心大少爷,累了他就会回房歇着。”不过,张山却忘了说,崔浚有时候会在书斋待上一天一夜,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画画,当手握着画笔,他就会忘了自个儿是个要死不活的人。 “他很喜欢看书画画吗?” “是啊,大少爷尤其喜欢画梅花,大少爷画的梅花无人能比。” “是吗?”怎么会如此巧合呢?她不自觉的摸着胸口,“不知道我能否一睹他画上梅花的风采?” “这不太容易,大少爷不喜欢张扬,府里的人都不清楚大少爷喜欢画梅。”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张山连忙补上一句,“少夫人千万别让大少爷知道我在您面前嘀咕了这么多。” “我明白了,这会儿要用午膳了,他会回房用膳吗?” “待会儿我会把午膳送到书斋。” “可以请你告诉我书斋在哪里吗?” “书斋的门关着,少奶奶去了也没用。” “我只是想知道书斋位在何处。” “沿着曲廊一直往里头走,走到底的那一间就是书斋。” “我知道了。”看着张山走出梅苑,她不由得转身顺着他的指示来到书斋,如同他所言,书斋的门关着。 几度提起手来又放下,她没听见他咳嗽的声音,这就表示他此刻安好。 罢了,她还是回房等他吧! 第二章 一会儿对着房外张望,一会儿回头看着桌上婢女不久之前送来的汤药,裕儿不知道如何是好,崔浚怎么还不回房?他是不是忘了该用汤药了?张山说他累了就会回房歇着,可是等到那时候,汤药说不定已经冷了。 此时已经是亥时了,不能再等了,她还是直接去书斋找他好了。 取来斗篷穿上,她来到书斋,抬起手在门上敲了敲,“夫君,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着了。” 静悄悄的,她得不到任何回应,没法子,她只能再敲一次门了。 “夫君,你还好吗?”她开始担心了,万一他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可是,还是一片寂静,这教人不由得更担忧了。 再度敲了敲,看样子,她不得不采取比较激烈的手段,“夫君再不出个声音,妾身只好惊动府里的侍卫了。” 须臾,崔浚在裕儿准备转身讨救兵之前开口了,“你是嫌一个人不够吵,还想拉其他的人过来凑热闹吗?” 松了口气,她轻柔的道来,“夫君在书斋忙了一天,也该回房歇着了。” “我累了自然会回房歇着,这事用得着你来唠叨吗?” 他的口气像在对下人训话似的,想必是存心气她,不过,她已经告诚过自己要迁就他,不可再跟他生气。 “还有,夫君该用汤药了。” “先搁着吧。” “再继续搁下去,汤药就冷了。” “那你把它喝了。”他说得理所当然,因为他本来就不准备用那些汤药。 攒眉蹙额,她知道他就是爱闹别扭,可是,他怎能说出如此任性的话?“人家辛辛苦苦帮你熬了汤药,你怎么可以一点也不珍惜?” 哼!他冷笑道:“辛苦熬药的人又不是你,你何必那么在乎?”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如何应答,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为了一碗汤药站在这儿受罪值得吗? “你回去歇着了,别在这儿烦我。” 无论是否值得,她倒是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位崔家大公子真的很有本事教人家动气。“若是你不回房用汤药,我就一直待在这儿。” “你……”他突然急促的咳了起来,这个女人实在麻烦! “你别这么激动,那些汤药是为了你好,又不是要毒害你。” “我这个破身子用了再多汤药也无济于事。” “无论你说什么,你都得把汤药喝了。”不管他有多难缠,她都不会认输。 过了片刻,书斋的门终于打开来了,他恼怒的瞪着她,“你怎么如此固执?” 展颜一笑,她不疾不徐的道:“夫君不也一样固执吗?” “你!好。我随你回房。”转身把书斋的门掩上,他率先举步踏上曲廊。 “慢着。”她连忙解下身上的斗篷帮他披上。 他应该拒绝她的体贴,再说,他的书斋里头就有斗篷了,可是当她的体温透过斗篷将他包围,四周的寒气一下子离他好远好远,他就舍不得解下斗篷。 回到寝房,他不发一语的拿起盛着汤药的碗走到角落的花几前面,手一斜,碗里的汤药便倒进了盆栽里面当养份。 傻眼了,她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当初她娘会病死在半路上就是因为没钱买药,没想到,他却如此任性把这么昂贵的汤药浪费掉。 “我回书斋了。”他说得可真潇洒。 “你太过份了,你怎么可以糟蹋这些辛苦熬出来的汤药呢?”她很想告诉自己算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她就是没办法管住自己的嘴巴。 “这些汤药又不是你辛苦熬出来的,我如何处置都轮不到你来插嘴。” “虽然这些汤药不是我熬的,可是……”连忙打住嘴,如今她的身份是王家千金,她不可能因为浪费这些汤药就感到心疼。 “怎么不说了?” “你不会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吗?”她跟他说说道理好了。 “我就是不想用这此一汤药。” “你不想用这些汤药,你就可以随意糟蹋,你可曾想过爹娘多么为你担忧?” “我本来不想糟蹋这些汤药,我刚刚不是要你喝掉吗?你不喝,这怎么可以怪我呢?还有,若是天要亡我,再多的担忧也于事无补。” 瞪着他半晌,她只能说出一句话,“我不会再容许你如此任性妄为。” 唇角微微上扬,他挑衅的道:“你能如何?”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天一亮,裕儿就急急忙忙请梅苑的丫头把张山找来,她决定亲自动手帮崔浚熬药,这么一来,她就有理由在乎他是不是把汤药喝了。 “不知道少夫人找小的有何吩咐?”张山不着痕迹的打量少夫人的表情,他已经料到大少爷和少夫人之间不会太平静,大少爷难以亲近,少夫人急着靠近大少爷,两个人不同调,头疼的人当然是他这个平日伺候大少爷的人。 “张山,你可知道是谁在帮大少爷熬汤药吗?” “膳房有固定的丫头会帮大少爷熬药,怎么了?汤药有问题吗?” 摇了摇头,她笑盈盈的说明自己的决定,“我想以后亲自帮大少爷熬药。” 怔了一下,这个情况有点出乎他的意料,“熬药可是很辛苦的差事,怎么可以让少夫人受这种罪?” “伺候夫君原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我不觉得辛苦。” 张山实在是左右为难,难得少夫人有这份心,可是又怕委屈了她。 “我对草药略有研究,你只要把大少爷用药的药方和药材交给我就成了。” 沉吟片刻,张山小心翼翼的回道:“少夫人,我只是个下人,这事我恐怕做不了主,万一老爷和大夫人怪罪下来,我可是承担不起。” “这事我会亲自向公婆禀明,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安心了?” “这……这样子好了,这事交给小的,小的会向老爷和大夫人请示。” “好吧,你立刻向老爷和大夫人禀明,我去膳房拿药方和药材。” 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这会不会太急了?罢了,这会儿他可没有时间伤脑筋,还是赶紧向老爷和大夫人请示吧。 进了膳房,裕儿强行接过熬药的差事,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快乐的活儿,梅家经营药材买卖,她打小就对药材特别有兴趣,很奇怪,她就喜欢药材的香味,每次需要熬药,她总是抢在前头。 终于熬好汤药,她连忙端回寝房,还好崔浚正在坐榻上看书,她用不着像昨夜那样上书斋跟他隔着门交战。 “夫君,你该用汤药了。” 斜睨了她一眼,他的口气好像她是个有理说不通的蛮子,“你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耳朵听不明白?我就是不喝汤药,你怎么还不死心?” 仿佛没听见似的,她直接把汤药端到坐榻旁边的几案上,“你别拖拖拉拉了,赶紧趁热把这些汤药喝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女人?算了,他还是直接用行动向她证明自己的决心。 他刚刚站起身,都还没有动手,她就看出他的企图了,“这是我费了一个时辰为你熬出来的汤药,你不准倒掉。” 怔了怔,他半信半疑,“这是你亲手为我熬的汤药?” 回以一笑,她像在向他下战帖的说:“往后我都会亲手为你熬药,而且我会看着你把这些汤药喝了。” “若说我还是坚持不用汤药呢?”看得出来他不打算这么轻易妥协。 “我就不吃不喝,直到你愿意用汤药为止。” 一个冷笑,他根本不相信她会玩真的,“是吗?” “你想试试也无妨。”她不怕向他证明自己的决心。 他会服输吗?别闹了,若是因为她的恫吓,他就任她宰割,这岂不是太可笑了吗?他根本不相信她这个千金之躯可以忍受得了饥饿,所以,他再一次当着她面前把汤药倒掉,他倒想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突然觉得日子似乎变得有趣多了。 她知道,如今她的身份是“王嫣红”,她不应该用不吃不喝这种方式向崔浚证明自己的决心,可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决定让那个不服输的梅裕儿主宰此事,因为她面对的人是那个爱闹别扭又难缠的崔家大公子,如果太软弱,她是不可能赢得了他的。 “翠花,请你将晚膳撤下去。” “你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翠花才不在意她是否会饿死,可是,如今这个丫头的身份是她的主子,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肚子。 “我知道。”她已经饿得身子在发抖了,这种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你干么不吃不喝?”翠花实在搞不懂她在玩什么把戏。 微微一笑,她有气无力的说:“你可以将此事告诉张山吗?” “为什么要告诉张山?” “张山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少爷。” 皱眉,翠花不悦的问:“你是不是跟姑爷闹脾气?” “不是,你可以帮我转达吗?” “我会告诉张山,可是,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小姐是千金之躯,她绝不可能挨饿,你可别玩得太过火了,免得教人家起疑心。”翠花的口气难掩对她的轻篾,即使换了一个身份,卑贱的丫头还是不可能变成尊贵的小姐。 淡然一笑,她很清楚翠花的心思,“小姐每次闹脾气时不也是不吃不喝吗?一个人若有所求,没有什么是不可为的,我们别自乱了阵脚,人家就不会生疑。” “我只是好意提醒你,千万别教人家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出了事,你恐怕承担不起。” “翠花,我很清楚出了事会有多严重,我会谨言慎行。” “我若是你,便会想法子讨大少爷欢心,而不是惹恼他,真搞不懂你的脑子里面在想什么。”翠花就是讨厌裕儿一副纤细柔弱的样子,她只会装可怜乞求人家的同情,真是令人作思。 “我有不可不为的道理。” “这会儿你是我的主子,我管不了你,不过,你可别害我在这儿没好日子可过哦。”因为大夫人有令,府里上上下下都不能怠慢她们这对主仆,翠花很快就在仆役之间建立关系,她在这儿的日子可得意了。 “这是大少爷和我之间的事,我会小心行事。” “好吧,若是你想吃什么,你再告诉我。” “我知道了,谢谢。” 翠花随即端着晚膳走了出去。 这会儿,她就捺着性子等待崔浚回应,可是想想,万一他置之不理,那可怎么办?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就是饿死也得坚持到底,否则以后她说什么话,他都不会当一回事……现在,她只能祈求老天爷了。 扔下手中的画笔,崔浚一把揉掉书案上的画纸,今儿个是怎么了?老觉得胸口很闷,虽然梅花清冷的姿态已经浮现脑海,但他却是怎么也无法诉诸于纸上。 叩叩叩── 张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少爷,小的给您准备了一些点心。” “进来吧。” 书斋的门开了又关上,张山把盛着点心的托盘摆在小几案上。 “大少爷,您先歇会儿,进点参茶和点心,巧娘为您做了翡翠烧卖。”巧娘是张山的妻子,她在崔家的膳房当差。 点了点头,崔浚起身来到几案旁边的椅子坐下。 看到主子胃口不错的享用茶点,显然心情还不错,张山赶紧趁这个机会弄清楚一件事情,“小的刚刚听到一件事。” “什么事?” “少夫人也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今儿个一天没吃没喝。” 手一僵,这会儿他没有胃口了,“她真的一天都没吃没喝?” “我问过膳房,今儿个丫头送出给少夫人的膳食全部原封不动退回去。” “看样子,她真的不是随便说说。”虽然他不认为她说到做到,可是,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无动于衷,所以他一整天都关在书斋,拚命的想藉着画梅转移心思,然而心里毕竟有所挂虑,最终也不过是毁了一张又一张的宣纸。 闻言,张山终于确定这件事真的跟主子有关了,“大少爷是不是说了什么少夫人不爱听的话?”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怎么知道她爱听,还是不爱听?” “少夫人刚刚嫁过来,大少爷就多让她一点嘛!” “笑话,我是个要死不活的人,她应该迁就我吧!” “无论如何,眼前最要紧的是让少夫人进食,否则,少夫人万一出了什么事,让人以为我们崔家虐待少夫人,那可就不好了。” “她自个儿要饿肚子,这跟我们崔家有什么关系?” “如今她身在崔家,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崔家有关。” 略微一顿,他态度强硬的说:“她受不了自然会进食,你用不着替她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呢?大夫人就是怕我们怠慢了少夫人,还特地交待下来千万不可以让少夫人受到委屈,这会儿发生这种事,我们可惨了。” 送上一个白眼,他没好气的说:“你等着瞧,明儿个一早她就会乖乖进食。” “我们还不清楚少夫人的性子,也许她比大少爷以为的还要固执。” “是吗?我们就趁这个机会摸清楚她的性子好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崔浚再度移回书案后面。 “大少爷不回房瞧瞧吗?” “饿个一天不会死人。” “若是真的死人,那可就不得了了。” 摆了摆手,他厌烦的说:“你不要唠叨了。” 嘴巴是闭上了,不过,张山还是不肯死心的站立一旁,虽然他搞不懂大少爷的心思,可是他有一种感觉,大少爷并不是真的那么不在乎。 再度拿起画笔,可是他惦念的人却是“王嫣红”,她像个幽魂似的在他眼前来回徘徊,教他根本没法子静下心来。 叹了声气,他投降了,她的目的达到了,“我去瞧瞧吧。” “是。”张山连忙从衣架的横杆上取来斗篷帮他穿上。 瞪着裕儿,崔浚懊恼的说:“你总是这么固执吗?” 回以娇弱的一笑,太好了,她真担心他会置之不理,如此一来,她能否继续坚持下去就很难说了。“我认为对的事情,我就会坚持到底。” “你想早我一步升天,我倒是不在乎,可是若因此蒙上虐妻的罪名,那可就划不来了。”他是投降了,然而嘴巴上还是不肯让她好过。 “我是自个儿不吃不喝,你犯不着担心会蒙上虐妻的罪名。” “这是你自找罪受,当然与我无关,可是,总是有些人见不得人家好过,无中都可以生有,加油添醋也不算什么,不是吗?” “你连自个儿的身子都不关心了,你还会在乎闲言闲语吗?” “此事关系崔家名声,我想置之不理也不行。”坐了下来,他像个大老爷似的说:“汤药呢?” “我这就去膳房帮你热汤药。”她急忙站起身,却忘了自个儿因为一天没有进食浑身无力,若不是崔浚手脚够快,她已经摔倒在地了。 “对不起,我这会儿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轻轻扯动唇角挤出一个笑容。 瞪了她一眼,他回头唤道:“张山。” 顷刻,张山走了进来,“大少爷有何吩咐?” “你去准备一些吃的过来。” “是。”张山笑盈盈的转身退了出去。 叹了声气,他扶起她坐回椅子上,“夜深了,今晚的汤药就免了。” 这会儿她连走出房门口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上膳房热汤药,反正她已经达到目的了。“今晚可以免了,可是从明儿个开始一次也不能免。” “你可知道那些汤药有多苦吗?它们对我而言不过是活受罪。”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像在撒娇。 “良药苦口。” “虽然我答应用汤药了,可是我有个条件,若不是你熬的药,我可是不喝。”他的妥协全是因为她的关系,所以她偷懒一次,他就免受一次罪。 “我不会偷懒。” “你别高兴得太早,那些汤药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 “你老是把那些汤药倒掉,那些汤药又怎么可能帮助你?” “我就是知道,所以你别抱太大的期待。”他只有当着他娘面前喝过几次汤药,之后,每次汤药都变成花草的养份,既然他连命都不想要了,又何必为难自己? 歪着脑袋瓜瞅着他,她巧笑倩兮的道:“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打赌?” “一个月后,若是那些汤药真的可以帮助你,无论是否由我为你熬药,你都得喝了。”若是她的身份不幸曝了光,她就不可能再为他熬药了。 若有所思的皱着眉,他像是在盘算这个赌注是否划算,须臾,他反过来一问:“如果对我无益,你就不会再逼我喝汤药了是吗?” “既然对你无益,我又何苦勉强你?” “好,我跟你赌了。” “我们打勾勾。”她伸出手,他也爽快的伸手跟她打勾勾。 这时,门上传来轻轻的敲打声,张山端着几盘点心走了进来,“少夫人,时候不早了,我只能弄到几道点心,您先将就着用吧。” “谢谢,有得吃就好了。” “张山,你可以回房歇着了。” “是。”张山乐的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离开之时,他体贴的顺道带上房门。 瞧她那副嘴馋的样子,他眼中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温柔,“吃吧。” 点了点头,她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边咀嚼边笑着说:“好吃!” “这会儿给你吃什么,你都会说好吃。”他是怎么了?他竟然觉得她吃东西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这真的好吃,你要不要来一个?”她随即抓了一个包子给他。 “不要。”他就是不想称她的心如她的意。 “吃嘛。”她撒娇似的对他一笑。 心房猛然抽动了一下,她娇媚的笑容比盛开的百花还艳丽动人,他失神的接过包子塞进嘴里。 “好吃对不对?” “……你慢慢吃,我乏了,我先去歇着了。”他狼狈的站起身走回内室。老天爷!他怎么会像个傻子似的任她牵着走?这一定是一时中了邪,睡上一宿,明儿个一早醒来就没事了。 裕儿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心情起伏,她还沉浸在快乐的氛围中,手中的肉包子吃进嘴里竟然变成了甜包子。 隔天一早,看到崔浚爽快的喝下汤药,裕儿开心的笑了,“其实,汤药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苦,是不是?” 皱着眉,他没好气的说:“你也来一碗不就知道了吗?” “我不需要,又何必白白浪费汤药?”她这么说似乎不妥,可是身份的改变并不能隐藏她的本性,她就是舍不得糟蹋药材。 “崔家不会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我知道,可是小钱也是钱啊。” 他不得不承认,她带给他一种不可思议的惊奇,原本他以为自个儿要娶的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之躯,可是除了举止和气质,她并没有一丝丝娇贵之气,他突然有个念头──娶她为妻也许是件好事。 眉一挑,他语带挑衅,“我瞧你根本是个胆小鬼,你不敢试汤药的味道。” 咯咯咯的娇笑起来,她摇了摇头道:“你别想用激将法逼我,我不会那么轻易上你的当。” 他感觉自个儿的呼吸瞬间被她夺走了,为何她的笑靥可以如此动人心魂?甩了甩头,他收起纷乱的思绪,又开始在两人之间拉起距离,“你是不是很怕守寡?” “嗄?” “你费尽心思要我用汤药,不就是想延长我的寿命吗?” 她觉得很迷惑,他们刚刚的气氛还很融洽,怎么转眼间就变了样?“我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你宝贵的生命。” 沉默了半晌,他忍不住想问:“若说我不是你的夫君,你还会关心我是死是活吗?” 板起面孔,她一脸严肃的说:“每一个生命都是娘亲辛苦怀胎生下,这无关你的身份,若是教我遇见了,我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真是可惜,我没法子印证你此言是否出于真心。”其实,他心里头很开心,他喜欢她不是出于利益考量的关心。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不重要,你愿意珍视自个儿的生命就够了。” “我说过了,你到头来只是白费心思。” 嘴巴轻轻一噘,她不服气的说:“我们约定的期限还没到,你可否不要老是泼我冷水?” “我是好意提醒你。” “本姑娘的记性很好,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略微一顿,他像在嘲笑似的说:“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不祈求上苍早一点收了我的命?这对你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再说,我也不是这么坏心肠的人,我会在死前先休了你,回到王家,你就可以再觅良缘。” “你这个人怎么老爱说一些惹人生气的话?”她懊恼的轻蹙娥眉。 “我是说真心话,难道你想一辈子守着一个要死不活的人吗?” “我会让你变得身强体健。”她看过他的药方,那些药材主要目的都是为了帮他强身补气,由此推断,他应该没有生什么大病。 淡淡笑了,他略带嘲弄的说:“你以为自个儿是华陀再世吗?” “毋需华陀再世,你也可以身强体健。” “我看你是在说梦话。”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说的话,我们就拭目以待,不过,你可别再那么任性妄为,老爱做一些对自个儿身子无益的事,像是成天闷在书斋……” “你总是这么唠叨吗?” “若是你可以商量,我就不会这么唠叨了。” “我们为何不来个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一来,我们都可以清静的过日子。” “你若是陌生人,我会接受你的提议,可惜你不是。” 咳!他又开始咳嗽了起来,摆了摆手,他不耐烦的说:“你这颗顽石怎么也点不通,我懒得再跟你浪费口舌了。” “好,我不跟你唠叨,我只想再提醒你一件事,你记得每天早晚要服用一次汤药,我会准备好汤药在房里等你。” “我不记得,你就会放过我吗?” “你别说这种任性的话,你又不是小孩子,你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明白了,我去书斋。”他得赶紧逃离她,这个女人总是搞得他心浮气躁。 叹了声气,原来以为他答应用汤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跟着改变了,可是看这样子,她恐怕把事情想得太过天真,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已经比初来之时好多了,她相信再加把劲,他们的关系会更好。 第三章 因为她的存在会带给下人困扰和不便,裕儿不得不把熬药的差事从膳房移到梅苑,其实,这对她来说也比较自在,她明明不是崔家的少夫人,可是硬要扮演这个角色,她难免演得蹩脚,不过这么一来,翠花就有意见了。 “若是小姐,她绝不会做这种事情,你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呢?”如果裕儿是在膳房熬药,她还可以假装不知道此事,可是她把这事摆在她眼前了,她怎么可能看不见呢?这个丫头分明是在找她麻烦。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唇角冷冷一勾,翠花讥诮道:“丫头就是丫头,当上尊贵的少夫人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卑贱。”她似乎忘了自个儿也是个卑贱的丫头。 沉默以对,她无法否认忘不了尝尽苦头的日子,记得失去,方能珍惜拥有,若没有亲身经历,又怎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虽然翠花从小就被卖到王家当丫头,不过,因为有幸一直跟着小姐,她不曾吃过苦头。 “你想要吃苦受罪,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你也要替我想一想,你这个‘小姐’在熬药,我却待在一旁纳凉,人家会怎么说我?”翠花越说越生气。她们在王府的时候,这个丫头已经害她老是挨小姐的骂,如今来到崔家,又想害她不好做人,这个丫头的八字肯定跟她相冲。 “我坚持亲自为大少爷熬药,你也是莫可奈何,我想不会有人为难你。” “你这么想,别人可不是这么想。” “你向来能言善道,你一定可以跟大伙儿解释清楚。” 若不是她能言善道,她的行迳早就惹来议论了……就在这时,翠花眼尖的瞥见崔家二公子带着贴身小厮小六来到梅苑,她连忙大声的道:“小姐,你可是金枝玉叶,这种事还是让翠花来做吧。” “……不用了,我想自个儿来。”若非太清楚翠花这种人前人后不一的行事风格,她很可能会反应不过来。 “可是,如果教人家瞧见了肯定会有闲言闲言。” “这是怎么回事?”崔齐完全不同于崔浚文弱书生的气质,他生得威风凛凛。 翠花一副很高兴看到他的样子,“二少爷,你来的正好,我家小姐坚持帮姑爷熬药,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不听劝。” “嫂子,这是下人干的活,怎能劳你费心?”崔齐一脸严正的说。 “小叔此言差矣,伺候夫君是我的责任。” 眼神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他的态度转为轻松,“大哥不容易与人亲近,又爱闹脾气,伺候大哥这么难缠的人,真是难为了嫂子。” “那可不,但我会比他更难缠。” “嫂子真爱说笑。”虽然代兄长前去杭州迎亲,可他却是今日才见到嫂子的庐山真面目,她看起来纤细温驯,不像是那种难缠的女人。 “不说笑,我这个人可是很固执,碰到我,头疼的人是他。”一想到他乖乖的把汤药喝了,她就得意得眉开眼笑。 那一瞬间,崔齐恍了一下神,她有他见过最动人的笑靥……真是的,他在想什么?甩去脑子里面的胡思乱想,他转而问:“大哥呢?” “他在书斋,你找他有事?” “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他,不知道他近日身子可好?”其实,他是奉命来看大哥,大娘一直盼着冲喜可以让大哥的身子好转,如此一来,大哥就可以慢慢学习崔家的生意,虽然他觉得此事不宜太过焦急,可是他总得向大娘交差。 “他还是一样,我让张山去书斋请他过来。” “不必了,大哥不喜欢人家上书斋打扰他。” “没关系,他老是闷在书斋也不好。” “这倒是,大哥是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不过,我也没什么急事,犯不着惊动他,我改日再来好了。”拱手作揖,他随即转身带着贴身小厮离开梅苑。 “二少爷长得可真是英俊潇洒。”翠花舍不得收回视线的继续盯着崔齐远去的身影,她随着花轿来这儿的路上,已经为他的英姿深深着迷。 不理会她,裕儿再度把心思专注的摆在熬药上头。 几度举手又放下,张山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在门上敲了敲,“大少爷,少夫人请您回房里用汤药了。” 良久,书斋的门打了开来,崔浚没好气的瞪着他,“你闲着没事干吗?” “少夫人担心汤药冷了,我正巧送了一些点心给少夫人,少夫人就请我走一趟书斋。”张山努力陪着笑脸,他也不想接下这种苦差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少爷讨厌喝汤药?可是,他只是个下人,不能不奉命行事啊。 这下子崔浚更火大了,“你什么时候变成少夫人的跑腿?” “我……”张山舌头都打结了,他实在摸不着头绪,自己究竟是哪儿做错了呢? “你要伺候的人是我,不是少夫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个情况真是棘手,张山觉得很苦恼,“大少爷是要我以后把少夫人的话当耳边风吗?” “我是要你分清楚谁才是你的王子。”他好像准备拿东西砸人似的。 缩了一下脖子,张山很困扰的抓着头,“少夫人不也是我的主子吗?” “你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他的怒吼声差一点把屋顶给掀了。 “是,大少爷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 咳!崔浚一激动就会咳嗽,这可把张山吓坏了。 “大少爷,您还好吗?” “我还死不了。”其实,他是在跟自己生气,张山只是无辜成了他的出气包,想到他殷殷期待她来唤他去服用汤药,结果来的人竟然是张山,他就觉得自己可笑得令人恼怒。 “我进去帮大少爷拿斗篷。”张山现在只想赶快完成少夫人交代的任务。 顺了顺急促的呼吸,他穿上张山取来的斗篷回到寝房。 终于见到他姗姗而来,裕儿淘气的吐舌头,“张山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想耍赖不用汤药。” “我答应的事不会逃避。”他一口气把她准备的汤药喝了。 “那为何老是要我上书斋请你?” “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你何时把汤药准备好?”他也不清楚自个儿怎么回事,他就是喜欢她特地来寻觅他,看着她为他煞费苦心的样子,这种感觉就像尝到蜜似的甜得化不开。 “这倒也是。” “有件事你最好搞清楚,张山只伺候我,他可不听你的使唤。” “我又没使唤他,我只是请他帮个忙。” “在我看来,这一点差别也没有。” 撇了撇嘴,她近乎喃喃自语的说:“这点小事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狠狠的瞪着她,他强硬的说:“我就是爱计较。” 罢了,他就是喜欢跟人闹别扭,自己习惯就好,她应该关心的是──“你已经用了好几天的汤药了,你觉得如何?” “……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他是不像以前那么无精打采,不过,这跟汤药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全是因为她,她比张山还会唠叨。 “是吗?”她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他,她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她看他的气色比起他们初见面时好得太多,还有他斗嘴的时候也挺有活力。 “我自个儿的身子难道会比你还不清楚吗?” “这可难说,你老是把自个儿闷在书斋,心若不开,又怎么可能感觉得到身子的转变?”她是就事论事,可是却无意间踩到了他的痛处。 崔浚一直努力关紧心门,他就是不想让那些充满同情的目光伤害他,他的身子不好,但他不是个糊涂人,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还透彻。 脸色愀然一变,他没好气的说:“你成天把心思摆在我身上,不累吗?” “不累,可是你若能够多关心自己一些,我就更轻松了。” “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 “正因为生死不由人,我们还能呼吸的这一刻更应该懂得珍惜。” “我会待在书斋,正是因为不想浪费还能呼吸的这一刻。” 咬着下唇,她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苦恼的摇头道:“我想不明白,难道你的世界只容得下看书画画吗?你不在乎你身边的人吗?爹娘、兄弟、妻子,难道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看书画画胜过我的生命。” 她当然不敢期待自己对他有任何意义,可是,为何她的心在抽痛? “我答应用汤药,可是,你别以为什么事都可以管我,我最讨厌人家管东管西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好像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无论你是谁,你对我的意义都一样。” 这一刻,她方才明白一件事,她竟然如此在意他对自己的感觉。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生怕自己心软,他只能仓皇的转身离开,“我回书斋了。” 自嘲的一笑,她不过是冒名顶替的崔家少夫人,她何必如此在乎他的感觉?哪天没弄好,身份曝了光,他肯定恨透她了,他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唉!若事事都能如自己所愿,人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经过一个晚上的消沉,裕儿又振作起来了,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她应该理解崔浚,他的身子不好,心当然比一般人来得脆弱,何况他是崔家高高在上的大公子,又怎能容许自己在别人面前露出一丁点的无助?对他而言,唯有关上心门才可以保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但他根本不懂,人若是不能肯定自己,纵使得到无数的赞赏和推崇,也不会因此就活得顶天立地。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改变他的心态,心若不开,他就是安安份份的服用汤药,还是会成天病恹恹的一点生命力也没有,所以,务必让他明白活着是一件多美好的事,他才会真的健健康康。 接下来她怎么做比较好呢?想了想,她决定先从他周围的环境下功夫,首先她要在房里摆上一些鲜艳的花朵,多看看美丽的事物,他的心情自然会变好,因此她特地请翠花带她上花园采花。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崔家的花园,这儿远比她想像的还大,有拱桥、凉亭,和一座很大的荷池,此时只见荷叶浮在水面上,红鲤嬉游其间,池边扬柳娇垂,婀娜摇曳,风儿徐徐,欲语还羞,另外还种植各种时节的花卉,置身其中,令人不觉心旷神恰。 “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翠花压低嗓门在她身旁嘀咕。 “我刚刚不是说了,我想采一些花回房里摆设。” “可是,你怎么突然想在房里摆花?” “房里才不会那么沉闷啊。” “房里摆了花就会变得有朝气吗?”每天面对一个要死不活的人,四周的景色就是再美好,心情还是会很沉闷。 轻轻一笑,她很清楚翠花的心思,所以她不想无意义的绕着此事打转。“接下来我自个儿来就可以了,你用不着陪我。” “你知道怎么走回梅苑吗?”翠花打心底看轻裕儿,对她来说,除了相貌和识字,裕儿根本就一无是处。 “我知道。” 可是想想,她还是觉得很不放心,万一裕儿迷路了,闲言闲语免不了会找上她,说她没有好好伺候主子,最后惹来一身麻烦。 “这样子好了,一个时辰后,如果见不到你回梅苑,我就出来找你,你要是忘了怎么走回去,就待在原地别到处乱跑。” 不想多说什么,她点头表示明白了。 翠花一离开,她终于可以清心慢步的欣赏这园中的一景一物,走着走着,她看到崔斋正在一处空地练剑,不由得好奇的驻足观赏,就在这时,他突然收回挥舞的剑交给站在一旁的小六,然后转身向她走来,原来他已经发现她这个观众了。 “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吗?”她难为情的一笑。 “不打紧,我正想歇会儿,嫂子是来花园赏花吗?”看到她,他的心情很自然的就会变得愉快。 “我想采些花儿当摆设,让房里增添一点朝气。” “大哥恐怕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他记得有一次上梅苑时,大哥正在大发雷霆,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哥如此生气,大哥总是冷冷淡淡不爱言语,后来一问,他才知道原来丫头心血来潮在房里摆了一些花。 “是吗?”一个喜爱画梅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花花草草? “这事问张山就知道了。” 略一思忖,她豁出去的摇了摇头,“不理他,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他依我,他也该学着别太任性了。” “大哥是不是让嫂子伤透脑筋了?” “不瞒你说,他确实有点伤脑筋,不过对他而言,我大概更令他伤透脑筋。” “嫂子对大哥如此体贴费心,这是大哥之幸。” “他说不定认为我是他的不幸,他一点也感受不到我的苦心。”摇了摇头,她随之展颜一笑,“不急,他总有一天会明白。” 他不应该对眼前这位女子有任何想法,可是,他就是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她的美不在那张清丽的容颜,而是神采之间那股坚毅的率真……他突然羡慕起大哥,大哥何其幸运得此佳人为妻。 “对不起,我的话好像太多了,不打扰你了,我还得去采花。”欠个身,她转身继续寻着花香而去。 “多么奇特的女子。”他不自觉的低声呢喃,若她不是大哥的妻子,而是…… 许久,见到主子还失魂落魄的呆立原地,小六不安的出声呼唤,“二少爷!” “什么事?”崔齐心不在焉的应道。 “二少爷是不是应该去钱庄查看了?” 匆匆收回视线,用了甩头,他怎么可以有这种荒谬的念头?别胡思乱想了,还是赶紧办正经事要紧,“小六,你去备马,我先回房更衣。” 走进寝房,看见花瓶里面插满了娇艳的花朵,崔浚像发疯似的拿起来便往地上砸,瞬间花朵紊乱的散落一地,精致的花瓶也变成了一堆碎片。 见到这个景象,没有人不会受到惊吓,不过,裕儿很快就冷静下来,这多亏崔家二公子警告过她,她心里多少有点准备。 “这些花儿跟你有仇吗?”她的态度显得很平静。 “我不喜欢。”他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可是,我喜欢极了。”言下之意,她就是跟他杠上了。 “这里由我作主。” 这一点她没有办法反驳,只好改用其他方式跟他沟通,“你不觉得房里太死气沉沉了吗?这对你不好。” 冷冷的一笑,他颇不以为然的说:“难道你以为在我眼前摆上一些花,我的身子就会因此变好吗?” “这些花儿也许对你的身子没有直接帮助,但是可以改变你的心境,长久下来,你的身子自然会因此受益。” 咳!他又开始咳嗽了,过了一会儿,他的口气变得厌烦,“你的脑子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怎么老是说不通?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有用,全是白费心思。” “你都还没试过,又怎么知道我是白费心思?” “园子里面多得是花花草草,我看得还不够多吗?” 眉一挑,她状似不解的道:“这就奇怪了,为何我从来没见过你站在园子里面赏花呢?” “你可有时时刻刻盯着我?” 顿了一下,她笑盈盈的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希望我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是吗?这个倒也不难,你只要把书斋的门打开,我就可以时时刻刻盯着你。” “我才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 微蹙着眉,她伤脑筋的说:“你这个人真是麻烦,一会儿抱怨我没盯着你,一会儿又说不需要我守在你身边,你教我怎么做呢?” 张着嘴巴半晌,他却只能无言的瞪着她,这摆明了逼他让步,要不然,他就得接受她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 “你说啊。” 半晌,他终于挤出话来,“你的意见可真多。” “你的意见不也是很多吗?” “你……你别以为我的身子不好,就可以爬到我的头上撒野。” 缩着脖子,她诚惶诚恐的说:“不敢,你别处处与我计较,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别来招惹我,我也用不着跟你计较。” 翻了一个白眼,她忍不住淘气的对他吐了吐舌头,“你为何不想,你把肚量放大一点,我们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你欢喜,我可不欢喜。” 状似困扰的偏着头,她一副很头疼的说:“看这样子,我们两个恐怕很难达成协定,这该怎么办呢?” “你当个尊贵的崔家少夫人,什么都别插手,那不就好了吗?” 摇了摇头,挑衅的一笑,她可是有备而来哦!“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们不如请爹娘作主,你觉得如何?” 厉害!他还真的不得不承认自己很佩服她,她当然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让事情闹到爹娘那里,真要走到那个地步,他是不可能在爹娘面前讨到任何好处的。 “你怎么不说话?” 真是可恶,他不让步行吗?“你已经把话说绝了,我还能说什么?” “也就是说,我可以在房里摆满花儿是吗?”忍俊不住的咧开嘴,她就说嘛,她比他更难缠,胜利终究会属于她。 “这儿不是花圃,你最好适可而止。” “你放心,我一向很懂得分寸。” “是吗?我看你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先是逼他服用汤药,现在还在房里摆花,接下来呢?他可不敢小看她那颗脑袋瓜子。 撇了撇嘴,她觉得好无辜,“若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罢了,我懒得跟你争辩,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等等,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话已经脱口而出了,他恐怕也收不回来了。 两眼陡然一亮,她忙不迭的确定道:“真的吗?” 清了清嗓子,他亡羊补牢的想拉回一点威严,“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如果你敢乱来,我可不会由着你。” “我知道,我可不敢为难你这位崔家大公子。” 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日子他真的不得安宁了,可是在这同时,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她不知道又会玩什么把戏。 第四章 斜靠在坐榻上,崔浚看着摆在花几上面,用新花瓶盛满的花朵,这一次他可不敢任性的把它砸了,否则那个女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其实,他很喜欢花花草草,尤其喜欢绽放在寒冬的梅花,可是,对於越是喜欢的事物,他越是要保持距离,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心对这个世界有所眷恋,然而好笑的是,当他待在书斋的时时刻刻,还是无法避免的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这是当然,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多少时日,他理所当然把宝贵的时间投注在他最喜爱的事物上头。 虽然他的心情很矛盾,还一直努力想法子让自己早点离开尘世,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嫣红”会在这个时候嫁到崔家,她动摇了他长久以来的信念,他开始思考一个不曾存在过的问题──他是不是有活下去的理由? 是不是很可笑?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起了活下去的念头,她有什么好呢?她嘴巴刁,又爱唠叨,成天只想着如何算计他……甩了甩头,她把他搞得头昏脑胀,他才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收回视线,崔浚才发现张山正目不转睛的瞅着他,在心虚作崇下,他不由得粗鲁的问:“你干啥一直盯着我瞧?” “没什么。” 斜睨了张山一眼,他冷飕飕的道:“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张山不知所措的一笑,“不是,小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 “平时在我耳边唠叨的时候,你怎么从来不担心这个问题?” “我是关心大少爷才唠叨个一两句。”说起来,他是最亲近崔浚的人,可是他们毕竟是主仆,张山还是不敢失去分寸。 摆了摆手,他简洁俐落的说:“够了,你别说那么多废话,直接说重点。” 踟蹰了半晌,张山才缓缓的道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大少爷成亲之后变了好多。” 他实在不想听到自己变了,可是又忍不住问:“哪里变了?” “大少爷看起来比较有精神。” 一个冷笑,他没好气的说:“有个人老是在一旁唠叨个没完没了,我就是踩进棺材里面也会跳出来,怎么可能没有精神?” “不管少夫人做什么,她都是为了大少爷好。”虽然不是很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不过张山很清楚,大少爷终于遇到克星了。 他不由得皱眉,“她是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竟然胳臂向她弯?” “大少爷,小的是那种可以收买的人吗?”张山一脸受伤的表情。 “否则,你干么帮她说话?” 顿了一下,张山还是坦诚说出心里的感受,“看到少夫人为了大少爷这么用心良苦,我想没有人可以铁石心肠不感动。” “她当然要对我用心良苦,否则变成了寡妇,她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大少爷这么说对少夫人不公道。” 瞪着张山,他火大的说:“我看你真的反了。” “不敢。” “你已经完全向着她了。” “我是就事论事,大少爷别再为难我了。”张山真的是哭笑不得。 双肩下垂,揉了揉太阳穴,他今儿个是怎么了?没错,他是故意找碴,因为她不但扰乱他的思绪,还收服了张山,谁知道会不会过一些日子,崔家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站在她那边来对抗他,到时候他想死也死不了。 缓了一口气,他漫不经心的问:“怎么没见到少夫人?” “少夫人大概去了膳房吧。” “她又想干什么?” “少夫人听说大少爷喜欢吃藕粉桂糖糕,她嘀咕着要亲手做给大少爷品尝。” 眉一挑,他冷冷的道:“你老是这么多嘴吗?” “少夫人问我,我又不能不说。”张山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很倒楣。 “哦?”这下子,他更可以肯定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少夫人对大少爷真的很有心。”张山按捺不住的又强调了一次。 “是啊,居心不良。” “大少爷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冷哼了一声,他信誓旦旦的说:“你等着瞧,她肯定有所图谋。” 算了,张山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说了,大少爷的心又不是铁打的,他就不相信大少爷不会被少夫人的努力感动,不过大少爷倒是说对了一件事──等着瞧吧! “怎么样?你有没有觉得这儿变得有朝气多了?”看着崔浚很享受的品尝她做的藕粉桂糖糕,裕儿满足得眉开眼笑。 冷哼了一声,他不表示意见。 不回答的另外一个含意就是默认了,她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她进一步的提出要求,“你的书斋也摆上一些花好不好?” 狠狠瞪她一眼,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得寸进尺,“你别妄想打书斋的主意。” 撇了撇嘴,她送他三个字,“小气鬼。” “我就是小气,你能怎么样?” 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她觉得跟他斗嘴真的很好玩。 皱着眉,他闷声问:“你笑什么?” “你真的很任性。” “不行吗?” “我可没说不行,若说处处与我计较会令你开心,我没什么意见。”怎么样?她的胸襟是不是比他宽阔多了? “你可真好心。”不过,他说得是不甘不愿,他难道会听不出来吗?她表面上是在展现慷慨,事实上是在指责他。 “不敢当,我只是不想表现得太小家子气,免得落人口舌。” 算了,他还是忍着点,闭上嘴巴专心享用点心比较妥当,否则一个不留神,他又要掉进她设下的陷阱,最后落个向她妥协的下场。 她似乎也不想勉强他,马上转个话题,“我做的藕粉桂糖糕好吃吗?”不过,她谄媚的笑容像极了准备讨赏的小人,任谁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心怀不轨……这么说不太公道,不管她在打什么主意,她的出发点总是基于善意。 “还不错。”虽然他不愿意教她称心如意,可是又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没办法,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全部的藕粉桂糖糕吃进肚子里面了。 嘿!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直线了,“我可以请求你帮个忙吗?” “不可以。” 脸色马上一沉,她嘟着嘴道:“我都还没说呢。” “我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只是要你陪我去花园赏花,这是坏事吗?” “我不要去花园赏花。” “我可以辛辛苦苦为你做藕粉桂糖糕,你就不能陪我去赏花吗?” “我可没教你为我做藕粉桂糖糕。” 咧着嘴,她皮笑肉不笑的道:“可是,你吃了啊。” 张着嘴巴,他却无言以对,明明知道她居心不良,他却还是把她的“贡品”吃进肚子里,他根本是自找罪受嘛! 如何?这下子他逃不掉了吧!她撒娇似的勾着他的手,“今日天高气爽,我们怎么可以把美好的时光浪费在这里?我们去花园走走嘛!” “……不要。”他的声音显然出现了动摇。 “我帮你拿斗篷。”她很主动的跳起来冲回内室取来斗篷。 “我有说要赏花吗?”可是,他却任由她穿上斗篷。 “我们不赏花,我们去花园转一圈就好了。” 最后,他还是随她抓着手走出寝房,他想,一定是她那只柔软的玉手让他舍不得放开,否则他不会任她宰割。 从双脚离开梅苑的那一刻,崔浚的心情就像上了箭的弦,他看不见那一道道惊讶的目光,当然也听不见四起的耳语,他整个脑子绕着即将前去的目的地打转。 他已经多久没有踏进崔府的花园一步了?不记得了,数不清的年岁,感觉好陌生,可是这里的一景一物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是当然,小时候他经常在这儿看花看到忘了用膳。 淘气的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裕儿巧妙的转移他的思绪,“我考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花美称花仙吗?” “芍药花。”他回答得很顺口。 不会吧!她不甘心的接着问:“那什么花称为花中西施?” “杜鹃花。” “什么花美称花魁?” “梅花。”他好笑的挑了挑眉,“你不是只有一个问题吗?” “呃……你这么厉害,我多问你几个又如何?”她原本还想考倒他。 “行,我们礼尚往来,我也考考你,古人将花分为十二师、十二友、十二婢,你可以说出它们的名称吗?” 嘴一噘,她娇嗔的抗议,“一次就问三十六个问题,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我看你是答不出来吧。” 柳眉微微上扬,她似笑非笑的道:“我答不出来,你就答得出来吗?” “这还不至于难倒我,牡丹、兰花、梅花、菊花、桂花、莲花、芍药、海棠、水仙、腊梅、杜鹃、玉兰──人称十二师;再来,珠兰、茉莉、瑞香、紫薇,山茶、碧桃、玫瑰、丁香、桃花、杏花、石榴、月季──人称十二友;接下来,凤仙、蔷薇、梨花、李花、木香、芙蓉、蓝菊、栀子、绣球、罂粟、秋海棠、夜来香──人称十二婢。”略微一顿,他挑衅的看着她,“你能说说看何以有此之称吗?” 屈指一算,这等于三个问题,倒也算得上公平,她就爽快的回道:“人称十二师,乃是因为花开之时,态浓意远,骨重香严,令人肃然起敬,不啻事之如师;人称十二友,乃是因为花开之时,风流倜傥,清芬宜人,可以把杯共话,有如挚交良友一般;人之所以称十二婢,乃是因为花之时,嫣红腻翠,蓄媚含情,只能消闲娱目,宛若丫鬟奴婢,我可有说错?” “没错。”他的眼中不禁对她多了一份激赏。 像是发觉到什么事似的,她贼兮兮的一笑,“我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你是个爱花之人。” 两颊绯红,这实在很难为情,他怎么会在不知不觉中泄了自己的底? 见状,她忍俊不住的咯咯咯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他尴尬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娇媚的对他眨了眨眼睛,她故意逗道:“你脸红的样子比姑娘还漂亮。” “这不好笑。”他试图摆出严厉的面孔,可是面对她的笑颜,他的伪装很快就瓦解了。 “今儿个真是个大日子,没想到我可以在这儿遇见大哥。”崔齐原本是要去找父亲谈事情,可是一路上听到下人们谈论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不由得带着小六转了方向来到花园,没想到真有其事,已经好几年不曾走出梅苑的崔家大公子真的来花园赏花。 一看到弟弟,崔浚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表情和声音都冷冷淡淡,“有个人吵着要赏花,我只好陪她。” “今天天气这么好,待在屋子里多可惜啊。”裕儿连忙为自己申诉。 “不管我们怎么说,大哥就是不肯离开梅苑,嫂子真是了不起的女子。”崔齐赞赏地竖起大拇指。 睁大眼睛,她难以相信的瞪着崔浚,“真的吗?” 轻轻扫了崔齐一眼,他淡然的说:“我这种破身子禁不起折腾,若是在外面出了状况,我怕又要把大伙儿搞得鸡飞狗跳。” “只要对大哥有益的事,就算是把大伙儿搞得鸡飞狗跳也不打紧。” “我就是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这是府里下人应该做的事。” “没关系,以后有我陪着,你就用不着担心了。”裕儿温柔的握住崔浚的手。 “有嫂子这么体贴的人伺候,我相信大哥的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崔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很酸。 轻咳了几声,崔浚显得有些疲惫,“我累了,我想回去歇着。” “好,我扶你回去歇着。”她乐于顺从他的意思,今日的收获已经很多了。 目送裕儿扶着崔浚离开凉亭,崔齐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他很高兴大哥渐渐好转,却又不愿意他如此得意快活,这是怎么回事? “大少爷和少夫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小六状似无意的道。 “是啊,我们也走吧。”他显得意兴阑珊,随后跟着走下凉亭。 经过赏花一事,裕儿成天笑得心花怒放,她越来越有信心,终有一天崔浚会打开自己的心,如她所言变得身强体健,不过,她知道自己还有一段路要努力,现在若不是她死缠烂打,他还是会缩在自己的天地里面,所以,她得再好好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做。 正当她伤着脑筋苦思量的时候,崔大夫人带着丫鬟们来到梅苑。 “媳妇给婆婆请安。”其实,她相当畏惧崔家这位大夫人,虽然面带微笑,这位夫人却还是藏不住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不过,她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她有一双似乎可以洞悉人心的眼眸,在她的注视下,总是教人有一种无所遁逃的感觉。 “坐吧。”崔大夫人热情的伸手扶起裕儿。 “是。”落了坐,她战战兢兢的看着崔大夫人。 “你在这儿生活得还习惯吗?” “这里很好。” “因为浚儿身子不好,无法陪你归宁,等过些日子他身体好些了,我再让他陪你回杭州探望爹娘。” “我明白。” 崔大夫人拍了拍手,两名丫头各端着一个托盘从外头走了进来,托盘盖着红色布巾,她们把托盘摆在桌子上。 虽然很好奇,裕儿却很有耐性的等着崔大夫人自己道来。 一一掀开托盘的布巾,崔大夫人笑盈盈的说:“这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首饰,你看看喜欢吗?” “媳妇用不着这些东西,婆婆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她连忙婉谢道。 “往后有机会,我会带你认识一些崔家的朋友,你还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略一思索,她婉转的道:“婆婆的好意媳妇心领了,媳妇的首饰已经够多了,再说,无功不受禄,媳妇说什么也不能收下这些东西,还是请婆婆收回吧。” “我已经听说了,你亲自为浚儿熬药,我真的很感动。” “这是媳妇应该做的事情。” “话不能这么说,你能有这份心,这已是难能可贵。” “我这么做未曾想过得到回报,若是收了婆婆的赏赐,那就失去了我原先的那份心意。” 闻言,崔大夫人对这个媳妇更是满意极了,不过,她决定的事,是不容许别人拒绝的,“前儿个浚儿陪你去花园赏花是吗?” “是啊。” “你可知道,浚儿大概有三四年的时间都关在梅苑,他身子不好,我们也不敢勉强,如今他愿意走出梅苑,这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这下子,裕儿还真不知道如何拒绝比较好。 “你就别再推辞了,除非不喜欢,否则你一定要收下这些东西。” 若说她不喜欢,这根本是违背常理,她也只能妥协了,“谢谢婆婆。” “我答应你娘会好好照顾你,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知道吗?” “嗯。”她僵硬的点了点头。 “我还有事赶着出门,就不跟你多说了。” 送走了崔大夫人,裕儿再度坐回椅子上,她看着那些珠宝首饰,想着应该如何处置比较妥当。 “崔大夫人对你可真是慷慨。”看着摊在桌上的珠宝首饰,翠花两眼发出贪婪的光芒,当初若是她代替小姐嫁到崔家,这些东西就属于她的了。 不发一语,裕儿开始动手把这些东西包起来,她还是认为这些东西不属于她,崔大夫人硬要她收下,她也只能代为保管了。 “这个金镯子真漂亮。”翠花抢在她包裹之前拿起一只雕功精细的金镯子垂涎的欣赏,她这个举动摆明要裕儿把这个金镯子给她。 “对不起,这个金镯子不可以给你。”她将金镯子收了回来。 “每次小姐有好东西,都会跟我们一起分享,我想她绝不会计较一个金镯子的。”这个丫头未免太不识相了,只要一句话,她就可以毁了“她”眼前所拥有的荣华富贵,“她”竟然不懂得好好巴结她。 “我不是小姐,这些东西我没有支配的权利。” “你不想给我就说,何必找借口?” 不想多说了,不管她如何解释,翠花都不可能理解。 见她不回应,翠花更是火大了,“刚刚,你不是不想要这些东西吗?” “你也瞧见了,盛情难却。” “我看你是爱死了,只是装模作样故作清高。” 她再怎么为自己辩解,翠花也不会相信,还是由着她发牢骚吧。 “没关系,反正我也用不着,既然你舍不得割爱,我也不想勉强。”翠花怨恨的在心里发誓,她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把这笔帐讨回来。 援笔濡墨,崔浚想画的是梅花的冰玉冷香与不屈于环境的风骨,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画着画着,纸上呈现的不是梅花,而是他那位纤细娇柔中带着坚毅和淘气的妻子。 惊吓的扔掉手中的笔,他像见到鬼似的瞪大眼睛,他是不是疯了? 就算还没发疯,也差不多了,不管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他看见的全都是她,她无所不在,比阴魂不散的鬼还可怕。 起身走出书斋,他得把混乱的思绪净空,让心情沉静下来,可是正在盘算的时候,他就听见娇妻的声音从院子传来。 “张山,你可要扎得牢固一点哦!” “请少夫人放心,这点小事还鸡不倒我。” “你还得再弄多久才会好?” “差不多了,再一会儿少夫人就可以坐上去试试看。” “我想先来个立秋千,万一你扎得不稳,我才不会摔着。” 崔浚无声无息的来到院子,他看到张山为了扎一架秋千忙得满头大汗,他的娘子则不安份的在一旁绕过来绕过去。 “张山,翠花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待会儿你可以找个人帮我打秋千吗?” “我待会儿找个丫头帮少夫人打秋千。” “我来就可以了。”崔浚不自觉的就脱口而出。 闻言,两个人同时惊讶的转头看着他,他们刚刚有没有听错? “我不行吗?”他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讶异,没法子,即使是没经过大脑的冲动之语,也是出自于他的嘴巴。 “行,我求之不得。”裕儿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条直线,这简直是在作梦。 “张山,好了吗?” 伸手确定彩绳是否牢固,张山向主子点头道:“好了。” 走上前扯了一下彩绳,他转向裕儿道:“你可以站上去了。” 玉手挽定彩绳,她小心翼翼的把身子立在画板之上,同时不忘提出叮咛,“你可不要打得太高哦。” “贪玩就别唠叨。”刚开始,他真的轻轻的打着秋千,可是没多久,他突然玩兴大起,秋千越打越高,惹得裕儿哇哇大叫。 “你别打那么高,我会怕。”不过,她笑得很开心。 “放轻松一点,我不会让你跌下来,好玩吗?” “好玩,我觉得自己好像鸟儿飞了起来,你要不要上来试试看?” “好啊,不过,就怕你打不动。”他渐渐放慢速度,秋千缓缓的停了下来。 “我打不动,那就交给张山啊。”她机灵的把责任推给怔怔站在一旁的张山,他已经被崔浚不同于以往的行径吓傻了。 “你别想赖皮,我帮你打秋千,当然得由你来帮我打秋千。” “好啦,我帮你打秋千就是了。”她不甘愿的撇了撇嘴,不过,她刚刚跳下画板,梅苑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儿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崔齐今天没有带着小六,他是在不知不觉中走进这里,他告诉自己,他是来这儿看大哥,可是脑子里想的人却是他的嫂子。 “我请张山扎了一个秋千,我们正在打秋千。”几次的接触,崔齐对裕儿已经不是陌生人了,不过,她对他的热络却让崔浚很不是滋味。 “小时候我也很爱打秋千。” “你想不想跟我们凑个热闹?” “崔齐要帮忙打理崔家的事业,他哪有闲工夫跟我们在这里打秋千?”崔浚抢在前头道。 “是吗?好可惜哦,打秋千很好玩哦!” 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他取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贪玩吗?” 怔了怔,她无辜的道:“我可是为了你。” “这与我有何关系?” “这……往后你就会明白了。”这也是她帮他打开心门的方法之一,不过,他肯定不会服气,她又何必浪费口舌解释那么多? “你脑子在想什么,我还会不明白吗?”他亲匿的用手指扣了一下她的脑门。 斜睨了他一眼,她娇嗔的道:“你若是真的明白,那就好了。” 瞧他们之间那种亲密的感觉,崔齐实在很不舒服,他在这里根本是多余的。 “我还有要事在身,你们开心的玩,我不打扰你们了。” “你忙吧,下次抽个空闲再来打秋千。” “我记住了。”拱手作揖,崔齐随即转身离去。 “好啦,你站在画板上,我帮你打秋千。”她轻轻推了一下崔浚。 “我不玩了。”他的兴致已经被破坏了。 “你干啥不玩了?”她实在摸不着头绪,刚刚还亲近得不得了,这会儿却别扭极了,他怎么可以一转眼间就变了一个样? “-唆,我说不玩了就是不玩了。”话落,他便转身走回书斋。 嘟着嘴,裕儿很伤脑筋的挠着腮,“张山,大少爷是怎么了?” “呃……小的也不知道。”张山也是看得迷迷糊糊,其实,他从来没有摸透过大少爷的心思。 像在沉思的皱着眉,最后她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也没兴致玩了,我要回房歇着了。” 第五章 虽然他不想承认,可是他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崔齐对他的妻子深有好感,若是他真心为她未来的幸福着想,他就应该把她让给崔齐,可是,一想到她和崔齐成双成对,他就觉得胸口很闷很难受……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为何她和崔齐会如此熟络?他们何时开始碰在一块?在她眼中,崔齐是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很懂得讨人家欢心,待人亲切,没有一丝丝的骄气,若是他有意抢人,他就一定办得到……不,崔齐不是那种没有伦理羞耻之心的人,他不可能对嫂子起非份之想。 甩了甩头,不想了,他已经太在乎她了,看到她对崔齐那么热络,他就酸得好像打翻-子,如果再继续放任她扰乱他的思绪,他就完全任她宰割了。 从今尔后,他不会再答应她任何请求,而且最好别太靠近她,免得她又有机会扰乱他。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情,许久,当他觉得平静下来了,他再度拿起画笔,可是却在此时…… 叩叩叩── 裕儿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我有一事相求。” 可恶!他的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又来了,她真的是阴魂不散!“你又有何贵干?” “我们为何要隔着门说话?你不觉得这样子很辛苦吗?” 须臾,书斋的门打了开来,崔浚懊恼的瞪着她,“你又想找我麻烦吗?” “我都还没说呢。”她娇嗔的对他皱了皱眉头。 “你说啊。” 嘻!她对他展露最天真灿烂的笑容,“我想看看扬州的风光,你能陪我吗?” 他就知道,她找他绝不会有好事!“你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你都可以陪我上花园赏花,当然也可以陪我上街转转啊。” “这是两回事,你别相提并论。” “在我看来,这两者根本没什么差别啊。” “你别以为我处处退让,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可不想再陪着你瞎起哄。” “上街很有意思,街上有好多好玩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你只要尝试一次,以后你就会老想着往街上跑。” “我就是不喜欢上街。” 眨了眨眼睛,她匪夷所思的道:“你为何不喜欢上街?” “你怎么如此-唆?”他一脸不悦的皱着眉。 撇了撇嘴,她觉得很委屈,“我就是想不明白嘛,上街那么好玩,你为何不喜欢上街呢?” “我求求你,你别再来烦我了好不好?” 瞪着他半晌,她难掩沮丧的心情,“你真的一点也不懂我的心意。” 微微撇开脸,他很冷淡的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不想懂任何人的心意。” 身子轻轻一颤,她可怜兮兮的说:“你很残酷。” 一个冷笑,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说:“我这个人不但身子不好,我的心也很坏,你最好早一点认清现实。” “你不想陪我上街就算了,何必故意诋毁自己?” “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别再为我白费心思了。” 咬了咬下唇,她幽幽一叹,“你知道吗?我真希望你能够试着打开自己的心,你会发现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你眷恋。” 这一次他不发一语,他没办法回应她。 见他什么话也不说,她也只能落寞的走人,“我不打扰你了。” 想着崔浚,裕儿像个游魂似的到处飘荡,走着走着,她就来到花园。 坐在凉亭边的石椅子上,她两眼无神的隔着护栏看着荷池。 “嫂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崔齐远远的就看见她闷闷不乐的坐在凉亭,原本,他是因为心烦,所以刻意退下小六一个人来到这儿吹吹风透透气,没想到会因此遇见她。 匆匆收回视线,裕儿敛住思绪起身迎向崔齐,“屋子里面太闷了,我想来这儿看看花,呼吸些新鲜的空气。” 凝视着她半晌,他关心的问:“嫂子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干笑了几声,她不自在的道:“我怎么会有心事呢?” “你不太擅于隐藏喜怒哀乐。” “是吗?”曾经经历那么多苦难,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学会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如今方知她的功夫还不到家,这都是因为崔浚,一碰到他,她就管不住自个儿的心情,就像那个在济南的梅裕儿,率直的认为这世上没有不可为的事。 “你有心事可以说出来,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略一思忖,也许,他真的可以帮她的忙,“我真的没心事,不过,我倒是有些事情想请教。” “直说无妨。” “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你大哥的事吗?” 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他泰然自若的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想了想,他娓娓道来,“大哥从小身子就不好,可是大娘对他期待很高,也不问他是否承担得了,大娘还特地请了师傅教导他,要求师傅对他严格管教,直到有一年大哥淋了雨,生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就一命呜呼,从此,大娘才不敢太苛求他,而他也变得不爱与人说话,谁也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不对啊!她满腹疑惑的轻声嘀咕,“差一点就死掉了,不是应该更明白生命的可贵吗?” “怎么了?” 摇了摇头,她若无其事的一笑,“你能否多说一点他小时候的事情?” “大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观察周遭的事物,他可以为了一只鸟儿在草丛里面窝上大半天,而且动也不动一下,最后害大伙儿为了找他闹得鸡飞狗跳,当然,免不了因此挨上一顿骂,不过,他就是记不得教训,总是三天两头就来一次。” 幽幽一叹,她有感而发的说:“他就是这么任性的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从来也不想人家有多为他牵挂。” 伸出手,又急促的缩了回来,他差一点就犯糊涂了,她可是他的嫂子! 正了正自己,他安慰道:“你也知道大哥的性子,若是大哥说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你可别跟他计较。” “是啊,我又不能不管他的死活,我跟他计较不过是自讨苦吃,可是……”她不由得自嘲的苦笑。 见她难过,他实在不忍心,忍不住说:“其实,大哥小时候也有过一些有趣的事情,你想听吗?” 沮丧的心情马上抛到脑后,她用力的点点头。 “大哥因为喜欢观察,所以很擅于模仿,有一回他拿把扇子,翘臀扭腰,挤眉弄眼的学起媒婆的样子,你不难想像那样子有多好笑……” 听着他说的趣事,她不时扬起笑声,很不巧,这一幕正好教翠花给瞧见了。 翠花对裕儿的恨意更深了,为何这个丫头走到哪儿都会赢得人家的疼爱?真是可恶,她绝对不会让这个丫头太得意的! 想到她从他面前走开的神情,崔浚的心情一刻也没法子平静下来,其实,他何必为了那么点小事跟她计较呢?不过是上街,又不是要上战场杀敌,他又不是做不来,他惹她不开心,而他自个儿也不好受,两边都讨不到好处,他这是何苦呢? 念头一闪过脑海,他就不知不觉的起身走出书斋,回到了寝房,他却见不到她的身影,难道她一气之下自个儿上街吗? 心神不宁的走出寝房,他正好跟翠花迎面碰上。 “姑爷!”她一看到崔浚就心虚得像是做贼似的,别看姑爷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她听说他脾气不好,又难伺候,一旦惹他不开心,他会疯狂的把人吓到哭了,而且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 “你家小姐呢?” “小姐……她……”欲言又止,她看起来好像难以启齿。 这会儿他可慌了,“小姐怎么了?” 略微一顿,翠花显得犹豫不决的说:“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眼神变得好冷,他语带不悦的说:“你家小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她慌张的摇摇头,“当然不是,奴婢只是,只是怕姑爷误解了。” “若没有做亏心事,何必怕人家误解?” “姑爷教训的是,奴婢想太多了。” “说吧。” 抿了抿嘴,她故作小心翼翼的道:“奴婢刚刚看到小姐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一旁还有二少爷,他们也不知道在聊什么,雨个人有说有笑。” “两个人有说有笑?” 点了点头,翠花一副很心虚的补上一句,“也许他们是在聊诗词书画吧。” “二少爷对诗词书画不感兴趣。” “是吗?”事实上,她早就听府里的奴婢们谈论过两位少爷的差异,大少爷能文,二少爷善武,两个可以说是南辕北辙,所以她当然很清楚二少爷对诗词书画没什么研究。 “没你的事了,你去忙吧。” “姑爷,您需要我去请小姐过来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不用了。”他随即又转身前去书斋。 得意的一笑,翠花的心情又变好了,这下子,她不相信那个丫头还笑得出来。 因为下午两个人闹得不太愉快,裕儿不由得担心崔浚耍赖不服用汤药,她真的很不喜欢老是隔着书斋的门跟他对话,没想到他却一副没事儿的回房服用汤药,她觉得自己更迷惑了,这个男人怎么老教人摸不着头绪? 放下盛汤药的碗,崔浚突然一把拉过裕儿坐在他的腿上,这个举动把她吓了一跳,他戏谑的挑了挑眉,“你怎么一副见到鬼似的?” “……你,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她差一点挤不出话来。 “我已经习惯自个儿的破身子了,就是不舒服,我也没什么感觉。” “我,我坐在你腿上会不会造成你的负担?” “你很轻。” 舔了舔唇瓣,她越来越不自在了,“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手指轻轻柔柔的抚着鬓发,他的眼神转为深沉,“从成亲到现在,你可记得我们有一件事情一直还没有完成。” “……什么事情?”她不觉心慌的咽口口水,她有一种预感,他指得是…… “我们是不是应该洞房了?” 绯红浮上双颊,她羞答答的垂下螓首,“这种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 “若是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事到临头,他怎么还说出这种话?他恨不得赶快跟她洞房,他不容许崔齐有任何机会贪图她,可是看着她,他的心就摇摆不定,他不忍心为难她,也实在不愿意看见她的幸福葬送在自己的手上……他的心情真的很乱。 “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我是你的妻子。” “连我都不清楚自个儿还有多少岁月。” 微微仰起头,她坚定的看着他,柔情似水的说:“你活着一天,我当你一天的妻子,你活着一年,我当你一年的妻子,你活着十年,我当你十年的妻子,不管有多少岁月,我都会守着你。” “这不是太傻了吗?” 摇了摇头,她像个小媳妇似的说:“若说,我令你感到厌恶,你连一眼也别瞧我,否则,你不要拒绝我的关心。” “我不会再拒绝你的关心。” 怔怔的看着他,她是不是听错了? “这是真的。”若不是因为翠花的那席话不断的在他心里折磨,教他感受到不曾有过的惶恐和不安,他也不会看清楚自个儿有多害怕失去她,为了她,他愿意试着打开自己的心,也许,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半晌,她轻轻的吐出话来,“这不是作梦对吗?” “什么都别说了,你只要用心感觉。”他的唇缓缓向她靠近,四片唇瓣终于贴在一起,轻轻柔柔,有着期待、有着心慌,在渴望的驱使下,双唇自然而然的开启,唇舌缠缠绵绵忘情的纠葛…… 叩叩叩── 张山可真不懂得挑时间,“大少爷,二少爷有事情想跟您商议。” 两人迅速分了开来,裕儿害羞得赶紧起身走到一旁,崔浚正了正自己,清了清嗓子,却难掩懊恼的心情,“我已经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二少爷明儿个一早就要出门了,他说不会耽误大少爷太多时间。” “我知道了,你请他在园子稍待片刻。” “是。” 无声一叹,他不能不说好事多磨,“你先去歇着吧。” “嗯,你去忙吧,可是,千万别再钻进书斋哦。” “是,娘子。”他有礼的拱手作揖。 “我去帮你取斗篷。”她随即回到内室取来斗篷为他披上,送他走出房门,她才更衣上床休息。此时此刻,她还有一种作梦的感觉,真不敢相信他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她并不想细细追究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他不再抗拒她的关心就够了。 为了不教人家发觉他的身份,崔浚可以说是偷偷摸摸,极尽低调的带着裕儿上街,除了张山跟在一旁伺候,他们没有带任何人出门。 裕儿就像放出笼子的鸟儿,一路上兴奋得抓着他说个不停,好像这儿才是她的家乡,崔浚反倒成了外地来的客人,不过,正是因为感染到她愉快的心情,他不再像前些天刚踏出梅苑那般紧张。 一看到卖珠翠饰物的小摊贩,姑娘家很难不停下脚步瞧上一眼,裕儿当然也不例外,她很快就发现一个非常精致的步摇,忍不住拿起来多欣赏了几眼,不过最后还是放回去。 “你喜欢的话可以买下来。”崔浚出声道。 摇了摇头,她轻描淡写的说:“我不需要。” “这种东西姑娘家不是永远嫌太少了吗?” “我真的用不着,何必浪费钱呢?”她已经习惯省吃俭用了。 “一个小东西花不了多少钱。” “我们再去别处瞧瞧。”她随即勾着他的手往另外一个摊贩走去。 回头用眼神向张山下了一道命令,他又忙着跟她探索另外一个摊子。 扇子、书画、剪纸、风筝……他们在每个摊位上都要驻足好一会儿,裕儿看到许多喜爱的东西,可是她一样也舍不得买,直到一个卖古玩的摊位。 一眼,她就看上一面铜镜,铜镜的边雕刻着冰清玉洁的梅花,她情不自禁的脱口一问:“老板,这面铜镜要多少钱?” “姑娘好眼光,这面铜镜可是大有来历,不贵,五两银子。” 她惊讶得瞪大眼睛,这根本是坑人嘛!“这面铜镜要五两银子?” “姑娘,这面铜镜有个名字叫──幻镜,据说有缘人可以从这面镜子看到自己的前世,它的价值可不只五两银子。” “你别开玩笑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不是在开玩笑,若不是这面铜镜的主人急着用钱,不得已割爱转卖给我,这种东西怎么会落到我手上?我今天才把它摆出来,没想到姑娘就看上它了,姑娘肯定跟这面镜子有缘。” “你能不能卖便宜一点?”她才不相信这面铜镜有那么神奇,这不过是生意人为了推销东西编出来的故事,可是看到雕刻在上面的梅花,她就忍不住想拥有它。 “姑娘,这面铜镜就是卖五两银子,不能再便宜了。” “若是我不能从这面铜镜看到前世,它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般的铜镜,你就不能再算便宜一点吗?” “这……好吧好吧,四两,不能再便宜了。” 不过,四两显然对她来说还是太贵了,她仍旧一脸的犹豫不决。 “张山。”崔浚直接帮她作了决定,张山马上掏出银子递给小贩。 赚到银子,小贩笑得阖不拢嘴,他立刻打包铜镜双手奉上,“谢谢姑娘。” 离开古玩的摊位,她忍不住嘀咕,“我还想跟他砍价。” “崔家不差那么点银子。” “我知道,可是……” “你很喜欢那面铜镜不是吗?” 她不得不承认的点点头,她的表现太明显了。 “喜欢就好,何必那么计较?好啦,我累了,我想坐下来歇会儿。” 这才发现他看起来真的很疲倦,她连忙看了四下一眼,指着左前方道:“那儿有卖汤饼,我们可以坐下来歇会儿,顺道来一碗汤饼填饱肚子。” 他笑着点点头,“好啊,我肚子也饿了。” 几年没有上街,这一折腾下来,崔浚足足休息了三天,不过,他的气色看起来更好了。 “你把眼睛闭上。”崔浚神秘兮兮的把裕儿推到椅子坐下。 “什么事?”虽然很好奇,她还是闭上眼睛。 “别急,我数到十你才可以睁开眼睛,“──二──三──” “你会不会数得太慢了?”她忍不住喊道。 “你别插嘴,否则我会数得更慢。” “好啦好啦,我不插嘴,你数快一点。” “四──五──六……十,好啦,你可以打开眼睛了。”他笑盈盈的等着她的反应。 也许是感染到他制造出来的气氛,裕儿慢慢的张开眼睛,当她的视线触及到摊在桌上的东西──步摇、绣工精细的圆扇、玉佩、香膏……她惊讶得下巴差一点掉到地上,“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当然是用银子买的啊。”他好笑的说。 “我知道,可是,你是如何买下它们?” “你忘了吗?张山跟在我们后头,我只要一个眼神,他自然会帮我把这些东西买下来。” “你干么浪费钱买这些东西?” “我就是喜欢买东西送你,不管花多少银子,我不觉得这是浪费。” 怔了半晌,她缓缓的吐出话来,“你是不是疯了?” 微蹙着眉,他语带不悦的说:“我还以为你会很感动。” “我当然感动,可是你用不着这么做。”其实她心里头很甜,从这儿可以看得出来他对她并非无心,原本,她还有些担心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不过,这会儿总算安心了。 “你还不明白吗?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讨你欢心。” “我可以看到你的身子一天一天的好转,就很开心了,我别无所求。” 撇了撇嘴,他孩子气的说:“这是两回事,你别扫我的兴。” “你知道我收到这些东西很高兴,我只是认为……” 右手食指往嘴巴中央一摆,他简单俐落的下个结论,“你高兴就好了,其他的就别浪费口舌了。” “好,我什么都不说。” 嘿!这会儿他变成讨糖吃的小孩,“既然你很高兴,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表示?” “是啊,你难道不应该表示一点感谢之意吗?” 顿了一下,她很伤脑筋的说:“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答谢你。” “我不需要你送任何东西给我。” 挠着腮,她实在一点主意也没有,“那,我就不知道如何表达感谢之意了。” “你想想看啊。” 好吧!她很认真的想了想,可是,她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按捺不住的叩了叩她的脑袋瓜子,“这个时候你怎么脑子这么迟钝呢?” 她一脸无辜的咬着下唇。 叹了声气,他不想跟她兜圈子了,“算了,我还是自个儿来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迷惑的眨了眨眼睛。 伸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他直接低下头攫住她诱人的朱唇,这下子她应该明白了吧! 缓缓的闭上眼睛,她放纵自己陷在他的气息当中。 房内的两个人吻得天昏地暗,无意间在门外偷窥到人的却是气得双手握拳,当初她会献计要裕儿代替小姐嫁到崔家,就是要看到裕儿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而且伺候裕儿比小姐轻松多了,岂知,事情完全走了样,裕儿在这儿快活得不得了,她虽然不再卑贱的使劲讨好主子,可她还是个丫头,她真的很不甘心! 今儿个天色阴阴沉沉,看起来就不是一个好日子,不过,崔浚今日特别有画画的灵感,他一用完汤药就进了书斋,裕儿也没偷闲,她想亲手为他做一件衣裳。 “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这儿可是扬州首富崔家,这儿用得着你这位少夫人自己缝制衣裳吗?”翠花一脸不屑的道,为何这个丫头老做一些可笑至极的事情? “我想打发时间。”裕儿轻柔的一笑。 “难道你就不能找像样一点的事情打发时间吗?”她没好气的翻个白眼。 “我认为自个儿缝制的衣裳就是不一样。” “可是,你想过这一点儿也不符合你此刻的身份吗?” “其实,你用不着想那么多。” 赏了她一个白眼,翠花不客气的说:“如果你不要老是自找麻顶,我有必要想那么多吗?” “该来的就是会来,想太多了也无济于事。” “你说得可真是轻松自在。”略微一顿,翠花一副甘拜下风的接着道:“你就是有这种本事,所以当个冒牌货还可以过得如鱼得水,若是我,我可没法子过得如此快活。” 沉默不语,她可以明白翠花的忿忿不平,她们都是丫头,如今看着她享尽荣华富贵,她的心里怎么可能会好受?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翠花像是不经意的一问:“如果姑爷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会有何反应?”她那么费心的想破坏裕儿和姑爷之间的关系,可是谁知道她竟然失算了,他们反而越来越恩爱,真是气死人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眼前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看着他的身子一天一天的好转。 “还是说,你以为可以这么安然的过一辈子?” “我没想那么多。” 叹了声气,翠花状似很无奈的说:“我不想泼你冷水,可是,这世上的事没有人说得准,谁也不能保证不会东窗事发。” 沉吟了半晌,她云淡风轻的说:“你说得对,可是,这又岂是我的思想所能左右?一切顺从天意吧。” 翠花恨恨的咬牙切齿,她就是讨厌这个丫头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如果我是你,我恐怕天天提心吊瞻,出了事,可没有这种好日子过了。” “提心吊胆是过日子,顺从天意也是过日子,那又何苦自寻烦恼?” “这是你的事,你想如何就如何,不过,你最好祈求上苍保佑你。” 如今,她确实只能祈求上苍保佑她了。 “我懒得跟你多说了,你就继续做衣裳吧。”头一甩,翠花恼怒的走出寝房。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丫头,她会天天诅咒她不得好死。 目送她离去的身影,裕儿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翠花恐怕会是害她暴露真实身份的祸因。 第六章 虽然不想自寻烦恼,可她就是没办法不去在意翠花的提醒,如果崔浚知道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丫头,他会有何反应? 不想,什么事都没有,想了,就忧心忡忡,可想而知,他一定会认为她有意欺骗他,他会因此憎恨她,不过,不管他如何对待她,她都可以体谅,唯一教她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又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下去? “你在想什么?” 怔怔的回过神,裕儿慌乱的看着不知何时回到寝房的崔浚,“没,没事。” 挑了挑眉,他语带嘲弄的道:“不知道如何说谎就别逞强。” “我,没有啊。”她硬是扯出一个笑容,不过,看起来更糟糕。 摆了摆手,他显然不想为难她,随即转而一问:“我的汤药呢?” “……我忘了,我这就去帮你热汤药。”她慌慌张张的站起身,她一天只要熬一次汤药,每次熬的汤药分成两份,一份早上服用,一份晚上服用。 “别忙了,忘了就算了。”他伸手拉住她,然后带着她往内室走。 “这怎么成呢?热个汤药用不了多少时间。” “以前没服用汤药都不会死人了,一次不用汤药又会怎么样?再说,我们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他回眸勾魂似的对她一笑。 从他的举动,她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心跳不禁加快,不过,她的脑子还很清醒,挂虑的事情还在那儿,下一刻,她就不经意的脱口道:“我有话告诉你。” “等我们洞了房,你想说什么,我都会捺着性子听你倾诉。” 不,她应该坚持先把话说清楚,可是,为何她说不出口?因为,她想当他的妻子,她想为他生儿育女,她爱着这个男人……她怎么会爱上他呢? 他抱着她躺了下来,放下罗帐,天地之间只剩下男人和女人,欲望宛如脱缰野马,在翻转颠倒之中,枕席风光迷得人心荡神驰,此时所有俗世教人烦心的事物都变得不重要了。 当激情渐渐归于平静,裕儿娇羞的偎在崔浚怀里,他不可思议的触摸着她胸前状似梅花的胎记,“好美哦!” “这个记号从出生就跟着我。”若非姓梅,爹娘大概会把她取名“梅儿”。 “我想,这一定是天意。”他有感而发的道。 “什么天意?” “因为你身上有梅花的印记,而我是个爱梅之人,上苍于是把你送来给我。” “这,也许真的是天意吧。”只是,天意如此安排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他终于想起来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谢谢你。”这种情况下,她还能说吗? 咦?这可奇怪了!“为何谢我?” “谢谢你愿意打开自己的心。” “你不要想得太美好了,我可是很小气,我的心只能接纳你。” “来日方长,可以踏出第一步,第二步就不再是遥不可及。” 她实在令人心折!“对你而言,这世上是不是没有不可为的事情?” 摇了摇头,她笑着说:“这世上当然有不可为的事情,可是,若是抱着这样的信念,那就事事不可为,所以我宁可想着没有不可为的事情,这不是更快乐吗?” “也许吧,不过,你可别想得太过天真了。若是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因为有她,他的生命才会变得有意义。 闻言,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你可别忘了自己答应过我的事情,若是汤药对你有益,即使不是我亲手熬药,你也会服用。” 皱着眉,他噘着嘴道:“你不想帮我熬药了是吗?” “不是,我喜欢亲手为你熬药。” “既然如此,你就犯不着担忧我以后会偷懒不用汤药。” “……哎呀!不管如何,你承诺的事情绝对不能忘记。” “是,娘子。”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她举起手道:“我们来打勾勾。” “我看啊,你也挺孩子气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他顺从的跟她打勾勾。 仰起头望着刻在拱门正上方的两个字──“梅苑”,崔齐不觉苦涩的一笑,原本以为离家数天,他就可以回复平静,结果一回到家,他还是不知不觉的往这儿走来。 他何苦自寻烦恼?不可能的事情,为何不肯放下呢?这大概就是人吧,好像没跟自个儿过不去,人生就会变得很无趣,真的很傻! “二少爷!”翠花没想到一走出梅苑就看见心上人,她笑得无比娇媚,不过,她对眼前的人显然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看这样子,他没办法抽身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问:“大少爷呢?” “姑爷在书斋。” “他又把自个儿关在书斋吗?” “这个奴婢不清楚,奴婢只知道小姐一早就陪着大少爷去书斋。” “哦?”这怎么可能呢?他管不住想一探究竟的心情举步走进梅苑,“你去忙吧,我去书斋找大哥。” 这是真的吗?崔齐一路急步的往书斋走去,他不明白自个儿的心为何如此恐慌不安,这是可喜可贺的事,他应该为他们高兴,可是…… 站在书斋外面,任何人看到眼前这一幕都会感受到那份浓烈的情感,裕儿正在帮崔浚磨墨,她不时用情深意浓的眼眸凝视崔浚,而崔浚写字的同时也会不时抬头对她一笑,他的笑中有着深深的爱恋。 “冷香凝到骨,琼艳几堪餐。半醉临风折,清吟拂晓观。赠春无限意,和雪不胜寒。桃李有惭色,枯枝试并栏。”裕儿轻轻低吟他写下来的字,半晌,她笑着道:“这是宋朝王圭的‘梅花’。” 点了点头,崔浚迫不及待想跟她分享,“你可以想像其中的意境吗?” 闭上眼睛,她细细的品味其中的意境,“梅花沁人的幽香,还有它在雪中的倩影芳姿,我好像可以感觉到了。” “过些日子,你就可以在梅苑真正的体会到其中的意境。” 倏然张开眼睛,她两眼闪闪发亮,“我都忘了这儿种满了梅树,一到严冬,梅花想必会开满枝头。” “是啊,每当欣赏它在雪中的芳姿,我连肚子饿了都忘了。” 微蹙着眉,她可不赞成他为了赏梅而忘了饥饿,“你不好好吃饭,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这身子怎么会受得了?” 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她顿时跌坐在他的腿上,“以后有你盯着,我再也不会忘了用膳。” 略微一顿,她近乎自言自语的说:“我可以见到那美丽的景象吗?” “怎么会见不到呢?”他好笑的道。 “……是啊,我真是糊涂,梅树怎么可能不开花?”也许是因为太幸福了,她的心越来越不安。 看着她,他的眼前浮上一幅画,“我想为你画下梅花纷纷飘落身上的样子。” 想像着那副景象,她满怀期待的说:“我真想快一点看到那幅画。” “你得捺着性子,这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一股无来由的冲动,她偎在他的胸前将他紧紧搂进,“我们可以一直这么幸福吗?” “你怎么会问这种傻话?除非黑白无常找上我,否则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 “也许,我会比你早死。” “别胡说八道,你会长命百岁。” “那你也要长命百岁哦!” “是,娘子,我陪你一起长命百岁。” 这就是妒火中烧的滋味吗?崔齐不由得双手握拳,为何她深情的目光不是看着他?为何她不是投入他的怀里?为何…… 甩了甩头,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可以忘了他们的关系?他应该清醒了,既然这儿容不下他,他干么待在这儿自讨苦吃呢? 悄悄的,崔齐心神不宁的走出梅苑。 匡当一声,崔齐又摔破杯子了,从梅苑回来之后,这是他打破的第三个杯子,他再如此心神不宁,这府里的杯子都会毁在他手上。 “二少爷,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一回到崔府,二少爷就说要一个人到处转转,当时他就猜想,二少爷恐怕又要去梅苑了,不过,他也不敢多嘴,只能抱着期待,也许是他想太多了,可是当二少爷回到房里,神情看起来不太对劲,他就知道自个儿猜对了。 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顿了一下,小六豁出去的说:“二少爷,我能不能说几句心里的话?” “你说吧。” “二少爷千万不可以对少夫人存非份之想。” 脸色愀然大变,他愤怒的吼叫:“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崔齐如此激动的反应显然在小六的预料当中,他不慌不忙的道:“我从小就跟着二少爷,多少看得出来二少爷的心思。” 神情缓和了下来,可是他的声音还是很僵硬,“我可不是一个没有伦理道德之心的无耻之徒。” “我当然知道,可是……”每个人都会有犯糊涂的时候,尤其是遇到情关,那就更难过了,二少爷跟着老爷学做生意也有两三年的时间,难免会身涉风花雪月之地,环肥燕瘦,二少爷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可是也没见他对谁多瞧一眼,如今动了心,怎么可能说收就收? “我不是好色之徒,我很清楚分寸。”否则,他此刻也不会这么痛苦。 “也许是我多虑了,我是想二少爷一向怜香惜玉,必定不忍心见到少夫人跟着每天离不开汤药的大少爷。” “你错了,大哥现在精神好得很,看起来跟常人无异。” “我是有听到一点风声,不过,大少爷真的好了吗?” “这会儿他快活得不得了,怎么会不好呢?”他一想到他们幸福恩爱的样子,他的胸口就激荡着难以平复的妒忌。 “这样也好,否则就太委屈少夫人了。” 没错,他应该往正面去想,他也希望她幸福不是吗?叹了声气,他稍稍平静下来,“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你也是关心我。” “二少爷明白我的心意就好了。” 沉吟了片刻,他总算吐出实话,“我也不想把她搁在心上,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二少爷还是离梅苑远一点吧。” “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不再踏进梅苑一步。”不过,他可不敢这么乐观,大哥的身子渐渐好转,大娘一定恨不得大哥赶紧熟悉崔家的生意,以后他恐怕会经常进出梅苑。 “时候不早了,二少爷已经回来好几个时辰了,是不是应该前去向老爷和两位夫人请安了?” 点了点头,他起身道:“伺候我更衣。” “是。” 一时心血来潮,裕儿开始着手弄起花花草草,她准备在房里摆上几盆盆栽,如此一来,也省得她三天两头就走一趟花园,往后只要逢年过节的时候再采些花应景就可以了。 “别忙了,你歇会儿好不好?”看到她把大半天的时间都投注在盆栽上面,崔浚实在是受不了了,他讨厌这种被冷落的滋味。 “我快好了。”她懂得赏花,可是对栽种的活儿完全不通,虽然已经向专人讨教过了,可是真要动起手来还是没想像中那么容易。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好几回。”他忍不住懊恼的噘嘴。 “这一回是真的。”她仰头对他一笑。 怔了一下,他随即放声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她迷惑的皱了皱鼻子。 “瞧你,真像个小孩子。”他提起衣袖轻轻拭去沾了她一脸的泥巴。 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她突然想到什么好主意似的,眼珠子贼溜溜的转了转,然后伸手往他脸上抹了一把,接着,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真调皮。”不过,他跟她一样笑得很开心。 “你自个儿先取笑人家嘛。”她也用衣袖帮他拭去泥巴。 “这种事让奴才来弄就好了,你干么自找麻烦?”有时候,他觉得她一点也不像个千金小姐,凡事喜欢自己来,这是奴才的习性。 “我觉得自个儿动手比较有趣啊。” “我看你是闲不下来,没事找事做。” 她淘气的对他吐了吐舌头,她确实是闲不下来。 清了清嗓子,已经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崔齐不得不出声道:“我不想打扰你们,可是再继续等下去天就黑了。” 两个人同时起身迎向崔齐,裕儿难为情的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有事吗?”崔浚的口气显得有些冷淡。 “我送帐册给大哥。”侧过身子,他用目光指着小六捧在手上的那叠帐册。 “这是干什么?” “大娘认为大哥身子已经好转了,因此也该学着看帐册了。” 一个冷笑,他语带嘲弄的说:“你们会不会太心急了?我的身子好不容易有好转的迹象,我都还没过几天好日子,你们就迫不及待的想摧残我,看样子,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过是吗?” “你可以慢慢看,用不着太勉强自己。” 须臾,他才缓缓的道:“我不看。” “这是大娘的意思,我只是负责执行。” “我可不管是谁的意思,我说不看就是不看。” “你先搁着吧。”裕儿忍不住跳出来为崔齐解围。 “有劳嫂子费心了。”他向身后的小六比了一个手势,小六立刻把帐册送进房里的桌上。 等他们离开,崔浚恼怒的道:“你干么多管闲事?” “你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她觉得好笑,他的反应未免太激动了。 “你根本不懂!” “我确实不懂,不过是看几本帐册,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经过这些天更亲密的相处,她发现他并不是只懂得诗词书画,他对很多事物都有独到的见解,她不相信几本帐册就可以困住他。 “这也许难不得倒我,可是,我就不想看。” 这会儿她总算搞清楚他是故意唱反调,怎么办呢?她都已经答应人家,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好吧,那也只能这么办了,“你不看,我来看好了。” “你也不可以看。” “这又是为什么?” “你不必知道太多。” “你怎么又说出这么任性的话?”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件事你别插手。” 瞪着他半晌,她终于生气了,“我知道了,我不该多管闲事,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无所谓。” 沉默了下来,他显然不想试图打破眼前的僵局。 见状,裕儿只好闷闷不乐的再度钻回盆栽当中,这个男人真的令人伤透脑筋,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跟他密不可分了,他却又变得遥不可及,她还真是摸不透他的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她当然知道人的性子是不可能轻易改变,可是,犯得着为了这么一点小事闹别扭吗?这件事,裕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虽然她已经撂下狠话不想多管闲事,可是,看着崔浚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不发一语,她实在没法子若无其事的置身事外。 走到他面前,她撒娇的说:“你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的书了,你先歇会儿进一杯参茶吧。” 转身背对她,他要强烈的表达自己的反抗。 没关系,她再接再厉的走到他面前,“我们去花园透透气好吗?” 他还是换一个方向不予理会。 当然不会就这么死心了,她又绕到他面前,这一次她故意叹了声气,很委屈的说:“你要判我的罪,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我究竟哪儿犯了错?” 他还是没有说话,不过,他也不再转身背对她了。 蹲了下来,她轻柔的说:“我知道事出有因,你可以告诉我吗?” 略微一顿,他的态度显然缓和了下来,“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再拒绝我的关心吗?” 沉默了许久,他轻轻的说:“这不是一个好故事。” “故事?” “对,这是关于我的故事。” “不管这是什么样的故事,我想知道你的每一件事情。” 又经过了一段沉默,他拉起她坐在身边,然后缓缓道来,“我根本不是我娘亲生的儿子。” 怔了好一会儿,她觉得自个儿的脑子打结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我是我爹和婢女偷情撒下的种,当我娘得知此事,我亲娘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因为她一直没有怀上崔家的孩子,她害怕我亲娘会危害她的地位,于是背着我爹把我亲娘藏起来。其实,她是想藉由恶劣的生活环境逼死我亲娘和腹中的孩子,这么一来,她也不必血染双手,可是谁知道我们命大,虽然是破身子,但还是活了下来。” 这个故事太教人意外了,“可是,你怎么会变成大夫人的儿子?” “因为我娘迟迟没有怀上崔家的子嗣,我爹又看上县令的女儿,也就是崔齐他娘,我娘不得不让我爹娶了二房。二娘嫁进崔家不到几个月就怀上崔齐,这下子我娘真的慌了,这时,她突然想起还有我的存在,于是硬把我从我亲娘手中抢过来,我亲娘因为承受不住痛失爱子,当场吐血身亡。对我爹来说,反正是他的儿子,我的娘是谁也不是那么重要,何况我娘才是崔家真正的大掌柜,她的经商手腕无人能及,崔家的生意还得仰仗她的才干,我爹当然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面计较,从此,我就成为我娘的儿子。” “当时你多大?” “当时我三岁,说也奇怪,按理应该没什么记忆,可是,我亲娘吐血而亡的情景老是出现在我梦中,有一回,我无意间听见我娘对一位老嬷嬷提到我亲娘的事,那阵子我娘老是梦到我亲娘来找她报仇,事后我去逼问那位老嬷嬷,老嬷嬷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于是偷偷的把真相告诉我。” “大夫人知道你已经获悉真相了吗?” “不知道,我爹娘下了封口令,府里的人一概不准提起我的身世,我娘甚至换掉大部份知道此事的奴才,我又不能危害告诉我真相的老嬷嬷,也只能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 没想到,他也有一段跟她一样痛苦的过去。“你恨大夫人吗?” “我恨过,可是现在已经不恨了,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肚量可以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我不要她称心如意,说穿了,她只是想利用我巩固她在崔家的地位。”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已经准备好跟她对抗了吗?” “曾经,我以为死了的话,她的如意算盘就没了,可是你却坏了我的念头。”现在,他已经割舍不下她了,他更不可能寻死。 “对不起,可是不管为了什么理由,人都不应该轻视自己宝贵的生命。” “我这个破身子反正也好不了,死亡是迟早要面对的。” “无论有多少年岁,你可以轻薄看待,你也可以珍重视之,生命的长短并不重要,而是在于留下了些什么,难道除了赌上自个儿的命不教她称心如意,你不想给自己其他的东西吗?”握住他的手,她想要把她的力量分给他,“我不是要劝你,你当然可以对你娘的命令置之不理,可是,这么做有意义吗?一旦你娘亲自出马,你还是得听从她的安排,除非,你准备好对抗她。” 是啊,他现在的反抗不过是意气之争。 “恨一个令你心痛的人很容易,不恨一个令你心痛的人却很困难,可是,我想你亲娘辛辛苦苦的把你生下来,她对你的爱一定很深很深,你又怎么狠心糟蹋她为你争来的生命?” 仿佛陷入深思,他紧闭双唇不发一语,许久,他总算下了决定的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不管走到哪儿,每个人都在夸赞少夫人有多么了不起,这种情景看在翠花眼中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已经难以忍受裕儿和姑爷恩爱的样子,没想到这个丫头还深得崔家上上下下的爱戴,这更教她不甘心,什么好处都让那个丫头拿走了,而且这一切还是她自个儿一手促成,这口气教她怎么咽得下呢? 无法容忍,她要毁掉这一切,她要那个丫头从云端跌落谷底,而她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把“她”的真实身份抖出来……是时候了,“她”这场崔家少奶奶的美梦也应该醒了。 现在,她不能不夸奖自个儿有先见之明,幸亏当初她留了一手,这会儿想打垮裕儿也不怕祸及王家,不过,她也不能冒然行动,她应该早就知道此事了,可是却拖延至今才说出来,她总要有个保全自己的说词。 苦思了一天,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她可以从崔家二公子那儿下手,说不定,她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二少爷多看她一眼,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计谋一成形,她就等不及的来到崔齐居住的院落。 “小六哥,我是少夫人的贴身丫头翠花,我有要事想见二少爷,可以请你代我通报吗?” “你见二少爷有什么事情?”小六提防的看着她,现在他最不乐意见到的事情莫过于二少爷跟少奶奶扯上关系。 “对不起,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二少爷。” “二少爷忙得很,他没空见你。” “小六哥,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请你帮个忙。” “小六,外面是谁?”崔齐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下子没办法隐瞒了,小六老实道来,“少夫人的丫头有要事想见二少爷。” “请她进来。” 无声一叹,他就知道二少爷没办法对少夫人的事情无动于衷,这真是孽缘啊!“你跟我进来。” “谢谢小六哥。”强行压下心头的喜悦,翠花跟着他走进书斋。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虽然崔齐很想表现得冷淡,不过,终究掩不住心里的焦躁,他就是无法割舍那份从来没有过的心动。 瞥了小六一眼,翠花显得很谨慎,“这件事情奴婢只能告诉二少爷。” “小六,你去门外守着。” 虽然很不安,小六也只能说:“是,我会在门外等候二少爷随时传唤。” 点了点头,崔齐等他把书斋的门关上,才再度开口,“你说吧。” 咚!翠花跪了下来,她向崔齐连磕了三个头,“二少爷,请您救救奴婢吧。” “你把话说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应该因为一时软弱而不敢道出事实的真相,请二少爷救救奴婢吧。”她看起来很无助。 “你不说明白,我怎么救你?” 咬了咬下唇,她仿佛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才无可奈何的道:“如今在崔家的少奶奶是个冒牌货。” “什么?” “她不过是我家小姐身边的丫头,她叫梅裕儿。” 神情转为严肃,他警告似的说:“这不是闹着玩,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说。” “奴婢句句属实不敢胡闹瞎扯,二少爷不相信奴婢,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不必了,那为何到现在才说?” “当奴婢知道裕儿冒充小姐上了花轿,花轿已经在半路上了,裕儿告诉奴婢,如果奴婢道出真相,此事必然祸及王家,为了保护王家,奴婢只好保持缄默。” “现在说出来,难道你就不担心祸及王家吗?” “奴婢当然担心害怕,可是,奴婢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苛责,崔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待裕儿那么好,裕儿怎么可以欺骗大家?”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奴婢不敢说谎。” 眼神一沉,他若有所思的道:“可是,她为何要冒充你家小姐嫁到崔家?她难道不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吗?” “奴婢看她一定是鬼迷了心窍,贪图崔家的财势。” “是吗?”不,他不相信她是这种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奴婢猜想她肯定使了什么鬼计才会坐上花轿,否则,小姐怎么可能由着她乱来?若是二少爷不相信奴婢所言,二少爷可以上王家证实裕儿的身份,不过,还望二少爷保全我,千万别教人家知道这是我说出去的。”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小心查证,在这之前,请你保持沉默,否则出了事,我可不会保你,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 第七章 告了一状,翠花开始幻想接下来的发展,毫无疑问,裕儿会被撵出崔家,小姐则正式成为崔家的少夫人,大夫人会经常送珠宝首饰给小姐,小姐一定会分一些给她。此外,她为崔家做了这么一件大事,二少爷一定会很感激她,以她的身份,她是不可能当二少爷的妻子,不过当个妾也比她现在的情况好太多了。 越想,她的心情就越乐,裕儿死定了,这就是她得罪她的下场。 “翠花,你不过来吃点心吗?”来到崔家这么一些日子,裕儿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成天笑得阖不拢嘴,甚至连大夫人派丫头送来的点心都吸引不了她,她平日可是抢着吃,不过由此可知,她一定遇到什么好事。那会是什么好事?她当然好奇什么事让翠花眉开眼笑,不过,只怕她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她在翠花眼中是“敌人”,她又怎么可能把好事告诉“敌人”? 摆了摆手,翠花看也不看她一眼,“不用了,你自个儿慢慢享受吧。”一旦小姐拿回身份,她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她才不需要这个丫头的施舍。 “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点心。” “往后我想吃多得是机会,你可就难说了。”如果被撵出崔府,这个丫头恐怕连三餐温饱都有问题,更别想吃什么好东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屑的瞧了她一眼,翠花说得又尖酸又刻薄,“冒牌货就是个冒牌货,不管如何伪装都无法教人信服,这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 “翠花,你为何如此憎恨我?”她并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知道早在王家翠花就瞧她不顺眼了,当时她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两个人都是听命行事,彼此倒也没有太大的冲突,可是如今她们是名义上的主仆,翠花若是没办法消除对她的厌恶,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瞪大眼睛,翠花一副大惊小怪的道:“唷,你几时变得如此关心我感受?” “我只是希望我们都可以开开心心。” 冷哼了一声,她没好气的嘲讽道:“你少装模作样了,我讨厌你,你还不是过得开开心心,你可从来没在意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们不能处得更愉快吗?” “算了,你就别这么费心了,说不定我们相处的日子也不长了。” “无论我们要相处的时日有多久,我们好好珍惜每一天不是更好吗?” “你少说风凉话了,你就是说奉承话巴结我、讨好我,我还是不喜欢你。” “我无意勉强你喜欢我,但是你也毋需将我视为敌人。” 皱着眉想了想,翠花不情不愿的说:“我试试看吧。” 这就够了,她不愿意再多说了,“你知道我向来吃得不多,既然你不吃,那就麻烦你把这些点心送给梅苑其他的丫头们。” “这世上就是有你这种不懂得享受的人。”她端起放在托盘里面的点心走出寝房。 一早,裕儿就收到崔齐派小六传来的口信,巳时正分他会在花园的凉亭等她,他有一些事情想向她讨教,虽然感到不解,她还是准时前来赴约,崔齐已经准备名茶珍品碧螺春等候着她。 “我冒昧请嫂子来这儿一见,还望嫂子见谅。”崔齐有礼的拱手作揖。 “没关系,不知道小叔有何指教?”还好崔浚此刻忙着在书斋画画,否则,她还真的很难抽身前来赴约。 “别急,先来杯茶。”他奉上一杯茶。 观色闻香,再试其味,裕儿徐徐的咀嚼之后惊叹的说:“这是碧螺春。” 点了点头,他不可思议的道:“我还以为嫂子只知道杭州的龙井,没想到也知道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 “我只是对此略有研究,碧螺春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闻名,这是茶之上品。”她比起嗜茶的爹爹可是差了一大截。 “嫂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真的很难相信她只是个丫头,她的言行举止处处彰显出所受到的良好教养,怎么看她都像个金枝玉叶。 “你找我是为了请我品尝碧螺春吗?” “不是,我是为了大哥的事。” “什么事?” “我知道大哥对做买卖没兴趣,如今要他看帐册,这对他来说一定很痛苦。”他怎么看眼前的裕儿都很难相信她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将错就错,让她永远当“王嫣红”好了,可是,那想查清楚真相的念头一直纠缠下去,一旦她不是他的嫂子,他就可以得到她了。 “是啊,那些帐册对他来说真的很折磨人,你可以帮他在婆婆面前说情吗?”这些天,她看着崔浚边翻阅帐册边皱眉叹气,她实在很不忍。 “虽然我很想帮忙,可是依我之见,你应该劝大哥接受大娘的安排,以后他才可以顺理成章当上崔家的大掌柜。” 咬着下唇,她迟疑了半晌道:“当上崔家的大掌柜有那么重要吗?” “这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地位。”他当然也不例外,不管在哪一方面,他都比大哥更适合掌管崔家的生意,可是即使如此,偏爱他的爹爹也会考虑长幼有序。 “他不会在乎。” “你也不在乎吗?” 显然,他的问题令她觉得好笑,“在我看来,若是一个人活得不开心,即使可以把众人踩在脚底下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是不是崔家的大掌柜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对崔家的人来说,大哥是崔家的长子,往后他必须掌管崔家的生意,这是一出生就不可避免的命运。” 她伤脑筋的皱着眉,“难道不能因为他的身子不好而有所通融吗?” “他最近的身子不是好多了吗?” “他的身子禁不起折腾,他需要长期调养。” “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在爹和大娘面前帮大哥说情。”顿了一下,他试探的说:“当初你一定不知道大哥身子不好吧。” “我知道。” “那你还愿意嫁给他?” “这是从小就订来的亲事。” “这真是太难为你了。” 摇了摇头,她柔情似水的说:“他待我很好,我真的很幸福。” 瞧她的样子,他觉得很酸,他也可以给她幸福。“大哥从小就身子不好,虽然我们都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可是生死不由人,你应该很清楚吧。” “生死确实不由人,我们也只能好好珍惜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 “无论如何,我们崔家对不起你,你有什么请求直说无妨。” “我能够看到崔浚开开心心就够了,别无所求。” “你真的没有任何请求,或是,我可以为你做的事?”其实,他是在暗示她,只要她愿意向他开口,他都会维护她,不过,她似乎意会不到其中的含意。 再一次摇摇头,她很坚定的说:“没有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崔齐请她前去花园一会,她就觉得很不安,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这种不祥的感觉一旦纠缠人的心,做什么事都不顺利,一会儿撞到桌子,一会儿滑倒跌了一跤,甚至连插几朵花也可以摔破花瓶,还因此割伤了手。 “你是怎么了?”崔浚连忙抽出巾帕帮裕儿包扎受伤的手。 失神的看着他,看到他的气色越来越好,她真的很开心,可是,她可以这么看着他直到天荒地老吗? “你干啥直盯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他故作难为情的微微偏过头。 “上苍有时候真的很会捉弄人。”她像在自言自语的说。 忘了假装害羞,他好笑的说:“你在嘀咕什么?” “若说,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你会如何?”话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了,她恍然明白,原来这才是她一直挂虑的事情。 眨了眨眼睛,他一副很困惑的歪着头,“为何你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我……我只是随便问问。”她真的没有勇气向他坦白。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椅子坐下,忧心忡忡的伸手探测她额头的温度,“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我们去游湖好不好?” “什么?” “崔家有自造的游船,我可以让膳房准备些吃的,要不,请岸边的酒馆帮我们准备美酒佳肴,我们可以在画肪上对奕吟诗,俗世的忧愁烦恼全抛到脑后。” “这是真的吗?”她的语气还是有那么点半信半疑。 “我何必寻你开心?”他状似懊恼的噘着嘴。 “不是,我只是觉得自个儿好像在作梦。”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出门,他能够有如此大的转变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他突然用手指狠狠的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痛得失声一叫,他笑着道:“这会儿你还会认为自己在作梦吗?” 揉着额头,她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你用嘴巴说就好了,何必动手呢?” “我想让你亲自感受嘛!” “那我还真应该感谢你哦!” “娘子用不着如此多礼。”他拱手一拜。 见状,她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不过,她随即想到一件事情,“等等,这个时节游湖适合吗?” “无所谓,我们开心就好。” 点了点头,她这回可要夸他了,“我想,任性也不是一件坏事。” “你知道就好,”这下子他可得意了,“其实,扬州这儿集会繁多,画舫市会犹盛,春为梅花、桃花二市,夏为牡丹、芍药、荷花三市,秋为桂花、芙蓉二市;正月则有财神会市,三月清明市,五月龙舟市,六月观音市,七月盂兰市,九月重阳市。每市游人众多,你倒不必担心太冷清了,好了啦,我这就让张山去安排游湖的事。” “时候不早了,等张山安排好,天色恐怕暗了,明儿个再去吧。” “也好。”略微一顿,再左瞄瞄右瞧瞧,他终于注意到一件令人不解的事情,“为何你的丫头老是跑得不见人影?” “呃……翠儿闲不住,我让她自个儿找事情做。” 皱了皱眉头,他不以为然的说:“这个丫头实在是太没规矩了,她应该随时待在你身边伺候,否则你受了伤,出了事,我又不在你身边,那可怎么办?” “我是第一次不小心弄伤了,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粗心。” “无论如何,她是你的丫头,她就得寸步不离跟着你。” “我可没见张山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摇了摇手,他要为自己辩解,“这可不能相提并论,我最讨厌人家寸步不离的跟前跟后,而且张山很清楚何时应该现身,他不会让我出一点点差错。” “我知道了,我会让翠花向张山讨教,怎么才可以跟主子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倒也不必,你只要别太纵容她,以免府里的奴才有样学样。”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她恐怕是最没有威严的主子。 “是。”她勉为其难的挤出笑容,若他知道真相,他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站在菊苑外面,翠花一会儿往里头张望,一会儿来回绕着圈子,一会儿停下脚步胡思乱想,不知二少爷是否着手进行调查了?事情此刻进展得如何? 算算时间,二少爷若是上王家求证也该回府了,可是这会儿一点消息也没有,真是教人心急。 “翠花,你干什么站在这儿发呆?”菊苑的丫头燕儿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吓!她没好气的转身瞪着燕儿,“你干什么吓人?” 撇了撇嘴,燕儿觉得自个儿好无车哦!“我在这儿已经站了大半天了,你一直没瞧见,我只好出声叫你。” 翠花别扭的清了清嗓子,“是吗?” “你自个儿想事想得太入神了,你在想什么?” “呃……这几天怎么都没有见到二爷?”她想问得很自然,不过,还是免不了有那么点打探的味道。 眼神转为锐利,燕儿充满敌意的道:“你问二爷干什么?” “我随口问问不行吗?” “你听好,你可不许打二少爷的主意。”二少爷是崔府每个丫头的意中人,虽然她们的身份只配当二少爷的妾,可是总强过当个任人使唤的丫头,算一算崔府的丫头们就可以争得头破血流,怎么可以让外来的丫头再加进来凑热闹? “我只是个丫头,怎么敢对二少爷有非份之想?不过,二少爷若是看上我,这我也没法子。”她当然知道府里的丫头都在打二少爷的主意,论姿色,她也许比不上其他的丫头,可是她的聪明机灵绝对在大伙儿之上。 冷冷一笑,燕儿显然很瞧不起她,“二少爷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这世事难料。”裕儿代替小姐嫁到崔家,又得到崔家上上下下的喜爱,这事又岂是她进入王家的时候可以预料得到? 哼了一声,燕儿一点也不给她面子,“痴人说梦话。” 事有轻重缓急,翠花懒得再跟她逞口舌之快,她急着想知道──“我有急事求见二少爷,二少爷在吗?” “我不告诉你。” “……哎呀!我刚刚不过是跟你开个小玩笑,你何必当真?”这种时候还是别太逞强了。 “二少爷出远门了。”她还是老老实实道来,翠花可是少奶奶的丫头,她还是不要得罪比较明智,况且这个丫头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 “真的吗?”太好了,二少爷肯定是上杭州求证她的话是否属实。 燕儿对于她脸上的笑容深感不解,“你干啥这么开心?” “没什么。”翠花随即转身离开,这会儿她什么也不用忙了,她只要等着好消息就可以了。 果真如崔浚所言,无论是湖边,还是湖面上,一点儿都不冷清,可是看着他抚琴,裕儿已经痴痴傻傻的完全感觉不到画肪外的喧嚣。 她知道此刻所拥有的幸福是来自于欺骗,可是,她还是渴望上苍别夺走眼前这一切,她是多么想守着他直到天荒地老,这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 “你在想什么?”崔浚不知何时近在裕儿跟前,他的琴声早就停止了,她却还是失魂落魄地对他发呆。 怔怔的回过神,她硬是挤出一个笑容,“你的琴声好美我!” “瞎说,我已经好久不抚琴了,今儿个是想在这赏心悦目的山色湖光之中,若是少了琴声相伴,那就太可惜了,所以才会在你面前献丑。”不过,她的赞美显然让他开心极了,他笑得嘴巴都咧开来了。 “我真的觉得你的琴声很美,真希望以后还能听到你的琴声。” “你这张小嘴越来越甜了。”他亲匿的在她唇上偷得一吻。 “我是说真心话。”她抗议的噘着嘴。 “好,既然你喜欢我的琴声,往后我们可以常常出来游湖。” “你在府里的时候不能抚琴吗?” 略微一顿,他像是陷入沉思的道:“每次抚琴,我总会想到吐血而亡的亲娘,我的心就会充满仇恨,我害怕自个儿会失去理智,所以从此不再抚琴。” “原来如此。” “听老嬷嬷说,其实我亲娘是个落难千金,她弹了一手好琴,我爹就是被她的琴声吸引。” 说起来她也是个落难千金,不知道她的下场是否像他亲娘那般悲惨? “你又在想什么?”他伤脑筋的推着她的肩膀。 “嗄?” 皱着眉,他实在很担心,“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摇了摇头,她努力挤出笑容,“我?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她以为他那么好唬弄吗?他锐利的目光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我看你的气色一点也不好,你可不要为了调养我的身子,反而累倒了自己。” “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有些感慨。” “为何感慨?” “人生在世,总是由不得自己。” “是啊,可是,你怎么突然多愁善感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识愁滋味。” 一笑,她娇嗔的道:“我不过是凡夫俗子,怎么可能不识愁滋味?” “我曾经想过,你根本不是凡夫俗子,你是天上下凡的仙子,所以我才会对你如此着迷。”他一副无奈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我……”她想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可是,她连真实身份都不敢向他坦白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说爱? “你怎么了?” 偎进他的怀里,她语带轻松的暗示道:“你别把我想像得太美好了,我怕你会失望。” “为何我会失望?” “我终究是个凡夫俗子,我可能会犯错,若是我做了什么令你生气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噗哧一笑,他轻轻扣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傻瓜,谁不会犯错?我想,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会犯错,这月老不就老是牵错姻缘吗?还有,你好像老是惹我生气,我怎么不记得你在意这点小事?” “我哪有老是惹你生气?不过,你说得对,没有人不会犯错。”她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暗示他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保不住秘密,希望他不会责怪她。 “来,我教你弹琴。” “嗯。”不想那么多了,她要好好珍惜眼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今儿个一早,天色阴阴沉沉,看起来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裕儿的眼皮直跳个不停,她也说不上来怎么了,她的心情很沉重,直到用过早膳,崔大夫人派来丫头请她前去,她就隐隐约约意识到情况不对,当她看到应该远在杭州的小姐竟然近在眼前,她就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已经曝光了,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除了王嫣红和翠花,厅堂上还有崔大夫人和伺候的贴身丫头,以及崔府的李总管。 “跪下!”崔大夫人显然气得想杀人,她看起来像个凶神恶煞。 跪了下来,裕儿无声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王嫣红,期望小姐可以为她解惑,不过,王嫣红闪烁不定的眼神就是不肯跟她相对,她只好用眼神询问站在小姐身后的翠花,翠花当然不会回答她,可是她得意的笑容已经说清楚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梁换柱冒充王家的千金嫁到崔家!” “我……”如果她为自个儿辩解,这岂不是害了小姐? “我瞧你应该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你怎么会干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难道你以为可以愚弄我们崔家一辈子吗?” 想说,却什么也不能说,裕儿无助的看着王嫣红,期盼小姐能出声说几句,不过,她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难道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是她唯一能说的话。 “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对不起,我不能说。” “我看你是没法子说,若不是贪图崔家的财势,又何必干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情?我可有说错?” “不,不是这样。” “我给了你机会说清楚,你不说,那就别怪崔家对你无情无义。” “大夫人,我是欺骗了大家,可是,我真的没有恶意。” “既然是欺骗,难道还有善意吗?” 张开嘴,又闭上,她继续说下去恐怕会出乱子,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大夫人,我知道自个儿没有资格多嘴,可是我听说裕儿一直尽心尽力的在照顾大公子,请您饶了裕儿吧。”王嫣红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出声道。 “她愚弄崔家,我怎么可以饶了她?” “说起来我也有错,若不是我粗心大意,她也不会有机会冒充,而且此事若闹了开来,恐怕会惹来议论,还望大夫人三思。” 沉默了下来,崔大夫人当然不希望此事闹了开来,无论如何,这攸关崔家的颜面,可是,她又咽不下这口受骗的气,一时还真是左右为难。 许久,崔大夫人终于开口道:“好吧,这件事暂时搁着,老爷这几天不在,我等老爷回来商讨之后,再来决定如何处置她。” “谢谢大夫人。” “李总管,你先派人把这个丫头关进柴房,还有,这件事不准张扬出去,大少爷那儿也是一样,若是谁敢多嘴,我就让他在扬州待不下去。” “是。”李总管拱手领命,随即派人把裕儿押进了柴房。 “大少爷,不好了!”张山惊惶失措的冲进书斋。 冷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崔浚再度低下头把心思摆在画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规矩?” “对不起,小的太心急了。”虽然大少爷已经不再紧闭着书斋的门,可他的规矩还是不容许破坏,只是多了一个人可以自由进出这儿,那就是少夫人。 “天要塌下来了吗?”对他来说,就是天要塌下来了也无动于衷。 “天是不会塌下来,只是崔家恐怕要大乱了。” “哦?什么事这么严重?”不过,他的口气倒是一派悠闲从容,好像崔家跟他毫无瓜葛。 顿了一下,张山变得小心翼翼,“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这段日子伺候大少爷的少夫人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少夫人昨儿个夜里从杭州悄悄的来到这儿。” 咚!手上的笔掉了下来,他倏然抬起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偷梁换柱,丫头冒充小姐嫁到崔家,至于其他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这事是听谁说的?” “不知道,我是无意间听到丫头们议论纷纷。” 慌慌张张的站起身,他感觉到他的娘子有危险了,“她在哪儿?” “少夫人吗?我想应该在大夫人那儿。” “我去找我娘。” “大少爷,您慢点儿。”张山急忙拿起衣架上的斗篷追了过去。 第八章 一路奔向崔大夫人所居住的兰苑,崔浚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向来讲究的规矩,他东张西望的叫喊,“娘子,你在哪儿?” 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茶杯,崔大夫人语带不悦的说:“我都还没派人过去请你,你就来了,你的手脚倒是挺快的嘛!” 确定裕儿没有在这里,他才看着崔大夫人道:“我要见我的娘子。” 神情一肃,崔大夫人严厉的纠正他,“你听好,她不是你的娘子,她的名字叫梅裕儿,她不过是王家的一名丫头,我绝不会让一个丫头当你的妻子。” “可是,对我来说,她是我的娘子,我要见她。”他对她的爱流露在眉宇言语之间,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天她老是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原来她一直想把自个儿的身份告诉他,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微蹙着眉,她怎么也没料到他对梅裕儿的感情会如此深,这么一来,她更不可以让他们两个见面,“你不准见她。” “为何不让我见她?” “你耳根子软,只会受她摆布,这件事你别插手,我会处置。” “她是我的娘子,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她贪图崔家的财势,冒充小姐嫁到崔家,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要亲耳听她说明白。” “你就是亲耳听她说还是一个样,你就别再浪费心思在她身上了。” “我不相信,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如果她只是贪图荣华富贵,她没必要那么在意他的死活,再说,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怎么有办法瞒住王家所有的人坐上花轿嫁到崔家?他敢断定,这其中大有文章。 “你别再说了,若非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我早就把她送官严办了,再说,你的身子能有今日的好转,这都是她的功劳,你放心,我不会太为难她。”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了,她从来没有真心的把他当成儿子,否则,她就不会毫不考虑他的感受,可是为了他的娘子,他必须忍下来。 “娘,我求求您让我见她好不好?” “从今以后,你应该把心思放在嫣红身上,她才是你要厮守一生的娘子,过些日子,处置好那个丫头,我会再挑个黄道吉日让你们拜堂成亲。” “除了裕儿,我谁也不要。” 抬起手结束他们之间的对话,崔大夫人直接下达命令,“张山,大少爷累了,你送他回房休息,睡上一觉,他的脑子才会清醒。” “娘……” “大少爷,您冷静一点,先回去歇会儿吧。”张山强行拉着主子离开。 走过来又走过去,王嫣红一刻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她好害怕,裕儿会怎么样?她又会怎么样? “小姐,你别走来走去,坐下来。”翠花硬是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咬着下唇,她充满惶恐的说:“翠花,我的心很不安,我这么做对吗?万一裕儿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事到如今,小姐千万不可以心软。” “可是,裕儿好心帮了我,我却反过来陷害她,我还算是人吗?无论如何,至少我应该为她做点事情吧。” “小姐,你清醒一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小姐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想法子说服大夫人把裕儿赶出崔府,以免节外生枝。”翠花好不容易努力到现在,她绝对不允许事情功亏一篑。 “我相信裕儿不会说出真相。” 撇了撇嘴,翠花才不相信裕儿有那么高尚的情操,“这可难说,眼看自个儿所拥有的一切就要化成乌有了,她怎么可能乖乖的保持沉默?” “刚刚,裕儿就可以道出真相,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不是吗?” 摇了摇头,她一脸严肃的说:“事发突然,她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她很可能还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才没有说出实情,小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是吗?” 看到小姐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她不免担心,“小姐,你想想老爷和夫人,你的一念之间可以毁了王家,你一定要三思,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叹了声气,她很无奈的说:“我明白。” “小姐,你别怪我太狠心了,裕儿只有一个人,王家上上下下却有十几个人,哪边比较重要,小姐应该比我还清楚,所以,小姐最好不要再帮裕儿说话了,以免大夫人对此事起了疑心,大夫人可是非常精明能干,小姐得当心点。” “我知道了。” “从现在起,小姐应该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姑爷身上。” “你要我做什么?”她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没办法,她一想到裕儿此时关在柴房,她的心思绪就很混乱,其他的事根本无心关注。 “这段日子都是裕儿在伺候姑爷,姑爷的心当然是偏向裕儿,小姐一定要想法子拉住姑爷的心。” “我怕做不来。” “我会帮助小姐,况且小姐样样比裕儿强,姑爷一定会对小姐动心。” “我真的样样比裕儿强吗?”老实说,她对自个儿一点信心也没有,至少在裕儿面前,她就有那种自叹不如的感觉。 “这是当然,裕儿不过是个丫头。” “你不懂,裕儿不是普通的丫头。” 虽然听了很不愉快,翠花还是压下不悦的心情道:“小姐,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你才是崔家真正的少夫人。” 半晌,她缓缓的吐道:“事情都闹到这个局面了,恐怕也由不得我了。” 这下子翠花总算安心了,“小姐,为了今天的事,你昨夜一定没有睡好,又折腾了一个上午,你肯定累坏了,我请府里的下人帮你打水净身,你再睡上一觉,等你养足了精神,我们再来琢磨如何讨姑爷欢心。” 点了点头,王嫣红也实在没有力气再伤脑筋了。 心急如焚,崔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不停的看着房外,张山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这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不过是打听一个消息,用得着花上这么久的时间吗?只要想到裕儿此刻正在某个地方受苦,他就心如刀割,现在,她一定觉得很害怕很不安。 “你要撑着点,我会尽快去救你。”他的喃喃自语根本是在安慰自己。 不知道怎么了,亲娘吐血身亡的情景又浮现眼前,他娘是为了自个儿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她一定会危害裕儿……不行,裕儿不能死,没了她,他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终于,张山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他还来不及出声,崔浚已经冲上前抓住他,“你查清楚了吗?少夫人在哪儿?” 抬起手,张山示意他别着急,等他喘口气,气息缓和了下来,他才把调查了将近一天的消息说出来,“少夫人被大夫人关在柴房。” “柴房?” “听说,大夫人准备等到老爷回府商量过后,再决定如何处置少夫人,所以暂时把少夫人关在柴房。” “柴房那种地方又阴冷又不舒服,昨儿个夜里她睡在那儿一定很不安稳,我要立刻去见她。”崔浚急匆匆的便准备冲出房。 张山连忙拉住他,“大少爷,这事急不得,大夫人下了封口令,我可是偷偷摸摸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消息,你这么冲动的跑去柴房只会坏事,再说,大夫人派人守在梅苑外头,这会儿你想上哪儿都会有人跟着。” “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大夫人已经算准了大少爷会想办法见少夫人,所以干脆派人看住大少爷,不但如此,大夫人连柴房那儿也派人看守,就算大少爷可以摆脱跟监的人,恐怕也进不了柴房。” “可恶!”他怒不可遏的握紧拳头,她总是这么霸道蛮横,什么事都得听从她的意思……不,这一次他再也不会任她宰割了,不管他必须为此付上什么代价,他都不会向她妥协。 “大少爷,你要沉住气,激怒了大夫人对少夫人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管不了这么多,我一定要见到裕儿。”他挣扎着想摆脱张山的牵制,可是张山牢牢的不肯松开手,“放开我。” “这事我们可以慢慢再想法子,大少爷千万不可冲动行事。” “你不明白,再慢,我娘就会把她活活折磨死……咳!”他一激动又咳嗽了起来,这个毛病他已经有一阵子没再犯了。 “大少爷,你别急,你的身子要紧啊。”张山担心的拍着他的背。 摇着头,他苍凉的说:“没有裕儿,什么都不重要了。” 张山感觉到自个儿的眼眶湿了,他是第一次看到大少爷如此真情流露,“若是少夫人知道大少爷没有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身子,她肯定又要唠叨了。” “我只要能够见到她,她想怎么唠叨都成。”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训斥责备的话,他也觉得赏心悦耳。 “大少爷,你给我时间,我一定想法子让你和少夫人见面。” 想了想,他还是妥协了,“一天。” “三天之内,打点好关系让大少爷进柴房见少夫人,这得费些功夫。” “三天太漫长了。”他现在连一刻都等不及,何况是三天呢? “不管多漫长,大少爷一定要忍。” 片刻,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三天以内。” 双手抱着身子,裕儿感觉自个儿的头越来越沉重,她会不会死在柴房?她好想见崔浚,他在哪儿?他知道她的身份了吗?大夫人一定会告诉他,他有何反应?生气?伤心?如果可以,她想当面向他解释清楚,她要让他知道,她对他是真心的,不过,他会相信吗? 想那么多干什么?现在,她能否跟他见上一面都不知道,也许,她会死在这个地方,她可以感觉到自个儿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她仿佛又回到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生死有可能只在一瞬之间。 这时,她听见柴房的门打开的声音,她满怀期待的抬头望去,可是进来的人却是崔齐。 柴房的门再度关上,他走到裕儿前面蹲了下来,“你还好吗?” “我,我还撑得住。”从她的声音不难听出她已经冷得发抖。 连忙解下身上的斗篷,他把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不,不好,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你会有麻烦。”她想脱掉身上的斗篷还给他,不过,她就是使不上力。 “你放心,这点小事我还应付得来。”看到她变得如此憔悴,他很心疼。他以为大娘会把她撵出崔家,他已经准备适时向她伸出援手,怎么也没想到,大娘会把她关进柴房,他也只能改变原来的盘算。 “你知道我在这儿,那么,府里想必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苦涩的一笑,她到现在还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她可以明白小姐的心情,为了保全王家,小姐不能说出实情。 “是。” “大夫人一定不喜欢二少爷来这儿看我,二少爷还是赶快走吧。” “你用不着为我担心,倒是你,大娘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还能怎么办?” 眼神转为热切,他再也不必掩饰自己的情感了,“我可以救你出去。” 虽然她的脑子越来越沉重,但是她还是敏锐的感觉到气氛变得不太对劲,她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可以帮你离开这个地方,不过有个条件,以后你就由我照顾,我会为你安排落脚之处,还会安排几个下人伺候你。” 怔了怔,她希望是自个儿会错意了,事情绝不是她想像的那么一回事,可是……缓了一口气,她试着用轻松的态度回应,“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要你。” 仿佛被吓傻了似的,她眼睛眨也没眨一下,许久,她才缓缓的吐出话来,“你是不是糊涂了?你一定不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 “我从来不糊涂,我很清楚自个儿在说什么。” 一时之间,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回应,他怎么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话r? “眼前,我不能给你名份,可是终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是为什么?”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她当他是崔浚的弟弟,可是……他是可怜她,还是寻她开心? “我喜欢你,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灿烂的笑容,我就再也放不下你了。” 除了震憾,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看他是真的糊涂了! “我会好好疼惜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委屈。” 过了好一会儿,她讷讷的说:“我是崔浚的妻子。” “你已经不是了。” 摇了摇头,她温柔坚定的说:“对我来说,我永远都是崔浚的妻子。” 闻言,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这里已经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我还是不会改变。” 这下子他更心急了,这绝对不是他要的答案,“你用不着急着给我答覆,我可以给你时间想清楚。” “不用了,我很清楚,我的人和心都属于崔浚,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改变。” “也许,他已经不要你了,他根本不敢违抗大娘。” “我不能决定他是否要我,但是我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我爱他,至死不渝。” 因为她的至死不渝,他很心痛,也很震憾,为何身陷困境的这一刻,她还可以如此坚定不移的爱着一个连自个儿身子都顾不了的男人?他真的很难相信,“即使你所爱的人是个懦夫,你也不放弃吗?” “因为有爱,人在苦难中还会想坚持的活下去,你说,我能放弃吗?” 无言以对,他只能默默的离开柴房。 进了寝房,见到崔齐依然失魂落魄的斜坐在坐榻上,小六惊叫道:“二少爷,你在这儿坐了一夜吗?” “我睡不着。”他动也不动一下,其实,他已经几次躺下来想睡觉,可是裕儿的话阴魂不散的在他耳边挥之不去,他不禁自问,他是不是做错了?他不惜让崔家闹得天翻地覆,为得究竟是什么,不就是她吗?可是,她的心却容不下他,这是不是可笑之至? 无声一叹,小六很担心他,“二少爷是在想少夫人……裕儿姑娘的事情吗?” 略微一顿,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迷惑,像在自语自语的说:“如果我让她永远冒充王嫣红,这是不是更好?” “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二少爷揭发此事并没有错。” “可是,这其中有我自个儿的私心。” 小六怎么会不明白主子的心思?他曾经想过阻止,可是,二少爷要揭发少夫人的真实身份,这并没有错,他似乎没有理由阻止,他也只能说,也许二少爷注定逃不了这一劫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可以明白二少爷的心情。” “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可是到头来却白忙了一场,如今裕儿还因此身陷柴房受苦,这大概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闻言,小六大胆的说:“二少爷想个法子帮帮他们吧。” “你要我帮他们?” “虽然裕儿姑娘冒充小姐嫁到崔家,可是她一直全心全意在照顾大少爷,大少爷也因为她而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有多恩爱。” 紧抿着双唇,崔齐的心情很复杂,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很恩爱?只是当机会送上门,他还是忍不住想将她抢过来,如今却要他反过来帮助他们,这无疑是在折磨他,可想而知,这种滋味有多难受。 “不瞒二少爷,张山来找过我,他要我帮忙想法子让大少爷见裕儿姑娘,可是二少爷也知道,我们哪有本事买通府里的下人?除非是二少爷出面。”虽说大少爷是崔家大掌柜的第一人选,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大少爷身子不好,而且对做买卖一点兴趣也没有,以后崔家肯定由二少爷当家,二少爷的命令当然没有人不买帐。 “我不想跟大娘对立。”没错,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可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怎么甘心再把她送回大哥的怀里? “二少爷一定有法子应付大夫人。” “你对主子还真是忠心耿耿。”这话可不是在赞美。 “我知道二少爷若是不帮他们,二少爷心里一定会有遗憾。” “是吗?”是啊,他一手毁了他们的幸福,他不可能一点愧疚也没有。 “我知道自个儿不该多嘴,可是请二少爷可怜他们吧。” 摆了摆手,他烦躁的说:“你可以让我静一静吗?” “小的遵命。”虽然崔齐还没有点头,可是小六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其实没有拒绝就表示答应了,只是二少爷需要时间调整心情。 为了见崔浚,王嫣红今天特地打扮了一下,“翠花,大公子长什么样子?” “姑爷生得俊逸非凡,只是……哎呀,小姐还是待会儿自个儿看吧。”翠花根本没有正眼打量过崔浚,因为她老是四处串门子,待在梅苑的时间少之又少,当然见到他的机会也不多,再加上崔浚的阴阳怪气是出了名,她就是有机会见到了也会赶紧闪人。 “我好紧张。” “小姐可是个美人胚子,姑爷见了一定会惊为天人,小姐用不着紧张。” “他一直把裕儿当成他的妻子,我突然出现,他会不会讨厌我?”她当然知道自个儿貌美如花,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胸口老觉得闷闷的。 “不管姑爷和裕儿发生什么事,那都是过去的事,小姐不要一直惦记着。” 顿了顿,王嫣红一脸迷惑的道:“不过,我一直想不明白,二公子怎么会发现裕儿的真实身份?”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小姐别再想东想西,专心想着姑爷就好。”还好她有所防范,否则小姐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 “我知道了。” 眼看她们已经走到崔浚的房门外,翠花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连忙低声提出警告,“姑爷的脾气不太好,若是他对小姐大吼大叫,还请小姐别太在意。” “他的脾气不好?” “这是刚开始,一旦熟识了,他就会改变态度了。” “喔。” “小姐,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进去了。” 王嫣红点了点头,翠花随即上前在敞开的房门上敲了敲,然后领着王嫣红走了进去,“姑爷,我家小姐送汤药给您。” 看也不看一眼,崔浚冷冷的道:“滚出去!” 轻轻推了一下小姐,翠花示意她把汤药端到崔浚旁边的几案上。 点了点头,王嫣红小心翼翼的端着汤药走向坐榻,她把汤药摆在几案上,“大公子,你还是趁热把汤药用了。” “你是聋子吗?我说滚出去!”崔浚像个凶神恶煞的瞪着她。 吓了一跳,王嫣红不由得畏缩的往后一退,如果不是因为她有心里准备,她可能说不出话来,“大公子,以后你的汤药就由我来伺候。” 好像发疯似的,崔浚拿起盛着汤药的碗往地上一砸,汤药洒了一地,碗也碎得面目全非,他杀气腾腾的吼道:“你是白痴吗?我叫你滚出去听不懂吗?滚!否则我教人把你撵出去!”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她是爹娘宠爱呵护的掌上明珠……眼眶马上泛红,她掩着嘴哭着跑了出去。 怔了半晌,翠花才慌慌张张的追了过去,“小姐,等等我……小姐……” 终于追上了王嫣红,翠花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姐,你不要跑得这么快,万一摔跤了怎么办?” 甩开翠花的手,她忿忿不平的道:“为什么我要受这种委屈?” 喘了一口气,翠花好声好气的安抚道:“我刚刚不是警告过小姐吗?姑爷的脾气不太好,小姐就别跟他计较了。” “为什么我必须忍受他?” “虽然小姐没有正式跟姑爷拜堂,可是名义上你们已经是夫妻了,为了往后的日子,小姐要忍着点。” “你要我忍多久?若是他永远都这个样子,怎么办?” “姑爷只要看见小姐的真心,他的态度就会转变,当初,裕儿也是为了姑爷受了不少罪,可是没多久她就苦尽甘来,姑爷不但跟裕儿有说有笑,他还会陪裕儿上街游湖。” “真的吗?” “这是真的,我相信裕儿都办得到,小姐当然绝对没有问题。” 可是,她一想到刚刚的情形,免不了又打了一个寒颤,“我还真有点怕他。” “姑爷也有温柔的时候。”小姐还没出现的前些天,她总是听到府里的丫头们大惊小怪的在议论,大少爷对少夫人有多么温柔。 “是吗?”她实在很难想像。 “真的,其实,小姐也不能怪姑爷发那么大的脾气,他大概没想到这些日子伺候他的人竟然是个丫头,小姐想想看,府里上上下下议论纷纷,姑爷的心情怎么会好受?所以,小姐是不是应该多体谅姑爷?” “这倒是。” “小姐气消了?” 勉为其难的挤出笑容,王嫣红有气无力的说:“我累了,我想回房歇息了。” 第九章 所谓咫尺天涯,崔浚终于深深的体会到了,分明近在眼前,他们却仿佛处在两个世界,这种明明见得着却见不到的滋味真的很痛苦,为何上天要如此折磨他?难道是因为他一直苟且的过日子,上天再也看不下去了吗? 过了今晚,明天就是他给张山的最后期限,不知道他把事情办妥了吗?如果张山没把事情办妥,他也只能硬闯了……除了裕儿,他什么也不怕,就算是把崔府闹得鸡犬不宁,他也无所谓。 此时,他看到崔齐带着两名丫头走进寝房,两名丫头手上端了酒和小菜,崔齐指挥两名丫头把酒菜摆上桌,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小子在搞什么鬼?他应该很清楚自己此刻没有饮酒作乐的心情。 手一挥,崔齐道:“你们可以退下了。” 看着丫头们应声行礼退了出去,他冷冷的出声道:“这是干什么?” “我们两兄弟好像不曾一起饮酒谈心。”显然毫不在意那张不欢迎他的臭脸,崔齐率先坐了下来,然后拿起酒瓶斟了两杯酒。 “我对饮酒谈心没有兴趣。” “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趣?你就不能破例一次吗?也许,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若是大哥知道他对裕儿的念头,他肯定不愿意再跟他这个弟弟坐下来喝酒。 自嘲的一笑,他总算坐了下来,“这么说也对,我这个破身子还能熬多少个时日,谁也说不准。”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是活得好端端的,你会长命百岁。” 眉一挑,他的笑看似温和却又有一股寒意,“你希望我长命百岁吗?” “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这得看老天爷的意思。”虽然他们谁都不愿意说破,但是存在他们心中的“敌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或许,他们也不懂为何把对方视为“敌人”。 “是啊。” 崔齐豪爽的举起自己的酒杯,“我们干一杯。” 这一次崔浚倒是很爽快的举起酒杯干了,“你不可能无端找我喝酒谈心,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还是直接说明来意。” 叹了声气,他也跟着把自个儿杯子里面的酒干了,“你非要这么着急吗?你就不能再跟我多喝几杯酒吗?” “咳!”几天没有服用汤药,崔浚的身体又变得不听使唤了。 皱着眉,崔齐忍不住要对他唠叨一下,“大哥老是不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身子,这样子如何照顾裕儿呢?” “你不用担心,裕儿没事,我就会没事,裕儿有事,我就会有事。”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坦白道出心里的话,“我嫉妒你。”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他语带自嘲的冷笑道:“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像我这种随时会命丧九泉的人,我有什么值得你嫉妒?” “你有裕儿──一个至死不渝都爱着你的女人。” 因为裕儿,他的眼神变得很温柔,“每个女人都爱崔家二公子,你不难找到那个至死不渝都爱着你的女人。” “可是,那个女人却不是裕儿。” 怔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料到崔齐会如此坦白,他想干什么?难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吗?“我不会把裕儿让给你。” “如果我可以救她出来,你也不放弃吗?” “我会自己救她出来。” 冷哼了一声,崔齐可是一点也不给他面子,“我不想泼你冷水,可是你最好搞清楚,你连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都有问题了,你根本没有本事救她。” “你犯不着为我担心,即使必须赔上我的性命,我也会救她出来。” 顿了一下,崔齐认输的笑了,“我明白了,我可以安排你和裕儿见一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可能?“为什么要帮我?” “我想减轻心里的愧疚,王嫣红会出现在这里,这都是我的错。” 原来如此!虽然生气,可是他更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裕儿的真实身份?” “这个不重要,我只是不想瞒着你。” “我何时可以见到裕儿?” “今晚三更,我在柴房外面等你。” 点了点头,他由衷的道:“无论如何,我都谢谢你。” “这是我欠你的,往后就得靠你自个儿了。” “我知道,我的未来当然得靠我自个儿努力。”这一次他主动斟酒,同时举起酒杯,他们以后恐怕再也无法像这样子坐下来喝酒了,“我敬你一杯。” “干杯。”崔齐也举起酒杯跟他干了。 隐约之间,裕儿感觉有个人向她靠近,可是她睁不开眼睛,因为她好累好累,她觉得自个儿的魂魄好像快要脱离肉体,她的命恐怕在旦夕之间了。 这是他的娘子吗?蹲下身子,崔浚感觉眼角沁出泪水,颤抖的手缓缓伸向那张苍白憔悴的容颜,她怎么短短几天就变成这个样子? 她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那是属于一个男人独有的味道,她努力想睁开沉重的眼皮,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她终于看到朝思暮想的人。 唇角微微上扬,她的笑容有着满满的幸福,“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趺坐在地上,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他的心痛得好像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你这个傻瓜,不管你到哪儿,我都会去找你,我们永生永世不分开。” 缓了一口气,她才又轻轻柔柔的道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骗你……我不是为了崔家的……”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还没有瞎了眼,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绝不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谢谢你相信我……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小姐有恩于我……我什么也不能说,你明白吗?” “说出真相,你就不必受这种苦了。” “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自个儿的良心。” “你真的好傻好傻!”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又轻又柔宛若柳絮一般,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如果,你可以不要这么善良、这么固执,那该有多好。” 费了好大的劲,她终于在他的帮助下抬起手,摸着他的脸,仔仔细细,仿佛要把他的脸给牢牢记住,“我不后悔……代替小姐坐上花轿……因为遇见你……好幸福好幸福……我爱你……至死不渝。” “我也爱你,至死不渝。” 满足的叹了声气,虽然她的身子虚弱得连支撑的力量都没有,可是她的精神却满载着喜悦,“我,死而无憾。” “你不可以死,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你一定要等我。”他越说越激动。 点点头,她却开始叮咛他,“你答应过我……你会服用汤药……别忘了……” “我会等你亲手为我熬药。” “你,总是这么任性……不可以了。”她轻轻的摇着头,她恐怕撑不下去了。 “对,我就是任性,所以你得在一旁约束我。”他不自觉的缩紧双手,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他,他感觉到她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在消失当中。 “我恐怕……不行了。” “不要,我不会让你丢下我一个人走的,我一定会去找你。” 微蹙着眉,她真的很担心,“不可以……生命很宝贵……你要坚强的活下去。” “那你也要努力活下去,有你,就有我,没有你,就没有我。” “你,这是何苦呢?” “是你,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失去你,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什么而活。”他将她的手放到颊边,缠绵的用面颊爱抚,“你还记得我说过吗?我想帮你画下梅花纷纷飘落身上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忘记。” “那是一幅很美很美的画,如果没有画下来,我会抱憾终身,你怎么忍心呢?明儿个我就去找我娘,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闻言,她感动的点头道:“好,我会努力活下去,我等你。” “小姐,不好了,你醒醒。”翠花急忙的摇晃着睡梦中的王嫣红。 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她迷迷糊糊的道:“什么事?” “大少爷刚刚去柴房看裕儿。” “……你说什么?”她这下完全清醒过来。 “我去茅厕回来的时候看见大少爷和张山鬼鬼崇崇的从梅苑走出来,我就好奇他们这么晚了要去哪里,所以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没想到他们竟然去了柴房。” “大夫人不是派人看守柴房吗?” “是啊,可是,我只看到二少爷在柴房外面等他们,当时根本没有其他看守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咬着下唇,翠花想了想道:“我看,他们一定是买通了看守的人。” “大公子去见裕儿,他一定会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办?如果裕儿把真相告诉大公子,我们就完蛋了!”虽然她老是说裕儿不会泄露真相,可是事到临头,她又不免担心起来。 “这确实有点麻烦,不过,倒也不必太担心,大夫人已经认定姑爷偏袒裕儿,所以裕儿对姑爷说什么都不足以采信,在大夫人面前,我们还是占上风。” “如果大夫人采信了,那怎么办?” “我们打死也不能承认。” “大夫人一旦心有疑惑,我们王家就势必受到波及。” “小姐别想那么多,不打紧,等到小姐和姑爷拜堂成亲,小姐好好伺候姑爷,大夫人就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王嫣红同意的点了点头,不过──“如果大公子真的知道真相了,他一定会更痛恨我,我想亲近他,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小姐别急,我们还不知道裕儿对姑爷说了什么,何必先吓唬自己呢?” 是啊,说不定裕儿什么也没说,她何苦自寻烦恼?可是,她就是觉得很不安,“我们如何知道裕儿对大公子说了什么?” “小姐可以找裕儿问啊。” 送上一个白眼,她闷声道:“裕儿此刻被关在柴房,我怎么问她?” “这个简单,如果小姐请求大夫人通融,大夫人一定会让你见裕儿一面。” “我请求大夫人让我见裕儿,大夫人会不会起疑心?” “无论如何,裕儿也是跟了你好几年的丫头,你关心她也是人之常情,我想大夫人不会想太多的。” “我知道了,天一亮,我就去向大夫人请求。” 略一思忖,翠花不放心的说:“小姐,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姑爷偷偷去见裕儿的事告诉大夫人?” “不好,我们还是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好了,否则教大公子知道我们去告状,他还会给我好脸色吗?” “可是,万一他老是跑去柴房见裕儿呢?” “这倒是个问题。”王嫣红苦恼的皱着眉,即使裕儿今儿个不说,明儿个呢?他们每见一次,她就得害怕一次,这种滋味岂不是很难受?还有,他老是跟裕儿纠缠不清,他更不可能正眼瞧她。 沉吟了半晌,翠花两眼陡然一亮,“我有个想法,我们不要明说,点到为止就好了,大夫人心里有个底,她自然会想法子防范。” “好吧,我们就这么办。” 用过早膳,崔浚就迫不及待的带着张山上兰苑找崔大夫人,没想到,他们在兰苑外头正好和从里头走出来的王嫣红及翠花碰上,不过,他仿佛没看见似的,迳自当着她们的面走进兰苑,张山除了尴尬的拱手行礼外,也不敢说多一句的赶紧追着主子而去。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我怎么亲近他?”王嫣红忍不住嘀咕道。 “小姐先别管这些,还是赶紧去柴房见裕儿比较重要。” “是啊,我差点就忘了,我们走吧。” 当她们急着去柴房的时候,崔浚也来到大夫人面前,一直以来,他总是采取消极的态度面对事情,就像,他宁可放任自个儿的生命一天一天走向死亡,也不想浪费心思计谋对抗他娘,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改变的一天,这一次,为了救他心爱的女人,他必须起而一战。 其实,他不怕起而一战,这一战他稳操胜算,他不怕死,他娘却害怕失势,可是,他却不免期待他娘还有一点良知,他希望可以动之以情。 “我正想去看你,你就来了,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大夫人的表情看起来可是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 “娘,请你放了裕儿。”他一点拐弯抹角的心情也没有。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那个丫头如此愚弄我们崔家,我怎么可能放了她?还有,你昨夜不安安份份的待在房里,你上哪儿去了?”她想夜深了,他总要睡觉,用不着再派人跟着他,反正柴房有人守着就好,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趁着黑夜作怪,完全不把她的命令当一回事。 “我去柴房。”他不想再遮遮掩掩了。 “什么?”大夫人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口。 “若是裕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可能活下去。” 脸色一变,大夫人严厉的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裕儿,我好不容易想清楚了,即使我必须做一些不喜欢的事情,我还是会好好的活下去,可是你硬要把裕儿从我身边夺走,没有裕儿,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略微一顿,他语带恳求的接着说:“娘,请你大发慈悲放了裕儿,成全我们吧!” 双手握成拳,大夫人气得全身发抖,“为了一个女人轻易决定自己该死还是该活,你怎么会这么没有出息?” 摇了摇头,他苦笑道:“你还是不明白,我就是不想成为你巩固自己在崔家地位的工具,我才会没有求生的念头。” 怔了一下,大夫人恼怒的道:“你太不像话了,你怎么可以跟娘说这种话?” “我只是说出实话,有何不对?” 张着嘴巴半晌,大夫人浑身带刺的说:“你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忤逆娘亲,我请师傅教你读书,真是白白糟蹋了!” “如果你真的是生下我的亲娘,你今日的所做所为,也许我可以谅解,可惜你不是。” “……你,你在胡说什么?”他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我早就知道你并不是我亲娘。” “……你从哪儿听来的胡言乱语?” “这是你亲口说的,你忘了吗?” “我、我亲口说的?!”这怎么可能?她忙着掩盖真相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说出来? “你可以确定自个儿没有不小心说溜了嘴?” 这……她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了,偶尔,她会梦到崔浚他亲娘来向她索命,她有没有因为惊吓而说溜了嘴,她自个儿也不太清楚。 “如果我死了,你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所以,请你放了裕儿。” “你在威胁我?” “不敢,我很希望你能够明白裕儿对我有多重要,可是你从来不关心别人的感受,你在乎的永远是自己,我也只好跟你交换条件。” 沉吟了片刻,大夫人很不甘心的说:“我得考虑一下。” “裕儿在柴房已经待太久了,她等不及了。” “今晚我会给你答覆。”其实她很清楚自己必须妥协,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如此轻易顺了他的心,没想到这小子竟敢挑战她的权威,不过这么一来,她也就不必担心他成不了大器。 “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虽然她是来打听事情,可是王嫣红还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跟裕儿说些心里的话,她希望裕儿可以明白她的难处,走到今日这个局面,她也是莫可奈何,所以她把翠花留在柴房外面,她想单独跟裕儿见面,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副景象。 看着脆弱得好像快要香消玉殡的裕儿,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被重重一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咚!跪了下来,泪水缓缓的从眼角溢了出来,她究竟做了什么事? 因为细碎的啜泣声,裕儿努力撑开眼皮,当她看清楚眼前的人是王嫣红,不禁虚弱的挤出笑容,“小姐……你怎么来了?” 飞快的用衣袖拭去泪水,她硬咽的道:“裕儿,我对不起你。” “我明白……小姐的苦衷……我不怪小姐……小姐也别自责。” “为什么不大声的责骂我?你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可以对我一点怨言也没有?”王嫣红宁可她对自己大吼大叫,至少那表示她还活蹦乱跳,而不是奄奄一息快变成一缕幽魂。 “小姐用不着为我难过……这,也许是我的命。” 摇着头,她难过的说:“我求求你骂我好不好?” “这一切……都是命……我不后悔代替小姐坐上花轿……没有当初的偷梁换柱……我就不会明白爱一个人原来可以至死不渝……我很幸福。” 过了好一会儿,王嫣红才挤出话来,“你爱上大公子?” “对不起,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也爱你吗?”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挫败的跌坐了下来,因为她的关系,他们不能再恩恩爱爱的过日子,可是她困在这儿又何尝好过?即使她想成全他们,也不能成全他们,她进退两难。 “小姐,对不起。”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这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没有在私心作祟下听了翠花的馊主意,事情就不会闹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都是天意。” 看看裕儿已经气若游丝却还是如此善良,再比较自己,她觉得好羞愧,此时此刻,她怎么还能泯灭自己的良知。 紧咬着下唇,她像在跟自己挣扎似的,终于,她下定决心的说:“我去说出一切真相,我请大夫人放了你。” “不要……小姐……”她急忙的伸手拉住王嫣红,“这会危及王家……” “你继续待在这儿,你的身子会吃不消。” “我……还撑得住……崔浚会想法子救我。” “你别傻了,如果大夫人可以轻易改变心意,你就不会待在这儿受苦了。”她义无反顾的站起身。 见状,裕儿也慌慌张张的跟着站起身,不过她的身子实在是太虚了,顿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而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只来得及说:“千万不可以……” 看着裕儿在她面前昏倒,王嫣红先是一怔,然后冲过去抱起她,惊天动地的放声大喊,“来人啊……快救救裕儿……” 第十章 “大夫,她怎么了?”崔浚心急如焚的一会儿看看裕儿那张毫无血色的容颜,一会儿看看正在帮她把脉的大夫。 放下裕儿的手,大夫转身面对房里的人,他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寒气已经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她和腹中的胎儿恐怕保不住命了。” “你说什么?”他激动的冲上前揪住大夫的衣襟。 “大少爷,你别急,你让大夫慢慢说清楚。”张山上前想拉开主子,不过崔浚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轻而易举的就甩开他。 “你不是我们扬州的名医吗?你一定救得了她对不对?还有,什么是腹中的胎儿,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瑟缩了一下,大夫战战兢兢的说:“大少爷,少夫人因为怀有身孕,身子骨比较虚弱,这会儿不小心染上风寒,没能及早发现,致使寒气伤及五脏六腑,我想就是神医来了也束手无策。” 双手垂落下来,崔浚摇摇晃晃的往后一退,“怀有身孕?” 崔大夫人吓坏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虽然入冬了,可是柴房里面没有风吹也没有雨打,怎么可能因此染上风寒? “大夫人、大少爷,小的真的无能为力,小的告辞了。”大夫慌慌张张的收舍药箱,仓皇的赶紧离开。 宛如一缕幽魂的走到床边,崔浚跪了下来,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儿,泪水不听使唤的悄悄滚出眼眶,“裕儿,你已经答应我要努力活下来,你怎能不遵守承诺?你最善良了,何况你腹中已经有我们的孩子,你又怎能狠心不让孩子见见这个世界长什么样子?” 闻言,原本全身僵硬的王嫣红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她羞愧得双手掩面虚弱的跪了下来,“这都是我的错,我害死了裕儿!” “小姐,你别这样子。”翠花担心的想上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可是,她已经被自责淹没了,她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谴责。 “当初若非我以死相逼,裕儿也不会答应冒充我嫁到崔家,她那么善良却落到这种下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害死了裕儿。” 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崔大夫人愤怒的发出指责,“你怎么可以欺骗我?” “对不起,我害怕牵连爹娘,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你怎么没想过裕儿也是无辜的?”其实,她也是害死裕儿的凶手之一,若不是她把裕儿关在柴房,裕儿不但会活蹦乱跳的站在他们面前,过些日子还会生下崔家的子嗣,可是,尊贵的崔大夫人怎能承认自己的过错?她只能在心里献上她的悔意,可惜后悔莫及了。 “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裕儿。” “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们,你们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崔家。” “够了,你们全部滚出去,裕儿不会死,她绝对不会死!”崔浚扑上去抱住裕儿,谁也不准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大夫人,这儿有我就可以了,你们还是先离开吧!”张山道。 “你好好照顾大少爷。”崔大夫人交待了一声便转身走出寝房。 王嫣红实在放心不下,她一直盯着床上的裕儿不肯走人,翠花只好强行带着她离开。 像是想到什么,崔浚慌忙的回头道:“张山,你把城里最好的大夫都请过来,我相信一定有大夫可以救得了她。” “是,我立刻派人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张山赶紧出去办事。 深情缠绵的亲吻着裕儿的脸庞,他不断的轻声呢喃,“我说了,我会救你,你要撑着点,你和我们的孩子一定可以活下去。” 时候到了,她应该走了,可是那令人心痛的呼唤教她不能不稍微停下来,她怎么狠心不跟他说几句话就离开呢? 慢慢的打开眼睛,眼珠子四下转了一圈,裕儿微微偏过身子看着趴在耳际的崔浚,她费劲的举起手摸着他的脸。他真的很令人担心,他又变回以前那个总是脸色苍白的崔浚。 轻柔的触摸惊动了他,他倏然张开眼睛,直起身子,看着她好久好久,生怕这是一时的幻影,一会儿才诚惶诚恐的开口,“裕儿,你真的醒了吗?” 她娇柔的对他微微一笑,“你怎么变得如此憔悴?” 抓住她的手,他用脸颊来回爱抚,“我不是在作梦对不对?” “你又没有安安份份服用汤药是吗?” 虽然她的手很冰冷,但是他真实的感觉到她的存在,这真的不是作梦。“我就知道那些大夫都是在骗人,你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死?” 半晌,她缓缓的吐道:“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不过,以后你可不能再吓唬我了,我很胆小,不小心可会吓出病来。” “对不起,我恐怕再也没办法守在你身边了。” 顿了一下,他害怕的摇着头,“不准你开这种玩笑,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知道说多少个对不起都没有用,但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我必须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捂住她的嘴巴,他不断的摇着头,“你已经醒了,你不会有事,不准你再胡思乱想,改明儿我们再去游湖。” 她握住他的手,“你听我说好吗?不管是生是死,我的心都会跟你在一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教我死了还要为你挂心。” “不准你再把死这个字挂在嘴边,知道吗?” 叹了声气,她实在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不要这样子,你会让我走得不安心。” “难道,你就这么想丢下我一走了之吗?”他的声音充满了祈求。 仔仔细细把他看个够,她怎么舍得丢下他?可是,她的大限已到,她也只能心痛的告诉他,“今生不能守护你,来生,我再偿还你。” 神情黯了下来,她带着悲伤的深情打醒了他,他终于意识到她此刻的清醒不过是回光反照,可是,他就是不想面对现实,他没办法承受失去她的打击,“不要,你不会有事,你会好起来,相信我。” “今生能够遇见你,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若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那就是无法看到梅花开满枝头的景象。” “撑下去,你就可以看见那幅美景。” “对不起,我很想听从你的话,可是,我真的等不及了。” “我去求老天爷让梅树开花。”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别费心……” “你等着,梅树一定会为你开花。”他疯狂的跳了起来往外冲了出去。 “崔浚……”眼泪无声的滑下面颊,虽然她的幸福很短暂,但是上天何其恩待她。 过了一会儿,崔浚又冲了进来,他兴奋的道:“梅花已经开满枝头了。” 她怔怔的道:“这是真的吗?” 用力的点点头,他取来斗篷道:“待会儿你看了就知道。” 坐在台阶上,裕儿把头枕在崔浚的肩上,看着绽放在枝头上的梅花,她快乐的笑了,“我想像过这幅景象,可是没想到,它远比我想像得还要美上百倍千倍。” “这会儿你应该可以明白,何以欣赏它可以忘了肚子饿吧。” “现在,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顿了一下,她轻轻的吟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是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点了一下头,她道:“这是我最爱的一首词,梅花即使凋谢飘零,与尘土合而为一,它的清香依然留在人间。” “好美好美,是不是?” “是啊,我真希望自个儿与尘上合而为一时,我的香气还会留在人间。” “帝是当然,你这么善良无私,你的香气一定会留在人间。” “以后,你不可以再任性了,汤药要按时服用,梅花再美,也不可以饿肚子,还有,你别老是把自个儿关在书斋……” “你怎么一下子唠叨这么多?我记不得,这些事以后你再慢慢提醒我。” 沉默了下来,她知道他很难面对她即将死亡的事实,可是,她多么希望他能够明白天意不可违,唯有坦然接受,他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你怎么不说话?” 叹了一声气,她又轻轻的吟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不喜欢李清照的‘一剪梅’,那种滋味太苦太苦了。”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般无奈,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摇着头,他孩子气的说:“我不明白。” “夫君,对不起。”因为她不能再陪伴他了。 “别说对不起,因为你,我知道什么是幸福,你给我的太多太多了。” “夫君,谢谢你。”因为他,她没有任何遗憾。 “我们是夫妻,我们之间何必言谢?” “因为我太幸福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你。” “不过,我不喜欢你老是把谢谢挂在嘴边,这样子好了,以后你天天用笑容迎接我,让我知道你有多么幸福,我就会明白你的心意。” “你可以握住我的手吗?” 握住她的手,他抱在胸前,“你的手好冷好冷。” “可是,我觉得自个儿暖呼呼的,我真的好幸福。”闭上眼睛,她唇角微微上扬,她想,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可以像她一样幸福的迎接死亡。 不知道为何,泪水莫名的从眼角溢了出来,他却佯装快乐的说:“我们会永远都这么幸福。” 这一次,她没有出声回应他。 “裕儿,你别闷不吭声,说话啊!”他的身体在颤抖,他感觉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不是闷不吭声,她是没办法再发出声音了。 身子一僵,他松开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随即坠落在他腿上,恐惧笼罩心头,他颤抖的抬起一只手探向她的鼻子…… 咚一声,她的身体终于失去支撑倒了下来,她面向着他,用最幸福的笑容向他道别。 眼泪滴滴答答掉落在她脸上,他以为自己已经尝过心痛欲绝的滋味,如今才知道,这种生离死别的痛更令人绝望,她还是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上天为何对他如此残酷,没了裕儿,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许久,崔浚终于放声悲痛的大喊,“裕儿──” “裕儿……你别走……裕儿……”惊叫的坐起身,崔浚下意识的抬起手挡住向他吹来的狂风,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的放下手,转头望向房门,不知为何,关上的房门竟然大大的敞开,狂风把屋内吹得乱七八糟。 不由自主的下了床,他走向大开的房门,不是为了把狂风挡在门外,而是走进黑夜之中。 他是不是眼花了?他竟然看到裕儿在梅花盛开的院子里面轻盈的跳着舞,她的舞姿好美好美! “裕儿?”他颤抖的呼唤,那真的是他的裕儿吗? 回眸一笑,她的笑容像是在对他发出呼唤。 这时,枝头上的梅花竟然纷纷飘落了下来,眼前的景象正是他曾经幻想的那幅画。 “裕儿……”他一步一步战战兢兢的走近她,当两人相隔不到三步的距离,他停下脚步打开双手,她立刻飞进他的怀里。 许久,他终于相信她在自己的怀里,轻声的叹了口气,幽幽的向她倾诉满腔的思念之情,“裕儿,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没有你,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再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了,好吗?” “你不应该再执迷不悟了。”她的声音缥缈得像一缕轻烟。 “我就是这么任性,不管是生还是死,我都要在你身边。” “你说我是傻瓜,你自个儿却比我还傻。” “我宁可当个傻子,也不要浑浑噩噩过日子,你答应我,不要再丢下我独自在这儿悲伤痛苦,好吗?” “你应该勇敢的活下去。” “有你,我就会勇敢的活下去。” “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别走就好了嘛!” 就在此时,他听见张山充满恐惧的叫声,“大少爷……你怎么在这儿?大少爷,你醒醒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崔浚牵着裕儿的手转身一瞧,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梅花飘落在他的身上,原来,站在裕儿身边的他是没有躯体的魂魄。 “你明白了吗?你赶快回去,没有我,你依然可以勇敢的活下去。” 摇着头,他举起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他深情不悔的说:“我们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面对如此痴傻的他,她怎么可能坚持下去?终于,她点头了,“好,我们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大少爷!”张山悲痛欲绝的吼叫证明他已经断了气。 听到张山的哀鸣,奴才们纷纷冲了出来,他们围绕在崔浚的四周,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在他脸上看到最灿烂最美丽的笑容──那是一种找到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