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归故里》 第一章 圣医山 “呼——我的时间不多了,再快一点……” 正值鸟语花香的春季,圣医山上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在那唯一的上山小道上,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矮下身子,趴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她呼哧呼哧大喘着气,把没说完的话也吞了下去。 很快,她又抿着嘴使劲站起来,强撑着身子继续往山上爬。夸张的大红色纱裙笼住她佝偻的身形,却遮不住她撑在膝盖上苍老的双手。 “乒乒乓乓”的兵刃相接声传来的时候,她半天都没有反应,毕竟年纪大了,耳朵也不灵光了。 但是那声音越来越近,她也终于注意到了路边林子里的动静。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林子里冲出来几只小松鼠从她脚边叽叽哇哇地跑过,冲进了另一边的林子里。 “你们别缠着我了,我不会回去的!”一道响亮的男声在林子里响起,她听得格外清楚,甚至感受到了声音里的不耐。 扭头看向那片“哗哗”响个不停的林子,却看见了令她心惊的一幕。 一个少年从树顶远远地朝她荡过来,一路用他手中的长剑斩断了拦路的树枝,竟直直地冲向了自己! “呃!”来不及动作的老婆婆只觉得面前一痛,痛呼声还没有冲出嗓子就没了声息。 “诶?!喂!婆婆?婆婆你怎么样?”少年直到冲出林子才看见这小道上还站着一个人,根本来不及收势就撞了上去。虽然他已经收了力道,却还是把人撞翻了,他急忙冲过去探查气息。 “殿下!” “殿下!请跟属下们回去吧!” 很快,林子里又冲出了十几个黑衣人,看见老婆婆的时候纷纷愣住,“殿下,这,这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刚刚被我撞倒,已经没气了。”少年头也不抬,没好气地道,“让你们瞎追我!这下好了,都出人命了,看你们回去怎么给皇兄交代!” “殿下,那现在怎么办?”黑衣人们也忧郁了,虽然人不是他们撞死的,但是殿下犯的错就是他们犯的错,责任还是要他们来承担的。 “都怪我一时大意……奇怪,她年纪这么大是怎么上山来的?连个行李都没有,难道准备一个人去山顶?”少年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对劲,对身后的黑衣人挥挥手,“快,你们沿路去查查,打探清楚这个老婆婆的来历。” “是!”黑衣人们齐齐应声,又见少年将那老婆婆抱起来往山上走,“殿下您……” “我将她送上山,总不能将她就这样丢在路上吧?” “是,还是殿下考虑的周到。”一个黑衣人赶紧走过来,要接过少年手上的老婆婆,“不过这等事情还是让属下来吧!” 少年双眼一瞪,威严之气直逼得那个黑衣人膝盖发软,不禁跪倒在地。 “人是我撞倒的,后面的事情就由我自己解决,你们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够了。”少年撇撇嘴角,抱着老婆婆转身离开了。 沿着狭窄的山道慢慢往山顶上走,少年在山风中都浸出了一层薄汗,这让他在暗恼自己功力不足的时候,还不由感叹着老婆婆的毅力,竟然一个人爬到了半山腰上。 世人常说的飞来横祸,说的不就是这老婆婆的遭遇么? 叹了口气,少年摇摇头,“也不知道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看你这么诚心独自爬山,定是有求于圣医的吧?还真是对不住了……”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加快速度往山顶而去。 “唔……是谁?” 一声轻飘飘的嘤咛,让少年瞬间全身僵硬,山风再次吹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都凉飕飕的。 牛鬼蛇神之说,从来不会没有人相信,虽然他并不胆怯,但遇见的时候难免心慌。 “你是谁?”嘶哑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还要响亮些。 少年悄悄垂眼,视线正好落入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里,不像以往见到的老人的眼睛,这双眼睛更加清澈透明,纯净的好像吹一口气就能荡起涟漪,让少年看愣了神。 “请问,你是谁?”舞惊鸿皱起眉,不是因为这状似痴呆的少年,而是以为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啊,失礼。”慌乱回神的少年急忙放下老婆婆,端身正衣,恢复了翩翩好少年的形象,彬彬有礼地对老婆婆拱手行礼道,“在下玖尊。” “哦,玖尊,你好,我叫舞惊鸿。”是个英俊的美少年,却是一头长发,一身长袍的怪异打扮。看看四周,两边全是深不可测的密林,舞惊鸿缓缓晃了晃头,然后轻轻叹口气。 “婆婆可有什么不适?”见老婆婆叹气,玖尊心里一紧,明明已经断了气的人突然复活,复活之后竟然还对他自报姓名?这样的老婆婆着实诡异,诡异! “婆,婆婆?”舞惊鸿蓦地瞪大眼,双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慢慢抚上了自己的脸。 虽然声音是沧桑沙哑的,但也有可能是睡久了口渴了的原因,应该不至于…… 舞惊鸿深吸一口气,干瘦的双手停在皱巴巴的脸上,轻轻拍了拍,接着移向了眼睛,眼角,嘴巴……毫无疑问,这样的触感,就是一张老人的脸! 她明明刚刚走上工作岗位,明明还意气风发地准备大干一场,怎么就因为一场恶疾变成了年过半百的老太婆?即使此次病发凶险,即使她实在命运悲惨一命呜呼——难道她这是死后当上了奈何桥上的孟婆? 舞惊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少年玖尊,这有棱有角的眉眼,这光滑白皙的皮肤,这迎风飘扬的长发!这些才应该是她原本的姿态啊! 玖尊眨眨眼,似乎看出老婆婆在为自己的美貌陶醉,不胜得意地微微昂起了头,更显出他修长的脖子。 心一下子落入了谷底,冰冰凉的。舞惊鸿低头,看见自己竟然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纱裙,不用照镜子她就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有多么可笑。 好在她一向理智,定了定神,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病危时还被什么剧组拉起来拍戏,这样明显的变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又是穿越的戏码。 玖尊有些吃惊地看着老婆婆一连串的动作,怀疑这老婆婆是不是被自己撞傻了,只是这人孤身出现在这里已经可疑,让他不由提起小心来。 舞惊鸿欲哭无泪,难过又无奈,作为一个积极向上的学霸,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要努力生活。所以,她勤奋又刻苦,每一天都在忙碌中度过,直到病倒,不治而亡。 明明是为了活下去而努力,为什么最终反而早早地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呢?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以为上天终于看到了她的挣扎,认可了她的努力。却没想到,这是上天给她开的玩笑——虽然穿越了,却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婆,即使她努力,又能得到怎样的余生? “婆婆,你一个人来圣医山做什么?” “圣医山?”舞惊鸿回过神,再次打量了周围,“这里是圣医山?”根据自己和美少年身上的服侍大概可以推断出现在是汉唐时期,可是历史上从没听说过“圣医山”这个地方啊? “对啊,这里姑且算是云国境内,婆婆是云国人吗?”玖尊耐心地问着,打定主意要弄清楚这个老婆婆来这里的目的。 “云国……现在是什么年代?” “云国乾明皇十三年,婆婆不是云国的人吗?” 云国乾明皇?难道穿越重生在异世了? “云国圣医山,这山上有圣医吗?” “圣医山上当然有圣医,不过一般人都不会来山上找圣医的,因为圣医的三个徒弟都在山下,去找他们治病比爬上圣医山要方便很多。”玖尊细细回答之后,锲而不舍地接着问,“婆婆你是要去找圣医吗?” “……来圣医山除了找圣医还能做别的吗?”舞惊鸿反问一句,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谢谢你送我到这里,剩下的我自己走吧。” “啊,反正已经不远了,我陪你一起去吧!”自己的一串儿提问,这老婆婆都没有正面回答。 玖尊心中警惕起来,这老太婆看来并非上山求医这么简单,否则不会这样遮遮掩掩的,既然如此,他就跟她走一趟! 舞惊鸿晃晃悠悠,走走停停,神色恍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玖尊耐着性子跟在后面,时不时窜入山林撒泼一阵,再出来继续跟在后面晃。 终于在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山顶。 一座依偎在一棵大树下面的石屋赫然出现在眼前,石屋前面的一大片空地上,晾着各种各样的药草。 这山顶上竟然没有风,这房子建在大树底下竟然没有被雷劈…… 舞惊鸿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的产生,却很快被一道嘹亮的嗓音打断了—— “哟!今日真是稀奇啦,竟然会有老太婆上老太婆这儿来做客!” 这声音虽然嘹亮,却不难听出是个年迈老人的声音,舞惊鸿惊讶地看着那道佝偻的身影从木房子后面走出来,双腿不甚利索,走路一跛一跛的。 “哈哈哈!老太婆!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啦?” 面前同样是个老太婆,却笑得很是开怀,这样的情绪感染这舞惊鸿,她不禁开口道,“您不也是老婆婆吗?” “哎!你这老太婆还真不客气啦!哈哈哈!老太婆喜欢!” “圣医婆婆,这位婆婆上山是来找你治病的。”玖尊站在一边看够了,就闲闲地插话,“婆婆可是独自一人辛辛苦苦爬上山来的,圣医就看在同是老婆婆的份上,帮她看一看吧!” “嗯?怎么还有个小崽子啊!”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婆斜看了玖尊一眼,不甚在意道,“来治病就治病,老太婆本来就是给人治病的,来,老太婆!” 舞惊鸿愣了愣,本以为像这样隐居山顶的圣医都是有些怪脾气的,却没想到原来这个圣医是来者不拒的。虽然她不知道原主是不是有什么疾病,但一个老人身上多少都是有些毛病的,让圣医看看也有益无害。于是,她就慢腾腾地跟着圣医走进了石屋。 “呵——”玖尊靠在那棵大树上,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这么晚了啊,看来今天要在山上过夜了……” 高空中的云朵看上去很近很近,玖尊伸手摆了摆,兀自轻笑一声,低声道,“不论如何,也算是甩掉那堆黑尾巴了!” “哎呀,累死老太婆啦……”圣医费劲地转了转腰,示意舞惊鸿坐到自己对面来。 “婆,圣医,怎么称呼你?”张口就要叫“婆婆”的舞惊鸿急急改口,一副尊敬长辈的好孩子模样。 “爱怎么叫怎么叫,伸手来!” 第二章 命无多 片刻后,只听那圣医发出一声几乎要撕破喉咙的喊叫,“什么?!” 玖尊的身影立即出现在门口,惊问,“怎么了?” 屋内,舞惊鸿和圣医两人相对而坐,神情却一个比一个惊讶。舞惊鸿想先抽回自己那干瘦的手,却被另一只更加粗糙的手扯了过去,“别动!老太婆再看看!” 看样子,情况很复杂呢……玖尊蹙眉看向舞惊鸿,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双掩不住担忧的眼睛,隐约还有那趋于绝望的神情。 屋子里静静地持续了很久,接着便是圣医的一声悠悠长长的叹息,“哎——呀——” “圣医,我……”见圣医起身走开了,舞惊鸿才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手,怯怯地问。 “你,老太婆治不了!”圣医背朝着舞惊鸿,使劲地一挥手,摇摇头道,“你另寻高明吧!” 难道,又是所谓的绝症?舞惊鸿的苦笑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听见玖尊追问,“圣医婆婆,治不了是什么意思?她看上去并不像病入膏肓了啊!” “看上去不像?哼!”圣医转过身来,满脸怜惜,“你问问她现在多大,多长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玖尊愣住了,舞惊鸿也愣住了。 “你体内有个东西,让你度日如年,难道你不知道?”圣医摇头道,“只是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毒,老太婆也是第一次见,所以没办法给你解。依你现在的状况,你撑不过三日了。” “怎么会……”玖尊不禁咂舌感叹,“原来婆婆,哦,原来你并不是老婆婆啊?” 舞惊鸿轻轻点头,她也不知道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她以为自己就是这么倒霉,穿越到了一个老太婆身上呢!没想到更惨,现在的她度日如年——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天天快速老去的?又是抱着怎样的期待来到这座圣医山上求医的? “那你原本多大?你叫……”玖尊顿了顿,歉笑道,“对不起冒犯了,姑娘贵姓?” “……我叫舞惊鸿,至于原本的年纪,我也不记得了。”其实原本连姓名都不愿说的,如果原主与自己姓名不同,总有一天会被戳穿的吧? “不记得了?”玖尊看上去很是惊讶,想了想又道,“难道这个毒还会影响记忆?”语气颇有些可惜的味道。 “说不准!这毒可烈着呢!”圣医摇摇头,扭头看了舞惊鸿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慢慢收起伤感的情绪,舞惊鸿站起身走出屋子,正好瞧见弯月探出头。清清淡淡的颜色,干干净净的样子,孤孤单单的身影。 突然想起前世的自己,似乎又感受到了自己临死前的坠落感,浑身都在风中抖动,不停地坠落,坠落……弯月缓慢地升起来,整个儿裹在了清冷的深蓝色里。 “每次看都觉得很美。” 玖尊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眯着眼笑道,“看,很美对不对?” 真是个上天眷顾的美少年!舞惊鸿只呆呆地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看着玖尊那真切的笑脸,只觉得这样鲜活有力的生命似乎总是离自己很远。 她多么渴望有无忧无虑的一生,在这美丽的大千世界里多看看,前世的她总是没时间,总是在拼搏。 而到了这一世,时间于她,就更加宝贵了。 “舞姑娘,舞姑娘?” “啊,对不起。”恍惚的思绪急忙收了回来,舞惊鸿笑着转脸过去,“怎么了?玖尊。” “舞姑娘……你,你可以再去让圣医婆婆瞧瞧,兴许……你知道的吧?圣医婆婆的医术天下无双,绝对有办法为你解毒的!”玖尊断断续续地说完,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这个舞姑娘,即使被毒害至此,脾性竟然还如此平和,实在难得得很。 这样的她,让他都忍不住要抱怨上天的不公了。 “玖尊不必担心,生命本就是上天赋予人类最宝贵的东西,我当然会尽力活下去。”舞惊鸿淡淡一笑,目光迎着月光闪烁,“我会留在圣医山上,即使圣医婆婆真的对此毒无可奈何,我也无力去别的地方求医了。” “嗯,舞姑娘这般诚挚,相信最终一定会有办法的!”玖尊重重点头,开朗道,“相逢即是缘分,我也想为姑娘尽微薄之力。我现在下山,如果探得消息就立即来告知你。” “……那就麻烦你了。”舞惊鸿只稍稍挣扎了一番,便点头致谢了。 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渴望能够活下去!好不容易得到重生一次的机会,她怎么可以放弃自己? “什么毒竟然能在体内活动呢……真是闻所未闻……”石屋里,圣医趴在桌子上,一边嘟嘟囔囔一边翻着泛黄的旧书。 玖尊离开的时候,舞惊鸿在山路口送他,真诚道,“玖尊,你的生命也很珍贵,还请多多保重,莫要爱你的人伤了心。” “多谢舞姑娘提醒。”玖尊眨眨眼,“舞姑娘若是在山中无聊,可以多多欣赏月光,在我看来,夜晚也是宝贵的。” “……难怪有人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舞惊鸿声音一沉,目送着玖尊离开,“因为失去过一次,才更懂得可贵啊!” 玖尊沿着山路飞奔而下,几乎脚不沾地。他心中急切,想要打听清楚关于舞惊鸿的事情,如今世道不稳,天下未定,这个舞惊鸿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身份,才会遭遇如此。就连圣医都束手无策的奇毒,难道是什么人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 “殿下!” 玖尊应声停下,黑衣人们立即上前行礼,“殿下,山下什么人都没有,属下打探消息得知,那位老婆婆是独自雇了马车从云国来的,七天之前就上山了。” “七天之前?” “有人在七天之前就看见她上山了,是独自穿越山下障林上山去的。” 玖尊暗自思忖,即便这山又陡又高,如果是他最多只需两日就可以上山。看来舞惊鸿果真是因为年岁增长太快,七天时间才爬到半山腰,带来的干粮怕是都吃完了,如果没有遇上自己,岂不是要在山腰上被活活饿死? “殿下,还要查吗?”黑衣人眼巴巴地望着玖尊。 “查!知道了是从云国来的就好办多了,你们就去查查云国有没有叫做舞惊鸿的女子吧!”玖尊斩钉截铁道。 “是!”为了早日把殿下带回去,黑衣人们都毫不拖沓地应了下来,转身分头飞跃离开。 山顶上,每到了夜晚就寒风阵阵,舞惊鸿紧紧裹着毯子,仰着头望天。 “老太婆你看什么啦!有什么好看的让老太婆也看看!”圣医跛着脚从石屋里走出来,声音响亮。 “在这里看到的星星,好像都很大呢!”舞惊鸿朝圣医笑笑,接着道,“圣医婆婆,你叫我老太婆,又自称老太婆,都快教人分不清了呢!” “老太婆老太婆!本来就是两个老太婆嘛!”圣医指了指舞惊鸿,又指指自己。 “还真是呢!”舞惊鸿呵呵一笑,就不再计较什么了。自己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呀,竟然这么快就老了,现在圣医婆婆看起来都比自己年轻呢! 圣医在一旁偷偷看着舞惊鸿的表情,暗自思量着,也不说话。 第二天舞惊鸿很早就醒来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浑身的骨头就像是被大卡车碾过了一样的疼痛难忍,整个身体都伸展不开。她强咬着牙,费劲地爬了起来,磨磨蹭蹭半天才终于穿好衣服下了床。 走出门去,天蒙蒙亮,从山顶处可以看见天边遥遥的出现了一条细长的红线,看样子是赶上日出了。 舞惊鸿也不着急,小步小步地挪动着进了屋裹上毯子,再小步小步地走出来坐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天边,似乎当她凝视着天空的时候,身上的酸痛都能减轻不少。 “哎哟!” 忽然响起一声惊呼,舞惊鸿慢慢转动脖子望过去,原来是圣医从山林中爬上来,不知被什么树枝划破了手臂,这会儿正心疼地抱着胳膊痛呼呢。 “圣医婆婆,可还好?”舞惊鸿慢悠悠道,说完话的时候还没能站起来。 “老太婆都要疼坏啦!”圣医苦着脸,跛着脚走过来,“老太婆多少年都没有受过病痛啦!老太婆有个好徒儿,老太婆绝对不会受伤的!” “徒儿?”舞惊鸿想了想,说起来,玖尊还对她提起过,说圣医有三个徒弟在山下,所以山下的人们几乎不会上山来麻烦圣医。 “就是小徒儿啦!小徒儿最听话,最心疼老太婆啦!”圣医将背上的背篓搁在地上,又将里面的草药取出来平铺在石屋前面的空地上,“算算日子,小徒儿今日又要来一趟啦!小徒儿每次来都要带好吃的,老太婆最喜欢小徒儿啦!” “圣医婆婆每天早上都要入山去采药吗?这里还有木棉?”舞惊鸿看着圣医的动作,又不方便蹲下身帮忙,便在一旁轻声说话,想陪这个活泼的圣医婆婆唠嗑唠嗑。 “哎?你认识药草?你家是开药铺的吗?这木棉可是很珍贵的药材嘞!” “这个……我只是曾经在山里见到过,听说可以治疗泄泻,痢疾,止血崩,解疮毒,是很实用的药材呢。” 舞惊鸿笑笑,想起自己前世幼时随着同村的伙伴一起进山采药的场景,那时候一个村子的人都一样的贫穷,家里的父母要么整日在田地里辛苦,要么就出门卖劳力挣钱。小孩子也不能闲着,在合适的季节就会成群结队进山采药,然后卖掉换钱。 从幼时起,她就很有拼搏精神了,因为想要好好活下去,即使是采药卖钱,她都比别的小伙伴要做得好。她总能挑出长得最好的药草,有时候还能认出各别珍贵的药材。 只为了采药卖钱,她都虚心学习了一段时间,掌握了不少中草药的常识。 “你这老太婆真可以,这些个草药你也知道吗?”圣医指着另一堆还没有分类的草药道。 第三章 险中续命 “唔,那些就是很常见的麻黄、茵陈、牛蒡子、独活、虎杖,还有葛根吧?”舞惊鸿一一指着认了出来,她记得这些草药在山中是很常见的,因为生长条件并不苛刻,也很容易采到。 “不错不错,跟老太婆的小徒儿一样厉害啦!”圣医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摆药草。 “哎呦~是谁家的老太婆一大早上就在惦记本少呢!” 山林中传出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舞惊鸿再次费劲地转动脖子,恍然间看见了一棵走动的柳树! “小徒儿!你真的来啦!”圣医高兴地起身,跟个孩子似的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这么些天没上山,怎么觉得山上热闹了很多,老太婆可是又招了好些个没救了的人?” 舞惊鸿使劲眨眨眼,发现这课柳树不仅会走动,还会说话,那声音也特别好听,跟树上的鸟儿唱歌一样。 “小徒儿来的正好,这个老太婆实在可怜啦,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老太婆没见过那种毒解不了啦!小徒儿快给老太婆看看啦。”圣医揪着那青衣男子来到舞惊鸿面前,舞惊鸿这才看清楚,那竟是个青衣青发的美男子,看上去比玖尊年长一点,却依然风姿绰约,如青柳般风流倜傥,一双清眸温润中带着冷意。 “本少花知年。”大概是出于礼貌,美男子只轻轻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舞惊鸿。”舞惊鸿急忙开口,声音苍老的好像即将脱落的树皮,让她自己听着都觉得难受。 “嗯?”花知年撩起一缕青发在指尖缠绕起来,斜着眼打量着舞惊鸿,“舞惊鸿?呵,老太婆说你中了无解的毒?” 舞惊鸿沉默半晌,身体上的不适和心中的低落使她不想出声,却又不甘放过任何一丝希望,“世上之物本就相生相克,这是万物循环的道理,有鼠处方有猫,有花处方有蜜蜂,蛇虫毒物的活动范围内,一定有治其毒的药物,我相信只要查到此毒出处,定能找到解药。” 花知年眯起眼,忽而甩开指尖的青发,一个大大的旋身凑到舞惊鸿面前来,“你这毒确实有些意思,这不是你原本面貌吧?” “……不愧是圣医婆婆最喜欢的徒弟。”舞惊鸿眼神微微一亮,“还未把脉就可以判断到这个程度,难道花少知道此毒来处?” “非也非也。”鼻尖微耸,花知年慢慢直起身子,风姿摇曳地飘到树下,“既然是毒物,就会有痕迹,本少可没那么神通广大,你最好不要报什么期望。” “哎,也不是无路可行啊!”圣医摊摊手,又忽的瘸着腿追上花知年,神神秘秘道,“她本来就这一两天的命啦,老太婆昨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办法,不知能否一试啦。” “什么办法?”花知年似乎是来了兴致,笑眯眯地问。 “来来。”圣医将花知年引进石屋里,两人在里面窃窃私语起来,偶尔会有一两声大叫,大概是在争论着什么。 舞惊鸿再次静下来,望着天空。不知不觉间,天边的那条红线变宽了,中间还有一点点凸起,舞惊鸿在心中勾勒出初升的太阳的模样,默默道,还是日出更美,有着勃勃生机,存在无限的可能性。 也不知上天为何要让自己在这样奇怪的地方,用这样破败的身体重活一次。让她看见希望,同时却更加绝望! 舞惊鸿轻舒一口气,放松自己疲惫的身体。这让她度日如年的毒真不是开玩笑的,她自己很清晰地感觉到今天的精神已不如昨日了。 很快,那师徒二人说完悄悄话,从屋里走了出来,圣医手上还提着一个小竹筐,神情有些忐忑地走到舞惊鸿面前,“老太婆,老太婆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救你啦。” 舞惊鸿轻笑着道,“那就麻烦圣医婆婆了。” 圣医愣住了,花知年也愣住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圣医的面色越发难看,“可是老太婆不敢担保能成啊!” “有多大把握能让我活下去?” “嗯……这个嘛,就,就那么一些啦……”圣医的声音越来越轻,有些心虚地往花知年身后躲了躲。 花知年笑着点头道,“实不相瞒,这也是老太婆她第一次见识的奇毒,一成把握都没有。如果成功,你可以多活一个月,若是失败,你将要在七日火刑中丧命。” “七日火刑?”舞惊鸿面色微变。 “毕竟是冒险的法子,要用圣医山中的寒潭之物来镇压你体内的东西,若是失败,寒潭之物会从你开始反噬,必须火刑灭之,否则可能整座圣医山都要被波及。”花知年摆摆头,眉眼清淡地看了她一眼,“试与不试全由你定。” 舞惊鸿缓缓垂头,入目便是自己那双满是皱纹和斑块的手。若是不试,继续度日如年,也许明日,也许今日…… 再次缓慢地抬起头,她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笑意,“既然如此,那便麻烦二位了,若能续命,我就留在这里为你们做些什么吧!” 闻言,花知年颇有些震惊,摆正身子,仔细将舞惊鸿审视了一番,“若这法子有效,你不如试着跟老太婆学医。”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那更要麻烦圣医婆婆了。”舞惊鸿低声道。 “老太婆才不怕麻烦啦!”圣医摆摆手,她自个儿对自个儿都不太有信心,怎么这两个人反而一副定会成功的样子?圣医偷偷吐舌头,又拍了几下后脑,低声叨叨,“老太婆一定要打起精神啦!这次可不能再失手啦!” 圣医山下的那片障林里,一群官衣打扮的男子穿梭在其中,打头的是个面容硬朗,不乏正气的中年男子。他目光中半是急切半是谨慎,猫着腰无声地前进着。 “魏大人,这林子有古怪!”后面一个男子悄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加快速度吧!” “确实古怪,这罕见的金心香龙血树本是喜阳之树,怎么会和耐阴的黄椰子凑堆儿生长……”领头男子蹙眉低语,放慢速度环顾四周,“明明是深林,却不见虫蛇,想必这些树木就很危险。” “魏大人,你看……” 男子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气息一顿道,“传令,所有人即刻退出去,去官道等我消息!” “啊?可是魏大人,你不能独自犯险!” “不必多说,当日公主殿下便是独自一人上山去的,我有武艺在身,难道还能上不了山?”男子看了身后众人一眼,沉重道,“这两日便是公主殿下的期限,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一人上山,明日之前便可到达。” 众人神色皆沉了下来,互相看了看,而后纷纷点头。 “魏大人一人上山速度更快些,但请一定小心!” “兄弟们放心,魏霆定要将公主殿下带回!” 石屋内,花知年神色淡然地端坐一边,原本应该在他身后的小桌子却被推至墙边,小桌子下面露出一人大小的洞口。 “哎呀呀,真是太可惜了,小徒儿啊,你一定要上点心,赶紧下山去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狠的心……”圣医在屋子里拖着腿踱步子,嘴里还碎碎念着,“你也看到了,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真是上天作孽啊!” 花知年不急不慢地品口茶,悠然放下杯子,“你急什么,这不是把她的命保住了吗?” “命是保住了,这人不是还没醒呢吗?”圣医埋怨地瞪了花知年一眼,“而且那东西那么厉害,谁知道哪一天这个法子就不管用了呢?” “放心吧老太婆,在那天到来之前,本少一定会把真正的解药带回来的!”花知年站起身,漫不经心道,那眼神里却满是志在必得——这姑娘的真实身份怕是非同一般,哪怕是为了她这个人情,也得用心救她一救! 圣医这才满意地笑了,点点头,“这才是我的乖乖小徒儿嘛……” “哇!怎么回事?我就下山了一趟,怎么再上来山上就变得这么冷?” “什么人!”花知年隐约听见石屋外什么人的喊声,神色一凛,看向圣医,“是找你的?”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走到墙边,把小桌子推了回来,堵住了冒着寒气的洞口。 圣医倒是不着急,拖着退往外走,“不记得啦,老太婆这里最近好热闹啊!” “喝!”玖尊提着气,飞身而上,稳稳地落在了石屋后的树干上,眺目张望后喃喃道,“奇怪,远处怎么不见寒气?难道是出自这座山顶?” 夜色已深,冷月高高地挂在天上,玖尊勾唇一笑,眼神明朗。也不知圣医能否为舞惊鸿解毒,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残害至此,连好好欣赏这日出月落的心情都没有。 “是你?你怎么去而复返?难不成是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花知年跟在圣医身后走出石屋,远远看见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回头的时候,正瞧见玖尊抬眼望月的姿态。 “嘿,花少,好久不见呀!”玖尊纵身跃下,脚尖刚刚落地又飞快地冲了出去,身影闪现在花知年面前,几欲贴近之时,一拳挥出! 花知年冷哼一声,眯起眼来暴退几步,却也不甘示弱,拧身又从旁掠过。只见青色残影层层叠叠,忽快忽慢地靠近玖尊。 “看拳!”玖尊猛地飞身而起,双拳齐出,虎虎生威逼向一处。 青色残影不见停顿,飘忽间已绕过玖尊至其身后,花知年的声音也不知从何处响起,“你闹够了没有!” 语调明显带着怒气,玖尊眨眨眼,嘿嘿笑道,“许久不见,花少的轻功还是无人能及啊!” “你上山来究竟所为何事?”见玖尊收手,花知年也不再纠缠,很快稳住身形,恢复一脸淡然,身姿摇曳在风中。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昨日我突发善心将一位老婆婆送上山来求医,不知她有没有得救?” “能让你突发善心也是稀奇,不过病人只要上山,圣医都会医治的,你就不必继续多管闲事了。”花知年一甩长袖,转身进屋,“老太婆,茶要凉了。” 圣医乐呵呵地站在一边,沙哑的嗓子却很有些响亮,“急什么,这小崽子不是有事来的吗?” 第四章 已去三年 “那位老婆……哦,那位舞姑娘究竟如何了?”面对圣医,玖尊也不再拐弯抹角,“我下山就近寻了一圈,还不知她到底是何身份,想着若是她解了毒恢复了记忆,也好替她找找家人。” “你还是赶紧回去找自己家人吧!”花知年懒洋洋的声音从石屋内传出来,“你那位兄长不知有多想念你呢!” 玖尊撇撇嘴角,不以为然道,“别提了,前几日才刚被找到,还好舞姑娘及时出现,解了我燃眉之急。”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可别把麻烦引上山来搅了我师傅清净。” “那可不行,怎么也得先安顿好舞姑娘啊!”玖尊一本正经道,“这也是缘分,舞姑娘现在如何了?能否一见?” 圣医依旧乐呵呵的样子,拖着腿进了屋,“呵呵呵,这人是活着的,但是不方便见客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呢!” “……如此,那我就……”玖尊失望地转过身,正欲告辞,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抛进石屋,“花少,劳烦将此信物交于舞姑娘手中,帮人帮到底,告诉她有需要的话带此信物来朔国找我!” 花知年握住这枚犹自发寒的玉佩,诧异地往外瞥,外面却已不见玖尊的身影。 “快让老太婆瞧瞧,唔,是个好东西……” “此等寒玉世间稀有,自然是好东西。”花知年从圣医手中拿过玉佩,有些出神道,“这家伙果然不简单,仅凭这山顶气息便能推测到舞惊鸿的处境,甚至留下寒玉来相助。也不知,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圣医嘿嘿一笑,低声道,“都留下了这么贵重的信物,还能有什么打算啦!小徒儿这会儿怎么不灵光了?” 花知年眯起眼,淡淡笑着,“本少可不相信,那个驰骋疆场的魔会对一个濒死的老太婆动情……” 已经被桌子牢牢遮住的洞口还在不断地冒着寒气,寒气飘荡出来,在山顶散开,又很快往山下沉去。 花知年在石屋后的山崖边迎风站立许久,忽然耳朵轻轻一抖,目光瞟向上山小道的路口,扬声对屋内的圣医道,“老太婆,你这里最近真的很热闹啊!本少真是挑对了时候!” “嗯?你讲什么啦小徒儿,老太婆没听见!”圣医正忙着做什么,没顾得上回头。 习惯性地再次眯起眼看着那个面色发青的男子,花知年一甩青袖,淡淡道,“没什么,你忙你的吧!”至于这只小老鼠,本少来解决就好。 “呃……敢问,阁下可是,可是圣医?”这气息虚弱的男子正是拼尽全力飞奔上山的魏霆,虽然在山下林中他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一路顺畅,但体内交错杂乱的气息却告诉自己,怕是早已遭遇毒物袭击了。 花知年悠然撩起青发在指尖,“你是上山求医者?还是寻人者?” “在,在下……”魏霆顿了顿,强忍不适接着道,“府上小姐半月前离府求医,老爷夫人甚是担忧,特命在下来此接小姐回府。” “小姐?”花知年眼神轻飘飘落在魏霆脸上,“上山求医的人可没有自称是谁家小姐的,不知你找的是哪一位?” “我家小姐,她,她被奇毒所害,一日如一年,上山之前便已,已是六十高龄了……”魏霆艰难地说完,目光在周围巡视着,“如今已过去近半月时间,小姐她是否已得圣医所救?” “你倒是乐观。”花知年轻笑道,“可否请你告诉我,谁家小姐会被人嫉恨至此,遭此毒手?不如问问你们的老爷夫人,为何你家小姐会离府求医?莫不是,她就是在贵府中毒?” “圣医多虑了!”魏霆神色一凛,咬牙道,“小姐中毒,当然是我等属下玩忽职守,没有保护好小姐!”他抬眼看了看花知年,接着道,“若是得圣医相救,我等甘愿为圣医赴汤蹈火,以报救命之恩!” “报什么什么恩?”圣医拖着腿慢吞吞踱着步子出来了,亮着嗓门道,“你自己都中毒不轻,还报什么恩?再说了,人还没救回来啦!” 魏霆瞪大了眼,捏了捏拳,目光在花知年和圣医之间几经流转,忽而“扑通”一声面向圣医跪下,深深埋下头,“在下魏霆,恳求圣医救我家小姐一命吧!不管需要什么东西,我等都能送来,不惜一切也要救小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花知年甩头走开,冷冷道,“让十几岁的姑娘承受度日如年的痛苦,此等心狠手辣之人就在贵府,即使这样,你也要带她回去吗?” “还有啊,她醒过来也只能支撑一个月,老太婆还得想别的法子救她啦!”圣医扶住魏霆,劝道,“你接她回去也救不了她啦!” “……这……”魏霆眉头紧蹙,咬牙不语。 “如果你是真为你家小姐着想,不如立即回去,就当她已经毒发身亡,好让她平安度过这最后月余时光。”花知年人已经飘远,声音却依旧清晰,“倘若以后她有幸得救,定会自己回去的。” 魏霆闻言浑身一震,如果他真的传出这样的消息,那公主殿下她……还有宫中等待消息的二位又该如何! 握着大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魏霆瞪大了眼,呆立良久。 等他忽而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体内气息已经平静如初,圣医拖着腿忙里忙外不知在搬弄什么药草,花知年却不知去了哪里。 “属下失职,让小姐受苦了!”魏霆兀自面朝着石屋的方向重重跪下,磕头,“魏霆和兄弟们追着小姐上山,只见到了圣医,因毒性太烈,小姐的尸骨……没有保住!” 起身,魏霆步伐沉重地离开。刚走几步,便听见花知年清晰的声音道,“你家小姐贵姓?” “……一舞成痴,我家小姐,便是云国赫赫有名的舞痴——舞惊鸿!” 身在石屋地窖内的花知年手下动作一停,双目中满含震惊地看着面前一池寒水,水中静静飘着的便是裹着一层白布的舞惊鸿。 一如她初上圣医山时的样子,看上去已年过花甲,这般形象,怎么也无法让人联想到云国的舞痴。 花知年微微定神,眼中略含一丝怜惜,“原来你真是舞惊鸿,本少还以为你是为了掩盖真实身份而编造的谎言呢!”确定了你的真实身份,这求取解药便也要慎重许多了。 这个时候,花知年并没有想到,他以为自己可以在一个月内完成的事情,最终却拖了三年。 这三年间,战火纷争渐渐歇下了,从不下山的圣医常常长吁短叹世道不公,明明是掌权者的一己私欲,却害的多少无辜平民家破人亡。 “既然师父如此不忍,怎么不下山去行医?” 舞惊鸿一如一年前刚上山时的模样,不过换了身粗布衣衫,看上去更沉稳了些。她跟在圣医身后,双手捧着一大筐草药,娴熟地弯腰,在圣医铺好的席子上摆开草药,铺平,再捡起一旁的石块压在席子四角。 圣医瞥了她一眼,哼哼道,“老太婆早说过了,再也不会下山去了!” “噗——就因为你没救回那个病死的小少爷吗?”舞惊鸿噗嗤一声笑了,裂开的嘴角隐约可见有漏掉的牙齿。这三年来她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还是敌不过在她体内蠢蠢欲动的毒迫使她一点点老去。 “谁让老太婆好赌,愿赌服输啦!”圣医亮着嗓子道,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舞惊鸿微微喘口气,轻轻摇摇头,这三年的朝夕相处,让她成功地拜了圣医为师,成为了还不为世人所知的圣医第四位弟子。仔细讲来其实都是迫于无奈,她为了活下去要学医,找到自救之法。 圣医呢?这样一个热心肠的老太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救人未遂,怎么会让这个凭一己之毅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上山来求救的小姑娘就这样消逝呢? “师父,今夜还要辛苦你了。” “嗨!老太婆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啦!”圣医呵呵笑道,“辛苦的是你啦!” 舞惊鸿轻笑着摇头,三年来,她每个月都要经历一场这样的“大手术”,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感受针灸。每一次的治疗都像是在地狱里走一遭,那种痛入骨髓的,尖锐的感触让她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 这也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针灸的奇妙之处,在她每次承受不住几欲昏死过去的时候,都是圣医的毫针将她唤醒。 相对而言,每个月坚持不断的治疗效果也是非常明显的,至少现在的她还活着。很健康的活着,饮食坐走毫不影响,据圣医所述,如今她体内的毒已被镇压下去,只要不受刺激,就是安全的。 “哎呀,我的乖乖小徒儿都下山那么久了,也不见带好吃的来啦!”圣医又开始念叨起来。 “师父,三师兄上次来是什么时候?”舞惊鸿对花知年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初次见面,宛如迎面走来的青柳那般。 圣医掐了掐手指,笃定道,“三年前啦!小徒儿都三年没来啦!” “呵呵,师父又乱讲。”舞惊鸿忍俊不禁道,“师父有多想念三师兄的花糕啊?” 第五章 坡头村 花知年只是几个月上山来一次,但每次来都会带些新鲜的吃食,很对圣医胃口。舞惊鸿细细一想,虽然没有圣医说的那么夸张,但是花知年的确有段时间没有上山了。 “也许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不要着急,我们再等等。”花知年是她们与山下联系的唯一通道,每次来也总能讲一些世事变化。比如云国舞痴的销声匿迹,云国公主的离世,云国皇帝与皇后先后病倒,这些与她密切相关的事…… 胸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了她,她急忙收敛心神,三年间,她对原主的记忆越来越清楚,梦里看见的情景越来越清晰,醒来后往往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个舞惊鸿。就连喜怒哀忧这样的情绪,都被原主的记忆紧紧牵动着。 “舞惊鸿,舞惊鸿,也许这是我的第三次生命,一次死于病痛,一次死于毒,这一次呢……”舞惊鸿低低自语,环望四处,心下泛起些许悲凉。 “世人常道事不过三,这一次,是不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玖尊急急忙忙冲上山时,隐约听见了这样的呢喃。他心头一跳,定睛看去,舞惊鸿沐浴在淡淡夕阳中,虽然还是垂暮老人的形象,他却恍然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鸿韵?” 舞惊鸿猛地回神,疑惑道,“鸿韵是谁?” “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已经很久没见了。”玖尊爽朗一笑道,“总觉得你与她很有些相像,待你解毒后,我带你去找她如何?” “呵呵,好是好,不过怕是还要等很久了。”舞惊鸿轻笑道,“虽然圣医压制住了我的毒,但还没有找到解毒之法。” 闻言,玖尊眉头一挑,神气道,“你以为我今日突然到访是为了什么?” “难道……”舞惊鸿蓦地睁大双眼,期待道,“你已经查到此毒出处?” “哎,历经三年,终于不负所望!”玖尊朝着舞惊鸿一拱手,很有些得意的样子,“花知年那家伙定没有我的速度快,他自己的事情一大堆还没有处理清楚呢!我得趁这个时间带你去雨国解毒。” “去雨国?”舞惊鸿惊异道,“为什么你要躲着三师兄?” 玖尊揉揉鼻子,哼哼道,“谁躲着他,是他自己忙不过来,而且这个消息还是我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可不能让他抢了功劳去。” 仔细说来,还得谢谢他那位穷追不舍的皇兄,给了他那样一个任务,让他有机会接触雨国的人,这才探得一点消息。 “咳咳咳!既然如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圣医不知何时坐在了一旁的摇椅上晃悠,老旧的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时间不等人,小五你还是趁早的去吧!” “可是师父你……” “老太婆不用你操心,那么多年都是老太婆一个人过来的。”圣医慢腾腾起身,拖着腿走进石屋,“不过今晚还得针灸一次以防万一,你们就明日一早出发吧!” 舞惊鸿默然垂手,无话可说。她的师父最是了解她对解毒的渴望,这三年时间她就像回到了学校一样刻苦钻研,一边学习圣医教授的针灸之法,一边自己钻研医毒之书,只为早日恢复健康。 “是,师父。”她不愿继续拖下去了,片刻都不行! 玖尊跟在她身后悄声道,“怎么叫你小五?圣医弟子里,你不是排行第四吗?” 舞惊鸿淡淡一笑,“因为五谐音舞,而且四这个数字对我而言实在有些不吉利,师父便为我改为小五。” “喔,这倒是很贴切了。” 玖尊看着舞惊鸿走进地下室,明亮的双眸微微泛光,薄唇轻启低语着,“小五也好,小四也罢,你的命运不过是早已注定……” 欹鬟堕髻摇双桨,采莲晚出清江上。顾影约流萍,梦歌娇未成。 正是一年春末,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雨,将连绵的山脉都染上了鲜明的浓绿。山间多雾,尤其在这样的清晨,丝带般的雾气朦朦胧胧缠绕在林间,斑驳的阳光轻轻洒下,两相照应,为这山林增添了不少动人的诗意。 一辆破旧的马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悠悠地从林间小道穿过,仅有的那匹马看上去瘦弱不堪,鬃毛都是脏兮兮的,眼睛被长长耷拉下来的眼睫盖住了大半,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看不清路。 “小五,就快到坡头村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车前驾马的正是玖尊,只是他此刻一副医童打扮,一顶旧帽子几乎要盖住他整张脸,甚至宽大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 车内,舞惊鸿勉强扶住被晃得酸疼的腰杆,轻声道,“是要歇一歇了,我们再合计一下昨日商议的对策吧……” “哎呀哈哈,真的太委屈你啦,只是现在世道太乱,我们只能这样低调行事了。”玖尊回身帮忙将舞惊鸿扶下车,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路你也看到了,遇到的全都是小股难民,我们若不这样装扮,只怕早被那些人拦下抢了去。” 舞惊鸿摆摆手,“我无碍的,这一年被师父的银针调养的差不多了,只是长途跋涉还是头一回,所以需要时间适应。你的顾虑没有错,咱们安全赶路要紧。” 稍稍走了两步,缓解了腰间的疼痛,舞惊鸿这才正色道,“这坡头村是云国边境的村子吧?此时前往是否不妥?” “这个你不必担心,坡头村地处梁河岸边,正是云国边境的山村,穿过它我们就到莒国了。我已经打探过了,坡头村地势复杂,所以并没有被大型战事波及,那里还算安全。”玖尊随手揪了一颗尾巴草叼在嘴里,痞痞地靠坐在车前。 “若是这样,那里怕是聚集了更多的难民。”舞惊鸿皱起眉头,“难民无处可去,定会寻找安全之处,这个时候的坡头村怕是人满为患,我们想要通过那里,并不简单。” “……改道也是可以的,只是这绕山路而行,你的身体……” “不必改道。”舞惊鸿斩钉截铁道,“我们就去坡头村!” 玖尊直起身子,疑惑道,“为何?” “难道你不知,长年战乱之后,伴随的定是疾病和天灾。战后爆发瘟疫而灭村的例子数不胜数,尤其像坡头村这样容易聚集难民的村子,更应该重视。既然我们也是路过,不如顺道给他们瞧一瞧,虽然我现在医术不精,但也想为他们尽些绵薄之力。” 闻言,玖尊心底吆喝一声,还知道爱国爱民呢! 正如舞惊鸿所料,坡头村此时正源源不断涌入难民。虽然这里没有官府组织的慰问和施舍,但不乏一些达官贵人的庄子因为不胜难民骚扰而分发粮食和衣物。因为地形复杂,山林众多,所以很容易找到足以果腹之物,甚至还能寻到一些草药。 只是,等亲眼看到了那些成群扎堆的难民后,舞惊鸿才发现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虽然脑海里想象了无数难民的形象,却忽略了这些人——孩子,这一群一群三四十个孩子,无一不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因为瘦弱而显得特别大的脑袋上盯着乱糟糟的头发,脸上最明显的便是那双眼,眼眶下陷,眼球突出,眼神畏惧中透着凶恶。 “不要看,放心,有我在,不会伤到你的。”玖尊没有回头,也知道舞惊鸿被这些人吓到了,他吐出口中的草,眼神低沉了下来,歪下身子伸手扯下了车内窗帘。顺手轻轻拍了拍舞惊鸿的肩,“别怕,在他们面前,你是能救人一命的大夫,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舞惊鸿稳住呼吸,双手还在止不住的颤抖,“让你见笑了。” 玖尊正忍不住又要在心底感叹,却见路旁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突然冲了出来,半途身子一矮,径直往车轮下滚去。 “吁——” “啊啊!” 玖尊勒马的时候,人群一阵喧哗,尖叫声和哭闹声骤然响起,一些远处围观的难民也都围了过来,大声吆喝着,“杀人啦!来人呀杀人啦!” 玖尊眯起眼环顾四周,蓦然发觉车内的舞惊鸿不见了! “能在我身后掳人,本事不小啊……”玖尊勾起唇角,缓缓站起身来,俯视着马车周围的人群,目光渐渐锁定在刚刚从马车底下爬出来的瘦小身影上。 脑袋里的眩晕感过去的时候,舞惊鸿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但她很清楚自己被什么人从马车上带走了。 “你醒了?” 舞惊鸿慢慢扭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板上,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整整齐齐的发髻和五络墨髯,一身干净朴素的青袍,面容柔和亲切,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阁下是……”舞惊鸿内心惊疑不定,面上却是疑惑的姿态。她不敢断定面前这个人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云国公主已死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却不能排除还有知内情的人,否则这人掳一个穿着破旧的老太太来做什么? “属下秦隐,参加公主殿下。”男子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撩起长袍抱拳拜下,“属下本有任务在身,所以藏身于这坡头村中,前几日却得消息称,公主殿下下山了,而且随同一个很了不得的人。” “……秦隐?”舞惊鸿呆住,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但对方这样熟稔的样子让她不敢露出太多表情,“我现在,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 “呵,公主殿下稍安勿躁,属下曾与公主殿下有一面之缘,就在茅大将军的府上。”秦隐依旧淡淡微笑。 第六章 修罗王 茅大将军?这次舞惊鸿很容易就想到了,云国的茅大将军就是人称“铁血大将”的茅梵听,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是云国上下人尽皆知的大名人,也是惊鸿公主的启蒙恩师。 不过,惊鸿公主并非跟这位大将军学习武艺,而是学习军法,茅梵听也十分宠爱她,曾经将自己的一众谋臣都向她介绍过。 这秦隐,就是茅梵听麾下谋臣之一。 “如此说来,是惊鸿失仪了。”捋清了这其中的关系,舞惊鸿马上反应过来,撑起身子微微颔首,“秦大人,多年未见,一向可好?” 秦隐笑道,“属下好得很,倒是公主殿下不怎么好啊。” 舞惊鸿平和地笑着,不说话。 “已经三年了,当初听闻公主殿下被奸人所害香消玉殒,属下还很是为茅大将军忧虑,毕竟茅大将军那么疼爱公主殿下……” “大将军他现在如何了?”舞惊鸿忍不住担忧地问道,那位茅大将军是真的很疼爱她,若是知道了她现在的境况,不知会如何发怒呢。 “大将军打探到公主殿下去圣医山求医的消息,这才安了心。”秦隐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接着道,“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会和修罗王那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什么?”舞惊鸿一惊,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呼之欲出,“什么修罗王?” “……难道公主殿下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秦隐微微皱眉,“今日属下冒险与小女一起制造混乱从修罗王手中将公主殿下救出,公主殿下万不可再被他带走了。” “玖尊是修罗王?那个名震整个大陆的修罗王?”舞惊鸿不自觉握拳,低声道,“据说此次十八皇乱便是因他而起,也是因他结束……你确定,方才与我一起来到坡头村,驾驶马车的玖尊就是修罗王?” “公主殿下既然知道他姓名,便应该猜到。”秦隐顿了顿,低下声慎重道,“朔国皇姓为玖,当朝皇帝玖耀,这玖尊便是玖耀唯一的胞弟,也是朔国仅有的王爷。正是因为九年前他引起了十八皇乱,朔国皇帝才赐给他修罗王这称号。” “照你这么说……”若秦隐所言属实,那玖尊岂不是引起这次长达八年的十八皇乱的罪魁祸首?可是八年前的玖尊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他为何要这么做? 然而,秦隐作为云国大将军麾下谋臣,的确没有欺瞒自己的理由。 舞惊鸿埋头细思半晌,完全没有留意小小的房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来者身长八尺有余,面目白净似小生,那双眼却犀利得很,看上去有些瘦弱,贴身的黑衣却勾勒出他结实的肌肉线条。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看了舞惊鸿一眼,便矮下身子在秦隐耳旁说着什么。 “……这位便是刚刚带走我的大侠?”舞惊鸿回神时,那两人还在悄声说着什么,她斟酌着词句道,“玖尊身为战场修罗王,武艺定然不凡,大侠能从马车里将我顺利带走,想来也是不弱的。” “属下邢西杨,见过公主殿下。”黑衣人干脆利落地抱拳跪下,声音也如他的面相一样干净,听上去年纪不大的样子。 舞惊鸿回之以礼,接道,“秦大人可曾说与令媛一起将我救出?” “是的。小女秦月娥,留在京中也无人照料,属下便带来一起执行任务,也好磨练她一番。”说到自己的女儿,秦隐的淡笑才渐渐隐去,“原本计划救出公主后,属下等绕路到此,再议后事,不料修罗王技高一筹,一眼辨出小女不是难民。” “那秦大人有何……” “公主殿下,秦叔莫急,待我再去一趟,定能将小月娥带回来。”邢西杨揉了揉拳头,晃一晃脑袋,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响。 “且慢!”舞惊鸿急忙出声阻止,“既然能被世人皆知,能引起十八皇乱,想必这修罗王不论武艺或是谋算都是上等的,我们想救人,没这么简单。” 秦隐与邢西杨对视一眼,双双默然,良久之后,秦隐艰难开口,“小女事小,当前最重要的应该是将公主殿下送回京中。” “我不能回去。”舞惊鸿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见秦隐和邢西杨都一脸错愕,解释道,“我体内剧毒未解,此次玖尊将我带下山,就是为了带我去找解药。” “……他为何这么做?” “不知。”能够确定的是,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我是云国惊鸿公主这一事实,只是为何没有说破?舞惊鸿将这个疑问藏在心底,接着道,“他一定有他的理由,若是他想要我的命,三年前就会下手了,但是三年前恰巧是他救了我,后来还留给我珍贵的寒玉帮我,所以我才相信他。” “那么,他要将公主殿下带到哪里去找解药?” “雨国。”舞惊鸿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我们循着毒药的根源而去,一定能找到解药,只是在此期间,还要麻烦二位帮我查一查,三年前京中有什么人与雨国有来往。” 这是要查幕后之人了吗?秦隐心头一紧,面上恢复了淡笑的神情,点点头道,“这个京中早就开始查了,请公主殿下放心。” “只是……”邢西杨抱起双臂,对舞惊鸿道,“去雨国一路艰险,公主殿下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啊……” 舞惊鸿轻笑道,“我已拜圣医为师,成为圣医的第四位弟子,这一路上怎么都能撑过去的。既然都看到了希望,我更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秦隐轻轻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又听舞惊鸿道,“所以,现在我要去找玖尊,告诉他事情始末,将你的女儿送回来。” “你说什么?”邢西杨再次震惊地看过来。 “你们也听到了,我必须去雨国,玖尊也正好要去雨国,我们同路。其次,若是我不亲自出面解释清楚,玖尊定不会轻易放秦月娥回来的。”舞惊鸿一本正经道。 “解释清楚?对他解释什么?”邢西杨还是很不解道,“这一解释,秦叔不是暴露……” “罢了……”秦隐抬手打断了邢西杨的话,叹息道,“公主殿下说的没错,兴许我们早就暴露了,否则他为何非要选择穿过坡头村。”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难道还有别的可以行驶马车的路?”舞惊鸿问。 秦隐伸手探入衣内,取出一份叠的方正的羊皮纸来,“这是一份简略地图,时间仓促,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舞惊鸿眼睛一亮,这就是她最需要的东西,伸手接了过来,由衷笑道,“多谢,代我像茅叔叔问好。” 秦隐点点头,轻声道,“公主殿下,南宫将军他……”话没说完就没了声音,舞惊鸿一副没听见的样子使他不由得停了下来。 收好地图,她平静地站起身,稍稍整顿衣冠,然后扶着腰,一步一步踏了出去。 身后的小屋里,秦隐和邢西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站了很久,只听她的脚步声,呼吸声渐行渐远。 “秦叔,这真的是公主殿下吗?” “虽然面容老了,大概还是能看出来的,更何况有魏霆的消息,不会有错。” “只是,这公主殿下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 的确很不一样了,看来此次中毒之事对公主的影响太大了。秦隐抬眼,远远追随着舞惊鸿的背影,眼前恍然还是刚刚那双眼睛,深邃而清明,淡然却又不失谋略的神色。一年前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在听见“南宫将军”这几个字之后还能有这样的神情。 走出这方小小的院落,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坡头村人口密集的地方,正是靠近梁河的一座山头,挨着建了几座相同的土房子,舞惊鸿边走边看,有点担心夏季河流汛期这些房子会被涨起来的河水冲垮。 “咳咳咳,来,咳咳,吃饭了宝儿。”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她身旁蹒跚走过,她扭头看去,却撞见了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就像刚刚进入坡头村时见到的那些难民孩子的眼睛一样,只是更加清澈一些。 “奶奶奶奶,今天吃的是野菇吗?”那个孩子也只是愣愣与她对视一眼就跑开了,跑到老人身边去十分欢快的样子,“哇,有这么多野菇!” “咳咳咳,宝儿喜欢吃就多吃点,山上还有呢!” “那下回我要和奶奶一起去采!” “咳咳咳……宝儿听话,要在屋里守着,说不定爹娘就回来了咳咳咳!” 那孩子撇过头,嘟着嘴明显不相信的样子,眼神正好又与舞惊鸿的眼神相对,他裂开嘴对舞惊鸿吐了吐舌头,很快又收了回去。 “……这位大娘,你这咳嗽有段日子了吧?”舞惊鸿淡笑着走过去,去扶老人的手顺便在孩子头顶揉了一把,换来孩子狠狠地瞪眼,“你没有去找大夫看看吗?” “咳咳咳,啊,你是……”老人回过头来,却见称自己为“大娘”的也是个老太婆,不免有些疑惑,“你是新来的?” “她是今天才来的,又来和我们抢吃的……”小孩低声嘟囔。 舞惊鸿忍俊不禁道,“我不和你们抢吃的,我不会在这里长留的。”见老人也是一脸困惑,她柔声道,“我是行医,虽然医术不精,但在这战乱刚刚结束的时代总能做点什么的,所以带着我的医童准备绕着几国边境走一圈。” “行医?”男孩疑惑了一下,很快眼神亮了亮,“你说你是大夫对吗?行医就是到处给人看病的大夫对吗?” “呵呵,没错,所以我想给你奶奶看一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等自己奶奶咳嗽声落下,小孩便一口答应下来,一反刚刚又是做鬼脸又是瞪眼的态度,主动拉住舞惊鸿的手,“奶奶咳嗽好久了,从家里走的时候还不太严重,到这儿之后都咳的走不了路了,我们就在这儿住下了。” 第七章 司洛 “那可耽搁不得了,我们先进屋去。”舞惊鸿神色凝重起来,和孩子一起将咳嗽不停的老人扶进了屋,土屋里空荡荡的,放眼看一圈就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土石垒起来的床。床上也没有被褥,只铺着些干草,木板床的干草上倒是加了几层衣服垫着。 “唔……”舞惊鸿把着脉,脸色更加凝重。 “大夫,奶奶她怎么样啊?”孩子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端着小手站得笔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良久,舞惊鸿才缓缓收回手,又抬手捏开老人的嘴观察着。这是她拜师学艺以来第一个案例,老人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也不怪她这样慎之又慎。 没有纸笔,也就不能正经地写药方了,但是药材是必须要有的。舞惊鸿来回走了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小孩,“今天来的那辆马车你可知道现在在哪里?” “知道啊,但是我奶奶她……” “你先带我去找马车,车上有我需要的药材。”舞惊鸿二话不说拉着小孩就出了门,老人刚刚平息下来睡着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她要趁这个时间找齐药材配药。 “可是,大夫,行医是不是不收钱的?”小孩被拉着走了几步就停下了,怯怯道,“我们的盘缠都用完了……” 舞惊鸿在心内暗叹一声,摇摇头道,“我不收钱的,你放心,我只为救人,要钱有什么用。” 闻言,小孩又高兴地抬起头来望着她,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真的吗?你不收钱的?” “嗯。” “行医真好!不像那些老大夫,不给钱就不看病,那你能不能给司洛他们也看一看?他们受伤了,一直拖着没有人给看。” “司洛是谁?他们在哪里?” 小孩高兴起来走的也快了,一边走一边给舞惊鸿解释道,“司洛是我们老大,他们现在都在这个村子里,都是没有爹娘的小孩子,前两天他们跟着几个大人去山里打猎受伤了,到现在还没治呢!” 舞惊鸿脚步慢慢停下了,思索道,“你看这样如何,我们先去找到马车,拿到药材,给你奶奶配了药,你就带我去看司洛。” “好!”小孩开心的几乎合不拢嘴了,“你真好!行医真好!行医再多些就好了!” 舞惊鸿也淡淡笑了,拉着小孩继续前行。 走出了土屋密集的那片山头,沿着蜿蜒的山道慢慢下山,很快就来到了另一片居住地,不过这里的房子大多靠山而立,以木石搭建,看上去整齐也结实很多。 “这里……”正走着,便看见道路尽头围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 “是司洛大哥!”小孩忽然兴奋起来,挣脱舞惊鸿拉着他的手往前跑去,“大夫快来,司洛大哥在这里!” 小孩那一声呼喊,引起了人群的一番动静,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却见一个面目慈善的老婆婆正小跑着跟在小孩后面。 舞惊鸿远远地又看见了那样的双眼,畏惧中透着凶恶,纯净中带着沧桑,好像一群呲着牙齿的小野兽,对靠近自己的每个人都虎视眈眈。 舞惊鸿追至小孩身后,有些喘气,却也顾不得多休息,径直朝马车走去,围观的人群知趣的为她让出一条路来,这也让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间,马车边站着的人。 “玖……小九?” 他的名字在嘴边迅速转了一圈又回去了,她暗道好险,眼光一转又看见他手上倒提着的小女孩,“你是月娥?” “……你来了。”玖尊眼神凉凉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似乎道出千万言语,让舞惊鸿心底一跳——这个人,果然什么都知道,果然是故意带我来此!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冥王! “既然你来了,那这个小家伙,就还给他们了。” “扑通”一声,被玖尊扔出去的秦月娥一声不吭,迅速爬了起来,脏兮兮的脸上,那对黑眼珠子咕噜一转,将玖尊和舞惊鸿两人都看了看,然后默不吭声地转身钻入人群。 “呵呵,怎么,你还怕我一去不回了?”舞惊鸿有意忽略了玖尊面上明显的冷意,自己“吭哧吭哧”地爬上马车,在座椅下翻出一个花布包裹,“说好一起游走救人的,我又怎么会食言,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言罢,舞惊鸿停下手中的动作,双目静静地直视玖尊,“不管你知道什么,我还是一个需要与你同去雨国寻求解药的老人罢了。” 玖尊眨眨眼,冷意渐散,面上却还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低声道,“光凭他们是带不走你的,更何况你回去后要面对的更加艰险。” “是是是,待在小九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舞惊鸿忍俊不禁,抱着包裹下了马车,扶着腰轻声道,“我一直都记得你的相助之情,和师父,花少的救命之恩一样珍重着!” 这还差不多。玖尊的眼中明明白白写着这几个大字,脸上却依旧冷冷的,“那么老大夫,是不是该去干正事儿了?” 人群中,小孩满面兴奋地抓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声音大的惊飞了远处高树上的鸟,“司洛大哥你听我说!来了一个行医!她给我奶奶看病了!” 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少年抿唇不语,个头不高,身体却挺得板直,双眼深陷在眼眶中,漆黑的眸子里裹着一股凶狠的气息。双眉有些杂乱,却格外浓密,整张脸上也就那双抿起来的嘴显得他像个孩子。 “别乱动,大哥还有伤在身!”紧跟在司洛身旁的一个小少年压低了声,气势却丝毫不减,一句话将小孩逼退了好几步,局促地站在那里,左右瞅了瞅忽的双眼一亮,朝马车边的舞惊鸿招招手,“大夫大夫,司洛大哥在这里!” 舞惊鸿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奶奶的病情不容耽误,我们先回去给奶奶配了药,再给司洛看也不迟。” “不必。”不等小孩的笑容扩大,司洛就僵硬地甩下这么一句,接着稳稳地踏出一步,“若你有丝毫害人之心,我可不会顾及你是个老太婆!” “啧,真是不可爱的小孩!”玖尊在后面恶狠狠地瞪起眼,“我们若有害人之心,你们早就见阎王了!” “你说什……” 旁边有小孩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了,只是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司洛一只手挡住了。小小少年凝重的目光停留在玖尊身上,忽而咧嘴一笑,笑容和声音中却充满了嗜血的残忍—— “天下未定,恶人当道,谁生谁死,难见分晓!” “这是什么话?即使战后纷乱,也不能让恶人当道。”舞惊鸿将包裹递给玖尊,自己拉过小孩,最后看了那司洛一眼,语重心长道,“尤其是这些孩子,他们活下来,绝不是为了成妖成魔。” 脚步声渐远,司洛这才轻轻泄了一口气,发红的眼眸眨了眨,被一旁的少年搀住,“大哥,没事吧?” “那个医童不简单,他们怕是为了引人耳目才装扮成行医和医童的,派人盯紧了!” “是!”少年转脸,对一旁等候的几个少年使了眼色,这才搀着司洛离开,“可是大哥,你这伤势不能耽搁了,既然那个老太婆懂医术,不如今晚就将她绑了来。” 闻言,司洛脚下一顿,拧起眉头瞟了一眼自己的左臂,破烂的衣袖微微露出点猩红的烂肉,从中散发出的味道更是刺鼻。没想到那野兽还有些毒性,使这伤口没办法用简单的草药解决。 “……不急,过几日再说吧!” 思考良久,司洛最终摇了摇头。 “行医婆婆,奶奶喝了药就能好起来吗?” “除了按时煎药喝,你还要保证奶奶不会生气难过,情绪的起伏也会影响到她的病情。”舞惊鸿一边整理剩下的药材一边认真道,“好好照顾你奶奶,老人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很脆弱。”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奶奶的!” 舞惊鸿淡淡一笑,直起身看向门外守立的玖尊,“小九,我们去找司洛吧。” 玖尊回头看她,露出爽朗笑容,就像一年前在圣医山上一样,“就是刚刚那个臭屁的小孩儿?我可不知道他在哪里,至少现在他不会还蹲在我们的马车前面了。” “宝儿说了,他们是有自己的领地的。” 所谓领地,不过是坡头村村民给“外来人”划分的几座山头而已,至于具体要哪一座,就看这些“外来人”自己的实力了。 像宝儿祖孙俩那样势单力薄的人,得到的自然是最容易发生危险的地方——梁河下游,靠近河岸,地势低人迹少,更是山中野物喜欢光顾的地方。 宝儿说,司洛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祖孙俩才被野兽咬伤的。 想到这里,舞惊鸿忍不住叹息一声,刚刚见到司洛的时候,她便嗅出司洛身上散发的腐肉的气味,想来伤的不轻。 “那种倔强的小孩儿,只有打一顿才肯服气的!”玖尊观她面色,笑着道,“就算你不管他,最后还是会来求你!” 舞惊鸿笑着摇摇头,朝着宝儿给她指引的方向走去,“你可有想过,司洛为何将这些战乱后残剩的孤儿聚集在一起?” 玖尊哈哈一笑,想也不想就道,“他自己不是说了吗?天下未定,恶人当道啊,这臭小子怕是存了一颗熊心哈哈哈!” “……修罗王。”舞惊鸿停下脚步,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笑得欢畅的大男孩儿,一字一顿道,“是你,让他们流落至此的。” 玖尊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丝余音也没有,那双清澈明亮的凤眼里,黑暗的暴风一瞬而逝。 “若非这长达八年的十八皇乱,他们会无家可归?他们会饥寒交迫?他们会变身野鬼?”舞惊鸿恍若没有察觉那抹昏暗一般,继续步步紧逼,淡然的双眼丝毫不避,“我不知于你而言战争意味着什么,但对孩子而言,战争是一切罪恶的开端!” 第八章 割肉 “大哥,不好了!”一个头戴破帽的少年风一般闯进屋里,神色慌张道,“他们,他们来了!” “谁来了?别这么大惊小怪慌慌张张的。”司洛只睁了睁眼,没有说话,他身旁的少年眉头一皱,起身走了过去低声道,“大哥的伤惹得他心烦,你们也不能让他安静地休息么?” “不不不,是,是那个老太婆!还有那个可怕的医童,他们来了!” 司洛倏地睁开眼,双目凛然,“在哪儿?” “……被,被拦在院子外面的。” 司洛抿了抿嘴,咬牙起身,“走,去看看。” 院外,舞惊鸿正温和地与挡在面前的几个孩子说着话,玖尊就靠在一旁的院墙上,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司洛的伤势很重,再不及时治疗,那只手就保不住了。你们快将他叫出来,我给他看一看,我这里也有一些他能用的上的药材……” “我不是说过不必了吗?”司洛踏步走出来,这次也没有被人搀扶,瘦弱的身杆挺得笔直,眼中依然透着凶狠的光,“再纠缠不休别怪我们不客气!” “啧啧,我说的吧,这种小孩儿就要揍一顿!”玖尊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凉凉道,惹得好几个少年怒目瞪过来。 “你们能如何不客气?杀了我?”舞惊鸿面不改色,淡淡道,“我说了,我是行医,既然有伤患,哪有不救的道理?再者,我一个七八十的老太婆还能伤害你不成?” 司洛不吭声,他身旁那个少年却憋不住了,急道,“大哥,既然她自己找上门来给你疗伤,那就……”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司洛再次瞥了左臂一眼,“如果你是真心想为我疗伤,不妨直说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见司洛终于松了口,舞惊鸿暗暗呼了一口气,笑道,“我想要的不多,你们也绝对有能力做到,稍后让我的医童告诉你们吧。” 说完,她向玖尊看了一眼,玖尊依旧挂着爽朗的笑容,挥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一点小事而已。” 一点小事而已——玖尊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脑中忽而回想起不久之前舞惊鸿对他的一顿“说教”。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所以战争是无可避免的,但引起十八个大皇朝的争乱却是多此一举。修罗王,也许在你眼中,这就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不论是通过战争来表现自己,或是赢得战争成为天下霸主,对你而言都是理所当然。但是,这个世界上弱者太多了,你的肆意妄为只会给别人带去伤害和痛苦。你可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玖尊的凤眼恢复清明,他眨眨眼问,“是什么?” “两败俱伤。”舞惊鸿依然一本正经,这神情和话语在玖尊听来都有些可笑,但他也只是恍然点头,没有言语。 想到这些,玖尊就压不住自己的嘴角了,“两败俱伤?呵呵呵呵,真不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司洛的伤势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舞惊鸿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司洛的目光却是温和的,“幸好你想明白不再坚持了,你这胳膊可不能再不管了。” “……”司洛扭过头,不以为然道,“我自会用草药敷,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这伤口有轻微毒性,阻碍了药材发挥药性,所以得先解毒。”舞惊鸿从包袱里翻了一阵,面上一松,“有玄参就不怕了,不过我只带了这么一点……” “什么玄参?我们马上去山上采来!”一旁的少年迫不及待道。 “那就麻烦你们了。”舞惊鸿也不客气,给少年看了手中的玄参,叮嘱道,“这山中近来人多,野物也不会少,你们注意安全。” 其实并不需要太担心的,那玄参并非什么珍贵药材,生长环境与这坡头村众山头相似,想来很容易找到。只是,舞惊鸿垂下头的时候再次皱眉,她心里总是突突跳个不停,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解毒之前,这些腐肉是必须要祛除的。”舞惊鸿停了停,接着道,“只是我没有现成的麻药,只能委屈你了。” “你动作快点。”虽然没有再凶狠地瞪过来,司洛的语气却依然不怎么好。 舞惊鸿手下不停,递给司洛一块医布示意他咬住,司洛犹豫片刻便接下了,他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会随便逞强的。 因为舞惊鸿说过要绝对安静的环境,玖尊便早早地等在外面,只留了两个小少年给舞惊鸿帮忙。在看到被酒水擦过的小刀迅速地割掉了司洛手臂上的腐肉时,两个小少年都紧紧地捏起了拳头,冷汗直冒,好像那刀是割在他们身上一样。 “唔!” 面前的手臂明显地震颤了一下,舞惊鸿却没有抬眸,只是手中的动作更加干净利落。薄如蝉翼的小刀是她在圣医山上一天一天磨出来的,这个时候明显很是趁手。 汗水滴答落下,舞惊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包扎好的手臂轻轻放下。 “大,大哥……”两个小少年颤巍巍地靠近床边,泪岑岑地轻声叫。 “嘘——”舞惊鸿抬起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让他休息一下吧,他喝得汤药里有镇痛药材,现在他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说完,她弓着身子慢腾腾地走出房间,门外,玖尊闪亮的凤眸正期待地看着她。 “嘶,你想说什么?”舞惊鸿揉着腰,轻飘飘地瞅了玖尊一眼,“是担心我的医术不精,害了司洛吗?” “哈哈,怎么可能,小五是圣医亲传弟子,怎么也不会比那花少差啊!”玖尊笑眯眯道,“只不过,我很好奇你在疗伤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腰痛慢慢缓过劲来,舞惊鸿站直了身体,“你是指司洛的伤?难道你早就知道,他不是被野兽咬伤的?” 顿了顿,舞惊鸿翻了翻眼皮,神色认真地看向玖尊,“这个时候就不要拐弯抹角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吧!” “咳咳。”玖尊抬手挡在唇前轻咳两声,凤眸里流光溢彩,“这个嘛,也不是说我比小五你这圣医亲传弟子的医术还要高明……这是经验,他那伤口散发的毒明显来自腐肉深处,说明毒是体内就有的,伤口也不像是野兽咬伤,依我看来,更像是刀伤哦!” “嗯,然后呢?” “然后……”见舞惊鸿淡淡地看着自己,玖尊干笑两声,“这司洛身份怕是不简单,听说,我也是听说,莒国有一队人马隐藏行踪潜入云国,一路都在打听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 玖尊越说越有些心虚,人家隐藏行踪你是怎么听谁说的?这话可圆不了啊! “十六七岁?”舞惊鸿没有注意玖尊话里的矛盾,而是惊讶地望了望屋内,“司洛怎么看都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啊!” “哈哈,没错没错,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岁嘛!”玖尊像是被舞惊鸿的话逗乐了一般,眯起凤眼笑呵呵道,“不过也许有人从小吃不好睡不好发育不良呢?” 这倒是能解释的通了。舞惊鸿再次微微拧眉,这司洛是莒国人,在战后各国整顿休憩的时候,随难民来到云国逃难?按照玖尊所言,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了。 但是她却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虽然不知司洛在莒国做了什么事情导致沦落至此,但那追寻司洛而来的人却是绝对不能放任不管的。 “这个臭小子的心思也不简单,他一路招拢这么多小孩儿不就是在为自己打掩护么?说不定到了紧要关头,这些小孩儿都是他的替死鬼呢!” 一旁的玖尊不停地叨叨着什么,舞惊鸿都没心思去听,只暗自思量着应对之法。说到底,她还是这个大陆上的舞惊鸿,还是云国的惊鸿公主,就必须为云国利益着想。 “……玖尊,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就和我一起解决这件事情吧。” 良久之后,舞惊鸿抬起眸子,依旧是淡然笑着,那口吻却不容置疑。 玖尊眨眨眼,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你要做什么?” 舞惊鸿看向屋内沉沉睡着的司洛,轻声道,“帮人帮到底,我要救司洛。” “救他?”玖尊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也不问问他究竟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就要救他?” “问过了,是你不告诉我的。”舞惊鸿气定神闲地起身走开。 “哎?”玖尊愣了愣,张开嘴停住了,而后急忙跟上去,“我哪能不告诉你呢?我知道的我肯定都告诉你!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司洛,原名司马昕洛,乃莒国第一大家族司马家嫡系二公子,因其生母是继室,又生性怯懦,使他在司马家族受尽屈辱。司马家族的人在大公子司马明坤的示意下,想尽办法虐待他。他含血隐忍了十六年,终于在他生母过世的那一天彻底爆发。那天晚上,原本应该在灵堂为生母守灵的司马昕洛,点火烧了整座司马大院,自己消失无踪。 “火烧司马大院?” 舞惊鸿拧起眉头,“司马家可是伤亡惨重?” 第九章 夜路 “哈,什么伤亡惨重?整座大院那晚只有他一个活人。”玖尊将手背在脑后,慢悠悠地跟上舞惊鸿的步伐,“因为那晚是莒国新皇纳妃庆祝的日子,司马家族被新皇恩准去参加宫宴,至于那些下人们,怕是早被忽悠到大街上去看烟花了。” “原来是这样……”舞惊鸿的眉头舒展开来。 “哦,不过他们损失也不小,这司马昕洛将他们的几大库房都烧毁了,还是泼了油点的火,所以发现的时候根本没法儿灭火。” 舞惊鸿瞥了玖尊一眼,淡笑道,“你这是幸灾乐祸,难道你和那司马家有仇?” “新仇没有,旧怨倒是有那么一点。”玖尊眯眼一笑,“不过我早都报复回去了,两清了。” 舞惊鸿嗤笑一声,她才不信玖尊所谓的两清,被名震大陆的修罗王报复,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正说话间,她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舞惊鸿停住脚步,回身道,“你还是不要进去了,现在是敏感时期。” “好吧好吧,我在外面等着就是了。”玖尊大度地摆摆手,面上一副“我很懂事很善解人意”的表情。 舞惊鸿失笑摇摇头,暗道这玖尊可真是一点也不像战场上的威风凛凛的修罗王。 “公主殿下。”像是提前知道她会来一般,秦隐早早立在门口,拱手道,“多谢公主殿下救小女一命!” “秦大人不必多礼,秦月娥本就因我陷入那般境地,我若是不出面才说不过去。”舞惊鸿淡笑着摇头,“我来,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与秦大人商议。” “……公主请讲。” “莒国有人隐藏踪迹混入了云国境内,此事,茅大将军可知情?” 秦隐惊讶地抬眼,“公主殿下怎么会知道……” “现在,我不仅知道他们来到了云国,还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舞惊鸿正色道,“看来,秦大人出现在坡头村也是因为那些莒国人。” “不错,茅大将军早有耳闻,故令属下连夜赶来查探。” “不愧是师傅!”舞惊鸿的眸子亮了亮,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多说了,那些人是为了一个少年而来,目前不知踪迹,还望秦大人谨慎行事,务必在坡头村将他们拦下来!” “公主殿下放心!”秦隐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心中微有些悸动。 茅大将军曾不止一次地对他感慨,惊鸿公主很有作为公主的自觉,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在云国大事上很有分寸。就像她那般爱恋南宫将军…… 交代完要事,舞惊鸿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秦大人,这修罗王目前态度不明,我亦不知他什么目的,但他的实力远超我们想象,麻烦转告茅大将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朔国为敌!” 秦隐稍稍愣神,晚风拂过使他感到一阵阴冷,他这才满面慎重地直起身子。 虽然公主殿下的顾虑没有错,但这不与朔国为敌这样的事情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保证的。经过了十八皇乱,现在各国皇帝都心思不定,毕竟能够一统这大原的事情谁都想做啊! “哎哟你可算出来了,我这都一觉睡醒啦!”山边的大树上,玖尊一个鲤鱼打挺,几片树叶悠然落下。他使劲伸了个懒腰,身上有几处骨头咯咯作响,然后脚尖轻点飞落下来。 “那你这一觉睡得可踏实?”舞惊鸿噗嗤笑了,抬手取下他帽檐上的一片残叶,“我们快去司洛那里,时间紧迫,先将他带走再说。” “难道你要带着他去雨国?”玖尊挑挑眉。 “他中毒不轻,自己却丝毫不知,我们先不要告诉他。”舞惊鸿轻轻点头,“而且,他这毒虽然没有我体内的毒性烈,但也有很多相似之处。不如同去雨国,让他也求取自己的解药。” 玖尊唇角弯弯,“看来这一路上又有的折腾了,据说从我们大原往西,出了国境就是沙漠,雨国就在那片沙漠里。” “沙漠?”舞惊鸿疑道,“难道还有沙尘暴,沙蝎之类的?” 这大原便是十八皇朝所在大陆,大原地势辽阔,资源丰富,自古就分成了诸多小国,经过时代变迁,近百年来形成了十八个势均力敌的大国。 而这片大陆,除了大原,另有被海域隔绝的未知领域,被沙漠分割开的小部落国家,雨国便是距离大原最近的部落国家。 “那可不,沙漠里气候多变,有一夜降雪,也有一日暴阳。有的地方沙体凝固坚如磐石,有的地方下藏深潭一触即陷,正可谓危机四伏……”玖尊仰起头说得起劲,没留意走在前面的舞惊鸿停下脚步还转过了身,眼看就要撞上,却突然收住脚,身体堪堪斜了过去。 “……噫,好险!”玖尊夸张地大力抹额,将不及他肩高的舞惊鸿扶住,“怎么?怕了?”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讲这么惊险,难不成是昔日战场上威风凛凛的修罗王怕了?”舞惊鸿微微仰头,与玖尊挨的太近,这人的气势压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觉得呢?”玖尊眯起眼,“若是情势危急,我才不会照顾你呢,你要去雨国,自求多福吧!” 舞惊鸿笑而不语,你没有义务照顾我,我也不会拖累任何人。你的命不也是在战场上拼尽全力保下来的?危急时刻,人人都是自顾不暇的。 司洛的房间内,几个少年正围在床边轻声说话,舞惊鸿轻轻叩门,司洛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 “你醒……” “踏星和扶辰还没有回来!” 舞惊鸿微微启唇,话还没说完就被司洛粗暴的声音打断了,“我睡了一个晚上!这么久山上来回好几趟都够了!” “你说的,踏星和扶辰可是去山上为你采玄参的那两个少年?”舞惊鸿迟疑问道。 “不错。”司洛呲了嗞嘴,手臂的伤口一动就会扯疼,“我已经叫了另外两个去找他们了。” 舞惊鸿皱皱眉,正要开口安慰两句,忽然鼻头动了动,脸色微变。她回头看了眼门外,原本等在外面的玖尊已经不见了,空中飘动的血腥味很是刺鼻,而且越来越浓——看来她预料的没错,踏星和扶辰两个定是在采药途中遭遇了什么受了伤,现在才回来! “司洛,快让人收拾你的衣物,我要带你走!” “走?”司洛抬起脸来,缺血使他的脸看上去没有一点颜色,只那双眼睛黑的发亮。 “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你先听我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舞惊鸿向旁边几个少年挥手示意,“你们快分散开,不要扎堆,尽量绕满坡头村每座山头。” 舞惊鸿的脸色极其认真谨慎,几个少年似乎都明白发生了不能耽搁的大事,很快跑出去传话了,留下两个紧张地为司洛整理包裹。 “你要带我去哪儿?”司洛忍痛爬起来,眼神发狠,“跑什么!我为什么要跑!” “这是云国境内,既然你来这里避难,我就要让你彻底脱离险境。”舞惊鸿的话中满是不容置喙,“那些人是你家的人还是莒国皇室派来的人现在还不明确,但我决不允许你和他们在云国境内大闹!” “大哥你快走!这里交给我们,我们会等你回来的!” 小少年将包裹放在司洛身边,很快也跑了出去。 “看,他们也愿意等你,只要你留着这条命,总有一天还能带领他们去做你没有做完的事。” 天色将晚,舞惊鸿仰头看了看天,捏着马鞭的手紧了紧,风中带来的血腥味还萦绕在鼻尖,玖尊也迟迟不出现。空中的月亮就像被一团雾气包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看样子这两日便要有雨了。 “那个医童,不用等他么?”身后传来司洛有些沙哑的声音,舞惊鸿的眉头拧得更紧,只希望他的伤口不要发炎就好! “他会跟上来的,你也不用担心踏星和扶辰,有小九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司洛暗自咬牙,正要出声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另一道声音吓了一跳—— “哎呀呀,这么说的话,我可是让小五你失望啦!” 是玖尊!舞惊鸿拉住缰绳,就要回身去车内看看,却听玖尊的声音继续道,“别停下来,有人在盯着呢,继续走。” “哒哒哒” “哗啦哗啦” 老马的马蹄声很是沉重,尤其在这四周无人,寂静无声的地方,更显得缓慢而笨重。破旧的马车也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样,一路扯着破锣嗓子欢唱着。 前面就是村口,沿着那条路下山,绕过一道弯,就出了坡头村,也出了云国了。 舞惊鸿慢慢勒住老马,双眼谨慎地扫视挡在马车前的两个人。这两人都是一副庄稼汉的装扮,身材魁梧,双目炯炯有神。 “这么晚了,两位是在这里等着我吗?” “不错!”其中一人开口,声音也铿锵有力,发自胸腔,雄浑有力。 “是家里有人得病需要医治吗?”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无视舞惊鸿的提问,那两人欺身向前一步,“我们要看一看你的马车。” “我是行医,自然是往有病患的地方去了。这马车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我来的那天你们不是看过了吗?”舞惊鸿不惊不慌,淡然应答。 “来的那天?你来这里多久了?” “细数一下,也有五六日了吧。怎么,我们来的时候你们不在吗?” “……你那马车里有什么人?” “我的医童啊,原本是他来驾马车的,不过这么晚了,他又是个孩子,我便让他先睡了。”舞惊鸿说着还探头往帘子后面看了一眼,脸上挂满了慈爱的笑,好像在看自己的亲孙子一样。 两个大汉互相看了一眼,很快又往前踏了一步,“你掀开帘子,让我们看看。” “这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就是为了来看我的马车?”舞惊鸿低声嘀咕,却也不磨蹭,抬手掀了帘子,“两位请看,不过声音小一点,小九他起床气重。” 马车里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倒也方便了那两人,借着灯光,他们只看见一个瘦小的背影裹在毯子里。气息平稳深沉,正是熟睡着。 一个大汉还想攀上马车去看个仔细,却被舞惊鸿一只手挡住了。 舞惊鸿面色严肃起来,“你一进去他就要被惊醒了,你们到底是要找什么,对一个小孩子这么严厉。” 第十章 树灯 大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舞惊鸿面上一派端正,似乎在据理力争,握住马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那个卷在毯子里的人是司洛没错,她已经嗅见了丝丝血气,他的伤口一定是裂开了! “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大汉还不准备轻易放行,盯着舞惊鸿的目光依旧如猎人一般机警。 “这几日听闻金银城正在重金悬赏民间医者,我们便是要往那里去看看。” “金银城?这消息的确是刚刚传过来的……” 两个大汉再次互相看了看,然后才微微斜了身子,“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挡你的财路了。” 屏息潜伏在暗中的玖尊忍不住翻个白眼,知道是财路还挡这么久,真是不知趣。 舞惊鸿轻轻点头,扬鞭驾着马车一路下山了。 绕山而行,颠簸不断,舞惊鸿一直不敢松懈,眼观前方的路,耳听车后的音。 直到耳旁响起熟悉的“啧啧”声,她才能确定危机已过。 “莒国皇帝真是大方,把一队金卫都放出来了!”玖尊咂舌道。 “你说那些人是莒国金卫?”舞惊鸿惊问,瞥了依旧缩在毯子里的司洛一眼,“看来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玖尊眯眼一笑,接着道,“那两个小子受了伤,我将他们丢回去了。” “踏星和扶辰?他们伤得重不重?坡头村又没有大夫可以给他们疗伤,将他们留在那里的话……” 舞惊鸿的声音渐低,她听见司洛翻身的声音了,“司洛?” “唔呃……” 几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舞惊鸿眼神一凛,将马鞭丢给玖尊,转身钻入车内。 “伤口发炎,他发烧了!”舞惊鸿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道,“玖尊,加快速度前往金银城!” 金银城,顾名思义,是一座财富滚滚的古城,地处朔国与莒国交界处,却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只因其内部鱼龙混杂,各路势力都有其脉络在此活动,俗称“蛟潭”。 “都来看一看瞧一瞧!城主大人重金悬赏了啊!请各路医者各显神通,为城主夫人治疗恶疾!” 破旧的马车在这喧闹的城内默默经过,舞惊鸿抬起窗帘一角,眼神掠过那张告示。这位金银城城主果然财大气粗,酬金居然是万两黄金,也不知这位城主夫人究竟是生了什么恶疾,告示出来也有好几日了,却还是没有治好她。 “到客栈了。”玖尊翻身下地,掀开门帘一看,司洛那臭小子睡得安稳,舞惊鸿却佝偻着身子靠在窗边。 早就该把这臭小子扔下车去的。玖尊暗自嘀咕,却在舞惊鸿的目光看过来时瞬间变成笑脸,“走,请你吃好吃的去!” 舞惊鸿疲惫地摇摇头,“他刚退烧,还需要扎针治疗,帮我将他带到房间你就去休息吧。” 玖尊轻哼一声,很不情愿地道,“你不休息可怎么去给城主夫人治病呢!” 闻言,舞惊鸿失笑,“城主夫人那恶疾我可不敢保证能治好,再说了,你瞧这长长的队伍——” 他们停下的这家客栈门口就是队伍的末端,至于队伍的开头,那是看不见的。 “就算我现在开始排队,等两三天都不一定能进得了城主府去。”每个民间医者进去必定是“望闻问切”整一套程序,等这队伍全部都进去走一遍,怕是要个三五天的。 但愿城主夫人的病不要被这么多人给耽搁了才好。舞惊鸿这样想着,在热心小二的搀扶下进了房间。 “客官还有什么需要吗?” “麻烦打一桶热水来。”舞惊鸿给司洛擦了擦汗,就取出银针准备施诊了。 “诶?客官您是大夫?”小二的眼睛亮了亮,那脸上神情想让人看不懂都难。 “是,不过我可不是神医,并非什么病都有把握。”舞惊鸿淡笑道,“城主夫人的恶疾自有能者去解决。” “啊……”小二的眼神却越发急切,“大夫您别这么想,咱的城主大人说了,任何懂医术的人都可一试,越多越好!而且最后是所有出过力的大夫平分万两黄金呐!” “越多越好?这是什么道理?”这样岂不是很多贪财之辈都可以滥竽充数了? “嗨!大夫您是不知道,城主夫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城主大人都会紧张地叫来全城大夫,年年如此,每次出手至少都是百两黄金。依小的之见,这次夫人八成是哪儿磕破了见血了……” 听着小二的话,舞惊鸿有些好笑道,“那这全城的人岂不是都去学医了?”但凡懂点皮毛都可以趁机捞钱,傻子才不干。 “这哪儿能呢,咱金银城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黄金。”小二将毛巾往肩头一甩,“所以每次被这条件吸引的,一般都是外地来的。” 这次,舞惊鸿真的要被惊呆了,“那你们在这城里做生意图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赚钱?” “诶?看来大夫您是头一次上这边儿来啊,是哪国的?”小二疑惑地瞅着她,“咱们开门做生意可不收钱,收的都是人情。” 这倒稀奇了!舞惊鸿眨眨眼,对于这座金银城她确实了解不多,今日更是第一次踏入,所以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只是也没有想到,会有整整一座城的人不贪财不为利,做生意只为收人情的。 “哎所以大夫您啊,可以去城主府走一趟,小的就给您提个醒。”小二利落地将床上的司洛摆好,刚刚玖尊像掂麻袋一样把司洛掂进来扔在床上就不管了。 “好,多谢了,我会留意的。” 真是奇怪的地方,一开始说这里鱼龙混杂,恶势力居多,还以为这里的人都是凶巴巴的呢。现在看来,这位城主大人将这座城里的人驯化的很好嘛!舞惊鸿眼神清明带笑,这样的环境不错,也正说明了那城主实力不弱。 很快,舞惊鸿再次被这座金银城震惊了。 “小五,吃饭了吃饭了。”人未到声先到,玖尊一手举着一个盘子,上面平平稳稳放满了饭菜,脚尖轻点打开了门。 舞惊鸿缓缓收起银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你也不休息一会儿,天都黑了。”玖尊略带埋怨地嘀咕。 “天黑了?”舞惊鸿疑惑地看过来,屋里没有点灯,可是这光线一点都没有变弱啊。 “可不是嘛,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玖尊一边说着一边将舞惊鸿拉到桌边坐下,“快来尝尝,金银城最出名的就是客栈的小菜,太有味道了!” 舞惊鸿有些汗颜,不用尝,她看也能看出来这些菜太有味道了——那红的反光的色泽,这就不是给她这个“老婆婆”准备的饭菜好吗?她还不如继续啃干粮呢! 但是玖尊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舞惊鸿也不好打断,她假意伸长脖子去看窗外,“可是这哪里像是天黑了的样子嘛……” 眼前看到的景象让她忘了合上嘴,外面的天空中漂浮着数不清的天灯,将整座金银城照得通亮,甚至映的那天空都泛着亮光。 还有楼下的街道,每隔一段路就有一棵细长的大树,树身上挂着明亮的树灯。 “这……”这难道不是她在前世的世界里才会见到的路灯吗? “怎么样?很惊奇吧?”玖尊一边“嘶嘶”地吃着菜,一边抖着舌头道,“这可都是独一无二的设计,据说全部出自于金银城城主之手。” “这城主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个说来也简单,他的父辈是从朔国出去的人,早在三十年前就来此聚集了一帮势力,那时候现在的城主还没有出生。”玖尊见她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便也停下筷子,喝了口茶。 “说起来,我与这位城主还是旧识,幼年曾经见过,那时候他就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智慧。” “哦?”舞惊鸿更加好奇了,“能让你觉得是不同寻常的智慧,看来的确有过人之处了。” 玖尊哈哈笑道,“不如我带你去见见他,可好?不过,听说他娶了妻之后就变得有些……怪异。” “这个我听说了,就是一些妻奴的症状,算不得怪异。” “妻奴?”玖尊眨眨眼。 “字面意思。”舞惊鸿并不准备多做解释,“要去见也等明天吧,我实在有些累了。” 隔着一面屏风,司洛还睡得很熟,舞惊鸿和玖尊默默地用完了餐,便各自回房间去了。 拉上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面所有的光亮,舞惊鸿闭目等了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浑身的骨头都在作出抗议,她却迟迟不肯入睡。 这位神通广大的城主大人会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人? 可即使是又能如何?对她而言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解毒,活下去。 她甚至没有想过回到前世的世界去,毕竟在那里的她是真的身患绝症,面临死亡的。 至少在这里,她还是个身份尊贵的公主。 至少在这里,她不必为金钱发愁。 至少在这里,她还有几十年生命的希望! 乱世又如何?她定要在这里活出自己的精彩! 黑暗的客房内,呼吸声渐渐加深,渐渐平稳。 门外站立许久的玖尊,黑眸被灯光映出别样的光芒。 云国公主,时隔多年再见,你却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此次雨国之行,你是否真的能活着回来,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第十一章 金碧辉煌 一夜无梦,早早地睁开眼,浑身的疲惫已经去了大半,舞惊鸿只觉得这一觉才真的睡得安稳舒爽。 看完司洛,玖尊就来了,“现在去时间正好,那些排队的医者都离开了。” “都离开了?城主夫人的恶疾治好了?” “我们去看看便知道了。” 城主府位于这座金银城的中心,四面围墙,只有前门和后门两处出入口,整座城主府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瓦片,置于屋顶在阳光照耀下闪动着七彩光芒,屋脊上蹲着的也不是神兽,而是一锭金灿灿的金子。 “这城主的性格真是好懂。” 就连城主府门口两侧也各蹲着一锭大金子,舞惊鸿强忍住去咬一咬那金子的冲动,心底里一个劲儿地鄙视这位还未谋面的城主。 “怎么,还没见面就把人的性格都摸透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今日的玖尊已不是医童的打扮,一身白衫衬得他气质脱俗,只是一面银色面具遮住了他满是风华的半张脸,只是那露出来的薄唇却更易让人浮想联翩。 舞惊鸿也被玖尊要求穿的整齐了些,只是瘦弱老人的身姿不管套着什么衣服都不怎么耐看。好在这一年的时间舞惊鸿已经熟悉了老人的装扮,今日将自己穿戴的更加端庄,走出去俨然一派尊贵。 “诶?这是九公子?” “是九公子没错吧?” “应该不会认错,这副面具还是城主大人送的呢!” 玖尊不动也不说话,舞惊鸿只好一起站在那里不动,只听得门口的两个人在低声议论,一声高过一声。 “这位九公子日日被城主大人念叨啊!” “据说是与城主大人情谊很好的兄弟!” “那可不得了啊!” “可不是嘛!” 只是等了又等,也不见那两个人请他们进去,或者说自己进去通报一声。 舞惊鸿疑惑地瞅了玖尊一眼,心道这修罗王原来脾气这么好的? “看来那夫妻俩闹得挺凶,这门不太好进啊!”玖尊背起手来踱了两步,忽而对着舞惊鸿狡黠一笑,“既然如此,只能硬闯了。” “哎等等,我们再等几日也……”舞惊鸿话没说完,门口那两人就相继倒地了。 “快走!”没给舞惊鸿目瞪口呆的时间,玖尊就一把将她抱起,从大门挤出一道缝钻了进来。 不知是因为强行入城主府带来的刺激,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舞惊鸿只觉得心口“嗵嗵嗵”地跳个不停。玖尊的有力的双臂牢牢地抱着自己,她甚至能透过衣服感受到他手臂上血管的跳动。 玖尊一路不停,面具后的凤眸微微眯起,时不时瞟一眼怀里的舞惊鸿,看那脸色就知道在想什么了。 “到了。” 突然被放在地上,舞惊鸿还有些愣神,脚下不稳地歪了歪身子,差点又要倒在玖尊怀里去了。 “哎呀呀,小九儿你来啦!” 一道陌生的声音将她惊醒,她这才回神,急忙低着头将衣服整理整齐,悄悄地后退了两步,与玖尊隔开了距离。 真是好险。冷静之后她才想到,自己一大早装扮出来的端庄都被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公主抱给毁了。 “嗯?我以为你这会儿没工夫理我。”玖尊转脸面对这位急匆匆跑出来的城主,语调却又与之前不太相似了,舞惊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所及却是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 “怎么会!喜儿刚刚睡下,我就赶紧出来了,毕竟咱们好多年没见了嘛!” 那大肚子颤了颤,还带着微微的收缩,舞惊鸿的目光沿着肚子往上看去,眼前恍然出现了一尊弥勒佛。 “难不成是闹了一晚上?”玖尊背着手,颇有高冷公子的气度,“也亏得你们体力有限,否则我今日怕是见不到你的。” “哎呀言重了言重了哈哈哈!”弥勒佛就是弥勒佛,不管是尴尬还是羞涩,都藏在乐呵呵的笑容里了。舞惊鸿定了定神,这才默默地再次审视这位貌似弥勒佛的城主大人。 一身宽大的袍子披在身上,堪堪包住了他的肚子,袍子里还露出些中衣的边角,一看就知道是穿衣穿的急了。脚下的长靴也没有完全提起来,皱巴巴地堆在脚腕处。 说也奇怪,他浑身上下似乎就肚子大的出奇,其他地方比例还算正常。 细皮嫩肉的脸上挂着一副耷拉眉,还有一双眯缝眼,那眼睛似乎并非原本就小,而是笑得太多,挤成了眯缝眼。 正一点点的挪动着视线,忽然见那双眯缝眼中的尖锐视线投向了自己,舞惊鸿一惊,立马收回视线,端正地站好了。 “小九儿,这位是——” 舞惊鸿的装扮和姿态确实不像老妈子,否则他还会以为这是玖尊带来贴身照顾自己的老妈子。 “是路上结识的忘年交,因对你的金银城有些兴趣,便托我带来见你一见。” 这样的语调实在不像平时的玖尊,舞惊鸿这么想着,面上却端出笑脸来,“久闻金银城城主智慧非常,今日一见,便觉得城主大人的财力确实过人啊!” 此财力非彼才力,舞惊鸿淡然笑着。 “哦?”弥勒佛城主的眯缝眼里透着精光,歪歪嘴道,“小九儿你果然厉害,不仅男女通吃,现在还不分老少了!” “啪”舞惊鸿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她抬眼看向玖尊,还好,那副面具并没有裂痕。 “男女通吃?不分老少?”玖尊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城主大人最好注意自己的措辞!” 舞惊鸿眼眸闪了闪,忍住了嘴边的笑,暗自却在思量这位相貌不扬的城主大人与玖尊究竟是怎么样的交情。看两人的态度,的确像是许久未见的故人,尤其这位城主大人,面对玖尊开起玩笑来毫无压力。 “小五,这孙谷可不是什么好人,别看他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来。”玖尊很快换了脸色对舞惊鸿道,“还有他那位发妻,两个都是虎狼之辈,你可要当心。” “喂喂喂,怎么可以这样诋毁我和喜儿?”孙谷立即抗议地嚷嚷起来。 舞惊鸿笑而不语,清澈的眸子淡然而礼貌。孙谷暗自打量她的时候也不禁暗自点头,虽然不知道小九儿是从哪里拐来的老太婆,但看上去就不是好欺负的,唔,这样才有意思。 三人缓步而行,玖尊和孙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不怎么重要的话,脚下便也慢了下来。 舞惊鸿倒乐的轻松,小步跟在后面,兀自观赏这座外表看来富丽堂皇的城主府。 能看得出来,这位弥勒佛一般的城主大人果真是很有个性,明明大门外看来那么夸张招摇的城主府,进来后就完全变了风格。屋顶上是晶莹的琉璃瓦,墙壁上整整齐齐地刷上了白漆,看上去干净明亮。 所有的门廊,柱子上都镶嵌有装裱之后的字画,或是文人山水,或是名胜古迹,绝大多数的景色都是舞惊鸿闻所未闻的。 庭院不大,却也被装扮的很有几分诗情画意,一小片被修出造型的花圃,一棵棵松柳,或高或低,或深或浅,相互交错夹杂,虽然没有小桥流水,也没有湖泊假山,却显出了别致的高雅。 “哎呀小九儿,那你这么多年可有打听到那个东西的下落?” 孙谷忽然一句话提高了音量,成功地将舞惊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不曾。”玖尊依旧一副高冷贵公子的模样。 “唉……”孙谷淡淡叹息,“喜儿一直是那副样子,我都要愁秃了脑袋了!” “你原本就秃。”玖尊淡然道。 “你,你才秃!你才秃!”孙谷再次抗议起来,嚷嚷两句见玖尊不痛不痒,又转脸来看默默围观的舞惊鸿,哼哧两下突然指着舞惊鸿的鼻子道,“你也秃!你跟他一样秃!脑袋秃!心也秃!” 他孙谷虽然是头发少了点,但还是有的,并没有秃的! 舞惊鸿眨眨眼,无辜地后退了些,远离了那根颤巍巍的手指。 玖尊睨了孙谷一眼,眯起眼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你你,我说她!”孙谷的手指转了个方向,很快又转了回来,在玖尊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中来回转了几圈,最终狠狠一甩手,“你等着!等哪天喜儿要死了你再来告诉我那东西在哪儿吧!” 那愤然离去的背影,倒显得玖尊才是这城主府的主人一样。 舞惊鸿环顾四周,淡然地寻了椅子坐下来歇脚,这孙谷怕是看到了地方才开始嚷嚷的,这客房看上去也挺干净舒适的。 “切!”孙谷刚刚走远,玖尊就不再维持他高冷贵公子的形象了,撩起长袍,一屁股坐下,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你这是……” “这对夫妻可不好对付,不小心一点就被卖了!”玖尊猛地灌了一口茶,“呸,茶都凉了!” 这气冲冲的模样,难道刚刚走神的时候错过了什么?舞惊鸿有些讶异玖尊突变的情绪,“对了,那位喜儿是需要什么东西?” 玖尊看了舞惊鸿一眼,眼神奇怪地闪了闪,“与你比起来,也不知你们俩谁更幸运些。” “什么?” “她,据说得了不能生育的病。” 舞惊鸿目瞪口呆,如果真是不孕之症,以他们现在的医学条件怕是没办法治疗了。在女人出嫁从夫的这个时代,不能生育的女人是什么地位,想想就知道了。 “那,孙谷要你找的是什么东西?”舞惊鸿越发有些好奇了,难道古代人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来治疗不孕不育? “是个传说之物,名为圣女果。传言吃了圣女果,男女皆可孕育子孙。”玖尊一只手撑在下巴上,修长的手指轻点在面具上,“不过,终究是个传说之物,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连古书残本上都只有这东西的样貌描述,很有可能是先辈们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吧!” 第十二章 变故 “……呵呵,可能,可能就是臆想出来的,传言不可信嘛。”舞惊鸿干笑两声,没敢发表意见——圣女果?治疗不孕不育?男女皆可孕育?这古代人的想象也太丰富了些吧!不就是小型西红柿吗?不就是当水果吃的东西吗?怎么在这里反倒成了治疗不孕不育的传说之物了? 转念一想,也许玖尊所说并非自己想的那个东西,毕竟古人就喜欢给一些有非凡力量的东西起名字,加上“神圣”的称号,就像被“圣医”包揽的“圣医山”。 “这圣女果是什么模样?” “据古书描述,应该是有拇指大小,通体鲜红,表面圆润有光泽……”玖尊回忆道,“嗯,还有一片多角叶子。” 还真是圣女果啊……一点点应证了自己的猜测,舞惊鸿便默默无语了,就让圣女果继续保持它神秘的身份吧,就让这里不孕不育的人们多一些期待吧…… “不过这么多年了,那家伙竟然还惦记着,真真儿是个老奸商!”玖尊再次灌了一大口茶,喝完狠狠地将杯子磕在桌子上,对着门外等着伺候的小厮喊,“茶凉了没听见吗!换热得来!” 舞惊鸿刚刚从圣女果这一话题中回过神来,就瞥见了玖尊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心中微惊。 “玖尊,这里的人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除了孙谷,怕是没有人知道。” “那你为何如此暴躁?”舞惊鸿淡淡问道,“从进了这城主府的大门开始,你就与往日不同了。” 闻言,玖尊蓦地瞪大了眼,瞪了瞪舞惊鸿,又转过脸来瞪刚刚进门准备来换茶的小厮。 “九公子,是城主大人吩咐上凉茶的,城主大人说九公子爱喝凉……” 玖尊一把揪住小厮衣领,将小厮高高举了起来,银色面具微微泛黑,薄唇不知怎么染得鲜红,“孙谷,在哪里?!” “九九九,九公子?”小厮不知所以,有些惊慌地抓住玖尊的手腕。 “孙谷在哪里!” “城,城主大人,城主大人,城主大人救命啊!!” 小厮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位平日里翩翩清冷的九公子今日很不同寻常,只是这手腕力气太大,使他自己挣脱不开。惊慌之中没有办法,只好一边喊城主大人,一边高声呼救。 就在玖尊的银色面具越来越黑的时候,舞惊鸿悄无声息地靠近玖尊,轻轻柔柔地伸出手去拍了拍玖尊肩头。 “啊!”小厮重重地跌倒在地。 “去将你们的城主大人请来,告诉他若不识相点,剩下的那点儿头发也就保不住了。”舞惊鸿的手还在玖尊的肩头,眼睛看也不看地上的小厮。 “……是,小的明白了。” 玖尊果然没有说错,这孙谷的手段还真不留余地呢! 小厮走后,舞惊鸿这才缓缓抬起手,指缝间带起了银针。 她的手刚刚离开,玖尊便突然转过脸来,面具后的那双眼如鲜血般红得耀眼,“你找死!” “我找什么都不会找死,你明明知道我很惜命的。”舞惊鸿的银针反手入了自己的穴位,强迫自己在这强大的威压下保持冷静,“这才是真正的你吧?” 玖尊目光凶狠嗜血,黑色的面具更为他增添了魔鬼一般的气息,“想死我就成全你!” 舞惊鸿身子一矮,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在了桌子后面,“我说了我不想死,人活一次多不容易,别以为别人的命不比你的精贵!” “哼!蝼蚁之言!”玖尊显然听不进去她说话,目光里透着不屑,一步跨了过来,单手如钩再次抓了过来。 舞惊鸿拉过旁边的椅子挡在面前,眼睁睁见玖尊的手将椅子劈烂,继续朝自己伸过来。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她咬牙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伴着自己手掌隐隐作痛,舞惊鸿暗自后悔用劲过猛,手指还磕到那奇怪的面具,差点抵断了指甲。 “哎呀呀,小九儿啊!” 舞惊鸿脑后一颤,这个声音现在听来真是欠扁的很,她想也不想换了一只手反身就挥了出去。 “啪” 又是清脆响亮的一巴掌,不过这巴掌的触感明显更加光滑柔软,舞惊鸿心中恶寒了一阵,收回手来就呸呸吐了两口。 “打得好!” 一边是还呆立在原地的玖尊,一边是让她很想给他一针的孙谷,那孙谷后面却还有道身影,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铁定是个身强体壮之人。 “呜呜呜喜儿啊……” “你滚,老娘最见不得你娘娘腔腔的!” 孙谷身子一歪就要倒在那人身上,却被那人反手推了老远,这才把自己的身形露出来让舞惊鸿看清楚。 来人一身大红衣裙,身材高大,足足高出舞惊鸿两个头,长长的辫子显得她干脆利落,明媚秀丽的脸蛋儿看上去生气勃勃。 “你就是那个喜儿?” “不是那个喜儿还能是哪个喜儿?”女人眉毛倒立,凶相立显,“没错!老娘就是那个不能生育的喜儿!刘喜儿!” “哎呀呀喜儿,瞅你这火爆脾气,小九儿还在呢,小心给吓着了。”孙谷又捧着脸凑了过来。 “你滚!离老娘远点!”刘喜儿怒道,“还不是你三天两头重金悬赏乱七八糟的人来府里,恨不得让十八国的人都晓得老娘不能生育!” “哎呀我这不是为了喜儿你……” “你再过来我抽飞你信不信!” 舞惊鸿默默转身去看玖尊,不再理会那两人表演的闹剧,却听得两人的声音渐渐低沉,很快就消散了。 “有什么事,等玖尊好了再说吧。”舞惊鸿将玖尊轻轻放倒在地,取出银针来扎入几个穴位,慢慢转动针头。 玖尊的双眼和红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面具也恢复了银色。 “呃……”玖尊眨眨眼,只觉得眼睛困,唇角干,再看舞惊鸿那黑的能滴墨的脸色,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面具后的双眼满含歉意,捏了捏拳却始终没有张口,舞惊鸿仿佛听见他从鼻腔深处发出细微的一声“哼”,就再没有下文了。 “小九儿?” 孙谷的声音刚刚响起,玖尊瞬间蹦了起来,好像满腔愤懑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双手齐发拧身冲向孙谷,“你还有胆出现!” “疯子!离我男人远点!” 那刘喜儿反应也是惊人的快,虽然看上去并没有武艺,却还是赶在玖尊之前一把将孙谷推开了去。 这边的舞惊鸿乍一听见那声“疯子”,就变了变脸色,双眼一瞪,眼中淡然被飓风掠过,几步踏了过去。 一手拉住玖尊,一手夹着银针直冲刘喜儿面门,声音冷然道,“疯子?你信不信我这银针下去你也是疯子?” 刘喜儿的注意力全在玖尊身上,虽然屋内这个老太婆一脸正气,不仅扇了那疯子一巴掌还扇了自己男人一巴掌,她也不过是当做老年人喜欢用巴掌给自己撑场子罢了,并没有把这个老年人放在眼里。 只是现在一看,自己似乎低估了这个老太婆。 银针顶尖离自己的眉心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她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些微的触感,扫在眉心痒痒的。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老太婆!”孙谷回过神来傻了眼,怎么喜儿和这个老太婆对上了? “我想干什么?这得问你们!”舞惊鸿气势不减,“玖尊的面具是你特制的?怎么?很喜欢他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样子?想让他在贵府也大开杀戒吗?” “……你,你瞎说什么!”孙谷一边着急一边心虚,冷汗涔涔。 “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用了什么材料,但我的银针的确对这副面具有反应,说明你这面具里绝对参杂了药物!”舞惊鸿说着将银针又向前送了送,吓得孙谷几乎要跪地。 “说,你们这样做是何意?” “我我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孙谷眼泪跟着冷汗一起往下掉,双手颤巍巍地想抱住喜儿,“这又不是我的主意,你问小九去啊!是他要求我做出来的啊!” 那声泪俱下的样子,别提有多真挚感人了。 舞惊鸿目光狐疑地瞟了玖尊一眼,玖尊目光闪躲,也不说话。 “哼。”冷哼一声,舞惊鸿手掌一翻,顺势一掌拍在刘喜儿的腹部。刘喜儿眉头一皱,身子忽而就倒了下去。 “喜儿!”孙谷赶紧充当人肉垫子接住喜儿,就算有埋怨也没工夫说了,手忙脚乱中还不忘对着门外大喊,“来人!快贴告示请大夫!赏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千两黄金换子嗣么?”舞惊鸿清清冷冷看了他一眼,“我这银针别人敢动一下,你们的子嗣就无望了。” “……”孙谷呆坐地上,双眼无神地望过来,“你说子嗣?什么子嗣?” 舞惊鸿慢条斯理地寻了把完好的椅子坐下,胸有成竹道,“当然是你和城主夫人的子嗣。” “你可以……可以让我有孩子?”孙谷还没有反应过来,刘喜儿却蓦地瞪大了眼,“我还可以生孩子?” “每个女人生来都有做母亲的权力,只看你人生在世做不做善事,善行得善报,孩子自然来得早。” 舞惊鸿的话说的意味不明,刘喜儿却心中明了,她这是在拐着弯儿说自己和孙谷没做好事呢! 也罢,盼了这么多年,既然盼来了希望,甭管她说什么,只要能让自己怀上孩子,怎么都可以的。 刘喜儿苦笑一声,和孙谷两人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给舞惊鸿深深鞠了一躬。 第十三章 斗智 金银城真是没有枉费孙谷的一番精心设计,白日里的喧哗大街的热气还没有散去,夜晚又接着延续繁华,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不夜城。 某座小酒楼二楼靠窗的桌子边,舞惊鸿正襟危坐,稳稳地扶着茶杯一动不动。 她对面坐着已经摘掉银面具的玖尊,灯光照耀下,他的面容更加英挺,凤眸闪动,好似会说话一般有灵气。 玖尊面对着窗外的灯光发了一会儿呆,用眼角瞥了舞惊鸿无数次,发现舞惊鸿还是无动于衷,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玖尊手指点了点桌面,“那个臭小子一会儿就过来啦,有什么话趁现在快说。” 舞惊鸿温润的眼神转过来,身体微微放松靠在椅背上,面容便被完全挡在墙壁的阴影之中了。 她执起茶杯,那只手好似一片枯叶,块状斑纹为其增添了不少神秘感。玖尊沿着那只手往上看去,在阴影中寻觅舞惊鸿的表情。 “这茶不错,不仅解渴,还能降火。”舞惊鸿对着玖尊举了举茶杯,温和地说。 “……是挺降火的。”舞惊鸿的眸光被阴影完全遮住,玖尊却总觉得那目光追着自己满是质问,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默默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半晌,舞惊鸿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坐直了身子,露出脸来。 “我知道自己分量太轻,不足为修罗王看重,所以对于你愿意带我去雨国解毒这件事还很有些疑惑。”她停了下来,手指轻抚杯壁,摩擦着上面的花纹,“我不赞同你引发长年战乱这件事,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却又觉得你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才那么做。像你这般的大人物,不管做什么都是有自己考量的吧?” 玖尊唇角翘起,抱起胳膊来——这小姑娘话里有话啊,虽然对城主府中发生的事情一字未提,却是等着他来解释这件事呢! 不过,他怎么能说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才顺便带她去雨国的呢?毕竟带她去寻解药和为她指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思啊,这以后的报酬也是有区别的。 “这还不简单?你身为云国公主,身份价值不低,我帮你自是有我所需啊。”玖尊呵呵笑道,“这战乱已经结束三年之久了,各国也都在休养生息,云国与朔国既是邻国,怎么也需要互相走动一下的,你说呢?” “互相走动?”舞惊鸿心中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那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忘了。 “听说云国的南宫将军将在今年十月与云国一代名妓鸿韵大婚,届时朔国也会有使者送去贺礼的。”说到这里,玖尊眯起眼来笑得很是开心,“可是我怎么还听说,云国的惊鸿公主与那南宫将军是青梅竹马,早已互生情愫,甚至有口头婚约了呢?” 舞惊鸿的心里猛地颤了颤,淡然的目光也晃过一道惊慌。 南宫辰,南宫将军,这个名字就深深地刻印在舞惊鸿的心头,这一年间,几乎夜夜的梦中都有这个人出现。 “辰哥哥……” “南宫将军……” 因为拜了茅大将军为师学习兵法,这个同为茅大将军弟子的南宫辰就是她幼时最喜爱的玩伴。只是年岁渐长,她也终于把自身作为公主看待,将这爱慕藏于心底,恪守着两人之间的君臣之礼。 只是没想到,她觉得自己已经将这样的心思收了起来,在别人眼中,她对南宫辰的感情却表现的那样强烈。 “修罗王莫要乱开玩笑,南宫将军为云国出力尽忠,是云国的功臣,即使是我也要尊重他。”舞惊鸿拂了拂袖子,心里渐渐镇定下来。 对现在的她来说,南宫辰到底只是个陌生人,虽然在她的记忆里那么深刻,却不会再对她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了。 “呵呵,是吗?”玖尊的笑却停不下来,“被一个妓子抢去了心上人,公主殿下都能这么淡然,相信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能撼动你的心了。” “不可与修罗王相提并论。”舞惊鸿面色不改。 “哎呀呀,我这是被小瞧了吗?”玖尊不恼,依旧乐呵呵的样子。心中暗道这云国公主果真有意思,传言就说她很是维护云国皇室形象,如此看来,果然是个合格的公主啊! “唔,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好好的公主不要,反去求娶鸿韵,这南宫辰的想法也异于常人啊……”玖尊摸着下巴一副费解的样子,看向舞惊鸿的双眼里却没有丝毫困惑。 “我记得这位名叫鸿韵的一代名妓还是修罗王的故交?”舞惊鸿沉着应道,“能让修罗王都高看一眼的名妓,怎么就不能被南宫将军求娶呢?” “呵,这三年你从未下山可能有所不知,我口中的鸿韵并非妓子,而是万人景仰的舞痴。”玖尊的那双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三年前她便销声匿迹,谁知三年后她摇身一变成了云国一代名妓,还要嫁与南宫辰呢!” 舞惊鸿笑而不语,这修罗王果然是个人精,他的事情只字不提,只顾着套自己的话,好在也没让他占了便宜去。至于这南宫辰和鸿韵的话题还是少说为妙,总不能让他现在就把自己摸个底朝天吧! “这茶是好茶,不过喝多了也会腻啊。”似是看出她不愿详谈,玖尊便也作罢,晃了晃茶杯,忽而这么感叹一句。 “说也奇怪,请小二去给司洛捎个口信,这么久了也不见他来回话。”舞惊鸿偏头看了看窗外热闹的大街,“兴许是见外面人多,司洛不愿意……” “叩叩叩”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舞惊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叩门声,她循声看向门口,正见那司洛推开门进来。 “我想你的伤也不适宜一直闷在房间,所以托人叫你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舞惊鸿对他微微一笑,“等明日我再买些药材,咱们就要继续赶路了。” 那司洛却一声不吭,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慢,刚刚走到桌子旁,就利落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在下司马昕洛,愿为修罗王效犬马之劳!” 舞惊鸿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你一直在门外?” 司洛只朝着玖尊埋头,不发一言。 舞惊鸿又转头看着玖尊,肯定道,“你一直都知道。” “对呀!”玖尊咪咪笑着,“他身上的草药味也不浅,我还以为你也发现了呢。” 草药味!舞惊鸿心中泛起冷意,窗外飘来各种各样的味道,半空中飘着的天灯也在散发着油灯的气味,哪里还闻得见什么草药味!这两个人,明显是在瞧不起自己的能力! “呵!”舞惊鸿冷冷嗤笑一声,端坐起来,“司马昕洛,既然你从头听到了尾,应该也知道了我的身份。” 司洛还是纹丝不动,像没听见她的声音一样。 “既然你假装糊涂,不如我就将话说清楚了。”舞惊鸿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追你的莒国金卫现在还在我云国境内,你以为玖尊能帮你,但现在,他没有立场帮你。” 司洛微微抖了抖,静待下文。 “为你疗伤的是我,帮你拦住追兵的也是我,现在,执意要带你去解毒的还是我。”舞惊鸿瞪起眼,颇有几分威严,“我知道你对玖尊抱着什么样的期望,男儿志在沙场,你从司马家跑出来,定是想立一番功业回去扬眉吐气的,你以为他能帮你实现?” 司洛的身子僵硬起来,脑袋轻轻抬起。 “玖尊不回答你,我可以告诉你。”舞惊鸿看了玖尊一眼,只觉得玖尊那一脸的笑全是幸灾乐祸,“修罗王不缺效忠之人,身份背景强大,有家族扶持的人更有无数,你以为你比那些人价值更高?” 司洛抬起头来,双臂颤抖着放了下来。 “不过,兴许你自身价值会让他动心呢!”舞惊鸿接着道,“能让莒国皇帝出动金卫来追,你怕是掌握了莒国皇室的什么秘密,这也就是你目前唯一的价值了。” 司洛握紧了拳头,目光有些发狠。正如这云国公主所说,他的确抱着那样的目的想要加入修罗王麾下,也的确手握一件足以令莒国皇帝闻之色变的东西,想以此为交换条件的。 这些都是他在门外听明白了这两人的身份之后才做的决定——毕竟谁能想到人尽皆知的修罗王会乔装成医童,一国公主会变成一个老太太在游走行医呢! 只是,这云国公主实在让他惊讶,不曾想她还有这样的气度和心思。 “玖尊,你又觉得如何呢?” 舞惊鸿瞥了司洛一眼,目光沉沉看向玖尊。 老虎不发威,你们都当我是病猫? 即使是猫,我也不是只好惹的猫! 她相信玖尊能明白她的意思,在这和平不稳的年代,头脑和武力是一样重要的。他玖尊能作为战场上的修罗王令万人敬畏、崇拜,她舞惊鸿作为云国公主,绝对不会给云国丢脸! 她无意去争什么,只是深知在这种弱肉强食的时代,不努力去强化自己,只会短命而已! “哈哈,小五还真是能说会道!”玖尊忽而爽朗一笑,仿佛刚刚一直在强忍着笑一般,“圣医婆婆说你天资聪颖,果然没有白夸!” “师傅与我朝夕相处,自然知道我有何本领,你若心中还有疑虑,日后看着便是。”舞惊鸿淡然坐下,“你帮了我,我自会感激你,只不过想利用我与云国做交换怕是行不通的。” “无妨无妨,这种麻烦的事情交给皇兄就好了,我可从来不会为此烦心。”玖尊一副放松的姿态,看向司洛的眸光里却没有温度,“正如公主殿下所说,我不会收你,你的筹码我若是想要随时可取。” 司洛颓败地跪坐在地,满面怆然,“我出了那司马府就没想过再回去!但我绝不会让剩下的半辈子都在逃命中度过,修罗王是天下好汉众望所归,我不过是想,想证明我的能力而已!” 玖尊呵呵一笑,对着舞惊鸿眨眨眼,“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名气了呀!” “想证明你自己的话,先到雨国走一遭吧!”舞惊鸿无奈地摇摇头,怎么在她看来,这修罗王的性格如此……调皮呢? “雨国?”司洛闻言稍稍一愣,抬眼看向舞惊鸿,试探问道,“难道公主殿下身中蛊毒?” 蛊毒?舞惊鸿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害自己度日如年的竟是蛊毒! 这蛊毒说起来也不算稀奇了,在她前世的世界里也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她曾博关经典,对这方面也有涉猎。在某些古书中对蛊毒有记载,形容可怖,“盒有怪物,若鬼,其妖形变化,杂类殊种。或为猪狗,或为虫蛇,其人皆自知其形状。常行之于百姓,所中皆死。” “不错,公主所言就是蛊毒!” 司洛说着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目光再次凶狠起来,“当年害死我母亲的正是蛊毒!” 第十四章 暗藏巫蛊 “蛊又名草鬼,是一种以毒虫作祟害人的巫术,但因其过于阴狠灭绝人性,早在百年前十八皇朝便都明确规定,不允许蛊毒问世,若被发现,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舞惊鸿边细想边轻声道,“给你母亲下蛊之人可是我们大原内的人?” “……我不知道。”司洛咬着牙,狠狠道,“我是在母亲的尸身上发现了蛊虫,才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母亲身体不好……” 舞惊鸿眼神流转,忽而又道,“你自小备受欺压,怎么会知道蛊虫?” 司洛僵在原地,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哈哈哈,小五问得好!”玖尊却在一旁拍起手来,欢快笑道,“就看他怎么回答你了。” 舞惊鸿也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稳坐下来,“以我猜测,你们司马家定是有人熟悉这蛊毒之术吧!” 范围还可以再缩小一点,这个熟悉蛊毒之术的人与司洛母子关系定是不错,才能让司洛也有机会偷学到这方面的知识。 见司洛坚持不语,舞惊鸿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小饮一口,继续道,“说起来也是厉害,百年前的规矩遵守至今,十八皇朝内从没有人发现蛊毒或使用蛊毒之人,没想到在离莒国皇宫那么近的司马府中就有——司洛,你若是真的恨司马家族,不若去向莒国皇帝告发他们然后再逃啊?” “她不是司马家人,而且,也不可能是她给我母亲下蛊。”司洛内心挣扎了一番,终是松了口,“她是我母亲几年前救下的,只在府中待了几日就离开了,她感恩我母亲救了她,绝不会伤害我母亲的!定是府中什么人偷了她带来的蛊虫,借此害了我母亲!” “她是什么人?” “她说,她从雨国来……” 华灯初上,又是一个不眠夜,这天夜里,那辆破旧的马车在金银城的喧哗声中悄悄离去。孙谷与刘喜儿相携站在城门之上,目送着他们远去。 “喂,死鬼,那个老太婆的话可信吗?”刘喜儿轻抚自己的小腹,满目担忧,“老娘可不想拿这个来打赌,如果按照她留下的药方吃了一年还没有效果,老娘定要把她从人堆里挖出来!” 孙谷的眯缝眼用力撑开了些,笃定道,“既然是小九儿带在身边的人,她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你也听她说了,她是圣医的第四名亲传弟子。” “什么劳什子圣医!她自己都治不好老娘!怎的整个比自己还厉害些的徒弟出来!” “哎呀呀喜儿你别生气啦,她都说了气大伤身,伤身对备孕不好啊……”孙谷急忙搂住自家娘子哄劝起来,那双眼也慢慢如往常般眯住了。 他还没有告诉喜儿,那个承诺要治愈她的老太婆,其实是云国公主,此番正在自救的路上呢! “哗啦哗啦” 行出金银城,便是一路顺畅地经过了莒国。大概是因为在坡头村和追捕司洛的人碰了头,经过莒国边境时,那些人一点也没有为难他们。司洛就那么坦荡荡地坐在车内,简简单单地就放行了。 舞惊鸿不打算再在路上耽搁时间了,她原计划半个月就到达雨国,搜寻解药的。可如今半月时间就要过去了,她们却还没有走出大原,她也拿不准自己的身子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只能催着玖尊赶路。 “说起来,公主殿下你是中了蛊毒要去雨国,为什么我也一定要去?” 司洛在马车内窝了好几日,终日不得伸展四肢的感觉真不爽快,不得不找些话题来聊。 只是舞惊鸿与玖尊两个,哪里肯与他多说半句话。舞惊鸿满腹心事,即使在马车里与他面对面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经常没有注意听他说话,次数多了他自己也恼了。 苦于他自己并非能耐得住的性子,这不,他冥思苦想了半日,终于又找到一个很合适的话题来。 “嗯?”舞惊鸿本在打量马车外的景色,闻言回过头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这么久也不见你问。” “……什么?”司洛稍稍紧张起来,这次还真问对了话?只是看她这个神情,只怕对自己而言并非好事吧! “呼,本打算不告诉你的,但我自己的时间也紧迫,顾不上你了。”舞惊鸿轻叹一声,“你体内也积存了一些陈年的毒,依我看来是你在司马府的吃食有问题,长年下来毒性已经蔓延全身,你手臂上的刀伤迟迟不能痊愈也是被这毒影响的。” 司洛听完半晌无语,只从神色看并不像是被这消息吓到的样子。 “担心什么,再怎么马虎大意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发现吧?”玖尊的声音悠悠飘了进来。 “我只知道,我体内的绝非蛊毒,十几年前就发现了,当时还吃了所谓的解药,我以为……”司洛垂着头,无精打采道,“也罢,亏得她的解药,我才能存活至今吧!” “你说的可是你母亲十几年前救下的雨国人?”舞惊鸿好奇地问,“你若是真想聊点什么,不如细细讲一讲那位雨国人。” 说到这个,司洛明显更精神了些,“我知道的也不多,当年虽然是我母亲救了她,将她带入司马府,但当晚就被司马家的人带走了,我只有每晚偷偷去她休息的客房找她。” “那时候,她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只是冷静的异于常人,我母亲从血泊中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没想到当晚她就醒过来,意识非常清楚,还说为了报答我母亲的救命之恩,要为我解毒。” “只是她没有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只说她是从雨国远道而来,为了寻找雨国流落在外的一样宝物,不幸被人追杀至此。我原以为她会在司马家养伤很久,没想到过了几个晚上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悄悄离开了。” “悄悄离开?”舞惊鸿诧异道,“难道司马家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 “司马家派了人去找,后面再没有什么消息了。”司洛摇摇头,“现在想想,怕是那时候司马家就想要留下她,好利用她掌握的巫蛊之术。” “那你知道她所说的宝物指的是什么?” 司洛再次摇头,“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一本书,也许是一株草,甚至可能是一个人。” 这么玄乎?舞惊鸿禁不住皱眉,让十来岁的小姑娘大老远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家来寻找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宝物?这雨国难道人人都这么神经大条? 或者说,这个小姑娘有独特的过人之处? “哎呀呀,臭小子快出来驾车!” 玖尊忽然低声惊呼,舞惊鸿立即掀开车帘,原本坐在车前驾马的玖尊已经不见了踪影。 司洛依言弯着腰上前去牵起缰绳,既然玖尊点名道姓要他掌车,想必是与莒国无关的人。 马车继续哗啦响着行驶了一段路,忽然听到后面响起一阵马蹄声,声声干脆,整齐划一。 “先靠边停下吧。”舞惊鸿从窗口往后看了一眼,这段官道两旁没什么障碍物,地势平坦宽阔,前后十几里都一览无余,所以她很容易就看见了远处那片黑压压的人马。 司洛将马车尽量停靠在一边,以免这匹老马受到惊吓,也好给后面的人马让道。 “这里已是朔国境内了么?”远远的,舞惊鸿已经能看清楚那些身穿盔甲的人胸前的“朔”字了,“难怪他要躲,怕是见到熟人了吧?” 司洛没有回应,只是眺望着那些士兵的目光很有些炙热。 骏马奔驰由远及近,细数起来有几十匹的样子,行到跟前的时候他们都感觉到了地面的轰鸣。这队人马没有慢下来,径直从他们的马车旁飞奔而过,卷起团团烟尘。 舞惊鸿及时放下车帘挡住了尘土,心中却不由得感到疑惑——为什么这些朔国士兵在这时候着急赶路?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注意到这支队伍里每个人都面色严肃,难道朔国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立即掏出那张小小的地图,左右比对了一下,心中微微一惊。这些人马是朝着朔国帝都的方向去的,若非是与战事相关的消息,那就是帝都中出了问题! “好了好了,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玖尊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快走快走,马上就出去啦!看到没有,翻过这座梁就要出大原啦!” 司洛的目光难以割舍地从远方收了回来,瞟了玖尊一眼,抿了抿嘴。那些人真正的主子就在眼前,可是人家不要他,那就没办法了。 “玖尊,难道你知道你们帝都出了什么事?”玖尊这副毫不担心的模样实在让舞惊鸿费解得很,朔国高位上好歹也是你的亲哥哥,遇到这种状况怎么也要忧虑一阵的吧? “能出什么事?我那兄长神通广大的很,我们还是别瞎操心了,赶紧干自己的活去咯!”玖尊乐呵呵地驾着马车,心中欢腾不已——他才不会说帝都的事都是他搞出来的呢!原本去雨国这件任务是给了大鸿胪的,他听说后忽的就想到了舞惊鸿,便自作主张杀了大鸿胪,自己替之出行雨国了。 这会儿,怕是礼部那几个老头子联合闹起来了。不过,相信那个人搞定这一切都不在话下! 玖尊正如此想着,却不知朔国帝都的皇宫内,他的亲兄弟玖耀已经被气得拍案而起,那双与他生的一模一样的凤眼瞪得老大,“什么混账东西!做事情都不用脑子的吗?脑子都丢在战场上了吗!给朕即刻带回来!” 第十五章 沙中行 穿过了朔国边境,舞惊鸿这才终于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沙漠。 放眼望去空荡荡的一片,沙丘不见几座,沙坑倒是不少,阳光下的沙漠是金灿灿的,那些阴影中的沙坑却阴冷无光,看上去就暗藏杀机。 “十八皇朝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怒,两军强兵过未休。 谁道原内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舞惊鸿抬眼看了玖尊一眼,满目讶异,“你还会作诗?” 玖尊回应她一个优美的白眼,凤眸轻眨,“我手下能人多少,不差这点才华。” “原来如此。”舞惊鸿忍俊不禁,目光转向沙漠的时候也变得沉重起来,“确实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片沙漠里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将士的英魂!” “近三年的时间,足够沙漠将他们吞个干净了。”玖尊跺了跺脚,脚底在沙堆里擦了擦,“沙蝎蛇虫和风暴倒是不必担心,只要不遇上那些鬼天气就能平安无事。” “你说,这里的恶劣气候,是不是那些死去的将士们造成的?”舞惊鸿忽然玩笑道,“他们在长年累月的战争中失去了一切,便要化成厉鬼将行走在这片沙漠中的一切都抢夺了去。” 玖尊闻言哈哈一笑,“如此说来,你也可以不用挣扎拼命活下去了,反正化成厉鬼也能得到一切啊!” “那怎么行,我现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婆,就是化成厉鬼也厉害不起来的。” 舞惊鸿深深地看了看天,喃喃道,“我想要的一切,只有活着才可以得到啊。” 司洛的伤势已经缓和了很多,便不敢再劳烦玖尊驾车,自觉地坐在车头,一声不吭地拉住缰绳。 “走吧,如果一路顺风,到达雨国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玖尊大咧咧地在车内躺下,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挡在眼前,一副准备入睡的样子。 舞惊鸿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示意司洛小心驾驶马车,这才从包袱里掏出一本旧书来,靠在窗边翻书。 “哗啦哗啦”的声响一路伴随着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再出声。 在这静默的氛围里,时间的流逝似乎变慢了很多。司洛一路谨慎,沿着道路上的车辙小心前进。日头渐高,他穿戴起早就准备好的广檐帽和斗篷,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 车内的两人也没有多舒服,虽然马车将火热的光芒挡住,却不能隔绝从地面蒸腾起来的温度。玖尊躺在车里,蜷缩着身子,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一个跟头坐了起来。 “来,喝一点。”舞惊鸿递过水壶,眼神温和,“心静自然凉,不要着急,就几日的时间,我们的准备也很充分。” 玖尊仰头一口气灌了大半壶,他们的确准备充分,不出意外水是足够的,只是他这心里总也安静不下来,不知是不是这里的天气影响的。 舞惊鸿收起书,揉了揉眼睛。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可日头还是高高的挂在头顶,似乎和刚刚没什么变化。 司洛的两个水壶都已经空了,唇角却还是干的泛白,他抿着唇,用力眨掉眼睫上的汗珠。 “司洛,你可还好?”舞惊鸿有些担心司洛的手臂,那伤口因为毒素还不能痊愈,现在闷在汗里肯定刺疼。 “我没事。”司洛低声回应,将嘴唇上扯出了裂纹。 这天着实奇怪,按照时间估算,现在她们从一早已经行驶了七八个时辰了,怎么日头还是这么高? “要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马儿的水袋也空了。” 干瘦的老马在这样的环境里更显得年迈,却依旧任劳任怨地默默拉车,只在渴极了的时候扭头在水袋里哗啦哗啦地喝几口。 玖尊探头往外看了一眼,不耐道,“不能停,这地方的时辰本就诡异,尽快赶路,早点到了便无事。” 舞惊鸿看了玖尊一眼,对司洛无奈地点点头,又递给他一壶水。 只是,玖尊的心性越发按捺不住了,躺不下,也坐不住了,目光甚至有些泛红。 “你多喝点水。”舞惊鸿似乎明白了什么,结合在金银城城主府中玖尊的异样表现,她几乎可以断定,玖尊患有隐性焦躁狂暴症。 所谓焦躁狂暴症,据说是欲望受到压抑导致的神经衰弱症状,在长期压力中没有发泄,便容易引发焦躁。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在某些东西的影响下,会压制不住内心的急躁,会通过暴力行事方法来抒发出来。 所以说物极必反,每个人都需要有释放自己情感的渠道,否则会被自己逼疯。 见玖尊再次咕咚咕咚喝完了一壶水,舞惊鸿忍不住皱起眉头,玖尊自己肯定也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冲动,可是这样下去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他们至少还要两天的时间才能到。 只是,让她现在就将玖尊的问题治好也是不可能的,她轻抚胸口,忽然想到了什么。 “或许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她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握在手心都觉得浑身清凉,这便是三年前玖尊赠与她的寒玉。 “嗯?”玖尊似乎有所察觉,看了过来,“这个啊,我差点忘了它。” “许是因为太热了,你将它揣起来,一定会好很多。”舞惊鸿就玉佩塞进玖尊怀里,玖尊立即一只手抓了过来,拦住了她,“你是觉得本王怕热?” 舞惊鸿一愣,怎么突然自称“本王”了?他在自己面前何曾这样说过话? “嗯?怎么不说话?你可是觉得本王熬不过去?”玖尊的手捏的很紧,将舞惊鸿的手腕捏的更皱了些。 “王爷说的是什么话,王爷刀山火海都不怕,怎么会怕这烈日?”舞惊鸿淡然地也变了口气,扮演成玖尊的小丫鬟,感觉手腕的力道松了一些,便轻轻抽了抽手,手腕却又蓦地一痛。 “刀山火海?哈,哈哈哈!本王何时怕过!”玖尊忽而放开了声,捏着舞惊鸿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先是一声闷响,舞惊鸿双膝着地,几乎是跪在了玖尊面前,接着她手上一松,玉佩轻轻地落在玖尊身上。 许是寒玉起了作用,玖尊稍稍冷静了一点,松开了舞惊鸿的手腕,将寒玉捏在手心。通红的眼睛慢慢遮盖起来,颤栗也在缓缓消散。 “可还好?”车帘外响起司洛轻声地询问,他大概也被玖尊的突然变化吓了一跳,不敢贸然接帘。 “无事,你专心驾车。” 司洛转回身,心中的忐忑都在舞惊鸿这一句温和的回应中散去。抿了抿干裂的唇,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水壶。 就在这样趋向平稳的氛围中,他们终于迎来了沙漠中的第一个晚上。 “运气不错,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舞惊鸿在树干附近摆了两堆柴,拍拍手道,“看样子这附近有水源,这地方应该是一些人来往大原与部落之间的落脚地,他们定会依水源休息。” “我去周围找找。” 司洛迫不及待地拎着几个水壶和水袋走远了,还顺手牵走了那匹老马,说是让马儿也饱饮一顿。 玖尊还在马车里靠着,舞惊鸿皱皱眉头——玖尊不应该这么软弱,即使是天气和环境的影响使他内心躁动,也不会使他这么简单就暴躁起来。 “难道是城主府内的躁动还没有完全压制下去吗?”舞惊鸿有些困惑,看了眼马车,伸手在怀里摸了把银针袋。 虽然在圣医山上潜心学习了三年,却还是没有学到圣医师父真正的本事——就像三师兄花知年那样,只凭观面就能大致看出这人的毛病在哪里。 不过这玖尊的毛病,她也大致能猜到,不就是心理问题吗? 这心理上的问题,靠针灸有用吗? 舞惊鸿越想越多,丝毫没注意玖尊何时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走到了自己身后。 四周寂静无声,看起来一切正常,是再好不过的天气。玖尊左右望了望,这才走向舞惊鸿。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还得从根源看起,唔……” “嗯?”玖尊双耳抖了抖,这小公主在念叨什么?心病? 也许是因为身处在这样陌生又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一丁点小声音就能将舞惊鸿惊醒,她很快回过神来,侧脸看去,火光似乎在玖尊脸上跳动,映出那双明亮的凤眸十分惹眼。 “玖尊,你在朔国皇宫是什么样子的?” 玖尊眨眨眼,似乎不明白舞惊鸿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好奇而已。” “这教我如何说?想知道,随我去一趟不就好了?”玖尊随意地往地上一坐,扬起一片沙土。 “去是当然要去的,也想见识见识那位能将你拿捏到位的朔国皇帝。”舞惊鸿淡淡一笑,从身侧取出干粮递给玖尊,“我对这里一无所知,你瞧着,这天气是好是坏?” “好不了。” 舞惊鸿了然地点点头,看来这里的环境比自己想象的更恶劣一些。 她悄悄探手入怀,按住了心口,没有寒玉的压制,这几个时辰内她的身体又发生了些变化,使她忧心不已。 她可不想眼看着希望倒下,既然已经行至此,她必须要得到解药! “听!” 玖尊忽然一声轻喝,舞惊鸿心里一紧,顺着玖尊目光侧耳过去。 第十六章 生死一念 “嘭嘭嘭” 这声音既沉重又轻盈,一阵一阵的,由远及近,一点一点地慢慢接近了。 “是有什么东西来了吗?”见玖尊起身,舞惊鸿跟着也爬了起来,咬牙扶着腰。 “不,是沙沼。”玖尊目光投向远方,环顾一圈,“不能确定会从哪里来,最好还是不要走动。” 沙沼?舞惊鸿再次屏息听了听,终于听出了些意思。那嘭嘭声就是一团一团的沙子突然坠落,砸在地下的声音。 “运气不错,沙沼不会吃了你,只会把你埋一半,剩下的露在外面,一宿之后……” 玖尊留下勾起唇角,留了个自己体会的余音。 听着那么凶险,舞惊鸿还真的揪着心等了很久,只是那声音刚刚靠近他们,就忽而又远了。 “司洛不知在哪个方向,他也是头一次来这里,怕是不知道怎么应对。” “惊乱逃跑,就只有死路一条。”玖尊再次随意地坐了下来。 舞惊鸿捂着心口,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额上的皱纹都在颤抖,只是说话的声音却依旧镇定,“你不担心他,也该想想我们的水吧?” “白日赶了那么多路,大概已经离雨国很近了,再坚持十几二十个时辰就到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舞惊鸿苦笑着摇头,不愿让玖尊看到自己毒发的样子,只得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上了马车,车内刚刚可以容她舒展着躺下。 “呃……”松软的牙似乎都被她咬的松动了些,只是还是抵不过体内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她颤抖着手拿出银针袋,不管不顾地只想镇痛。 马车外,玖尊轻靠在车壁上,薄薄的车壁隔开了他俩,一个躺在车内忍受痛苦,一个立在车外眸色沉沉。 “倘若那小子回不来,没有水,你怕是到不了雨国了。” 痛到几乎要晕厥的时候,耳边传来玖尊冷冷的声音,舞惊鸿费劲地睁开眼,继续往自己身上的穴位扎针。 “你现在就已忍受不了,不如我好人做到底,帮你最后一把。” 玖尊从车辕上取下自己的大刀,手腕拧动间,刀鞘“咔”的打开了。 他握住刀柄,隔着车帘举起大刀,凤眸中尽是冷然,“你觉得如何?” “……没想到,被世人传言冷血残暴的修罗王竟这么容易心软……”舞惊鸿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却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你若真想我死,圣医山道上为何还要救我?” 玖尊抬眉,眼神闪了闪。 那时候,他不过是想方设法要摆脱掉皇兄的追捕而已。 “不是说,战场上的修罗王不屑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吗?”舞惊鸿的声音继续响起,“不瞒你说,若我还有几分力气,定会与你反抗到底的。” 玖尊眨眨眼,勾唇笑了,“你这样不死心的家伙还真少见,明明自知活不了。” “唔!” 车内是舞惊鸿的一声痛呼,玖尊手上一紧,几乎就要掀开帘子。 良久之后,玖尊只觉得额上冷汗就要滴下来了,那车帘抖了抖,忽然被人从里面掀开了。舞惊鸿神色淡然地走了出来,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 倒是有点真本事。玖尊在心底玩味地道,只是不知能撑到哪一步了! 火光里,舞惊鸿面色惨白吓人,那双眼却亮晶晶的,从容不迫地绕过玖尊的刀尖。 “你那把刀的确神气,不过还是收起来的好,雨国人不会欢迎一个对他们刀剑相向的人吧?” “呵呵!”玖尊轻笑两声,眨眨眼送刀入鞘,爽朗道,“怕什么!小爷有备而来!” 舞惊鸿失笑摇摇头,看样子他的心情又转好了,还自称小爷,真是不知紧张。 这一晚,两人相对而坐,舞惊鸿身子虚软靠坐在马车边,心里操心着为他们取水的司洛,悠悠地竟睡着了。 玖尊却是默然静坐了一晚上。 “咯” 一声轻响,舞惊鸿缓缓撑开眼皮,轻轻活动腰身。这一晚上睡得好不踏实,临着醒来还听到了骨头轻响,这真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她抬眼环顾四周,天还未大亮,不过风沙的声音很响,马车替她阻挡了吹卷起的风沙,她身上的薄毯却是铺了厚厚的一层沙尘。 “司洛?”刚刚站起身就看见了那匹干瘦的老马,有气无力地趴在马车前面,她心里一喜,加快步子四处寻找,“司洛?玖尊,可是司洛回来了?” 转了两三圈都没有发现司洛的身影,就连昨夜还坐在她面前的玖尊也不见了。 舞惊鸿稍稍冷静,走到老马旁细细一看,马背上的水袋鼓鼓的,开口微张,她伸手拎了起来顿觉不对——这里面竟装满了沙尘! 这是什么意思?舞惊鸿以为这是司洛留给她的信息,皱着眉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眼角瞥见老马的后腿在微微颤抖,便走过去瞧了瞧。 “嘶!”舞惊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老马的后腿上沾满了沙尘,隐约可见沙尘之中有血迹渗出来。 难道是落入沙沼了?舞惊鸿面色紧张起来,老马只有后腿有伤,也许是危机之中自己挣脱了。 那司洛呢?他能全身而退吗? 舞惊鸿越想越担忧,但却很清楚自己毫无办法——仅凭自己现在这状态,能顺利到达雨国就是万幸了,怎么还顾得了其他人! 刚想到这里,她忽的眉头一紧,苦笑着软倒在地,这坏事真是经不起念叨! “你是打算在这里再睡一觉吗?” 她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就见玖尊大踏步走了过来,“真有意思,没见过大白天在沙漠里睡觉的。” 玖尊的语气里满是调笑,舞惊鸿咬着牙不好反驳,只默默地瞪了他一眼。这人装傻的功夫倒是越发精进了,明知道她身体不适,还要瞅着机会打击一下。 “呼,司洛呢?” 那股痛意逐渐消散了,舞惊鸿轻轻松了口气,不慌不忙地爬了起来,拍拍满身的沙土。 “这附近没有水源,更不会有那小子了。”玖尊一把将老马拉了起来,老马摆摆头,万分疲惫地耷拉着眼皮,那双后腿不住地颤抖着。 舞惊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登上马车。对她而言,早日顺利到达雨国才是要紧。 “没有水,你可要争气点,再有两日的路程就到啦。”玖尊拍拍老马的脑袋,利落地跳上车头,甩起鞭子,“驾!” 车内的舞惊鸿点点头,玖尊这话定不是对老马说的,而是对她讲的。 对她而言,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体内那蛊毒造成的伤害了,而是足以致命的缺水。 马车一巅儿一巅儿地前进着,舞惊鸿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隔着车帘望着玖尊的背影出神。 这个修罗王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 也许他不过是顺便带她去雨国,她这么想着,毕竟他那位皇兄似乎将他看得很紧的样子,若非他们有去雨国的必要,定不会让玖尊随意四处跑动的。 不知不觉,她在胡思乱想中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很不安稳,她又梦见了几年前她还在云国做公主的日子。 “公主殿下。” “南宫将军。” 她对面遥遥站着的便是那位小有名气的南宫辰,也是她师父茅大将军的得意弟子。他是茅大将军真正意义上的弟子,不仅学习兵法,还要苦练武艺。因为长年累月的体能锻炼,他练得了一身的腱子肉,只是那张脸却依旧秀气,那双眼也依旧明润。 他们二人遥遥见了礼,她便从南宫辰眼前走了过去。 这里是皇宫内,是眼目最多最乱的地方,她不能在这里失了公主的仪态。 她走了一段路,实在没有忍住,又回过头来看他。 他果然还站在那里,温润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她,见她回头,还报以微微一笑。 她顿时感觉脸上烫烫的,心口的声音几乎要响彻皇宫了,“嗵嗵嗵”快走开吧,不要让辰哥哥也听见了! 她不停地对自己说,要端着公主的仪态,要保持冷静,要快点离开。 可是脚下像是生了根,眼睛仿佛定了魂,她呆立在原地,与南宫辰遥遥对望了许久。 最终,还是南宫辰先点了头示意,转身离开了,她才惊然回神,慌忙四下望望,身后的丫鬟宫人都深深地垂着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让她也安了心。 南宫辰已经走远,她万分不舍地转过身抬起脚,正要离开,忽然脑后响起箭鸣声,她不及回头,便心口一痛。 她低头,入眼全是血红一片,她抬起手来,却见自己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皮肤变得暗黄,生了斑,皱纹一条一条爬了上来。 “这是什么?”她满目惊恐,失声尖叫,她将将二八年华,怎么可能就这样老了? “鸿儿,鸿儿!” 掩目倒地前,她听见母后的痛呼,还看见一身明黄的父皇朝自己飞奔过来。眼前闪过了数不清的面孔,或震惊,或好奇,或得意,或惋惜,甚至还有唾骂,有痛心疾首地责备。 “父皇,母后……”惊鸿让你们受累了…… 第十七章 阿朵姆 再次醒来,脑子里只觉得一片混沌,口舌已经失去知觉,甚至浑身都动不得一下。 马车似乎还在前进,只是她已目花耳鸣,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朦朦胧胧中,她似乎听见了玖尊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悠悠然然听不清楚。 “水……”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听的比较真切。 “我要……”我要活下去! 她只知这两样,要水,要活下去。 第二句话没有说完,便有什么滴进口中,她无意识地动了动舌头,很快吸收了那点水分。 这不是水,不是水的味道,比水要粘稠。 一滴一滴,她全部揽入口中,终于渐渐恢复了点意识,只觉得远远不够,便迫不及待撅了噘嘴,嘴唇触到了什么,热热的,还有正往外滴的液体。 每个人的命啊,都是自己的宝物,自己不珍惜,自然活不长久。 舞惊鸿从悠长悠长地黑暗中醒来了,尽管很虚弱,她终于还是活下来了。 “她醒了?” “醒了吧,快去告诉阿朵姆!” 耳边是两道年轻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匆匆的脚步声,舞惊鸿艰难地歪了歪头,目光追寻到了说话的人。 这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黑发上裹着黑巾,面上也用黑巾缠裹住,身上穿着特别宽大的长袍,将小小的身子衬得有些奇怪。 “你很难受吧?阿朵姆一会儿就来了,她会帮你的。”小姑娘的眼睛很好看,就像一只夜莺的眼睛,明亮又灵动。 “我,我在……”舞惊鸿试了试声音,断断续续道,“我在雨国吗?” “不错,这里就是雨国。”小姑娘轻声回应她,“我是希文答玉,专门伺候阿朵姆的,是阿朵姆救了你,阿朵姆心善,一定会帮你去蛊的,你安心。” 去蛊? 舞惊鸿眼神一亮,她拼尽全力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去除蛊毒。 “阿朵姆救了你就去汇报给国主了,主要国主首肯,阿朵姆就能为你去蛊了。”希文答玉轻轻趴在床边,将装着水的小瓢递到她的嘴边,安慰道,“所以你安心,你很快就能好了。” 清凉甜美的水入了口,顿时让她精神了许多,说起话来也利索了。 “希文答玉?” “嗯?” 小姑娘看着她,眼中带着鼓励的笑,“你们大原的人名字和我们不太一样呢。” “我叫舞惊鸿,谢谢你们救了我。”舞惊鸿微微一笑,“我首次来雨国,很多问题不了解,如果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几时告诉我,我会注意的。” 看她的装束,总觉得这个雨国内的人大多都在信奉什么宗教,她还是小心为好,若是不小心触犯了她们的信仰,别说去蛊,能不能离开都难说了。 “你安心,我们知道大原人讲究多,我们没有那么多讲究的。阿朵姆说过,大原人都很聪明,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希文答玉的眼中满含真挚,一本正经道,“大原文化博大精深,我们要向你们学习很多很多,阿朵姆说,不能与大原为敌。” 闻言,舞惊鸿稍有些吃惊,“你所说的阿朵姆去过大原吗?” “是的,阿朵姆很早之前去过一次,回来之后给我们讲了很多大原的事情。” 雨国和大原的来往早就开始了吗?舞惊鸿细想起来,却记不起在云国的历史上有接待过雨国人,难道只是和云国没有接触? “只是,阿朵姆说,去往大原的路途太过艰险,来往实在很不方便。”希文答玉继续说,“大原人还养马,马跑起来可比我们跑起来快多了,大原人真聪明!” 舞惊鸿轻笑出声,这雨国的小姑娘真可爱,开口闭口都是大原大原,她对大原的憧憬和期待太热烈了吧? “说起来,长寿蛊竟然被大原之物压制住了,阿朵姆都说你很了不起呢!” “……原来叫做长寿蛊啊……”舞惊鸿轻叹一声,被折磨了三年有余,她却连这蛊毒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的。”希文答玉看了看她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忍,左右看了看才低下身子悄声道,“这长寿蛊在雨国也是禁术,也不知是哪个豹头偷偷把它带到大原去害了人,阿朵姆说这种事情国主一定不会姑息的。” “豹头?” 希文答玉转转眼珠,忽然明白过来,“就是胆子很大的人啦,我们叫做豹头。” “既然是禁术,为什么还有人饲养这蛊虫?” 蛊毒的独特之处,厉害之处就在于饲养蛊虫上面,每一条成年蛊虫都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来养,有的甚至需要主人的鲜血喂食。若是禁术,怎么能顺利将蛊虫饲养长大? 希文答玉愣住了,似乎很惊讶大原人竟会对蛊毒了解这么多,想了片刻之后正要说什么,忽然神色一顿,“阿朵姆回来了!” 舞惊鸿沉住气,慢慢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打起精神来见这位救命恩人。 “希文,你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吧?” “阿朵姆,我,我没有说什么呀?” 希文答玉出门去迎接,舞惊鸿隐约听见了她们在门口的问答,希文答玉明显有些心虚的样子,她其实不太了解阿朵姆所说的“多余的话”指的是什么。 一道修长的身影首先踏进来,一身暗红色长袍,头上也用同色系长巾将一头乌发牢牢裹住,面上却没有遮挡,白皙的脸上唯有鲜艳的红唇格外引人注目。 “你是哪国人?” 和希文答玉口中描述的一点夜不像,舞惊鸿这么觉得,希文答玉口中的“阿朵姆”对大原尊重向往,她面前的阿朵姆却是十分冷冰冰的颜色。 “云国,舞惊鸿。”舞惊鸿微微颔首,“多谢救命之恩。” 阿朵姆斜了她一眼,走近了些,“救命之恩并非这样谢的,更何况你体内还有蛊毒,即使现在活下来了,再过不了多久蛊虫清醒,你也就一命呜呼了。”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求取解药。” “解药?”阿朵姆斜着眼看她,冷笑了两声,“呵呵,蛊毒可没有什么解药。” 舞惊鸿皱了皱眉,仔细看着阿朵姆的双眼,“难道贵国国主不愿为我去蛊?” 阿朵姆闻言也皱起眉,瞅了希文答玉一眼,希文答玉缩缩脖子,躲在另一个小姑娘身后去了。 “去蛊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这长寿蛊更不是什么善茬,你要去蛊,自己去求国主吧!”阿朵姆一记眼刀瞥向希文答玉,吓得小姑娘抖了抖身子,这话却是对舞惊鸿说的。 舞惊鸿了然地点点头,看来这长寿蛊是禁术不错,就连去蛊都需要国主首肯。那么,谋害自己的人究竟是怎么得到这蛊虫,又是如何给自己下蛊的呢? “也罢,多谢几位了。”舞惊鸿神情玄定,慢悠悠地爬起来站起身,从容不迫地给几人鞠躬行了礼,这才缓缓踱步出门去。 走了几步,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地面,竟是竹木所编,再看四周墙壁,也尽是竹木排列紧密所成。 这雨国真有几分趣味,舞惊鸿索性放任自己的步伐更慢了些,沿着竹木编制的狭窄楼梯蜿蜒而下,走上了宽阔的木板通道。通道两旁是攀爬而上的藤蔓,也不知是什么植物,藤蔓上生了好些尖锐的利刺,看上去就很肉疼了。 经过九曲回廊,一路路过好几座竹楼,竹楼内有人声阵阵,个别楼内还有眼睛从窗口探出来,但与她对视一眼后立即就锁了回去,仿佛她是个吃人的怪物一般。 前面不远有一座小桥,也是木板所搭,不过桥下无水,反是绿草丛生的土地。 他们为何要在竹木上行走?为什么不直接行走在地面上? 舞惊鸿一路行来,疑惑满满,也不去注意那些偷看她的目光,只顾沿着木板搭制成的道路往前走。 这一走,就断断续续围着阿朵姆那座竹屋走了大半圈,等她突然回神打量环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快要绕回阿朵姆那里去了。 “他们的国主应该是在皇宫里吧?”舞惊鸿左右看了看,这一路行来看见的全是竹楼,没有哪一座像是皇宫。 正站在原地伤脑筋的时候,看见希文答玉远远地朝她招手,“姑娘——阿朵姆叫我带你去见国主!” 舞惊鸿点点头,那看上去冷冰冰的阿朵姆也许并非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这个活泼的希文答玉是近身伺候她的,自然是更清楚她的心思。 希文答玉远远地小跑着过来,双手紧了紧头巾,眨着眼道,“姑娘,阿朵姆说是国主的意思,国主知道你的身份,需要见你才能决定救不救你。” “嗯。”舞惊鸿也不多话,既然只有国主有这个决定权,那就让她见一见再说吧!也许,玖尊早就找到国主那里去了。 “姑娘。”希文答玉看了看舞惊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国主大人自幼不喜大原,所以……” “为何?”明明有个喜欢大原的阿朵姆,明明允许阿朵姆去过大原,明明还一直保持着与大原的联系,怎么会不喜欢大原? “这个就不知道了,但是国主每次提及大原脸色都不是很好,前两日带着姑娘你来到大原的那个男子也不知对国主说了什么,惹得国主大怒,就把他关地牢了。” 第十八章 国主 “什么?”舞惊鸿眼瞳缩了缩,“他被关在地牢?” “是,他好像还受着伤呢,我想姑娘你一定会担心,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你。”希文答玉缩起脖子小声道,“但是阿朵姆刚刚就说我该说的不说,让我早点告诉你,看看姑娘你有没有办法让国主放了他。” 舞惊鸿脚步顿了顿,看向希文答玉,真诚地道谢,“阿朵姆这般帮助我们,真是万分感谢!” “嘿嘿,阿朵姆就是个好人!”希文答玉开心地笑起来,“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当年阿朵姆只身去大原也是为了雨国,为了国主呢!” “只身?”顿时,对司洛描述的那个雨国姑娘印象从脑海里蹦了出来,舞惊鸿内心掂量一番,难道司洛的母亲当年救下来的就是这位阿朵姆? “是的,已经十来年了吧,听我阿娘说,阿朵姆当年也不到十岁,但是为了国主顺利即位,便一个人去了趟大原。” “她回来后没有和你们讲过她去大原的经历吗?” “没有听谁说过,阿朵姆也不太讲自己的事情。” “那你们知道她去大原做什么吗?” 希文答玉皱眉想了想,摇摇头,“阿娘说,国主即位需要一样东西,但是这个东西流落去了大原,所以阿朵姆是去找东西了。至于找什么东西,大家都不知道。” 这么神秘?舞惊鸿眼眸深了深,看现在的状态,阿朵姆的任务应该是顺利完成了。但是,她在大原究竟还做了什么,结识了什么人,这些还都是未知。 “啊,前面就是国堂了,我不能再送你了。”希文答玉停下脚步,转过来有些担忧地望着舞惊鸿,“国主近几日心情不太好,你一定要小心啊。不过你放心,我们国主也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舞惊鸿淡笑着点点头,“谢谢你,也谢谢阿朵姆。” “嘿嘿,阿朵姆还说过,蛊毒是从雨国流出去的,为你去蛊其实是理所应当,只是国主执拗不听劝告。阿朵姆叫你不要太担心,她会帮你争取的!” 舞惊鸿只能回以微笑,这位阿朵姆对大原人好过头了吧?是她自身就是如此善良,还是身为雨国人的责任所使?亦或是,这蛊毒流落在大原其实与她有关呢? 在希文答玉的目光中,舞惊鸿稍稍整顿衣冠,步履从容地独自朝着国堂走去。 所谓国堂,就是一座黑墙青瓦的高楼,相较于其他竹木房屋,这座高楼的确恢弘,看上去也比较结实。 还没有走进那扇漆黑的大门,舞惊鸿就浑身一僵,没有守卫,没有士兵,那门就这样大开着,但她却有一种似乎被千万双眼睛盯着的感觉。 这千万双眼睛都不怀好意,甚至冷冰冰的。舞惊鸿的脚步缓了缓,她不愿在还未见面的时候就对这位国主露怯,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入了坑。 “怎么不进来?” 这声音低沉又有威力,末了还拖着长长的尾音,从门内高处飘了过来。 舞惊鸿定了定神,步伐稳了下来,泰然自若地走进了那扇门。 门内去看,这座楼是真的高高地矗立在这座绿林中,舞惊鸿仰了仰头,大概是因为靠的太近,所以几乎看不见顶。 继续往前,穿过门廊,又出现了一道门,不过这一次却又侍女模样的人立在门口相迎。 “姑娘请随我来。”这侍女与希文答玉一样的装扮,只是眉目更温顺些,一直微微低着头,不与她对视。 舞惊鸿也不说话,跟着侍女指引的方向进了门,绕过几棵大柱子,穿过一条静谧的走廊,然后来到了长长的阶梯前。 “请姑娘自行登楼,国主大人在正殿休息。”侍女很快就弯腰退下了。 明明周围空无一人,这种被无数眼睛盯视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舞惊鸿皱着眉,一边提防着突变一边爬楼梯。 但是很显然,是她多虑了,虽然阶梯很长,让她费劲地爬了很久,但她一路顺畅,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就这样安然地来到了正殿。 正殿空荡荡的,灰暗的颜色没有多少光亮,她一眼就看见了背靠天窗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难为你了,长寿蛊让人度日如年痛不欲生,你还能大老远跑来求去蛊,真是可敬啊!” 他开口了,这声音正是她在楼外听到的声音,低沉却粗狂,显出了十二分上位者的威严。 舞惊鸿缓了口气,抚胸平复了气息,这才慢慢打量起这个男人。 方正的国字脸,眼窝内陷,一双浅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环境中更显得明亮,鼻翼下蓄着浓密的卷须,将嘴唇掩在其中。 他的穿着与阿朵姆更有些相像,浓重的红袍衬得他体格高大,发色也与眼眸一般浅,卷卷的散下来搭在红袍上。 “云国公主舞惊鸿见过国主大人。” 打量之后,舞惊鸿不急不慢地与他见礼,只是浅浅一蹲一低头,便又说道,“惊鸿不慎被人所害,身中奇毒,在圣医帮助下强撑了三年。后来听闻雨国之毒为天下首,这便日夜不停赶来求解。” 国主面无表情地从高座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下高台。 “不料雨国民众都如此厉害,一眼就看出我身中何种蛊毒,纷纷劝我来找国主,声称国主大人最是仁慈,一定会命人为我去蛊。” 眼见那国主离自己越来越近,舞惊鸿嘴角抽了抽,却还是淡然自若地说完了。 她现在终于确定自己身上这无数的紧张目光是从何而来了。 国主越是靠近她,她越是能清楚地感觉到目光的善恶喜怒,甚至也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轻响。 “仁慈?嗯?”国主步子不停,绕着舞惊鸿走了一圈,又慢慢地踱着步子返回高台,“他们都这样告诉你?本主怎么从未听人这样说起过?” 压迫稍减,舞惊鸿松了一口气,“我以为国主定不会质疑褒奖之言。” “哼,褒奖。”国主冷哼一声,“你还不如那个大原男人,讲话这般虚与,果然大原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就太不客气了,舞惊鸿的眸子闪了闪,这位国主究竟是与大原人有仇呢,还是单纯的太执拗呢? “国主可是对大原有什么误会?” “你想多了。”国主轻蔑地投来一眼,“看你也撑不过几日的样子,不如去地牢里陪着那个中原男人吧!” 看样子是不愿多谈了,只是就这样收场,她也太亏了吧? 舞惊鸿闭了闭眼,很快又端出了淡笑,“既然没有误会,想必是国主大人瞧不上大原,也对,雨国的蛊毒在大原可是抢手的东西,看来我应该感到荣幸了。” “哼。”国主轻哼一声,摇摇手,“别啰嗦了,自己滚去地牢吧,别逼本主动粗。” 舞惊鸿转身要走,口中却不停,“难怪雨国会连马匹都没有,地面不能行,所以道路也很少。到今日还在用竹木书写,用绳结量数,人民会为水源担惊受怕,还要战战兢兢地等着沙漠蔓延。国土面积本就极小,在这般缩下去,怕是哪天就淹没在沙尘之下了吧!” “胡说八道!” 国主明显怒了,却强忍着没有发火,只是不停地挥手,“快点将她带走!带走!去地牢里待着!” “惊鸿马上就走,国主大人千万保重,毕竟贵国的医术也很落后,很容易一病不起的。”舞惊鸿嘴角含着笑,目光坦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地两名侍女,“地牢怎么走,烦请二位带个路。” 说是地牢,舞惊鸿还以为是挖在地下的,要么昏暗潮湿虫蛇遍地,要么污秽肮脏,臭气熏天。 只是没想到,雨国的地牢竟是在国堂后门边的院子里。 看上去有花有草,有虫有鸟,还有阳光,有小竹屋。 “哎呀呀,你也来啦?” 舞惊鸿刚刚踏入院子,就听见玖尊懒洋洋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却被吓了一跳——玖尊几乎是一身狼狈地躺在屋顶,面色惨白,衣服也都破烂不堪了。 “你这是……” “哦,你以为你躺在沙漠里是谁把你驮来的?”玖尊毫不掩饰地张开双臂,展示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 “你的胳膊怎么了?”舞惊鸿虽然为他的狼狈感到吃惊,却很快被那双被绷带简单缠裹住的双臂转移了注意力,“你受伤了?” 难道这里还有刑法?怎么绷带上会有血迹渗出来?舞惊鸿的目光一点点在他身上游移,她完全肯定玖尊现在的身体已经失血过多。 “这个嘛,是有些小伤口的。”玖尊苦着脸耸耸肩,“你看,来一趟多不容易。” 这话倒是没错,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受的伤?舞惊鸿也不再提问了,她向来喜欢自己思考问题,更何况玖尊也不像是她问了就会如实回答的样子。 “不论如何,此次雨国之行多亏你了。” 玖尊从屋顶轻轻跃下,着地时脚下不稳晃了晃,舞惊鸿只做没看见,兀自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件长袍,“这是我为去蛊之后的自己准备的男装,你先去换上吧,还有这伤口也要处理一下。” 第十九章 赔礼 “准备这么齐全。”玖尊凑过来瞅了瞅她的包裹,满是好奇地问,“你不是将药材也放在里面的吗?” “我分类整理了,所以互不干扰。你看,还有点干粮。” “唔,就是没有酒,这个时候真想好好喝上一壶!” 舞惊鸿笑着点点头,“你若是喜欢,回去之后我亲手酿酒送你,算是谢礼。” “酿酒?”玖尊眨眨眼,堂堂一国公主还能酿酒?这就稀奇了,“随随便便兑出来的我可不要。” “谢礼自然是货真价实的,你且放心。” 一个胸有成竹,一个半信半疑,两人就这样定下了第一个约定。 “雨国真有意思,地牢都与大原不同。” 玖尊刚刚换好了衣服,衣服稍有些短小,不多穿在玖尊身上却显出了他的干练。舞惊鸿满意地点点头,“新衣服,怎么穿都好看。” “哼,明明是我将衣服穿得更好看了!”玖尊不服气地低声哼道。 舞惊鸿忍俊不禁,喜笑着说不出话来,这个玖尊有的时候就像孩子一样,傲娇又可爱。 于是,阿朵姆好不容易有机会派了希文答玉来看望这二人的时候,他们正欢欢喜喜地谈论着什么。 “姑娘!” 舞惊鸿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回过头去,便看见希文答玉在院子外面探头探脑,“姑娘姑娘,你们还好吗?” “我们很好,劳阿朵姆挂念了。”舞惊鸿淡笑着回应。 “噢,阿朵姆说国主气更大了,问你对国主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你们国主大人怎么这么爱生气?夸他嫌我讲话虚与,说实话就生气,真是不讲道理。”舞惊鸿无奈地摇摇头,“大概是我与你们的国主实在合不来吧,请你转告阿朵姆不必为我忧心,如果国主是个为雨国人民着想的好国主,自会放我们出去的。” “好的,姑娘你自己小心,地牢里有很多成年蛊虫,阿朵姆说你体内有长寿蛊,怕会被这里的长年蛊虫引得蛊动。” 舞惊鸿现出了然的神色,“多谢提醒。” 希文答玉又看了玖尊几眼,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玖尊咬着干粮,口齿不清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放我们出去?” “他不仅要放我们出去,还要为我去蛊。”舞惊鸿笃定地说。 “呵!”玖尊轻笑一声,不说话了,她竟然比自己还有把握,有意思。 “说起来,这雨国难道就是这个绿洲这么大面积?” “不错,所谓一国,其实还没有半个金银城大,不过是为了方便管理如此统称罢了。”玖尊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玩味一笑,“这里也就是蛊毒之术还被世人惦记着了,不过沙化继续严重下去,到时候这巫蛊之术也要易主咯!” “为何他不治理沙化这问题?” 玖尊挑起眉毛问道,“治理沙化?是要将那些沙尘全部埋起来吗?” “有何不可?”舞惊鸿淡定回答,“万物相生相克,找对方法,就能缓解他们现在的状况。” “哦?看来你很有对应之策。”玖尊眼角往院子门外瞅了瞅,接着说,“可惜啊,那位国主可不愿听取你的建议,还准备把我们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呢!也不知你还能撑多久……” 舞惊鸿不急不慢地在院子里踱着步子,欣赏起景色来,闻言对玖尊轻轻摇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待他冷静下来就能想明白了。唔,这里的花花草草倒是不错,这般艳丽明亮,怕是沾染不得的。” “厉害的可不是那些花花草草,你觉得这里为何少见守卫士兵?” “他们的筹码在于那些蛊虫吧?”舞惊鸿回想起国主靠近自己时的那种不适感,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错,这里的每个边边角角都有奇奇怪怪的蛊虫,便是那国主的身边,就有数不尽的蛊虫围绕着。”玖尊悠悠道,“雨国早有蛊卫一说,你可曾听闻?” 舞惊鸿轻轻摇头,疑惑地看过去。 “据说,雨国家家户户都有蛊卫,一来防贼,二来防灾。” 防贼可以理解,但蛊虫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虫子,防灾又是从何说起? 见舞惊鸿似是还有疑惑,玖尊有些得意地抬高了下巴,“是不是对防灾一说无法理解?这确实有些玄妙,你可以去问问他们的阿朵姆,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道理。” “……”舞惊鸿转身就走,越想越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玖尊追了两步,“哎?怎么就走了?” 舞惊鸿回头看他,无奈道,“你莫不是假的修罗王?这撒娇打滚花式傲娇法是从哪儿学来的?” “哼——” 玖尊不太明白花式傲娇法是个什么东西,但直觉不是在夸自己,便轻哼一声往反方向走了。正准备踏上阶梯上竹楼,却听见有人在院外朗声道,“国主大人请二位正殿一叙。” 舞惊鸿嘴角含笑,淡然颔首。 于是,他们二人又跟着几位侍从来到了正殿,此番过来,正殿里多了两排矮座,还有茶几置于前。 “修罗王,云国公主,之前多有怠慢,还请二位见谅。” 高坐上的国主一声不吭,甚至连视线都不投过来,倒是站在国主身旁的阿朵姆,虽然一脸冷然,却礼数周到,言语客气地叫人带他们入了座。 二人均是点头示意,也不搭话,就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上菜。”阿朵姆继续发号施令,也不看国主一眼,似乎由她做主理所应当。 陆陆续续有侍女举盘进来,轻轻放下小盅盛放的菜品,一人还有一壶酒,只是嗅着那清香就让人胃口大开。 “不知国主这是何意啊?”玖尊明知故问,“我二人还是贵国的阶下囚呢,怎么,贵国都是这么善待犯人的吗?” “这是误会,实在是因为国主不知二人身份,多有冒犯,经过查证,现已确认二位身份,如有需要,二位尽管开口。” 阿朵姆抬手示意他们可以吃了,舞惊鸿便也不再磨蹭,自顾自地吃起来。实在是此次雨国之行整日啃干粮,喝白水导致口中无味,现在被这些精致的小菜勾引出馋虫来了。 “哼,那怎么敢,本王驰骋疆场那么多年,头一次被人拘在地牢里也是挺新鲜的,既然国主认为本王身份有假,犯了所谓的欺君之罪,不如就此将本王人头落地。”玖尊冷哼道,“毕竟贵国这么大,本王大老远跑来没有助力,还真是害怕呢!” 舞惊鸿口中不停,心里却在暗思,这玖尊怕是真的有求于人,现在才故意顺杆爬,还爬的越来越高。看来他所求的,不是像自己要求去蛊这么简单啊! 也对,若非朔国有需要,他又怎么会不辞劳苦地带着自己来到雨国呢?想到这里,舞惊鸿内心不免有些沉闷。 阿朵姆沉默起来,面上冷淡的紧,也看不出什么神色,倒是国主似乎很有些生气,斜着眼看了看阿朵姆,又转过脸来瞪着玖尊。 玖尊咂了一口酒,满足地叹息一声,“可惜啊,可惜了!” “修罗王此言何意?” “本王叹息如此好酒,再过不了多久就喝不上了啊!” 舞惊鸿抬眉看了玖尊一看,这家伙又想做什么? “修罗王指的可是雨国国土面积减缩这件事?” “没错,本王对贵国早有耳闻,听说占地至少两百万亩,人口多达三百万,如今来见,却与传言相差甚多啊!” 阿朵姆眼神动了动,“修罗王有所不知,那些数据是三十年前的了。如今我雨国面积不超过百万,人口也缩减至八十万。”她停下来,看了国主一眼,国主眼中全是隐忍和挣扎,“这几十年来天灾不断,国土周围沙化严重,国民们有的早早就举家搬迁,边缘地带来不及搬走的几乎全被饿死了。” 舞惊鸿终于尝遍了每一种小菜,也小酌了两杯酒,这会儿精神多了。她接过身后侍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这才一本正经地坐好听他们谈话。 “接连两任国主皆因此事一夜间愁白了头发,在我前面的两任阿朵姆也都绞尽脑汁想解决这个问题,但结果往往不尽人意。” 听这声音,阿朵姆的情绪怕是有些不稳了。舞惊鸿转过来看玖尊,却见玖尊正对着她遥遥举杯,笑盈盈地说,“看来贵国问题不小啊,那本王来的真不是时候,你说呢?云国的公主殿下。” 舞惊鸿会意一笑,不管他要做什么,自己也只能帮他一帮了,也算还了他此行路上的相助之情。 “雨国这情势的确不容乐观,我也观察过了,现在你们的国民基本都集中在国堂附近,且建房不落地,道路也架空。若我没有猜错,你们是想保护仅存的这百万土地不被沙漠吞噬,对吗?” 国主表情顿住,阿朵姆默默点头。 舞惊鸿了然,接着道,“既然你们的问题皆由沙漠带来的,为何不从根源治起?” “如何治?”这次说话的不是阿朵姆,而是那眼神有些急切的国主。 第二十章 兵法 “说起来其实简单,就看你们如何实施了。”舞惊鸿抬手指向沙漠方向,“你们住在绿洲里,应该知道唯一镇得住沙子蔓延的是什么吧?” “水?”国主疑惑皱眉。 “是植物。”阿朵姆肯定道。 舞惊鸿点点头,“国主与阿朵姆所说的都很重要,你们可有听说过五行?五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间相生相克,互相关联。其中,木克土,土克水。” 国主和阿朵姆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国主所说的水便是沙漠吞噬的第一样,正因为有五行相克的原理,所以在沙漠中,水最是不易生存。而雨国这几十万人又不能离了水,这便是你们的第一道难题。” 玖尊现在得了空,慢悠悠地吃起来,唔,这里的小菜味道真不错。他遥遥望着舞惊鸿,眼神亮晶晶的。 舞惊鸿抿了口水润嗓,国主却有些迫不及待,“你所说的五行我不懂,但是你后面是不是要说,用植物阻挡沙化?” “……”舞惊鸿笑而不语,示意国主继续说。 “这个方法我们尝试了无数次,但是范围太广,面积太大,我们根本来不及也做不了太多的种植。而且种下去还需要时间生长,在这段时间里,沙化就严重了!” 舞惊鸿淡然一笑,给国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且听我一言。”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站着劳。此乃孙子兵法之言,国主可知是何意?” “你都说了是兵法之言,怎么可以用在治国上?更何况本主要的是治灾!”国主更急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阿朵姆按住国主的手臂,轻声道,“国主大人安心,大愿文化博大精深,各个学说精彩非常,我们且听公主来说。” “我们要治灾,便可将这灾害看做敌人。要一招制敌,就要集中天时地利人和。”舞惊鸿赞赏地对着阿朵姆点点头,“孙子兵法是说,若我们率先占据有利位置,便能处于以逸待劳的有利地位;若我们后据战地仓促应战,便只能被动挨打,且打且退。” 阿朵姆的眼神亮起来,紧紧抓住国主的手臂。 “我们用植物绿化沙漠的方法治灾,自然也要考虑到先发制人,而不能等沙来,再绿化,否则将一再陷入被动局面,不断后退,直至被沙漠吞噬!” 玖尊眨眨眼,似乎以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这位云国公主当真不简单,竟能把兵法用在这里,甚妙,甚妙呐! 高坐上的国主似乎也终于转过这道弯来,想出了些门道,兴奋地站了起来,“妙极,妙极了!阿朵姆,你听见没有,看来本主救国有望了!” 阿朵姆却没有那么乐观,蹙眉冥思半晌,然后慎重地对舞惊鸿说,“公主的法子没有问题,但是具体实施起来……” 舞惊鸿连连摆手,“国主,阿朵姆,惊鸿言尽于此,剩下的便是你们当地人的事了,我对这里没有太深的了解,需要你们自己进行实地考察,确切分析才能实施。” “没有太深的了解可以慢慢了解嘛,公主不如就在这里为本主解决了这个问题。”国主大笑一声,似乎将雨国历任国主几十年来的恶气都出了一般,看向舞惊鸿的目光也热切起来。 舞惊鸿愣住,倒是没料到这位国主会出此一言,“国主,惊鸿乃云国公主,并非一闲散人,惊鸿来此是为去蛊,并非入雨国做谋士。还请国主早日下令,帮惊鸿去蛊,好让惊鸿早日返回云国。” 言毕,满堂静默。 舞惊鸿抬眼看着国主,国主目光坦然,面色如常,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才笑道,“公主殿下何必心急,本主是说你体内的长寿蛊不是一日之间可取的,你且安心住下来,本主自会安排人为你去蛊。” “多谢!”舞惊鸿心下明了,这位国主是想让自己留在这里替他解决难题了。当下心中有些恼怒,她好心献策,现如今反倒被禁锢在此了? “嗯,来,带二位去后面休息吧!”国主满意地笑着,挥挥手便有侍女前来带路,舞惊鸿心中有怒却也无法明言,只得忍着先离开了。 待那两人都离开了,阿朵姆这才转过头来面对国主,一脸无奈,“你怎么可以要挟云国公主!” “既然她有办法,不如让她来完成!”国主硬气地扬起头,“你看,我们想了那么多办法都没有效果,她说的办法你不是也觉得好?” “既然人家已经提了建议,我们自己来做就好啊!你这样强硬要挟,若是公主宁死不屈,那可就麻烦了!” “你安心,她能大老远从大原跑来去蛊,一定是很想活下去的。”国主安慰地摸了摸阿朵姆的手,“我们先不要为她去蛊,等她帮我们治理好了沙化,国民也安心了,再提这事。” 阿朵姆闭了闭眼,这位国主,从小就将很多事情想象的很美好,他实在是被关在这小小的雨国中太久了! 侍女静悄悄地走在身旁,只在岔路口出声提醒,舞惊鸿心中有些烦躁,也无意观察周围环境了。 “雨国这花草确实好看,走到哪里都有。”玖尊抬手就要去摘廊外的小花,却被侍女急急拦住,“不可!” “嗯?”玖尊回头,疑惑道,“一朵花也不让摘吗?不至于这般小气吧?” 侍女尴尬地低下头,解释道,“修罗王有所不知,国堂内蛊虫遍地,哪怕看不见也是存在的,尤其在这些有生命的东西上面,二位还是小心为好。” “哦……”玖尊点点头,顺从地收回了手。走着走着,又见拐角蹲着一座奇怪的雕像,便要伸手去摸一摸,却再次被侍女拦下,他回过头来有些无奈,“这也碰不得?这不是没有生命的雕像吗?” “这个……蛊虫体性不同,因此隐藏之地也不一样,为了二位的安全,二位还是不要乱碰的好。” “真没意思……”玖尊摇摇头,便乖乖跟着走了。 他们休息的地方就在正殿后方,绕着外围的走廊走了半圈,穿过大殿,就到了。 一左一右,二人的休息室隔着大殿遥遥相对。 “对了。”进屋之前,玖尊又回头来问,“这屋里的东西也都不能碰吗?床能躺吗?” “那是当然,休息室内是特意为二位准备的,请随意。”侍女乖巧地回应。 等一个人坐在房间内的时候,舞惊鸿这才感觉到浑身无力,腰腿酸痛。 顾及到自己此时还是个腿脚不便的老婆婆,她只得认命地爬上床,放空头脑安心休息。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隐约觉得房间内有声音,她猛地惊醒过来,没来得及转动眼珠子看看是谁,就听见玖尊懒洋洋的声音,“你还真悠闲,竟然能睡得着。” “……你不休息一会儿,过来做什么?”舞惊鸿暗中长吁一口气,她心底里还担心是国主在暗中做什么手脚呢! “我过来看看你还能蹦跶几天啊!”玖尊没好气地说完,就要扭头离开。 舞惊鸿一阵好笑,你担心我就直说,怎么话不好好说还要闹别扭呢? “我猜我们在这里说的话,都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去。”在玖尊动脚之前,舞惊鸿就开口了,“正好我想告诉他们,我舞惊鸿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帮他们,不过是作为为我去蛊的报酬而已。大家有来有往,互帮互助,这是公平交易。” “公平交易?”玖尊看着她,似笑非笑,这位小公主有的时候成熟稳重,有的时候这想法怎么这么天真呢? “这世上之事全是公平交易,修罗王,比如你。”舞惊鸿淡笑着回望着玖尊,“你发起战争,杀害了多少他国士兵,你的臣民也会因此丧命,你的士兵也会在战争中家破人亡。” “……”玖尊一梗,竟无话可说。 “雨国的问题其实不仅仅这一个,可是我需要的仅仅是去蛊,所以如果我留下来帮他们,这就是不平等交易了。”舞惊鸿坚定地说,“如果他们既不为我去蛊,又要我帮他们解决问题,那我宁愿原模原样的回去,另找他人。” 玖尊眉头一挑,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总算有些公主的气概了。你说你堂堂云国公主,那般尊贵的身份,怎么到这里来又是进地牢又是献策的,大原人听见不得笑话你?” “呵,此言差矣。”舞惊鸿轻笑道,“若说起身份,修罗王自然不遑多让,你的名号已经响彻大原。若是让大原人知道你如今的处境,大概明日就会举兵来犯了吧?” 玖尊勾唇笑着,眉眼亮亮——大老远谁会为了他举兵?怕是只有他那位压不住皇位的皇兄了! 两人渐渐的消了声,断断续续地说了些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气氛倒也融洽的很。 不过,还坐在正殿高台上的国主和守候在他身旁的阿朵姆,面色却没有那么和谐了。 “国主……” 第二十一章 去蛊 两人面前的侍女端着一口盅,盅内时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细细听来,还有轻轻的人声,正是舞惊鸿与玖尊二人的对话声。 阿朵姆的脸越发冷起来,瞪着国主郑重地说,“他们没有开玩笑,那惊鸿公主还是云国唯一的皇室继承人,修罗王经过三年前的十八皇乱已经名响大原,你再乱来下去,我们也没必要费尽心思去治灾了!” 国主紧蹙眉头,单手撑着下巴靠在座椅上,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见状,阿朵姆狠狠地叹了口气,“该说的我这么多年来都说尽了!你若是还要坚持己见,我便回家去——这阿朵姆,谁愿意做谁来做吧!” 说罢,她一把扯掉头上的暗红色长巾,黝黑的卷发涌了出来,滚滚扑向国主的面上。 国主突然回神,一把拽住阿朵姆,“你要去哪儿?” “回家!”阿朵姆冷冷地甩掉国主的手,“国主不听劝,是思丽没用,既然没用,自然要将这阿朵姆之位让给她人——国主不是对云国公主有兴趣吗?不若将她举为阿朵姆怎么样?你看这样是不是能留下她?” 这话说的国主差点就心动了,手下一松,阿朵姆更气,恨不得一巴掌扇醒他。 “不不不,我的阿朵姆从来都是你,永远只有你!”国主马上回过神来,加大力道一把将阿朵姆拉进怀里,“我只是,我只是太着急了,雨国不能毁在我的手上啊!” 阿朵姆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好,思丽,我的好思丽,是我错了,是我异想天开了。”国主将自己毛茸茸的下巴在阿朵姆脸上蹭了蹭,放软了语气,“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们都是一起过来的,你知道我们有多不容易。只要有一丝机会……” “机会不是这样抓的!”阿朵姆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她现在能为我们出谋划策,是因为她有求于我们,假若你将她逼急了,她也可以随随便便将我们带入深渊!” 这一句话似乎正是戳到了国主的担忧上,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不错,不错,我就是怕他们存着坏心,我们一定要小心。” “既然你也想到这里了,那就早点放他们回去吧。”阿朵姆也缓和了自己的态度,“大原人讲究一报还一报,我们不要那么贪心,只要我们真心相待,他们也会还我们一片诚意的。” 国主定定地看着阿朵姆,心内挣扎了一番,终于沉声道,“让我在与他们谈一谈吧,给公主去蛊容易,但是我们还不知道那位修罗王要的是什么。” “……我已经猜到了,他无非是来讨要那件东西。”阿朵姆的眉目间一片疲惫,“这位修罗王来自于朔国,据说十八皇乱便是由他挑起的。国主,十一年前,我就是从朔国为你取来的那样东西!” 国主的眼睛瞪起来,声音中止不住地颤抖着,“他是怎么知道的?当年明明没有追兵追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国主。”阿朵姆安慰地握了握国主的手,“至少现在对我们而言,那东西已经没有用处了,他要,我们还回去就是了。” 国主的手不知不觉放在自己胸前,捂住了长袍内一支小小的竹筒——便是这东西,十一年前思丽拼死从大原带来,现如今又有大原人前来讨回去。 “对我们而言,它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但大原人拿着它却可以避万毒,保一命。国主,这东西其实原本也是大原人的啊!”阿朵姆耐心地劝道,“即使你可以用它驱使万蛊,但没有它你一样可以做到的。” “可是,我们的孩儿,我还想把它留给我们的孩儿……”国主的手紧了又紧,万分舍不得。 “儿孙自有儿孙福,留是留不住的。孩儿长大的时候,自会有人去为他取来,就像当年我为了你去将它取来一样!”阿朵姆神色坚定又骄傲。 这便是雨国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一位国主候选人想要名正言顺地继承国位,必须在所有国民面前号令万蛊,不论用什么方法。 这支大原人发明的万毒筒,恰恰就有这样的功效,所以实力不足的候选人便会派信得过的人去找万毒筒,以便自己顺利继承国位。 “这么说,这位阿朵姆就是十一年前被司洛母亲救起来的雨国人?”玖尊大概讲了雨国这些常理,让舞惊鸿忍不住咂舌感叹,“阿朵姆也就是一国之后?所以她是为了成为阿朵姆才冒着生命危险去的吗?” “据我所知,她与这位国主是青梅竹马。”玖尊靠在摇椅上晃着,手上抱着不知从哪里拎出来的长刀。 舞惊鸿很快消化了这个消息,再看向玖尊时更真诚了些,“你既是来取回万毒筒的,那万毒筒原本就是你的东西?” “算是我的。”玖尊合上凤眸,掩过那阵呼啸的暗云。 舞惊鸿敏感地察觉到玖尊的情绪变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瞧你这样子,莫不是想连夜去偷?” “偷?”玖尊睁开眼,笑眯眯地道,“你都知道我们的行踪甚至现在的对话都会被他们听见,我还有去偷的必要吗?” “但是那国主的态度不怎么友好,我可不觉得他会主动来找你。”舞惊鸿笑着摇摇头,正要靠在床边休息一下,却听门外的侍女低声呼唤,“国主请二位正殿一见。” 舞惊鸿惊讶地愣了愣,玖尊得意地朝她挑挑眉头。 一日三顾雨国正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舞惊鸿心中无奈,面上却不失浅笑。 “公主殿下,请随我来。” 这一次来正殿,脚下还没站稳,就被阿朵姆唤走了。舞惊鸿若有所觉地瞄了高坐上的国主一眼,又看了看玖尊。 “公主不必担心,国主大人已经考虑清楚了,我这就为你去蛊。”许是为了安抚舞惊鸿,阿朵姆的神色不再那么冰冷了,“只是,长寿蛊需要两日的时间,还请公主殿下忍耐忍耐。” 舞惊鸿轻笑出声,“三年我都忍过来了,还能急着两天吗?” 阿朵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难懂,“我曾在大原认识了一位夫人,与公主殿下一般坚韧,只可惜遇人不淑,结局凄惨。” “哪里说得上凄惨呢!”舞惊鸿心知她说的是谁,便轻轻地搭了话。 “枉死不说,唯一的儿子也不知所踪,这还不够凄惨吗?” 提起司洛,舞惊鸿也是一阵忧愁,她定了定神,犹豫着道,“如果可以,你不如派些人去沙漠中找找,或许司洛还活着。” 不料阿朵姆面色又是一冷,提高了声音说,“在你们失散的那片已经找过了,毫无踪迹。” 见舞惊鸿有些迷惑,阿朵姆接着说,“你们进入沙漠之后,我就掌握了你们的行踪,只是那晚的沙沼来的突然,那个孩子终究是被跟丢了。” 原来如此,看来雨国也不尽是闭门造车之辈。舞惊鸿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补充道,“回去的路上我会留意的,司洛不比一般人,也许早已脱身。” “但愿他没事。” 阿朵姆定定地看了看舞惊鸿,明艳的脸上忽而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去蛊之后,我们可以接着聊一聊,不知为何,我觉得与你十分投缘。” 舞惊鸿淡笑不语,轻轻地合上了眼。 这一睡,竟是睡了整整三日。在虚无的梦境中,翻来覆去挣扎了三日。前世的自己和这一世的自己记忆相互参杂,时而看见黑板讲桌,时而看见皇宫后院。 醒来的时候,内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哗啦啦”手臂轻抬就是一阵水声,舞惊鸿这才反应过来,她正在一座小小的浴池内泡着,水温刚刚好,许是被人放进来不久。 “阿朵姆,这位姑娘当真是大原的公主吗?” 她听见了希文答玉的声音,轻轻拧头去看,却觉得有些异样——这副身体是自己的,却又不像是自己的,肢体轻巧地不像话,好像在水中她都能飘起来一般。 “没错,大原十八国有三大国为首,她便是其中云国的公主。”阿朵姆的声音一如既往充满冷意,“长寿蛊从雨国流出,害她三年前就不得不隐藏起来寻找解药,大原人都道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三年前就香消玉殒了。” “啊,竟然这么惨……果然像话本里写的,越是美丽的女人越难以生存吗?”希文答玉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那公主殿下她现在岂不是一心想要回去复仇?” 阿朵姆的气息一顿,继而变得更冷,“复什么仇?此话休要再提!” 若是复仇,这仇恨最终怕是要牵扯到雨国。阿朵姆内心清楚,这位公主心性不一般,能与修罗王那般人物同行,智谋定是也不差的。 如果她当真要复仇,终究会危机雨国!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仿佛寒冰利箭,穿过屋内屏风直达浴池内。 第二十二章 惊艳 “看样子阿朵姆对大原的了解比我想象的更深一些。”舞惊鸿轻叹一声,温声道,“不知阿朵姆是否听说过君子九思?” 阿朵姆与浴池之间只有一面屏风作隔,希文答玉缩着脖子退至门口——她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还请公主殿下明言。”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舞惊鸿轻轻慢慢地说着,一边悠然自得地开始沐浴——她真的年轻了!看着水嫩白皙的皮肤,她心里颤颤地全是满足。 “公主殿下此言何意?” “阿朵姆,我记得去蛊之前你说与我甚是投缘。真巧,我也这样觉得。”满足之后,一片感激,若非这个明事理,善解人意的阿朵姆,她定不会这般快就去了蛊,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吧! 阿朵姆闻言后细细一想,面色缓和了很多,“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搅公主殿下沐浴了,希文,去将衣服放下,伺候公主沐浴。” 希文答玉闻声“嗒嗒”小跑着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阿朵姆脸色,绕过屏风来。 “麻烦了。”舞惊鸿也不客气,既然自己身为公主,就要适应这样的生活,回去云国也是一样。 “啊不麻烦不麻烦,公主太客气了。”希文答玉惶恐地埋着头,双手颤巍巍地伸进浴池,哆哆嗦嗦地抚上舞惊鸿的脊背。却半晌不敢使力,只一遍又一遍往上浇水。 舞惊鸿侧过头就见希文答玉一副拘谨的样子,不由得好笑,“怎么,我现在的模样不堪入目吗?” “不不不不……” “我明白,前后差异太大,总是需要时间适应的吧?”舞惊鸿轻笑着摇摇头,“我已经要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了,你能帮我把镜子拿来吗?” “呃好好……”公主殿下的语气倒是丝毫没有变呢,希文答玉终于能缓过气来,稳了稳心神,小步走到屏风后面的梳妆台上,搬来了铜镜。 舞惊鸿自己沉入水里,憋了一口气,眯着眼看水面上自己长长的黑发随水流动着。 “哗啦”一阵水响,她钻出水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体内的浊气也就着这一口气缓缓排出体外。 “公,公主殿下?” 希文答玉费劲地抱着铜镜,目瞪口呆地看着舞惊鸿就这样在浴池里站起来,露出半截身子。 她脑海里骤然迸溅出一股火花,散落下来,竟是她新读的话本里的一段话,她犹记得,话本里这段话是形容一个绝色妓子的——面似芙蓉出水,腰如弱柳扶风。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虽然身份相差万里,只是这样的美貌,除了话本里有,世上也只有这位公主殿下能及了吧? “唔……”舞惊鸿微微倾身,擦去铜镜上的一层水雾,这才隐约看见自己的面容。 有水滴从镜面上滑落,好似在她颊上滑落的泪滴,她抿着唇轻轻抬手,定定地看着镜中那张脸——肌肤赛雪,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这张脸真是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对她而言,却是在记忆中都模糊不清的脸。 “公主殿下……”希文答玉轻轻开口提醒,“再这样下去会着凉的,我来为公主擦身吧!” 舞惊鸿微敛神色,唇角翘起,端着这样温和有礼的微笑点了点头。 希文答玉只看了一眼就急急垂下头去,这样的绝色,让她多看一眼都觉得惶恐! “对了,国主与修罗王的谈话结束了吧?” “嗯?”希文答玉有些莫名,“三天前就结束了啊!” “我睡了三天?”舞惊鸿有些诧异,阿朵姆告诉她需要两日时间,她以为就只是过去了两天。 “是啊,阿朵姆为公主殿下去蛊花了两日,公主殿下又昏睡了一日,阿朵姆说是因为蛊虫在您体内沉淀太久,对您的身体有一定伤害,所以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原来如此。”舞惊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边在希文答玉的服侍下穿上阿朵姆特意为她准备的一身深兰色织锦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 随后,希文答玉领着她找到了阿朵姆,彼时阿朵姆正在摆弄一只小盅。 “久等了。” 阿朵姆抬起眼来,冷淡的目光里登的一亮,“果然是衣靠人扮。” 舞惊鸿不由自主地抬手掩唇,其实倒也没有笑得露齿,“你这词语用的倒是稀奇,不愧对大原文化那般理解。” “这也是你们大原人教的,说是要善于变通,举一反三!”阿朵姆淡淡地扬起头,似乎毫不介意舞惊鸿别样的夸赞。 对于这位阿朵姆的性子,舞惊鸿多多少少已经有所了解了,因而听见她这样回应不免有些好笑。只是她心头挂念着一件事,便没有在这里纠缠,淡淡地转移了话题,“此番真是多谢了,国主与修罗王也谈妥了么?” “早就谈妥了,国主思虑过重,所以才总是走弯路。毕竟雨国这么些年来不怎么与大原来往,与沙漠中其他各国也渐渐失去联系,各方面消息闭塞,国主对雨国未来整日忧心忡忡却毫无解决办法,日益暴躁起来。”说到这里,阿朵姆抬眼看了看舞惊鸿,冷凝变为一派认真,“此番也该是我谢公主殿下才对,公主殿下献策为国主解了难题,实乃雨国之幸!” “言重了,即使不是我,凭你对大愿文化的了解,也终会领悟这一法子。”舞惊鸿轻轻摇头,“不过,我是有些建议要提的,正如你所说,雨国对外联系太少,于雨国发展甚至生存都是不利的。为了你们的将来,不如打开国门,与他国建立来往,互相学习。” “打开国门?”阿朵姆眉头一挑,有些疑惑。 “雨国虽小,但这片绿洲里的资源却很是丰富吧?而且你们还有自古传来的巫蛊之术,只要合理地加以利用,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大原各国争先笼络的对象。”舞惊鸿停下来,目光谦逊温和,“再有一言,我只与你一提,大原人之中盛传沙漠之中黄金无数……” 阿朵姆瞪大了眼,黄金那是在大原都很值钱的物事,如果沙漠里有无数黄金,雨国还用愁绿化发展之事吗? 见状,舞惊鸿浅浅一笑,她点化至此,要怎么理解就是他们的事了。 “小五——” 像是踏着点儿赶来的一般,这边两人的谈话刚刚间歇,门外就响起了玖尊远远地呼喊。 “你在浴房醒来那会儿,就派人去通知他了。”阿朵姆眼神一转,脸上隐约有些笑意,“这两日他想方设法要来看你,都被我拦下了,也不知你会不会怪我。” “……怎么会,既然已经拦了两日,不如今日也帮我……”舞惊鸿的胸间忽然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玖尊的声音已经渐渐近了,她第一反应竟是转身要走——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见他,会不会将他吓着? 阿朵姆伸手却是将舞惊鸿挡住了,“今日我再拦他可就没有理由了,你明明已经大好,再恢复一段时间就要回大原去了,早晚都要见他的,这时候害羞什么?” 害羞?舞惊鸿在内心里瞠目结舌,她对那十八九岁的玖尊来说是个老阿姨都不过分,怎么会在他面前害羞? “修罗王,阿朵姆也在里面。” “嗯?我是来见小五的,就是公主殿下,她不是醒了吗?” 希文答玉就在门外守候,这会儿玖尊已经行至门口了,舞惊鸿只觉得胸口一紧,浑身都要僵硬起来,却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玖尊。 就在她左右踌躇,心里想逃,那脚底却像是生了根一样的为难的时候,阿朵姆悄悄移至门边打开了门,“修罗王,公主殿下就在里面。” “小五!”玖尊心下一喜,面上也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拧头就冲进屋里,“小五我有好事要告诉……” 只是刚刚冲进去就没了声音,阿朵姆与希文答玉相视一眼,希文答玉促狭一笑,被阿朵姆瞪了一眼匆匆收住,吐了吐舌头跟着阿朵姆悄悄离开了。 屋内,玖尊双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侧身站着的人儿,由上而下,由下而上,一遍又一遍地打量。 终于在舞惊鸿就要忍受不住他的目光的时候,大喊一声,“你恢复原貌啦?!” 他竟是认识自己的?舞惊鸿心里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按捺住狂跳不停的心脏,佯装淡然地拧身回来,“久等了。” “啧啧啧,果真是那蛊毒所害,竟让我犹豫再三不敢确认——鸿韵,果然是你!” 玖尊一扬头,“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香洌的清酒,眼神有些飘飘然,“正好,我刚刚从国主那里套来了一瓶子好东西,鸿韵不是最喜欢这杯中之物吗?嗝呃,我匆匆来报喜,没想到鸿韵给了我一个更大的惊喜!” 舞惊鸿有些惊愕地瞪着摇摇摆摆的玖尊,心里波涛翻涌——他竟然连自己的那个身份都知道? 第二十三章 惊鸿一瞥 对了,他说过与鸿韵相交甚好,怎么会没有见过鸿韵的样貌,只是在自己回忆起的记忆中,她以鸿韵的身份前后也就与他见了两次,每次都是隔湖相望,还有帷帽遮掩,他又怎么可能看到鸿韵真容? 穿越过来已经三年之久,在每晚的梦中,舞惊鸿一点一点地捡起了这个云国公主的记忆,从出生到惊死在山路上的一点一滴,其中与这位朔国修罗王有关的便是那两次湖畔相遇。没道理是她遗忘了什么吧? “唔,好晕……”玖尊脚下踉踉跄跄,眼看就要倒在舞惊鸿身上,却又一脚收住,那满是酒气的脸面就近距离冲着舞惊鸿,“果然,这么一看,鸿韵你果然,生着一副闭月羞花的容颜,和我皇姐一样美!” 皇姐?舞惊鸿轻轻蹙眉,她身为云国公主,却从没有听说过朔国还有位长公主。 看玖尊这醉醺醺的样子,莫不是在说胡话? “这酒真烈,鸿韵,快,你也尝尝!”玖尊勉强稳住身形,将手上提着的酒瓶递了过来,用力过猛,有些许酒水从倾斜的瓶口洒了出来。 舞惊鸿抿唇不语,若说修罗王是一杯倒的酒量,她是绝对不信的。可是看玖尊现在的状态,可想而知这酒却是很有些力道,她还是不要随意尝试的好。 “怎么?鸿韵不要?你不是最喜欢品尝天下美酒的吗?”玖尊摇摇晃晃地收回手,又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口,咂咂嘴,打了个响嗝。 “以你这样的喝法,也难怪醉成这样。”舞惊鸿无奈地摇摇头,最初心内的紧张都被玖尊这般闹没了。她伸手从玖尊手中抽走了酒瓶,好声劝道,“睡一觉吧,我去找阿朵姆要一碗醒酒汤给你用。” 哪知玖尊翻身躲过了舞惊鸿去扶他的手,歪歪地靠在桌边,“不睡不睡,还要和皇姐聊天!” 舞惊鸿轻笑,这还真把她当做皇姐了?说起来她也好奇,这位名不经传的朔国长公主究竟是何原因这般默默无闻?难道这其中还有朔国皇室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虽然很想就这样与玖尊聊天套出一些朔国皇室的秘辛,但是对着玖尊,舞惊鸿实在做不出这样趁人之危的事情——谁知道这个心底透亮的人是不是在装醉试探她呢? “好好好,聊天可以,但是你得先醒酒。”舞惊鸿使了巧劲将玖尊拉进内室,靠在木床边,“你现在醉醺醺地和我聊天,一会儿醒来可别说我占了你便宜。” 顿了顿,她又改口道,“不对,应该是你占我便宜。” 她已经恢复年轻美貌了,不是老太婆了,所以要被占便宜也是她吧?虽然玖尊的模样也很惹人馋……舞惊鸿眼神飘到玖尊脸上,见他迷醉的双眼不再像往常那般明亮精神,却因为带着朦胧的醉意显出不同平日的“诱惑”来。再加上他面颊微红,原本英气十足的面庞被柔化了不少,薄唇上沾了点点晶莹的酒水——舞惊鸿匆匆收回目光,只觉得脑袋缺氧,好像被这满室的酒香冲醉了一般。 “我,我先去拿醒酒汤!”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撑着有点发软的双腿碎步跑出了房间。 “呵呵……”舞惊鸿的背影刚刚远去,玖尊的双眼便清明起来,他晃晃脑袋,鼻尖深深嗅了嗅这满室清香,舌尖勾走了唇边的酒水,笑得狡黠,“果真是好酒,你不喝真是可惜了~” 说完,他便松懈地躺了下去,双目直盯着床顶,渐渐有些失神。 皇姐,他已有好些年没有提起了。刚刚有一瞬间,他是真的将舞惊鸿的侧脸看成了皇姐,只是皇姐没有她这般温柔,也没有她那些多余的情愫。 不知过了多久,舞惊鸿轻轻地走进屋子,身后跟着希文答玉。 “修罗王睡下了?”刚进内室就看见了床上呼吸平稳的玖尊,希文答玉满是好奇地问,“公主,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酒后说胡话,我也没听懂。”舞惊鸿接过希文答玉手上的醒酒汤,细心地喂给玖尊,轻言轻语,“也不知他从你们国主那里拿来了什么酒,他的酒量可不是这样弱的。” “闻这味道,定是那万毒酒咯!”希文答玉满不在乎道,“那酒的劲儿是假的,醉个一炷香的时间就会醒了。不过只适合男人喝,听着名字吓人,其实是很有益处的。” 闻言,舞惊鸿的动作停了下来,勺子在碗里搅了搅,顿觉有些无聊。自己费这半天心思喂他的醒酒汤,敢情是画蛇添足了? 视线从碗里转到玖尊脸上,这才发现玖尊已经醒了,双眼闪亮亮地看着她。 “……”舞惊鸿无语地与他对视,你这醒了不吭声不是偷听她和希文答玉说话吗? “什么东西这么好喝?”玖尊眨眨眼,一点想要偷听却被发现的自觉都没有,反倒馋馋地舔了舔唇,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舞惊鸿忍俊不禁,便继续手上的动作,带笑的脸满是温柔风情。 张口接了一勺子,玖尊享受地眯起了眼,“这般待遇也是难得,难道这碗酸甜可口的醒酒汤也是鸿韵做的?” “你为何知道我是鸿韵?”舞惊鸿放下碗,淡然问道。 哪知玖尊眯起了眼,面色有一瞬变得危险起来,“你果然忘了。” “月槐湖畔两次交谈?”舞惊鸿面色不改,语调沉稳。 “不。”玖尊翻身下床,长发被利落地甩到脑后,没有酒色衬托,面容恢复了往日的俊朗英气,“乾明皇五年的冬天,云国皇宫。” 舞惊鸿一惊,心跳似是漏掉了一拍,回神的时候,玖尊早已离开。 乾明皇五年,正是十八皇乱开始之前的最后一年,那时候局势已是十分紧张了,朝廷里的诸位武将常常领命北上,父皇偶尔会在她们面前感叹,“朔国新帝野心勃勃,怕是就要引发天下大乱了啊!” 彼时,玖尊还未称王,玖耀也只是个刚刚即位的小皇帝,所以她会与父皇争辩,“那朔国新帝根基不稳,少说也要三五年的时间整理国内朝政的,父皇莫要杞人忧天。” 她犹记得,父皇苦笑连连的脸,和母后轻轻摇头制止她的动作。 母后告诉她,各国皇室都有自己的运转方式,高位上的人未必由己。 就连已经身在边关的茅大将军,她自小跟随的师傅也在信中教导她,“居安思危乃强国之道,他强我避之锋芒,他弱我坚守一方!” 也正是那段日子,一位匿名的客人远道而来,被父皇和母后悄悄接入宫中。她得知后,出于好奇去了议政殿。 “殿下少年英才,实属难得,只是朕的惊鸿尚且年幼,此事不妥。” 父皇的声音一如在大臣们面前时,威严庄重,她却听出了不同往日的慎重和严肃。 “陛下何不再考虑考虑?” 听得这个声音,她心中一动,好奇地探出了头,只见殿中稳稳地立着一个小小身影,看上去比她高不了多少,却气势非凡。一身玄衣被黑色斗篷盖住了大半,只那小小的脑袋还露在外面。 “朕的确需要些时间,不如殿下先在宫中住下,三日后朕便给你答复!” 她看了高台一眼,父皇面色肃穆,眼神坚定,只是那语气却透着几分犹豫,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母后静坐一旁,双目温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她目光一转,想再去看一看那名声音好听的少年的脸,谁知转眼过去就落入了一对凤眸里。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满是狂暴肆虐,吓得她当即缩了脖子掩唇轻呼。 “既然如此,我暂且等上几日。” 她听见那少年的声音多了些笑意,却更显得阴沉了一些。 “公主,嬷嬷和公公们说,那人来时就没说自己是何身份,陛下也没有问,好像本来就知道似的。” “公主,那人被带去弥月宫住下了。” “公主,那人今日就没有出来过。” 第二日,她便派人各种打听,却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打听到,只知父皇将他安排在了弥月宫。 弥月宫与她的霓华宫分别坐落在皇宫南北两端,相隔甚远,所以她不用细想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离那人远一点。 虽然不知何故,但她向来将云国皇室利益看得高于一切,便无条件地信任父皇和母后的决定,自那之后也断了自己的好奇心,继续在学习和练舞中度日了。 “原来是你。”舞惊鸿无奈地摇摇头,只是议政殿中遥遥一瞥,他竟能记住自己?她只是现在想起才能分辨出来,当年那位声音清朗好听,眼神却阴暗吓人的少年,就是现在的修罗王。 可是,只那一瞥,怎么就瞥见我是鸿韵了?那时候她的身份是云国的惊鸿公主啊!更何况当年的鸿韵尚不出名,只在云国帝都内有所传闻而已。 舞惊鸿蹙起眉头,抬眼看了看玖尊离开的方向,很有追上去问个清楚的冲动。 “公主殿下……”一旁默默观看了良久的希文答玉忍不住出声提醒,“国主和阿朵姆在正殿等着您去商议治灾一事呢……” 第二十四章 归心 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 寄书长不达,昨夜已休兵。 “哒哒哒”的马蹄声迎着阵阵尘土呼啸而过,路旁的旱地里有着短衣的农人惊奇地站直了身子,瞪大了眼,远远地盯着那两匹马上迎风展翅的衣袍。 “驾!” 舞惊鸿再次狠狠甩了一鞭子,面纱顶着风贴在了她的脸上,使她原本就有些急促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身旁的玖尊似乎有所察觉,忽而口中一声唿哨,驾马加快几步冲在她前面,手腕一抖在她的马儿前甩出个响亮的鞭花。马儿脚下微缓,开始放慢速度。 “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本事。”玖尊也放慢了速度,放马跑在舞惊鸿身侧。 “……自小就有茅大将军教我了一些基本的骑射,不过我在这方面实在一窍不通,只是锻炼之用。”也亏得速度慢了下来,舞惊鸿终于能缓口气,轻轻拂去额上的冷汗,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玖尊了然地不再搭话,若非她从小接受这些锻炼,现在怎么可能连着赶路两天两夜,若是一般女子,怕是腿都废了。 许是松懈下来的缘故,疲惫和疼痛一瞬间扑面而来,舞惊鸿咬牙抓紧了手上的缰绳,夹在马肚子上的双腿却有些颤抖。她侧目看了看四周,心下一喜,“这是到卫国了!” 卫国处于大原东北一角,北邻沙漠,南靠云国,面积小人口少,至于为何作为一个弱小的国家能够苟活至今,也是与其贫瘠的土地有关系。 云国自古就是泱泱大国,不屑欺压夹缝中的卫国,也是为了让卫国民众在这片土地上自给自足挡住北来的风沙。 舞惊鸿幼时曾阅览承运大陆史册,其中有一副巨大的地图,那是这片承运大陆的整体概况图,只是在大原以北和以南两处多有空白,据说是大原人不曾踏足的神秘地段。 那副地图在小小的舞惊鸿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现在的舞惊鸿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地图上标注清楚的各个国家所在。 “这样的破地方,难为你记得住。”玖尊勒住马,左右晃了晃,话语中带着莫名的情绪。 舞惊鸿不知这话是什么意味,难道是这位征战沙场意图一统天下的修罗王瞧不上这安宁祥乐的小国? “你这样匆忙赶回来,怕不仅仅是归心急切吧?”玖尊见她不言语,又乐呵呵地调侃起来,“算算日子,南宫将军的婚宴就要到了。” “修罗王多虑了!”舞惊鸿摇摇头,微风拂过她的面纱,衬得她的目光也似在风中舞动起来,“父皇和母后为我担忧,这三年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堂上怕是也要掀起风浪了。” “所以呢?” “云国皇室子嗣单薄,我必须尽快回去稳住局势!”那阵风忽的烈了起来,将她的面纱高高掀起又缓缓落下,她眺望着云国帝都的方向,内心一片平静,“我不为复仇,不为争夺什么,只是父皇和母后急切地需要我,云国需要我!” 云国帝都内,这些日子的确人心惶惶,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议论纷纷。 一说南宫将军的大婚,有人愤愤不平,为惊鸿公主感到悲哀;有人乐见其成,为鸿韵衷心祝福。 “听说了吗?那位貌若天仙的鸿韵姑娘其实是丞相府的大小姐!” “什么?” “真的吗?” “真的真的,有人亲眼所见,鸿韵姑娘离开纤舞楼后变了装束,悄悄回到丞相府去了!” “那南宫将军岂不是……” 不知是什么人有心,亦或是无意,这个消息一日之内传遍了帝都,又很快往外流传去了。 “丞相千金又如何!怎么比得过惊鸿公主!” “没错!那位南宫将军简直,简直……嗨!” 有人背后感叹,却是连连摇头。 “谁知道惊鸿公主命运如此,真是红颜薄命啊!” “唉,造化弄人!这就是世道啊!” 他们只道舞惊鸿三年前就突生恶疾,药石无医,不治而亡了。与惊鸿公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南宫将军也是难过了一阵,却很快被鸿韵姑娘转移了注意力,整日流连于纤舞楼,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与鸿韵姑娘大婚! “可怜了咱们的惊鸿公主自小惊才艳艳,公主的舞技定不必这个鸿韵姑娘差的!” “真是可惜啊!瞧瞧圣上和皇后,这三年来几乎没断过药,听宫里头的人说都要不好啦!” 这便是另一说,说的正是宫里头那二位的身体状况。云国自古以来皇室便人丁稀薄,后来不知是哪一任云国皇帝因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甚至废了后宫,自那以后云国皇室的子嗣更是艰难。 就说现在这位陛下,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唯有惊鸿公主一个女儿平安长大,也在三年前香消玉殒了。 “听说二位身子都一日比一日弱啦,你们说说这以后……” 云国皇宫昭华宫外,一行太医正匆忙离去,却遇一人挡住了去路。那人慈眉善目,面上满是担忧,将只顾着低头行走的太医们拦了下来,低沉着声音问道,“圣上状况如何了?” 太医们抬眼,认出了眼前这人分明是当朝丞相,纷纷弯腰见礼,“回丞相,圣上还是那旧疾纠缠,不知为何服了这么多药还不见好。倒是皇后娘娘她,身子大不如从前了。” “唉!”老丞相愁苦地皱起眉,“老夫知道,圣上和娘娘都是因为太过思念惊鸿公主,毕竟……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老夫将小女带来,希望能劝解娘娘一二。” 太医们目光微微一转,这才看见丞相身后还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位姑娘,那姑娘半垂着头,只看得见纤长的眼睫似蝶翼轻颤着,小巧的鼻头显出几分乖巧恬静。她只是静静地垂手而立,稍有些纤细瘦小的身材看上去万分惹人怜惜。 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太医们再次俯首一礼,恭敬道,“丞相大人有心了。” “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老丞相摇摇头,继续稳步朝着昭华宫去了。 离那些太医远了些的时候,林清颜压低了细细的声音道,“爹爹,圣上也在这里吗?” “怀公公都走出来了,你说圣上在不在?”老丞相步子不停,声音有些严肃起来,“颜儿你要记住,你的任务就是缓解娘娘的思女之痛,娘娘好了,自会安慰好圣上的。” 林清颜慌忙低下头,“颜儿知道了,颜儿一定竭尽全力逗娘娘开心。” “嗯。”老丞相这才轻轻点头,转身继续前行的时候悄声嘟囔,“你那劳什子鸿韵可莫在娘娘面前提,听着更闹心。” “是。”林清颜乖声应下了。 登上阶梯,这就看见昭华宫大门了,面容白净的怀公公正站在昭华宫门口,笑容可掬地看着这对父女。 “怀公公,圣上可好些了?” “丞相大人,圣上适才服了药,刚有了点精神,正在与娘娘唠嗑儿呢!” “啊,唠嗑儿好,唠嗑儿好。”老丞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接着问,“老臣来的不是时候?” “别介,丞相大人来的正是时候!”怀公公一甩拂尘,弯腰示意,“老奴早早儿就给圣上提过醒儿了,圣上就搁这儿等着呢!” 老丞相眯眼一笑,抬脚正要走,却听身后一声轻笑,登时老脸一红,转身去瞪着林清颜,“你笑什么笑!敢笑怀公公可是要吃板子的!” “啊我,怀公公……” “得了得了,别吓着大小姐了。”怀公公毫不在意道,“老奴祖上是北方人,打小儿在北方长大,这口音本是改了大半儿的,这几年看圣上心情不好,就又捡起来了。” “唉,怀公公对圣上这份忠心,真是……” “哎哟丞相大人,老奴不过是个小宦官,您可别搁这儿跟老奴掰扯了,末了儿圣上再怪罪老奴可不好。” 怀公公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笑脸相迎带着他们一路小步走进昭华宫。 虽是被自己的父亲一路拘谨地带进来的,林清颜内心却没有多少紧张。这皇后娘娘的昭华宫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这三年来她一直精心经营的只有两件事,一为鸿韵之名,二便是巴着圣上和娘娘。 “陛下,娘娘,丞相大人和林清颜到了。”怀公公尖细的嗓音放轻了许多,似是怕惊扰到什么,林清颜不由得抬眼看了看。 端坐在重席上的中年男子正是云国当今圣上,脸型方正,眉眼坚毅有神,只是脸色不大好看。他身旁的华服女子端着祥和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怀公公身后的人。 “嗯,赐座。”皇帝挥了挥衣袖,动作大气流畅,虽然病色加身,这样的精神状态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真是难为颜儿这孩子了,天天都惦记着本宫。”皇后的笑意加深,更显得她面容温暖生动,她对着林清颜招招手,温声道,“颜儿一路辛苦了,来本宫这里坐着吧!” 林清颜高兴地应下,一边走过去一边说,“不辛苦,为了圣上和皇后娘娘,颜儿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第二十五章 高墙之内 “真是好孩子。”皇后亲切地拉着林清颜的手,双眼出了神的看着林清颜的脸——这张脸其实没有半分与自己的惊鸿相像,只是她的乖巧懂事却与惊鸿一样,每次与她说话都觉得是自己的颜儿回来了一样。 “你的心意朕和皇后都知道,只是你的婚期不是也近了吗?这些日子还是尽量不要出府走动的好,丞相,你说呢?”皇帝没有过多的表示,话语里虽然是拒绝的意思,面上也没有显出不高兴来。 林清颜心中咯噔一声,忐忑起来,悄悄地往自己父亲那里瞟了一眼。 老丞相急急起身,拱手慢道,“陛下,老臣的女儿也就这么一个,当然会为着她着想。但是比起女儿的婚事,老臣更担心陛下和娘娘啊!” 皇帝眼神明亮,似有笑意在其中,“丞相的心意朕自然清楚得很,你也这么大岁数了,很多时候,朕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陛下!”老丞相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恳地说,“陛下真是折煞老臣了,为陛下效劳,老臣万死不辞!若是哪一天老臣在陛下眼里已经没有用处了,老臣……” “唉!”皇帝万分无奈地摇摇头,看了怀公公一眼,怀公公心领神会,快步上前扶起老丞相,细声细语安慰道,“丞相大人这是何苦,陛下是器重你呐!” 老丞相被扶起来,竟然已经泪流满面,颤巍巍地站定后,抹了一把眼泪,这才继续诚恳道,“陛下,娘娘!老臣知道这三年来,您二位一直没有放弃希望,等着公主回来!可是人死不能复活啊!” 皇后的面色怔了怔,握着林清颜的手也收紧了些。 林清颜有所察觉,不敢明目张胆地观察圣上和娘娘的脸色,只得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不是说不要在圣上和娘娘提起公主的吗?这会儿说这些话,圣上和娘娘的病情会加重的吧? 哪知老丞相的话还没说完,他定了定神,继续道,“所以,圣上和娘娘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再为云国皇室增添子嗣啊!” 此言一出,满庭默然。 老丞相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您要为天下社稷着想啊!” 怀公公有些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老丞相这话太戳圣上的心了,圣上和娘娘这三年来日日称病,可就是为了公主殿下早日回来,这天下社稷,自有其真正的主子来操心! “噗,呵哈哈哈哈!” 皇帝忽的开怀大笑,笑得其他几人深感莫名其妙,尤其是刚刚还一副诚心谏言的老丞相,此时见皇帝确实笑的开心,别提有多尴尬了。他拢了拢衣袍,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双手该往哪里放。 “陛下,想到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还是皇后在这个时候出面,解了众人的疑惑。 “呵呵,朕只是想起惊鸿幼时也曾说过这样的话。”皇帝笑得有些累了,眼角还溢出了几滴泪水,皇后温柔地取了帕子为他擦掉,他便顺势握住皇后的手,“不知皇后还有没有印象,那时候四皇子刚刚夭折,惊鸿跑来安慰朕,与丞相说了一样的话。” “公主殿下,她说了什么?”老丞相好奇问道。 “惊鸿说,人死不能复活,父皇要是真的为天下社稷着想,就与母后再生几个皇子吧!” “啊?”老丞相惊呆了,“这,这,公主殿下幼时就这般,这般……” 这般大胆?这般懂事?还是这般与众不同? 老丞相的脑中闪过很多个词语,最终却一个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深深地叹息一声,“唉……公主殿下的确自幼聪慧过人,是难得的天纵奇才,唉!” 皇帝隐忍着笑意,对老丞相道,“行了,朕会好好考虑丞相的话的,不过今日朕与皇后还商量了另一件事,恰好林清颜也来了,就一并说了吧!” “是,陛下。”老丞相规规矩矩地站好,看圣上这表情,应该不是件坏事吧? 皇帝与皇后对视了一眼,眼神也瞟过那一脸恬静的林清颜,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难得林清颜和皇后投缘,又这么有心,朕想赐她……” “陛下——陛下!” 林清颜正垂首静等着皇帝的下文,内心忐忑又紧张,却又听殿外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响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狠狠跳了一下,似乎这道声音将带给她无比可怕的消息,她强自镇定,手却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她的手在皇后的怀里,被皇后轻轻握着,这一动就惊扰了皇后,皇后抬眼看了看她,眼神惊异。 皇帝皱眉望向怀公公,声音低沉道,“去看看什么事。” “嗻。” 怀公公小步退了出去,然而又在一个呼吸之间大步跑了回来,“陛,陛下!” “嗯?”能让怀公公都这样失态,想来不会是小事,皇帝站起身,其余人也都纷纷跟着站起身,“皇后先歇着,朕先去御书房。” “恭送陛下。”皇后温顺地行礼,面含微笑,目送皇帝出门,又回身来看着林清颜,轻笑着说,“真是可惜了,陛下原本是要告知你,为你封号之事呢!” 轰隆一声,林清颜脑中炸出一阵响雷,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后,若非她还有些理智,她就要拉着皇后问个清楚了。 倒是老丞相淡然许多,谢过了皇后之后便告辞了。 怀公公随着皇帝一同快步走出了昭华宫,还没来得及叫卤簿准备车驾,就被皇帝瞪住了。 “陛下,老奴,老奴只是远远看见了魏大人!”怀公公颇有些心虚地躲了躲。 “魏霆?”皇帝双眼一亮,一甩衣袖就大步走了,“快,摆驾,你去将魏霆带到御书房!” “老奴已经支使可信之人传话了!”怀公公喘着气跟上皇帝的步伐,心中总算踏实了一些。 跟着圣上这么多年,他自觉最是了解圣上的心思。所以在老远瞥见魏霆之后,他赶紧支使旁人去传了话,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给圣上报信。 自从三年前,魏霆追着公主去了圣医山却无功而返,公主殿下的行踪,就完全交给了魏霆一行人来处理。原本是明面上的皇宫近卫军,却被圣上一怒之下全部撤了职,对外人都说是保护公主失职所致,从而转为了公主殿下一人的暗卫,不能贴身去保护的暗卫。 这个时候,魏霆会出现在宫中,定是公主殿下那里有了什么变动! “魏霆!” “陛下!” 魏霆早早就到了御书房外等候,见皇帝匆匆赶来,顿时泪目,二话不说行了大礼,埋着头铿锵有力地说,“属下有罪!容公主孤身犯险,直到今日才得知公主行踪!” “惊鸿,惊鸿她……” “请陛下降罪!”魏霆俯身在地,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公主殿下已抵达帝都两日了,说是在找合适的时机进宫。” “帝都?!”皇帝的声音拔高了一大截,双眼更是炯炯有神,“什么合适不合适,这里是她的家!这孩子,回家怎么还要找时机呢!” “陛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还询问了属下那件事……”魏霆说着,复又将头埋了下去,声音也被埋低了不少。 皇帝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一下子沉重起来,“你怎么说?” “属下,属下据实汇报了。”魏霆一本正经地说,他本就对公主所问一无所知,据实汇报便是不知道。 “很好,惊鸿经此一事定是成长了许多,都怪朕没有保护好她!你去告诉惊鸿,她的仇,父皇一定会替她报的!” “陛下,公主殿下说不念报仇,还说,陛下和娘娘首要保重身体,不要过多操劳。” 皇帝一愣,继而点点头,“朕的惊鸿自小心地善良又大度,定是不记仇,但是她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无碍,朕会替她扫清一切障碍!”末了,他又接着问,“惊鸿她现在帝都何处落脚?” “自然是,纤舞楼。”魏霆正了正面色,低声说,“陛下,公主的那个身份没几人知道,那位林清颜究竟是从何得知?还能在这三年里捞走了公主殿下的名声——如今公主回来了,绝不能再任她作为了!” “这件事,不如你问问惊鸿的意思。”皇帝揪起双眉,沉吟道,“惊鸿如今也已年满十八,若非此事耽搁也该招驸马了,你且问问她能否就此弃了那舞姬身份,以后怕是没有时间去……” “陛下……”魏霆犹豫片刻,幽幽开口,“公主殿下与陛下的意思一致……” “哦?”这倒是令人惊讶了,皇帝摆摆头,他的惊鸿有多喜欢那座纤舞楼他是知道的,有多喜欢迎风起舞他也是知道的。 想必这三年来,惊鸿过的很是艰难,也想通了很多事情吧! 想到这里,皇帝心里又是一阵抽疼,惊鸿从小就被他呵护在手心,虽然学业重,却总不忍见她吃苦。谁能料到百密终究有一疏,那闻所未闻的毒害的惊鸿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此仇不报,不是得被那些宵小之辈小瞧了去! 第二十六章 纤舞楼 云国帝都,满是古国风情,随处可见云国图腾,那只直冲云霄的火凤。这条通往皇宫的云凰街路面平平整整,两旁是干净整洁的高墙,墙根处尽是顶着帐篷做生意的小商贩,宽阔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连接云凰街的是三条稍窄的街道,分别称作南街,北街和平达路。位于中间的平达路自古便是文人墨客最喜聚集的地方,只因这里有一个很雅致的典故。 据说几百年前的云国皇帝少年时曾微服巡游帝都,行至这平达路时,有一群书生正在争辩承运大陆究竟是圆是方的问题。 “据不完全估计,承运大陆总面积在八百千万亩以上,这大原诸国也就占据了其中半数多一点,剩下的全是极南极北的地界,若是方形大陆,面积怎么有这么大?更何况我们还未踏足极南极北之地,完全没有那两处的依据!” “那便更不可能是圆,南北虽不能及,但东西走向尽在大原,小生以为承运大陆定是像这桌子一般成长条状!” “噗哈哈哈!”一直静立一旁听着的云国皇帝忍俊不禁,“长条状!有意思!” 那被笑话的书生很有些恼怒地瞪过来一眼,“不如阁下也讲一讲!” 云国皇帝少年心性,这种时候自然免不了与人一争高下的要强心思,便不顾侍卫阻拦,一甩袖子开始讲,“这还不简单?你们且看看大原的地图,可是大致成圆形裹在沙漠与海域之间?” 众书生疑惑半晌,很快就纷纷点头。 “既然大原是个圆,承运大陆自然也是个圆!”云国皇帝自信满满地下了结论。 那群书生听完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理论? 还未等书生之中发出反驳,楼上就有动听的女声将云国皇帝的话驳了回去,“依你之言,这饺子馅儿是圆的,饺子为何不圆?” 小皇帝一愣,眯起眼看楼上,这一眼便看中了他的皇后。 虽然当时他头脑一热,还与那姑娘争论了半晌饺子圆不圆的问题,后来却也如愿将美人揽入怀中,一览云国江山。 这段故事,发生在几百年前,地点就是当今的纤舞楼,当年只是个小小的客栈。 也是因着有这么一段往事,使纤舞楼比旁的雅致场所更受众人追捧一些。 “近些日子真是没心思读书了!” “可不是吗?鸿韵姑娘就要大婚了,往后可难得再见一次了,更别提赏舞了!” “那南宫将军也不是什么雅致的人,真不知鸿韵姑娘为何……” “你们还在叫鸿韵姑娘呢?还不知道人家的真实身份啊!” “真实身份?” “可不是,人家是丞相府正正经经的大小姐,闺名林清雅……” 纤舞楼断的是与众不同的格局,左右两旁开两户大门,进门便是竖梯,拾阶而上依次进入楼阁,楼阁也尽不相同。有的悬卧于半空,有的靠街环水,有的左右抱梯皆可入,还有挂着锁链吊桥遥遥相立的。或高或低,或远或近,其间互不相连,或隔水,或对街,各安一隅。 舞惊鸿和玖尊,此刻就在其中一座楼阁中。 “真是可惜了,你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玖尊倚窗而立,满是玩味的笑容端在脸上,“你不是说这里都是你的人吗?怎么能让别人将你的名号都抢了去?” “抢?”舞惊鸿波澜不惊,安然喝茶,“是我给她的,凭她是抢不走的。” “给她?”玖尊眨眨眼,似是不相信,“为何?”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个身份太累赘,相反,林清雅更需要。” 玖尊悠然踱起步子,轻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三年前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鸿韵可是从三年前就开始活动了。”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对外而已,甚至还对外宣称鸿韵姑娘不知何故消失无踪了。 舞惊鸿抿着茶,笑而不语。三年前她只是谨慎起见,未雨绸缪而已,恰好那段时间她的三师兄很有些时间,便帮她跑了几趟腿,做了些事情。 “呵呵,你这事情做的真有意思。”玖尊琢磨了一会儿,眼神亮起来,“只是这帝都内没你讲的那般热闹啊!” “修罗王这么闲的吗?我猜,追兵就要到了吧?到时候不就热闹了?”舞惊鸿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同情道,“我已经听说修罗王殿下几个月之前干的好事了,只怕这次回去朔国,没那么容易跑出来了吧?” “哼,本王那是为民除害,皇兄那般聪明,定不会冤枉我的!”玖尊高高地扬起头转了目光,心虚地轻咳两声,“咳咳,此次雨国之行我也顺利完成了,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舞惊鸿轻笑,越发对那位朔国皇帝好奇了,竟能将修罗王制服,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想到这里,舞惊鸿看了玖尊一眼,这人的心思总不愿说,自己却什么都瞒不过他,这样下去也太被动了,不如稍稍摊牌,总归是不能对立的。 可是这话又该如何开头呢? 玖尊被舞惊鸿的目光看的久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背着手走向门边,“我还是出去转转吧,也是很多年没来这里了。” 很多年?舞惊鸿蓦然想起,多年前,玖尊还进过云国皇宫,与父皇母后商议了什么事,只是那事似乎没成,因为说好的三日之期,但是听说第二日夜里他就暗杀了侍卫偷偷离开了。 “十八皇乱之前,你去找父皇究竟所为何事?” “嗯?”玖尊脚下一顿,侧身看过来,“你不知道?” “父皇与母后禁了宫人的口,我无从得知。” “看来,云皇果真十分重视你啊……”玖尊兀自沉吟一声,悠然回答,“其实是皇兄的意思,欲与你云国联姻。” “联姻?”舞惊鸿一惊,“与我?那年我才七岁!” 就算要联姻也要待她成年礼之后吧?难怪父皇母后对此事讳莫如深! “联姻不过是为了让两国利益关系更密切一些罢了,皇兄并非真心~”玖尊哈哈一笑,接着道,“哪知云皇出尔反尔,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所以你们又去寻了别的同盟对吗?”舞惊鸿细声道,“那一年朔皇大婚,万里迎娶陈国公主明月西,次年开春,十八皇乱全面爆发。” 玖尊耸耸肩,这些都不是秘密,向他求证已经毫无意义。 “朔皇成婚与十八皇乱也是有联系的,其实并非外界传言那般,完全由你引起的对吗?”舞惊鸿平淡的目光坚定地望着玖尊,笃定道,“这些其实都是朔皇的计划,对吗?” 玖尊眼神微闪,唇角高高扬起,不置可否。 “也对,若你真有战场修罗那样的野心,即使是你的皇兄也不能容得下你。”舞惊鸿了然地点点头,隐约对玖尊的焦躁狂暴之症的来源有了猜测,“你的性格变化也有朔皇的影响吧?唔,过多的是你们的皇室秘辛,我也不好打听,但是我对你的症状很有兴趣,兴许可以治好你。” 闻言,玖尊眼神亮了亮。 他那极端的性格变化跟随他很多年了,在八年的战争中愈演愈烈,直至现在这般极易触发。他曾与孙谷商议过,孙谷建议他靠自己加强心志,自己控制暴躁,所以为他特制了那样一副面具。在金银城的城主府内,也有专门为狂暴的他研制的药物,以免他在这过程中失手伤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个机灵,“你是如何做到的?!” “什么?”舞惊鸿有些莫名。 “在金银城城主府内,你是如何唤醒我的?” 舞惊鸿轻轻拢眉,这才慢慢记起,“银针刺穴,首先封闭你头脑感知,当然只是短时间的,待你平静下来再通过穴位刺激唤醒你。” 玖尊眨眨眼,“这方法……”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是应对当时的情况而已。”舞惊鸿摇摇头,“另外,那副面具你也不要再戴了,对你有害无利。”她已经推测到玖尊是想利用面具锻炼自己的意志力,但是心理疾病并非自己意志坚定就可以克服的。 譬如那些瘾君子,只靠自己的意志力戒毒?除非程度轻,否则真是不可能的,别忘了,人类的祖先也是从野兽进化而来。 玖尊靠坐下来,疑惑道,“我曾找过圣医,那圣医都拿我没办法,你又是如何断定的?” “师傅妙手只能将身体疾患回春,你又没有任何伤痛,师傅当然毫无办法。” 玖尊挑眉,“你有办法?” “只需配合。”舞惊鸿从容不迫地换了盏茶,并亲手斟了杯递给玖尊。 只要玖尊愿意让她来治疗,那多年前未结成的同盟国如今亦可结——朔国皇帝玖耀,现在细想起来,其实是比玖尊更可怕的人物,此二人一个善于谋略功于心计,一个战无不胜战场杀神,又是朔国皇室亲兄弟,对云国而言真不是什么好事。 玖尊眨眨眼,忽而笑道,“你果真足够聪慧,当年皇兄未能娶到你,真是他的损失。” “不敢当。”舞惊鸿淡笑着说,“朔皇的损失可不就是朔国的损失?” 谁知玖尊乐呵呵地笑着应道,“非也,朔国皇室还有本王,本王可不会再错失如此佳人!” 第二十七章 局面 “什么?”舞惊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玖尊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公主殿下,这一次不如由你自己来考虑,是否与我朔国联姻吧!”玖尊对舞惊鸿眨眨眼,话音刚落就从阁楼的侧窗纵身跃下。 只留得屋内一脸惊愕的舞惊鸿,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殿下,修罗王从东门出去了。”很快就有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舞惊鸿抬起眼,失笑道,“溜得真快,赤芒,你觉得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门外的女人一身红裙,身段艳丽,眉目却显出几分雷厉来,“属下摸不准修罗王的性子,不知是否可信,但属下以为,他是在向殿下示爱。” 从纤舞楼东门而出,沿着平达路向北不多远,就是帝都最有名的花楼聚集地。玖尊停下有些慌乱的脚步,回头往纤舞楼方向看了一眼,犹豫片刻,继续抬步向前。 心虚什么,不过是去见个人,交代一声罢了,他又喝不惯那些花酒。 定是刚刚头脑发热说的那些话,扰的自己心神不宁。玖尊甩甩脑袋,想想自己此行目的,微红的面色便恢复了些。 此时正是日头西落之初,这一片的花楼就像刚刚睡醒的姑娘,睡眼惺忪地收拢轻纱,蓬乱的青丝斜斜搭在肩上,真丝的睡衣从肩头滑落,露出洁白无瑕的皮肤来。 便是刚刚睡醒,这般凌乱的模样,在每一个男人的眼里都是万分动人的。 在此间踱步的男人,无一不是在犹豫着要进哪家,也有熟客,不用姑娘眼神示意就大步迈了进去。只有玖尊目不斜视,紧紧抿着唇,快步往前走着。 “哎,你们看。” “那是谁家公子,之前怎么没见过?” “这般尊贵的气质,定非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儿,瞧他面相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姐妹们可别被美色迷了眼。” “呿,没意思!” 花楼之间既有互惠互利,也有互争互抢,虽然平日也会在一起闲聊,但凡入了夜就是各司其事的人了。这会儿说起话来,总有些态度不好,语气不善的。 玖尊穿行在这些红粉胭脂之中,心里眼里想到的看到的,却都是舞惊鸿那张绝色倾国的脸。他想,那个女人若是在此间,定会用更隐晦又高明的手段将生意都抢了去的。 片刻他就回过神来,哂笑撇嘴,自己怎会这般龌龊,人家堂堂一国公主,自己竟将她意淫为花楼姑娘。若是被她知道,也不晓得她那淡然的性子会不会为此生气? 正在胡乱想着,身前围上来两个身材壮硕的龟奴。 “这位客人里面请。”虽然面色不善,倒也没有凶神恶煞,反倒很有些彬彬有礼,对着玖尊恭顺地低着眉。 玖尊抬眼看了看龟奴身后的小楼,粉纱翩翩,倒很像是那人的风格,一言不发就抬脚进去了。 远处观望着的许多双眼睛也都一一收回,或遗憾或感叹,还有小心谨慎地退回纤舞楼的。 “哈哈哈尊哥哥!” 玖尊刚刚在屋内站稳,便有一粉色身影扑面而来,他眼中的暴戾急急聚起,侧身的同时一掌挥出。 哪知那粉衣姑娘嘻嘻笑着在半空中拧了身子,轻巧地落在玖尊面前,娇笑道,“尊哥哥还是这么凶啊!” “滚!”玖尊低低怒吼一声,捏紧了拳头似是在忍耐什么,掌心继续推送出去,却是有一物从他掌中飞到粉衣姑娘的面前。 “是万毒筒!尊哥哥好厉害!” 玖尊拧紧了眉头,眼神暗沉沉地盯着笑得开怀的姑娘,“明月冬,滚回去!本王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嗯?”粉衣姑娘将万毒筒收起来,闻声抬眼,那张不足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嬉笑,“尊哥哥别急,冬儿是奉陛下之命来的,有任务在身呢!待冬儿完成任务,一定会随尊哥哥回去的。” “你要做什么?” “哎呀,陛下说这个不可对外宣扬的,不过尊哥哥不算外人,陛下应该不会生气的吧?”明月冬佯装为难,细细的眉毛紧了紧,清澈的眼中似乎含着雾气,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忽而,她又换了神色,眯眼笑起来,端的是明眸皓齿靓佳人,声音也变得轻快,比晨间的鸟鸣更要动听几分,“尊哥哥这么想知道的话,冬儿就告诉你咯!” 玖尊一声不吭,眼神阴鸷凶狠,与半刻钟前的他判若两人。 明月冬却好似没有看见玖尊态度不善一样,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开心,“陛下要冬儿来为云国的南宫将军献上新婚贺礼,同时与云国公主结交一番,如果可以,再将尊哥哥一起带回去。” “既然如此,为何不半月后光明正大地来?你出现在这种地方,也是皇兄的意思?” 明月冬脸色一僵,稍有些慌张,“尊哥哥,我,这里只是个落脚处而已,冬儿从来没有露过面的,尊哥哥你相信我,冬儿没有露过面,和外面那些风尘女子不一样的……” “本王问你!是皇兄的意思吗?” “……不,是冬儿想早一点见到尊哥哥,听说尊哥哥与那云国公主同路,便早早过来了。”明月冬垂着头低声说,那颤巍巍的声音听得甚是让人心疼。 “哼!”玖尊冷哼一声,低低道,“你最好给本王安分一点,南宫辰的婚期还有月余,若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你也别想平安回去了!” 话音里透着狂暴的气息,明月冬忍不住抖了抖,强忍着惧意,勉强笑道,“是,尊哥哥放心,冬儿不会坏事的。” “东西交给你了,完完整整地交到皇兄手里!”玖尊说完就转身要走,被明月冬挡在门口。 “尊哥哥,那,那云国公主可是个好相处的人?” “与你何干!”玖尊蓦地转过脸,浑身的气息更加暴虐,凤眸沉沉好似要将眼前的人吞进去,“别打她的主意,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明月冬浑身一颤,寒意直逼脚底,“尊,尊哥哥……” 玖尊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扇门被他大力地推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门外很快进来一个瘦小的侍女,担忧地扶住明月冬,“姑娘,你这是何苦,娘娘都说了不要轻易惹怒殿下,殿下的心性……” “呵呵,冬米你知道什么呀,尊哥哥越凶就表示他越在乎,我知道的!”明月冬却对着侍女展颜一笑,用软软的声音道,“尊哥哥和云国公主同行雨国几个月的时间,若非有好感,早就杀了,我懂得!” “姑娘?”冬米疑惑地看着明月冬,她以为自家姑娘会被修罗王那可怖的气场吓着,现在看来并非是这样啊? “能让尊哥哥有好感的女子定是不简单,我真好奇呢!”明月冬笑起来,那双清澈的眸子弯弯的就像月牙,看上去十分娇俏可爱,“冬米,云国公主是在纤舞楼是吗?明日随我去拜访一下吧!” 纤舞楼内,人迹渐散,舞惊鸿靠在窗边默默看着楼阁外的吊桥,桥上装饰用的藤萝在风中颤抖。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桥上,却不知什么缘故模模糊糊,若隐若现。 “魏霆,进来吧。”舞惊鸿面色不变,只对着窗外轻轻说。 “是。” 有人应了一声,待她从窗边退回,魏霆已经俯身在她面前了。 “你可是按照我所说的,对父皇说了?” “一切谨遵公主命令,陛下的回应也如公主所预料的一般。” 舞惊鸿满意地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她毫不意外,但同时也帮她印证了一件事——父皇已经彻查过自己中蛊毒一事,且已经有眉目了。 “这件事辛苦你了。”她想了想,接着说,“如今帝都看似风平浪静,暗中却混入了不少他国人,这些人打着为南宫将军送贺礼的名头早早地来到帝都,不知背地里在做什么打算。我已经派七芒去打探了,魏霆,这些日子你们就留在我身边暗中行事吧!” “属下领命!” “只是修罗王也时常见我,他武艺高强又十分警觉,所以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不要被发现。”末了,舞惊鸿还多了一句提醒。 “公主请放心,修罗王此人对自己武艺有几分自负,若非有威胁,他不会出手。”魏霆这话说的极其自信,“另外,属下在纤舞楼附近也发现了朔国人。” 舞惊鸿了然地点点头,“是什么人?” “是朔国皇后义妹明月冬,本名慈弦,是朔国皇宫内一名宫女,几年前被皇后收为义妹,现在的待遇堪比公主殿下!” 闻此,舞惊鸿有些讶异,“这倒是有意思了,朔国皇室的趣事还挺多,魏霆,以后在这方面多多留意。” 既然想与玖尊结盟,想为他治病,自然要知己知彼才能对症下药。想到这儿,舞惊鸿微微一笑,“不如让他自己来讲一讲吧!” “是!”魏霆应了一声,悄然退了两步,纵身一跃就消失无踪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抬起头。 舞惊鸿心中暗叹,这魏霆胜在忠心,却也败在忠心。若非他被忠心所累,也不需要弃了自己那一大家子亲人,从皇宫的近卫军头领变成了她一人的暗卫军头领。 也罢,正是这样的魏霆,她才敢用,敢大大方方地当做自己的人用,至少他现在不会为了父皇对自己阳奉阴违。 第二十八章 访客 当夜色笼罩天地,万物开始休息的时候,云国帝都也渐渐埋入深沉的黑夜中。 “赤芒,他回来了么?”舞惊鸿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笔墨,赤芒就站在案几旁,见状立刻上前接过。 “从花楼出来,在街上逛了半日,去茶楼用饭用茶听书,一刻钟之前回来了,此时在楼阁顶层赏月。”赤月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楚,干脆利落。 舞惊鸿轻笑起来,明眸在灯光中闪了闪,“朔国的人可是隐身在花楼中?” “不错。” “嗯,我去找他谈一谈,帮我烫壶酒送上来,还有点心。” “是。” 楼阁内也有窄窄的楼梯,直通楼阁天窗,天窗外便是楼阁之顶,毫无屏障的层层瓦片。舞惊鸿小心翼翼地爬出天窗,只挪动了半步的距离就不敢乱动了,这些瓦片有些年头了,风吹雨淋下变得无比光滑,以她这拙劣的身手,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跌落下去。 “咦?” 舞惊鸿刚刚坐稳,就听见玖尊的声音从另一面传来,“你怎么来了?” “准备月下独酌。”舞惊鸿笑意盈盈,“没想到你竟躲在屋顶,我还以为你要在花楼过夜呢!怎么,花楼的酒可合你胃口?” 月光下,玖尊的面上如白玉般透着光,舞惊鸿第一次发现玖尊竟也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月光从他侧方洒下,为他拉出长长的影子,脸上也有一半藏在阴影中。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看着玖尊的双眼,似乎有些魅惑之感。 “本王可瞧不上那些花酒,不过是转了一圈就出来了。”玖尊眨眨眼,轻轻踏着瓦片走到舞惊鸿身边坐下,“既然有酒,那就一起喝吧!” “那可真不好意思,本宫的酒仅此一壶,精贵得很。”舞惊鸿轻轻扬起手中的酒壶,明媚的眉眼晶莹剔透胜过月光,“不知修罗王用什么来交换呢?” 玖尊挑眉,“交换?你想要什么?” “有问必答足矣。” “好!”玖尊大方地应下,又道,“那么本王也有一问,不知本王的提议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舞惊鸿一愣,似是没有料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目光游移间与他的目光相接,一眼就瞧见了其中的热烈和势在必得。 “嗯?”玖尊紧追不舍,逼近一步,英挺的鼻子几乎要贴在舞惊鸿的鼻尖,舞惊鸿微微有些慌张地颤了颤眼睫,到底还是没有后退。 她掀起眼皮,眼睫从他的眼前扫过,露出那双清澈淡然的眸子来,显然已经稳下心神了,“本宫目前的计划里,只愿帮你治好心疾。” “仅此而已?”玖尊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意外。 舞惊鸿勾唇一笑,摄人心魄,“仅此而已。” 玖尊这才退开,顺手将她手中酒壶拎了过去,高高地举起酒壶,仰起头,清澈的酒水就那么自然而精准地流出来,尽数入了他口。 “哈哈哈哈!好酒!”也不知喝了多少,他忽的甩着酒壶站起身来,脚下踉踉跄跄在瓦片上踱起步子,“月下有酒有佳人,岂不美哉!” 舞惊鸿无奈地摇摇头,她可不信这修罗王是真的醉了,只是他做出这般模样,怕是今晚不愿配合她了。 也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让他缓上一缓。 又看了一眼月光下在屋顶灌酒的某人,她再次小心地挪回了天窗,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夜已深,偶有虫鸣三两声,伴着更夫梆子响。 床幔忽然抖动了几下,很轻很轻,舞惊鸿却还是被惊醒了,她睁眼的时候,余光中有一抹银光。 她心中警铃大响,身体却比头脑先一步动作,滚到床的另一边去,顺便将挺有分量的针头扔了过去。 “当”一声响,刀尖磕在木枕上,木枕“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许是没有料到会将她惊醒,原本要悄无声息进行暗杀的刺客这时候不得不与她面对面了。 “你是什么人?!”她心中很是惊骇,面上却镇定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预料中的,刺客一言不发,直接举刀相向,舞惊鸿眯起眼冷哼一声,身形却是躲也不躲一下,“既然你自己找死,那便怨不得本宫了。” “噗”一声轻响,舞惊鸿淡淡地看着刺客缓缓倒下。 “殿下!”魏霆跪步向前,“只此一人,外间没有埋伏。” “好,把他带走仔细查看,也许会有什么信息。” “是!” 轻呼一口气,舞惊鸿缓缓靠在床边坐下,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双腿抖得厉害。 她可不能死,这条命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是她熬过了三个年头才得来的,是她要用来做大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要习惯,以后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的。 她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慢慢地,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次日晨,她鼻尖嗅着淡淡的血腥味,渐渐清醒过来。就在离她床边三步远的地方,还留着一小摊血迹。 “殿下。”门外是赤芒的声音,她回应道,“我没事,昨夜进了贼,已经被处理掉了。” “是属下失职!” “不关你事,这贼人怕是在此逛过很多次,熟门熟路地绕过了你的人。”舞惊鸿揉揉肩头起了身,“进来吧,你不是说昨日有人下了拜帖吗?” “是朔国的明月冬。”赤月推门进来,先行了一礼,这才走近,伺候舞惊鸿洗漱更衣。 朔国皇后明月西,乃陈国最小的公主,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自主请缨来朔国联姻。她到朔国刚刚三年,就将一位名不经传的小宫女认作义妹,并为其改名为明月冬。 “见过公主殿下。” 直到明月冬站在自己面前了,舞惊鸿还是想不明白,朔国皇后为何要认她做义妹。 这样一个柔美可人的小姑娘,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难道不会被朔国皇帝看上从而入了朔国后宫吗?身为皇后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想必,明月西是有自己的目的。 “不知怎么称呼姑娘?”舞惊鸿端着得体的笑容,沉着以对。 “若公主殿下不嫌弃,称一声冬儿姑娘便可。”明月冬娇俏的小脸也端着笑,却是开心的,“听尊哥哥提起公主殿下聪慧过人,非一般女子可比,冬儿实在好奇,便自作主张前来看望,公主殿下可要帮冬儿保密呀!” 那神情那语气,倒像是在向自己撒娇。舞惊鸿含笑点头,“冬儿姑娘放心,本宫一定保守秘密。” “那冬儿就多谢公主殿下了!”明月冬喜出望外,笑得更加开心了,“公主殿下果然十分善解人意,冬儿都十分喜欢,难怪尊哥哥……” 见她声音渐落,面上有些许尴尬,舞惊鸿抬手示意赤芒,换了话题,“既然冬儿姑娘来了,那便尝一尝本宫的花茶吧。夏日即将过去了,这菊花茶还是很香甜,祛一祛体内暑气也是好的。” 明月冬弯弯的眼,弯弯的唇,乖巧地接了赤芒递过去的茶水,规规矩矩地抿了一口,“谢谢公主殿下,冬儿真开心!” 舞惊鸿微微挑眉,很快平复了下来,端庄地笑道,“开心就好。” 明月冬与她见面前后不足一刻钟,竟这么娴熟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不论她此行目的何在,只是这种亲近人的本事却是很值得注意的。 就这样闲聊了半个时辰,明月冬礼貌地起身告辞,“多谢公主殿下的款待,冬儿这就先行告退了。” “请。赤芒,送一送冬儿姑娘。” 临行之前,明月冬停在门口,遥遥地又是一礼,舞惊鸿也笑着回应一番。 赤芒很快回来,凌厉的目光满怀犹疑,“殿下,虽说她是朔国使者,这也太过殷勤了吧?再说,离南宫将军的婚期还有月余时间,她这个时候就来拜访殿下,究竟是何用意?” 舞惊鸿淡淡笑道,“不过是来见见我,掂掂我的斤两罢了,毕竟对他们而言,修罗王是个残暴可怖的战场修罗,而我身中奇毒还与之同行雨国,前后共处了几个月——仅冲着这一点,他们也会好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赤芒点点头,接着汇报说,“属下等调查发现,两个月以来,大批他国人士或明或暗,前后进入了帝都,仔细说来,怕是其他十七国人都有。” 舞惊鸿颔首低吟,“十八皇乱结束三年了,三年间大家都在休养生息,姑且算是安宁。这一次,怕是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收回点战乱中的损失了……” “说起损失,谁都没有云国损失大!”赤芒眸色凛然,“陛下和娘娘都不是强硬之人,属下担心云国一再忍让,会被那些狼心狗肺之辈吞个干净!” “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损害云国丝毫利益!”舞惊鸿胸有成竹地端着笑,单手撑在脸侧,淡然地平视前方,“敢打云国主意的家伙,我要让他血本无归!” 不,她要为云国创建最安乐的环境,她要父皇母后高枕无忧,她要云国百姓们可以夜不闭户——她要云国渐渐站立在其他十七国之上! 一切拦路者,她定不会手软!抽薪止沸,斩草除根! 第二十九章 下马威 赤芒眼神微亮,抑制住内心的澎湃,埋下头声音铿锵地说,“属下等誓死追随殿下,为云国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呵呵,你们是我自小培养的左膀右臂,我可舍不得你们死。”舞惊鸿起身将赤芒扶起,“还有魏霆,你们可是查出昨夜访客哪方人的了?” 魏霆再次悄然出现在舞惊鸿面前,声音低沉,“殿下,刺客身上有修罗兵的标志。” “玖尊的人?”舞惊鸿失笑摇头,“是哪个没脑子的人想出这么拙劣的手段,想要破坏我与玖尊的联盟,这样漏洞百出的手法也实在太不入眼了。” 魏霆垂首半晌,继续道,“也许不是修罗王的人,一定是朔国人。” “何以见得?” 魏霆犹豫片刻,递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层层打开,舞惊鸿渐渐能嗅出血腥的味道。 “等等!”赤芒一步上前拦住魏霆的动作,“殿下,此等污秽之物还是不要看了吧!” “污秽之物?”舞惊鸿轻叹一声,“作为他是朔国人的证据,想必那是他身体上的一部分吧?或是皮肉,或是唇舌,也可能是指头,筋脉等,不过是多了些血迹而已,无碍。” 魏霆等了等,见舞惊鸿摆手,还是将包裹打开了,“朔国位于大原最北,临近沙漠,朔国人大多生来高大,鼻梁直而长,唇薄,眼部细长,皮肉粗糙。即便是与其相邻的莒国,只因与沙漠没有直接接壤,莒国人便生的更白净瘦弱些。” 舞惊鸿听的仔细,同时眼睛也没有离开包裹内血肉模糊的那一团,几乎不成形的烂肉。 看样子,魏霆对这个刺客下了狠手。这些东西说是可以作为证明他是朔国人的证据,其实被剥离身体之后就变了样子,并不能作为参考,倒不如说魏霆是有意为之。 “照你的意思,这人定是与修罗王脱不了干系了?” “属下不能断言。” 舞惊鸿想了想,对赤芒招招手,“他今日去了哪里?” “昨夜他在楼阁顶层饮酒,之后就离开纤舞楼往皇宫去了,至今未归。” “皇宫?”舞惊鸿勾唇,“不知此次父皇会是什么态度,毕竟他两次入宫所谓都是同一件事……对了,南宫将军的婚期将近,怎么没见他在帝都出现?” “南宫将军月前受命去了南阳镇,据说那里有小片流民组成的马匪,前两日已有信使回来报信,称南宫将军不日而归。” “原来如此。”舞惊鸿愉悦抚掌道,“赤芒,暂且召唤七芒回来,魏霆去告诉父皇,惊鸿要回宫!” 十八皇乱带给云国的不仅仅是人民的伤痛,还有皇室的动荡。 乾明皇十三年,云国惊鸿公主重病,消失于人前,皇帝与皇后双双病倒,在病中挣扎了三年。 乾明皇十六年,惊鸿公主赫然出现在帝都,风华比三年前更盛!皇帝与皇后一夜之间完全病愈,堪称奇迹! 一时间,云国帝都大街小巷都在流传惊鸿公主的传说,把剿匪得胜凯旋的南宫将军的风头都抢了去。 众人传言,惊鸿公主三年前得了仙人点化,闭关修炼了三年,如今已是长生不老之身。 众人传言,惊鸿公主怜悯天下苍生,只愿早日结束战乱,便去国祠为天下众生祈福,辟谷三年。 众人传言,惊鸿公主为保天下太平,自愿斩断情丝,促成南宫将军与鸿韵姑娘的好事。 众人传言…… “参见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天早朝,文武百官一同见证了惊鸿公主起死回生的奇迹,一同印证了外间流传的言论。 舞惊鸿站在皇帝身侧,身着华服,金丝凤凰在明黄色的长裙上翻飞,与皇帝一身龙袍相映成辉,气势非凡。她嘴角噙着淡然的笑容,眉心加了一枚朱砂火凤的印记,将眼神衬托的更加威仪,丝毫不逊色于龙椅上的皇帝。 “起——”怀公公看见舞惊鸿的眼神,拖着长音悠悠喊道。 待众大臣纷纷起身站稳,目光或犹疑或激动,或冷漠或好奇地望过来时,舞惊鸿向皇帝轻轻颔首,向前走了几步。 “想必诸位爱卿对本宫的回归很有些疑惑,甚至会有人怀疑本宫的真实身份,那么本宫给你们一次机会,有问题者向前一步。” 队列里一阵惊疑声响起,倒也很快消失了。 舞惊鸿的眼从每个人脸上一一划过,老丞相一脸慈爱,欣慰,还有热泪盈满于眶。茅大将军眼神灼灼,似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说。而南宫辰,那个面如冷霜,俊俏挺拔的男子,目光中满是质疑,直直地瞪着她。 舞惊鸿临危不惧,笑盈盈地向着每个与自己有眼神交流的人点点头。 “既然诸位之中没有人表态,那么本宫就当此事一笔带过了,以后休要拿这件事情来烦父皇。”虽是笑着的,舞惊鸿的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满朝文武都很讶异,公主殿下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说话也不会这般强硬啊! “接下来本宫要说的这件事,事关重大,还请诸位三思而答,莫要冲动。”舞惊鸿笑意渐浓,声音也更加缓和,让百官都以为她要说的是件什么好事,谁知她话锋一转,很快说,“御史大夫何在?” “老,老臣在。”一年迈大臣颤巍巍走出来,一脸惶恐。 “本宫问问你,三年前本朝有人与他国勾结,将巫蛊之术带入皇宫之内,你可知情?” 此话一出,满堂轰然喧哗起来。 “巫蛊之术?!”御史大夫惊叫出声,几乎是跌跪在地上,仰着头高喊,“老臣冤枉!老臣实在不知此事啊!请公主殿下明鉴!” 舞惊鸿看也不看御史大夫,对满庭哗然的百官道,“你们也都知道,巫蛊之术几百年前就被大原明令禁止了,可是三年前居然还有巫蛊之术流入宫中,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众大臣的声音逐渐消散,各种情绪的目光都盯着她,有的等着她说出个一二三来,有的就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一二三来。 舞惊鸿回头与皇帝对视一眼,皇帝眼神灼灼,满是期待和骄傲。 “承运大陆经过几百年的安宁已经开始腐朽了!”舞惊鸿的声音铿锵有力,立于高台上以睥睨天下的姿态俯视众大臣,“你们自以为是你们为天下百姓撑起了这一片安宁天地,殊不知,你们都是百姓们口中的恶人!” “你们不安于现状,欲望膨胀,甚至不惜借他国之手谋害本宫!” “你们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掩饰自己的罪行,互相包庇,妄图维护你们的安宁!” “你们以为法不责众,即使事情败露父皇也不能动你们分毫,只能去找他国报仇!” “看清楚!这才是你们的真面目!险恶丑陋,自私妄为,胆大包天,大逆不道!” “都给本宫听好了——这云国,是舞家的天下!你们抢不走,任何人都抢不走!” 舞惊鸿一句一句,不紧不慢却气势盎然,威武雄浑却依旧面含浅笑,将百官说的面色发白,两股战战,一个接一个地站不稳,跪倒在地。 并非所有,零零星星跪下来的,几乎都是些年迈的朝廷重臣,以御史大夫为首,太尉,东府郡太守,等元老级重臣一一俯身,跪趴在地。 龙椅上的皇帝眼神暗了下来,冷笑连连。 这些老糊涂,以为自己也年过半百了吗?以为自己就是这么好欺负的吗?勾结他国谋害皇室子嗣,这与谋朝篡位又有什么区别!真是长了熊心豹子胆了! 也罢,惊鸿这番回来已经不同往日,不如趁此机会为她树立起威信,就从这些老东西开始吧! 于是,当日晚间,帝都传言风向又变,称惊鸿公主出现在朝堂,一举拿下众位朝廷老臣,有在殿外就地解决的,有下了大牢等候问斩的,还有被吓得失禁疯言疯语承认罪行的。 云国帝都,似乎一日之间不再安宁,满朝官员都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为老臣们求情,也有些微质疑惊鸿公主身份的,不过很快也被压了下去。 御书房内,皇帝满脸青色,怒不可遏,连连拍案,“混账东西!一个个老匹夫!都当朕是死人吗?” “陛下息怒,别伤着自己。”怀公公心疼地劝了一句,龙桌案几可是有好些年没换新的了,只怕承受不住啊。 “哼!朕倒是还没查出来竟然有那么些个!”皇帝气呼呼地说着,转眼看向舞惊鸿的时候眼色一变,又是开心又是心疼地说,“亏得惊鸿一番言论吓破了他们的狗胆!” 舞惊鸿正抿着茶,面色波澜不惊,“父皇可别安慰儿臣了,自己招的这几个并非主谋,儿臣可是看得出来的。师傅你说呢?” 下首坐着的正是那虎目生风的茅大将军茅梵听,就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也给人一种虎背熊腰的印象,他此时粗眉倒竖,满目凶光,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整个儿杀气外漏。 第三十章 信念 “陛下说的没错,这些个老匹夫实在该死!微臣竟不知道他们如此包藏祸心,真后悔没有在早朝上当场砍掉他们的脑袋!” 舞惊鸿无奈地摇摇头,她都忘了,茅大将军每回与自己父皇一起商讨,特别容易被父皇的情绪带动失去理智。 “父皇,儿臣倒是觉得,剩下这几个不必杀了。”她放下茶盏,悠悠拂袖,“几句话就能吓出来,想必参与的也不多,儿臣并非冲着报仇去的,所以就此打住足矣。” “为何不报仇?他们那般歹毒,若是姑息,就灭不掉他们的心思!” “若是此消彼长呢?”舞惊鸿继续摇头,“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想吞掉云国这块大肥肉而已,一个没有皇子的国家后继无人,谁抢到就是谁的,他们无非是这样的想法。” 皇帝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看着舞惊鸿,“惊鸿现在是什么想法?” 舞惊鸿展颜一笑,起身负手于身后,“自然是要告诉天下人,云国还有个舞惊鸿呢!父皇睿智,母后聪颖,惊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皇帝与茅梵听均是一愣,茅梵听最先回过神来,乐呵呵地捋捋胡子,“云国人都知道惊鸿公主从小便聪慧过人,三岁作诗,五岁作文,七岁能将军法说得头头是道,光凭这些,那些宵小之辈就该畏惧惊鸿公主的名号了!” “哈哈哈哈!”皇帝仰头大笑,酣畅淋漓,“好!这才是朕的好惊鸿!” “陛下,南宫将军门外求见。” “嗯?”皇帝的大笑声戛然而止,看了舞惊鸿一眼,“让他进来吧!” 舞惊鸿退回座上,出神的想着什么,似乎并没有将南宫将军这四个字听进去。 南宫辰阴沉着脸走进来,冷峭的目光紧紧盯住舞惊鸿,很有些肆无忌惮的样子。 “咳咳!”茅梵听看着心里着急,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对礼义廉耻很是坚持,今日这是怎么了? “参加陛下。”南宫辰埋下头,藏起了那双幽深的眸子。 “平身,说吧!”皇帝不耐烦地晃手,这个时间段求见的无非是为那些老臣求情的,若非惊鸿对这小子另眼相看,他才不会破例叫他进来! “请陛下收回成命!”南宫辰姿势不变,声音被埋在里面有些沉闷,“朝廷重臣不可轻动,否则有乱朝纲!” 真是个毛头小子,也不知惊鸿是如何看出特别的。皇帝眯着眼,不满地斜睨着南宫辰,“有乱朝纲?你是说朕乱了朝纲,还是说惊鸿乱了朝纲啊?” “……并非微臣胡言乱语,这些话都是坊间流传出来的,微臣担心如此下去有损公主殿下的名誉,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嗯?”皇帝实在懒得应付这头脑不怎么聪明的毛头小子,眯着眼偷偷瞄了舞惊鸿一眼,却见舞惊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意思在明确不过了,这件事情她是不准备插手了。 皇帝深深叹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从御书房出来,赤芒立即跟了上来,悄声道,“殿下,南宫辰出来后一直在前面等着。” “嗯。”舞惊鸿毫不意外地点点头,脚下不停,南宫辰的性子她也了解,若不面对面说清楚,以后怕是要纠缠不休的。 “参加公主殿下。” 果不其然,南宫辰仍是那身官服,一本正经地在十步之外行礼。 “南宫将军,本宫正要找你喝茶,巧了。”舞惊鸿笑意盈盈,带头往御花园去踱步而去,“边走边说吧!” 南宫辰愣住片刻,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南宫将军前几日剿匪凯旋,说起来本宫还应该道一声恭喜,又是立功嘉奖又是新婚将近,南宫将军真是令旁人羡嫉啊!” “为民除害乃是微臣本职,微臣恐不敢当!”南宫辰遥遥收住脚,面露疑色,“这场婚事说来也是奇怪,微臣以为坊间传颂以舞会友的鸿韵姑娘是……万万没想到竟是丞相千金!” “嗯?怎么,难道南宫将军不是觉得鸿韵姑娘的舞姿惊为天人,一见生情,这才定下了与鸿韵姑娘的婚事的吗?” 南宫辰喉咙一哽,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眼角瞥了瞥四周,只有赤芒和自己的随从远远守着,这才直视舞惊鸿,“公主何出此言,微臣以为那鸿韵姑娘是公主,才贸然去求了亲的,谁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 他停下来,见舞惊鸿无动于衷,忍不住压低声音吼道,“公主这一去就是三年,微臣没有收到公主任何的消息,心中多么惶恐!好不容易见着了鸿韵姑娘,还有那隐隐的暗示,还以为是你回来了……惊鸿,你怎能如此狠心!” 他的声音越发颓败,握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无力地垂下,“罢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舞惊鸿静静地等着他说完,见他转身要离开了,这才开口道,“本宫感谢南宫将军曾经托付深情,不过这三年来物是人非,南宫将军不知本宫身处何地,本宫对南宫将军,可是了解的很呢!” 南宫辰的背影一僵,呆立不动了。 “南宫将军自幼被师傅收养,师傅日日教导你为云国皇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不会忘了吧?”舞惊鸿走到南宫辰面前去,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本宫倒是没有料到,一场十八皇乱就将云国摧毁至此,满朝文武竟是找不出几个是干干净净的,真是可悲!” 南宫辰阴沉的眸子看着舞惊鸿,不知在想着什么。 “既然南宫将军就要大婚了,这安全当然是首要保证的,本宫已经派人去守住了丞相府,保护你的鸿韵姑娘。”舞惊鸿淡然转身离开了,“南宫将军也需要保护,快些护送南宫将军回府!” “是!” 不知从什么地方走出了几支精悍的队伍来,南宫辰瞳孔一缩,竟然都是茅大将军麾下的士兵! 士兵环绕着南宫辰渐渐走远,舞惊鸿从转角处走了出来,“师傅,南宫辰就拜托您了。” “应该的,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也参与其中。”茅梵听摇摇头,颇感惋惜,“只是微臣好奇,公主殿下是如何知道这么详细的名单?” “山人自有妙计。”舞惊鸿神秘一笑,招手叫来赤芒,“接下来,本宫该去昭华宫给母后请安了。” 茅梵听捋着胡子,眯着眼看着舞惊鸿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暗自感叹,当乖巧的小姑娘如今也长大成人更有气魄了! 昭华宫内,皇后满脸喜气,正在两位女红嬷嬷之间来回指点。 “这里针脚再细密些。” “对对对,就是这样!” “就用这个大红色,火凤一定要醒目!” “娘娘,公主殿下到了。”秦嬷嬷是皇后的贴身嬷嬷,面容白净慈祥,笑起来像多花儿一样,满脸的褶子都可以做花瓣装饰。她悄悄凑到皇后的耳边说,“还带了好些食盒,想来是看着就要晌午了,又给娘娘做了好吃的来啦!” “呵呵呵,你说说这孩子,御膳房那么多厨子,就她还爱跟厨子抢活儿干!”皇后掩嘴直笑,眼里的慈爱几乎要满溢出来,“嬷嬷快去接一接,你们先收拾了退下吧,明日再来做。” 女红嬷嬷们应声收了东西,悄然退出。 “秦嬷嬷,哎哟您可别伸手,让她们拿着就好。这偌大的昭华宫也没有几个人陪母后,就得多辛苦辛苦你了。”舞惊鸿正抬脚进门,就看见秦嬷嬷老远伸了手要来接食盒,急忙拦住,搀住秦嬷嬷一同往进走。 “公主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伺候娘娘那是老奴本分,怎么也不敢马虎的,您就放心吧!”秦嬷嬷乐呵呵地陪着舞惊鸿往进走,一边还说着,“娘娘是要老奴来看一看,公主殿下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了?” “母后。”见着皇后,舞惊鸿笑容更盛,揽起裙摆就快步走上前去,“母后,今日有你最爱吃的海虾,这可是好不容易从海域那边带回来的活虾做成的,你可要多吃一点。” “好好好,快放下来,都是大姑娘了。”皇后主动伸出手臂去让舞惊鸿搀扶,然后慢悠悠往外厅走,“听说今日早朝很热闹?你有没有被吓着?” 不等舞惊鸿回答,皇后又摇着头道,“本宫对你父皇提了很多次,不要你接触朝政的,可是你父皇偏不听,唉!” “母后,来。”舞惊鸿温声细语,将皇后拉到椅子上坐下,“母后,这是惊鸿自愿的,惊鸿说过了,此次回来,定要为父皇和母后撑起一片天!” 皇后抬眼看着舞惊鸿,爱惜道,“辛苦惊鸿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你在外边是怎么过来的,每次一想到这个,母后心里就好难过……” “母后,惊鸿已经回来了,今后也会一直陪着你们的。”舞惊鸿轻轻靠在皇后肩上,声音温柔又不失力量。 对了,这便是她为之谋划,为之争夺的信念。 不为复仇,不为私欲,为的是家国,为的是天下! 第三十一章 风雨欲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国帝都内渐渐充斥着紧张的气氛,来往的陌生人越来越多,皇宫内的早朝也一日比一日拖得久了。 “今日又有这么多人缺卯,眼瞧着要忙起来了,都给朕使性子么!” 皇帝又在朝堂上大怒拍案,却没有人敢说那些没来的人都是被公主殿下的人守在家中不能外出的。 不过是半月的时间,舞惊鸿已经一抓一个准,揪出了十几个三年前与他国有勾结的官员,这些人里有个别嘴硬的都交给了魏霆,最终也都得到了她满意的结果。 朝堂上也越来越压抑,文武百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谨和拘束。 云国皇帝自古以来就并非严政皇帝,从来都是鼓励百官畅所欲言,但也常常不得要领。几百年过去了,云国百官都只当在朝为官是混国家的饭吃,都不存在有一番作为的心思。 所以,才会在十八皇乱刚刚结束时无所顾忌地与他国接触,甚至相互勾结谋害公主,自以为也能逃脱罪行。殊不知不作为和谋朝篡位完全是两个概念,丢了饭碗和掉了脑袋,岂不是两个很不同的概念吗? 于是,舞惊鸿的这番大动作,狠狠整顿了云国的上下百官,消息传了出去,给郡县官员都敲了大大的警钟。 相伴而来的,却是越来越凶险的刺杀。 “殿下!”马车外,赤芒凌厉的目光从刺客的尸体上挪开,一边轻喊一边走到车旁,听见舞惊鸿的回应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这次是几个?” “来了十几个,像是江湖路子。”赤芒在四周扫视一圈,对着其余七芒摆了摆手,其余人立刻将满地尸体拖到一旁。 “连江湖人都叫来了,真是不嫌麻烦。”舞惊鸿轻蔑地笑一声,三年前的她是吃了暗亏中了蛊毒,如今的她好歹还有医术和毒术傍身,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他们伤着?来硬的?七芒的武功可不是一般人能及的,所以她没有任何忧虑。 “殿下,现在……”赤芒却很有些担心,如今对她而言,舞惊鸿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继续前往纤舞楼,玖尊已经等候多时了。” 马车外箱溅了点点血迹,将华丽的马车装点得多了些邪魅之感,舞惊鸿挑起车帘一角,向车外露出她不加掩饰的微笑。 “本王一壶茶都喝完了,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刚刚进门,便听见玖尊满含怨气的声音,舞惊鸿凉凉应道,“那可真是失礼了,不过修罗王也没想起来去接一接本宫,这一路可真不好走。” “不好走?能比山路难走?” “难走多了。”见玖尊挑眉,舞惊鸿忍俊不禁,“马车是舒服许多,这路障却多了不少,实在惹人烦。” 玖尊慢悠悠将高高的眉毛落下来,明亮的凤眸眨巴眨巴地看着舞惊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舞惊鸿回视一眼,却不吭声,兀自倒茶,品茶。 等了好一会儿,玖尊实在等不及舞惊鸿开口,旋身落在舞惊鸿身前,左右看了看,“看样子没受伤,这一次又是什么人?” “江湖人士。” “哦?”玖尊想了想,“现在各国人都有嫌疑,你们这里鱼龙混杂,不太好查。”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舞惊鸿悠然自得地品着茶,“他自以为这借刀杀人做的很精妙,但其实早已经暴露了,如今距离大婚之日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着急了。” “南宫辰?”玖尊蓦地瞪起眼,眼底的汹涌若隐若现,“敢动我的人,那小子胆子不小!” 舞惊鸿轻轻放下茶盏,无奈摇头,没想到这修罗王求亲之道竟是这种死皮赖脸的形势,父皇那里行不通就开始日日纠缠在她身边,让她屡屡哭笑不得。 “可是你怎么确定是他动的手?” “他想在大婚之前将我控制在手,依他之言,是想与我成婚的,只是不知鸿韵姑娘早已被掉了包。想必三年前我那一招棋已经坏了他后面的布局,他现在只是亡羊补牢,妄图补救回来。” “啧!”玖尊狠狠闭了闭眼,控制自己的心绪。他心中恼火,舞惊鸿却不让他动南宫辰,说是还有用处,他也只有憋着这口气待禁令解除的那天了。 “好了,开始治疗吧!”舞惊鸿脱了沉重的外裙,除去宽大衣袖的阻碍,然后拿起针袋一一扫过,示意玖尊躺下。 半个时辰过去了,赤芒在门外轻声道,“殿下,该回宫了。” 舞惊鸿轻手轻脚地收起针袋,为已经熟睡的玖尊盖好被子,安静地离开了。 “殿下,纤舞楼也已经被几波人探过,都被修罗王灭口了。” “宫外就交给玖尊吧,如今我们也算是同盟关系,他需要我为他治疗,我也需要他的力量。”她停下来想了想,“不过魏霆还不能暴露,继续由七芒与他联络。” “是!” 赤芒抬起眼,内心的大石头也放了下去。这些日子修罗王不断向公主殿下示好,还自告奋勇为殿下做了不少事情,她还担心殿下会因此逐渐放下戒心呢!要知道,修罗王对他们而言,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最大的威胁,提防是必须的。 现在看来,公主殿下还保留了几分理智。 舞惊鸿眼角瞥见赤芒的脸色,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只能无奈地笑笑。 提防玖尊,不过是保底之策,谁知道玖尊现在的心情究竟是儿戏还是认真的?她左右只有这么些得力助手,若是都被玖尊翻了个底朝天,万一到了有需要的时候,只怕后悔莫及。 至少现在,玖尊是她的盟友——仅仅是玖尊这个人而已,尽管身为名誉在外的修罗王,他也无法代表朔国给予她帮助。只从明月冬那个正经的朔国来使就能看出来,朔国皇帝玖耀对她的态度可不是那么友善。 眼瞅着还有不足半月就是南宫辰与林清颜的大婚日子,她的内心也越发忐忑,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细想起来却是面面俱到了。原本今日是要与玖尊商量一下的,只是临时变了卦——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得些帮助可以,完全的依赖是绝对不行的! 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智慧,将那些个心怀不轨的人一一击退! 黑夜里,舞惊鸿的目光越发明亮,她紧盯着床顶,目光聚集在床顶幔帐上绣的火凤眼睛上。 她的脑海中井然有序地飘过一张张人脸,对应着一纸名单。除了赤芒曾给她看过的画像,还有曾经隐匿在云凰街角,玖尊为她一一指认的人。 “朔国来使明月冬,朔国皇后义妹;燕国来使赵谦,燕国光禄大夫;陈国来使李晓,公主府驸马;夏国来使王明智……” 一边回忆着每个人和其身份,一边在脑中画出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图——明月冬与李晓便是熟识的,据说明月冬被皇后认作义妹后曾来往朔国与陈国之间为皇后传递消息,与陈国多人有过交集。这位燕国的赵谦与夏国的王明智也是故交,只是不曾在人前打过招呼,都是避开耳目私下接触的。 此时此刻,舞惊鸿不得不在心内感叹玖尊的强大,这么多不同国家的人他总能一眼就识别,还能顺口说出他们的身份和大概身世,只是这一点就是她急需的。 将军府里一片静穆,茅梵听叫了两位幕僚到书房夜谈,神色忧虑。 “大将军,此事即使是公主殿下开口,也得拿出真凭实据吧?” “是啊,南宫将军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心思?他还年轻,又是您悉心教养出来的,经过八年战争也历练了不少,前途无限!怎么可能多此一举,自毁前途呢?” 茅梵听抬眼看了看两位幕僚,叹息道,“两位先生有所不知,若要问在这云国谁最熟悉我那徒儿,也就是惊鸿公主了。” 幕僚皆露出不解的神情来,虽说公主殿下曾对南宫将军有爱慕之心,到底也是隔着一层礼法,始终保持了距离的,何来熟悉之说? 茅梵听慢悠悠道,“当年的惊鸿公主虽然惊才艳艳,对情之一字却是至真至纯,没有弯道的。我看的很清楚,她碍于礼法不能与心上人亲近,却在暗中收集消息,从一点一滴中了解对方。两位先生也曾对我说,知己知彼,从生活点滴中最能知。” 幕僚纷纷点头,这些话都没错。 “所以当惊鸿公主一脸正色找我交代此事时,我这心里……”茅梵听摇摇头,“原本以为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将来能成一段佳话,谁知竟是如今地步。即使公主没有拿出证据来,我也信她的言论,毕竟她没理由去冤枉云国的一个少年英才!” 至此,两位幕僚纷纷恍然,不禁摇头叹息。 同座将军府,不同的院子,被严阵以待的士兵团团守住,院子里也只有一间卧房还有烛火的微光在闪烁。 房内正是一脸青色的南宫辰,他端坐床前,紧盯着床边的墙上悬挂的那把剑。 第三十二章 雨夜 古人说得好,不成功便成仁。 南宫辰的目光阴森森的,将他英气的面容衬得有些诡异,烛火摇曳中,他缓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踏到床前,探身取下那把剑。 这剑看上去有些年岁了,有些老旧,剑柄处也因常年被握摩擦的很光滑。南宫辰轻轻推动剑柄,一声轻响,利剑出鞘了。 许是烛火的缘故,剑身的寒光被笼罩的有些发黄,南宫辰轻轻转动手腕,剑身上印出他挂着邪笑的脸。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有一瞬,南宫辰的神情异样癫狂,只是他依旧压低了声音,没有惊动院外的士兵。 “十几年了啊,经此一战,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室外月光莹莹,室内的烛火颤了又颤,终于熄了。 十月十二是南宫将军大婚的日子,这是云国帝都人人都清楚的事。大家都在等着这场热闹的婚事,不说南宫将军是云国难得的少年英才,自小跟随茅大将军,十八皇乱之中建立军工无数,深得云国未出阁姑娘们的喜爱。那鸿韵姑娘也是云国人心中的女神,因当年的天女舞一舞成痴扬名,至今仍是文人才子口中的红粉知己。 更别提鸿韵姑娘的真实身份已经渐渐传了出去,这场婚事,其实是南宫将军和丞相千金林清颜的婚事,更是将军府和丞相府的联姻! 那些个因为舞惊鸿翻旧账而被暗中圈禁的官员在十月十号这天都解除了禁制,反正领头的几个死的死了,天牢里的也快死了。得了皇帝口谕,要他们先自己思过,等南宫将军的婚事过去,再上交请罪的折子。这还是公主殿下为他们求来的皇恩,哪个要是认罪的态度不够诚恳,可是要继续被圈禁的,严重的还会革职。 这些官员战战兢兢地领旨谢恩,心下活跃的当即拾掇拾掇归拢了心思——原本以为没了公主,皇帝又这么固执,他们联手怎么都能推翻的。谁知道这事败露的这么快,公主殿下不仅回来了,还很难对付,他们哪个不是拖家带口几十几百个人的?怎么敢不诚心认罪! 十月十一日晚,月光开始有些朦胧,到了后半夜,就完全隐匿不见了。接着不到一刻钟,竟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倒也不大,只不过在婚礼当天下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宫内,近卫军来回错落着巡视着,皇帝和皇后的寝宫已经熄了灯,归于寂静了。御书房却亮着灯,公主的霓华宫也是灯火通明。 “殿下,落雨了。”赤芒从外间进来,开门的时候,微风带进来一股子土腥味,舞惊鸿刚刚被侍女服侍着穿好衣服,鼻尖耸了耸,“看来老天爷都知道了。” “听说陛下一宿没睡,现在还在御书房呢!” “父皇自己有分寸,母后那边呢?” “已经歇下了,说是得了陛下传话。但是娘娘那般聪慧的人,怕是也知道了。” “知道才好,以防不测。”舞惊鸿面色不变,她相信父皇和母后身边的暗卫定能保护好他们,她身边有七芒和魏霆等人,大概也是无忧的。 只是,又要连累多少无辜了! 舞惊鸿摇摇头,为了不打草惊蛇,宫内明面上的布置她一丝未动,只在暗中多备了些暗兵,到时候能救多少是多少吧! “什么时辰了?” 干坐了一会儿,舞惊鸿敏锐地耸耸鼻尖,问了时间。 “殿下,丑时末了。” 舞惊鸿点点头,行至窗边,隔着窗户望着外面,“开始了,你听见了吗?” 赤芒也紧张起来,对着守在外面的七芒做了手势,示意警戒。声音她是本分没有听见,但是凭殿下的本事,殿下说开始了,那必定是开始了。那些家伙又不是军队压城,用的都是暗杀的招术,哪里能听得见喊打喊杀的声音。 不过很快,她确实也听见声音了。 虽然也不是喊打喊杀的声音,而是尖锐刺耳的兵剑相交还有刀剑入体的声音。 最后一波消息传来,说皇帝也去了昭华宫,皇后已经被惊醒,近卫军已经将昭华宫团团护住,只是看那帮人的方向并不是往那边去的。 舞惊鸿松了口气,看来她预料的没错,虽然还没有想清楚其中关联,但那些外国来使中定有南宫辰搬来的帮手,南宫辰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殿下,霓华宫被围了!”赤芒凭着风声辨别,不好的预感已经被紧张和担忧替代了,“殿下先躲一躲!” 舞惊鸿依言退到内室,径直走向自己的梳妆台,将铜镜缓缓推到一边,便听见沉重的木石转动的声音,梳妆台后面的那面墙缓缓打开了一扇门。 “殿下,魏霆会贴身护你,赤芒为你守住这里!”赤芒忽而脸色一变,竟然有人直接冲进来了,她来不及再说什么,飞身从窗户跃出,脚未落地就抽刀挡剑。 “竟然是你!”那剑颇有些年岁了,赤芒诧异之时抬眼,发现直接冲进霓华宫,还一路闯到公主寝室来的,竟然是南宫辰! 南宫辰半边身子全是血迹,脸上也溅了不少,被轻飘飘的雨水一淋沾的脏乱不堪,他咧嘴阴森森地一笑,此时的声音不再有意压低,“舞惊鸿,出来吧!” “你休想!”赤芒几分恼怒几分仇恨,下手丝毫不犹豫,“殿下曾经也是一心待你,你竟心怀不轨!” “哼!”看样子南宫辰不想与赤芒多说,眼神阴狠地立刻还招,招招冲着赤芒的要害而去,杀意汹涌。 赤芒心中惊骇,这南宫辰的武艺不是说与茅大将军还差些么?她曾经与茅大将军对过招,两人不相上下。但是为何现在她招架起来都有些费力?难道他之前一直是故意藏拙?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赤芒与南宫辰这边刚刚开始交手,立刻就有其他人杀了进来,七芒立即围了上去。 云国皇宫,这一夜过的尤为漫长。 舞惊鸿在暗室里点了灯,便在床上盘腿坐下,闭目凝神了。她有信心,他们一定不会输,这里到底还是云国,是云国皇城,不管他们带来的是死士是士兵甚至是从江湖上买来的杀手,都敌不过茅大将军的铁骑! 没错,早在半月前,她就已经通知茅梵听将驻守在帝都之外不到三十里的猛虎营调回帝都了,虽然陆陆续续只进来了一小半,但那一小半的几万人也足够提前清理不少了。别忘了,猛虎营剩下的都在帝都城门外候着,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而且,她的杀手锏还没有出动,要说杀人这事,怕是没有人能比得过修罗王吧! 舞惊鸿波澜不惊地闭目休息,只等天明。 “哟,还真让鸿儿说中了,今儿个这里这么热闹!咦,这么热闹怎么不见鸿儿呢?” 赤芒急急挡住南宫辰的剑,也不扭头就喊,“殿下无碍!” 玖尊嘿嘿一笑,“没事就好,也对,鸿儿那样的天人之姿,不藏起来也太便宜这帮将死之人了!”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只是看那一身轻松的样子,似乎还没有动过武,只是被雨淋湿了些许。 南宫辰停了手,阴沉地盯向玖尊,就是这个家伙坏了他的好事儿——若不是他多此一举带舞惊鸿去了雨国,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麻烦! 若是按照他的计划,云国,明日就是他的囊中物了! “呸!”南宫辰狠狠啐了一口,剑尖抬起对着玖尊,意味不言而喻。 “我说你也真有意思,你现在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真是搞不懂,看你把鸿儿家里闹得,哎!”玖尊环顾一圈,伤脑筋地摇摇头,却一点要应战的意思都没有。 这次,南宫辰哼也不哼一声,举起剑就冲了上去。 刚刚歇了口气的赤芒看着心紧了紧,但是想到修罗王是何人便也没有太在意,拧头又冲进混战中。 “殿下,修罗王到了。” 舞惊鸿缓缓睁眼,魏霆端正地跪在她面前,声音低沉,“已经与南宫辰交上手了。” “看来宫外已经没事了,茅大将军应该也到了昭华宫,所有人都在我这里了。” “是,外围人数不少,地道出口也有人。” “嗯。”舞惊鸿淡淡应声,她原本也没打算从地道逃,今夜的局势太明确了,要逃的不是她。 从丑时开始,血腥渐起,到鸡打鸣,到天边见光,直到辰时初,舞惊鸿安安静静地坐了三个时辰。 “魏霆。” “属下在。” “出去吧!” 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舞惊鸿睁开眼,一片清明。 刚刚从门口走出来,便听见了刺耳的铁器声,那声音很近,只有一扇门之隔。舞惊鸿走过去打开门,只觉得迎面微风都是血红的。 她的寝室外间也遭了难,能毁的都毁了个遍,门窗几乎都是破破烂烂的。透过那些破烂的门窗,她已看见外面满地猩红。 真是一夜好雨! 舞惊鸿继续抬脚朝外走,魏霆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长剑已经拎在手中,警惕地环着四周。 第三十三章 百密一疏 “啊——!”一声大喊,生生将舞惊鸿的脚步喊停了半拍,她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反倒加快了脚步。 “你还真是条臭虫!也不知道你怎么有脸苟活至今!”这是玖尊貌似轻松的嬉笑声,舞惊鸿再次停了停脚步,她倒是小看了南宫辰,他竟能与玖尊对战一个多时辰! “舞惊鸿!你出来!” 在南宫辰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呐喊声中,舞惊鸿踏出屋子,走到廊下,遥遥望着屋顶上的两人。 玖尊还好,看上去有些脏乱,但没有什么血迹,应该是没受伤的。舞惊鸿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转目去看南宫辰。那个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男子早已不见了往日英姿,血迹斑驳的脸上满是狰狞,看着舞惊鸿的目光凶狠可怖,眦目欲裂。 “南宫辰,本宫与你有何仇怨?” 这句问话,倒像是将南宫辰问醒了,情绪稳定了不少,只是瞪着舞惊鸿的目光不变。 “本宫想了一宿,只是猜想到这些大概是与你的身世有关,不知本宫猜的对不对?” 南宫辰眼眶一缩,狠狠道,“你还用猜?哈,舞惊鸿,装模作样做什么,我这次来就是要取你项上人头的!” 装模作样?舞惊鸿不解地皱起眉头,在她的记忆里,南宫辰对自己始终彬彬有礼,虽然心思深重了些,怎么也不至于是藏着血海深仇来的,他们曾经究竟是有什么渊源? 舞惊鸿不由得看向玖尊,在这之前她托付玖尊去查过,也不知他查出什么来没有。 收到舞惊鸿求救的目光,玖尊心情很好地展颜一笑,“这事儿你还真的不可能知道,毕竟是陈年往事,而且还是你无心所为。” “我做了什么?”对着玖尊,舞惊鸿也顺便改了自称。 “这是云国先皇时候的事了,那年你刚刚三岁,恰逢巫国旱灾,物资短缺,巫国皇帝便派了人往各国借粮。”说到这里,玖尊干笑两声,“说起来还真不巧,巫国从南借到北,一路过来各国都称天灾不断,只有银子可以借,粮食嘛,大家都缺。” “南宫辰本是巫国人?”舞惊鸿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只是没料到南宫辰竟是巫国人。 “估计他也是几年前才知道吧,几年前有巫国人来过。”玖尊一脸闲适,丝毫不惧南宫辰正举着剑站在自己面前。 “嗯,我大概还有些印象。”舞惊鸿再次转眼看南宫辰,神情中带着恍然和遗憾,“那位巫国使者来借粮,只是说借却不说还,本宫觉得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所以与他打了个赌。” “哦?什么赌?”玖尊饶有兴趣地问。 “本宫昭告天下,声称只要这位巫国使者能答出本宫的一个问题,云国将无条件送给巫国五百万石小麦和稻米。”舞惊鸿平静地说,“父皇和母后做了担保人,那位使者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嗯,鸿儿三岁起就扬名了,不过看样子那位巫国使者并没有当回事,自己大意轻敌了。” 舞惊鸿瞪了玖尊一眼,瞎给她起些什么称呼? “南宫辰,你与那位使者是什么关系?” 南宫辰一副恍然回神的样子,举着剑的手有些颤抖,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不愿说?那巫国人什么时候来找你的?为何要找你?你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本宫复仇吗?” 舞惊鸿抬手揉了揉额角,“你什么都不愿说?” 顿了顿,她继续平静地说,“也罢,总之就是那么些奇怪的缘由,不是血仇就是野心,你不用说了。”她的目光投向霓华宫门外,那里站着一排排整齐的士兵,正是连夜赶进城的猛虎营,“南宫辰,看看你的脚下,这一夜的血雨都是你引起的,里面不只有我们云国的血,也有你的帮手,你的人的命。” 南宫辰丝毫不为所动,那双眼只是恶狠狠地等着舞惊鸿。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明知不会赢的。”见他还是不准备应声的样子,舞惊鸿垂下眼,无声叹息,“玖尊,这里交给茅大将军吧,你跟我来,太医已经在候着了。” “嗯?”玖尊眨眨眼,眼珠子轻快地一转,大刀回转收了起来,心中却没妥协——让他就此放过这么个臭小子?怎么可能?他假意转身就走,背后大空正对着南宫辰,果不其然,南宫辰眼神忽的一转,手腕轻挑,剑尖直刺玖尊的背心。 “小心!”不知是谁看见了惊呼一声,舞惊鸿蓦地抬眼,瞳孔紧紧一缩,身体却已经冲了出去,“玖尊!” “当!”一声利响,南宫辰手腕重重地一震,他惊愕地瞪着玖尊,这家伙反应极快,居然接下了他这一剑! “找死!”玖尊低哼一声,眼眸中如同被狂风卷过,层层血红染了上来,勾起嘴角欺身冲上前去。 舞惊鸿见状直呼不妙,她可是提前为玖尊针灸过的,就是为了让他不在这场腥风血雨中发作,也不知是被什么勾起了坏情绪,看他这模样是要控制不住了。 她左右看了看,七芒早已分散开来,一时寻不到赤芒的身影,怕是也受了伤。魏霆倒是在自己身边,只是不知能不能制服狂暴的玖尊。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两人却越打越激烈,屋顶上的瓦片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哗啦哗啦响成一片。 舞惊鸿一边着急地想着解决之策,一边关注两人的战斗,其他人也都抬着眼看着那两人胶着的战况,没有人注意到,宫门外的士兵队伍中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眼看着南宫辰愈战愈退,玖尊却越来越兴致刚昂,舞惊鸿也稳定了情绪,拿定了主意,一切就将尘埃落定的时候—— “轰隆隆!” 一声轰鸣在不远处惊响,每个人的眼睛都转了过去,几乎是同时,士兵队伍里有十几个人窜了出来,抽刀砍人,在众人回过神来之前,直接冲到了距离舞惊鸿不足百步远的地方。 “保护殿下!” “殿下小心!” 舞惊鸿惊然回神,不等魏霆拉拽就自觉地退后了一大截,不料身后也窜出十几个人影来逼近过来,她稳下心神左右看看,闪身躲在被踹掉的门板后面,左右都被挡住了。 众人慌慌张张地都要冲过来保护她,却被那十几个人拦在院门口一时进不来,魏霆一人护在舞惊鸿身边以一当十。就在这混乱的时候,舞惊鸿护身的门板忽然被人一把掀开,一张有些狼狈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这里不安全,跟我走!”玖尊强行将舞惊鸿搂在怀里,一手提刀一手抱着她,凤眸已经恢复平静,带着点小兴奋,护着舞惊鸿往宫门外走,一手持刀就能抵挡十几人。 舞惊鸿惊诧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再去看,果然已经找不到南宫辰的身影了。她的眼神暗了下来,自己轻敌了,所谓的万全之策最终还是被破了,就连一个南宫辰都没有留下来。 不过,玖尊说的没错,既然猛虎营里有细作,保不准还有些没有出手的。也不知父皇和母后那里怎么样,她必须先彻查清理皇宫内部! “去昭华宫!” 玖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依言带着她往昭华宫去了。 好在近卫军里是干净的,皇帝和皇后安安全全地度过了一夜,见到舞惊鸿顿时悲喜交加,皇后一把将舞惊鸿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好惊鸿,你没事,你没事就好!”皇后断断续续地流着泪,紧紧地拉着舞惊鸿,“没想到你命运这般坎坷,母后真是,真是心疼你啊!” “母后,儿臣没事,母后放心,儿臣此次回来就是为了保护父皇和母后,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才费这般周折。”舞惊鸿淡然地笑着,轻声安慰皇后,眼角还不忘瞥皇帝一眼,皇帝却正与玖尊两个大眼瞪小眼瞪得正起劲。 “你怎么又来了!” “本王来保护鸿儿!” “朕的惊鸿用不着你保护!” “哼!” 两人一句比一句声高,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舞惊鸿看的好笑,对皇后使了使眼色,低声道,“这次多亏了玖尊相助,儿臣才能有提前部署的时间,只是百密一疏,没有料到茅大将军的猛虎营里也有细作,让他们得了手,将南宫辰救走了。” 顿了顿,她接着道,“方才那轰鸣声是从皇宫南门传来的,想必这也是他们的后手。这一次,云国损失严重!” 皇后爱怜地抚着她的额头,温声细语,“惊鸿受苦了,没事的,只要你好好的,其他都没事的。” 舞惊鸿对皇后安抚地笑了笑,转脸看向皇帝,此事他们还需从长计议,云国内部,需要大大整改了! 云国帝都经过一夜风雨,满目疮痍,据说当晚不仅皇宫内不受损,帝都内多处官员家中也遭受了屠杀。好在舞惊鸿提前叮嘱过两大城门守将加派人手,紧密换班,所以城门虽然遭受攻击却没有失守,为城外的猛虎营提供了便利,在帝都内事发之初,猛虎营便大批入城,分三路清理帝都。 第三十四章 懒政之祸 之后,云国帝都的城门紧闭了半个月。 城内百姓人心惶惶,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明明还在欢欢喜喜地筹备将军府和丞相府的大婚之事,一夜之间却血流成河,城内满地积血,出门走一圈回来就能带进门一串血脚印,可怕至极。 半个月后,皇宫内焕然一新,损毁最严重的南门也照原样修好了。霓华宫里外趁此一遭翻了新,舞惊鸿的寝宫外的院子里栽种了一片红蔷薇。 “鸿儿!鸿儿!” 这天一大早,舞惊鸿刚刚梳洗完,就被玖尊的大嗓门喊得皱起眉头。她挥挥手屏退侍女,看着一脸高兴的玖尊,“什么事?” “哎?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没事还请修罗王就在弥月宫好好住着,不要随随便便就往本宫这里跑。”舞惊鸿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脸色淡淡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玖尊一听话音不妙,心里打着鼓,却还是腆着脸道,“那什么,本王不是来问问你有没有找到南宫辰么?” 自那夜之后,南宫辰就消失了,尽管帝都城门紧闭,城内也有人严加巡逻查问,却依旧没有南宫辰的消息。对方也不知筹备了多少年,不仅深入朝廷,就连军队里也有涉及。想到这个,舞惊鸿就忍不住一阵烦忧,“毫无消息,这个就不用修罗王操心了,这是云国自己的问题,本宫会解决的。” “鸿儿这么聪明,解决一个南宫辰当然不在话下!”玖尊笑眯眯道,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凑。 “修罗王!”舞惊鸿加重了语气,郑重其事道,“还请修罗王自重,这里是云国皇宫!” 言外之意,说话要掌握分寸,天天对着堂堂公主叫得如此亲昵,这传出去可不好听,有损云国脸面。 玖尊怔了怔,眼中落寞一闪而逝,脸上似有些恼怒地染上一层薄红,“本王,本王可没有这么清闲,哼!” 舞惊鸿无奈地暗中叹息,兴许就是他这样容易别扭的性子才惹出他心底那份暴躁,使得她在日常相处中也小心翼翼。摇摇头,她认真道,“修罗王自然没有几日清闲了,朔国使者昨日请见,听说父皇今天就要接见她,你还是早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吧!” 闻言,玖尊眸中首先一暗,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整个儿泻了下来,一声不吭地返身出门了。 舞惊鸿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我无意伤你,只是云国当前急需整顿,我也不能再留你了。”朔国皇帝的心思,她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摸透,此次南宫辰一事,朔国究竟有没有插手,此事还需斟酌。 十一月,秋意浓,离别意。 云国皇帝接见了明月冬,表示了欢迎,对大婚前夜所发生的变故只字不提,明月冬也默契地没有发问,只将重点放在带回玖尊一事上。 “王爷长年不肯回去,皇上思念担忧,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回,民女想着,此次定要将王爷带回去。只是没想到王爷与贵国公主情深义重,民女只怕又要让皇上失望了呢!” 明月冬带着一脸明媚的笑,像是拉家常一般随意地说着。 高座的皇帝不动声色,皇后却是惊讶地瞪圆了眼,看了看明月冬,再看看皇帝。 “明姑娘说的对,修罗王乃朔皇亲亲儿的胞弟,理应在朔皇身边陪伴。”皇帝威严地挥手出去,“来人,去请修罗王。” 怀公公急忙上前,细声细气道,“启禀陛下,修罗王一大早去了霓华宫,从霓华宫出来之后就出宫去了。” “喔?”皇帝提高声调一声疑问,听罢沉吟片刻,“既然如此,明姑娘不如去驿站等着,修罗王也许会去驿站寻姑娘同返朔国。” 明月冬垂着眸子,听怀公公说话就动了动眉,这会儿皇帝发了话,她便喜笑颜开地谢了恩,“多谢陛下!” 这边刚刚送走了明月冬,那边就见舞惊鸿端庄地踏着步子直奔议政殿,怀公公心中长吁短叹,只道多事之秋,急忙回身禀报去了。 “父皇,母后。”舞惊鸿规规矩矩地见礼,面色无比凝重,“儿臣有话说。” 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他们之间有什么事儿不能悄悄地在宫里说?要搁在这议政殿上说的? “说吧。” “经此一事,儿臣发现朝廷懈怠极其严重,必须大力整改!” “嗯,此事你不说朕也知道。”皇帝点点头,颇为赞同。 舞惊鸿停下来,等了一会儿,这才坚定地开口,“父皇,有些话儿臣不知当讲不当讲,只怕会被人议论,说儿臣不忠不孝。” 皇帝和皇后皱起眉头,似乎终于意识到严重性了,“朕恕你无罪。” 怀公公极有眼色地撤了侍立在侧的众侍女,自己也悄悄退下,在殿门外数步远的地方站定。 “自承运大陆分国以来,大大小小的各国都秉持自我,互不干扰,至今也有近千年了。儿臣虽然还不知道朔国为何挑起此次十八皇乱,却觉得经此一乱,暴露了云国诸多问题。” “云国自古便是承运大陆第一国,除却地域面积广,人口众多,经济实力强盛之外,我们的朝政也是值得人人称赞的。不说满朝无奸佞,至少没有懈怠之说。” 舞惊鸿观察皇帝面色,斟酌字句,皇帝似乎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紧皱起眉头。 “他国人人都道云国皇室一派安宁,因为子嗣难得,成年皇子基本每一代只有一个,便从来没有发生过为大位争得头破血流的场面。但是反观他国,虽然大位之争非常惨烈,却很大程度上为上位者制造了压力和动力,每任执政者都在卯足了劲儿地做事。有这样的榜样,底下官员自然也不容易懈怠。” 皇帝的脸色还没变,皇后却首先大惊失色,她没想到舞惊鸿要说的竟是这些!这些话传出去,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儿臣并无犯上之意,只是觉得父皇需要整改朝廷,也需要整改自身作为。南宫辰此事,虽说夹杂着私怨,但仔细想想,难道不正说明了懒政之祸?” “惊鸿……”皇后颤抖起来,伸出手去想将舞惊鸿拉住,甚至想先去捂住她的口,叫她不能再说。 “百官之中不少叛臣,他们为何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为何会做这样犯险的事儿?父皇又为何这么多年没有发觉?他国的手又为何能伸进军队中去?父皇,您真的一点也不担忧吗?” “云国撑过了第一个十八皇乱,那是因为云国地大物博,劳动力十分充足,是因为云国还有能够忠心耿耿跟着父皇英勇善战的茅大将军,那下一个十八皇乱呢?茅大将军如今也上了年纪,还能保住云国多久?父皇,您有考虑过吗?” “他国对云国虎视眈眈,外战不行就从内出发,甚至影响到朝廷,这是多可怕的事情,若儿臣这次没有发觉,被南宫辰和他国人里应外合,云国,就没了!” “父皇!”舞惊鸿一句比一句诚恳,直说的她自己泪满于眶,天知道她想清楚这些前后因果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绝望! 之前那个聪明绝顶的舞惊鸿,不仅是因为私怨被南宫辰下了蛊,更是因为她对此现象有所警觉,正在犹豫如何劝解父皇的时候,被南宫辰套出了话苗,这才遭此一害! 高台上,龙椅里,皇帝惨白着脸,原本舒适靠坐的姿态不知何时绷直了身子,瞪着眼目视前方,双目空空。 是了,惊鸿说的这些他都知道,十八皇乱那八年,云国兵力一年不如一年,战况也愈来愈惨,边关的捷报变成了急报,丢失的边城关卡也不是一个两个。战乱结束后,茅梵听一脸惭愧地来领罪,声称自己有愧于他——不,是他有愧! 舞惊鸿跪地埋头,听见皇帝有情绪波动的声音,只好默默退了出来。 皇后轻轻揽住皇帝,声音轻柔又忧伤,“陛下,惊鸿到底还是长大了,长成了先皇希望的样子。陛下,你高兴么?” 舞惊鸿神情恍惚地走在外面,见着怀公公,想要叮嘱一声什么,还没说出口,身体一歪就要倒下,怀公公急忙伸手搀了一把。 “怀公公,你跟着父皇多久了?” “回殿下,老奴初进宫就是侍奉陛下的,那会儿先皇还在。” “哦,先皇还是比较严谨的。”舞惊鸿轻轻说了一句,就摆摆手离开了,留下怀公公有些莫名地掂着拂尘。 先皇,也就是她的皇爷爷,对待朝堂诸事还是比较关心的。舞惊鸿想起那张脸,甚是慈祥,一点也不像一个皇帝的样子,不管对他讲什么事,他都是慈爱的笑着,皇爷爷似乎没在她面前发过脾气。 “唉……”舞惊鸿又是一声轻叹,这懒政到底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那是从几百年前就开始了,一代又一代传下来,一代比一代懈怠。 所谓的居安思危,云国皇室都没能做到呢! 舞惊鸿自嘲地笑笑,这叫什么?五十步笑百步?若是叫雨国国主和阿朵姆知道了,定要在内心笑话她的! 第三十五章 亲事 这一想到雨国,她的思路就又活络起来,得送封信过去,问问司洛找着了没有,还得问问他们的沙化治理开始了没有,这与雨国深交,云国必定要做头一个! 这一日的早朝没什么大事,也是因为今日皇帝和公主殿下都在忙着整顿,今日百官来不过是例行公事点个卯就匆匆退朝了。人群三三两两地往外散去,互相都在低低地讨论着什么。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 老丞相忽而回神,刚刚也不知想什么想入了神,身后好像有人在追着喊叫自己。 “哎呦老丞相哎!” 老丞相怡然停下脚步扭头去看,“哦,是李侍郎,什么事这么着急?” “老丞相这身板真是强健,我追了这半晌才追上!”李侍郎微喘着气,摇着头道,“也没什么大事,丞相也知道,朝中近日都没什么大事,也不知公主殿下这一整改要改成什么样子,大伙儿都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等着呢!” “整改就是大事!”老丞相断然道,拧身过来继续迈着矫健的步伐往前走,“你看看,公主殿下到底是长大了,又在外历练了三年,见识得多了,比咱们这帮老骨头可有主意多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侍郎陪着笑,追上老丞相的脚步,“看来丞相也不知道这整改是个什么说法,不说这个,老丞相近日可好?府上一切都好着?” “好,自然有好,也有那不好的。”老丞相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一停,面上有些惶然,“老夫唯一的女儿就要嫁不出去了,你说好不好?帝都的闲话传了半个月了,那丫头都不敢出门了!” “哎哟哟,这可怨不得老丞相啊!”李侍郎赶紧接话,“咱们都知道丞相府是被那南宫辰给牵连了,请大小姐也放宽心,远的不说,看看将军府,不还是一样过日子么?” 老丞相抬起头来看看天,沧桑的双眼又有些失神,喃喃道,“被牵连了,对啊,满朝多少人都是被牵连了,谁知道呢!”说罢他胡乱摆摆手,迈开腿又往前走。 李侍郎急急跟上,“老丞相,还有大小姐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继续把大小姐留在府上,只怕惹来的闲话更多!” “哦。”老丞相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他记起前几天自家夫人就跟自己提过这事,还说有哪家的公子哥儿正合适,要给雅儿说亲。 “老丞相,就跟您实说了吧,您瞧着犬子怎么样?”老丞相这副心不在焉的敷衍态度让李侍郎越发忐忑,实在憋不住了,只得一股脑儿将自己的话都吐个痛快,“犬子李民远,幼时花灯节与大小姐说过话的,这几年老夸大小姐聪慧,贱内是商户女人,没什么见识,不敢贸然上门求亲,我只好先来问问老丞相的意思。” “嗯,知道了,先回吧,这事儿得回府再以一议。”老丞相含糊应道,眼见着已经走出宫门,自家马车候在路旁,赶紧向李侍郎拱手,“时辰不早啦,老夫就先走一步!” “哎,那老丞相,您的意思……” 得了老丞相的眼神示意,车夫看也不看李侍郎一眼,掉转马头就驾车离开了,车后扬起一阵灰扑在李侍郎脸上。 马车渐行渐远,李侍郎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车屁股了,这才变了脸色,忿忿道,“就算是丞相千金,现在也没几斤几两了,还摆什么架子!呿!” 说起来,帝都里多少想与丞相府结亲的都会瞅准这个时机,丞相千金被南宫辰那叛臣牵连,现在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就是老丞相也岌岌可危,不少传言都说公主殿下正等着抓老丞相的狐狸尾巴呢! 丞相府,和这座帝都一样上了年纪,恢弘大气,却少了几分朝气。 “夫人呢?叫夫人来,有事。”老丞相直接在二门里停了脚,挥手使唤了个小丫头去找丞相夫人过来,他下了朝就走,干得有点急,这会儿才觉得腰痛腿痛,真是上了年纪了! 很快,丞相夫人踏着小碎步急急地赶了过来,还没进门就轻声喊,“老爷,是出什么事了?” 老丞相摆摆手,面上疲惫,“坐,没什么大事,你前几日不是在给雅儿相看么?问问你有主意了没有?” “啊?这事儿?”丞相夫人一边吐出一口气,一边又提起一口气,“这事儿真不好办,老爷你看,好好儿的南宫将军没了,咱们堂堂丞相府还能上哪儿找这样一门亲事?来探话的倒是不少,可是……” “这事儿,雅儿自己怎么说?” 老丞相又招手叫来两个丫头给自己揉揉腿脚,觉得有些头疼,就顺便再揉揉脑袋,“雅儿是个有主意的,把她叫来吧!” 丞相府就林清雅这么一个千金,虽然林清雅前面还有好几个哥哥,但都说物以稀为贵,在丞相府就跟别处不一样,紧着个女孩儿宝贝。虽然看的重,老丞相却一点也不宠溺这个女儿,尤其在大事上面。 “爹爹,娘亲。”林清雅也是小碎步一路跑来的,她在府里待了大半个月,就等着宫里找自己谈话,可是不仅宫里没找,她爹也没叫她去过,愣生生让她忍了半个月的劲儿。 “来,爹有话问你。”老丞相沉吟一声,接着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爹就问你,对自己的亲事怎么想的?” 林清雅惊讶地瞪大了眼,她以为来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南宫辰的,毕竟那叛臣是自己的未婚夫。 “是啊,雅儿,你快说说,老爷说你有主意!”丞相夫人有些急,为这事儿,她每日每夜都停不下心思,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 “这……”林清雅看着爹娘两人的脸色,心想着要不要说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话到嘴边又改了,“劳爹娘费心了,这亲事不难,明日女儿就进宫请示公主殿下。” “啊?”丞相夫人一愣,更急了,“问你的主意呢,你怎么又推给公主殿下了?” 林清雅不听她娘的抱怨,只看老丞相的脸色,见老丞相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心领神会,“爹娘放心,公主殿下自幼与女儿交好,三年前也与女儿有书信来往,女儿的头一桩亲事也是公主殿下指的。” “嗯。”老丞相显得更加疲惫,挥退了丫鬟站起身来,撑着腰杆往自己的大院子去了。 丞相夫人不明就里,但一向唯夫是从的她见老丞相似乎是应下了,自己也没法再搭话了,只悲戚地看着林清雅,心疼道,“有公主殿下保媒,雅儿怎么也不会委屈了去……”这话说的多违心,林清雅能听得出来,她不由得抿唇轻笑——她娘这是还记恨着公主把自己指给了南宫辰呢! 安抚了几句,林清雅也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回院子了,看她爹的神色,怕是朝堂上又有些什么不好的风向。明日进宫,她自己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她发现公主殿下自从三年前就有些不一样了。 当天夜里,舞惊鸿将皇帝拦在御书房内,双眼熬得通红,将自己的一份折子递了上去。 “父皇,儿臣前后写废了数千份折子,这才拟了一份草稿来,请父皇看看可有不合适的地方?” 皇帝唉声叹气地走回书案后,他这都准备回昭华宫去歇着了,不是他不改这懒政作风,改也要循序渐进一步步来不是么?看惊鸿这劲头儿,怕是又要搞出大动作来了。 皇帝苦哈哈地垂头,怀公公只当没看见,细心地点了灯。 “左右两相?”皇帝看了不足一息的功夫就惊愕地抬头看向舞惊鸿,“加上副相,不是六个?” “两相相互监督相互扶持,副相不是为了辅佐两相的政务,副相的作用重在连接。”舞惊鸿简单地解释了两句,示意皇帝继续往下看。 “五部拆分?”皇帝再次惊愕地抬头,“地方设六郎?”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拆分,只是更加细化一些,将五部分为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各司其职互相监督,六部尚书统领各部,折子直接递给父皇。” 皇帝再次低下头去,这次看的更仔细,那眉头忽起忽落,只是再没有惊愕地抬起头来了。 看来又是一夜不眠了!怀公公立得端正,抬眼看了看外面,正巧看见舞惊鸿的眼神,他愣了愣,很快笑着点点头,悄悄俯身出了门,吩咐外面侍立的宫女,准备些宵夜,还要为昭华宫里那位传个话。 第二天的早朝依旧空无一事,众臣观皇帝面色,都隐隐有些不安,看样子这朝中要大改了! 舞惊鸿刚刚回到霓华宫,只来得及梳洗了一番,外面就有宫女扬声道,“殿下,丞相府林清雅在宫外求见。” “林清雅?”舞惊鸿脑子混沌了片刻才想起来,“带她进来吧。” 林清雅今日打扮的很简单,原就想着不能压了公主的风采,谁想到公主一脸倦色,黑着眼圈接见了自己,顿时心里有些忐忑。 第三十六章 七芒 “现在进宫一趟不容易,你怎么把话递进来的?”虽然精神不足,那一身气势还是丝毫不减,舞惊鸿只淡淡地问了句,就将林清雅心中的忐忑都打消了。 “回殿下,民女府上的管事,他家婶婶在宫里当差,民女就托了个关系,自然,也花了几两银子。”她回答的小心翼翼,却也是全照实话说了。 “唔,你倒是提醒了本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沾亲带故的也没办法杜绝……”舞惊鸿一下就想到了宫里宫外的治安问题,郑重地点点头,“那你费这功夫进宫,可是有要紧事?这些日子你应该不大好出门的吧?宫里最近也正紧张,你还真是坦荡。” “民女也是无奈,不得不叨扰殿下。”林清雅苦笑道,“民女在府上待了半个月,家父就开始为民女的亲事着急了……”林清雅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断断续续道,“家父谨慎,家母也感念殿下的恩泽,便教民女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舞惊鸿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是想借自己的名号为她谋一份好姻缘罢了,真是好打算,南宫辰一事与他们还有些关系没有说清楚呢,这就开始谋划未来了? 林清雅抿着小嘴,秀眉轻颤着,三年后的惊鸿公主已然不同往日了,这份淡然的气势将她紧紧包裹,哪怕是远远地站在这里,也让她不敢生出半点小心思来。 “既然你已经求到这里来了,本宫也不好不管,毕竟你的头一桩婚事也是本宫的意思。”舞惊鸿沉吟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清雅自小就是个懂事的,本宫颇为欣赏,你父亲又是朝中重臣,深得父皇信任——不过听父皇的意思,老丞相已经年迈,怕是已经有了告老的意思。” 林清雅垂着头静静听着,丝毫不表态。 “若是清雅不嫌弃,本宫就做主办一次文会,届时帝都的青年才俊都来,本宫就在其中为清雅细心地挑一挑。”舞惊鸿挂着温和的笑,慢悠悠地说。 林清雅将公主的话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好办法,她双眼亮了亮,却乖巧地敛着眸子,低声应答,“多谢殿下费心。” “清雅无需多礼,你与本宫有着自小的情分在,又时时处处为本宫着想,这婚姻大事,本宫自然会为你做主。”舞惊鸿笑着点点头,对这个林清雅她倒是有几分好感,三年前就开始配合自己做事,也算是有几分眼力的。 林清雅欣喜地谢了恩,见公主此时情绪不错,又斟酌着开口,“殿下,家父年迈,朝堂上诸事多有疏漏之处,还请殿下勿怪。” “疏漏?若仅仅是疏漏倒是无妨,本宫实事求是,并非蛮不讲理。”舞惊鸿神色稍淡,明显不想再多说,“那些事你就不要多想,本宫看文会的准备一个月足矣,你也要为文会做些准备,毕竟现在你还顶着鸿韵姑娘的名号。” “是,殿下放心,这一月时间民女会加紧练习。”林清雅再次垂首,低眉顺眼地应了话。 “嗯,就这样,你下去吧,本宫乏得很。”舞惊鸿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最近开始有些头疼的毛病,得注意休息了。 赤芒目送着林清雅离开霓华宫,又叮嘱人跟着将她送出宫,这才返回舞惊鸿面前去。 “殿下,休息一会儿吧?” “不急。有几句话要交代七芒,都叫来。”舞惊鸿缓了口气,再次端正坐姿,看着短时间内陆续赶来的七个人。 右首便是赤芒,从前是隐匿在纤舞楼中管理纤舞楼的人,三年前得到舞惊鸿的消息便在纤舞楼中另外培养了几个姑娘接替她,自己则跟在舞惊鸿身边侍奉。 赤芒身边跪着一个面色白净的小伙子,那张脸生的十分好看,若是男扮女装定能骗过满大街的人。舞惊鸿多看了他几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叫一声,“桔芒,你来负责霓华宫内外安全,那些个宫女就由你和赤芒相看,有不服者直接处理。” 桔芒脸色一震,郑重应了声。 旁边是个相比之下外貌朴素的男子,应该是七芒中最年长者,蓄了些许短须,叫做黄芒。 接下来两个比较有意思,是一对双生子,不仅漂亮,还是一模一样的漂亮,透着清丽脱俗的明丽,分别是绿芒和青芒。 舞惊鸿略加思索就对双生子招了招手,“绿芒和青芒以后就到本宫身边来。” “是。”两人齐声应了,声音清脆动听,也是一模一样的。 最后两个一男一女,蓝芒身材欣长,眉眼轮廓分明,也是难得的美男子。紫芒娇俏可人,嘴角上扬,一说起话来就会露出两个小梨涡,简直是天生尤物。 舞惊鸿挨个儿打量过去,内心里大概也都有了打算,她微微压低了声音,“你们也都看到现在宫里的情况了,本宫身边暂时没有可用之人,你们是本宫不为外人知道的力量,也是本宫最信得过的,所以这段时间要辛苦大家了。” “殿下言重了,能为殿下效劳,属下在所不辞!” 赤芒作为七芒之首,立即埋头表态,其他六人只是用响亮的磕头声音表达了自己的心愿。 “除了管理霓华宫的桔芒,留在本宫身边的绿芒和青芒,其他人各有任务,所有人的消息最终都要经赤芒到本宫手里,明白了么?” “明白!” 舞惊鸿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开始一个一个地散发任务了。 “黄芒,你立刻在帝都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办一场文会,一个月之内必须准备好,记住,声势要大,场面要大……” 赤芒看了桔芒一眼,桔芒心领神会,悄然退出,这就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去了。 所谓文会,必定是文人最爱的场合,可以将自己的平日里的笔墨诗画都拿出来显摆一番,也可以将往日的陈词滥调都过一遍。不限制男女之别,不规定等级之分,可以说,文会堪比春节、花灯节那样热闹了。 只是,要办这样一场热闹的文会,首先这个主办人就必须有足够的分量,有权有势不说,还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随便一个喜爱热闹的小书生来办,那肯定是没有人愿意去的。所以,这个主办人的挑选,是件很费脑子的事情。 虽然将任务交给了老持稳重的黄芒,舞惊鸿自己也在考虑这个人选,只是经过她在朝中翻出的那桩案子,再有南宫辰深夜屠杀帝都官员,满朝文武仔细一看,竟再没有几个合适的人了。 好在今年的秋试也不远了,这个时候的帝都,不缺有才之人。 “殿下,李侍郎求见。” “李侍郎?”舞惊鸿皱起眉头,很快想到现在朝中也就这么一个李姓侍郎,是工部侍郎,年纪不大,家中三个儿子,最大的已经成了家,老二正是说亲的年纪,老三还小,不到十岁的样子。 就这么想了一道,她才应一声,“带进来。” 为了她的方便,皇帝特意找人为她在霓华宫内建了一座议事厅,堪比议政殿,她也就在这里接见外客。议事厅后院隔着一座蔷薇林子就是她的书房,让她的确方便了不少。 “公主殿下万安!”李侍郎刚刚一脚踏进来,就扯着嗓子问候了,双手随着身子一起拜了下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呵呵,起吧!”舞惊鸿掩着冷意笑了笑,“李侍郎真是好大的礼数。” “此乃臣本分。”李侍郎依旧埋着头站着,双手拘起来丝毫不乱动。 舞惊鸿轻哼一声,意味不明,李侍郎心中便越发忐忑了。他自以为自己这是看清了朝中局势才来的,现在朝堂上下,哪里不是这位公主殿下说了算的?听说公主殿下已经向皇帝呈上了新政之策,只等着合适的时机颁布实行了。 “李侍郎此番为何而来?”舞惊鸿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回殿下,臣,臣……”李侍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偷偷抬眼看了看舞惊鸿的面色,确定舞惊鸿现在心情并不差,这才说的顺了一些,“臣来为犬子求一桩姻缘。” 舞惊鸿听完只在心底冷笑,她身后的绿芒和青芒却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只一声就及时收住,掩着唇互相看看,又去看端庄的舞惊鸿。 李侍郎听见了轻笑声,没敢抬头,在这位公主面前站久了,他只觉得冷汗直冒,哪里还敢多一点动作,所以他以为那笑声是公主的笑声,心里稍稍放松了些,静等着公主发话。 谁知道,公主半晌没有出声,他正疑惑间,却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说,“你们也真是的,自家孩子的婚事,怎么个个都来找殿下,殿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做红娘,真是太放肆了!” 李侍郎没忍住抬头看了看,这才注意到那对明丽的双生子,顿时傻了眼。 “哎,本宫这一回宫,就碰上了这么多事,真是……”舞惊鸿揉了揉眉心,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侍郎,“想要本宫保媒的不是你一家,只不过这帝都年轻才俊,妙龄闺秀真不少,本宫若是个个都管到,哪里忙的过来。” 第三十七章 心事 “是是是,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李侍郎在舞惊鸿的目光中一个机灵,慌忙地埋下头,“犬子只是……”只是什么?让他腆着脸说自己儿子喜欢丞相府的千金?他拉不下脸,更是不敢! “好了,不管你儿子看上了哪家闺秀,这话也不该来对本宫讲。”舞惊鸿摆摆手,“本宫只能给你出个主意,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愿意愿意,能得公主殿下的指点,臣荣幸之至!” “唔,在本宫看来倒也不是件难事。”舞惊鸿蹙眉似是想了一阵子,“不如李侍郎在月底办一场文会,冬试将近,帝都正是热闹的时候,文会不仅可以吸引来文人墨客,还很招小娘子们的喜爱,那时候……” 李侍郎眼神一亮,当真是一点就通,神色里的激动是怎么也藏不住,连连向着舞惊鸿弯腰拱手,“公主殿下说的极是,说的极是,臣,臣这就回去准备,月底绝对可以办一场瞩目的文会!” “哦?那本宫就拭目以待了,李侍郎别忘了差人给霓华宫送一份请帖,本宫也是几年没见这样的热闹了。”舞惊鸿摆摆手,算是对李侍郎放行了。 “公主殿下放心,臣一定亲自送来,哦不不,是犬子一定亲自来谢过公主殿下!” “嗯,去吧!” 李侍郎揣着激动的心退了出去——得了办文会这差事,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邀请全帝都的文人才俊了吗?冬试在即,那些个赶考的小辈不得趁机巴结着自己?儿子也正好趁此机会多与那些外地来的名家才子拉近关系,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殿下,他能办出盛大的文会吗?” 李侍郎刚走,绿芒就忍不住了,公主殿下的要求是声势要大,场面要大,那得多花银子!这李侍郎虽然有些人望,可是一个工部侍郎能有多少银子? “他夫人是江南商户家的姑娘,当年光是嫁妆就抬了数百抬,更别提那些商铺和钱庄了,本宫倒是忘了,要说银子,满朝文武也就他家最多了。”舞惊鸿轻笑着道,“也不知他儿子是看上了哪家……对了,让林清雅那么着急来求本宫,兴许就是他催的!” “这李侍郎想和老丞相结亲?”绿芒疑惑道,“那老丞相不是应该点头答应了吗?这么有钱的侍郎……” “绿芒,注意言辞。”青芒截住了绿芒的话,脆声道,“老丞相自知在朝中岌岌可危,现在怕是想着办法保住自己位子,哪敢再做会引起陛下和殿下注意的决定?” 舞惊鸿欣赏地点点头,“老丞相是个老人精,听说本宫回宫之前,他几乎日日进宫探望,还带着林清雅,明里暗里想为林清雅求个封号,父皇和母后原本要给她封个县主的,恰逢本宫命魏庭送消息回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还真是凑巧了。”绿芒掩唇轻笑,“真不知那位林姑娘来见殿下是什么心情。” “跳梁小丑而已,殿下还能管她怎么想?”青芒毫不客气道,“殿下肯用她,那是她的福气,就算到手边的封号没了,她也不赶对殿下有想法的。” 绿芒吐吐舌头,青芒说的好有道理,是她多话了。 “赤芒,给黄芒传个信儿,让他辅助李侍郎布置此次文会,李侍郎自己承诺月底就举办文会,比预想的还省了些时间,本宫就暂且帮他一把。” “是。”赤芒敛目应声。 舞惊鸿疲惫地靠坐下去,闭目休息,绿芒看着轻声道,“殿下,可否允许绿芒为殿下捏肩?” “嗯?”舞惊鸿淡笑着抬起眼,“不必,今晚开始按照本宫交给你的方子配药汤,药浴比按摩可舒服多了。”想想她在圣医山上日日药浴,又无需费这么多心神,虽是老太婆的身子,那心劲儿比起现在不知精神多少倍。 “对了,今年冬试谁是主考?” “回殿下,两位主考均由陛下钦点,文试主考是刘翰林刘元,武试主考是中郎将秦阮温。” 舞惊鸿点点头,蹙眉想了想,忽而起身道,“走,该去昭华宫给母后请安了。” 昭华宫内,皇帝正靠在软榻上与皇后轻声说着话,语调里满是感慨,“惊鸿是真的长大了,这一场的事儿下来,朕就没见她变过脸色,皇后你看看,云国江山交给惊鸿,朕放心啊!” 怀公公依旧侍立在侧,垂眸不语,看上去倒像是站着睡着了。 “陛下,惊鸿到底是公主,陛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嗨,皇后别说傻话。”皇帝摆摆手,满腔自豪都流露于表,“你是没有见到惊鸿在朝堂上的表现,那副万物掌控在手的淡然,与先皇可以比拟一番。还有她的新政,朕连夜看完了,一直没有机会找她聊一聊……要朕说来,惊鸿那就是天生的朝堂之才!怀公公,你说是不是?” 怀公公端正站姿,恭敬地鞠了一躬,声音里难得的透漏出少许谨慎,“陛下所言极是,公主殿下惊才艳艳,实乃云国之幸事。” 皇后皱着眉,瞧了瞧皇帝高兴的神色,抿着唇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候,殿外有人禀报,“公主殿下到了!” 几个人的神色都是一喜,看向门口。 淡金色的阳光中,舞惊鸿信不走进,亮色华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发顶金钗步摇轻轻晃动着,衬的那张脸十分惹眼。 “父皇,母后。”舞惊鸿未语先笑,淡然的目光中多了些孺慕之情,“儿臣来晚了。” “快来,你父皇知道你在忙,特意免了你问安,怎么还是过来了?听说你近日休息不好,就该在霓华宫好好休息。”皇后欣喜地将舞惊鸿拉在身旁,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虽有怪罪之意,那神情和语调明显都是高兴的。 “父皇和母后体恤,是儿臣的福气,但是儿臣不仅是云国公主,更是父皇和母后的女儿,该尽的孝心是不能少的。” “惊鸿就是懂事,朕心里也深感欣慰啊!”皇帝的感慨中夹杂了无数得意和自豪,舞惊鸿不禁侧目,迎着她的目光,皇帝继续道,“看来朕很快就可以退位,和你母后两个享清福去了!” 舞惊鸿失笑,“父皇是不是高估儿臣了?这朝堂怎么能少了父皇镇压?” “是啊陛下,怎么说惊鸿也只是个孩子,陛下也多心疼心疼她吧!”皇后赶紧帮腔,在她心里,惊鸿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正是需要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被这纷乱的朝政拖住——哪怕她从来不过问这些事也是知道的,舞惊鸿现在不宜提起这婚嫁之事。 皇帝哈哈大笑几声,心情极好的样子,“的确辛苦惊鸿了,这朝堂里的事没有容易的,这样,朕听说李侍郎准备筹办一场文会,不如就在这场文会里给惊鸿挑几个得力助手。” 舞惊鸿但笑不语,她本来就是这个打算,父皇能为自己想到这一层去,的确是上了心的。 “还是陛下心细,这文会向来多的是年轻才子,惊鸿可要仔细挑挑。”皇后也总算敛去愁容,依她看来,惊鸿正是小女儿家的年纪,那心思一定是差不了多少的,只要她去相看了,一定有出挑的青年入得了她的眼,然后被带在身边辅佐她,这日子久了,也许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舞惊鸿眼神周转间,大概看出了皇帝和皇后两个截然不同的心思,无奈地笑着,直言自己此行的目的,“父皇,文会后面就是冬试了,年前也就这两件大事,不知父皇点了谁主管今年的冬试?” “嗯,此事重大,朕原本想命老丞相看着,但前段时间不太平,朕担心老丞相年纪大了,再受到那些惊吓,无力胜任,便将这事儿指给了宁朴。” “是那位礼部尚书?的确,将冬试交给他再适合不过了,那文试主考和武试主考也都是父皇钦点的吗?” “嗯?这两位主考官么……哦,记起来了,是宁朴递上来的折子里提到过,宁朴做事向来谨慎,想必那两个人也是靠谱的。” 舞惊鸿听着皇帝越来越低的声音,心内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也是,不过儿臣认为,此次冬试必须比往年更加严谨,毕竟朝堂空缺太大,这回再不能容忍滥竽充数之辈了。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允许,儿臣要亲自见一见两位主考,冬试期间全程旁观。” “哦?”皇帝讶异地看着舞惊鸿,倒是没想到惊鸿对朝政的热情比自己想象的更甚啊,不过这也是好事,他乐见其成,想到这儿,皇帝哈哈大笑两声,挥袖道,“难得惊鸿有这份心,朕准了!” “谢父皇。”舞惊鸿埋头谢恩,内心的波澜已然平静,罢了,父皇生在云国强盛的时代,早已习惯了一切放手,所以自己才会中那蛊毒。既然改变不了父皇,那就让她多代劳一些吧! 又聊了些别的闲话,一起用了午膳,舞惊鸿这才回到霓华宫,赤芒已经去昭华宫找了她两趟,说礼部尚书宁大人求见。 第三十八章 小较量 “哼,来的倒是挺快,看来昭华宫的人也不干净,给桔芒说一声,有空了把皇宫里的人都清理干净,出了事有本宫担着。”舞惊鸿正是心事重重的时候,心情颇有些不爽,“父皇母后心宽,底下竟然没有一个贴心的人!” 宁朴还在议事厅外垂手等候,遥遥望见舞惊鸿一行人从宫门方向来,半道却拐了弯儿,往寝宫去了。 “宁大人,殿下说她乏了,这午后正适合养神,殿下需要午休一个时辰,请宁大人在此等候。” 宁朴低眉颔首,恭敬道,“打扰了公主是微臣的不是,请公主殿下安心休息,微臣等着便是。” 青芒不由得多看了这位礼部尚书几眼,然后不紧不慢地踏着步子回话去了。 宁朴在她身后微微抬起眼皮,黝黑的眼珠子沉了沉,这侍女看着眼生,难道是公主这三年在外面培养的心腹?只看公主朝堂策略,就知道她这三年没有闲着,那番惊世谋略可不是深宫里的公主能达到的。 只希望自己的表态还算及时,自己还年轻,可不能在这里栽跟头了。 “殿下,宁大人在外面。”青芒见舞惊鸿已经从寝殿转入书房,悄然跟了进去,接过绿芒手头的砚继续磨墨,这才像不经意提起一样轻声说,“宁大人赔了不是,说在外面候着殿下。” “哦,那就候着吧!”舞惊鸿毫不在意道。 “是。” 绿芒得了空,在一旁的几案上烹茶,行云流水的动作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舞惊鸿翻着几本折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青芒专心研磨,绿芒专心烹茶,一时间倒是平静舒适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赤芒又递了一摞折子,“陛下说,此次冬试望殿下多上心,和宁大人商量商量,宁大人也算是年轻有为,当年是先皇亲眼看中的,先皇临终也点了宁大人训话的。” “……嗯。”舞惊鸿轻应一声,“本宫只是晾他一晾,这个天儿也不会将他晒出毛病来,父皇怎么这就传话来了?” “听说这位尚书大人自二十岁踏入官途就一帆风顺,不足十年间就平步升云,官拜尚书。”赤芒低声说,“的确是先皇看上的人,大概先皇也叮嘱过陛下,陛下这才……” “既然如此,青芒,多久了?” “回殿下,刚刚半个时辰。” “说好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就必须候完。”舞惊鸿摆摆手,“去问问父皇,如果担心累着宁大人,给他搬个小杌子是不是能等得舒服些?” 赤芒应了声就出去了。 舞惊鸿内心还是有些气不平,再如何是个人才,能让她父皇这般关切?看来这个宁朴是有些手段的,听说父皇的放手,就是将大部分折子都推了出去,其中几位尚书包揽最多。老丞相也涉及不少,几个重臣将父皇哄的高高兴兴的,谁知道他们背地里还做了多少手脚,瞧瞧这宫里头的人就知道了! 老丞相暂且不论,这会儿是还没有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有一个在朝堂门口被斩首的御史在前,让她对朝中的老臣重臣无一不是戒心满满。 “呼……”吐出一口浊气,舞惊鸿推开面前的一堆折子,这个时候她会想念玖尊——她急需人手力量,调查百官之事不能再拖了。好在玖尊临行前霸气地留下了一枚冥牌,据他说有数十支冥兵队伍会任凭冥牌差遣,她犹豫至今,现在是用它的时候了吧? “赤芒,将冥牌交给蓝芒,命他联系冥兵暗中调查这几个人。” 与冥牌一起交出去的是一份名单,其中宁朴的名字赫然位于第一个,舞惊鸿叮嘱道,“时间紧,按顺序一个个来,依次汇报。” “是。”赤芒郑重地接过。 十一月的阳光不烈,不过晒得久了还是有些晕眩,更何况宁朴自从官以来,身体就懈怠了,出门基本靠马车,府上凉棚接着游廊,游廊连着院子,哪里晒过正午的太阳? 宁朴抬眼看了看寝殿方向,心里想着,若是自己这会儿晕倒了,公主殿下会不会直接将自己拎到陛下面前去? 唉,之前陛下不勤政自己发愁,现在精明能干的公主回来了自己还是发愁,以公主殿下的性子兴许会以为是他们这帮做臣子的蛊惑了陛下,他现在连自身清白都保不住了。 硬生生捱了一个时辰,宁朴估摸着时辰,只等着有人来领自己去见公主,左等右等,宫人们个个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就是不见人搭理他。 等到他终于顿悟,恨不得顿足捶胸骂自己一顿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殿下,礼部尚书殿外求见。”赤芒敞着嗓子喊,恰恰能让殿外的宁朴听见一点余音。 宁朴强忍着梳平了眉头,不让自己的脸看上去饱含怨言,在赤芒凌厉的目光中躬着身子踏进了议事厅。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刚刚在舞惊鸿面前站稳,宁朴立即五体投地叩拜下去,无比诚恳。 “嗯,劳累尚书大人等那么久,快起来坐会儿吧!” 宁朴谢恩起身,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公主的声音平淡无波,让他也摸不准她的心情。 “宁大人这么着急见本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殿下,微臣领了监管冬试的差事,只是苦于拿不定主意,来请公主殿下定夺。” “哦?”舞惊鸿淡淡一笑,“拿什么主意?莫不是文武主考还没有定下来?” 宁朴声音一梗,硬着头皮道,“的确,公主殿下英明。” “哼。”舞惊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短笑,“挑选主考官这样的事情就能将宁大人难倒了?” “回殿下,微臣已有两个人选,只是细想之后又觉得不妥,便不敢自己决定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冬试了,考官没定,那试题呢?一定也没定呢吧?宁大人准备这么仓促地迎接冬试吗?宁大人,难道你看不出来此次冬试有多重要吗?”舞惊鸿手指轻点着几案,语气加重,面上却不动声色,“父皇对你信任有加,你却是这样办差的?嗯?如果满朝文武都是宁大人这般……” “殿下息怒!”宁朴“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落跪倒,连带着椅子都轻晃了几下,“是微臣失职,微臣,微臣愧不能当此次冬试的……” “失职就卸责?嗯?宁大人真是好打算!”舞惊鸿略带愠怒之色,双眼紧盯宁朴,将他没说完的话都堵在口中。 宁朴跪趴在地上,心中苦不堪言,没想到公主殿下竟这般强势,步步紧逼地他连苦肉计都没得用。 一段静谧,宁朴憋着一口气不敢出,就在他涨红了脸就要生生窒息的时候,听见头顶想起一声叹息,“罢了,你起来吧。” 宁朴一边呼出一口气一边颤巍巍地支起上半身,却怎么也不敢起身,他见舞惊鸿面色稍缓,心里也呼出一口气。 “听说先皇临终对你也有嘱托?” “回殿下,先皇仁慈,于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惭愧,没能回报一二。” “先皇嘱托了什么话给你?” 宁朴偷偷瞅了舞惊鸿一眼,“微臣在先皇面前起誓,宁氏一族三代之内效忠舞氏云皇。” 闻言,舞惊鸿颇有些惊讶,她的皇爷爷极为爱才她是知道的,只是临终还要宁朴立下效忠舞氏云皇这誓言,难道这宁朴真是百年一遇的奇才? “先皇倒是看重你,可是如今你却连冬试一事都安排不妥。”舞惊鸿摇摇头,失望地连声叹息。 “殿下英明,微臣能力有限,愧对先皇,愧对陛下!”宁朴赶忙再次压低姿态,深深埋头。 “既然先皇信你,父皇也如此器重你,还望你不要令人失望才好,此次冬试,本宫会在旁看着,父皇嘱咐本宫跟着宁大人多多学习,现在本宫知道了宁大人的实力,看样子是学不来什么了。”舞惊鸿摆摆手,适可而止,示意绿芒将宁朴扶起坐下,“学习指不上,那讨论着行事总是没错的吧?” “微臣不敢当,是微臣向殿下学习。”宁朴拱手,顺便拂去额间冷汗。 这位公主不过出宫三年,也不知跟什么人学的这样迫人的气势——不怪他气量小,实在这么些年当官没遇到过这么强势的上位者,就是先皇对他也总是和颜悦色的。 不管宁朴内心是何感想,舞惊鸿此时却是极满意的,这个下马威加上先皇临终的誓言,足够这个宁朴安安份份了。 “好了,宁大人来讲一讲你拟定的两个人选吧,本宫帮你看一看。”目的达到,舞惊鸿心情舒畅地看着宁朴,长得也算周正,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哼,当官近十年不劳心劳力当然不显老态。 “回殿下,微臣拟定的文试考官刘翰林刘元,武试考官为中郎将秦阮温,此二者均为三年前冬试状元,年轻有为。”宁朴规规矩矩地应答,没敢说他将这二人的名号已经递了上去,陛下也看过了,还钦点了的。 第三十九章文会初景 “是往年的状元郎?这榜样选的不错,再细说,还有别的什么让宁大人看中了他们?” “再有,此二人心性沉稳,不浮不躁,虽然三年前成绩斐然,为人却很低调。刘元是明州来的寒门子弟,为人刚直,私交干净。秦阮温就是帝都秦家的小辈,秦家是帝都的百年世家,却始终本分行商,这秦阮温据说为了冬试与家里闹的极不愉快,性子也是个直爽的。” “看来宁大人还是上了一份心的,依宁大人的意思,只要性子直爽为人低调就可以了吗?” “回殿下,微臣以为,真才实干是首要,否则不能服众。心性坚韧是其次,否则考风不正。最后还要看他们是否有能力驾驭考场,毕竟主考官责任在于现场督考,此三样缺一不可。” 随着谈话的深入,宁朴的神情越发认真,姿态也渐渐放松了些。舞惊鸿看在眼里,心里也更加满意了。 月底的天儿已经有几分寒意,树木萧瑟,让人看着就打不起精神来。好在是帝都,人不会少,更不会冷清下来。 李侍郎将这文会的地点放在了纤舞楼隔壁的诗书阁,据说这里也是李家夫人郭氏的嫁妆产业,用起来倒也方便。 “殿下,看样子声势是造起来了。”绿芒掀开窗帘,笑盈盈道,“南街北街呈现出万人空巷的壮景,这平达路咱们的马车也进不去了。” “你懂什么,殿下的马车怎么能进不去,有赤芒姐姐在,好好看着就是了!”青芒对绿芒总有些严厉,这会儿更是一巴掌拍在绿芒掀帘子的手背上,绿芒委屈地撇撇嘴,还是乖乖放下帘子。 舞惊鸿翘着嘴角,一派悠然自得地靠坐在车内,丝毫不理会车外的热闹喧哗。 “是惊鸿公主!” “公主殿下的马车,公主来了!” “公主殿下也对这文会有兴趣呢,快看!” 人群中的声音跑的最快,这头刚刚有人喊出声,诗书阁那门口的小厮就听说了,一个激灵跑进去叫自家少爷,老爷可是吩咐过的,公主殿下才是今日的贵客,他们今日开门早,却一直没有放人进来,等的就是这尊大佛了。 很快,李侍郎一家老小都脚步匆匆地一路赶到平达路口,恭恭敬敬地躬身道,“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赤芒高坐马上,紧挨在马车旁,“殿下今日本是微服,不料这里这般热闹,李侍郎尽快将殿下引致安全的地方才好。” “是是是,是臣思虑不周,让殿下受惊了。”李侍郎一边赔着小心,一边给紧跟在身边的二儿子使眼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定要在公主面前混个脸熟。 “草民李广年,见过公主殿下,殿下请随草民来。”李广年得到父亲提示,自觉的上前一步,垂首引路。 因为认出了这低调奢华的马车主人,拥挤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悄悄地将大马路让的更宽阔了些。这位传言中神鬼莫辨的公主殿下,在云国人口中评判不一,有人称她精明能干是云国的希望,也有人称她暴虐无常草菅人命是魔鬼索债。 只是在这么近距离的时候,每个人都默契地退后一大截,沉默旁观。 舞惊鸿没有出声,绿芒掀开帘子,露出她的半张脸来,外面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敢抬眼看她。 “据说李侍郎最疼爱的就是这位二公子,虽然学识没有大公子出色,交际手段却很了得。”见舞惊鸿隔着帘子细细打量着车旁的李广年,青芒倾身在舞惊鸿耳侧轻声说。 “嗯,为人圆滑,是为官者必需,李侍郎是要将李广年送进朝堂呐。”舞惊鸿轻声叹息,眼神转了一圈,“今日真是热闹,李侍郎的确费了不少功夫。” “哼,殿下亲*代给他,他敢不上心?”舞惊鸿收回目光的时候,绿芒及时放下了帘子,满脸傲气地扬起鼻子。 诗书阁与纤舞楼一样,占地面积极广,为了创造别致的高雅环境,又要与诗书贴近富有文人气息,便将每一层都设计成了大面积的书房。 舞惊鸿的马车从大门入,行过中堂,拐出中庭,直接到了诗书阁内声誉最广的雅间沁心楼前——说是雅间,却是一栋单面楼,单面临窗,在楼上的窗边可以将诗书阁的整座大院一览无余。 “殿下,诗书阁里的摆设真是十几年都不会变呢!”绿芒兴致勃勃地打开窗户,很快又失了兴致,她自幼来到帝都跟着公主殿下,在隔壁的纤舞楼住了那么多年,诗书阁的摆设从来就没有换新过,看来李侍郎的那位夫人也没有做生意的天赋。 李广年引着舞惊鸿一行人上楼坐下,一路没多少话,谦卑有礼。 “诗书阁经营了几十年,一直都是文人贵客的聚集之地,委屈公主殿下了。”李广年躬身笑道,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倒是比他那位总有几分谄媚之意的父亲好看许多。 “李二公子客气了,这地方是诗书胜地,别有一番雅致,令尊真是找了个好地方。” “殿下过奖。”李广年笑的和煦,同时眼角瞥着楼下,随着公主的落座,外面等着的诸人也纷纷鱼贯而入,各自在划分好的区域落座。 诗书阁划分了六个区域,东西南北各一楼,西南暖棚,东北花架,所有女眷宾客只在东楼和东北角的花架活动,其余范围是男宾客的会文场所。 “殿下,丞相千金来了。”赤芒从外面进来,向李广年点头见礼,“郭氏邀了丞相府的女眷一起照看殿下。” “嗯,请进来吧。”舞惊鸿毫不意外,李广年心心念念的大概就是林清雅,定要想方设法让这两人在自己面前碰个面的。 李广年悄然收回眼角,定神站稳,郭氏一行人很快跟在赤芒身后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万福。” 郭氏与丞相夫人张氏并排站着,两人侧后方站着林清雅,在后面就是几名丫鬟。阵势也不大,毕竟李侍郎没有女儿,丞相府也只有林清雅一位千金。 “坐吧,今日文会,主要是来看那些个才子的,无需多礼。” “谢殿下。”郭氏和张氏都紧张地又福了福,这才轻轻落座,林清雅静静地跟在自己母亲身后站着。 自始至终,李广年都没有抬头看她们,似乎静静地站着就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林清雅也没有将目光转向角落,似乎是真的没有发现这么个人一样。 舞惊鸿若有所思地翘起嘴角,这两个都需要自己保媒的人,互相之间似乎很有些故事。 “咳,呃,这位是?” 第一个开口的是张氏,她来之前被老城丞相耳提面命,一定要看着公主殿下的脸色行事,所以自走进诗书阁就万分紧张,林清雅暗中抚慰了她几次都不见效,只好作罢。这也导致了她进来只顾着小心翼翼,暗中观察公主脸色,没有注意角落里安静立着的李广年。 好在公主的脸色看上去心情不错,说话也很和气,坐下之后,张氏的心才微微缓了缓,这一缓,就看见了角落里竟然还站着一个青年。 舞惊鸿听见她的问题,唇角的笑意不减,看了眼郭氏,郭氏急忙低下头,“这是犬子,名为广年。” “哦,原来是贵公子,失礼了。”张氏尴尬地一笑,她并不知道自己女儿与李广年的牵连,也不知道老丞相和李侍郎之间也因为这两个小辈有了间隙,只知道这位李公子在自己进来之前就在公主面前服侍了,兴许是公主对他另眼相待了,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再次打量李广年,越看越满意,只是身旁的郭氏,也就是李公子的母亲是商户之女这一身份让她苦恼。 “李二公子,今日文会可是由你全权办理?”舞惊鸿朝角落里瞥了一眼。 “是。”李广年垂眸应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本宫听说常常有些才子喜欢在文会上争上一争,搏个彩头,女眷里也有旁观下注的热闹,不知今日谁是庄家?” 舞惊鸿看似随意的提起,她身后的绿芒却亮起双眼,总算有热闹看了! “回殿下,文会投注正是博个彩头而已,往年的文会都是各家压各家的,图个热闹,倒是从没有过庄家来开。”李广年解释完,又慢慢道,“若殿下有兴趣,不如殿下来开个庄子,草民出去收彩头,也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唔,毕竟干坐着实在无聊,不过本宫做庄有些不合适,清雅,你不是还有鸿韵姑娘的名号吗?不如今日由你替本宫做庄,你的天女舞,就作为本宫的彩头吧!” 闻言,屋内几人面色各异,唯有李广年强忍住没变,眼中的惊喜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殿下……”林清雅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半晌才能接上话,“殿下这彩头,是否分量过轻?民女,民女……” “清雅何必为难,不过是个彩头而已,更何况你是替本宫做庄,有本宫在,你还怕输了不成?”舞惊鸿状似无意地提醒着,只要她下了注,不管那人是好是坏,就只能赢。 第四十章 文斗黑马 林清雅这才呼出一口气,轻声应道,“是,全凭殿下吩咐。” 李广年对屋内众人拱手行礼,然后快步出去安排了。 很快,诗书阁内的宾客基本都知道了今日惊鸿公主要为这文会坐庄之事,纷纷讶异又激动,往年的文会可从没有这样热闹过! “父亲,依儿子看来,公主殿下的兴致很高,不如我们组织几场文斗,也好为公主殿下的庄子多挣些彩头。” 李侍郎正在西南暖棚里与几个老相识寒暄,李广年凑上前与也应了几句话,找机会将这话偷偷递给了李侍郎。李侍郎当即翻了个白眼,悄声道,“你傻么?公主殿下能缺那点彩头,这文斗可以有,但是必须适可而止,你母亲在这方面没什么手段,你托个可靠的女眷去看着点公主殿下的意思,今日这机会难得,为父全权交给你,你可别搞砸了!” “是,多谢父亲信任。”李广年脸色不变,笑盈盈地一路与人招呼着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对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厮道,“去找找大哥在哪里,就说我有事要拜托大嫂。” 小厮应声去了,李广年站在原地又想了半晌,这才往人群密集的地方去了。 舞惊鸿还在屋内喝着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让屋内其他几位女眷也得以放松下来。 “殿下,李二公子已经将事情都安排妥了。”赤芒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压低声音道,“不过,李侍郎让他找人看着殿下的脸色办文斗,他竟找了自家大嫂来。” “哦?”舞惊鸿挑起眉梢,“是个有意思的人么?” “李侍郎的大儿媳是曹国公的嫡亲孙女,曹国公世家培养文人才子,就连姑娘也都自幼在府中的学堂识字念书,心中有沟壑。这个曹云更是自小就在他们许州打响了名号的,这场婚事对她而言又是低嫁,她看这李侍郎还有他出自商户的夫人,自然会有几分瞧不起。” “的确有几分意思。”舞惊鸿点点头,“李大公子早早与李侍郎分家,也是这位曹氏的功劳吧?” “九分是她怂恿的。” “你说李二公子能不知道曹氏与郭氏不对付么?把这两个人一起放到本宫面前,是想让本宫少注意些文会,多看戏吗?” “殿下,属下看来这个李二公子不是那般无脑之辈,怕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舞惊鸿勾起唇角,这个李广年的确比他父亲要多了些智慧,那么他此举究竟有何意义? 没等她多想,那位曹氏就款款而来了。 “参见公主殿下。”曹氏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少妇最美的时候,只见她绾着同心髻,耳旁有屡屡青丝垂下,轻贴在桃花般艳丽的面上,双层夹襦裙上绣着朵朵桃花,广袖外衣自上而下是从浅到深的粉色,整个人立在那里似乎都在散发着柔柔的光芒,既不失可爱又有大家闺秀的模范气质。 “母亲万安。林夫人好,林姑娘好。” 舞惊鸿叫她起身后,她又依次向郭氏,张氏和林清雅都见了礼,自然得体的笑容镶嵌在脸上,不论谁看了都挑不出错来。舞惊鸿看的暗自点头,这李大公子倒是娶了个好姑娘。 “你怎么……”郭氏错愕一阵,张口就要责骂,她身后的侍女轻咳一声提醒了她,她才急急改了口,“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家养胎吗?今日这里人这么多,大郎怎么还让你到这儿来?” “谢母亲关心,夫君也劝过儿媳,只是儿媳想来陪一陪公主殿下,夫君便送儿媳来了。”曹氏脸色未变,柔柔地笑着。 郭氏深吸一口气准备反驳——谁要你来陪公主殿下了?这里都有这么多女眷陪着了,难道还缺你一个?只是话没出口就被侍女及时制止了,她朝舞惊鸿看了一眼,有些心虚,更多的是讨厌和不耐瞪了曹氏一眼。 “难为你还有这份心思,不过你这怀了身子的确不宜四处走动,若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担不起责任。”舞惊鸿摆摆手,叫人扶着曹氏坐下了,她倒是不知道这曹氏竟然已有身孕,看上去没怎么显出来,大概月份也不大。 “谢殿下关心,民妇会小心的。”曹氏小心翼翼地坐下,轻轻扶着腰,今日也是因为有公主殿下在,她才敢来的。 见状,舞惊鸿也不再多说,反正不过是为了这文会更讨自己喜欢而已,她的重点都在文会中。 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被疏散开,分场次坐好了。这座沁心楼果然不愧是诗书阁声誉最广的雅间,在这里,楼下各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中间那座比试台,正是面冲着他们的。 “咦?”绿芒忽然发出了一声惊疑,但很快又是叹息声,也没有向舞惊鸿解释什么,青芒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 “殿下,李二公子安排的第一场文斗是作诗,先从全场海选,由翰林院两位学士大人来评。选出前十名之后,再由公主殿下评出前三名。”赤芒又转了一圈回来,手上还拎着两幅字,“这是两次作诗的主题,是李二公子定的。” “嗯。”舞惊鸿只看了一眼就不理会了,字写的挺好,不过这主题太过于烂俗,“咏梅”?这海选真是有些难为两位学士了。第二幅字是“登高”,这倒是有点意思。 本以为有的等了,谁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前十名就已经出来了。 “烦请公主殿下为此十位才子评个高下。”有人拎着纸卷上来,一幅接一幅地在她面前打开。 “看来这比的不仅是文才,还有速度。”舞惊鸿赞赏地点点头,好歹没有浪费她的时间,李广年那小子还算有些眼色。 “殿下,这幅字怎么这般隽秀,倒像是女子的笔迹。”绿芒轻声嘀咕了一句。 舞惊鸿定神看着眼前的诗作,字迹的确很清秀,诗意也似小家碧玉,读起来虽然心旷神怡,却并没有太多深意,再看落款,她露出了然的神色,“看来女眷里也有佼佼者,竟然能从海选中脱颖而出,不错,不错。” “白薇?”曹氏的脑袋往前伸了伸,也看见了这篇诗作的作者,“殿下,这位白姑娘是许州白家人,民妇自小与她认识,她的才能的确不亚于很多男子。” “许州白家?”舞惊鸿心里一动,“听说每回冬试放榜时,榜上必有白家人,说的可是许州白家?” “不错,许州白家是书香世家,家族干系庞大,几乎每一届冬试都有白家人上榜。”曹氏笑着答道,“不过,祖父曾玩笑说,白家人真正的才能不是考学,而是入朝之后永不上进。” “呵呵,的确如此。”舞惊鸿笑着点头,白家人在朝为官,从来都是明哲保身,哪怕官途不进,或者说是他们自己一退再退,从不争前。所以,虽然冬试上榜的多,在朝中身居要职的还真没有。想到这儿,她不免感到疑惑,先皇那么爱才,怎么没有发现白家人这一株好苗子呢? 林清雅也有些好奇地往前凑了凑,若论文才,她也不差的,只不过这位能从外面的海选中突出,在公主殿下面前展示文才的白薇,她怕是真的比不过。 “正说呢,看来白家人此次冬试又势在必得了。”舞惊鸿笑着指了指刚刚打开的诗作,“这白蔷定是白薇的哥哥,对不对?” “呵,正是,白蔷与白薇其实是一对龙凤胎,不过是按照出生的前后排了兄妹。”曹氏笑着应。 舞惊鸿点点头,继续往后看,倒是真有几篇不错的诗作,立境高远,寓意深刻,还有些借“登高”一题向她表忠心的,甚至还有满腹怨念称自己怀才不遇的。 “只剩最后一幅了,殿下心里可有人选了?”青芒轻声道。 “无妨,这次的庄子咱们赢定了。”绿芒接话道,“目前也的确就是……咦!” 绿芒又是一声惊叹,这次被青芒狠狠敲了一记,“你整日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这,这不是……”绿芒指着刚刚被打开的最后一幅诗作,瞪着那落款说不出话来,青芒瞥去一眼,也愣了神。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舞惊鸿一边轻声念了出来,一边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诗尾——“王久”。 “这句诗真是辽阔,咦,王久?此人是何方神圣?哪里的王姓家族出来的?”曹氏没注意绿芒青芒的脸色,只看舞惊鸿对这副诗作很有兴趣的样子,便及时凑上来。 “谁知道呢。”舞惊鸿怔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提起朱笔在王久的诗作下批了一个字——“好”! “啊?那,殿下,咱们压得可不是这个人。”绿芒撇着嘴,满不高兴地往楼下瞪了一眼,那个阴魂不散的修罗王,真是太没眼色了! “无妨,按规矩来。”舞惊鸿神色不变,淡然地靠坐下来,对赤芒发了话,“去问问这作诗比完了,接下来比什么?本宫出师不利,第一场就被一匹半路冒出来的黑马坑了,第二场一定得靠谱点儿。” 第四十一章 家宅之乱 第二场,比的是画,这画可比作诗费工夫多了,也很花时间,为了不让舞惊鸿久等,李广年提议舞惊鸿也参赛,或者派出代表来参加。 “殿下参加?那还怎么评画?”绿芒又急的瞪眼。 “呵,这李二公子真是有几分脑子。”舞惊鸿失笑摇头,为了保证自己第二场稳赢,所以他才这样提议,只要她参赛,哪个人敢评她不是第一? “那殿下的意思?” “清雅,你去。这琴棋书画你可是样样拿手,自小练到大的。”舞惊鸿挥挥手,万分自然地使唤着林清雅,一点也没有刚刚把人家当做彩头输出去了的惭愧。 不过这一次,林清雅倒是没有任何怨言,就像舞惊鸿所说,琴棋书画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不说技巧她学了多少练了多久,这速度绝对是首快的。 林清雅去了楼下的比试台,沁心楼内的几人心思各异,却都是带着合适的微笑看着楼下。 林清雅的母亲张氏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只是藏起了丝丝骄傲,她眼角斜了郭氏一眼,笑的越发好看了。 “小银跟着小姐去了吗?”张氏对身后的丫鬟问道。 “夫人,小姐独自上台的,据说没有带丫鬟的规矩。”小丫鬟伏在张氏耳边轻声道。 “哦,那谁给小姐研磨啊?雅儿作画最是讲究,那一笔一划都是规矩,这要是没个得力的人在旁协助,不是得比平时低多少个档次嘛!”张氏急了,探着身子比试台上望。 “丞相夫人不必着急,既然比的不仅是技巧还有速度,那么本宫相信清雅有自己的方式来解决的。”舞惊鸿轻轻蹙眉,打断了张氏的发作。 张氏立即不说话了,连连对舞惊鸿点头。 另一边的郭氏看过来一眼,神色中有些忿忿,很快又向自家儿媳妇曹氏瞪去一眼。 曹氏轻轻笼着小腹,笑得温柔可人,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两位的暗潮涌动。 青芒和绿芒互相看了一眼,绿芒翘唇偷笑,青芒继续目不斜视地守在舞惊鸿身后。 作画的第二轮比试,他们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等来了海选前十名的作品。 林清雅带着拎了画作的人上来,自信满满道,“请殿下过目。” 与诗作一样,画作在舞惊鸿眼前一幅幅展开,以“山景”为主题的画作都非常有意思,好些人似乎受到了诗作题目的启发,都往深意上发展了。 “殿下,又是他的。”绿芒朝着一幅画撇嘴,“看来奴婢刚刚没有看错,就说那个脑袋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舞惊鸿摇摇头,举起王久的画作仔细看了看,心中不免有些纳闷,他自己都说过朔国对他的行踪管得十分严格,怎么会任他在这个时间来到云国呢? “白蔷和白薇兄妹俩也再次入围了。”曹氏轻声说,“祖父曾说其实若论起真才实学,民妇还比不上白家两兄妹呢!” “许是曹国公为人谦虚,这白家兄妹也的确很有几分才干。”舞惊鸿满意地点点头,心中自有了一番考量。 曹氏抿嘴轻笑,不说什么了。郭氏在一旁斜着她,那出气声几乎就要掩不住了,她却依旧装作没察觉的样子,稳如泰山,目光只看着舞惊鸿的方向。见舞惊鸿对王久的那幅画似乎更感兴趣些,便接着说,“只是不知这位王公子是何来历,之前从未听说过,其他几位好歹都是有些名声的。” “这位?呵呵!”舞惊鸿轻笑着说,“这位王公子是本宫故交,也是多才之人。” “哦?殿下果然慧眼识人。”曹氏陪着舞惊鸿喜笑,暗自给丫鬟递了个眼神,丫鬟点点头,悄声出去了。 “哼!”郭氏突然哼了一声,腾地站起身来,“殿下,民妇感觉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舞惊鸿抬了抬眼皮,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在意,郭氏快步走到门口,又回头来瞪了曹氏一眼。在众人都没有看到的时候,曹氏那低顺的眉眼轻轻抬起,目光尖锐地刺向郭氏。 郭氏脚下一倾,几乎要冲过去,生生被身后的丫鬟拽住了,她狠狠甩了甩衣袖,继续快步出门去了。 “那个可恶的毒妇!竟然连公主殿下都敢蛊惑!” “夫人,小点声!” “呸!今日为什么会让那个毒妇来?不是给大郎说了让她关在府里养胎吗?啊?就要在我面前招眼是不是?肯定不是大郎的主意,是那个毒妇,肯定是她!”刚刚走到沁心楼下的走廊拐角处,郭氏就气冲冲地停下了,还好她知道今天人多,没敢大声嚷嚷。 “夫人,您消消气,如果实在气不过,今日回府后,您找人给大公子捎句话,让大奶奶以后就在府里养胎不要出门就好了。”丫鬟又急又怕,今天这诗书阁内确实不是说这种气话的好地方,谁知道哪里会突然走出个人来? “对!就应该把这毒妇关在府里,别出来丢人现眼了!”郭氏气息刚刚平顺了些,又想起了什么,“你说说,她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啊?在楼上,她就没有正眼看过我!你瞧瞧人家丞相夫人,瞧瞧人家母女俩,人家姑娘怎么就没有堂而皇之地坐下来?就算她有身孕又怎么样?该尽的孝,她是一样都没做到!” “是,是大奶奶做得不对。”丫鬟一边抚慰这郭氏,一边还要警惕地四处盯着。 “何止不对!她这是大不孝!”郭氏喘了口气,急急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你说,虽然大郎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自小对他那么好,与对二郎有什么区别?这,这不过是娶了个国公家的小姐,怎么就连母亲都不认了?” 小丫鬟低下头,这大公子的话她可不敢乱说,夫人能说她也不能接,回头夫人想起来还要怨她的。 “哎,真是家门不幸啊!再怎么样也不能在公主殿下这样表现吧?你说说是不是?”郭氏说着说着气到了伤心处,眼看着眼泪都要出来了,丫鬟急道,“夫人,今日诗书阁内人多眼杂,咱们,咱们先回府去吧?” 郭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悲戚地点点头,“对,回府,我都给殿下说了身体不适,先回府吧!” 丫鬟扶着郭氏,刚刚走了几步拐了个弯,这就碰见了一脸凝重的李广年,丫鬟心里一慌,吓得手一抖埋头就道,“二公子!” “二郎?”郭氏晚一步看到李广年也没注意他的脸色,只觉得刚刚的悲哀都被面前这个封神俊秀的儿子给掩盖了,“二郎你怎么在这儿?你今日不是主办人吗?” “哦,母亲,其实我方才去楼上转了一圈,嫂子告诉我您身体不适先走了,我有些担心所以赶来看一看。”李广年接过丫鬟扶着郭氏的那只胳膊,搀着郭氏往回走,“母亲,您是受了委屈吗?一早还是好好儿的,怎么这会儿突然不好了?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看看?” “哎,不用叫大夫,母亲好着呢,只是在那里实在气不平,这才托辞出来了。”郭氏说着又感到有些委屈了,提着帕子按了按眼角,“二郎,你大嫂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让她不要出府吗?这还是怀着身子的人,谁让她来的?” “母亲,是父亲说要寻个妥当人在公主殿下身边陪着,儿子这左思右想,不能让母亲一个人累着,这才找了大哥,把大嫂带来了。”李广年低下头,诚恳地看着郭氏,“母亲,难道是大嫂惹您不高兴了?母亲,大嫂好歹也是有身孕的人,她肚子里怀着咱们李家的骨肉呢,说不定是您和父亲的嫡长孙。” 郭氏的丫鬟听懂了什么,浑身一抖,怯怯地看了李广年一眼,却反被李广年那阴沉的目光吓着,将头埋得更深了。 “什么嫡长孙,二郎,你才是嫡长子,这嫡长孙应该是你的儿子!”郭氏的眼泪立即止住了,帕子按在了李广年的手背上,“二郎,你父亲现在很是器重你,你自己也是个好样的,母亲今天在公主殿下身边坐着都看见了,殿下对你的安排非常满意,这就是你的前途啊!二郎,你父亲说你看上了丞相家的那位千金是不是?母亲今天也看到了,那是个好姑娘,不仅多才多艺,还非常懂事,比你大嫂不知好多少倍!” 郭氏说着往楼上瞥了一眼,“二郎,要不这样,今日一过,明日母亲就亲自去丞相府帮你讨个话,母亲看那丞相夫人也是个识大体的,她们今天也都见到你了,母亲去问一问她们对你的印象如何,然后咱们就找媒人上门取提亲。二郎,你的婚事得抓紧了,母亲也盼着李家的嫡长孙呢!” 李广年眼神一变,笑着应道,“母亲说的的确是个好办法,那就按母亲说的办吧!”至于父亲之前对老丞相的探话,就当它不存在吧!李广年眼神一暗,继续笑着道,“不过母亲,您今日还不能提前退场,毕竟是陪着公主殿下的,咱们得在殿下面前留下好印象,可不能把功劳都让给大嫂了!” 第四十二章 激化 郭氏一惊,“对啊!可不能让那个毒妇把这功劳抢了!不行!”她原地转了一圈,抓着李广年的手道,“二郎,你先去忙,殿下那里母亲自己去说。” “好。”李广年点点头,将郭氏送到楼梯口,“母亲慢点儿,对了,大嫂近几日的身子不大好,听大哥府上的下人们说,前几天才叫了大夫去看过,还开了好几服药,母亲还要多替大嫂看着点儿,毕竟这不是在府里,出点儿意外没法向大哥交代的。” 郭氏皱起眉头,眼神飘忽不定,“二郎你就别管了,母亲自有分寸,你快去忙吧!” “是。”李广年低了低头,目送着郭氏走上台阶,这才转身离去。 “夫人,一会儿殿下若是问起来……”丫鬟担忧地提醒,“夫人可得有个由头才是。” “由头?”郭氏似乎冷笑了一声,“都是被那不孝儿嬉气的!” “可是夫人,奴婢看殿下对大奶奶有几分器重似的,她们今日可是说了不少话儿。” “那是殿下一时被迷惑了而已,谁知道国公府里出来的姑娘……”郭氏低声嘟囔几句,抬眼便见她们已经走到门口了,急忙回身给丫鬟递了个眼神,拿出帕子捏在手上,扣了扣门。 屋内众人正品着茶看着楼下的比试台,李广年刚刚亲自上来问了舞惊鸿的意见,这下面就开始了一场大型的乐器演奏场——箫笛之吹奏,琴瑟之弹唱,箜篌古筝琵琶等大件也都不知从哪里搬了出来,一片热闹。 许是因为楼下的音乐声,除了赤芒,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轻微的叩门声。 “李夫人?怎么,遗漏了什么东西吗?”赤芒拉开门,有些诧异地看着郭氏。 郭氏用帕子掩住了半边脸,尴尬地解释道,“不是,方才我只是肚子不适,去了一趟茅房就……好了。”帕子贴在脸上冰凉舒适,替她掩饰了不少,郭氏在心里咬着牙,暗恨的目光瞪着背对着门口方向的曹氏,要不是这个毒妇,她又怎么会需要这样丢脸! 赤芒不疑有他,侧身把郭氏让了进去。 屋内其他人对郭氏的去而复返没有太大反应,舞惊鸿更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楼下的热闹,眼神在人群中很轻易地追逐到了那抹鲜艳的身影。 “怎么回一趟朔国,这衣服都换了个风格?”刚刚盯了一会儿,那人突然回头,猛地对她眨了眨眼,惊出她一身鸡皮疙瘩。 “听说朔国就是这样的风格,衣服颜色大多是大红大绿,而且纯色居多。对了殿下,朔国的刺绣这门手艺可没有咱们云国厉害,听说朔国皇宫里头都只有两三个有手艺的绣娘。” 绿芒显然也看见了那人的小动作,撇撇嘴颇有些不喜,这修罗王太有辱他的名号了,就会利用他那张脸乱招桃花。 “殿下,郭氏来了。”赤芒趁着给舞惊鸿换茶的功夫悄悄递了话,舞惊鸿轻轻应了一声,又实在懒得理会,便坐着没动,倒是听见张氏先招呼了两句,林清雅也跟着张氏给郭氏见礼。 “母亲,您不是身体不适吗?” 只等郭氏故意往曹氏身旁的椅子上重重地坐了下来,曹氏才一副惊然发觉的样子看了郭氏一眼,轻轻颔首示礼,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见状,郭氏更气,语气不善道,“你也知道母亲身体不好,还不让母亲省省心,你瞧瞧人家林姑娘,都说儿媳半个女,你倒是有人家林姑娘一半的好,母亲也不会身体不适了!” 这话说的就太直白了,张氏和林清雅两个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本不想牵扯进他们李府家事中去的,倒是现在郭氏话里这么明确地提到了林清雅,她们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了。 “母亲……”曹氏委委屈屈地红了眼眶,张口喊了一声却又不说话了,似乎无从辩解,又好像有苦说不出一般。 “李夫人,大奶奶也是有身孕的人,礼数不周的地方也是可以谅解的,你也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啊!”张氏给林清雅使了个眼色,自己走到郭氏身边去,轻声劝慰。 林清雅也慢步走到曹氏身边,却也不敢靠的太近,毕竟是有身孕的人,意外多的很,她可不想惹祸上身。 “大奶奶,当心身子。”见曹氏确实一脸委屈,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捧着小腹的双手甚至有些颤抖,林清雅觉得有些不忍,便悄声提醒,“你现在是有孩子的人,千万不要过于动气。” “……是,是我太任性了,夫君早早与父亲分了家,我劝也劝不住,这几年便与父亲母亲少了来往。可是,可是出嫁从夫,我只能听夫君的,母亲她也不容易,辛辛苦苦将夫君拉扯大,这我知道,是我任性了,我该好好劝夫君一起孝敬父亲和的。”被林清雅三言两语一撩,曹氏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滴滴晶莹,好像断了线的珠子,只是她依旧隐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桃花般的小脸被憋的通红。 林清雅一时有些语塞,这些话她听听就好,可不敢随便接的。 张氏时不时往这里偷看一眼,她是看出来了,郭氏这位国公府出来的儿媳妇真不是什么善茬,毕竟同为母亲,她更能体会到郭氏的心情。所以不免很为自己的女儿担心,雅儿现在正是跟公主殿下打好交道的时候,万不可有个什么不好的名声传出。 “林夫人,你瞅瞅她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怎么苛待她了呢!”郭氏狠狠地用帕子按了按干干的眼角,往舞惊鸿背影望了一眼,作出压低声音却用明显没有变小的声量对张氏道,“我家大郎是个好的,这我知道,大郎从小就懂事,他生母去的早,老爷就把大郎交到我手上,这么些年了,我一直待大郎视如己出,就连挑儿媳都是往好的挑。哎,林夫人,你看看我这图个什么呢?咱们做父母的,哪个不是为了儿女着想,你说是不是?” 张氏不着痕迹地退离了些,低声应到,“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 “哎,我辛辛苦苦这一辈子,为的不就是我这些孩子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我不是放在心尖尖疼大的?但是这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了,哎,我老了……”郭氏锲而不舍,尤其在看到舞惊鸿的背景微微一动,更来了劲儿,“都说儿媳也是女儿,我不是说她不好,但是你们也看到了……” “殿下殿下,你快看!” 绿芒一声惊叫打断了郭氏的话,也将曹氏的眼泪阻断了,青芒瞪了绿芒一眼,“怎么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是不是非要教教你?小心吓着殿下,回去就打你板子!” 绿芒缩缩脖子,往舞惊鸿背后躲了躲,她可是看到殿下被身后的叨叨声吵的不耐烦了,这才见义勇为出声打断的。 “殿下,李二公子说时辰差不多了,殿下还有什么想看的吗?”赤芒低声问。 “告诉他,不用在意本宫,剩下的时间让大家自由活动吧,本宫再坐坐就走了。” “是。”赤芒低头出去了,刚刚下楼就碰到了闪身要上楼的玖尊,被她伸手拦住了,“殿下现在不便见你。” “嗯?不便?”玖尊挑起眉毛,眼神往身后示意了一番,“在下约了交好的几位俊杰,想为殿下介绍介绍呢,既然殿下不便,那就可惜了。” 赤芒顺着他转身的方向看去,的确走廊尽头立着几位挺拔的年轻公子,里面还有殿下提到过的几个人,殿下的确有拉拢这些有志之士的意思。 “稍等。”赤芒面色凝重起来,这个玖尊,每次都能一点戳中殿下的要害——这可不是好事! 赤芒刚刚走到门口,眉头就皱的更紧了,不知为何,郭氏和曹氏已经面对面吵起来了。说是吵起来,其实只有郭氏在歇斯底里,曹氏只偶尔插嘴回话,然后就只顾着哭,林清雅扶着张氏站在一边,舞惊鸿还是没有转过来看她们。 “母亲,儿媳自知不得您欣赏,儿媳只会琴棋书画,不会精打细算,丢了母亲的脸……” “你瞎说!琴棋书画?你配吗?你想想分家之前你在府里都做了些什么!蛇蝎毒妇,你还妄图害我们的三郎,他才多大,你怎么就那么狠心!”郭氏占着身份的便宜,手指头几乎要点在曹氏的鼻尖了。 “……母亲,夫君,夫君说过,分家也是为了府宅安宁,既然母亲不喜儿媳,儿媳……” 曹氏的丫鬟不在她身边,许是见状况不妙被曹氏支使出去找李大公子去了。 “殿下,依李夫人这咄咄逼人的势头,曹云怕是有危险了。”青芒在舞惊鸿耳边极轻地提醒,“殿下不如早点脱身,不要搅进这些家宅恩怨中去的好。” “殿下,几位公子在外求见。” “公子?”舞惊鸿转过头,“都有些什么人?” “王久王公子,白蔷白公子,苏岭南苏公子,何成双何公子等六七位文斗名列前茅者。”赤芒答得非常仔细。 第四十三章 烦于无谋 舞惊鸿眼睛亮了一瞬,又暗了下来,忽而轻笑起来,“那本宫一定要见见了,清雅,随我一起来。” “是。”林清雅喜出望外,与张氏对视一眼,跟着舞惊鸿往外走。 舞惊鸿走到门口,在满室寂静和曹氏、郭氏两人微恐的目光中转过身来,声音温和却不失力道,“若父皇和母后在场,你们惊了圣驾,那可是大罪。郭丹,曹云,家宅内的矛盾若是扯到朝堂中来,你家里人的仕途可就此毁于一旦了。” 对于这样愚蠢却又自以为是的女人,舞惊鸿实在没有更多的话说了,这个郭氏,即使有个头脑灵活的儿子李广年,也抵不住她自己在为人处世方面的不开窍。 郭氏的瞳孔蓦地放大,心中惊得连连直跳——公主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吗?难道是自己弄巧成拙了?不!于情于理,殿下都应该站在自己这一方的,殿下这话肯定是在责骂曹云,是她身为儿媳却不知孝敬,是她明里暗里挑战自己! 想到这儿,郭氏再去看曹氏,只觉得曹氏脸蛋上的泪珠刺眼的很,那双捧着小腹的手也刺眼的很,仿佛她整个人都在惺惺作态,没有一处能让她感到舒心的。尤其是那故意挺起来的肚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她看着就来气。 “请殿下恕罪,是民妇鲁莽了。”曹氏柔柔地矮下身子,乖巧道,“恭送殿下。” 舞惊鸿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两个人实在不得她的心,手段算不得高明,想借自己的势给眼中钉抹一把灰的想法她理解,不过这样小打小闹称得上是泼妇骂街的手段,实在太煞风景了。 “啊,参见公主殿下!”刚刚走出沁心楼,就见一男子脚步匆匆地冲了过来,差点撞在赤云的剑柄上,他只抬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冲撞了什么人,急急跪地叩首。 这个时候的诗书阁已是人声鼎沸,文会已经接近尾声,诸多才子都在各自的圈子里互相谈论着什么,也有四处走动的。舞惊鸿眼角就瞥见几个人正从沁心楼院外的游廊经过,便摆摆手作罢,“起来吧。” “谢殿下。”男子起身抬头,赤芒立即认出这是李侍郎家的大郎李广谦,眉目端正,眼神有力,她收起剑柄,厉声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回殿下,微臣李广谦,正欲接贱内回府。”李广谦慎重地埋头长揖到底,“惊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曹氏的丫鬟此时才匆匆跑来,见到这边的阵仗有些害怕,在百步之外就停下了,粗粗喘气。 “你是李大公子?”舞惊鸿看着李广谦,心中暗嘲那处处谄媚的李侍郎不知是祖上积了多少德,让他得到了比他优秀不知多少的两个儿子。这位李大公子成婚之后就在刑部里头领了闲职,虽说没什么实权,却也乐得自在。 “是。” “你家夫人与你母亲的事过了近日怕是要传遍帝都了,这要是真算起来,就能给你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舞惊鸿道,“虽说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但是像这种盛事,以后要更加严谨才是。” “是,微臣记住了。”李广谦面色不变,朗声回应。 舞惊鸿也不再说什么,抬脚就走。远处的丫鬟看见了,这才继续跑过来,跟在李广谦身后上楼去了。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声随后就响起来,舞惊鸿立即回头,眼神固定在沁心楼之上,她刚刚静坐品茶的地方。 “殿下?”赤芒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声,这惨叫声听着就不对劲,十有八九是曹氏出事了。 舞惊鸿沉默不语,眼神中沉甸甸的有些可怕,青芒和绿芒面面相觑,林清雅搀着张氏的手也紧了紧。 “赤芒,速速去宫里请太医。” “是!” 赤芒眼神示意青芒和绿芒看护好舞惊鸿,这才飞奔离去,赤芒刚走,李广年就带着一大帮人出现在沁心楼外。 “公主殿下,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李广年当先走来,一脸焦急,“方才有人说这里突然响起惨叫声,出了什么事吗?” 舞惊鸿不言语,林清雅只好代言,“殿下刚刚走出沁心楼,就听见楼上有惨叫声,哦对了,李大公子刚刚上楼。” “大哥?”李广年皱起眉头,似是喃喃自语道,“大哥不是在西楼里与几位兄台讨论诗词吗?” 林清雅看得着急,这李二公子还在这儿猜什么猜,直接上去看看不就好了,“李二公子快些去看看吧,兴许是什么人伤着了。” “啊对,殿下,先走一步!”李广年回过神来,干脆利落地对舞惊鸿行了礼,快步走进沁心楼,李广年身后跟着的几位公子互相看了看,似乎不知应不应该跟上去看看。 “这里太平不了了,青芒,去给李侍郎传个话,这文会到此为止吧,回宫!”舞惊鸿甩了甩袖子,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拧身走了,吓得那帮公子哥儿齐齐一颤,抖着腿跪下了,埋着头道,“恭送殿下。” 林清雅和张氏紧跟着舞惊鸿的脚步,埋着头一声不吭。绿芒瞧着舞惊鸿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殿下,那位王公子还等着您的召见呢!” 提到这个,舞惊鸿果然一口气就顺过来了,今天也不算白白被聒噪了一回,好歹还是有些收获的。虽然玖尊的出现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其他几位才子却是很难得的,有今日这个机会提前接触一下,也能早些评判他们的人品心性,早做选择。 “不早了,就在纤舞楼用饭吧。”舞惊鸿一只手挡在额前看了看天,想了想又道,“将王公子他们也一并叫来,一起用饭吧!” 与诗书阁一条巷子之隔的纤舞楼,今日称得上是冷冷清清了,作为纤舞楼的招牌鸿韵姑娘,自然是有林清雅出面将舞惊鸿带入阁楼之上。 “母亲先回府吧,记得转告父亲,雅儿一切安好。”将张氏扶上马车,林清雅顺便安慰了几句,“父亲也无需太担心,殿下是个公正的人。” 张氏抬眼,似乎听懂了什么,低声应,“好,我会原话转告给你父亲的,雅儿,你自己小心。” “母亲放心。” 目送着马车离开,林清雅这才呼出一口气。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没错,虽然自己的父亲是老丞相,手握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但实际上受到的禁锢也是最多。更何况公主殿下这一回宫就用上了雷厉风行的手段政治朝堂,老丞相身为百官之首,不管是什么过责,公主殿下追究起来他都要首当其冲。 恍惚间,林清雅想起了某天夜里,在老丞相的书房,她的父亲凝重地对她讲,“这云国,别人抢不走的,仅凭公主殿下这份子明厉,云国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就在那一夜之间,老丞相似乎经历了百年沧桑,她当时犹觉得父亲担心过度,毕竟她是公主殿下幼时的玩伴,在她看来,殿下的心性不过是严谨了些——正如三年前殿下就传信来让她接管鸿韵姑娘这一名号一样,不过是皇室百年来形成的严谨习惯而已。 但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就不敢小瞧公主殿下了。 对了,是从殿下回宫之前,就在皇后娘娘捧着她的手,慈爱地说要为她封号的时候起,她心中就积存了越来越多的惴惴不安。南宫辰的突然叛变,帝都的一夜血洗,还有明明身为老丞相,却犹为自己婚事着急的父亲…… 林清雅一口气凝固住了,她紧了紧心思,换上得体的微笑,转身进了纤舞楼。 “帝都果真有意思,光是这条平达路就流传了好几条名人佳话,哥哥,咱们以后要是能留在帝都多好呀!” “爹娘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薇儿,你若是喜欢,多住一段时间就是了,冬试结束之后还要等一个月才放榜,兴许今年春节咱们都在留在帝都过。” “真的吗?太好了,听说帝都的春节也格外热闹,光是新鲜吃食就比许州多许多!” “那可不,白姑娘就是聪慧过人,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我告诉你们,帝都的真正精髓就在于两个字——食乐!” 一行容貌出众,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直直地冲着纤舞楼来了,为首的便是冷凝着脸不怎么说话的玖尊,后面跟着的五男一女均是上等姿色,一派尊贵的气势。 “哇这就是那位鸿韵姑娘闻名的地方了?”一行人中唯一的小姑娘十分欢快,看上去不足二八年华,天真无邪活泼大方,正是文斗中名列前茅的白薇,“不知道今日是否有幸见到那位鸿韵姑娘啊。” “薇儿,一会儿见到公主殿下可不要这样声张了。”白薇身旁的青年白蔷与她长相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些儒雅之风,“虽然有王兄引荐,我们还是低调一些的好,临行前爹娘交代过的。” “哥哥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说起来我也好奇,白兄,你们白家人每每放榜都榜上有名,为什么到如今还只是屈居在许州?照常来说,应该早都发展到帝都来了才是啊!” 第四十四章 公子如玉 白蔷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何公子过誉了,爹娘常说,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的事,白家至今没能跻身在帝都内,定是白家本事不够的原因了。” “嗯~白家人还是太谦虚了。”何成双摇摇头,甩了甩手中的折扇,又把玩起扇柄上吊着的吊坠儿来,“单从今日文斗的水平来看,白兄今年有望名列前茅啊!” “哥哥的才能自不必说,不过这冬试可不比文斗那样随意,咱们且看看再说!”白薇适时地出声,以活泼的声音替白蔷解了围,接着又突然低下声音道,“哎呀,那位可是公主殿下的侍女?” 几人纷纷眺目,果然看见青芒一脸冷清地站在阁楼前。 “几位辛苦了,殿下已在楼内休息,请分男女两处用饭。” 白蔷忐忑不安地看了白薇一眼,便与其他几位公子一起走了左边的道,白薇只规规矩矩地埋着头,跟着青芒走了右边的道。 “白姑娘不必紧张,殿下命鸿韵姑娘为主陪同白姑娘用饭,几位公子那边自有人安排妥当。”走了没几步,青芒就开口道,“殿下担心姑娘一时难以适应,就不露面了,接下来姑娘自便。” 白薇抬头看了一眼,青芒已经快步离开了,把她和贴身丫鬟留在这条索道前面,她们正对面就是一座小巧的阁楼,纱帘飘动,有檀香缕缕升出。 “小姐?” 白薇站的久了,贴身丫鬟不免有些担心,“刚刚那位姑娘指了路,小姐怕是要在这座小楼中用饭了。” “哦,看着很别致呢。”白薇缓过神来,强自镇定下来,“殿下体恤,特意请了鸿韵姑娘来,一会儿一定要谨慎些,这位鸿韵姑娘可是代表了公主殿下来的。” “是,小姐小心。”丫鬟扶着白薇小心翼翼地走上索道。 小楼内,舞惊鸿悠悠地品着茶,满足地慨叹,“果然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舒爽,清雅,那位白姑娘来了吗?” 林清雅一副丫鬟装扮现在舞惊鸿身侧,往窗外瞟了一眼,“来了,就在索道那头。” “好。”舞惊鸿温温笑道,“白家人这满腹才能却与世无争的性子实在令人着急,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且让本宫瞧瞧这白家姑娘的风范吧!”末了,她顿了顿突然抬手掩唇,“真是大意,一会儿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林清雅自知她这是给两人都提了醒,立即应道,“姑娘放心,奴婢记住了。” 舞惊鸿满意地笑笑,轻挽衣袖,斜靠在软榻上,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似乎瞬间改变了形态,那副慵懒高傲的姿态,已与片刻之前那副端庄的公主模样全然不同了。 很快,门口的阳光中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轮廓,她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有些胆怯和紧张,但更多的是好奇,抬手在敞开的门上扣了扣,声音轻飘飘的,“鸿韵姑娘?” 林清雅上前几步,应了一声,“白姑娘,快请进来吧!” 白薇端正脸色,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舞惊鸿眯起眼,薄薄的面纱覆在脸上,随着她扭头的动作微微浮动,白薇从她的面纱往上看,直接落入她的双眸里。清清淡淡,波澜不惊,似乎天下尽在她的眼中受她摆布一样,满是昂然气势。 白薇心内有些惊诧,就在脸上也表现出来了,“鸿,鸿韵姑娘?” “看起来,白姑娘年纪还小,若是不嫌弃,称我一声姐姐也是可以的。”舞惊鸿微微直起身子,依旧是慵懒的作风。 “是,谢鸿韵姐姐厚爱。”这位以舞技扬名的鸿韵姑娘与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白薇一时反应不来,只能乖乖地应者,再看舞惊鸿的时候,那目光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白姑娘是头一次来帝都?感觉如何?”舞惊鸿轻轻一笑,白薇比她想象中的更单纯些,许州白家的教养确实严格,只是不知这一次,为何他们就放心这两个小辈在帝都交友? “唔,帝都热闹繁华,比起许州,好吃的好玩的都多了许多,就连这儒裙都更好看了!”说到这个话题,白薇明显兴奋起来,“帝都北街还有杂耍呢,鸿韵姐姐你知道吗,杂耍其实是从许州流传出去的,但是我看这帝都的杂耍就是比许州的精彩!” “呵呵,那可真有意思,你在许州长大,这么多年还没有把杂耍看腻吗?” “就是这个理儿呀鸿韵姐姐,我哥哥也说呢,我这叫吃别人碗里的才香。”白薇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因为白薇的纯真活泼,这顿饭吃的主客尽欢,林清雅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侍候着,倒是最先看出来舞惊鸿对白薇格外喜欢。 “对了,公主殿下还在等着你们呢,说是那位王公子结识了几位才学了得的公子要引荐给殿下,不知几位公子现在吃好了没有。” “对啊,公主殿下!”经舞惊鸿这一提醒,白薇才猛地惊醒,“可不敢让公主殿下等着,小语,你快去哥哥那边看一眼,顺便给王公子提个醒。” “不必,我的侍女在那边照应着,他们不会误了时辰的。”舞惊鸿摆摆手,在林清雅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那么我现在去请殿下来,公子们一会儿就过来了,白姑娘稍作休息。” “是,劳烦鸿韵姐姐了。”白薇便也起了身,目送着舞惊鸿走出小阁楼,沿着索道渐渐走远了。 “小姐,这鸿韵姑娘很平易近人呢!”小语笑呵呵地陪在白薇身边,“看样子鸿韵姑娘很喜欢小姐呢!” “看来传言不可信,说什么舞姬不知羞耻这样的话,以后咱们可万万不能再提了。鸿韵姐姐是好人,虽然那面纱有点奇怪……”白薇蹙起眉头,她这才突然注意到,鸿韵姑娘的面纱竟然一直没有取下来过。 “都说鸿韵姑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小姐你就别在意了。” “不对,鸿韵姑娘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丞相府的千金可从没有遮挡过面貌,她再这样遮掩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咦?小姐说的没错啊,这样看来的确有些古怪了。” 白薇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奇怪,好在很快外面就传来了白蔷等人的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看样子公主殿下要来了。 “薇儿,薇儿!”白蔷一步跨进来就大声喊起来,“哎?薇儿,就你一个人吗?” “对呀,怎么就你一个人呢?不是说鸿韵姑娘在招待你吗?”何成双跟着一脚踏进来,比白蔷更加大声地嚷嚷道,“绿芒,我们就在这里等殿下吗?” 绿芒笑咪咪地跟在后面,声音轻快,“殿下就在内室呢,不需你们等。” 闻言,白薇和小语互相瞪了一眼—公主殿下在内室?她们刚刚与鸿韵姑娘的谈话岂不是都被听去了?还有鸿韵姑娘走后她们讨论的那些话…… “殿下在内室?”显然何成双也很惊讶,当即转过身来对内室遥遥拜下,他身后几人也都恭敬地鞠躬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等了一息的时间,才听见沉着的声音从内室传出,“都起身吧,坐。” 瞧这样子,是不准备出来会面了。何成双与其他几位公子互相看了看,乖乖地坐下了。 “怎么不见王公子?” 何成双心下一跳,站出来应道,“回殿下,吃饭的时候王兄就因故先行离开了。” “哦?”舞惊鸿轻疑一声,“这倒是不像他的作风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何成双犹豫片刻,吞吐不言,舞惊鸿挑起眉梢,看样子玖尊又给这几个少年才子出难题了。 正想着,另一位相貌清秀的公子站出来,带了些怒气一拱手,朗声道,“公主殿下明鉴,其实是草民与王兄发生了争执,王兄一气之下甩袖离开了。” “甩袖离开?”舞惊鸿抿嘴笑了,这位少年用词真是诚实,明知王久是自己的故交还这般坦诚,不是傻子就是心性单纯。 “回殿下,不过是小争执,苏兄已经派人去请王兄了,想必很快王兄就来了。”何成双很有些着急,除了王久,他在这群公子里最年长,所以遇事最冷静。这件事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一个鸡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王久怎么就生那么大的气?甚至最后扭头就走?还有这苏岭南也真是的,哪怕打个含糊,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他非要在公主殿下面前扯的这么清楚,到最后也许为难的是公主殿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何成双想的这么多,舞惊鸿可丝毫不知,她只觉得眼前这位小少年甚是可爱。若是玖尊刻意的安排,兴许玖尊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公子在自己面前表露心性。 何成双和苏岭南两人埋着头,心中忐忑地等着舞惊鸿的判决,等了半晌却等来了一声轻笑,两人狐疑地抬眼,正好看见白蔷在一边挤眉弄眼地示意。 “好了,本宫自然知道王久是什么样的人,说起来本宫还很好奇,你们是怎么与他结识的?”舞惊鸿一步一步踏了出来,衣裙华丽,面目张扬,只是尽数被她淡然的气息掩盖了去。 第四十五章 提点 王蔷和王薇冷不丁就看直了眼,其他几人都规规矩矩地埋着头,直到舞惊鸿再次轻笑一声,“都起来坐吧,今日本宫是微服出游,你们也别太拘束了。” 苏岭南最先抬起头来,因为性子耿直,就被舞惊鸿这三言两语说得开心起来,“多谢公主殿下!殿下放心,一会儿见了王兄,草民一定主动致歉!” “嗯,你们既然都要参加此次冬试,兴许以后会是朝堂上的同僚,关系不要闹得太僵。”舞惊鸿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欣慰表情。 闻言,其他几人也都缓缓抬起头来,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 何成双只轻轻瞟了舞惊鸿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端正地坐下来目不斜视,就连他那把不离手的折扇都被收在腰间。其他两位容貌上稍逊色的公子,都默默无闻地跟随着何成双的动作。 见几人虽然都依言坐下了,但明显的很拘束,舞惊鸿无奈地笑笑,兴许她回宫之后帝都对她的传言太多,让这些后辈都不知该信哪个。瞧他们一个个年纪不大,却都小心谨慎的样子,想必家里都是一再叮嘱过的。 “何公子,听说你与苏公子都是从梅州来的?”舞惊鸿眼神流转间,很快锁定了这几人之中的主心骨何成双,这个看起来随意不着调的公子哥儿,在这些人里是最年长,也是最具人情世故的,其他几人明里暗里都会跟着他说话。 “回殿下,草民与苏公子的确是同乡,正是来自梅州。” “梅州啊,本宫倒是没有去过,只是听说那里人文气息浓厚,尤其儒家思想最是风行。听说在梅州,哪怕是普通人家的三岁小儿,都能开口对诗,可是真的?” “殿下博学多识,梅州的确十分注重学识,三岁小儿不一定都会对诗,但一定都能诵读启蒙三书。”何成双恭恭敬敬地答道,“这启蒙三书分别为《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但凡家里有小孩,无论男女都会教授他学习,到三岁时,足以记下。” 舞惊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是个不错的习惯,希望你们可以将之带到帝都来,我朝虽然历史悠久,地大物博,但这么些年过去了,其他大国也各有长进,再无措施怕是要落后了。” 她后面的话说的十分轻,像是喃喃自语,却又刚好能让这几位公子听见。 何成双诧异地抬了抬眼,“若能留在帝都,草民自当竭尽所能!” 白蔷、白薇、苏岭南和其他两人互相看看,似乎都从舞惊鸿的喃喃自语中听出了什么信息——依照公主殿下这话的意思,对云国现状并不满意啊,可是云国明明是十八皇之首,实力强劲,多得是名将才子,哪是其他各国能比的? 对于帝都前段时间刚刚发生过的一夜惨案和南宫辰之变,他们是丝毫不知的。毕竟属于朝堂内的变革,舞惊鸿不想在全国范围内引起恐慌,云国经过八年战争已经虚弱了很多,三年时间并没能恢复多少,在她整顿朝堂之前,全国上下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却无人问津。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摇头叹息,父皇的放手导致了整个朝堂的瘫痪,每个官员都是能懒则懒,不能懒就敷衍。当然,像贪税贪军饷这样的事也有不少。整个朝堂就没有几个干净利索的官员,即使有那么些想要发声的,也都会在半路被拦截下来,很多忠谏就到不了父皇的耳边。 也正因为此,在处理老重之臣的时候,她才没有任何留情——她看的清楚,那些个懒腐执政下结成的关系网,没有一张是结实的,只要她显示权威,杀鸡儆猴,后面的自然会四散逃走,整个朝堂就会成为一盘散沙。如此,才能让她在短时间内整顿肃清,还百姓一个整洁有序的朝堂。 “殿下?”何成双见舞惊鸿变了脸色,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 舞惊鸿回过神,脸上继续挂起笑容,“对了,此番冬试兹事体大,你们可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兹事体大? 几人又是面面相觑,唯有何成双紧了紧拳头。 “殿下,草民自当全力以赴!”见舞惊鸿的目光投了过来,苏岭南当即憋红了脸,一本正经地起身拱手,“不过,最终结果,可能不尽人意。父亲说过,尽人事……” “听天命?”舞惊鸿失笑摇头,“那么你父亲有没有说过,皇即为天?” 苏岭南愣住,很快反应过来,“当然!”说完就是一阵后怕,这位公主殿下太犀利了,这话他要是接的慢了,是不是就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 舞惊鸿瞧着他微惊的脸色,显然他将自己的话会错意了,也罢,这孩子才学过人,只是历练不足,即便他过了冬试,一时之间也无法放入朝中,还需在翰林院历练两年。 苏岭南没有听懂舞惊鸿的暗示,何成双却听懂了,他的拳头握得更紧,心中大为惊骇——公主殿下这是要为苏兄开道了?那自己是不是……不不不,此等非君子所为,更何况殿下大约是看中了苏兄的人品,自己无故凑上去,只会惹得殿下更加不愉罢了。 父母常说,这考试一事三分靠实力,七分靠运气,看来果然不错。何成双的拳头渐渐松开,紧张的眼神也轻缓了下来。与苏岭南相比,他不觉得自己实力有差,大概差的就是这一点运气,不过没关系,即使是全凭自己的实力,他也是有机会的! 他的小动作和眼神都落入了舞惊鸿的眼里,舞惊鸿满意地暗自点头,目光又转向白蔷和白薇。这兄妹俩看着不声不响,却是在暗中交换着眼神,看样子也不像苏岭南那样不明就里。 最后,她才看向那两个默默无语的少年,一个个儿高纤瘦,那是大理寺少卿之子杨志奇,自小在家里就不怎么突出,大概是被其父亲遗忘了,也没有走官亲这条路子给他谋事,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准备参加冬试了。 另一个身材壮硕,目光炯炯有神,就舞惊鸿的暗中观察来说,这位才是这些才子里面最通情的那个,不管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那双亮晶晶的大眼似乎都没有变过。这位的家世也不简单,是通政使司之子公孙诺,还是很受宠爱的嫡系幼子,看这人精样子,受宠多半是因为他的精明。 正这么想着,公孙诺的目光忽然撞进了舞惊鸿的视线里,他微微一笑,颔首示意,那副老持稳重的样子,倒是比何成双表现的更加运筹帷幄。 “殿下,王久公子刚刚在诗书阁又转了一圈,说是为殿下打探消息去了,这才过来。”赤芒悄然出现,身后跟着冷着脸的玖尊。 “呵,打探消息?诗书阁有什么热闹好打探的?”舞惊鸿忍俊不禁,尤其看着玖尊那张比之前更臭的脸,一时之间心情更加愉悦了。 玖尊走进来,只微微见了礼,不等舞惊鸿发话就自觉地坐下去了,还坐在了距离舞惊鸿最近的,没人敢坐的椅子上。 “殿下,李家大奶奶在沁心楼上不慎摔倒,李大公子已经将她接回去了。”赤芒自顾自地接着汇报,“文会也散了,李二公子还在诗书阁内收尾,李夫人身体不适在沁心楼晕倒,大夫来看过了,刚刚才送回府去。” “哼,这一家子真是好热闹,王公子瞧到什么不一样的热闹没有?”舞惊鸿眼皮不动,话语也意味不明,李侍郎这妻小是打定主意要将宅斗拉出来,好在不需她管。 “热闹没有,倒是跟人打了一架。”玖尊似乎有些负气,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无法发作,他挽起右臂的衣袖,露出一截结实的胳膊来,胳膊上还有一大块青紫色,“看,那人蛮不讲理,出手就伤人。” “嘶,什么人啊?这可是帝都,那人在诗书阁就动手了吗?李二公子肯定会抓住他的。”白薇瞅了一眼,短促地吸了口气,那块青紫看着可不假,看着就很疼的样子。 “抓?那个李广年明明叫人把他迎进去了。”玖尊说着,若有若无地将视线投到舞惊鸿面前,眼中满含委屈——你瞧瞧你管的什么地儿,竟然还有人敢打本王?若非不想暴露身份,本王早将他打的满地找牙了! “哦?究竟是什么人?”舞惊鸿抿着嘴笑,精明要强如玖尊,她才不信他会乖乖被人打,不过那片伤看着的确吓人,想必他是遇上硬茬了。只是,帝都里竟然还有这号人? 赤芒走出一步,回道,“殿下,是步军统领之子火犁,据说也是要参加冬试的。” “当街斗殴还要参加冬试?”白蔷忍不住小声地插了一句,只是说完就瞟了舞惊鸿一眼。 “听他的意思是,李侍郎只办文会太不公平,他要求再办一场武会。”赤芒接着说。 “武会?”舞惊鸿又笑了,“看来是个好斗的性子,年轻气盛,不过王公子是如何与他发生争执的?” 第四十六章 火犁 玖尊瞅了赤芒一眼,不说话,反正有这个目击者在,他就省点力气吧。 果然,赤芒很自觉地解释道,“王公子在诗书阁外与火犁有碰撞,火犁本就是个暴躁的脾气,质问王公子,王公子没有理睬,这才恼了,两人就大打出手了。” “殿下。”公孙诺忽然出声,“火犁与我们有约,许是来找我们的。” “嗯?”舞惊鸿看过来,目光暗藏犀利,“你们来文会,约他来做什么?” “我们其实是约了文会结束去酒楼喝酒,不过火犁向来喜欢早到,我们也忘了给他留话。”公孙诺的目光坦荡荡,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殿下,要不要招他过来?他就是脾气暴躁了点,规矩还是懂得,而且他今年也要参加冬试,据说他的武艺很不俗呢!” 这般用心地向她推荐自己的朋友,看来这个公孙诺虽然是名门子弟,却还是个重情义的。舞惊鸿点点头,“让你的人跑一趟吧!”说着,舞惊鸿还向玖尊瞥去一眼,这次玖尊究竟为何而来她大概有了眉目,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帮她,他却怎么也想不出。 很快,火犁大张旗鼓地来了,先是听见一阵阵呼啸声,倒像是山间野猿的声音,接着又是掠空声,一阵声音之后,才见索道那头出现一个火红的身影,个儿高挺拔,脸蛋白皙,眉目清朗,倒是个美男子的苗子。 “参见公主殿下!”火犁还没进门就屈膝跪在门口,嗓门亮堂,将舞惊鸿惹得哭笑不得,“快进来吧,本宫微服出游一次,能被你们几个全给搞砸了。” “嘿嘿,殿下这气势,就是微服也能看出来与常人不同!”这个火犁一点儿也不客气,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夸着一边大步跨了进来,目光转了一圈,先是看见公孙诺和杨志奇,高兴地大叫了一声,“哎!你们俩!”接着又看见了冷着脸担着胳膊的玖尊,又是一声大叫,“得!这家伙怎么也在这儿!” “火犁,王公子是公主殿下的故交,你们之前的误会都已经解释清楚了,你就别在这儿犯浑了。”公孙诺眼见这个暴脾气的公子哥儿要坏事,赶紧使了个眼色给火犁的小厮,那小厮一个机灵,一把将火犁拉住,往公孙诺旁边的椅子上拖。 “什么?殿下,这家,这位是……”好在火犁真是个懂规矩的,不至于完全失了控,看向舞惊鸿,舞惊鸿淡然点点头,“是本宫三年前认识的,虽然性子不讨喜,倒也不是坏人,怎么,看样子你们相处的不愉快?” “啊?”火犁一愣,倒是没料到真是公主殿下的熟人,难怪方才撞他那一下他也不躲,瞧他将胳膊担在那椅子上的样子,定是跑来告状了!但是他火犁是什么人?能屈能伸的大男儿,既然这是个惹不起又已经惹上了的家伙——火犁忽然展颜一笑,甩掉小厮的手,两三步就走到了玖尊面前,“啊哈哈,误会误会,这位兄台,你已经把误会跟公主殿下解释清楚了是吧?那就好,咱们都是大男儿,有什么误会化解不了呢,你说是吧?哎呀你瞧你这胳膊,怎么青成这个样子?不怕不怕,我这儿最多的东西就是上好良药,像这种跌打伤的药膏更是随身带着的,来,给你,这个是非常管用的,既能止痛还能消肿,快来试试,要不要我给你涂啊?” 玖尊冷冷地瞪了火犁一眼,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又一把抓过那瓶药膏揣进自己怀里。 见对方收下了自己的药膏,火犁松了一口气,既然收了东西,就是说不会再生事了对吧?看他一出手就能轻松解决这样的事,总算能在公主殿下那里留下个好印象了,听说今年冬试公主殿下会一路相随,想必武试也会在场观看的。如果公主殿下对他有印象,在场外提上一题,那考官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嘿嘿嘿……”火犁一脸窃笑,回到公孙诺身边坐下,被公孙诺一胳膊肘戳醒了,“你想什么呢乐成这样?” “没有没有,这不是化解了误会高兴嘛!”火犁打了个哈哈翻过这个话题,“对了殿下,今日的文会好生热闹啊,要不要再办一场武会?” “你来办?”舞惊鸿挑眉问道,这个火犁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另有心思,可要说他心思深重却又处处有破绽,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儿。 “我?就我这分量,连今日的三分之一的人也请不来啊……”火犁丧气地垂下头,忽而又振奋道,“哎?茅大将军啊!若是茅大将军来办一场武会,恐怕全帝都的习武之人都会去的!” “你这主意倒是打得好。”舞惊鸿轻笑,“茅大将军每日里处理军务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办什么武会?” “啊?茅大将军没空啊,哎……南宫将军婚前被刺杀身亡,这会儿连个年轻将领都没有,此次冬试不知道会出现多少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呢!”火犁状似无奈地轻声自语,却让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 舞惊鸿直起身子,唇角带笑,这个火犁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啊,步军统领之子?有意思,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他背后有人指点他来这里套她的话,无从得知,只是看样子,现在不少人都把主意打到主考官身上去了啊! “年轻将领,谁说没有?”玖尊突然开口,冷冷道,“少了个南宫辰算什么?云国人才济济,还能差他一个不成?”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舞惊鸿笑得更加温和,玖尊一开口,她就要省不少心,只要这个话题不被引出来,她也不需要再打太极了。 “那你说说,还有谁?”火犁不依不饶,紧盯着玖尊不放。 玖尊瞅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哼,你不是自诩很厉害的么?你倒是拿下这个状元看看,以后那些个小武生自当以你为榜样了。” 若是这个火犁再不作罢,只怕就是有问题的了。舞惊鸿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火犁,火犁被玖尊的话一激,似乎一下子来了斗志,昂首道,“我可就是冲着状元去的!不管你们文试如何,我们武试可是赌上了性命的,我要是拿不到状元,那就是有辱家门!” “行了,不过是一次冬试,何必这般张扬?”舞惊鸿及时拦住话题,笑着道,“多少人寒窗苦读,只为有朝一日高中,光宗耀祖,可是其中有几个能如愿的?这就是竞争,拼实力也拼运道,不必太较真,否则连再次挑战的勇气都没有。” 闻言,几位公子皆是惊愣,深觉公主殿下这话是说给他们每个人听的,尤其火犁,震惊的同时很有些羞愧,想想自己这确实不是大男儿所为,就算要拿状元,也该靠自己的实力去争取,他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又有父亲自小教他兵法,实力自然不会弱。 “好了,今日本宫出来的也有些时候了,该回宫了,冬试将近,诸位好自为之。” 舞惊鸿站起身来,屋内众人也都站起身来,纷纷送她到索道,目送着她走远了,这才渐渐散开。 “火犁,你瞧你,没事总说些不该说的话。”公孙诺第一个将矛头指向了火犁,杨志奇也在一旁低声道,“目前朝堂上其实就是公主殿下的一言堂,以后这云国都是公主殿下的,下回你可要长点心,不可在殿下面前放肆。” “哎呀我这不是一时没想到吗?”火犁挠挠脑袋,嘿嘿一笑,“不过,公主殿下明事理的很,你们看到了,殿下一直都笑呵呵的,没有生气。” “你还说!圣颜哪是你能窥透的?”公孙诺不客气地堵了一句,“还有你这脾气,别动不动就动手,今日还在诗书阁外,幸好公主殿下早早地散了文会,要不然这影响多不好?说不定还会传到你爹的耳朵里,那你就惨了。” “哎?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就那个什么王公子吧?今天明明是他先撞上我的,那么宽的大马路,他绝对是故意的,不信你们问问……人呢?”火犁说着就要去找玖尊,找了一圈却没见到人,“这家伙溜得真快!” “呃,几位公子,我们就先行告退了。”何成双在一旁等了许久,才等到这几个聊天的人停下来,忙不迭拱手要走,这三位没有一个是他们能攀得上的,还是不要打交道的好。 “何兄慢走,一起。”公孙诺摇摇手,又对火犁道,“今日就不去酒楼了,公主殿下在这里摆了菜,我们已经吃过了,改日再约吧!” “啊?”火犁愣住了,这就撇下他走了? “我也走。”杨志奇也急急朝着火犁一拱手,“你不如去找找武试的同伴,我们这里都是文弱书生,你怕是合不来。” “什么?”火犁气得咬牙,什么叫合不来!他明明是个能屈能伸的大男儿,跟谁能合不来?他连那个在公主殿下面前告自己状的家伙都能搞定!哎呀呀,气得他这火爆脾气又要上脑了,不行,他今天还非要跟他们合得来去! 火犁一跺脚,提气飞奔出去,追上了何成双一行人。 第四十七章 文武一双 “殿下,他们一道走了。”赤芒站在马车外,遥遥能看见刚刚走出纤舞楼的何成双一行人的背影。 “这个火犁是什么背景,查。” “是。” “不用查了,干净的,就是性子太跳脱,有几分心思,只是历练不足。”玖尊忽然从马车后面走了出来,全然不是方才那般冷厉,“鸿儿,好久不见,可有想我?” 舞惊鸿端坐在车内,心中感慨,不知为何,她从这道问候里听出了无限怅惘。 “有,不知修罗王的心疾是否好些了?” 玖尊眼睛一亮,声音也提高了些,“好多了,不过一回去就撑不住了,发作了两次,我对皇兄说了,你能治,皇兄就放我过来了。” “这么简单?”舞惊鸿算是弄清楚了,玖尊在朔皇玖耀的眼里,兴许是战场修罗的分量比胞弟的分量更重些。 “当然……”没这么简单!玖尊暗中狡黠一笑,他不过是用了点小手段,不仅摆脱了明月冬,还从朔国脱身了,一举两得。 舞惊鸿不再言语,在她看来,这个据说挑起了十八皇乱的战场修罗,不过是个武艺高强又在自己皇兄的掌控中艰难争取自由的可怜人罢了。若真是心底嗜血之人,定不会有那样的心疾。 “鸿儿,既然你现在这么缺人手,不如把我留下来吧!” “嗯?”舞惊鸿有点诧异,这样的话可不像是骄傲的玖尊会说的。 “哼,我是说,看你现在这么无助,我就大发慈悲,留下来帮你一把吧!” 果然,舞惊鸿忍俊不禁,这个人,大概永远不知谦虚两个字怎么写。不过此番,真的要感谢他的安排,让她得以提前接触那些才子,从中挑选人才,对于何成双那些人来讲,怀才遇皇恩,这简直是最大的运道。 “那可真是本宫的荣幸,只是临聘修罗王在云国朝堂任职,只怕会引来非议啊!” 玖尊得意地挑起眉毛,“无需入朝任职,我就以王久之名待在霓华宫即可,我还可以帮忙监督你,免得你重蹈覆辙,再次懒政祸国。” 这话不假,只是被玖尊说出来总有些不妥当。舞惊鸿在车内撇嘴,难怪父皇再次拒绝他,这人说话总有气死人的本事。 马车将近宫门时,突然听见街边一阵喧哗,舞惊鸿本无意打听,只是隐约听见人群中有“文武一双”这样的字眼,便慎重起来,招了绿芒去查探。 “殿下,是今年冬试的考官!”绿芒兴奋地跑了回来,满眼冒绿光,凑在舞惊鸿面前低声道,“他们俩十分亲密的样子,正在那家玉器店里逛呢!” “为何引起喧哗?” “这就说来话长了,大概就是今年冬试考官定下来之后,那消息刚刚传出来,这两人就十分引起注意了。原本他们关系就很好,一个文才卓越的刘元刘翰林,一个风姿耀眼的中郎将秦阮温,三年前同中状元之后就频频来往,容貌出众气质卓然,好多夫人小姐都在打听两人的家事,媒婆也上门了好几拨,只是最终都无功而返。” 绿芒越说越激动,青芒一伸胳膊将她挡远了些,不满道,“口水!” “好多人在传两人其实是断袖的关系,所以才拒绝多门好亲。今年又好巧不巧,两人被同时选中做了冬试考官,只怕这流言风声会越传越远呐!” “呵,断袖?”舞惊鸿轻笑摇头,“云国帝都真是清闲,什么样的流言都能传。赤芒,这事儿交给你,帝都的风气可不能被带坏了,好好整顿一番。” “是!”马车外的赤芒冷冽地目光扫了玖尊一眼,玖尊无辜地耸耸肩,这可真不是他安排的。 马车缓缓经过那段喧哗的地段,声音渐远,舞惊鸿心思百转,突然喊道,“停车,本宫要去看看。” 原本还算宽敞的玉器店此时正有些尴尬,白衣翩然的刘元立在墙边,黑衣干练的秦阮温一只腿高高架在货架上,神色不耐地冲着店家喊,“瞧瞧外面的人!我们不过是来买个小玉坠子,怎么就惹出这么大动静?说!这里边要是没有你的手笔,我还就不信了!” 店家和三四个伙计颤巍巍地站在中间,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眼珠子咕噜噜打着转儿,门口还有三四个伙计抵着门槛拦住外面围观的人群。 “所有人即刻散开!” 突然,门外炸响一道女声,冷而清脆,威震人群。秦阮温双眼一亮,扭头往门外看去,只见刚刚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沉寂了下来,所有人的脑袋都扭转过去,似乎是外面又来了什么人。 “嘿,刘兄,救星来了!”秦阮温把腿放下来,朝着刘元招了招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刘元依言走来,两人并排往门口走去,两三步远的时候,门口的人群尽数散去,又出现了几道气势不凡的人影。 “是公主殿下!”刘元眼尖,只从舞惊鸿的装扮上就看出来,立即拽住秦阮温,两人又并排跪下,齐声道,“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舞惊鸿面色不改,今日她真不该说自己是微服出游的。 店家和伙计们都颤栗着俯首跪在一旁,半天不敢动。 “什么文武一双,本宫怎么看着倒像是黑白无常呢?”舞惊鸿随意地瞥了两人一眼,不带什么情绪地道,“你们俩的传闻已经严重影响了帝都的风气,日后还请收敛一些,能避人耳目就就不要太过声张,像今日这情况,若非本宫路过,兴许后面还会闹出乱子来。” “殿下教训的是,微臣记住了。”刘元乖乖俯首认错,只是双拳紧握,强忍着什么。 “殿下,微臣不服,我们只是普通来往,是那些人他们自己臆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微臣还没怪他们坏了微臣的名声呢!”秦阮温瞪了刘元一眼,很是不爽这家伙今日这么快就认错了。 “哦?”舞惊鸿转过眼,看见还埋着头颤抖的店家和伙计们,低声道,“今日这些人可是你们招来的?” 那店家不敢抬头,也不知道这话是问他的,半天没有回应,赤芒走到他跟前去,毫不客气地一把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殿下问你话呢,说!这些围观的人是你们自己招来的吗?” “我说说……我说,是,是我们把消息,放了出去。”店家吓得不敢睁眼,抖着嘴唇断断续续道,“可是,可是现在大家都会拿他们俩的事情,当噱头,我们就是生意人,就是为了生意好,没,没别的意思,没想过惹乱子的。” 这店家也是有苦说不出,难得见到这俩风头人物来自家店里,这不就是为了吸引一下顾客吗?谁知道竟然这么巧就惊动了回宫路上的公主殿下呢?都说这位公主殿下在外修行三年,回来之后性情大变,特别嗜血,朝堂之上就敢杀人,那自己这一次岂不是死定了?! 那边秦阮温却是一个忍不住就要跳起来,被舞惊鸿轻飘飘的眼神摁了回去,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店家。刘元一边叹息,一边悄悄拽住秦阮温的衣袖,低声道,“不要闹了,殿下既然插手,此事定然没有后文了,乖乖等着就好了。” 秦阮温看了刘元一眼,又往舞惊鸿的脚后跟瞅了一眼,这才不甘心地退到一边,和刘元并排悄悄地站着。 “没想过惹乱子?”舞惊鸿朝店家抬了抬下巴,“用当朝官员来做噱头,你这叫不想惹乱子?不如你告诉本宫,你背后是谁在撑腰,本宫也就不为难你了,直接找你主子去。” “啊?公主殿下饶命啊!饶命啊!我们,我们也不是唯一一家啊,之前好几家店子都用了这法子吸引客人啊!公主殿下明鉴啊!”店家的脑袋在地上磕的咚咚响,舞惊鸿皱起眉头,赤芒便一把将他捞了起来摁在墙上,“殿下问你话,你回答就是了,比作多余的事情。” “是是是,殿下问,我说,我都说!” “告诉本宫,这文武一双的说法,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 店家一愣,目光茫然地四处扫了扫,“是,是四味书店?不对,应该是常来客栈,哎也可能是兴隆酒楼!” 赤芒的眼光一冷,手臂用力,“好好想清楚,到底是哪一家!” “呃咳咳咳,我,我在想,我想,是,是酒楼!我们都是从酒楼的人说的!”被赤芒压迫着的店家突然一个机灵,什么都想起来了,“最开始都是听酒楼的人讲的,就是兴隆酒楼,那是老字号了,生意一直很好,他们说完这个,这个噱头之后,好多人都奔着那儿去了,说是都要瞧个清楚,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么所有利用这个作为噱头的,是不是就你们这四家?”舞惊鸿紧紧追问。 “有刚刚说到的几家,还有个,有个……”店家说着朝那两人看了一眼,声音轻的几乎要听不见,“还有个花楼也……” 第四十八章 追问 “啪!” 一声脆响,几乎惊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抖,就是赤芒也没有料到舞惊鸿会突然将手旁的一枚玉器摔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玉渣。 舞惊鸿面上看不出什么,踏着碎玉目不斜视地走到店家面前,一字一句道,“今天的事,给本宫烂在肚子里,否则后果自负!” “啊是是是,小的知道,知道……” “小鸿儿你可算出……你的手怎么了?” 舞惊鸿眼神一松,心里那些委屈也瞬间就消散了,任凭玖尊将自己的手拉过去细细瞧,“刚刚不小心摔坏了一枚玉器,大概是不小心磕到了。” “要小心点啊,幸好只是磕青了,若是尖锐点是要见血的。”玖尊一脸认真,扶着舞惊鸿上了马车,自己也窜了上来,“我刚刚也打听了一下,这事儿好像还不小,几乎传遍了帝都。” “嗯,也就是几天的功夫,他们俩引人注目却不自知,或者说明明知道却不在意,所以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舞惊鸿姿态放松,有些无奈,“我在挽救这个朝廷,没想到这些年轻人身为朝廷的未来竟然连这点意识都没有。” “不可能每个人都像你这般一心为云国的。”玖尊将他从火犁手中抢来的那瓶膏药取出来,细细地挑出一些给舞惊鸿涂在手上。 舞惊鸿眯起眼,渐渐有些困意,今日出宫真是折腾了一天。从文会到纤舞楼小聚,加上刚刚路上巧遇文武一双的事,现在静下心来想想,若非有人特意安排,那就是这云国帝都的确不太平,让她随随便便出趟宫就能遇到这么多事。 迷迷糊糊间,她回忆起了之前乘马车赶往雨国的路上,她曾为了镇压蛊毒,使用针灸接近自残的法子,最终逼得自己陷入昏迷,在那样的环境下,竟然也活着到达雨国了。 对了,昏迷中万分口渴的时候,是什么救了她? 舞惊鸿蓦地瞪开眼,眼前那张放大的脸吓得她呼吸一滞,往一边挒了挒。 “哇!”玖尊也被吓一跳,趴在那里都跳了一跳,“你你你,你怎么……” “我,我刚刚梦见,不,是想起了去雨国路上的事。”条件反射地躲开之后,舞惊鸿才反应过来玖尊刚刚是要做什么,鼻息之间似乎还停留着他清冽的气息,使她也禁不住紧张起来,加快了语速,“那时候迷迷糊糊间我似乎是喝了什么东西,是你给我喝了什么吗?” “啊……那时候,是给你喂了点东西。”果然,玖尊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来,揉了揉一时激动被撞疼的手肘,含含糊糊道,“不是条件限制吗?所以就随便给你喝了点……” 条件限制她知道,随便喝了点是什么意思?舞惊鸿更加疑惑,盯着玖尊不说话,继续回忆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玖尊的手臂,“在雨国地牢见到你时,你的手臂有伤……难道你给我喝了……” “嗯哼!本王那时候可是临危不乱,急中生智,这才想到了给你续命的好办法!你知道当时有多危险吗?你那蔫不拉几的样子看着就是快没命了,本王佩服你的求生意志,这才出手助你的!所以你可要记着,你还欠本王一条命呢!” 瞧着玖尊这副急急忙忙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样子,舞惊鸿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一潭水。 原来,他真的以鲜血救了自己一命,尽管在她昏迷之前他还举着长刀威胁过她。 不管他当时究竟是居于什么心思救她一命,至少从那时起到现在,不,是更早,从圣医山道上的相遇开始,他就一直在帮她。 玖尊,何止一条命,我欠你的,多着呢! “喂,喂?”玖尊伸手在舞惊鸿面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啊?我在跟你讲话呢!” 舞惊鸿回过神来,倾身向前,抓住了玖尊的手,认真道,“玖尊,你为何这样帮我?” “什么?”玖尊眨眨眼,颇有些受到惊吓的样子。 “圣医山初次相助,愧受你的寒玉累你三年,本以为就此无缘再见,没想到三年之后,你又护我去雨国,雨国之行那般艰险,你不弃我。回来之后你又多次相助——玖尊,世人都说你是战场修罗,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朔国的利剑,可我看到的,不过是个普通人,你有你的善良,有你的可爱,有你的小脾气,却在我危难之际一再伸出援手。” 玖尊在舞惊鸿的话语里一点点僵硬起来,舞惊鸿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反而一点点收紧,“你要与我成婚这话,我只当做玩笑听了。毕竟你我初见,恰是我面容最不堪入目的时候,我不知你是处于什么样的心思,只是现在,我不愿再糊涂下去了!” 玖尊的一只手被牵制,另一只手心却是汗水淋漓,他屏住呼吸,看着舞惊鸿的双眼有意无意地闪躲着,最终却在舞惊鸿强势的逼问中败下阵来。 “你,你先放开。”玖尊为难地看了眼舞惊鸿,“我,让我想想,我一定回答你。” “我不怕你跑,你若跑了,以后就不要再来见我。”舞惊鸿轻轻撂下一句话,就松开了玖尊的手,一派淡然模样。 “哼。”玖尊不甘地低哼一声,他的确是想夺门逃出马车的,他倒是没想到舞惊鸿竟是这么强势的性子,难道是这朝政手段用得多了连性子都能变了吗?还知道堵住他的后路,真是聪明不少啊! “胳膊伸出来,我帮你上药。”舞惊鸿顺手拿起小几上的膏药,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拉过玖尊的胳膊,“这个火犁真是没骗人,这膏药涂上之后舒服得很,淤青也好的很快。这儿还有很多,你以后就随身带着,我瞧着你特别容易与人冲撞,也好及时抹上。”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低垂着眉毛,一手指尖挑出一块儿膏药,一手扶着玖尊的胳膊,将膏药端着轻轻点在那块青紫色上面。清凉的膏药贴上肌肤,玖尊舒服的几乎要躺下去,却还得绷着脸,瞅着马车车壁。 一时间,马车里恢复宁静,只余两人平缓的呼吸声。玖尊的目光不知何时也转了过来,定定地瞅着舞惊鸿半垂着的脑袋,从发顶道眉眼,再看那对轻如蝉翼的眼睫扇动,再看那只挡住了红唇的鼻子,怎么看怎么喜欢,越看越喜欢。 “好了,是不是舒服很多?”将青紫色全部用白色的膏药敷上,舞惊鸿这才满意地抬起头来,展颜一笑。 “嗯……”玖尊收回胳膊,胡乱应了一声,目光仓皇转走。 “殿下,到了。” 马车兜兜转转,悄然从侧门驶进了霓华宫,赤芒知道今天舞惊鸿着实累着了,直接令马车停在了寝宫外。绿芒掀开帘子,青芒上去扶了舞惊鸿下来。 “就在这里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舞惊鸿回头瞅了玖尊一眼,“既然你要留下帮我,就得有个名声,否则有失体统。” “哼,名声多得是,看你给不给了。”玖尊扬头道,反正这次来,他就没打算乖乖回去,能在云国站稳脚跟也不错,到底能多一样与皇兄对抗的东西。 “给你,怕你不要。”舞惊鸿抿唇笑道,“你若能男扮女装,便可与青芒换一换,每日与我同行。” “噗——”绿芒掩嘴轻笑,“那不是太为难修罗王殿下了?虽然人家这模样穿女装肯定依然养眼。” 舞惊鸿不说话,只笑盈盈地看着玖尊。 玖尊瞪直了眼,看看绿芒再看看舞惊鸿,最终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不就是扮个女装么?本王什么时候怕过!” “就知道你不会胆怯,那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父皇和母后。”舞惊鸿笑得合不拢嘴,声音也轻快不少,“对了,我要的答案,你想好了就告诉我。” 玖尊瞪着眼,眼睁睁地看着舞惊鸿及众侍女都掩着唇从自己身边走过,他咬咬牙,昂首道,“哼!等着瞧,本王定能装的天衣无缝,任谁都看不出破绽的!” 相比男扮女装,他更不能忍受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未来的艰险,不能忍受皇兄日益被蛊惑,越发管束自己。 他就是要留在她身边,这里的一切都比朔国有趣多了! “殿下,真的要修罗王男扮女装留在霓华宫吗?”青芒没有绿芒那般看玩笑的心情,更多的是担忧,“毕竟是朔国的修罗王,也曾用王久之名露过脸的,若是要女装常伴在殿下身边,怕是有些不妥。” 舞惊鸿摇摇头,“本宫只是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若玖尊另有企图,只怕这一关就过不了,毕竟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他若真心想留下来帮她,她当然会让他以修罗之名,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云国! 翌日清晨,寒霜覆草,空气清凉地直透心底。 绿芒和青芒正在为舞惊鸿梳妆,忽然听见殿外有喧闹的声音,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 第四十九章 忐忑 “殿下……” “什么事?”赤芒犹豫的样子很少见,舞惊鸿不免有些奇怪,“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是,是修罗王来了。”赤芒的表情甚是怪异,似是慎重,又似尴尬,还有些隐隐的笑意。 舞惊鸿这才了然,想必是玖尊真的穿了裙子过来,让自己宫中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有些难以接受吧! “无碍,请他进来吧。”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更多的还是好奇,舞惊鸿想着玖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实在想不出他若是扮作姑娘是何姿态。 “是你要我扮女装的,怎么这些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本王有那么不堪入目吗?” 人未到声先至,舞惊鸿闻声刚刚转脸看向大门,就见一嫩黄色的身影几乎是从天而降,呼啦一声就扑到了自己面前,“你瞧瞧,本王可是说到做到了!” 舞惊鸿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看到各色花团在眼前晃动,定了定神,才发现真正花的是玖尊的脸,她几乎是惊叫出声,“天呐!玖尊你对你的脸做了什么!” 玖尊眨眨眼,便有粉状物体从他眉眼间噗噗落下,红的黄的白的都有。 “噗,噗哈哈哈……” “咳咳……” 绿芒只看了一眼就捧腹大笑,青芒撇了撇嘴角,到底是顾及到玖尊的脸面没有笑出声,只捂着嘴去一边轻咳。 玖尊早已烧红了脸,幸好他铺了够厚的几层*,又用各色胭脂将自己画花了,这会儿任他怎么脸红都不会有人发现的。 “你,你这……”舞惊鸿吸了好几口气,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半晌之后,才调平了气息,哭笑不得道,“你快去洗洗,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玖尊撇撇嘴角,刚要张口说话就觉得一股子灰蒙蒙的东西入了口,又急忙扭头吐了出来,然后被舞惊鸿拉扯着坐到了铜镜前。 绿芒和青芒及时端来了清水,还有几条新帕子,抿着笑意伸出手去,却在还没碰到玖尊的时候就被喝止了。 “走开!” “我来。” 绿芒看了看玖尊,又看看舞惊鸿,舞惊鸿笑着继续道,“我来吧。” 青芒将帕子拧好递给舞惊鸿,舞惊鸿接过细心地擦去玖尊脸上厚厚的脂粉,一层又一层,一连换了好几条帕子。 纤细柔软的手指端着自己的下巴,清软的帕子一点一点在脸上抹过,玖尊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只觉得心猿意马,乐不思蜀。 “好了。”舞惊鸿呼出一口气,又吩咐道,“去重新拿一身衣服来,赤芒,按照你的样子拿。” 她身边的人里,也就赤芒生的高挑,只是还是差了一头,不过赤芒一般都是劲装,短一截也不碍事。 一番折腾之后,玖尊终于得到了舞惊鸿的首肯,“现在才像样,时辰有些晚了,我们快去给父皇和母后请安吧!” 一身墨兰劲装的玖尊也感觉清爽许多,舞惊鸿帮他将头发高高挽起,走起路来不仅衣袖生风,脑后的头发也会如马尾一般摆动。玖尊原本就是俊朗清澈的面容,这样打扮出来,倒更像是巾帼英雄,意气风发。 他们首先到了昭华宫,宫人来报,只有皇后娘娘在,皇帝一早朝堂,后来又转去御书房,怕是政事还没有处理完。 “正好,本宫还不知道母后的态度。”舞惊鸿回头看了看玖尊,忍俊不禁,“兴许母后已经认不出你了。” 玖尊撇撇嘴,不以为然道,“本王的脂粉都被你擦掉了,哪会认不出?距本王上次来也就隔了一个多月。” 舞惊鸿但笑不语,与重视自己为政能力的父皇不同,母后可是一心盼着自己早日找到如意郎君的,只要自己喜欢,母后定会二话不说就答应的。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惊鸿,你可算来了。”皇后笑着将舞惊鸿拉到身边,“这皇宫还是太大了,你父皇一去上朝,母后这里就空旷的很,也没几个知心的人可以说说话,惊鸿,往后你若是得了空,就常来陪陪母后吧!” 舞惊鸿笑着应了,“母后放心,父皇和儿臣一样,可是时时刻刻都惦念着母后的,母后若在宫中待着实在无聊,就出去走走吧,多带些人手暗中看着,微服出宫去玩玩也是好的。” 皇后摇摇头,笑道,“你这丫头,母后都是多大的年纪了,你以为母后和你一样贪玩吗?”顿了顿,她又接着道,“你这年纪正是活泼的时候,你若是在外面看到了听到了什么趣事,拿来与母后逗逗乐就好了。” “这还不简单?”舞惊鸿示意皇后看向别扭地低着头站在墙角的玖尊,“母后你看,儿臣把有趣的人儿都给您带来了。” “哦?这……这是谁家的姑娘?”皇后看了看,玖尊始终不抬头,恨不得缩到身后的墙角里面去,“看这身形,莫不是习武之人?” “呵呵,可不是吗,他不仅是习武之人,那武艺还高强的很,儿臣好几次都是被他从险境中救出来的。”舞惊鸿笑着答。 “这般厉害?难怪惊鸿对她刮目相看,惊鸿是想将她留在身边?”皇后脑中灵光一闪,惊鸿定不会随意带人来给她认识,也许是想让她认可这位姑娘,“既然对惊鸿你有救命之恩,惊鸿信得过,就留下吧。” “母后。”舞惊鸿走向玖尊,拉着他的手往皇后身边走,“母后您仔细瞧瞧,他对儿臣而言,可不仅仅是救命之恩,儿臣能回来也多半是托了他的福,回来之后困难重重,也是他在暗中助儿臣。” 见舞惊鸿这样认真,皇后不由得换了副神色,究竟是什么姑娘能让惊鸿这样上心?能对惊鸿帮助这么大的姑娘,难道是民间带来的? 然而,等玖尊在皇后面前抬了脸,低声唤了“皇后娘娘”之后,皇后就没了那些想法,惊得半晌合不拢嘴,“啊——是,修罗王?” 玖尊嘿嘿一笑,朝着舞惊鸿得意地眨眨眼,“是本王,皇后娘娘果然还记得本王。” 哪能不记得!皇后倒吸了一口气,联想舞惊鸿之前的表现,再看看玖尊与舞惊鸿之间的眼神互动,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这个朔国威名大震的修罗王,来求娶惊鸿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惊鸿年幼的时候就在觊觎,没想到直到多年后的现在,他们还没有死心。 “惊鸿,惊鸿你过来。”皇后面上变得严肃,声音也压低了些,“母后有话要问你。” 舞惊鸿给玖尊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就被皇后拉着往后躲了躲,“惊鸿,母后问你,你可是与这修罗王,私,私下,有什么约定了?” 皇后的舌头打了好几个转儿,硬是没有将“私相授受”这个词儿说出来。 “没有。”舞惊鸿坦然回答,见皇后一副为难的样子,又轻声道,“母后,那外界传闻不可全信,您只管看他这个人就好了。” “这个人?”没想到皇后更着急,“你不知道你父皇曾经怎么说的?他在十几年前就来过,那时候就娶你去朔国,本以为他是为朔皇求亲,哪知道他说是为他自己!那时候他才多大?怎么就要娶你了?” 这个倒是舞惊鸿没有料到的,玖尊不是说他是为了朔皇的大业来云国求亲的吗?最终没有求得,朔皇就娶了陈国的明月西为后吗? “你父皇那时候就说,这个少年眼神太过阴鸷,怕不是良善之辈。果然没多久,就传出他掀起了十八皇乱的消息,那场仗打了八年啊惊鸿,你可知道八年战乱为云国,为百姓们带来了多少惨痛的回忆吗?”皇后说着就要掉眼泪,被舞惊鸿轻轻抚着背,倒是忍住了突来的情绪,只是声音哽咽,“你的外祖一家老小,就是在十八皇乱中没了的,惊鸿,你都不记得了吗?” “……”舞惊鸿皱起眉,她倒是没有想到,在这其中还有这么多事。 “惊鸿,母后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良人,即便以后登基,也能有个可靠的人帮你,但是这个人,这个人他万万不可啊!”皇后拽着舞惊鸿的衣袖,说的恳切悲戚,“母后知道,修罗王三年前发善心救了你,可是你知道他有何居心吗?他终究还是朔国的修罗王,你父皇说过,朔皇野心不小,十八皇乱只是最初的试探,后面,只怕大原就要乱了!” “父皇还知道些什么?”这些话已经不是承不承认玖尊这件事的问题了,舞惊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父皇似乎还藏了拙。 皇后摇了摇头,悠悠道,“朝堂中的事,你父皇一般不会同我讲,他怕讲与我听只会令我心忧。你父皇心里也苦,惊鸿,你要多多理解啊!” 舞惊鸿叹息一声,安慰道,“母后放心,儿臣知道轻重的。” “知道就好,只是这修罗王,你不能再留在身边了。”皇后抬起朦胧的双眼看着舞惊鸿,“我相信你父皇,他在大事上的判断从来不会有错,他曾说过,你若嫁往朔国,只会受苦!” 第五十章 巧题 “母后放心,儿臣不会远嫁他国,儿臣将是云国的皇,要嫁也是他嫁。”舞惊鸿往外看了一眼,略带笑意。 “惊鸿,你,你怎么确定他不会害你?如果这是朔皇的阴谋呢?更何况他曾以一己之力引发了十八皇乱……” “母后,此事儿臣还要找父皇商议,只是母后一定要相信儿臣,玖尊没有害儿臣之心。那十八皇乱,说是他一人引发的,儿臣怎么也不信,若说是朔皇的阴谋倒是有可能,他不过是被朔皇拉出来做了挡箭盾罢了。”舞惊鸿一字一句说的很轻,却很坚定,“儿臣信他,母后无需太过忧虑,即使儿臣防他,赶他,他也不会乖乖离开的。母后,用人不疑,其实他早已被儿臣用过了,南宫辰之事,他就帮了不少忙。” “……不如,你去找你父皇,惊鸿,你现在就去御书房找你父皇,修罗王就留在母后这里。”皇后神色稍有松动,只是她向来以皇帝为主,此事最终敲板钉钉,还得看皇帝的意思。 舞惊鸿点点头,“母后放心,儿臣与他交代两句,这就去父皇那里。” 玖尊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眼睛四处乱转,只觉得看哪儿都不对,似乎哪儿都有看着他的眼睛。他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站在方才的地方一动不动了。 “玖尊,本宫还要与父皇说一说,你先在这里陪着母后,本宫很快就回来。” “啊?”玖尊眨眨眼,手指了指自己,又握进拳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哼,你自去忙你的,本王当然没有问题。” 舞惊鸿轻笑着点点头,又点了青芒留下,只带着绿芒和赤芒离开了。 “殿下,修罗殿下与皇后娘娘在一起,不会有问题吧?”刚刚走出昭华宫,绿芒就忍不住问了。 “你以为殿下将青芒留在那里是做什么的?”赤芒斜了绿芒一眼,“不该你管的事少管,当年你就不好好学规矩,现在这是在宫里,桔芒整天管教那些个宫女太监没管你是不是?” 绿芒缩了缩脖子,当即安安分分地揣着手跟在舞惊鸿身后,半天都不敢抬眼。 舞惊鸿往后瞧了一眼,失笑道,“赤芒,这么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七芒里也就绿芒的性子活跃一些吧?” “为殿下办事,是属下的荣幸,不辛苦。”赤芒低头道,“七芒兄弟姐妹都是懂规矩的,绿芒只是年纪最小,多亏殿下大度不计较她的任性。” “有绿芒在本宫身边,本宫也常常能放松些,本宫知道此次回宫后定不能轻松,赤芒你不必推辞,幸好有你们。”舞惊鸿笑得真诚,声音温婉,“你们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提,这日后需要你们的时候还多着呢!” “殿下言重了,只要殿下吩咐,属下等万死不辞!” “是的殿下,只要殿下需要,绿芒做什么都愿意的!”绿芒听了舞惊鸿的话,瞬间忘记了赤芒方才的警告,又腆着脸凑到舞惊鸿身边去,“殿下,你有什么需要绿芒为你分忧的吗?是不是担心皇上和皇后娘娘不肯让修罗殿下留下来?” “绿芒!”赤芒一声断喝,满含无奈,“你退下,不该问的就不要多嘴,殿下自有定夺!” “这件事怕不是那么容易的,父皇和母后自有思量,本宫先去问问父皇的意思吧!” 说话间,眼前就是御书房了,还没走近,就看见跪在御书房外的宁朴。 “宁大人?”舞惊鸿走到跟前,挑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公主殿下。”宁朴就着跪着的姿势朝舞惊鸿行了礼,“微臣,微臣将文试的试题呈给陛下,陛下觉得不妥,便罚了微臣跪一个时辰。” 这副态度倒是诚恳的很,不过舞惊鸿才不信自己那位谨遵先皇遗嘱的父皇会因为试题就惩罚宁朴。当初她不过是让宁朴多站了一个时辰,事后父皇就提点过她。 她对宁朴点点头,就信步走进御书房。 “陛下,公主殿下来了,您消消气啊。” “哼!瞧瞧这个宁朴出了些什么试题!这样的试题拿去文试,这不是为难那些学子吗?” 听这声音,还真是因为文试试题引起的怒火。舞惊鸿又是一挑眉,她倒是好奇的紧,究竟是什么试题能让父亲发这么大火。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进门,舞惊鸿不等皇帝发话就先趴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惊鸿啊,你快起来,来。”皇帝赶紧挥挥手,怀公公小跑着过来扶了舞惊鸿站起。 “父皇,宁大人是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试题吗?”舞惊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父皇不是说,皇爷爷曾叮嘱过要常纳宁大人的谏言吗?此举究竟为何?” “你是不知道,惊鸿,你来瞧瞧!” 舞惊鸿依言上前,接过那卷试题,打开来看。 入眼的字迹十分潇洒大气,倒是与宁朴那副老老实实的态度不太符合,前面几题还算常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舞惊鸿只大略扫过,最后两题很快就映入眼帘。 “规统大原有何妙计?” 皇帝哼了一声,“真是好大的心思!” 舞惊鸿轻笑,“宁大人这是深谋远虑。”她继续往后看,声音一梗,“女帝上位是否合乎祖礼?” “啪!”皇帝一掌拍在案上,怒气冲冲道,“这个宁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舞惊鸿放下试题,目光幽深,沉默半晌之后,才缓缓道,“父皇,您当真是这样想?” 皇帝的呼吸声也是一顿,接着化为一道叹息,摆摆手道,“怀公公,去将宁朴拖进来。” 怀公公观察着皇帝和舞惊鸿两人的面色,小心地退着出去了。 “父皇,宁朴提出的这两道试题,怕不是给冬试的才子做的,是给儿臣做的吧?” “……你问问他吧!这臭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皇帝回到案几后坐下,揉了揉脑袋,“朕现在够头疼了,他这一天不帮朕分忧,找起事儿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微臣宁朴参见皇上,参见公主殿下。” 宁朴还真是被拖进来的,两个小太监一人一边扶着他的胳膊,他半跪半走地挪了进来,又原模原样地跪着。 “宁朴,抬起头来!”皇帝一手撑在案几上,撑高了身子,几近压迫地气势逼向宁朴,“你这试题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多加这两道试题?” “回陛下,试题是字面的意思,多加两道试题,意在看看学子的政事思维,以便陛下挑选可用之才。”宁朴只在皇帝命令的时候抬了头,随后又深深埋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回答。 “放屁!” 皇帝一个激动,失手将案上的一块墨挥了出去,墨块直直地朝着宁朴的脑袋飞了过去。 “哎哟!” 宁朴正舒舒服服地趴在地上埋着头,忽然被舞惊鸿飞起一脚踢开,整个人都翻了一面,吓得他大叫了一声,仰躺在地上半天不敢动。 在宁朴的惊叫声中,墨块也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地上,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黑黑的痕迹。 “宁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本宫是怕你受伤。”舞惊鸿踹飞了宁朴之后,又赶紧走到他跟前去,“没事儿吧?磕到了吗?” 宁朴一个机灵,赶忙爬了起来继续跪着埋下头,连声道,“没事没事,多谢公主殿下出手相救,微臣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舞惊鸿直起身子,在宁朴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唇角,对着皇帝眨眨眼,“父皇也是气急了,宁大人可别介意,本宫刚刚也看了那两道试题,倒是觉得宁大人别出心裁,这试题,出的好!” “哼!”皇帝配合地大哼一声。 宁朴继续悄悄地趴着,嗯,御书房的地面真是干净,不过这青石地板到底没有刚刚的毯子趴着舒服。哎,到底是公主殿下,一点儿都不肯吃亏的。 “先说最后一题吧,毕竟这是本宫要直面的问题,本宫得先拎清楚了。”舞惊鸿俯下身子,在宁朴耳旁压低了声音,“宁大人,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公主殿下说的是。”宁朴只觉得冷汗直冒,也不知是不是这青石板地面太凉了,那股凉气还一个劲儿地往他背心里钻。 “那么既然这试题是宁大人所出,宁大人自然也有相对应的答案吧。不如,宁大人来说一说,女帝上位是否合乎祖礼呢?合,该当如何?不合,又当如何?” “呃,回公主殿下,这两道试题都是发散性思维的题,主要就是为了在那些学子中间分出个高低来。”宁朴断断续续道,“有的学子有头脑,对这样的政事敏感,也许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案。” “哦?照宁大人这么说,本宫是连那些学子都不如了?本宫可没有什么发散性思维——”舞惊鸿眉眼温和,声音却带着冷意,直入宁朴的内心,“本宫只知道,云国朝堂,落不到别人手里去!” 第五十一章 争取 宁朴身子一颤,咬着牙开始磕头,一个比一个响亮,磕头声咚咚响,他的声音也似乎在咚咚响,“公主殿下英明!陛下英明!微臣愿为陛下,愿为公主殿下肝脑涂地!” 皇帝早已换了一副轻松的神态,怡然自得地坐在案后抿着茶,那双深沉的眸中透着精明。 舞惊鸿冷笑一声,“哼,不用你现在就肝脑涂地,你在这儿涂一地,只怕父皇就得换个地方处理政事了。” 宁朴又急急停下磕头,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喘着气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怕是磕晕了。”皇帝放下茶盏,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这会儿问他什么都能照实说了吧?” “哪能呢,这个人精,就是睡着了都会编谎话来。”舞惊鸿瞥了宁朴一眼,不满道,“就他精明,硬生生把自己磕晕,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很快,宁朴被抬出宫去的消息就传遍了帝都,众学子都知道是宁朴宁大人负责今年冬试,没想到这临冬试之前,宁大人就出了这样的事。 “罢了,先放他一马。父皇,今日儿臣还有别的事要与您商议。”宁朴被抬出去后,舞惊鸿这才慎重地提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儿臣想将朔国修罗王玖尊留在身边。” “谁?” “玖尊。” 皇帝沉默下来,抬眼看了看舞惊鸿,又默然不语了一会儿,这才道,“留在身边?怎么个留法?” “先做个贴身侍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皇帝翻了翻眼皮,声音低沉道,“哦?还以后再说?莫非你还没打定主意?朕可不信,他好歹也是一国王爷,你也舍不得他在你身边还要隐姓埋名吧?” 舞惊鸿轻笑,“父皇果然是火眼金睛。” “知女莫若父,若是朕都猜不出你的想法了,那你就是修练到家了。”皇帝带着骄傲朝着舞惊鸿瞪眼,“但是这事儿朕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了。” “这是自然,母后提到父皇您对朔皇意见颇大,莫不是因为十八皇乱才对玖尊有什么想法?” “哎~你父皇有那么肤浅吗?”皇帝摆摆手摇摇头,“朕自然知道传言不可尽信,但也不能不信。你知道那修罗王在你年幼时曾来求过亲吗?” “依稀记得。” “嗯,朕后来追查才知,那次他本是奉朔皇之命,前来为朔皇求你,只为与云国联姻的。这修罗王爷确实有几分头脑,一开始并没有明说,只说来求联姻。只是第二日他便带了话给朕,说要娶你的是他而非朔皇。” 见皇帝停下,舞惊鸿道,“那父皇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呢?” “若是为朔皇求亲,这是国事,朕会认真思考。但若是为他自己,那是私事,朕当然不用考虑就拒绝了。”皇帝缓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他要走,朕也没怎么拦。” “父皇说的极是。” “接下来便是十八皇乱,若说云国很轻松,那是不可能的。正如你所见,自你皇爷爷走了之后,这些个大臣一年比一年懈怠,甚至敢做起谋害皇室的事情来,惊鸿,并非朕不想管,朕没法管!”皇帝说的起劲,就要站起身来,“这诺大的朝廷,自建国以来就形成了现在的风气,从来没有居安思危的念头。云国作为强国大国实在太久了,不经历些什么,他们永远感受不到危机!” 舞惊鸿的呼吸有些急促,目光也紧张起来。 “朕想过改革,改制,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些老骨头一副自己永远是没错的样子,不管朕说什么,他们铁定要以先皇甚至乾德皇来压朕。”皇帝终是一个忍不住站了起来,气愤道,“朕才是一国之君,却被这满朝老臣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父皇息怒。” 舞惊鸿低下眉眼,看来她之前还是想的太简单了,父皇果然并非昏君,那些老臣连乾德皇都能搬出来,怕是依仗很大了。要知道,乾德皇是先皇的爷爷,那可是云国真正意义上的一代明君! “所以,惊鸿,朕是真的对不起你了,朕要推翻这些老家伙,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皇帝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但是,你离宫求医那三年,朕与你母后真的是日日夜夜睡不好觉,朕悔,朕恨,如果重来一次,朕绝不会拿你去做赌注!” “父皇……这是儿臣的使命,父皇为了云国的未来操碎了心,儿臣自愿为父皇分忧的!”虽然你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在了求医途中,但是还有我,这也许才是我舞惊鸿的使命! “朕的好惊鸿,朕知道你自小聪慧懂事,只是那三年实在让朕毕生难忘。”皇帝缓缓摇了摇头,“所以朕决定,只等惊鸿你安然归来,朕就从此放手,朝廷交给你,云国交给你,这个皇位,应该交给你!” 舞惊鸿默然不语,心底却忍不住翻白眼——父皇您是认真的么?您悔了三年,恨了三年,最后就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撒手不管了? “不过,惊鸿,你母后与朕的想法是不同的。”皇帝再次换了神情,带着欣慰轻声道,“在你母后的眼中,你就是个需要人疼的小姑娘,你要面对的不是朝政,不是阴谋阳谋,而是琴棋书画,是女红,是嫁人生子。” 舞惊鸿悄然抬头,往昭华宫的方向望了望。 “朕知道你的能力,你是可以把持朝政的女帝,你会成为比朕优秀的云皇!”皇帝快步走到舞惊鸿身前,一巴掌拍在舞惊鸿肩上,“你这次回来,就证明了朕的想法没错,你母后只能听朕的,不急着为你选驸马了,哈哈哈!” “呃。”舞惊鸿的左肩一矮,又勉强在皇帝特意用力下站直了身子,强笑道,“父皇说的是,儿臣,儿臣的确不适合嫁人生子,相夫教子。” “朕知道!朕就知道!”皇帝又大笑了一阵,这才快步走回案后,“所以,惊鸿,你若有什么想法就尽管去做,你母后那里交给朕,只是你要清楚,你的每一个决定,牵连的不是一两个人——惊鸿,一国之君的责任,远比你想象的重得多!” 舞惊鸿扶着裙摆,慎重地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响头,抬起头来一片*,“有父皇的教导,儿臣定会拼尽全力,壮大我云国!” 怀公公静立许久,一直没有动作,只在这时候悄悄抬手擦了擦眼角。 “殿下,皇上没有同意吗?” 自走出御书房,舞惊鸿的表情就异常严肃,绿芒不由得提起了心,轻声问道。 这回,赤芒没有斥责绿芒,毕竟这件事她也觉得是件很重要的大事,公主殿下这么废寝忘食地为国事操劳,怎么也需要一个可靠的男人在背后支撑,只要那个修罗王是真心待殿下,她们也要想办法成全了殿下。 “……父皇没有反对,玖尊的事已经解决了。”舞惊鸿停下脚步,皱了皱眉,“现在本宫担忧的是另一件事,赤芒,联系黄芒问一问外面的势力发展的如何了,只怕又要起乱子了。” “是。” 昭华宫内,玖尊双手双脚都收束在一起,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地发着呆。 皇后一边品着茶,一边用眼角看着玖尊,只是看了半天都不见玖尊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终是有些忍不住了。 “修,王爷?”自觉用修罗王称呼有些不妥当,皇后便改了口,却没将声音传到玖尊耳朵里去。见玖尊还没有回神的样子,皇后只得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叫道,“咳咳,王爷?” “嗯?”这回,青芒及时敲了敲玖尊的椅子,这才将玖尊叫醒,“皇后娘娘。” “王爷请用茶。”皇后举了举茶盏,一脸善意地提醒。 “谢娘娘。”玖尊回之一笑,端茶一抿。 放下茶盏,玖尊又是一副神游的样子,皇后无奈,只好主动道,“王爷远离朔国,难道不会想念亲人?” 凤眸中的阴霾一闪而逝,玖尊再抬眼,一派清朗,“谢娘娘关心,这些年本王只领了闲职,经常四处逛逛,皇兄很是理解,只教本王有空回去看看便是。” “哦……”皇后了然,看来他除了朔皇就没有别的亲人了,也对,皇家本就薄情。 “娘娘似乎很是担心?”玖尊难得主动开了口,似乎皇后提到亲人的事刺激到他,让他终于活络起来了一般,“娘娘究竟因何事不愿本王留下?” “……这,修罗王威名远播,本宫只是,担心惊鸿。”皇后见玖尊的目光的确一片赤诚,自己倒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了,不免有些羞愧,“本宫向来不问朝事,只是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本宫也知道,惊鸿将来是要掌握云国的人,既然如此,更不能轻易决定。” 玖尊点点头,这个道理他也赞同,只是——“细数起来,本王来求娶鸿儿已是第三次了,难道娘娘真的一点儿都没有考虑过?” 第五十二章 托付 皇后缓缓道,“并非没有考虑过,正是因为考虑过,而且深思熟虑过,所以才希望惊鸿认可的那个人是安全可靠的,是可以全心全意助她一臂之力的。” “原来如此。”玖尊点点头,站起身来,“那娘娘就无需多虑了,这天下,唯有本王才可与鸿儿并肩!” “王爷何出此言?” “娘娘,实不相瞒,本王初见鸿儿便是在这宫中的议政殿,只是那惊鸿一瞥,便令本王擅自改了皇兄的旨意。”玖尊带了些骄傲之意,踱着步子悠悠道,“那时候娘娘和云皇会拒绝,是在本王的意料之中。多年后,本王又见识了鸿儿的惊人舞姿,更加难以忘怀,所以一直在关注她,直到三年前。” 皇后紧张地提起心,她知道玖尊将要说什么了。 “三年前,鸿儿在这宫中遭遇蛊毒,娘娘和云皇难道真的丝毫不知情?”玖尊步步紧逼皇后,却又始终隔着些距离,“就连本王都看出些端倪,你们又怎么瞒得过鸿儿!” “是,本宫,本宫也不想的!”皇后摇摇头,皇帝要用惊鸿来下一步险棋的时候她有所察觉,只是苦于不能参与其中,更无法改变皇帝的主意。 “鸿儿身中蛊毒,日益痛苦,你们却不管不顾,任她独自出去求医?亏得鸿儿那般为你们,为云国想着,却不知你们也是在牺牲她!” “不!不是的!”皇后退了几步,被嬷嬷扶着坐下了,红着眼道,“惊鸿是本宫的心头肉,本宫怎么舍得!但是他们既然对惊鸿动了手,陛下和本宫,他们又岂会放过!” “……”玖尊停下来,静静地看着皇后。 “他们胆大包天,包藏祸心,惊鸿刚刚踏出宫门,他们就有人追了上去,陛下担心惊鸿的安危,将魏霆等人全部派了出去。”皇后一想起当年那些日子就痛苦不已,“结果第二天,本宫和陛下就双双中毒,自身难保!” “娘娘……”嬷嬷心疼地将皇后扶住,一边还抬眼来对玖尊摇头,“修罗殿下,你莫再问了,娘娘这些日子好容易有了起色,你可知道娘娘和陛下,都是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 “所以,你们才需要鸿儿尽快壮大起来,不是吗?”玖尊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又变得冷然,“本王的实力可不仅仅是修罗王这一称号,本王征战八年,十八皇朝内都有本王的耳目,只要鸿儿需要,这一切都可为她的力量!” 皇后屏住了呼吸,轻轻的道,“当真?” 玖尊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敢进来换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可是,你教本宫和陛下如何信你?你又为何能为惊鸿这样做?” “只凭以他的滔天能力,若为敌,儿臣毫无胜算。”舞惊鸿踏了进来,面色有些凝重,“母后,父皇已经答应儿臣了,不如您再考虑考虑?” 玖尊见到舞惊鸿,双眼一亮,乖巧地站了起来,跟在舞惊鸿身后,默不吭声。 “哎……罢了,你父皇都开了口,本宫还能说什么呢?”皇后摆摆手,“惊鸿,母后信你。” “谢母后成全!” “回去吧,本宫乏了,要歇歇了。” 从昭华宫里退出来,舞惊鸿的神色依然没有轻松,玖尊瞄了几眼,见舞惊鸿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悄悄地跟着直到霓华宫的书房里。 “嗯咳咳!” “诶?修罗殿下是嗓子不舒服吗?”绿芒奇怪地盯了玖尊一眼,“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难不成是水土不服病了?还是昨夜睡不着着了凉?” 舞惊鸿的目光终于看了过来,玖尊大力地瞪了绿芒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身体不好了?” “啊?”绿芒无辜地眨眨眼,她不是看到的,是听到的。 “呵呵,绿芒,吩咐下去,以后霓华宫的饭菜就要多一人份。从现在起,玖尊便是本宫的贴身侍卫,独一无二。”舞惊鸿轻笑着,从书橱的一个屉子里取出一面银牌递给玖尊,“这是为你特制的,对外你只需自称是殿前银牌侍卫即可。” “殿前银牌侍卫?”玖尊将银牌翻来覆去地看,“有品阶吗?” 青芒伺候舞惊鸿换了外袍,舞惊鸿撩起下摆坐在桌后,淡然道,“待本宫登基,你便是正二品。现在,只是从四品。” 玖尊乐呵呵地将银牌收在怀中,想了想又取出来挂在腰间,拨弄了两下,“看来本,属下要尽快助殿下得大位了。” “大位随时可登,本宫要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舞惊鸿认真地看向玖尊,“宁朴出了两道很有意思的试题,不如本宫先考考你。” “殿下请讲。”玖尊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凑到舞惊鸿面前。 “规统大原有何妙计?” 舞惊鸿很满意地看着玖尊古怪的神色,继续道,“女帝登基是否合乎祖礼?” “这……有何难?”玖尊抖了抖眉毛,忽然将目光定在舞惊鸿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大原规统其实就是皇兄正在做的事情,若你要,我便为你取!” 舞惊鸿愣了一愣,便听玖尊接着道,“这第二题更是笑话了,祖礼?祖礼有多少条?天下人知道多少条?不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吗?” “……”舞惊鸿静静地与玖尊对视了一会儿,想从那双明朗的凤眸中看出些什么来,却最终在他越来越热烈的目光中逃窜了。她摇摇头,颇感无奈道,“你明知本宫要的是什么。” “那是现在。”玖尊的眼一眨不眨,只追随着舞惊鸿的眼神,“待你成为云皇,放开了视野,你会看到更多,想要守护的也就更多。那时候,你也会想要更多。” 舞惊鸿继续摇头,“不,本宫只要云国,也只能守护云国。” 玖尊眨眨眼,靠在椅子上,用轻快地语调道,“无妨,总之属下现在是殿下的人了,殿下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这一辈子,殿下都跑不掉了!” 不知何时,诺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舞惊鸿只觉得听了玖尊这几句话,脸上都开始发烫了,幸而左右没有别人,她伏在桌上,撩起袖子拿笔,淡淡地声音道,“既如此,本宫的身后就交给你了。” “殿下,刘元和秦阮温求见。” 刚刚落笔的舞惊鸿手腕一颤,宣纸上很快就晕染了一片墨色,她面不改色地放下笔,“叫他们进来吧。” “罪臣刘元叩见公主殿下。” “罪臣秦阮温叩见公主殿下。” 舞惊鸿头也不抬道,“你们俩倒是积极,本宫还没找你们,你们就自己出现在本宫面前了。” 玖尊抱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大刀站在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颗脑袋。 刘元和秦阮温也不敢接话,只俯首跪着,看不见舞惊鸿在做什么,更看不见玖尊那肆无忌惮的目光。 “说吧,你们主动找来,是想说什么?”舞惊鸿放下笔,吹干墨迹,慢条斯理地将纸条递给玖尊,“给赤芒,她知道怎么做。” 玖尊接在手上,瞥了舞惊鸿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偷偷打开纸条看了看,上面的簪花小楷整齐秀丽——休整宫门,清理帝都。 赤芒就在殿外守着,见玖尊朝她招手,冷着脸走了过去,“殿下有吩咐?” “喏。”玖尊将纸条弹了过去,“给你的。” 赤芒接在手中,抬头时只看见玖尊高傲的背影。 “罪臣前来领罚。” “领罚?” “罪臣知罪,请殿下定夺!” 舞惊鸿不说话了,这刘元的态度未免太端正了些,还是说他知道自己暂时动不了他,所以有恃无恐?只是另一个,瞧这样子就不像是主动来认罪的,这个秦阮温,宁朴似乎说过他是个倔强的脾气。 “秦阮温,你可知罪?”舞惊鸿有意要试他一试,“既然你也主动来了,想必也是来领罚的,那本宫就此将你革职查办,你服不服?” “……殿下!”秦阮温憋了半天气,最终不甘地抬起头来,“殿下!微臣不服!” “哦?你还有何话要说?” “微臣做人顶天立地,做官清清白白,微臣与刘翰林乃是同窗兄弟,因为投缘所以私交多一些,我们之间也是清清白白,既没有那市井传言的断袖之说,也没有结党营私,微臣才是冤枉的!” 舞惊鸿点点头,看向一直不肯抬头的刘元,“刘元,不如你来告诉本宫,你知的是什么罪,要领什么罚!” 刘元缓缓抬起头,目光只投向地面,淡淡道,“罪臣明知市井传言却置之不顾,扰乱了帝都秩序,为此次冬试学子做了不好的榜样,罪臣自请撤去此次冬试主考一职。” “你瞎说什么呢!传言是那些个闲人编造出来的,与我们何干!我们做了什么不好的榜样?花楼喝酒都不行了?我们都没有留在那儿过夜!更何况你我都没有家室,偶尔去一趟花楼又怎么了?满朝官员哪个没去过!” 第五十三章 武试 “你闭嘴。”刘元静静地听着秦阮温的咆哮,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只对着舞惊鸿跪的端正,“公主殿下日理万机,罪臣最不该给公主殿下添乱。” “你!”秦阮温等着身旁的刘元,只觉得朽木不可雕,明明错不在他们,为什么非要认罪?认了罪不就是承认了他们之间有暧昧往来吗? “行了,秦阮温,你这好歹也为官三年了,怎么到如今一点规矩都没有?”舞惊鸿绷起脸,冲着秦阮温咬牙,“亏得有人把你们夸得跟朵花儿似的,怎么,自己的这么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本宫给你收拾一次,后面还想撩给本宫是吧?啊?本宫养着你们就为了你们整日整日地找乱子是吧?!” “殿,殿下……”秦阮温自知失礼,有些气短。 “你们!”舞惊鸿强忍着怒火,缓缓吐气,“你们是三年前的状元,三年前本宫不在,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水平,但是既然宁大人选了你们来主考今年冬试,你们就给本宫提着脑袋把冬试办好!外面的流言蜚语,本宫关起宫门就听不见了,但是云国的百姓都看着你们呢!冬试的子弟都看着你们呢!” 舞惊鸿这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她气这些年轻官员不肯用心办事,只会惹是生非,气云国朝堂无人,却又对此无可奈何——即便是冬试选出来了栋梁之才,也是需要时间历练的,现在朝堂上下的空缺太多,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 “殿下息怒!” “殿下请息怒!微臣一定悔过自新,请殿下再给微臣一次机会!” 刘元和秦阮温也屏住了呼吸,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公主殿下发这么大火,就是皇帝陛下,都不曾发过火。为官三年,皇室人从没有让他们感觉过威胁,他们甚至都要忘了“伴君如伴虎”这一说。 “诶,那两个私交不浅,听说两人为了见面方便,府邸都是相邻的。” 刘元和秦阮温得了舞惊鸿一顿骂走了,玖尊瞅着那两个腰都不敢直起来的背影,饶有兴趣道,“之前查的时候没在意,鸿儿,你信断袖之说吗?” “这有何不可信?”舞惊鸿又坐下来,接着看折子。 “唔,不可信,至少那个小武生一定不是。”玖尊摸着下巴道,“你没发现他看赤芒的眼神很奇怪吗?” “赤芒?”舞惊鸿瞪了瞪眼,随即摇摇头,“有什么奇怪的?” “殿下,奴婢知道!”绿芒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悄声道,“奴婢本来想直接提醒赤芒姐姐的,但是赤芒姐姐太严厉了,奴婢怕她不信。刚刚那个秦大人,来回经过门口的时候,都会偷偷瞄赤芒姐姐一眼,都被奴婢看见了!” “秦阮温本就年纪不大,心性不稳,比刘元更是多了几分泼气,就连在本宫面前的规矩他都不懂,这随随便便瞄几眼能说明什么问题吗?”舞惊鸿不以为然,“本宫看,你们俩就是太闲了,玖尊,去外面跟着近卫军巡逻一圈再回来。” “啊?”玖尊瞪起眼,“不去,我,属下是你的殿前侍卫,贴身侍卫,离开你去巡逻那就是玩忽职守,恕属下不能答应。” “你敢违抗命令?”舞惊鸿也瞪起眼,丝毫不退让,“不做点什么,你就会瞎琢磨一些有的没的。” “属下这是在收集情报,殿下不是也很重视这两个人吗?难道就不好奇他们私下接触究竟有何隐情?”玖尊挑挑眉毛,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这位秦大人若是真的对赤芒有意,就不会与刘元有暧昧,不过市井流言从来不会是空穴来风,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舞惊鸿抬手将一份折子仍在绿芒面前,打断了她的专心致志,“你将这些折子给父皇送去,给父皇过目。” “是。”绿芒撇撇嘴,无精打采地收拾着案上的折子,慢腾腾地抱着一堆折子走了。 “赤芒。”舞惊鸿又将赤芒唤了进来,“你与那秦阮温有过接触吗?” “回殿下,在传言流传之初,黄芒曾与属下通信告知,属下擅自做主去查了一趟,在一座花楼遇见过秦大人和刘大人。”赤芒答道,“当时也有围观百姓,他们还与花楼的姑娘发生了争执,属下为了息事宁人,将他们带离了花楼,并警告过他们务必低调行事,尽量不要同时在街上出现。” “嗯,你做得对。”舞惊鸿手指点着桌面,声音淡然无波,“只是他们明显没有将你的警告放在心上,看来这两个人需要狠狠敲打敲打,到底是太平久了,他们官图太顺没什么压力。” “殿下,那此次冬试主考?”赤芒皱眉问道,“距离冬试已经不足一月,这时候再有变动,只怕……” “自然是不能换的。”舞惊鸿严谨道,“你将消息放给刘元,若是此次冬试前后再生事,本宫会将他调任地方,远离京城,他与亲阮郎,将不能再见!” “是!” 赤芒应声而出,玖尊斜眼看过来,若有所思道,“你看出什么了?” “只是猜测而已,正如你所言,没有空穴来风,刘元早已露出破绽了。”舞惊鸿揉了揉眉角,头痛道,“不是本宫要做这个恶人,只是身在其位,不得为之。” 冬试的日子眨眼就到了,帝都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冬风也渐渐来了,今年的冬日似乎要格外寒冷。 “参见公主殿下。” “行了,你知道本宫来做什么的,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舞惊鸿摆摆手,顺着宁朴的指引坐下,“今年的武生如何?” “初试看不出什么,武试需要时间,殿下再看看。”宁朴在下首坐下,是指着远处的武试考场,“秦大人在这上面是比较严格的,想必能选出真正的可用之才。” “严格?呵,能上心就好了!”舞惊鸿撑着脑袋,对玖尊轻声道,“你瞧瞧,有没有能入你眼的?” “属下能看什么?哼,属下又不是主考。”玖尊仰着头不看她,她刚刚才训过自己,竟然这么快就跟没事人一样找他说话? “骑射的标准不高,看样子这一场也刷不下多少。”舞惊鸿兀自看着考场说着,“那个是……火犁?你果然是好眼光,看他的成绩,应该是第一。” “那当然,属下都是调查过的,这个火犁可是家传的功夫,还有独家兵法,别看他行事作风那样张扬,其实在兵法造诣上很有想法。”玖尊忍不住得意地接了话,“他若得以历练,不出三年,就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了!” 这倒是难得的好评,舞惊鸿不免诧异地看了玖尊一眼。 “怎么?你不信?”玖尊不满道,“你且看着吧!” “你要做什么?”舞惊鸿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拽住玖尊的衣袖,“现在可不是乱来的时候。” “放心。”玖尊眨眼笑着,袖中的手指尖勾起桌上一枚瓜子,指尖蓄力弹了出去。 此时场中正是马上射活靶的环节,一段时间之后已有很多人纷纷下场,场上只有数十人还在马上盯着场中活靶——数十只米鼠。 玖尊的那枚瓜子直冲着遥遥背对着他们的火犁背心,仿佛一只离弦的箭带着细微的破空之声一路冲了过去。 “嗯?!”火犁刚刚射中一只米鼠拎起来,忽然耳根一动,机警地俯身下去,小小的瓜子贴着他的脊背飞速冲过。他眯起眼来,“什么人敢暗算小爷?” 回首遥望,首先看见了高座上的舞惊鸿,那一身华衣十分惹眼,但这暗器绝非公主殿下所出,眼光再转就看见了舞惊鸿身边的玖尊——是那个臭小子?!他怎么与公主殿下在一起? 这时候,座下的马忽然开始颠簸,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胡乱地蹬着蹄子。火犁皱起眉头,这次不可能是那个王久动的手,怎么回事? “玖尊,你别不知轻重,他的马怎么回事?”舞惊鸿也发现了不对劲,手上用力拽着玖尊的衣襟将他拉得弯下腰来。 “哎哎,别拽,属下不知道,场上那么多米鼠,不定是哪只胆大的咬了马腿呢!”玖尊也不敢大力挣扎,只好将就着俯着身子,整张脸几乎要贴在舞惊鸿的胸前了,“哎哎你轻点儿,属下站不稳了……” “不好!”舞惊鸿一声惊呼,甩手将玖尊扔了出去,“的确是场中的问题,快看!” “啊?”玖尊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往场中看去,嘴上还不忘碎碎抱怨着,“扯坏了你也不给发新衣服,真是的,本王什么时候穿过这么皱巴巴的衣服……” 场中的数十人却是连连惊呼,发癫的马不仅是火犁的一匹,其他的还有好几匹马也都不知缘故地蹦跶起来。 “怎么回事?”宁朴也站了起来,远远地朝着场边的秦阮温招手。 很快,秦阮温交代了侍从上来回话,“公主殿下,宁大人,是场中仅剩的几只米鼠发了狂,咬伤了马腿。” 第五十四章 旧识 “这,秦大人可有解决之法?”宁朴拧着眉头问道,现在还留在场中的极有可能是最终的榜上之人,若是在此试中受了伤,公主殿下肯定又要问责于他的。 “无妨,不过是惊了马,让他们自己解决,战场上的马可比这些狂暴多了。”玖尊不甚在意道,又看了舞惊鸿一眼,“你要的也不是那些连惊马都制服不了的家伙吧?” 舞惊鸿沉着脸,默不作声,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好几个考生被惊马颠掉在地上,马上有士兵入场将受伤的考生救了出来。 火犁一边控着马,一边还抽空往高台上看,远远见着围了一圈人在舞惊鸿身边,那王久还冲着自己抬下巴——啧,臭小子,你给小爷等着! “啊!救命啊!”一匹马从火犁身边擦着冲了过去,马上的考生已经控不住马,大惊失色,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啊!” “勒马!”火犁驱马跟了上去,对那个考生大喊,“抓紧缰绳,勒马!” 那考生慌乱之中终于得到指示,急忙双手往后拽,不料那马忽然一个大转弯往后跌,考生吓得手一抖,缰绳竟然完全从手中滑落,他的身体也随之往地上落去,“啊——!” 火犁双目凛凛,忽的矮下身子,只凭一条腿半挂在马背上,整个身体都探了出去,双手将那考生接住,“坐稳了!” 这考生在天旋地转中,安安稳稳地落在了火犁的马背上,火犁接着纵身一跃,单手一捞,带着自己的数十只猎物飞窜了出去。 “精彩!” “漂亮!” “喔——” 场外顿时掀起一股喝彩的浪潮,众人在额上抹下冷汗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这个红衣少年的精湛骑技。 舞惊鸿的双眼也是一亮,就听玖尊在身后闲闲道,“看,属下没说错吧?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看出这些人的差异来。”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想当年火统领也是在武试当中一举成名,今日他的儿子又夺得头彩,真是天佑我云国!”宁朴神色激动异常,“以微臣看来,假以时日,火犁足以与朔国修罗王比拟!” 舞惊鸿轻笑一声,“但愿如此。” “哼,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想与本王相提并论?”玖尊不满地嘀咕起来。 “你不是也说过,火犁历练三年就能独当一面了吗?” “那得在十八皇乱的战场上历练,他需要的时间可不止三年。”玖尊说的轻松,舞惊鸿听着却只觉得心渐渐沉了下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大原的势态她时时关注着,就怕哪天突然开战,云国却是那个一无所知,毫无应对的落后国家。 看来,留给她整顿云国的时间不多了,她急需可信之人填充朝堂,就在此次冬试! 冬试前后历时整整一个月,从帝都戒严开始,到放榜之日,这一个月内,帝都内每个人都提着心,数着日子过。 “殿下,今日还是在纤舞楼用饭吗?” “不,去北街,本宫要逛街。” 玖尊不知所以地看着舞惊鸿,“还没到放榜之日,你出来逛街?” “怎么,有何不可?”舞惊鸿淡笑,“以后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少,本宫只是想抓紧时间好好享受,不可以吗?” 玖尊眨眨眼,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去玩点有意思的!” 帝都北街多是酒楼客栈,也有许多贩卖珍品的店子参杂其中,自下了马车,玖尊拉着舞惊鸿,一路畅行无阻,直奔一家名为“奇货可居”的店。 “这是?”舞惊鸿一身普通的嫩青色长裙,白纱覆面,长长的裘面斗篷将她整个儿都裹得紧紧地,真是一副微服出游的打扮。只是她气质出众,单单是这样立在街上,就有不少人张望。 玖尊原本笑得欢快的脸上在见到周围那些人的眼神时,一瞬就黑了下来,忽然伸手将舞惊鸿搂在怀里。他今日也是一身淡青色长袍,长刀挂在身侧,玉面玉冠,与舞惊鸿站在一起更显得赏心悦目。 “诶?你,做什么?”舞惊鸿吃惊道,这么些日子以来,玖尊从来不会对她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她而已,今日怎么有些怪怪的? “为了掩护你的身份,本王就委屈一下,与你假扮夫妻吧!”玖尊二话不说,将舞惊鸿搂在怀里护的紧紧的,一步一步跨进了奇货可居。 “哎哟二位稍等,可有请帖?”他们刚刚踏进店门就有伙计迎了上来,一脸笑意地拦在他们面前。 “请帖?”舞惊鸿又是一个愣神。 玖尊眨眨眼,只手一翻就递过去一张古铜色请帖,推开那伙计继续往内走。 “哦,二位贵客,请往这边走。”伙计乍一看那请帖,脸上的笑容更盛,点头哈腰地将他们往楼上引,“二位来的真是时候,今日本店有一场小小的拍卖会,二位若是有兴趣也可出手。” 楼上围了一圈的观望台,伙计将他们带到一间房门外,又有侍女在门口相迎,将他们迎了进去。 “二位请用茶。” “你出去吧。” “是,二位如有需要,随时传唤奴婢。” 舞惊鸿抬眼观望了一圈,房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房间外侧有个观望台,大概就是一会儿拍卖会,方便他们叫价的地方。 “为什么来这里?”舞惊鸿疑惑道,“拍卖会有什么好玩的?” “拍卖会没什么特别的,你在这里看着那些个参与拍卖的人吧,也许有熟人呢!”玖尊摇头晃脑,自顾自地拥着一壶茶翻上了观望台边上的栏杆,“你瞧,那边是不是熟人?” 舞惊鸿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她想着,在帝都内参加这劳什子拍卖会的,玖尊又有意带她来看,无非就是那些个富家公子。只是,当她顺着玖尊的指引看去的时候,却只看见一只油光光的肥头大脑袋。 “是他?”舞惊鸿登时打起精神,“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冬试之后就是春节了,这金银城城主孙谷不好好待在金银城内陪着他夫人过春节,现在到处跑着做什么? “听说,他夫人有情况了。”玖尊仰头灌了一口茶,就像在喝酒一般豪迈,还像模像样地咂咂嘴,“他过来,是想寻你。” 舞惊鸿惊讶地瞪大了眼,难道是城主夫人喜儿有孕了?即使是她给的方子有用,也不会这么快吧? “哟,眼神儿真好。”玖尊对着楼下观望台上伸着脖子往上看的孙谷摇了摇茶壶,又灌了一口茶才道,“这死胖子本是朔国世子的,只是那些年朔国内乱严重,他父亲就带着一家人跑了,倒是利用他的头脑安家立业了。” “是你的幼时玩伴?他夫人你也认识?” “算是吧,也没见几面,只是比较投缘。”玖尊像是喝茶喝醉了一般,脸色微红,声音低沉,“那个喜儿是本王在战乱时救下的,放在他那里养伤,就养成了城主夫人。” “呵呵,你倒是促成了一段好姻缘。” “只是他们现在为子嗣发愁奔波,本王不知这究竟是不是一段好姻缘。” 舞惊鸿最见不得玖尊这般惆怅的样子,在她的的印象中,玖尊可以张扬,可以明朗,可以狂躁嗜血,也可以乖张任性,但他永远不会失落,不会向人示弱。 “……你想帮他。”舞惊鸿在心底叹息,这个骄傲的人,就是想教她出手,也不肯明言,只等着自己来提呢! 玖尊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茶水,低眼看了看拼了命向他招手的孙谷,嘴角扬起,声音却依旧低落,“此次怕是有些复杂,本王爱莫能助了。” “你啊,明知本宫不会拒绝。”舞惊鸿在观望台上坐下了,“倒是没想到,他能不远千里来帝都找本宫,只是若喜儿没来,本宫就无法对症下药。” 玖尊眨眨眼,声音亮了起来,“巧了,本王好像也看见城主夫人了。” “……”舞惊鸿哑口无言。 拍卖会前半场落下了帷幕,全是一些珍奇的小玩意儿,从生活用具譬如北边沙漠小国流出的虫草碗、沙雕,到乐器、武器,还有些珍贵药材,参与拍卖的人也兴致不高的样子,叫价的人不多,看热闹的却是成堆。 “哎哟小九儿呀!你可让我好找啊!你说你一天不好好待在朔国到处瞎跑什么呀!我这着急起来连你个人影都找不着,你看看我这脑袋,都是急的!”孙谷被带上来的时候,老远见着玖尊就开始嚷嚷,还没走到跟前就把自己油光泛亮的脑袋往玖尊眼前凑,“我就那么几根儿头发,这回都给急掉光了!” 玖尊一跃而起,早早就避开了孙谷。 “哎哟,是公主殿下啊!草民孙谷,叩见公主殿下!” 舞惊鸿坐在那里稳如泰山,挥手命孙谷身后跟上来的众随从退下,“你们都出去吧。” 孙谷跪拜在地,一动不动,舞惊鸿却能看见他那双眯缝眼罕见的打开了,贼兮兮地左右张望。 第五十五章 条件 “没有别人了,你起来吧,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孙谷慢腾腾地站起身来,笑容可掬道,“多谢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那眯缝眼触到玖尊的目光,一个机灵,忍不住又弯了弯腰,“哎呀公主殿下,草民其实,是有事相求啊!” 舞惊鸿抬手来看,透过指缝冲着孙谷轻笑,“既是有事相求,那就快说,本宫能帮的自然会帮,毕竟是玖尊旧识,玖尊如今在本宫手下,与云国子民无异。” “……啊,是贱内的身子又不好了!”孙谷说着,双腿一颤又要跪下,“求公主殿下出手,救她一命!” 舞惊鸿放下手,这才认认真真看过来,“什么叫又不好了?你们金银城每日都有高人路过,不是说她一有伤痛你就会以高额赏金悬赏能人入府查看吗?” 孙谷抖了抖腿,终究是没有跪下去,“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喜儿她,服用了那个药方两个月后,身子出现了一点状况,草民生怕出什么事,就请了神医来看,那神医给喜儿用了不知道什么仙丹妙药,喜儿很快就,就有身孕了……” “神医?”舞惊鸿挑眉,“哪里来的神医?你知道此人底细吗?他给喜儿吃了什么见笑那么快?”喜儿的身体状况她是清楚的,按照她前世世界的说法,那就是*后位不易受孕的体质,再加上这个孙谷身体状况也非良好,所以此二人很难孕育子嗣。 但是这个神医一出手就将这些问题全部解决了? “这个,说来惭愧,那个神医打一开始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说话声音也听不大清楚,还说草民最好不要查他,若是深究,他就不给喜儿治了。” 孙谷一脸戚哀,只恨不得哭出眼泪来让舞惊鸿相信,“他自称是神医,草民问他能与圣医山上的圣医相比吗?他,他竟然说那圣医算什么,他是天外来人,真正的神医。草民见他真有几分玄妙,便让他试了一试。” “哼,什么时候这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让他试一试了?孙谷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玖尊躺在高梁上嗤笑道,“那现在出了问题你怎么不去找神医,大老远来云国帝都干什么?” “这,这不是吃了亏长了记性么……”孙谷有些心虚地挠挠光脑壳,“喜儿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草民也找了无数大夫瞧过,都说是喜儿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体内相冲了。” 孙谷停下来看了看舞惊鸿的脸色,又看看玖尊,这两人都撇着脸不看他,似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让他更加着急,“公主殿下,草民,草民还没谢谢公主殿下之前的药方呢,喜儿说,她用了药之后,身子感觉慢慢爽利了,倒是没想到公主殿下连她的隐疾都能看出来。” 舞惊鸿还是一声不吭,只专注地看着楼下的场子,这拍卖会的中场休息也快结束了,她怎么觉得这后半场来的人更多了些,难不成后半场有什么稀罕物件? “小九儿,哎小九儿,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喜儿还是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呢!”孙谷往玖尊那边挪了两步,却又有所顾忌,这回是真的要急哭了。 “有那么严重吗?”玖尊喝完了茶壶里的茶,手指拎着茶壶打转,“不过是误食了东西,最多不过是食物中毒吧?” “那哪能呢!”孙谷跺跺脚,圆滚滚的肚子颤的衣服都歪了,“喜儿现在时睡时醒,而且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那个神医呢?”舞惊鸿突然开口。 “被我抓起来了,但是他根本治不了,他说喜儿不该吃那个方子的药,现在出事儿他管不了。公主殿下,草民感激您的出手相助,只是这次喜儿是真的遇到危机了,求公主殿下再救她一救!” 舞惊鸿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想救喜儿,本宫有条件。” “好好好,只要能救喜儿,什么条件草民都答应!”孙谷忙不迭地点头。 “别急,本宫的条件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且听听看。”舞惊鸿伸出一根手指,“首先,喜儿的孩子是本宫救得,命也是本宫救得,所以救回来之后,本宫要她效忠于本宫。” “这……”这倒是孙谷没料到的,他抬眼瞅了玖尊一眼,玖尊却自得其乐地甩着茶壶,嘴角含笑,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第二,把神医交给本宫。”舞惊鸿又加了一根手指。 “这个好办!草民将他一路带过来了,只是,只是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不知公主殿下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留他一口气。”舞惊鸿摆摆手,又伸出一根手指来指了指外场,“还有第三条,你看。” 孙谷提着气走到观望台上,够着脖子往下看了一眼,此时拍卖会的后半场已经开始,拍卖品却是一水儿的少年少女。有扶柳之姿的少年,也有悍妇之势的少女,面容并非出色,只是个个神态生动,或垂眸欲泣,或眦目欲裂,或若有所思,或冷眼观望,从左至右十几个半大的孩子们,依次走上场,手脚都被镣铐禁锢,脖子上还拴着长长的铁链,场中一时“哗啦啦”的响声不断。 “公主殿下是要?”孙谷只看了一眼就明了舞惊鸿的意思了,“既然在拍卖会出现,定是哪国逃犯,也可能是官奴,殿下需要他们?” “年纪都不大,本宫不仅要,还要你将他们都*好。”舞惊鸿淡淡地笑着,“喜儿那身子至少要调养一两个年头,在这期间,喜儿就放在本宫身边,你就专心办事,事成之后,本宫自有安排。” 孙谷的眯缝眼一点点瞪大,听公主殿下这意思,是要将自己收为己用了? 可是自己是朔国人,这一点公主殿下不可能不知道! 孙谷又瞅了玖尊一眼,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金银城说是脱离了皇朝管制,其实不然,金银城一直是朔国的金库,朔皇当年小小年纪却稳坐高台之上,其中很大一部分功劳当属于金银城。 从战略上讲,金银城地处大国边界,又临近沙漠,来来往往的人多口杂,再有金银城特别的流通方式,那消息来源自是数不胜数。从经济上讲,金银城背靠矿山,取之有道,这财力不是一般国家可比,单靠金银城,朔皇便能平定内乱了。 所以,孙谷其实一直是朔皇的暗棋,只是这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而已。 “你若为难,自不必留下,本宫不强求。”舞惊鸿抬着下巴,仔细看着楼下场内的众少年。 孙谷又抬眼,却没找到玖尊的身影,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这是玖尊的试探?只看他究竟心在哪端?可是要他舍了喜儿也是不可能的,再说了,当年喜儿也是得到了他们二位的认可的。 “这些人能力参差不齐,你为什么不自己*?” 孙谷一惊,顺着声音看去,不知何时玖尊已落在舞惊鸿身侧,甚是亲密地半靠在舞惊鸿的椅子上,几乎是环着舞惊鸿往楼下看去,一边还低声说着话,“或者留给本王也行。” “本宫没有这个时间,而且,本宫要的是金银城,你又何必装糊涂。” 孙谷又是一惊,这位云国的公主殿下跟朔国的修罗王讲话真是毫不客气,难道此二人之间有什么猫腻?也对,以玖尊的性子,并不会无缘无故那般看护一个他国公主,兴许是早就芳心暗许了吧…… “孙谷,你在瞎想些什么呢!”玖尊回头就见孙谷的眯缝眼对着自己泛光,一看就知道他没做什么好梦,顺手丢了茶壶过去,“你还要不要救你的喜儿了?!” “啊?救!喜儿一定要救!”孙谷莫名觉得这句问话是玖尊对自己的暗示,难道玖尊早就投靠云国公主了?细想一下,云国本就势大,只是亏在这么些年的太平,不过若是这位公主来治国,定不会让云国依旧停滞不前。云国,还是很有发展前途的…… 只是,朔皇也非善类,他的家族根基还有些留在朔国,若他就此表态,朔皇知道后定不会轻饶他啊! 就在孙谷左右为难间,舞惊鸿撑着椅子站起身来,“赤芒,叫人去盯着。” “是!” “绿芒,去将李广年请上来。” 舞惊鸿眯起眼,笑得温婉无比,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那个李广年。此番冬试还未放榜,他就有心情来拍卖会了,还叫价争抢两名少女,真不知他是无意为之,还是明知自己在此,有意做给自己看的。 孙谷悄悄凑到观望台上一看,哎哟底下的十几个半大孩子,现在只剩下几个了,看来是被分开买走了。看公主殿下这样子,不像是着急,难道她笃定自己会为了喜儿答应她的条件? “你要是再磨蹭,坏了她的好事,你的喜儿,还是另寻高明去吧!”玖尊靠在一边,凉凉地给他递话。 “可是,小九儿你知道的啊,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多不容易的,万一把你皇兄惹恼了,我这,我这长几个脑袋都不够的!” 第五十六章 刺史 “有本王在,你怕什么!”玖尊眨眨眼,“本王可不打算回去了,那家伙现在越来越难缠,本王看,他根本就是被那个女人蒙了心了!哼,既然如此,本王也要找自己的女人来!” “小九儿……我跟你哪能比呢?你最多不过是一顿打,我,我可是要命的啊!” “哼,本王话已至此,你自个儿琢磨吧!”玖尊扭过头,显然不打算再多说了。 都说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孙谷绝对比任何人都明白,他金银城的富贵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比的,可也正因为拥有这座金银城,那危险自然也伴随而来。 云国和朔国,其实对他来讲是一样的意义,只是对他的喜儿来说,只有云国能救命! “草民李广年,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舞惊鸿瞧着李广年,笑着道,“一段时间不见,李二公子气色是越发好了。” “谢殿下关心,草民冬试一过便闲来无事了,自然比不得朝堂众臣,说来惭愧,身为云国子民,却不能为国分忧。”李广年依旧谦虚的很,回话时深揖到底。 “那贵府可还安稳?听闻文会上发生了些意外,李夫人在本宫待过的那座沁心楼上晕倒了?” “回殿下,家母当日本有些不适,坚持要陪殿下到最后,只是家母与长嫂向来不合,遇上了难免心绪不平,大夫说,家母就是思虑过重才晕倒的。” “是吗?那看来是真的,身体不适了。”舞惊鸿笑容不减,“那李二公子今日买下那两个丫头是要送去给李夫人做丫鬟吗?” “殿下慧眼,的确如此。” “真是孝心可嘉。”舞惊鸿拍了拍手,回头瞥了孙谷一眼,“看样子帝都的富庶人家也不少,本宫倒是没注意到呢!劳烦李二公子跑一趟了,请回吧。” “草民告退。”李广年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这才退着出了房间。 “呃,公主殿下……”李广年前脚刚走,孙谷就忍不住凑上前去,“公主殿下你看……” “本宫说了,不强求,毕竟云国也并非势单力薄,强扭的瓜不甜,本宫知道。”舞惊鸿甩开衣袖,端正地立着,“孙谷,本宫之前出手圆你夫人的心愿,是因为玖尊助了本宫。本宫这次愿意见你,是因为玖尊跟了本宫。这一来二往,本宫以为你作为行商之人,定比本宫看的还清楚。” “清楚清楚,草民心里清楚得很,公主殿下想必也知道草民的难处。”孙谷这回闷头就跪,“草民只是想保护自己心爱之人,公主殿下的条件草民都答应!只是到了日后艰难之时,草民只愿公主殿下能稍念往日旧情,护住喜儿!” 舞惊鸿定神,看了看孙谷跪趴在地的那一大团,只觉得内心有些波动,原来,还是有人愿意为所爱之人拼尽全力付出一切的。 “既然如此,你将喜儿交给本宫的人,今日本宫就带她进宫,剩下的事,你自己安排。” 丢下这么一句话,舞惊鸿就匆匆离开了。 “有事找我按老规矩!”玖尊也匆匆撂下一句话就跟着舞惊鸿走了。 走出奇货可居,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舞惊鸿一行人不多逗留,直接乘着马车回宫去了。 “殿下,是朔国的人。”赤芒紧跟着舞惊鸿走进书房,“朔国的眼线,黄芒最先发现,属下与黄芒会合后,这才知道人数不少。” “朔皇那点心思就差他自己公布天下了,哼,主意打到本宫面前来了!”舞惊鸿掀袍坐下,一派胸有成竹之势,“告诉黄芒,无需手下留情,既然进了云国,就休想再回去!” “对对对,一个都别留,都藏着一肚子坏水呢!”玖尊靠在一边乐呵呵道。 “你和孙谷都在这儿,怕是动静太大,朔皇的眼睛已经盯过来了。”舞惊鸿看了眼玖尊,“冬试过后,朝堂上下的事该加快速度了,本宫不怕朔皇,但是决不允许在对外时腹背受敌!” “你尽管专心整顿,你的背后还有本王呢!”玖尊嘿嘿一笑,抱着大刀立在那里,倒是轻松自在的样子。 冬试放榜日,从一大早就排了长队,比冬试那几日的人还要多,将午门高墙围了个水泄不通。如往年一样,一场冬试,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直接晕倒在榜单前,也有人笑着哭着离开。 冬试之后,云国朝廷又是一番整改,新政出台,就着春节前后的喜庆氛围,又将许多地方官员召了回来,经过审核排查,升官的升官,贬职的贬职。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舞惊鸿就在春节后的第一天,轰轰烈烈地登基了。 虽说不是前无古人,但到底还是一件稀奇事,云国历史上也就出现过一位女帝,只是短短地在位了几年就让位于自己的儿子了。 新帝继位,新政初行,新官上任,新年初始。 对云国来说,这个春节似乎是扫尽了往年旧风,一切重新开始了。 舞惊鸿乃是云国有史以来的第二位女帝,称乾兴帝,制新云历,始用云历记日。 新帝继位,本是需要太上皇垂帘听政,辅导一二的。哪知这位乾兴帝不过十八的年纪,朝堂政解却一针见血,比起许多从外地刚刚返帝都上任的官员都老练许多。 偶有不知好歹的提出异议,无理取闹,甚至还有以自身职位为要挟的,要求改变新政,都被舞惊鸿严词拒退。 云历乾兴一年一月底,舞惊鸿在朝堂上龙颜大怒,新政初行的确问题诸多,但许多官员不知积极解决问题,只顾抱怨,递上来的折子里八成在提,旧政如何保国太平,如何护得官员利益,如何赢得民心…… 当日,宫内又传出一位官员当朝被腰斩之事,还说那出手之人是乾兴帝的殿前银牌侍卫,威风凛凛,长刀一挥,便结束了那位多嘴官员的性命。 铁血手段,加上舞惊鸿的巧思敏舌,朝堂风波终于渐渐平息,直到二月初,新政才算完整施行,多地开始响应。 “陛下——” 舞惊鸿一听见这声音,立即瞪了眼,“加快速度!” “是!”抬撵的众人也都纷纷来了精神,脚下像是生了风,唰唰走的飞快。 后面那人却毫不死心,一路小跑着,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御书房。 “陛下——” 舞惊鸿抬脚走进御书房,忽又想起什么,回身对着门外的禁卫军道,“任何人不准闯进来,否则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 御书房内一如既往的摆设,舞惊鸿熟练地走到案后坐下,拿起折子就准备批阅,却听玖尊在一旁闲闲地道,“每天这么躲着让着,你不累啊?” 舞惊鸿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要说这位宁大人也没什么错啊,这皇帝登基总不能一直空着后位啊,你说你不给他一个交代,他怎么会甘心?”玖尊继续絮絮叨叨,“人家是礼部尚书,这些可正正经经都是人家的分内之事。” “朕没说他有错,只是如今云国内四处都是问题,朕一天为这些事情忙的不可开交,他还要用那些事来烦朕,朕怎么可能每天都有时间听他唠叨?” 舞惊鸿说着,将手上的折子抖了抖,“你瞧瞧,这淮州水灾的折子都是第几份了?最近几乎每天都有一份淮州的折子,可是那些家伙写折子也不知道写清楚,该详细描述的情况一字未提,罗里吧嗦一堆没用的话!” “什么话罗里吧嗦的还没用?”玖尊好奇地凑了过来。 “说他们不容易,难民们整天整夜地围在官府外面,就等着他们救济,说他们自己都快没有口粮了!”舞惊鸿翻了翻眼皮,“朕会信他们的鬼话?要真是没有口粮了,还能关闭府门几日不出?都在府里喝西北风呢?” “就算有,人家未必愿意分给难民,你看看这儿说的,难民是‘成堆成堆的’,那可不是一两碗米饭就能解决的。”玖尊手指点着折子上的字,咧着嘴笑道,“这人真有意思,怕是平日里爱写杂记,瞧这折子,写的跟话本子一样。” “你以为呢?”舞惊鸿摇摇头,“朝堂上的官员肃清了,地方官员的问题依旧存在,朕需要一个合适的刺史去淮州看一看。” “你打算派谁去?” 舞惊鸿抬眼略加思索,忽而淡然笑道,“有一个人非常合适。” 自女帝的新政出台施行,帝都的治安及其他更方面都更加完善了,每天定时会有几队步军在帝都各重要地段巡逻。 “统领大人。” “统领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 步军统领火裘正带着两个人在南北街交叉口巡逻,迎面碰着一队步军,都是他的直属部下,点头示意后,队长疑惑地多问了一句。 “哦,有些地方不属于巡逻范围,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注意着,所以就带人过来看看,没事,你们继续巡逻。”火裘解释了一句,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第五十七章 恍言 “统领大人,最近帝都的风气改善了不少啊!” “是啊统领大人,往日在这种犄角旮旯里最容易发生冲撞,你看,今日就没有嘛!” 火裘身后两人都喜气洋洋,女帝登基虽然有些令人惊骇,但好歹是个有本事的,人家这个新政一施行,很多地方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你们两个,往日的作风可要改改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若是再随意仗势欺人,惹是生非,到时候就是我也保不住你们。”火裘声音低沉,眼神严肃,“陛下通过此次冬试挑选了不少人才,还在外地官员中提调了一部分,目前看来,朝廷的空缺不大了,好些地方的人员换的突然,互相之间的关系还未打通,所以都收敛着些。” “统领大人放心,属下都知道。” “没错,统领大人,你家的二公子不就是武考状元?听说武试时,陛下也在场,亲眼目睹了二公子的精彩表现,这武考状元,还是陛下钦点的呢!” 火裘停下来,瞪了那两人一眼,“那是陛下仁慈,让我面子上好看些罢了,今年冬试的考生,明显比往年要优秀。” “哎,统领大人教子有方,还是谦虚了,属下看二公子就是跟好苗子!” 火裘摇摇头,他那脾气暴躁头脑不足的儿子,他最清楚,武艺说得过去,但武考也有作论这一试,就火犁那个水平,定不是状元的水准。 但是,陛下竟然钦点了火犁的名字,这究竟是为何,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总之在他看来,现在的陛下,是容不得他们之前的作风的。 火裘转了一圈就回府了,刚刚走上台阶,门口的守卫就上前来,神色稍有些慌张,“统领大人,刚刚宫里来人,说陛下叫您进宫一趟。” “叫我进宫?”火裘捏起拳头,就知道钦点火犁为状元不是什么好事,真是经不起念叨。 火裘不敢耽搁,府门都没进,转身就往皇宫去了。 “陛下,步军统领火裘求见。” “好,叫进来。”舞惊鸿将淮州的几份折子都挑选出来,摆放在案上,目光温和地看向火裘。 “微臣叩见皇上。” “请起。”舞惊鸿伸手虚扶一把,一脸笑意,“朕就开门见山了,叫你来是有件重任需交你去完成。” “微臣甘愿为陛下效劳,在所不辞!” “来,你先看看这几份折子。”绿芒将舞惊鸿挑出来的折子端给火裘,舞惊鸿道,“你先看看,能看出什么来,说一说,越详细越好。” 火裘接过折子,一份一份地打开来看,眉头渐渐蹙起,越垒越高。 “可看出什么了?” “回陛下,微臣只看出,淮州水灾严重,百姓无以为生,官府无以为养,皆叫苦连天。” 舞惊鸿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就是当下的情况。” 火裘皱着眉低着头,在心底仔细揣摩舞惊鸿的意思——当下的情况,是说淮州当下的灾情,还是说地方官员当下的政务情况?这些折子没有一份是按奏折的规矩写的,无一不是胡说八道。 “地方官员让朕不省心,朕愁思许久,最终想到一个办法。”舞惊鸿看着火裘的目光带笑,亲切得很,“朕记得,你曾在淮州临河郡放任过?” “回陛下,微臣曾任临河郡守。” “很好,朕要命你为淮州刺史,亲赴淮州治理灾情。”舞惊鸿轻声道,“淮州地处云国与燕国之间,淮河为界,水路来往。这些年燕国与云国向来交好,但这交好并非难民的交好,所以朕很是担心此次灾情影响到两国关系。火裘,你有着曾经管理临河郡的经验,又有步军统领的本事,朕相信,此事交给你,最为妥当!” 火裘蓦地跪地,声音铿锵有力,“微臣,领旨!” 目送着火裘脚步稳健地离开,舞惊鸿扭头看向玖尊,“依你看,此人如何?” “是那个暴躁小子的父亲?”玖尊反问。 “正是。” “是个人才,能沉得住气,比他的儿子强了千百倍。”玖尊哼了一声,“他儿子还需历练,这个是个现成的帮手,不过你怎能确定他不会玩忽职守?” 舞惊鸿笃定地摇摇头,“朕信先皇的眼光,也信父皇的眼光,更信得过朕自己的眼光。火裘是个有抱负的人,他向往的是有压力的生活,你可知他任临河郡守的时候,在淮州各地留下了多好的名声?如今有他去淮州赈灾,淮州百姓必定信得过。” 玖尊若有所思地望着火裘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瞧他儿子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只是时过境迁,淮州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局势还未知,他就这样贸然闯入,赈灾怕是没有那样简单。” “这个不用担心,朕会派蓝芒同去,带着朕的尚方宝剑,如有心怀鬼胎之辈,斩立决!” 舞惊鸿嘴角含笑,说的不轻不淡,只是玖尊听着这些话,总觉得分量不小。他抬头看着舞惊鸿,内心渐渐掀起一阵波涛汹涌,这个幼时眼神明亮多彩的女子,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她金口一开便能让云国数千万民众跌宕起伏。 现在的她,是个手握数千万生命的君王,她已不是年幼的姑娘,也不是那个偏执地要以舞会友的舞姬,更不是被蛊虫折磨咬牙坚持,饮血续命的老太婆。 她经历了那么多的过往,现在站在了世界之巅,俯视众人,仿佛这才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玖尊眨眨眼,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皇兄初登基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觉得,皇兄是与生俱来的君王,是生来就应该在龙椅高座上俯视众生的! 不管是当初的皇兄,还是如今的舞惊鸿,他都从之身上察觉到那股不寻常的气息,他想起了幼时皇姐曾喃喃讲述的那个故事,不由得开口低吟,“佛说波斯王此岁,衰颜羞见河流。翁今丹脸发光浮。毗卢金*,烂熳菊花秋。七个明朝方九日,年年只在今朝。八千秋老又从头……” 舞惊鸿听着声音疑惑抬眼,“你说什么?” 玖尊摇摇头,“不对,还有两句,还有两句是什么……” 玖尊眉头高高蹙起,双手紧紧抱在一起,有些焦躁不安的样子。舞惊鸿见势不对,柔声提醒,“玖尊,快歇歇吧。”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玖尊像是入了魔一般,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皱着眉瞪着眼小步小步地踱着步子,渐渐的,他紧张的脸上有青筋凸起,只是状态更加投入了。 “玖尊!”舞惊鸿站起身来,看样子玖尊又需要施针了。她二话不说唤来了赤芒,赤芒和绿芒一起猫着腰靠近玖尊,在玖尊转身换方向之际,从后贴近,控住玖尊的双臂。 绿芒平日里最爱接话,这个时候倒也没有让人失望,极快地出手点穴,虽然被玖尊临晕倒前那一眼瞪得浑身僵硬,好歹是完成了舞惊鸿交代的事情。 “陛下,他还凶得很呢!”绿芒回神,不满地嘟囔着。 “把他就放在后面,魏霆,你们守住附近,任何人不要靠近。”舞惊鸿面色严肃起来,明显没有多余的精力与绿芒说笑。 暗中的魏霆领命而去,将众暗卫四散安排妥当,将御书房方圆十里都圈禁起来,内外的人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看来要想根治你这问题,朕还得去一趟朔国皇宫。”舞惊鸿摇摇头,慢条斯理地取出针袋,纤手莹莹依旧熟练,为玖尊扎针治疗。 玖尊躺在那里,白皙的脸上安安静静,一对剑眉斜飞入鬓,舞惊鸿觉得,也就是这对眉毛和那双凤眸,给玖尊整个人都提起了不少精气神儿。 只是在看玖尊其他地方,也都精致完美,许是现在他睡着的缘故,平静地样子更适合这幅外貌。若是醒着,总要做些奇奇怪怪的表情来,或是凶神恶煞一般,或是地痞流氓一般,或是无赖一般,都会糟蹋了这副好样貌。 “你这心疾实在根深蒂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从小就开始产生心理阴影?你们朔国皇室还有什么不可为人知的秘密?”舞惊鸿抱着手靠坐在床边,望着玖尊的脸发呆。 可惜,她现在已然坐上了这个位子,从此她就不再是她,她想帮他,也需等到云国一切安定之后,朝堂安泰之后。 新云历乾兴帝一年二月十八日,火裘作为钦点淮州刺史,筹集了万两金银,数十万粮食,自帝都出发,一路往西南而去,直奔淮州。 “哎你们!最近怎么都见不着你们,都去哪儿快活了?” 帝都的南街平日里最是热闹,不仅因为这儿各种商贩聚集,还有几大茶馆酒肆都在这边,好多新鲜事就数这里传得最快。这天一大早,这座远近闻名的茶馆里就有热闹了。 “火犁兄?”白蔷也十分惊讶,“哎呀,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不是……” “小爷怎么不能在这儿了?这么些日子,小爷一直在找你们,怎么,陛下都说了文武不分家的,你们还处处把小爷挡在外边儿?”火犁瞪着眼,站在门口手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第五十八章 无名状元 “哎呀你又胡说八道,赶紧进来!”公孙诺快步上前将火犁从门口拉进来,又往外面看了看,关上门,“最近你是这风头上的人物,我们哪敢往你跟前凑,能低调就低调行事吧,我家老太爷说的,人红是非多。” “不错,火兄你是今年武考状元,自喝过状元酒之后,父亲就教导我不要太向你献殷勤,那样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把柄。”杨志奇也温和地解释,今年冬考他也算是名列前茅,进了三甲,这也成功地引起了他父亲的注意力,开始有意培养他了。 火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哼哼道,“把柄?什么有心人?小爷最不吃这一套,要把柄尽管来找小爷,小爷这儿一堆一堆的把柄等着你们呐!” 一时间,热闹的茶馆里变得鸦雀无声,这茶馆设计本就为了客人闲暇喝茶听书,虽然这雅间有门窗之隔,这临墙却是空的,只用屏风做挡,火犁这一巴掌和一嗓子,完全将声音传到外间去了。 白蔷尴尬地笑了笑,眼角朝着静坐着没吭声的白薇眨了眨,白薇意会,迅速带好了帷帽。虽然他们一行人本打算不引人注意的,但这火犁一来就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一会儿定要被人认出来,还是提前准备好,方便一会儿逃跑吧。 “火兄,你这……”何成双摇了摇折扇,儒雅地笑着道,“是不是近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哼!”火犁毫不在意外间投进来的目光,声音依旧响亮,“小爷不顺心的事儿多了去了!哪儿哪儿都不顺心,你们说,怎么办!” 何成双摇摇头,无奈道,“既然如此,今日不如大家就陪火兄疏散疏散,咱们换个地方如何?今日苏兄约了王兄在酒楼吃酒,依我看,咱们也去酒楼。” “酒楼到底比这儿放心些,这里人多眼杂,咱们这就走。”公孙诺首先应和着,拉着火犁就走。 在这么些人里,火犁最熟悉的,就是公孙诺和杨志奇,所以这两人的说话,他还是给几分面子的,也就不再嚷嚷随着几人离开茶馆了。只是,这边走还边思量着,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有些耳熟的字眼—— “王兄?莫不是那个在陛下面前告了小爷的王久?”火犁回想起来,怒得又想跳起来吼,被公孙诺一把拽住,公孙诺给杨志奇使眼色,杨志奇急忙上前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将火犁拽住。 “火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在惦记呢?”公孙诺叹道,“王兄他那也是好心。” “什么好心!你怎么还偏帮着那家伙说话?”火犁又急又气,扭着胳膊要从二人的辖制中挣脱出来。 “火兄你别急,听我们解释。”杨志奇好脾气地劝慰一句。 “你不好好想想,若非王兄在诗书阁门口被你揍了,若非王兄故意夸大其词在陛下面前提了,你能那么顺利在纤舞楼见到陛下吗?”公孙诺在火犁面前朝他们身后挤挤眼,隐晦地道,“王兄是陛下在民间结交的朋友,那交情自不必说,若王兄非要你在陛下面前失颜,怎么可能让你一瓶药膏就打发了的?” “陛下明显与王兄十分熟络,知道王兄是想变着法地将你引荐给她,这才没有说破。”杨志奇补充道。 火犁听得明白了,这是说那王久是在帮自己呢?怎么可能! 可是再想想公孙诺的说法,倒也没错,他还被父亲告诫过,说陛下钦点他为武考状元,那也是在武考之前就知遇的原因,若不然,以他作论的水平,一定入不了陛下的眼的。 想起这个火犁还颇有些气不平,好容易得了状元,本以为能风风光光一辈子了,谁知道状元酒请过之后,父亲就将他放进兵部去了,说什么需要历练。历练怎么能让他在兵部历练?还是个没什么活儿的闲职,父亲领了圣旨远赴淮州立功去了,却让他待在兵部里头发霉! “哼!”火犁心中九曲回折,思绪万千,他身旁的人却不知道,只以为他还纠结于王久的事儿,只得继续宽慰他。 “火兄你也不是那个斤斤计较的性子,王久那事儿你想通就好了,没必要整天拿它气自己。”公孙诺拍拍火犁的肩,抬手一指,“瞧见没有?前面那家兴隆酒楼,前阵子因为那文武一双的事儿闹得欢实,听说陛下有意要将这些放传言的店子全部封了,不过太上皇发了话,说整治一番即可,没必要牵连百姓的生活。” “文武一双?”火犁皱起眉头,“是说断袖那事儿?除了秦大人,另一个是谁?” “是翰林院的刘元,与秦大人是同期状元,两人各有风姿,又都拒了上门提亲的媒人,再同时出现的时候就被传出了这样的谣言来。”公孙诺深知火犁对秦阮温很是推崇,便不好说出诋毁那二人名声的话来。 “哼,都是闲出来的毛病!”火犁气得鼻子一抬,“小爷再这么闲下去,怕是也要被人非议,真是气死小爷了!” 正说着,他们已经走进兴隆酒楼,这酒楼虽然得益于太上皇一句话,免去被封的命运,但是声誉到底受损,少了很多客人,就连店里伙计都被辞退了几个。 “哎几位客观里边儿请。”一个伙计眼见脚快地迎了上来,一边招呼几人上楼一边朝柜台喊,“来来来,二楼雅间再开一间——” “再开一间?瞧着你们今儿个生意不错啊,客人都在雅间呢?”白蔷往楼下大厅瞥了一眼,与伙计笑着说话。 “哎呀客观您可别开玩笑了,咱们兴隆酒楼的生意是好不起来了,今儿也不知是什么运道,一连来了几位贵客,都在雅间里头呢,算上您几位,也就开了三间。” “往日都是人满为患的地方,如今来看,的确不同往日了。”白薇轻声道,“哥哥,咱们先说好,酒小酌即可,如今伯兄都在帝都,你若是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抬回家,大伯和堂兄可都不会轻饶你。” “薇儿你放心,哥哥心里有数。” “酒就是助兴之物,点到为止。”何成双也应和着,他家境一般,甚至说是贫寒,虽然此次冬考进了二甲,但一时之间并不能解决他的经济问题,好在他与苏岭南是老乡,苏岭南家世尚可,又是个老实的热心肠,这么些日子他都与苏岭南一同吃住,给他省了不少银两。 但他何成双从不白贪他人之物,自己也是懂得节俭的,今日与这几位帝都的公子哥儿吃酒,他只怕人家为了尽兴,硬要他作陪,这酒钱就得多花一些了。 在雅间刚刚坐定,伙计就手脚麻利地把公孙诺和火犁口头报的几样酒菜都端了上来,众人一边叹着效率高,一边叹着兴隆酒楼的多舛命运。 “说起来,小爷还不知道今年的文考状元是哪一个呢,当日状元游街都没有出现,小爷也没记住名字,你们可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酒过三巡,火犁满脸泛红,双眼有些迷蒙了,好在还没有东倒西歪,说话也挺清楚。 “哦,说起这个状元,那可是神秘极了,听我父亲说,不是云国人呐!”公孙诺登时双眼一亮,他的文考只是险险进了三甲,不过他对这成绩不甚在意,他参加文考不过是为了外面不传的那么难听,说他入朝为官全靠恩茵罢了。 “不是云国人?那陛下还能让他当了状元?”火犁一口一杯酒,喝得极为豪迈。 “那可不……” 公孙诺急欲说什么,却被杨志奇拉住,“有些事情咱们不知内幕,还是不要过多议论,这位状元不论出身,真凭实干是确实有的。我父亲有幸在陛下那里见过状元的试卷,回来就对那策论文章赞不绝口。” “既然能越过咱们荣登一甲,定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他那般神秘,莫不是来云国冬考试试水就回去了,白白占了状元这一头衔?”白蔷看了眼稍有些落寞的何成双,忍不住开口。 若非那位神秘的状元郎挡在前头,何兄兴许就是状元了! “这话可不能乱讲的。” “哥哥,不要乱说话。” 何成双一个机灵,那点儿落寞瞬间消失,急急地要去捂住白蔷的嘴,他压低了声音,凑到白蔷面前去,“这状元郎每一个都是陛下亲自选出来的,你这话以后万不可再提了!” “哥哥,你也太糊涂了!” “啊,我,我知道了,我就是一时糊涂,你们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白蔷也马上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对着几人一一拱手,“多谢几位提醒,难怪在家时父母常说,我这出门之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就是薇儿,都比我谨慎。” “无妨,陛下圣明,不会因此怪罪你的。”公孙诺安慰一句,回过头继续与火犁道,“你父亲是步军统领,前几日又被陛下封为淮州刺史,你难道不曾听你父亲说起过这位文考状元?” 第五十九章 莫名怒火 火犁努力瞪起眼,摇头摆手道,“我爹就是个闷葫芦,有这种话也只会跟我大哥讲,哪里会让小爷我知道?”拧了拧脑袋,火犁突然有点清醒了,“不对,你们不可能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几人面面相觑,又是公孙诺开口,“这个,我们还当真不知道。都说了是神秘的状元,榜上也没有他的名字,只用了化某代替。所以你说你忘了他的名字,想必你之前是知道的。” 火犁晃晃脑袋,嘿嘿一笑,“对了,小爷就记得是个什么某,原来是化某,你们瞧瞧,这堂堂文考状元,竟然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公孙诺明显一怔,随后无奈地摇摇头,“看样子他已经疲了,咱们还得多加照看着,你们俩来,把火兄抬到后面的床上去。” 火犁抬起手来,准备拍桌而起,一巴掌下去,差点拍翻了一盘猪蹄,杨志奇眼疾手快扶住他,转身交给了两个侍从。 “会不会是火统领远赴淮州,他才会成这样的?”杨志奇叹息道,“往日与他吃酒,虽然称不上千杯不醉,但从没有见他倒这么快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火兄这是有心事呐。”公孙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眯眯道,“没事,一醉解千愁,醒来他就忘了。” “可是,火兄如今高中状元,为何还这么郁郁寡欢?” 公孙诺与杨志奇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公孙诺放下酒杯,轻声道,“高中状元是喜事,只是有志不能得便是憾事了。火兄如今在兵部领了职,却整日不再兵部待着,想必他那份差事令他很不满吧!” 何成双却不依了,在他看来,高中状元是好事,能随随便便就进了兵部更是好事,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好不容易考进二甲,也只能先入翰林,在翰林院再打关系,然后才能真正走入朝堂。 “既然有差事,那就该老老实实办差,火兄这么不满,像我等根本不能直接入朝呢!” 公孙诺挑挑眉,莞尔笑道,“何兄何必认真,我们只当是说玩笑话,你听听就算了。正如你所言,咱们能领了差事,那是陛下看重,该好好做事的。” 何成双重重点头,“不错,陛下为云国劳心劳力,满朝官员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帮陛下分忧,为云国百姓造福吗?” “何大哥说的极是,只是这话这么说,实际要做的时候却很有些难度的。远的不说,你且看这帝都的步军,陛下施行新政,帝都的管理也上了一个等级,这步军能确切地每日出来巡逻才是正经。若是有偷奸耍滑者,私底下偷个懒,给队长赛点酒钱,一传十,十传百,这帝都的治安管理根本就不能达到陛下想要的样子。” 这番话,给在场众人的心里都是重重一击。 白薇接受者几人的目光,渐渐有些忐忑,“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薇儿,兴许咱家,应该是你生为男儿身。”白蔷面色复杂,如五味杂陈般艰难道,“像这些道理我只知照本宣科,吟诗作对倒是信手拈来,倒是你,不曾与先生谈论国策之道,却无师自通。” 白薇眨眨眼,一副乖巧无辜的样子——她是有感而发,可没有要压哥哥一头的意思,她深知这世道的规矩。即使女帝登基,世人逐渐接受,那是有先例在前。但是女人入朝为官却是没有先例的,所以她的这些心思只能放在心底,偶尔在私下与哥哥讨论一番罢了。 “别说白兄了,我们几个,都自愧不如白姑娘啊!”杨志奇拍拍公孙诺的肩,轻声感叹。 公孙诺点点头,甚是赞同,“真是可惜,若是有先例,也许陛下会钦点白姑娘入朝为官呢!” 何成双默默地合上嘴,在脑中将白薇方才的话仔细思量了一遍,也不由得满是佩服。 “呃,诸位不必……”白薇一阵冷汗,不想自己的无心之言,在这些个才子耳中冲击性那么大,她正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这时候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两位,他们就在里面。” “行了,你下去吧。” “哎,有什么需要客官尽管吩咐哈!” 敲门声之后,便是两人的对话声,其中一人就是刚刚那个引路的伙计,另一人……屋内几人互相看了看,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正愁着怎么去打听文考状元的消息呢,这个陛下身边的红人,妥妥的殿前银牌侍卫,一定知道这个答案的! “苏兄,王兄!”何成双率先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是玖尊和苏岭南两人,“哎呀可真巧,苏兄只说你们吃酒,倒是没说你们在这家酒楼上。” 屋内众人都规规矩矩地起身见礼,因为玖尊现在是他们之中官职最高的一个,他们都比较谨慎。 “诸位。”苏岭南向屋内众人一一拱手,玖尊进来只一个一个看过去,微微抱了抱拳。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公孙诺看了眼苏岭南,目光就转向玖尊,久久的盯着。 苏岭南又是一拱手,客客气气道,“是王兄神机妙算,带我直接过来敲门了。” “噗,哈哈哈哈,神机妙算?”公孙诺笑道,“不必说,王兄现如今作为陛下的殿前银牌侍卫,自然有很多手段了,哎呀,听说殿前侍卫不得离陛下的身,王兄,难道陛下也在这楼上?” 玖尊的目光转过来,眼神闪了闪,似乎有些惊讶,“不错,陛下在另一间雅间。” 公孙诺本是抱着玩笑的态度说的,想与从来不苟言笑,看着有些冷淡的玖尊套套近乎,倒是没料到自己歪打正着,一语中的。 “这,这么巧啊……”公孙诺愣了愣,而后忽然一阵冷汗从脑后冒出——为何今天这么巧?又是被火犁在茶馆找着,又是在酒楼遇见苏岭南和王久,竟然还好巧不巧地碰到陛下!难不成,是陛下有意为之?这些难道都是陛下安排的? “陛下听说几位在茶馆闹了点动静,又转去酒楼吃酒了,担心几位年少轻狂惹是生非,便先来了酒楼看着。”玖尊说得自然,浑然不觉面前听着的几人脸上越来越红,脑袋越来越低。 “呃,王兄,你不是说,陛下有吩咐?”苏岭南眼看着几人变色,只得强笑着提醒玖尊。 玖尊恍然,“对了,陛下有话,几位闲暇交往可得仔细着百姓的眼睛,百姓的眼睛是你们的影子,坊间的流言便是镜子。可莫要让一些不中听的流言传出来,毁了百官的形象。” 几人一边听一边糊涂,直到最后一句出来,他们才算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纷纷点头道,“是,我等自当注意。” 玖尊嗯了一声,转身欲走,却被公孙诺和何成双齐齐上前叫住。 “王兄,小弟其实正有疑惑,不知王兄是否愿意行个方便?”公孙诺笑呵呵道。 “什么疑惑?” “今年冬试文武考皆出状元之才,只是那榜单出来之后,文考状元却是匿名,小弟斗胆问上一句,即便不是咱们云国人,也该实名考试吧?这位文考状元,为何要如此神秘?” 公孙诺自顾自地说着,一副我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却没注意到玖尊的脸色越来越冷,他刚刚说完,玖尊便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了。 “哎?王,王兄?”公孙诺傻了眼,便是苏岭南也傻了眼,怎么一说到这个文考状元,王兄的脸色就变了? 公孙诺眼睁睁看着玖尊快步离去,不免有些慌张,“这是怎么了?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公孙大哥不必着急,看来这位神秘状元另有隐情,咱们以后还是不要查问此事了。”还是白薇敏感地察觉到此事的怪异之处,对众人摇摇头,又将愣神的苏岭南请到桌边坐下,“苏大哥来得晚,火大哥方才吃多了酒,已经睡下了。” “火,火犁?”苏岭南往内室走了几步,看见了床上呼呼大睡的火犁,“今日你们也约了他?不是说近几日先不要打扰他么?” “那是火统领吩咐我的话,意思是要多多磨练他,说他性子急躁,这初初中了状元,容易得意忘形,所以火统领才将他放在兵部。”杨志奇解释道,“不过,今日不是我们约的他,是他找到了我们,还大张旗鼓怒气冲冲的样子,我等为不惹事,这才劝着他来吃酒,你看,这下不就安静许多?” “哦,原来如此。”苏岭南点点头,坐了下来,又对公孙诺道,“公孙兄可千万不要在意,这王兄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满你们说,方才我与王兄在一起吃酒,我也曾问道这个问题,结果王兄当场就翻了脸,夺门而出了。” “啊?这个神秘的状元,究竟是什么人物啊?” “不知,只是看王兄的样子,是极不喜欢的。” “难怪这神秘状元近日都没有动静,也没听说放入朝中。”公孙诺摇摇头,“罢了,白姑娘说得对,以后我们就不要再查探此事了。” 第六十章 花落谁家 “正是。”苏岭南点点头,忽而又道,“你们可知今日王兄找我说什么事?” 几人都摇头,苏岭南便接着说,“王兄问我梅州之事。” 这下几人更加糊涂,王久专程约苏岭南吃酒,就为了打听梅州的事? 何成双惊疑的眼神看向苏岭南,苏岭南赶紧接着解释,“哦,主要是梅州此时节的粮食进出之事,还说何兄在梅州之时怕是尽埋头苦读了,便找了我。”苏岭南说着,还颇有些羞愧的意思,他此番冬试只在三甲之列,虽然是在三甲前头,却还是没有何成双的成绩好。 不过听苏岭南这样解释,何成双倒是舒了一口气,知道陛下和玖尊没有歧视他家境贫寒,就放心了不少。 “不过,这三四月间,并不是粮食收获的时节,王兄打听这个做什么?”公孙诺低声嘟囔几句,倒是引起了杨志奇的注意。 杨志奇忽然起身,看着公孙诺,“你父亲没对你讲吗?火统领被封为淮州刺史,就是为了去淮州赈灾,梅州不是与淮州相邻吗?想来,陛下有从梅州向淮州借调粮食的打算。” “不错,我上个月就从家书中得知,淮河水位增高,怕是又要闹水灾了。梅州并没有紧靠淮河,倒是没有太大影响,只是雨水多了些而已,但是淮州就是依淮河而立的,若是发大水,淮州百姓便是首先要遭殃的。”苏岭南神色认真又紧张地说着。 闻言,几人都有些面色沉重,他们如今也算是云国朝堂的一份子,自然应比之前苦读诗书的时候,更加关心百姓疾苦。只是,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也甚是糟心啊! “那,王兄向你打探这些消息,你们看,是否是陛下的意思?” 何成双迟疑的声音令众人听了为之一振,对了,新帝登基,最是关心朝廷声誉,陛下一定有法子的! 收到众人迫切的目光,苏岭南有些犹豫地摆摆手,“我觉得不是,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想要这样的情报哪里不能去问淮州的地方官呢?我家算是有些田地,但是淮州整个儿的情况也不能以此为量啊!” 几人面色又是一变,各有所思。白薇左右看了看,没敢再张口,她倒是觉得,正是陛下让那个殿前银牌侍卫向苏大哥打听的,从此可以得知,淮州的官府已腐败,陛下也已经发现,大概火统领作为刺史前往淮州,还有查办淮州州知的意思。苏大哥为人诚实可信,陛下一定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向苏大哥打听,更贴合百姓生活。 与这间雅间相隔了两间的雅间里,舞惊鸿正听着玖尊讲述他从苏岭南那里得到的消息。 “……只说年年四月前后都是淮河两岸落水多的季节,那雨水从淮河上游往下,一路向东南方向穿过好几个国家,这雨就也要走这一趟。” “在云国境内为时多久?” “前后三个月,大概在六月初就可以停了。”玖尊换了一只脚,继续舒服地靠在墙上,“依我看,这个淮州州知坐太久了,向淮河这样易水涝的河岸,都有建河堤的工程,为何今年就危害到了淮州百姓?这州知也不知贪了多少朝廷拨下去的银子。” 舞惊鸿面色不改,看不出有多生气,这些情况她老早就料到了,所以才派了火裘带着赈灾物资前往淮州。火裘曾任淮州临河郡郡守,自然与那位淮州州知有几分相熟,这其中的利害他能分得清楚,这件事他便能办得好! “对了,你选出来的武考状元也在那边,估计是喝醉了,在呼呼大睡呢!” “这个火犁心性比起他父亲来说,只高不低。火裘也是良苦用心,他虽然有几分聪明,在朝廷官场上到底是不够用的,哪怕是放他在军营里,他也会摔几个大跟头才能爬上去。”舞惊鸿淡淡道,“不过这样的保护于朕而言无益,既然那小子武艺高强,朕就要物尽其用。” 玖尊眨眨眼,咧咧嘴一笑,颇有一丝奸计得逞的感觉。笑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嘴角很快地撇了下去。 “他们还说了什么吗?”舞惊鸿最是了解他的这些个表情,不由得笑道,“让朕猜一猜,难道是提到了文考状元?” “哼!一群目光短浅之辈,我可告诉你了,你要是真的用了他,这以后隐患就大大的!”玖尊瞪起眼来,一本正经道,“他现在是花国太子,太子!他们的老皇帝撑不出一年,他就能登基为帝,你看看,就他现在这情况还跑过来跟你套近乎,明显没安好心!” 舞惊鸿轻笑,“他是朕的师兄,曾经朕落难时他鼎力相助,又怎么会现在来加害于朕?” “今时不同往日!”玖尊狠狠地跺跺脚,“他这家伙在外边儿是个什么名声你知道吗?人称玉面魔!他一出手,就是刃不见血横尸遍地,你小心他将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舞惊鸿轻轻抬眼,双眸如清风拂过,看着玖尊笑着,“你会怕他?” “堂堂修罗王,怎么可能怕他!” “朕的殿前银牌侍卫不怕他,朕也就不怕他。”舞惊鸿抬起手伸向玖尊,玖尊熟稔地接了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绿芒跟在后面偷笑,被赤芒狠狠瞪了一眼。 走出酒楼,登上马车,玖尊这才道,“可是,你不能将他留在云国,本王是无事一身轻,他是要继承花国皇位的,你若留了他,花国定会派人来抢回去。” 舞惊鸿挑挑眉毛,“你都说他是太子,怎么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师兄是个大活人,他愿意待在哪儿,留在哪儿,那是他的事,朕怎会管那么多?” 舞惊鸿也是没有料到,自己那如青柳之姿,缥缈人世的三师兄花知年竟然是花国皇子。 更是没有想到,这么些年他来往于圣医山与花国之间,最终居然将花国竞争那么惨烈的太子之位一举拿下。 更是没有想到,刚刚拿到了太子之位,花知年就堂而皇之地来到云国,乔装化名,还参加了云国冬试。 更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没有辨认出师兄的笔迹,只凭那份策论,让师兄成为了文考状元。 于是乎,才有了这个神秘状元一事。 “陛下,是花太子。” 赤芒贴着车壁,用细小的声音道,“他还带着一个斗笠人。” “斗笠人?”舞惊鸿掀开门帘看了一眼,正是花知年,依旧身姿绰约,静立在那里就好似一幅画。花知年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穿灰布衣,头戴大斗笠遮面的男子靠墙抱臂而立。 马车渐渐接近这条偏僻的巷子,这里两面高墙,很少有人经过,倒是堆放了不少杂物,也方便掩人耳目。 “师兄。” “小五。” 舞惊鸿在玖尊的搀扶下下车,与花知年遥遥微笑而对,花知年目光浅淡,却是莹莹有光,“今日来是受人之托,有人要见你。” “什么人?”舞惊鸿往那斗笠人看了一眼,斗笠人似乎转了转头,视线停留在扶着舞惊鸿的玖尊身上。 花知年让过身子,斗笠人便轻快地走了过来,在花知年身边停下脚步,摘下斗笠。 “云皇陛下,修罗王殿下!” 舞惊鸿和玖尊皆是一愣,随意欣喜之情表露于外,“司洛?!” 这真是让舞惊鸿喜出望外的事,距离司洛在沙漠中与他们走散也有一年的时光了,他们拜托了雨国国主搜救,却迟迟没有收到雨国消息,没想到司洛竟然自己回来了。 只是,司洛的侧脸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药膏,隐约可见药膏之下的皮肤呈暗红色,像是陈年的色斑。 “哦,这是在沙沼里留下的痕迹,当时也是我命大,虽然陷入沙沼,但水源就在附近,好歹是活了下来。没想到最后是被花国太子救了出来,太子宅心仁厚,不仅帮我解了毒,还为我调制药膏。”司洛轻轻笑道。 这么一说,舞惊鸿又盯向花知年,“师兄也去了雨国?”若不然为何会在沙漠碰见遇难的司洛? “上山去看望师傅的时候才知道,你去雨国去蛊,只是那一路环境恶劣,实在凶险,师傅放心不下,便托我跟上去照看一二。”花知年解释道,“只是半途遇见司洛,他当时情况危急,我便立即带着他返回了。” “哼,真是假惺惺。”玖尊满不高兴地嘟囔一声,扭过头去。 “说来惭愧,当时我们两个自己都自身难保,便没有及时救回司洛,多谢师兄出手相救了!”舞惊鸿郑重其事地对花知年屈膝,“司洛福大命大,往后必定不凡。” 花知年轻笑,如同春风拂面,和煦温暖,“这你倒是说中了,此次冬试时,他还在养病,我便替他出面考了一回,只是以我的身份不能留下来帮你,这便将他带来。作为云国文考状元,想必他的未来一定不凡了。” 舞惊鸿一惊,没想到他们竟是这么打算,此番司洛脱险,她以为司洛定会留在花国辅佐花知年,毕竟花知年如今的处境也是寸步难行。 第六十一章 朝争 “这么明显的替考,居然还能光明正大的拿来做恩惠,你这算盘打的响亮啊!”玖尊歪靠在一边,凉凉地说了一句。 “无妨,司洛头脑聪慧,养病期间,我那儿有人日日与他做功课,他的文才谋略,一定不会辜负状元这一头衔。”花知年依旧笑得温和,只是虽然他是回应玖尊的话,却一直面向着舞惊鸿。 舞惊鸿目光流转,来回看了看,忽而笑道,“师兄的一片好意我知道了,只是,我还想问问司洛自己的意思。” 司洛抬起头来,往日那总有几分暴虐的目光如今清冷又深沉,“能为云皇陛下效劳,是我三生有幸!” “其实,这一开始便是他的意愿。”花知年轻叹一声,“他说他仰慕修罗王的威名,只愿跟随其后成为战场杀神,然后才能带领千军踏平莒国江山,摧毁司马家族。” 这么一说,倒是更添了几分可信度。舞惊鸿点点头,“既然是大家共同的心愿,那我就谢谢师兄了。司洛,若是入我云国朝堂,自此以后怕是要劳累许多。” “陛下放心,属下自当肝脑涂地,为云国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又与花知年聊了几句,便有人从巷子深处悄然跑来,凑在花知年耳边说了什么。 花知年面色不改,抬眼依旧笑对着舞惊鸿,声音清澈,“看来我不能在云国长留了,只是五师妹登基之时,师兄没能及时赶来庆贺,如今便赠你一件小玩意儿当作贺礼,师妹可别嫌弃。” 说着,花知年便从袖中取出一支短笛,只有巴掌大小,整体晶莹剔透,舞惊鸿微笑着,就要伸手去接,谁知花知年将笛子放在自己唇边,笛音轻俏短促。 “喂,你用过的东西还能送人做贺礼?还没见过花少这般小气的呢!”玖尊又在一旁插话,似乎就是看着花知年不顺眼。 花知年但笑不语,不一会儿,半空中有一声清脆的鸟鸣,像是回应那笛声一般,一样轻俏动听。 “这是……”舞惊鸿惊讶地看着那只通体翠绿,头戴长冠的小鸟毫不犹豫地落在了花知年的肩头,“学舌鸟?” “不错,学舌鸟并不罕见,这只贵在灵气。”花知年浅浅笑着,伸手过去,那鸟便顺势跳到他的手背上,乖巧地立着,只是偶尔偏偏脑袋,机灵地目光打量着舞惊鸿。 “听闻学舌鸟自出生起便是一对,二者不可轻易分开,它怎么是单独一只?” “这便不知道了,我是在圣医山附近捡到它的,用笛声做饵,它便跟着我了。”花知年又取出一支短笛来,“笛子没什么特别的,若是坏了,可以替换。你回去自己琢磨笛音吧,它很好训的。” 许是天性使然,舞惊鸿很喜欢这只乖巧又灵动的鸟,便也不推辞,伸出手去,学舌鸟又看了看她,便乖乖地跳到她的手背上了。 “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车。”舞惊鸿抬眼看了看四周,巷口的杨柳正是翠绿的时候,马车停在柳下,倒是衬出了一片好景。学舌鸟蹦了蹦,沿着她的手臂落在了她的肩头,“从此,你便唤作青青吧!” “青青~青青~” 青青像个孩子一样一遍又一遍用不同的调调念着自己的名字,一边还在舞惊鸿的肩头跳来跳去,快活极了。 “多谢师兄。” “不过一只普通的鸟儿罢了,愿在它的相伴下,你即便身处高位,也不会感到寂寥。”花知年笑得温和,缓缓转身,“五师妹,自此一别,恐难再聚。若是天下太平,别忘了回圣医山上看看师傅。” “师兄放心,师傅于我有再造之恩,小五定不会忘恩负义。”舞惊鸿郑重道,“只待国事稍歇,我便去看望师傅。” “如此,甚好。”花知年点点头,彻底地背转过身,脚步刚刚抬起就放下,“哦,倒是忘了朔国的修罗王殿下,你若能留在此实心实意地帮助师妹倒是无妨,若是有一丝不诚之心——” 玖尊扬起下巴,很不耐地瞪着眼,花知年眯着眼侧过头来,清润的声音一时变得有些沉重,“你伤她一分,我便还你一辈子的煎熬!” 舞惊鸿早已回身去,逗着青青上马车了,玖尊回身看了一眼,再转回头来时便是一脸凶狠,“你不过一介外人,要你多管闲事!就你那只破鸟,等本王回去就给你烤了!” 花知年不再言语,又沉沉地盯了他一眼,就迅速以轻功飘离。 “哼!”玖尊冲着花知年的背影啐了一口,“你不过是送了只破鸟而已,本王可是亲自带她去了蛊,又以身相许的!就算是记恩情,也记不到你头上去!” 只是,玖尊回过神来就觉得不妙,花知年如今已经是花国太子,自己却只空有两个名头,一个是朔国无权无势的修罗王,只能得到万人恐惧万人景仰,一个是云国的殿前银牌侍卫,虽然是个从二品的高职,却连真名都不能用! 不行,他不能再这样干干等到花知年在花国登基了! 淮州水患现在已经是朝廷每天必议的话题,自火裘领命而去之后一个多月,就开始有人上奏,称火裘私吞了朝廷筹集的粮食,如今淮州那边,已经乱套了。 “陛下,淮州刺史贪粮不说,还动用权势,以势压人,这是淮州州知派人连夜送回来的折子和证据,望陛下早日为民除害!” “陛下,淮州水患本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淮州刺史此番前去困难重重,臣认为,臣等远在帝都并不能清楚淮州情况,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 有人批判,自然有人辩驳。火裘本就是个谨慎之人,为官这么多年,虽然满腔抱负,却在这个朝廷上丝毫不外露,就是他的家人,怕是都不知道火裘早已不满这个不作为的朝廷了吧!以火裘那么谨慎的为官之道,在朝堂上下也结交了不少人。 “刘大人此话何意?下官手里不仅有淮州州知的折子,还有账本,粮册,和那淮州刺史所害之人的姓名家世,刘大人若是怀疑折子,不如看看证据再说话!” “赵大人请慎言,淮州刺史不过是奉旨办差,怎么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如果刘大人连证据也不信,这天下还能有办的清的案子吗?” “赵大人误会了,陛下,臣以为不该只听一面之词,这淮州刺史对此事可还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便是心虚的做法,难道刘大人非要淮州刺史来朝堂替自己争辩吗?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刺史本是监督州知而去,如今淮州刺史去了不仅越俎代庖,还伤人性命,这,这有害于朝廷声誉啊!” “你……” 满朝皆静。 众人都知道,现在这位陛下,自幼便十分重视朝廷颜面,为了不落人话柄,甚至能够舍弃私情。这位陛下,从小到如今,竟是没有一条不好的消息传出去,唯一让百姓们有争执的,也不过是她病种外出那三年。便是当朝杀了朝臣一事,都只说是为云国朝廷所为。 此时,众大臣都压着心跳,埋着脑袋,不敢吭声。 只有那位赵大人,似乎是被自己的话提醒了,一下子找着了让火裘激怒陛下的方法,便再接再厉继续道,“陛下,此事绝对不能姑息,朝廷多少年没有外派刺史了,这淮州刺史此行便是代表着朝廷,代表着陛下啊!” 舞惊鸿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靠坐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朝堂众臣,看着赵大人满眼的急切。 “这就是朝廷。”舞惊鸿仰起头来,“想当年父皇早朝,朕只在后殿静静坐着,就觉得这么些人真是,百态尽出。” 赵大人急切的目光淡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舞惊鸿。 “好了,你们说的朕都听见了,意思呢,朕也懂了。但是,朕早就说过,这朝堂,是需要你们的智慧谋略,但是朕,不需要!”舞惊鸿说着站起身来,指着赵大人道,“你说火裘这差事办的不好,那朕问你,当时淮州的折子递上来,朕当朝问你们对策的时候,赵爱卿,你怎么一声不吭呢?” 赵大人顿时满脸菜色,哼哼唧唧道,“陛下,那,那淮州本就是多水地带,微臣以为,也许是淮州州知夸大其词,折子上所言……” “这就改口了?赵爱卿,你怎么不觉得他这份折子是夸大其词呢?啊?”舞惊鸿提高了音量,冷笑连连,“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们不用在正途上,排挤异己,落井下石积极,要你们为民谋利,为朕分忧就不见你们往前冲!” “陛下息怒,微臣知错了,陛下息怒!”赵大人总算听明白了,原来陛下并非是袒护火裘,而是愤怒于他对火裘的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赵爱卿,朕没有那么大火气,你起来吧。”舞惊鸿挥了挥手,声音冷淡,“宣召,赵明德诬陷朝廷命官,才能不足以担任四品,现降为七品县官,任职于淮州临河郡西樵县。” 第六十二章 人面 “啊,陛下,陛下息怒啊!”赵大人傻了眼,连连磕头,“陛下,微臣知错了,陛下息怒啊!” “赵明德,既然你对淮州刺史办差的能力持有怀疑,你便亲自去看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吧!”舞惊鸿一挥袖,立马有近卫军进来拖着赵大人出去,对于赵大人的高喊声,舞惊鸿充耳不闻。 退朝后,舞惊鸿留下了秦阮温,一起往御书房去了。 “秦爱卿,朕将刘元外放,不知你可有不满?” “回陛下,臣不敢。”秦阮温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之前的狂傲不羁全然不见踪影。 “不敢就好,只望秦爱卿从此收敛自己言行,莫要让自己再惹上些流言蜚语了。” “是,臣谨遵陛下教诲。”秦阮温偷偷抬起了头,眼角瞄着跟在舞惊鸿斜后方的赤芒,耳根子渐渐泛红。 赤芒自是感觉的到,扭过头瞪过来,声音如面色一样冷厉,“管好你的眼睛!” “是!”秦阮温尴尬地收回目光,心里嘟囔着,刘兄可能没有说错,赤芒姑娘是陛下最贴身的人,自己不过是一介商户的子弟,为了当这个官还从家里净身出户了,赤芒姑娘怕是看不上自己的。 到了御书房,舞惊鸿刚刚坐稳,大宦官万公公就呈上了一摞新折子,玖尊一把抢了过来,哼道,“真是没完了,还一日比一日多,你费心心思挑选了那么些朝臣,到底有什么用?” 秦阮温埋着头悄悄地跟进来,听到玖尊的声音一个愣神,这个银牌侍卫竟然可以在陛下面前这么嚣张? “有没有用,朕不知道,得问问云国的百姓。”舞惊鸿轻笑着,“对了,秦爱卿,朕叫你来,是有件差事要交代你。” “请陛下吩咐,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们秦家这么些年经商,不说家大业大,也可以是帝都内名列前茅的大商户了吧?”舞惊鸿道,“此次淮州水患十分严重,国库抽调出来置办粮食送过去,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了。” “陛下的意思是……”秦阮温一时有点傻眼,陛下该不会让他问家里要银子去吧?他当年为了参加冬试,那可是轰轰烈烈闹了一场的,满帝都的人都知道他秦阮温现在已经自立门户,不与秦家来往了啊! “三年前的十八皇乱刚刚结束,按理说各国统一休战,是为长期和平,但是朕听说与我们云国毗邻的臧国最近时常有小动作,朕恐生变故,决定在越州设节度使,统领十万大军驻扎。” 听舞惊鸿慢条斯理地说完,秦阮温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惊异,陛下说的这么*裸,难不成是看上了自己?要把这个十万大军的统领权交给自己? “朝廷内武将众多,但能得朕心意的没有几个,秦爱卿,你应当知道,越州于我们云国来说多么重要,虽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这来往帝都的路途也十分艰难,来往信息传送十分不易,如果不是朕信得过的人去,朕还真的放不下心呐!” 听到这里,秦阮温觉得自己必须表态了,就像刘兄曾经说过的,在陛下面前万不能扭扭捏捏,原本他就不是那样的性子。 “陛下!臣愿领兵十万,驻扎越州边关,守护我云国疆土!” 秦阮温深深地埋下头,浑身热血沸腾,似乎沉积在体内已久的什么苏醒了一般。他自幼习武,却不是为了家人所期望的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每个好男儿都有一个英雄梦,他也一样! 他秦阮温就是不喜那些文算,他要的是战场厮杀的生活,他要的是战功赫赫的名声,他要的是像朔国的修罗王一样,让人闻之色变的称号! 好不容易考上武考状元,却依旧没能大展身手,在这个朝堂上无所事事,只有与刘兄在一起时才可一吐为快。他以为,此生也只有刘兄能理解他,支持他了。他以为,此生没有实现梦想的机会了。 “既然如此,宣旨吧!” “奉天朝运,皇帝诏曰,今封秦阮温任镇西将军,领兵十万,前往越州守护边疆!” “臣,领旨!谢陛下!” 舞惊鸿温和地笑着,虚抬手,“起来吧,朕记得你从未往西去过,既然如今你要前往越州,朕便要提醒你几句。”见秦阮温双目瞪得溜圆,炯炯有神的样子,舞惊鸿轻笑,“别怪朕泼你冷水,那越州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朕听说,那里尽是高低不一的山丘,是卧云山脉所在,据说其中还有一座活火山,每隔十多年便会有地火喷发而上,十分危险。” “陛下放心,臣自当竭尽全力,守护好每一寸土地,每一位百姓!” “对,你要记住,你镇守的不止是那片土地,更重要的是那方百姓。朕听说,因为山地条件辛苦,那里的百姓土地很少,没法儿大面积耕作,这个问题,还需要你过去实地考察之后递折子回来报告,朕才能想想具体措施。” “是!” 舞惊鸿顿了顿,才轻声道,“最后这个问题,便是最严重的问题。兴许是无法耕作的原因,很多贫苦百姓纷纷登山,占山为王,打劫各路西行的旅人。近些年来,那里山匪成患,不仅是来往的商户叫苦连天,就是那附近的百姓也都苦不堪言。这山匪,就是你去越州任职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秦阮温双眸更加闪亮,“陛下放心,臣定要将越州山头清理干净,还百姓们一个太平的越州!” 舞惊鸿轻声叹息,“朕不是要你清理干净,水至清则无鱼,你若是对山匪赶尽杀绝,反而会激起更多民愤,这样一来适得其反。” 秦阮温没有吭声,这些动脑子的事情他得回去与府上的幕僚商量,只不过他相信,但凡反贼,武力镇压总是没有错的。 看着秦阮温的表现,舞惊鸿内心里满是担忧。 “你怎么看?” 玖尊抱着大刀靠在一边,刚刚在秦阮温面前,他一直在闭目休息,只是那双耳朵却竖得老高,还时不时会动动眉毛。 “这家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到底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纸上谈兵可是派不上用场,趁现在放在越州历练是最好的。”玖尊睁开眼,神色是难得的认真,“太平不了多久了,我看你除了守在北边的茅大将军,就没有几个得力助手了。” “嗯,师傅年纪也大了,此番镇北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南宫辰一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说到这里,舞惊鸿的情绪有些低落下来,“跟着师傅的那些老部下,也都一个接一个地告老,父皇那时候的大将们才是真正的将军,他们都是经历过十八皇乱的战场的。” 玖尊眨眨眼,忽而大笑几声,“哈哈哈!你这眼睛,只看得见那些个老家伙吗?本王可是十八皇乱的战场第一人,如今有本王在你手上,你还怕什么?” “朕不怕。”舞惊鸿回望玖尊一眼,也微微笑着,“只要修罗王一声呐喊,各国有志之士都会应邀前来,到时候云国自然人才济济,朕就再也不用愁了。” “那可不!” 玖尊瞅着恬静微笑着的舞惊鸿,心内自己都感到惊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愿意为这个女人冒着背负骂名的危险,付出一切的呢? 如今他作为云国朝廷的一尊神,就像当初在朔国朝廷一样,不过是高座上的那个人不一样而已。皇兄是难得的明君之才,野心勃勃,谋略无双。这个女人也是,比起皇兄丝毫不逊。 又是一阵忙碌的生活,玖尊日日跟在舞惊鸿身边寸步不离,他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样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侧颜,或是背影。朝堂之争逐渐少了,这便是云国朝廷百官的通病,因为长时间的无作为,将他们的戾气都削去了不少,既然抗争无效,那就不抗争了吧! 对舞惊鸿而言,这些都不是问题,她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激发起这些人的斗志,可以在潜移默化中影响这些人的思想,这就是她最大的谋论,她要用传销式的感染力,将这些人都一一纳为己用。 “陛下,淮州水患得以控制,淮州州知被查出贪赃枉法十余桩,已经下狱。淮州刺史坐镇州知府,听说那几日,前来诉怨的百姓络绎不绝,围堵了州知府大门,个个都喊着要刺史大人为民除害。” “陛下,淮州州知任职期间,与当地霸王勾结,残害百姓,强占良家妇女,强抢百姓良田,罪无可恕!” “陛下,淮州刺史公正明察,为百姓们一一记录在案,惩治了当地霸王,归还了被强占的良田,对伤者死者家属都予以抚慰,百姓们都在争相称赞。” “陛下,淮州刺史每日在州知府外设坛分粮,鼓励难民相互帮扶,如今灾情已经得到控制,难民也都得到安置。” 舞惊鸿依然自始至终不说话,只看着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报喜,面上挂着不知是真是假的笑容。 第六十三章 遇刺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舞惊鸿一袭白裙,翩然立在湖边,微风拂过,湖面轻轻荡漾,她的衣裙也随风微动。墨染的发丝伴着幽幽清香,丝丝缕缕飘荡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舞惊鸿闭着眼静立许久,始终没有听见玖尊的动静,就要忍不住睁眼时,却听见“扑通”一声,她立即张开了眼。 响音湖静卧在响音山脚下,靠山而生,时常会有碎块山石随着那条溪流瀑布滚落下来,这才有了那“扑通”的落水声。 舞惊鸿轻呼一口气,失笑摇头,像玖尊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不声不响地落水呢? “鸿儿!” 玖尊在湖对岸喊了一声,舞惊鸿眺眼望去,只见湖面上忽的荡起涟漪,一层层从湖中央荡开,正在疑惑水底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忽然“哗啦”一声响,十几条巨大的红鲤窜出水面,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很快又跌落水底。 “鱼!鱼!”不知在哪里玩耍的青青忽的飞回来,落在舞惊鸿肩头蹦跶,十分兴奋的样子,“好多鱼!好多鱼!” 红鲤落水后又是一阵翻滚,便见那水底一层一层地翻出红光,舞惊鸿惊讶地看着,她竟不知道,这响音湖里养了这么多红鲤鱼。 也不知就玖尊是如何做的,红鲤们忽的又自发排成几行,从湖对岸连接到舞惊鸿脚下。 玖尊飞身跃起,凌空踏着水面的红鲤,脚尖轻点着,眨眼间便来到了舞惊鸿身边,一把将舞惊鸿搂在怀里,又旋身飞跃到了响音湖中央去。 “看,美不美?” 从湖面上飞掠过去的时候,舞惊鸿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脚下的湖面,一层一层的红鲤整整齐齐地翻越过水面,欢腾地溅起水花,她忽而觉得,现在的玖尊,就像那些红鲤鱼一般。 来回飞了两趟,玖尊才抱着她轻轻落在原地,远远看去,两人像是相拥而立,端的是一副唯美温馨的画面。 “赤芒,你说陛下与修罗殿下的感情这么好,为什么还不昭告天下呢?”绿芒踢着脚边的石子,嘟囔个不停,“修罗殿下至今还只能以殿前银牌侍卫的身份待在陛下身边,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有。” “什么名分?”赤芒白了绿芒一眼,“你要修罗王做云国的皇后吗?” 绿芒噎了一下,很快笑道,“好啊好啊,陛下既然身在皇位,当然是要立皇后的,还有后宫也要被妃子填充的,哎你说,到时候大家公子们都不去求学,只顾搔首弄姿争着抢着要进后宫,那多有意思,哈哈哈……” 赤芒一声不吭地走远了些,绿芒正说得起劲,不明所以地要追过去,却被人从背后擒住双臂,吓得她一声大叫,“啊!陛下有刺客!保护陛下!” 舞惊鸿笑盈盈地站在绿芒面前,“哪儿来的刺客?” “啊?哎?”绿芒呆呆地左右看看,这才知道身后的人是一脸阴沉的玖尊,顿时吓得有些腿软,可怜巴巴地道,“陛下,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不乱嚼舌根了,求陛下饶了奴婢吧……” “你瞎嚷嚷什么?什么后宫?你准备为陛下介绍谁家公子们?啊?”玖尊咬牙切齿地瞪着绿芒,苦于这是舞惊鸿最得力的贴身丫鬟,不能狠狠揍一顿。 绿芒一边挣扎一边道,“哎呀陛下救命啊!奴婢再也不敢啦!” 舞惊鸿正看着这两人较劲儿,看的津津有味,赤芒却疾步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这回是真的有刺客。” 玖尊又将绿芒骂了两句,才痛快地放了手,然后又将舞惊鸿搂在怀里,“怕什么,本王今日敢将她大大方方地带出来,就不怕他们大大方方地来找茬。来鸿儿,这儿的景色咱们也看够了,该换地方了。” 舞惊鸿乖巧地躲在玖尊怀里,鼻尖满是玖尊的气息,她甚至能隔着薄薄的衣衫触到玖尊结实的皮肤。 玖尊搂着舞惊鸿搂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走了两步发现,他腿长一步跨的大,舞惊鸿大概是想慢慢散步走的小,这一两部就让他感觉凌乱,最终脑中一亮,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倾下身子将舞惊鸿打横抱起。 “你!”舞惊鸿一声惊呼,饶是淡定如她现在也有些窘意了,“你快放我下来。” “不放,我抱着你走得快。”现在,玖尊可以大大方方地迈开步子走了。 赤芒和绿芒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她们出宫还带了两队近卫军,上百近卫军已经将这片郊外方圆几百里都清理干净,并围圈守在外面了,刺客若是出现在这附近,那近卫军那里一定也出状况了。 “你,我现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你这样子,让我情何以堪?” 舞惊鸿微微挣扎着,玖尊却搂的更紧了些,“现在不在云国皇宫,你也没有穿龙袍,你就是我的女人,仅此而已。” 不知为何,今日听着玖尊的这些话,只让她胸腔里跳的更快,脸上也越发的烫了。往日不管玖尊说了多么露骨的话,她都能淡然应对,今日是怎么了? 挣扎了一会儿,许是累了,舞惊鸿索性靠在玖尊胸前,静静地闭上了眼。 玖尊的步子又快又稳,让她感觉像是躺在摇椅中轻轻晃着,她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曾经埋头苦学,认真拼搏的自己。这些尘封的记忆,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现在回忆起来,只让她觉得恍惚。 “诶?睡着了?” 玖尊一路快步地走到了响音山下的小木屋里,见舞惊鸿呼吸平稳,嘿嘿一笑,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到了屋内的石床上。 “看来本王怀里还是很舒服的嘛!”安置好了舞惊鸿,玖尊走出门去,洋洋得意地朝远远跟着的赤芒和绿芒两人眨眼,“她累了,休息一会儿,本王要去山上逮两只野味,你们可要看好了。” “不行,外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小心为妙。”赤芒一口回绝,提速赶了过来,“你既然是陛下的殿前侍卫,那就跟紧陛下,寸步不离!” 毕竟是干系到舞惊鸿安危,玖尊想了想便没有反驳,虽然他很想亲手逮两只活物回来,将那只破鸟儿比下去,但现在确实不是好机会,毕竟那些个刺客还在外围蠢蠢欲动,还是改日再说吧。 “虽然不知什么原因,让他们迟迟没有动手,但是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分开来守着。”赤芒一挥手,立即有一队暗中保护的近卫军现了身,将小木屋团团围住,身穿铠甲,手持长刀,威风凛凛地守护在小木屋周围。 玖尊又回到屋里,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心痒痒,便干脆脱了鞋子躺在床上,侧着身子将舞惊鸿搂在怀里。 “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你竟然背叛朕!” “你曾经的誓言都不算数了吗!” “你会后悔的!朕会杀了她!杀了她!” 玖尊蓦地瞪大了眼,满室寂静,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个那么真实的梦。 他回过神来,赶紧上下打量舞惊鸿,舞惊鸿还在熟睡,他松了口气,搂着舞惊鸿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上下摸了摸,心中低喊,没有人能伤得了你,你不会有事的! 舞惊鸿的气息一变,玖尊立即僵住,眼角悄悄看了看,还没醒,至少还没有睁开眼睛。 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玖尊,闪电般地收回手,翻下床,拎着鞋子就冲了出去。 “……”舞惊鸿轻轻睁开眼,嘴角含羞,眼眸带笑,暗暗地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有人来了!” 木屋外,山林间,赤芒一身冷冽气息,双目瞪着山林间逐渐接近的黑影,口中忽然唿哨一声,“人数不少,注意保护好陛下!” 另一侧,靠近响音湖岸,绿芒一改往日絮絮叨叨的模样,手持凌霄严阵以待,湖面荡漾不平,忽而“哗啦啦”巨响,数不清的黑影同时从水里窜了出来。 “……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玖尊昏暗的目光即刻形成,眼前这人使他心中警铃大作,不由得联想起刚刚那短促的梦来,“是他让你来的?你来干什么?本王是不会回去的!” 站在玖尊面前的人一身黑衣,身材挺拔,面容儒雅俊俏,目光中柔和有礼,此人在朔国的名声虽比不上玖尊的显赫,却也是很有几分威慑力的。 “修罗殿下,臣无意冒犯,只是皇命难违,恕臣无礼。” “品疏,你敢!” 眼见那人抬手就拔剑,玖尊也二话不说就欺身向前拔刀相向,谁知那人侧身绕过玖尊,一众十多个黑衣人围了上来将玖尊困住,那人头也不回地举着剑冲进小木屋内。玖尊一声厉喝,一刀挥出,血溅当场。 舞惊鸿已经正襟危坐,外间的打斗声从玖尊冲出去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她不慌不忙地下了床站起身,只身独立在后窗边,这里遥遥可以看见山林里杂乱的人影。 第六十四章 心意已决 品疏持剑冲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一道白色身影侧立在窗前,飘然如仙,只看那张侧颜,便知道此女是多么倾城的绝色了。 “在下朔国战影将军品疏,见过云皇陛下。” 舞惊鸿淡然地转过来,似是没有看见他手上带血的长剑,“战影将军……据说是修罗王的影子,与修罗王相比,出手更加狠辣无情。修罗王是心疾所致,战场的血腥会引发他的狂暴,那么你呢?”舞惊鸿说着,看向品疏的眼睛,“你是天性如此,冷心冷情吗?” “在下不敢当,还请云皇陛下与在下走一趟。”品疏一点都没有与舞惊鸿过多交谈的意思,长剑挥舞直逼舞惊鸿的咽喉,“否则剑刃无情。” 舞惊鸿轻笑一声,不惧不怕地向前一步,“你不如就此杀了朕试试?” 品疏剑尖一抖,后退了些,儒雅的神色变了变,冷声道,“在下劝云皇陛下不要冒险。” “哐当”一声巨响,木屋的一面墙被一个人影砸出个大窟窿来,人影扑到品疏脚下,直接咽了气。 “品疏,本王的话,听不懂吗?” 玖尊一身血气从那窟窿跃了进来,劈头对着品疏挥刀砍去,气势汹汹,杀气浓浓。 舞惊鸿后退几步,远远地看着玖尊与品疏二人的打斗,眸中隐隐含着担忧。 目前的状况不可谓不是她有意造成的,黄芒给她消息称帝都内又有心怀不轨之人渗入,只是这一次对方十分谨慎,从不露面。不知对方目的何在,就无法下手驱逐,但是任其发展也是不放心的,舞惊鸿干脆兵行险着,趁着玖尊要带她出来散心的机会,提前几日将消息传给黄芒,也就是传给了埋伏在帝都内的那些人。 但是她也的确没有想到,这些人全是朔国力量,为首的竟然是这个在十八皇乱中打出了名声的品疏。朔皇究竟目的为何,到现在,她终于是明了了。 眼看着玖尊与品疏激烈的打斗,舞惊鸿一边还悄悄地后退着,伸手摸到了墙上挂着的长弓,墙角就是箭筒,她又悄然退至墙角蹲下,举弓搭箭。 品疏吃力地应对着双眼通红的玖尊,眼角瞅到舞惊鸿的动作,心中惊骇,只好边打边退。 舞惊鸿的箭尖始终跟随着品疏,只是在品疏发现了她的动作之后,总是有意无意地利用玖尊挡住了箭头,让她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外面也是“乒乒乓乓”的响成一片,舞惊鸿面色镇定,站起身来不再躲藏。 “品疏,你觉得你们今天还能回得去吗?”舞惊鸿扬声喊道,“这里终究还是云国的地盘,凭你们这些人就要杀朕?朕告诉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品疏眉头皱起,哪怕是在打斗中,他的儒雅气息依旧不改,一招一式都像是写诗作画,带着赏心悦目的雅致。 随着舞惊鸿的话音落下,屋外响起了整整齐齐的踏步声,品疏心头一跳,玖尊又是一刀劈来,他仓皇躲过,拧身就要逃。 玖尊盯着品疏的背影,赤红的双眼毫无感情,大刀在手上转了一圈,忽的就飞了出去,直指品疏的背心。品疏来不及回头,只堪堪斜着身子,大刀从他的左肩划过,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玖尊!” 见玖尊提步接回了大刀,又要砍向品疏,舞惊鸿急忙道,“留他活口,他跑不了了。” 品疏已经翻出窗户,可是这木屋之外黑压压的全是近卫军和步军,他狠狠咬牙,儒雅的脸上显出一片狰狞之色——倒是让他小瞧这个女帝了,不仅将修罗殿下治的服服帖帖,还敢用这么冒险的法子将自己引出来! “玖尊,没事了,你歇一歇吧……”舞惊鸿扶着身心俱疲的玖尊,很是心疼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再抬起头来,目光中尽是冷色和淡然,品疏捂着伤口拎着剑,站在众将士之中与她遥遥相望着。 “今日一败,品疏心服口服。”品疏忽然开口,笑得和煦如春风,“只是不知,云皇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住了我朔国声名赫赫的修罗殿下,难道云皇有什么秘密药物?” 舞惊鸿面色不改,一声令下,“拿下!” 品疏坦然地丢了剑,任凭将士们将他捆绑起来。 “陛下!”赤芒和绿芒也先后赶来,担忧地看向玖尊,“陛下,修罗殿下这是……” “无事,帮朕将他扶上马车,立即回宫!” 皇宫之内,皇帝和皇后也收到了舞惊鸿遇刺的消息,担心地坐立不安,他们最是清楚,修罗王是朔国的名声,只要修罗王在,不论与谁开战,朔国都有获胜的把握,如今这位修罗殿下却跟着舞惊鸿来到了云国,并有长期生活下去的打算,朔皇必定是坐不住了。 若是各国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还会有人坐不住了吧! “陛下回来了,陛下平安无事,还生擒了贼首。”怀公公一路小跑着进来报喜,“贼首来头不小,据说是朔国的战影将军,曾经跟随修罗殿下出生入死的!” “修罗王呢?” “修罗殿下昏迷过去了,陛下说那是心疾复发,陛下已经将人带回霓华宫,说是需要针灸。” 皇帝心事重重地坐了下来,皇后松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 “他们俩的事不能再拖了,修罗王要想留下来,必须名正言顺!”皇帝拍案而起,“朔皇能派战影将军来抢人,兴许下次就会直接举兵侵犯云国疆土了!” “啊?那,这该怎么办啊!” 霓华宫内,宫女侍从皆来去匆匆,面色沉重。 “赤芒姐姐,陛下她……”绿芒满是担忧,在殿外来回踱着步子,“修罗殿下还有心疾?奴婢竟然从来不知道,赤芒姐姐,你有没有看到修罗殿下的脸色,哎呀太可怕了,陛下她,没事吧?” 赤芒冷面不吭声,静静地立在那里,忽然看见远处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太上皇和皇太后。 “奴婢参见太上皇,参加皇太后。” “起来吧,惊鸿在做什么?”太上皇摆摆手。 “陛下刚刚为修罗殿下针灸,现在已经歇下了。” 太上皇犹豫片刻,回头看了一眼,正要说什么,却听赤芒接着道,“陛下有吩咐,太上皇请。” 太上皇和皇太后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莫名,难道惊鸿早就料到他们会来? 舞惊鸿正在书房翻阅什么,听到太上皇来了,急忙起身去迎,“父皇,母后,儿臣正要去昭华宫呢,还劳你们跑一趟,儿臣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说这些做什么,你今日本就受了惊吓,可有伤到哪儿?来,让母后看看。”皇太后心疼地拉着舞惊鸿左看右看,又诺诺道,“不知道你父皇要与你说什么,他也担心了半天了。” “是儿臣不孝,让父皇和母后担心了。”舞惊鸿郑重道,“儿臣如今有一事相求,请父皇和母后同为儿臣出主意。” 太上皇低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似乎猜到舞惊鸿要说什么了一般,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儿臣想与玖尊大婚。” 皇太后正要坐下,听了这话双腿一软,哎哟一声,“惊鸿你说什么?!” 舞惊鸿认真道,“儿臣想与玖尊大婚,让玖尊堂堂正正地成为云国人。” 皇太后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太上皇却先叹了口气,“惊鸿,此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可问过修罗王的意思了?” 舞惊鸿默不吭声,目光投向书房外,玖尊的意思她不用问就知道。 只是,她不想将此事的责任推在玖尊身上,他身为众人皆知的朔国修罗王,若是自己表态要留在云国皇室,只怕天下人都会因此唾骂他,如今的局势并不明朗,朔皇究竟是想如何做也没有人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朔皇一定想牢牢抓住修罗王这枚棋子,压根不想放手。 “惊鸿,若他踏入一步,将再无回去的可能了,朔皇的心思不简单,父皇与你说过吧!”太上皇又是一声叹息,只看舞惊鸿的表情他就知道她的意思了,“若他表态,遭众人唾弃的是他,若他不表态,遭天下人耻笑的,就是你!” 舞惊鸿淡淡一笑,负手踱步到门前,敞开双臂站在夕阳余晖中,声音清朗坚定—— “那便让天下人耻笑吧!朕乃云国天子,朕想要保家护国,就没人能随意践踏云国疆土。朕想要朔国的王爷,就没人能随意从朕手中将他抢走!” 舞惊鸿回过头来,笑容明媚大方,“暗的不行,明的,自然更不行!” 此番刺杀若说是朔皇对她的试探,她绝不相信,朔皇不过是想用她的安危做把柄,要挟玖尊回去而已。 朔皇通过此举告诉玖尊,你若不回去,舞惊鸿就要日日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身首异处。 但舞惊鸿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从来不会让步,既然决定了以后的路一起走,那便是死,她也要将这个人牢牢握在手心! “天下悠悠众口,先让朕听一听,要说朕强抢朔国王爷还是说朕魅惑朔国王爷?”舞惊鸿眯了眯眼,“他们说一句,朕便堵一句!” 第六十五章 忧心 “尊儿,从今日起,朕的背后就交给你了。” “尊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与冬儿完婚呐?” “尊儿,不许到处跑了,朕命你闭府准备,月底与冬儿完婚!” “尊儿,冬儿与你青梅竹马,你怎可伤她?” “尊儿,朕与你是同胞兄弟!你,你还要为了别国的女人背叛朕吗!” “尊儿!” “你醒了?” 玖尊猛地眨眨眼,将玖耀的面容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再仔细看时,面前就是舞惊鸿。 “来,喝药。” 玖尊别过头,皱眉道,“本王又没有受伤,为什么要喝药?” “……从今日起,朕要结合汤药和针灸,为你治疗心疾。”舞惊鸿犹豫片刻,继续道,“这次,必须根治,你这心疾拖得越久,对你身体本身也是有伤害的。你难道没有发现,每次发作时,你的意识便不由你控制,你的力量和速度都会相应提升?” 玖尊将眉头皱的更紧,这么多年了,他当然有发觉。不仅如此,每回发作晕倒,再次醒来的时候都会噩梦连连,醒来之后身体匮乏,似乎劳累了许久似的,“这是为何?” “说的太清楚你也不理解,简单来说,就是这心疾会影响你的意识和活动力,每次发作持续时间越久,对你的身体伤害越大。只是这么些年来,你没有抑制过,所以如今你的身体已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现在你每次发作持续的时间相比以前已经短了很多吧?” 玖尊眨眨眼,“的确。” 舞惊鸿眸色一沉,顿时心里沉甸甸的,玖尊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但是她压根不知道这心疾的起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前往朔国皇宫,一探究竟! 淮州刺史火裘顺利完成了赈灾任务,顺便一条绳子将那淮州州知押解到了帝都。舞惊鸿听说这一路上,一直有热心的淮州百姓跟随护车,也有淮州地方上不死心的霸主来拦车劫车,都被挡了回去。 “你做的很好。” “谢陛下!” 现在的火裘明显与几个月前的他不同了,只看那满面的光芒,就觉得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舞惊鸿在心底淡笑,这果然不是一个甘于平凡落寞的人。 “宣朕旨意,步军统领火裘赈灾有功,查证淮州州知有功,现升为太尉。往后,这朝廷上下,还需太尉多加照看!” “臣,领旨,谢陛下!”火裘深深地埋着头,诚恳又郑重。 他知道,云国的朝廷已经不一样了,混日子领俸禄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如今的陛下是勤政好皇,是一心要改变云国现状的好皇,也是想要云国继续立于众国之首的好皇! 火裘离开后,玖尊才踱着步子从后间走出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如今你提了太尉,那老丞相的位子是不是也该让出来了?” “不,老丞相有林清雅看着,只会乖乖在家养病,现下最需要的是御史大夫。”舞惊鸿神情凝重,“相比丞相之位,朕倒觉得御史大夫更应慎重。此人将执掌满朝官员奏章,监察百官,若非可信之人,终将功亏一篑。” “你可有人选?” “司洛!” 司洛恭敬地伏跪在地,他不知舞惊鸿突然召见自己是什么事,但他知道大概不会是好事。 “司洛你先起来,朕此次找你,是要问你,愿不愿意以真名示人?” “真名?”司洛惊诧道,“为何?” “朕有意提你为御史大夫,只是此等要职没有背景的人恐难以服众,更何况你初来云国,若没有强大背景,定会有人弹劾,朕不担心那些官言,只是不想史官从此在史册上记这么一笔。” 司洛沉默半晌,低头道,“臣,听陛下安排!” 舞惊鸿满意地点点头,满意道,“如此,甚好。” 云国乾兴帝二年初,乾兴帝便将满朝文武换了六成,其中三公之二年纪不过半百,曾遭众臣非议,乾兴帝力挽狂澜,力排众议,平定了满朝官员,最终,云国朝廷稍稍稳定。 这天,林清雅匆匆赶到皇宫,满面愁容地面见舞惊鸿。 “陛下,求陛下救一救爹爹!”林清雅见面就跪,趴在地上轻轻颤抖,悲痛欲绝。 “仔细说,怎么回事?”赤芒扶着林清雅站了起来,舞惊鸿轻声问道,“老丞相不是一直在家养病?难道这病是严重了?” “陛下,爹爹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朝堂消息,这一急之下,病的更重了!” 舞惊鸿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朕知道了,想必是心病,怎么,老丞相让你给朕带话了?” 林清雅有些心虚地瞄了舞惊鸿一眼,轻轻点头,“爹爹说,他这病恐难再愈,想,想告老还乡。” “是吗?”舞惊鸿轻笑一声,“老丞相怎么病糊涂了,他告老就告老,还什么乡呐?朕可是记得,老丞相祖上便是跟随着先皇一道安置在帝都的。” “是,想必爹爹就是这么一说,实在是,病的重了。陛下,民女恳请陛下,救一救爹爹!” 舞惊鸿沉吟片刻,甩袖而起,“这样吧,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老丞相了,作为朝廷元老,朕也该去看一看他。赤芒,叫上御医,朕要亲自去丞相府一趟!清雅,你就与朕一道去吧!” 林清雅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陛,陛下,这,这,这是否不太妥当?陛下,陛下乃万金之躯,爹爹还病着,陛下去了兴许会,过了病气啊!” “朕曾跟随世外高人习医,兴许比御医还厉害几分,让朕去看看你爹,也好聊表朕的心意,未免朝中老臣寒心。”舞惊鸿不容置疑地摆手,毅然做了决定。 于是,林清雅忐忑不安地坐在舞惊鸿为她准备的马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丞相府去了。 由于阵势浩大,丞相府便也提前得知了消息,正趴在外面晒太阳的老丞相一听下人来报,一个跟头又翻回自己床上躺着了。左右想了想,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又叫人抬着一大桶冷水来了。 “老爷,要这么多冷水干什么?” “泡澡!”老丞相横着脖子,一闭眼一咬牙就坐进了冷水里,这正是开春的时候,皮肤刚刚靠近便觉得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地出来了,等他坐进水里,就完全僵硬了。 “老爷!这,这是要受寒的呀!”下人们都惊呆了,呆了一会儿就开始把老丞相往外拉,“老爷,就是想不开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快,快去叫夫人!” 很快,丞相夫人赶来了,趴在桶边上抽抽搭搭,“老爷,你,你这是,要丢下我们母子,几个不管了……” “是,是她,逼,逼我,的……”老丞相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下人们趁着这个功夫一把将他从水里拎了起来,又赶紧用准备好的毛巾擦干,手炉也捧了好几个过来。 老丞相一出水就缩成一团,他还在心里纳闷,怎么那水底还比水外面要暖和一些? 众人刚刚手忙脚乱地将这片狼藉收拾干净,就听有人来报,陛下驾到。 丞相夫人抹着泪,在众人的搀扶下出府迎接去了。 床上的老丞相哆哆嗦嗦地回着暖,呆了许久忍不住涕泗横流。想他多年前在人前威风凛凛,哪个见他不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如今不仅落得不敢上朝,在家装病,还得折磨自己真的生病,这要是病的狠了,不是就这么去了吗? 再仔细回想起来,他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好丞相,但这么些年,他也算是为太上皇圆滑不少关系,他在那朝中上下打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过得更舒坦些。他没有过分的贪污受贿,常常都是适可而止,也没有结党营私,凡事都会想着太上皇。他家祖上是跟着先皇做事的,他就是挨着祖上的教诲,也万不可能与皇族作对啊! 老丞相越想越觉得自己老年命运多舛,明明要不了几年就真的到了告老的年纪了,偏偏这时候节外生枝,赶上了女帝威武的时候。 “哎哟,怎么病成这样了?”舞惊鸿还没踏进屋子,就嗅到了屋内一丝丝凉气,再一看地上隐约可见的斑驳水迹,心中明了,面上却还是淡然笑之,“老丞相,你这段日子在府上忧心些什么呢?怎么这么久不来朝中,这病反倒更重了些呢?” 老丞相抖着嘴唇,动了动,准备撩被子起身行礼,被舞惊鸿伸手拦住了,“快躺好,老丞相你现在这么虚弱,还是好好休息的好。” “老,老臣,参见,皇上。”老丞相也没想到那冷水威力这么大,冻得他到现在都哆哆嗦嗦地停不下来。 “你都这样了,快,御医快来,给老丞相看看。”舞惊鸿摇头叹息,连连招手,赤芒将御医拎了过来扔在床边,御医爬起来就给老丞相诊脉。 “是,老臣,无用,让,让陛下,费心了。” “别这么说,老丞相是朝中元老,也是父皇日日在朕耳边夸赞的忠臣,朕不过是怜悯老丞相年岁大了,想让你多休息休息,就提了两个年轻力壮的人上来,怎么就把你吓成这副模样了?” 第六十六章 越州失事 听舞惊鸿这么说,老丞相恨不得一个白眼翻死过去。让他多休息休息?他再这么默默无闻地躺在自己府上,只怕自己的位子都保不住了! “陛下,老丞相这是风寒症状,按方子服药即可。不过是年岁大了,身体较弱更易感染,这以后要多加注意。” 舞惊鸿点点头,“听见了吗?不要不服老,老丞相,你且安心在府上养病,哪天病愈了,你就来上朝,朕也还有些话要交代于你。” “是,是,多谢陛下,老,老臣谢陛下。”老丞相刚刚止住的泪又哗哗的留下来了,真是太不容易了,面对这个精明外漏的女帝,他这个老头子真的要招架不住了! 看过了老丞相,舞惊鸿的心也就沉沉的放下了。 “看样子,那个老家伙的确没什么坏心眼,朝廷短时间内交给他们还是可靠的。” “陛下,你要去哪儿?”绿芒惊诧地抬眼问道,同时不由自主地看了眼一旁闭目养神的玖尊,自上次陛下被刺杀以来,玖尊的话越来越少了。 舞惊鸿也往玖尊那儿看了一眼,无奈叹息,“朕要乔装一番去一趟朔国皇宫。” 玖尊这才蓦地睁眼,目光森然,“你去那儿做什么?不准去!” “此事不容反驳,朕誓要治好你的心疾,就必须要找到其根源所在。”舞惊鸿站起身来,面色镇定,“想必你也注意到自己的情况了,既然不能再拖了,那我们就速去速回!” “陛下!”绿芒一声惊叫,“那里不是可以速去速回的地方!” “朕自然知道危险重重,但是朕有自己的把握。”舞惊鸿内心坚定,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定要亲自去朔国皇宫探一探,包括朔皇究竟在图谋什么,她也要弄清楚! 便在这样的时候,玖尊又感到一阵晕眩,一时顾不上阻止舞惊鸿的想法,急急退出去休息了。 绿芒知道以自己之力定是劝不动舞惊鸿,但是此事干系重大,她也不敢随意对人说,正在为难之间,见青芒匆匆赶来,风尘仆仆地要求面见舞惊鸿。 “陛下,镇西将军受困!” “什么?”舞惊鸿惊问,“怎么回事?他不是领了十万大军前往越州吗?” “奴婢领命暗中跟随镇西将军一道西去,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越州,但是刚到越州,镇西将军就要领兵剿匪,奴婢只好现身劝解,只是镇西将军执拗不听,还将奴婢围困打晕。奴婢再醒来时,镇西将军和三万大军已被围困在山区,副将得知奴婢身份,与奴婢商议如何救出那三万兵马。” 青芒停了下来,神情有些挣扎,舞惊鸿沉住了气,却是绿芒忍不住问道,“然后呢?你们将人救出来没有?你怎么独自回来了?” “奴婢,再次被骗!” 舞惊鸿心里一顿,她这才发觉,青芒气息不稳,面色也显出异样的苍白。 “镇西将军是年少轻狂,一心想立头功,才将奴婢打晕。那副将,却是为了掩盖镇西将军的过失,一心想要奴婢的命!” “青芒!” 青芒身子微倾,绿芒连忙冲过去扶住了她,担忧道,“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知奴婢暗处是否还有人,所以不能明着举刀,只能背地里下毒,奴婢当时轻信于他,只念着早日将镇西将军救出来。中毒后不久,奴婢发觉不对,因为势单力薄无法抵抗,便匆忙赶回来……” 舞惊鸿急急起身,赶到青芒身边摸脉,“快送回房,朕去配解药!” 青芒已经昏睡过去,脸色发青,绿芒急的流了泪,不知哪来的劲将青芒横着抱起,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陛下,青芒她?”赤芒正好一脚踏进来,见状面色一变,“出事了?” 舞惊鸿已经移步走向后面的书房,她的书房有间暗室,里面储藏了一些珍贵药材,多是毒药与解药的材料,都是她当年从雨国带回来的。 “越州出事了,看来朕还是高估了秦阮温,真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考上的状元!”舞惊鸿一边说着一边寻找药材,眉头紧皱,“秦阮温在帝都任职也有好些年了,怎么这点脑子都没有磨练出来?他是怎么度过这几年的?” “……恕奴婢直言,陛下,奴婢认为,镇西将军从前的太平是因为有那个人。”赤芒低下头,低声道,“或许他们两人只有配合起来才能天衣无缝。” “这是什么话!”即使赤芒没有明说那人是谁,舞惊鸿还是立刻就想到了,“难不成真要应了文武一双那句话?那刘元那里现在怎么样?” “回陛下,一切安好,只是听线人来报,刘元自离开帝都就生了重病,至今未愈。” “这,这简直是……”舞惊鸿摇摇头,无奈道,“难不成,朕还真做了棒打鸳鸯这样的恶事?” “什么棒打鸳鸯?鸳鸯在哪儿?”玖尊调息了一会儿,恢复如初,便又匆匆赶来,“这皇宫里还真是热闹,又是鸳鸯又是学舌鸟,到处都是羽毛!” “青青回来了?”舞惊鸿正在配药,眼神忽然一亮,大喊了几声,“青青,来!” 青青扑着翅膀飞了过来,玖尊不屑道,“一只没用的鸟!主人遇刺也不知挡刀子,自己就那么飞跑了,一点儿都不讲义气!” 舞惊鸿轻笑,“它就是只普通的鸟,你还想让它像灵兽那样护主?不过今日,朕就要麻烦青青了。” 说着,她手上极快地从青青翅膀下面揪了几根软羽,青青呼啦哗啦地扇起翅膀,却迟迟飞不起来,痛的单脚直跳,大叫着,“好痛!好痛!” “陛下,这是羽毛?”赤芒看着那几根软羽,心有疑惑,这明明是从青青身上揪下来的,却一点也不像鸟羽,浑圆晶莹的一块,倒像是某种结晶。 “师兄真是送了个好东西,这学舌鸟除了供人玩赏之用,最大的用途在于它藏在翅膀下面的羽晶,这可是解毒圣药。”舞惊鸿满意地看着手中的羽晶,迅速将其加入药材之中,“不过,这是未配对的鸟才会有的,学舌鸟本是一出生便要寻伴侣,师兄却送来了一只没有伴侣的学舌鸟,想必是很花了一番功夫的。” “……哼!”玖尊算是大开眼界了,他倒是没有料到,那个花少竟然还藏了这么份心思在一只鸟身上,顿时觉得内心不爽,将那只蹦跶着叫痛的学舌鸟抓在手上,“吵吵吵!你就知道吵!” “好痛!好吵!好痛!青青好痛!”青青被钳制住,却还是扯着脖子喊叫。 “放了它吧,如今它再也飞不起来了,怕是也活不长了。”舞惊鸿配好了药材,递到了赤芒手上,“快去煎熬,青芒等着它救命!” “是!”赤芒沉着脸离开。 舞惊鸿轻轻抚了抚青青的脑袋,低语道,“谢谢你了,若非有你,今日朕就要大费周折去找羽晶了。只是如此一来,倒是连累了你,你走吧,朕看得出来,你还念着旧主,也不喜欢这座皇宫。” 玖尊松开手,青青跳下地,依旧单脚跳着,一点一点地跳了出去,那嚷嚷着好痛的声音也随之远去了。 “差人将它送回师兄那里去吧,朕终究没有那个天赋,音律和舞蹈完全是两个境界。凭朕的笛音,根本不能和青青心意相通。”舞惊鸿望着地上那个小小的影子,心中哀痛不已,“玖尊,对不起……” “这又不是本王的鸟儿,对不起什么?”玖尊不明所以。 “青芒带回了秦阮温的消息,朕只怕又要耽搁几日才能去朔国了。” “依本王看,最好是不去。”玖尊转过身子,有些不满,“本王的身子本王最是清楚,踏入了那座皇宫,就会莫名压抑,那里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是你这心疾的根源就在那里,朕不仅要去,还要在那里为你医治!”舞惊鸿坚定道,“朔皇既然是你的胞兄,自然也会担心你的身体,只要与他讲清楚利害,他不会阻挠的。” 玖尊扭过头,不说话了。 他的皇兄,已经被那个人迷惑了,皇兄已经不再是皇兄了。 他的心疾还有救,但是皇兄却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一想到玖耀,玖尊心里就有些钝痛,曾经他们是互相信任的兄弟,就因为那个人,他们才产生了间隙。可是那个人是他们的皇姐,那个人知道那么多事情,皇兄舍不得杀她,他也舍不得。 在玖尊发呆的时候,舞惊鸿让人去将宁朴传进宫来。 宁朴神色匆匆,带着些焦急和担忧,舞惊鸿了然,“想必宁大人也已经知道那个消息了。” “臣惶恐,秦将军年少气盛,陛下若不赶快派兵救援,这次他怕是要吃大亏啊!”宁朴狠狠跪下,秦阮温和刘元这两个年轻人是他最看好的,个个都是一表人才的人中俊杰,那个秦阮温若是折在这儿了,那就太可惜了! “派兵救援?宁大人,你莫不是急糊涂了,越州不就有几万兵马吗?还是秦阮温自己带过去的!”舞惊鸿话语里夹杂着讽刺,淡漠道,“朕本以为他是个人才,这才委以他重任,倒是没想到,这竟是个活生生的蠢材!” 第六十七章 朔皇 “陛下息怒!”宁朴深深拜了下去,“秦将军是有勇无谋,因为他手下如今没有得力的幕僚,那位副将所为,实在是火上浇油,这跟要了秦将军的命一样啊!” “怎么回事?副将还做了什么?”舞惊鸿一惊,看样子事情还没有她知道的这么简单。 “报——”近卫军统领举着一枚小小的简子跑进来,“陛下,从越州传来的紧急情报!” “呈上来!” 镇西将军被两座山头的土匪引致冲天峡谷,很快被围困,战马皆失,三万将士只余一万活口。副将下令关闭了越州南北城门,不理会土匪传来的交涉信,声称为了越州百姓,不能开城门。 “岂有此理!”舞惊鸿草草扫过情报,将之递给了玖尊,“一帮酒囊饭袋,朕要他们何用!” “陛下息怒!当前最为要紧的是救出秦将军,若是这一万将士被土匪拿捏在手当做了人质,只怕那副将会做出更可怕的决定!” 舞惊鸿闭口不言,更可怕?那副将连她亲自派去的青芒都敢毒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估计是帝都的舒服日子过久了,她即位前的怒火没有烧到他身上去,就以为这个女帝是个好糊弄的吧! “陛下,此事不能再拖了,请早做打算啊!” “刚刚脱离朕的视线,这就想跟土匪一样占山为王,自立门户了?”舞惊鸿淡淡一笑,平静了下来,伸手取笔,草草写了个纸条,“来人,将此信送往北关,亲自递到茅大将军手上!” 宁朴一愣,“陛下是要?” “师傅守在那北关多年,早就跟朕抱怨过,北关实在无聊的很,既然如此,朕便送个有意思的差事给师傅!” “那这段时间北关谁来守?”玖尊插话道。 舞惊鸿转过头来,笑得温和,“我们来守!” 云国和朔国之间横亘着莒国,不过莒国近些年老皇帝昏庸,边关松散,就是打着马闯进闯出都不会有什么麻烦。 “真的就这么走了?镇西将军那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她竟然还能坐怀不乱,真照原计划前往朔国,玖尊撇撇嘴,真不知该说她胆大包天还是说她心大容海。 “既然交给师傅,那就不会有问题了,宫里有赤芒和三公,也不会有事。”舞惊鸿轻声道,“现在最令我担心的是你的状态,怎么这些日子越发疲态?” 玖尊眨眨眼,本想哈哈笑出声来,张开嘴却打了个哈欠,他伸了个懒腰,只听见身上几处关节都在咯吱作响。 “想必是之前存积下来的病痛,就要全面爆发了。” 看着玖尊毫不在意的样子,舞惊鸿打心眼里感到心疼,不由得将玖尊的手紧紧握住。 “当年你不嫌弃我老态龙钟,费劲千辛万苦带我去雨国去蛊,今日就当是我还你的,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要陪你闯到底!” “哈哈,还是现在说话听着顺耳,听你自称‘朕’的时候,我老以为面对的是皇兄……”玖尊无力地张了张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面的话都被微微的鼾声盖住了。 “修罗殿下这是怎么了?” 马车停了下来,品疏探头看了看,“这几日,他的瞌睡多得很呐!” “早些时候,你们怎么没有发现?你们的朔皇陛下怎么没有发现?十八皇乱中,你与他并肩作战,难道就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舞惊鸿越说话越冷,“就是因为你们没有早些发现,他才会拖成今天的样子。” “殿下这是中毒了吗?”品疏依旧不知缘由,那些年的朝夕相处,他只觉得玖尊性子暴虐无常,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几乎可以以一敌百。 “没错,他中了毒,就在你们朔国皇宫里!” 品疏再次甩起马鞭,他只是朔国的战影将军,朔国皇宫里的事他从来不过问,假如是皇室争端导致了玖尊现在的状态,他也无话可说了。 “到了朔国,你先替我约明月冬姑娘见面。” 良久,舞惊鸿才轻声说道,不等品疏问话,她又主动解释道,“朔国皇宫里的人我一个都信不过,只有那位明月冬姑娘像是真心待他,也许可以保他一时平安。” 品疏再次拉住缰绳,等了一会儿才道,“这怕是行不通的,殿下离开朔国的时候,差点要了冬姑娘的命。” “什么?”舞惊鸿惊诧道,“为什么?” “皇上将殿下关在府里,强行要殿下与冬姑娘大婚,殿下逃婚那日,冬姑娘前去拦他,被伤了根基。” 听着品疏的话,舞惊鸿呆呆地看着玖尊熟睡的脸,忽而觉得眼眶发热。 “他,他是被逼的。”舞惊鸿平淡地道,“你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那种香囊,那里面的药物会刺激他,那位明月冬姑娘,我见过她,她身上的味道最重……朔皇究竟想做什么?让明月冬带着那样的药物嫁给他,日日夜夜地折磨他吗?” 品疏一愣,摸了摸腰间,果然那只御赐的香袋不见了。 “品疏,我放你回国,不是为了让你立功。你作为战影将军,曾在战场上杀害了无数云国将士,比他杀的还要多。我只是希望你能念得你们之间的旧情,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 舞惊鸿也没想到,此次前往朔国,竟是这样凶险。 朔皇目的不知为何,不仅频频刺激玖尊,还要将他牢牢掌控。品疏坦白过,说他埋伏在云国帝都的主要任务不是抓玖尊回去,而是为了抓舞惊鸿。 “……”品疏默默无言,继续赶起马车。 马车速度不快,却也很少停下休息,终于在半个月后,安安稳稳地停在了朔国帝都的一家客栈外。 “你们现在这里休息,我还要回宫复命。” “去吧,放心,我们跑不了。” 玖尊现在正醒着,抬眼见到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群,眼底有一片恍惚。 两人相携下了马车,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片人群来观望。 “那不是修罗殿下吗?” “他带了女人回来?” “皇上不是下诏赐了冬姑娘给修罗殿下吗?” “那女人是谁?” “生的一副倾城好貌,可惜所托非人呐!” 舞惊鸿不理会那些议论声,与玖尊并肩进了客栈。 不料,这客栈内的人不知何时被一清而空,掌柜的和伙计也都不知所踪。两人静静地站在大厅内,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渐渐的,客栈外面的议论声也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一般,玖尊不知不觉握紧了大刀,一手将舞惊鸿紧紧搂住。 “哎呀呀,让朕看看这是谁?嗯?”一道妖娆却富有磁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舞惊鸿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是朕的那个好弟弟吗?朕可是听说你撕掉了脸皮硬生生把自己塞进了云国那个女帝的裙子底下,怎么,这就回来了呢?玩腻了?” 玖尊的手越攥越紧,舞惊鸿也冷了脸,咬起了牙。 “朕是让战影将军抓人去了,但是只让抓一个回来啊,这两个一起给朕抓回来,那多没意思!” 终于,一道明黄色身影从楼上的一间房内走了出来,玖尊在那一刹有些晕眩,舞惊鸿面不改色地撑住了他。 “啧啧啧,瞧瞧,让朕好好儿地瞧瞧!真是一对让人艳羡不已的佳人呐!” 玖耀沿着楼上的扶梯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然后才从楼梯处慢慢走下来,口中的声音也一直没停下,“这位美人真是好姿色,这副模样让朕都要流口水了呢!” 玖尊差点就要拔刀而起,奈何身子重,舞惊鸿又有意拉着,便只是抖了一抖就站稳了。 “啧啧,果真是倾国倾城倾天下之貌,是云国女帝?” 等玖耀一步一步走到跟前来,舞惊鸿才发现他与玖尊两人丝毫没有相像之处。玖尊英俊挺拔像沙漠中的胡杨,玖耀却带着些阴柔气息,更像是响尾蛇,藏身于暗处,伺机而动。 “这样的好样貌,不为英雄暖床,却坐上了龙椅,掌控一国命脉——”玖耀从舞惊鸿的眼前飘过,与她肩挨着肩,侧身立着,用极轻极小的声音道,“你喜欢身居高位?不知在床上的时候还能否如现在一样坚挺呢?” 那声音和气息如同蛇信子一样在耳边缠绕着,舞惊鸿稳稳地拉住玖尊,双目清明,声音明朗,“朔皇,你这暗藏高手还故作大方地独自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觉得可笑吗?” 玖耀眯起眼看过来,神情带着几分危险,“你说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玖尊如今已经是云国人,临行前我们举行了婚礼,他的名字已经入了舞家的族谱。我带他回来,是为省亲,我也是好奇得很,这么些年将他只当做工具利用的皇兄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否则怎会如此无情。”舞惊鸿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玖耀神色怪异地看着舞惊鸿,忽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三头六臂?朕还真想试试!可惜朕只是个普通人,让你失望了。” 此时,舞惊鸿尚未意识到玖耀的这番大笑是什么意思,她只当此人的性格怪异,怕是比玖尊的心疾更难对付。 第六十八章 扭曲 就在两方僵持难断的时候,一队武装兵马从远处渐渐接近,最终稳稳地停在客栈门外。 兵马之中牢牢护着一辆马车,明月冬身穿红色长裙,头戴斗笠,姿态怡然地从马车上下来。身穿铠甲的士兵们队列两行,守在明月冬五步之外,护送她走进客栈。 “尊哥哥!” 声音还是那般轻快,只是脚步略沉,也没有再次扑身而上了。 明月冬隔着斗笠的那层纱,行至玖耀身后就停下了,一副欲要上前却十分胆怯的样子,先与玖耀行了礼,然后怯生生地道,“尊哥哥,你,你可是还在怪冬儿?” 舞惊鸿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明月冬,莫要我再多说一遍,玖尊与我已成夫妻,你一个未婚姑娘,不要与我夫君讲话这样不清不楚!” 明月冬戚戚然抬头看过来,纱帘遮遮掩,她的目光似乎也被挡住,让舞惊鸿丝毫感觉不到威胁。 “云皇陛下,民女……” “冬儿,过来!”不等明月冬一句话说完,玖耀拖着声音,一手将明月冬搂进怀里,“她到了咱们的地盘,你就不必俯首称民女了,如今你是朕的女人,应该自称本宫才对。” 玖耀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斜瞅玖尊,玖尊已然不太对劲,完全依靠舞惊鸿的力量强撑着。听到玖耀的声音,他才狠狠扭头过来看了一眼,“呵呵,你还真的……果然是,人至贱!” “尊哥哥。”明月冬声音更轻,隐隐带着啜泣,舞惊鸿哪能容许她一而再地忽视自己?一个反手将玖尊搂进怀里,落座在身旁的椅子里,“既然你们都听不懂,我也懒得多说了。” 玖尊被甩得更加晕乎,意识正在挣扎着要起来,却突然眼前一暗,唇上便多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饶是玖耀也被舞惊鸿这番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据他得到的情报来看,舞惊鸿与玖尊虽然在云国成婚,但在成婚当日便乘马车赶往朔国。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呢! “呵呵,哈哈哈哈!有趣!有趣!”玖耀仰头笑着,阴狠的眼神中带着狰狞,忽然一把将明月冬的斗笠掀掉,“你是朕的女人!怎么敢在朕的面前叫别的男人的名字呢?” 明月冬惊呼一声,双手来不及遮面就被玖耀一把捏住,玖耀看着慢慢直起身来的玖尊和舞惊鸿,将明月冬扯过去正对着两人,“来,好好看看,这就是朕的女人,尊儿,你可满意?” 玖尊还在回味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玖耀这一声“尊儿”惊得他一颤,瞪着眼看过去。 明月冬的清丽面容已被毁了大半,从眉心到左脸颊上有一条红色的鞭痕,右脸颊上有烧伤的痕迹,使她泪眼朦胧的样子看上去更加凄婉可怜。 “是你干的。”玖尊等着玖耀,毫不迟疑。 “不错,朕要成全你们,谁知道你不肯领情。那就没办法了,她已经用了药,若是不找个男人,就会当场浴火焚身而死。朕从来都是最怜香惜玉的,所以就当救她一命。” 玖耀的一手捏着明月冬的双手,一手钳制着明月冬的肩膀,迫使她正面看着舞惊鸿和玖尊。 “尊,尊哥哥……冬儿,冬儿是无辜的……冬儿,冬儿没办法……尊哥哥抛弃了冬儿……” 明月冬泣不成声,泪水涟涟。 她曾经只是朔国皇宫的一个宫女,因为皇后明月西嫁入,她去伺候皇后,两人十分投缘,无话不谈。明月西知道了她自小仰慕修罗王的心意之后,便任她为妹妹,好让她有勇气,有资本去向修罗王表白心迹。 可是天不如人算,她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却不知玖尊早就心有所属。 明月西又求了皇上,皇上用了最低劣的法子成全她,只是最终惹怒了玖尊,玖尊一掌打坏了她的心脉,废了她的武艺。接着又将满身浴火的她丢下不管,被皇上捡了去。 明月冬悲从心来,咬牙不止,浑身的颤栗也停不下来。 “哼,可笑,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玖尊的这句话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明月冬浑身一震,软软地靠在了玖耀身上。 是啊,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明月冬的眼神沉寂下去,玖耀满意地拍拍她的胸前,笑容阴暗,“这会儿就着急投怀送抱了?好宝贝儿,等着吧,朕收拾了这两个废物,就回去疼你!” 舞惊鸿扶着玖尊的手一紧,玖尊安慰地回握住她的手,坚定道,“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朕想要什么?尊儿,难道你不知道吗?” 玖耀的神情就像他的声音一般变得阴冷,“来人,拿下!把云国女帝关入死牢!” 客栈内外,楼上楼下,几乎数百士兵同时几步踏出,个个张弓拔剑,随时一击,舞惊鸿和玖尊就会成为血窟窿。 玖尊欲跳起拔刀反抗,被舞惊鸿拽了回来,“不要冒险,他现在已经不正常了,怕是连你这亲弟弟也不认了。” 这话像是说到了玖耀的心坎去,玖耀婉转一笑,妩媚多情又冷邪可怖,一摆手,士兵成队上前,将两人分开绑了。 朔国皇帝,原来一直是这么个变态吗? 舞惊鸿眼神微暗,朝着玖尊投去安慰一笑,轻轻点头。 等我,我会救你的,我要将你治好,带你回云国去! “进去!” 伴随着“呼啦啦”的铁链声,舞惊鸿被推进一间牢房,与云国的死囚牢一样,昏暗潮湿,恶臭连连,没有一丝看得见外面的通风口,整座死囚牢唯一的出入口便是那扇大门。 “唔……救,救命……” “饿……快,给我吃的……” 舞惊鸿对面和两边的牢房里都关着人,左右两边的人都在虚弱地喊着什么,只有对面牢房里的人默默地缩在角落,一声不吭。 “叫什么叫!给老子安静点儿!” 牢头很不客气,给那两人一人甩了一个响鞭,“再叫拖出来打死你!” 声音便低了很多,但那断断续续的*声却是停不下来,牢头也不再理会,瞪了舞惊鸿一眼以示警告,便踏着步子去大门口守着了。 “救命啊……疼啊……” “我饿……” 牢头一走,两边的人就提高了声音,只是听他们气息不足,喊出来的声音便也虚弱无力。 舞惊鸿在牢房里找了一块干草,报到相对干净点的地方去坐下,闭目养神。 当天夜里,两边牢房的两个人一个接着一个,相继死去了。 舞惊鸿与他们就隔着一面墙,她听见了他们临死的哀嚎,其中一个是被墙角的老鼠要死的,一个是被活活饿死的。 “痛啊……皇上,皇上救我……臣,臣不敢了,臣再也不敢了……” 被老鼠咬死的那个人痛的使劲喊叫,舞惊鸿才知道,原来这是曾经的一位朝廷官员。这倒是与玖耀给人的印象一样,不能让人痛快地死掉,非要一点一点折磨你,让你崩溃,让你抓狂,最终在痛不欲生中灭亡。 饿死的那个人没力气喊叫,只是不停地吸气,舞惊鸿默默在心里数数,还没数到一千,那声音就悄然消失了。 “哗啦”一声,舞惊鸿对面牢房里的人动了,铁链一响动,舞惊鸿就问到了刺鼻的铁锈味,不,也许是血腥味。 “李大人,一路走好,下辈子就做个普通老百姓吧,安安分分过日子比啥都强……” 对面是个老人,他爬行到牢房门口的时候,舞惊鸿才发现他胸前一片血迹已经干涸,他哆哆嗦嗦地抓了把稻草在手里,轻飘飘地扔在外面,嘴里悄悄念叨着什么。 “皇上已经疯了,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世间之事,都是一报还一报啊……” 舞惊鸿听得明确,这个老人大概身份也不低,兴许能从他这里了解一下朔国皇室的情况! 正要开口搭话,却听见牢头和几个狱卒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嚷嚷着,“那两个没了,不是还有锦公公吗?来,把那俩尸体扔出去,今儿个该伺候锦公公了!” 对面牢房里的人一抖,赶紧又哆哆嗦嗦地退回到角落里去了,将自己深深地埋藏在角落臭烘烘的草堆里。 狱卒们过来,将两边的两个死人拖了出去,从大门搬出去了。 又有人过来,停在了对面牢房门口。 “锦公公——” 牢头拖着长调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只是有细微的念叨声说,“不是不是,奴家不是锦公公,这里没有锦公公,没有没有,奴家不是锦公公……” 牢头一声嗤笑,声音变得尖锐,“怎么,真的是年纪大了,耳朵都不好使了?怎么叫你还不知道应声儿的呢?” 说着,他手上的鞭子在空中一抽,发出响亮的声音。 “啊……在,奴家在,在呢,在呢……” “哈哈哈哈,这就是锦公公喔,前些日子还在皇后娘娘的宫里作威作福呢吧?怎么?这么快就虎落平阳了?怎么样锦公公,被我们兄弟几个欺负是不是爽快的很呀?” “没有,没有,奴家没有作威作福,奴家没有虎落平阳,饶命,饶了我吧,求求你们……” 第六十九章 野心 “哼!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兄弟几个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啊!”牢头阴阳怪气地扬声道,“告诉你锦公公,就是皇后娘娘,得罪了皇上也是要来这儿找刺激的,别说是皇后娘娘了,他国的皇帝到了咱们兄弟几个的手里,那也是一样的!” 舞惊鸿勾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闹剧。玖耀的脑子真不好使,就遣了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来给自己警告?吓唬自己? “来吧锦公公,今儿个让我们兄弟好好伺候您老人家!” 鞭子又是一声响,这次是牢牢抽在了锦公公的胳膊上,一声凄厉的喊叫,舞惊鸿也不免被刺的一阵不舒服。 “舒服吧?爽不爽啊?听说锦公公在宫里边儿养了好几个丫头对食?不知道跟那几个丫头玩儿,有没有跟我们兄弟的鞭子玩儿着舒服呀?啊?”牢头和几个狱卒互相说着污秽的玩笑话,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不停地抽打锦公公。 锦公公不敢躲,只能抬起两只胳膊挡在脑袋上,抽哪儿他就挡哪儿,似乎抽在胳膊上不是那么疼一样。 鞭打声,呵斥声,辱骂声,大笑声,求饶声,哭泣声,尖叫声。 舞惊鸿闭上眼,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了,她隐约回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是云国曾经的午门斩首的场景。 那时皇爷爷还在世,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竟然带她去看一个死刑犯行刑。 “惊鸿,怕吗?” 那时候,舞惊鸿还是真正的舞惊鸿,只是个自小聪颖过人,谋略过人的大国公主。 “皇爷爷,要斩首了吗?” “对,这个人身上背了数十条性命,杀人偿命,他必须以死谢罪。” 监斩官一声令下,刀落头落,鲜血喷洒在白布上,格外鲜艳。 皇爷爷没有像老百姓一样捂住孩子的眼睛,小小的舞惊鸿心里惊诧又害怕,但还是看完了这个过程。 “怕吗?”皇爷爷又问她。 舞惊鸿不想让皇爷爷失望,就定了定神,回答说,“有一点怕,但是那个人罪有应得,他是个坏人。”杀了坏人,她不怕。 “惊鸿,记着,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没有绝对的好坏。”皇爷爷的声音缥缈起来,“在你需要的时候,就是好的,在你厌弃的时候,就是坏的。坚持你自己的,就是对的,强行要你改变的,就是错的。” 这,就是世人的道理。 大刀落下的时候,舞惊鸿清楚地看到了那个死刑犯在哭,哭的鼻涕眼泪一起流,看上去脏兮兮的很恶心,但是,也很可怜。 那是皇爷爷教给她的,使她记忆最深刻的一条道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天下,永远是站着的那个人说了算。 但是现在,舞惊鸿想找到的,是朔国皇室真正的秘密,她想找出的是玖尊内心里真正惧怕却不能抵抗的那股力量。便是玖耀,也不会给她讲实话的。 舞惊鸿再次睁眼时,锦公公已经没力气喊叫了,牢头和几个狱卒也都累的有些喘气,悄悄地用眼角斜她。 舞惊鸿面不改色,稳坐在那片略显干净的地方,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一样,双目放空,气息平稳。 “哼!今儿个我们兄弟也累的够呛,锦公公也爽够了,好好喘口气儿,改天再来伺候你!” 牢头把鞭子一甩,一个响花吓得锦公公又是一抖,呜呜的继续哭了起来。 人都走散了,舞惊鸿这才聚集目光看向对面,锦公公一片狼藉地趴在地上,双臂的袖子被抽成条状,丝丝缕缕挂在肩上。惨白的皮肤上尽是血痕,一道比一道深,只是出血不多,使他不接受治疗也不会因为出血过多而死。 “你是犯了什么样的事儿,让他要这样折磨你的?” 锦公公的哭声停了,偷偷地抬眼看了看,大概是老眼昏花,也可能是被抽的眼睛也受到了影响,看不太清楚,只觉得对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很高贵的人,却分不清男女。 “你是皇后宫里的公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是得罪了皇后还是得罪了他?” 这个“他”,舞惊鸿不明说,似乎他们俩都心知肚明,这个“他”就是魔鬼一样,不敢称其名讳,否则即刻显形。 锦公公看不清楚,听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大限已到,撑不住了多久了,顿时悲从心中来,继续趴地哭着。 舞惊鸿微微一叹,他那样的伤势,若不安心养着,放宽了心地待着,就会烂的越快。心里越是悲伤,这伤口就越容易溃烂,越是要出脓,不能好。 她在自己腰间摸了摸,找着一小块打火石,又从自己裙子下摆撕了一块,将那块浅青色的布点燃,扔了过去。 火团掉到对面牢房门口,锦公公又抬了眼,觉得那火光很温暖,便往前凑了凑,趴在牢房门口,哭声渐止,锦公公缓缓地睡着了。 “是不是有什么味儿?” “哪儿有?” 舞惊鸿先捂住了口鼻,直到那团火光灭了,烟也散尽了,这才放开。 此番朔国之行,她自知困难重重,为了防止遇到困境,她身上的衣服都是特殊草药染织的。像这块儿,就有安神的作用。 好在火小,烟也不多,只够安抚锦公公,牢头在门口往这边看的时候,火已经完全熄灭了。 舞惊鸿的不紧不慢,与另一个人相比,的确高了一个层次。 锦公公睡着没多久,玖耀就来了,依旧带着几队铠甲裹身的士兵,大张旗鼓地来了。 “怎么样?朕的牢房可合你的胃口?” “天下的牢房不都是这样?” 玖耀妩媚一笑,又惹得舞惊鸿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话就有意思了,难道你在云国的牢房也待过这么长的时间?” “……你想说什么?” “这早上的牢房,和晚上的牢房自然是不同的,你在朕的牢房里度过了一天一夜,可有感觉到了这里的特色?” “呵,早晚不同没发现,这特色倒是很明显。”舞惊鸿轻笑道,“这里面但凡死一个人,就要添上一个人,贵国的死囚犯还真不少啊!” 舞惊鸿这话,是因为她隔壁的两间牢房在刚刚又被两个新来的囚犯住下了。好在这两个比之前那两个的状态好,也没有一直大呼小叫。 “那可不,这一国治安何其重要,朔国上下的重犯,可都在这里关着呢!”玖耀意有所指地说着,声音低沉下来,“你也不例外哦,云皇陛下。” 玖耀的姿态不可谓不是作到了极致,舞惊鸿皱了皱眉,“真是想不出来,为何玖尊与你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们之间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 玖耀哈哈大笑几声,状似得意,“朕与尊儿自然不同,朕还一国之君,将来的天下霸主,尊儿只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杀手,是战场英雄,是没有心的。” 玖耀戳了戳自己的胸前,“你真以为你与尊儿两情相悦?你以为尊儿真的爱上你了?云皇陛下,尊儿的心,在朕的手里啊!他怎么可能为所欲为的喜欢上你?” 舞惊鸿瞪大了眼,看着玖耀腰间的香囊,“你用药物控制了他?” “不不不,药物是不能控制人心的。”玖耀摆摆手,“朕的手段,不是药物,是女人啊!” 舞惊鸿蹙眉道,“你那药物会让他渐渐丧失了心智你不知道吗!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可以对他这样残忍!这么多年来,他日日受到药物煎熬,现在已经快要体力不支了,若是再逼他,他会失了心智,再不能恢复了!” 玖耀神情不变,语调高昂,“不是药物,是女人——云皇陛下,朕便给你一次机会,你想不想现在就出去救尊儿?” “你要什么?” “云国。”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舞惊鸿不怒反笑,连连摇头,“你果然是疯了,也只有疯了才能干出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玖耀也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朕暂时不杀你,但是朕有的是手段让你屈服。”他忽然压低了身子,隔着牢房的木栏凑到舞惊鸿面前,悄声道,“朕要让你知道,朔国的好男人多得是,除了尊儿,朕还要让朔国的好男儿,都尝一尝云国女帝的滋味儿!” 舞惊鸿的瞳孔一缩,玖耀满意地直起身子,扬起手摆了摆,转身走了。 “朕要的东西永远不会变,你决定吧,朕给你的时间不多,锦公公撑不住了,就该伺候你了。” 舞惊鸿捏紧了拳头,眼神却镇定的出奇。 “……呃,水,有水吗……” 锦公公整整睡了八九个时辰,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渐渐转醒。 “在你门口,还有饭食,你慢慢吃点。” 锦公公愣了愣,这死囚牢里怎么会有年轻女人的声音?再一抬头,彻底傻了眼,还真是个年轻女人,是个有着天仙之姿的年轻女人。 “锦公公,我是云皇舞惊鸿。” 看着锦公公动作迟疑地喝了水,吃了几口干饼,舞惊鸿这才幽幽开口,“我与修罗王玖尊在云国成了婚,只是玖尊被朔皇的药物伤害,如今心疾积累太久,我必须带他来朔国皇宫内查找原因,却被朔皇抓住,直接关了进来。” 第七十章 绿光 “啊……”锦公公如同痴傻一样,恍然看着舞惊鸿,手指点点,“云,云皇,陛下?” “不错。” 云国新登基的女帝舞惊鸿的名号,他们早有耳闻,自己的修罗王跑去追随云皇女帝,也都听说过。 锦公公只是万万没想到,朔皇会这么大胆,将云皇抓来死囚牢中! “……作孽啊……皇上,这是作孽啊……”锦公公再次泪流满面。 “你不要轻易动感情,你的伤都在体表,只要宽心养着,还能好,如果总是郁郁寡欢,外伤也会拖成内伤,那就离死期不远了。” 锦公公摇摇头,声音凄恍,“没用了,奴家没用了,就是出去也没用了……” “你……” “奴家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生那一点恻隐之心,想帮皇后娘娘一把!”锦公公一边流着泪,一边道,“奴家不是在帮皇后娘娘,奴家明明是在帮朔国,在帮皇上啊!” “……你们的皇后来自陈国,若陈国人知道皇后在此过着歹日,一定不会对朔国善罢甘休。”舞惊鸿想到了明月冬脸上的伤痕,想到了玖耀蛇蝎般冷酷无情的双眼。 “皇上啊……奴家不行了,皇上要善待修罗王啊!这战事避无可避,都要依赖修罗王殿下啊!” 锦公公若非浑身是伤,只怕就要捶胸顿足了,舞惊鸿轻笑,“你倒是个忠心的,他将你折磨成不成人样,你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他。” 锦公公摇头,“皇上和修罗王殿下是奴家从小看到大的,奴家深知皇上的秉性,皇上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毁了先皇,现在又要毁了皇上啊!” 舞惊鸿心里一跳,声音几乎要颤抖起来,“那个女人?可是他们的皇姐?” 玖尊曾经还时不时地提起那个皇姐,说到的都是皇姐教导过他什么,舞惊鸿不信,若有一个能传播给他们兄弟俩正能量的人在深宫里,他们兄弟俩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子。 一个几近失去心智变成痴傻,一个疯狂阴暗如食人的蛇蝎! “呸!那就是个祸国妖怪!那是个女魔头!是从地狱爬上来,要毁了朔国百年大业的女妖!” 这话听得舞惊鸿心惊,看样子这位锦公公知道的不少,只是这内幕怎么感觉很有些玄幻色彩了? “便是再恶毒,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怎么值得锦公公这么憎恶?” 锦公公眼中是掩不住的愤懑,“此事便是朔国帝都的百姓都讳莫如深的,但奴家知道,就是这个女人,她利用妖术,迷惑了先皇,然后又迷惑了皇上!就连修罗王殿下,都差点遭她毒手!” 究竟是怎么回事? 舞惊鸿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女人,就是玖尊心疾的起因! “就说当年先皇刚刚即位,后位空缺,众臣在为先皇挑选后宫美人的选秀大会上,那个女人就在一群舞姬之间唱曲儿……” 这个女人,名为秦安囡。 她自小被亲生母亲丢在这个戏班子里,学会了唱曲儿,还唱的很好听,声音弯弯转转,高高低低,不尖细,不糯也不蛮,就是那种舒舒服服的嗓音。 也就是因为她这得天独厚的嗓音,才让先皇注意到了她。 秦安囡是个向往广阔天地的奇女子,她虽然身在戏班子里,却能够将别人口中形容的山川河流,沙漠大海编成曲儿,自己唱。先皇注意到她之后,先是试着与她交谈,越发喜欢她,觉得这个奇女子配得上自己,便要立她为后。 秦安囡不愿意,众臣更不愿意。 先皇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相反,他脾气暴躁,很容易草菅人命。只是对于秦安囡,他下不去手,对于众臣,他更加无法施威。先皇越发觉得自己活的窝囊,脾气越发不好,在朝堂上公然驳斥了众臣的提议,不愿意娶那个大臣的千金为后。 于是,大臣们联名上书,纷纷谏言,史官整日整日地跪在先皇的必经之路上,言官也不厌其烦地跟在先皇左右。 先皇烦了,怒了,却不得不把心底的怒气掩盖起来,他将秦安囡接入宫中,却也只能远远看着,他是真心喜欢秦安囡,秦安囡却很清楚皇宫是什么地方,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众臣自然也不愿意一介女妓就这么入住后宫,就算没有位份,那也很有失朔国颜面。 在众臣的压力下,先皇娶了大臣之女为后,又先后娶了各种大臣之女为妃,他以为现在总可以娶自己心爱的女人了。 然而,众臣还是阻拦,甚至有人派杀手要去出掉秦安囡。秦安囡更加不愿意待在宫里,连夜要逃,被先皇抓了回来,强行要了她。 先皇暴躁的脾气忍无可忍,第二天就下旨,认这个小了自己二十多岁的秦安囡为义女,人称公主。 众大臣以为,这样后宫就安全了,朔国的颜面就保住了,至于多了一个没有封号的公主这件事,谁在意呢? 秦安囡被囚禁在朔国皇宫一角的冷宫里,只有一个哑巴侍女贴身伺候,哑巴侍女有武艺在身,在她几次想要逃跑或者自杀的时候都能轻轻易易地化解,将她完好地交到先皇手里。 就在这个公主的名号下,秦安囡隔三差五就要与先皇在冷宫里颠龙倒凤。先皇很聪明,再没有留给众臣议论的把柄,皇后先后两次产子,其他妃子也都雨露均沾,孩子保不保得住他不管,他只管播种,让百官无话可说。 玖耀和玖尊就是皇后所出的两个皇子,先皇见嫡长子嫡次子都有了,便在后宫本性暴露,开始变着法子地折磨皇后和各宫妃子。后宫里日夜惨叫,秦安囡在冷宫都能听得见,一下子觉得心里舒爽许多。 秦安囡不再坐以待毙,愤恨使她发疯,她要报复,报复先皇,报复皇后,报复朔国满朝官员! 秦安囡在先皇那里依旧是一块宝,她不能给先皇生育,便在先皇耳边吹风。 “皇上,奴家想看一看孩子,奴家不能生孩子,就把别人的孩子带来让奴家看一看吧!”秦安囡不仅有得天独厚的嗓音,还有傲人的惊艳长相。她那双明眸漆黑深邃,像是一片星空,足以让人在其中溺死。 先皇呵呵一笑,“别人的孩子哪里使得?朕就有孩子,朕那两个儿子都随了朕,现在正是可爱的时候,明天朕就让人带来陪你。” 玖耀和玖尊便是从那时候起,认识了自己的皇姐。 “可是先皇不知道,皇上和修罗王殿下都不知道,那个女人,她又魅惑人心的本事!她就是狐狸精!蛇精!心肠狠毒,百年难遇!” 锦公公的神色逐渐有些癫狂,自从玖尊和玖耀认识了秦安囡之后,就整日吵闹着要去找皇姐。 彼时先皇一边在朝堂抓权,一边在后宫折磨那些个女人,一边还会去疼宠秦安囡,皇后自己遍体鳞伤,整日里下不得床,这七岁的玖耀就天天带着三岁的玖尊往冷宫跑。 那时候,锦公公便是跟在玖尊身边的小太监了。 “皇姐皇姐!” “……皇,皇姐!” 秦安囡在两个孩子面前端着慈母般的微笑,不仅陪他们玩耍,还会唱曲儿给他们听,还在他们犯错的时候批评指责,丝毫不会宠溺孩子的样子,似乎对待这两个孩子是真心的好。 锦公公也信了她,在一旁看的眼眶微热。 大祸降于三年之后,先皇患病,卧床休息,想找两个儿子来体验父子濡慕之情,差人去找,却只找到了锦公公和玖尊。 “锦公公,大皇子呢?” 锦公公笑着应道,“大皇子还在旧宫里,二皇子说,公主殿下要教大皇子学习。” 旧宫,便是秦安囡住的冷宫,公主殿下,指的就是秦安囡了。 先皇得到消息后,又突然觉得更想秦安囡了,硬是撑着病弱的身子去了冷宫。就这一趟,是噩梦的开始。 “嗯……对,就是这儿,来,把你的那东西塞进来……” “皇,皇姐,这样不好吧……皇姐,我好热……” “皇姐是在救你,快!乖耀儿,听话……啊……皇姐要等不及了……” “我,我好热……这里,好难受……” “那就照我说的做,来呀!” 先皇被老太监扶着,远远地看见哑女,哑女打着手势,说两人在里面学习,先皇欣慰地笑笑,“朕没有看错人,朕在这里等一下,等着。” 冷宫之外寒风阵阵,先皇披着厚重的大斗篷站在风里,想象着屋里灯光下,自己心爱了半辈子的女人和自己的大儿子一起学习的场景,心里舒服得很。 冷宫之内,就在秦安囡的寝宫之外,大殿的地毯上,暖盆哄得整个屋里暖暖的,地上的两个人赤条条地粘在一起,玖耀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手足无措地躺在地上,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坐在自己身/上不停耸动的秦安囡。 “啊……皇,皇姐,我那儿疼……疼……” 秦安囡的双眼几乎黑成了一片,不知是实施着阴谋使她兴奋,还是这违背伦理道德的体验使她不能自己,她觉得这次的体验比与先皇在一起的时候要舒爽多了。 第七十一章 因果轮回 “嗯~耀儿,疼吗?哪里疼?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皇姐,皇姐会救你的……”秦安囡的声音似乎充满了魔性,温柔可怜又带着诱惑气息,“耀儿,来,皇姐教你,不要怕,皇姐会帮你的,马上就不疼了……耀儿,告诉皇姐,你喜欢皇姐吗?” “皇姐……啊……”最初的疼痛过去之后,玖耀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他感到神奇,“皇……皇姐,耀儿也喜欢你的……” 宫外与宫内,完全是两个世界。 寒风阵阵,先皇裹着大斗篷还在微微颤抖,他本就感染了风寒久未痊愈,身子正是弱的时候,此时脸色发白,看着十分吓人。 “皇上,奴才去叫门吧?这天寒地冻的,皇上可不敢再染上风寒了。” 大太监看着心有不忍,小声提议。 “罢了,朕等等便是,耀儿本就与她感情好,现在一起学习学习,朕也感到欣慰,便是等等也无妨的。”先皇摆摆手,颤巍巍地站在游廊上,张目四望,只觉得心里一片宁静。 先皇坚持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让哑女去通报,哑女先敲了门,那时玖耀已经害羞地穿戴好了,秦安囡一脸慵懒,依旧赤条条地躺在地毯上,听到叩门声才让玖耀扶着她去了寝室,躺在床上。 很快,玖耀在秦安囡的指示下将地毯草草收拾干净,脸上的红晕还未来得及褪下,先皇就一边咳嗽着一边踏了进来。 “耀儿,今天都学了些什么呀?”先皇心情很好,进了这暖烘烘的室内,咳嗽声也渐渐停了,摸了摸玖耀的脑袋,“你怎么这么烫?还出这么多汗,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有,是,是热的。”玖耀还在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心里砰砰跳个不停,秦安囡还在他耳边说过,这件事是他们的秘密,还不可以告诉别人,就是父皇和母后,都不可以。 他迷恋皇姐的气息,虽然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令他脸红心跳,但他内心是愉悦的。经此一事,他觉得他更加依恋皇姐了。 玖耀先离开了冷宫,先皇留在了秦安囡那里,尽管还病着,尽管还时不时地咳嗽着,尽管身体有些疲乏,但一看到秦安囡摇曳的身姿朝他一摇一摆地走来,他就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儿。 自那以后,玖耀去冷宫去的更勤了,玖尊渐渐不能和玖耀一起去冷宫了。锦公公虽有疑惑,却没多想,直到持续了一年后,玖尊心里气不过,非要偷偷地去冷宫看一看,为什么皇姐只叫皇兄去,不叫自己去。 锦公公觉得好笑,但还是答应了玖尊,带着玖尊从冷宫另一侧墙角靠近,趁哑女不注意,溜进了冷宫。 现在,秦安囡似乎再无隐瞒之意。兴许是因为先皇病重,兴许是因为先皇来冷宫的频率越来越少了,天气已经转暖,她搂着玖耀倒在游廊上。 锦公公带着玖尊,两人悄悄走进,在书房里没有找到人,正在纳闷地四处转,忽然听见了女人的低吟声。锦公公面色一变,他这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殿下,咱们今天先回去吧,看样子公主殿下和大皇子殿下都不在。” “不在你为什么悄悄地说话?”玖尊皱着眉头,声音大了点儿,锦公公心里一跳,赶紧捂着玖尊的嘴躲到了树丛背后去。 秦安囡和玖耀都听见了玖尊的声音,秦安囡一脸玩味的笑容,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玖耀,声音甜媚如丝。 “嗯……你,你不怕……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啊……” “怕什么,你这里很安全,这么久都没有发现。”玖耀已经初成少年模样,妖邪的眼眸灵动异常,还没有重重阴霾藏匿其中。 秦安囡看得出来,玖耀是真的开心,或许也是真的喜欢自己,才会露出这样天真纯净的神情来。 很好,这才是她要达到的第一个目的。 锦公公紧紧搂住一无所知的玖尊,浑身紧绷。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也许是自己听错了,也许是先皇在这里……不,先皇病情加重,近些日子很少走出自己的寝宫,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在这座皇宫里,敢靠近秦安囡,与她行这苟且之事的还能有谁呢! 玖尊不满地挣扎着要出去,锦公公严肃地压低声音道,“殿下,你现在赶紧去找皇上,请皇上来这里一趟!” “为什么?皇姐和皇兄犯了什么错吗?”玖尊也皱起眉头,一脸严肃,“锦公公,他们在做什么?” 偏偏在这时,秦安囡的声音高了起来,似欢愉似痛苦,还杂夹着断断续续的话语,锦公公不再犹豫,几乎是拎起了玖尊,一路小跑着冲出了冷宫。 “快去叫皇上!就说,就说……”锦公公面有悲戚,最终咬牙狠狠道,“就说冷宫大乱,冷宫里的这个女人,不能留了!” 玖尊又困惑又好奇,但是锦公公一向温和,能让锦公公这么失礼,那肯定是出了大事。玖尊这样想着,又遥遥地往冷宫深处望了一眼,隐约间似乎看到了一双蛇眼一般的眸子,尖利阴冷,他一抖,当下转身就跑了。 锦公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着那两人应该完事儿了,这才低着头满面复杂地再次进入冷宫。 “呃……耀儿……嗯……耀儿,耀儿……” “皇姐,皇姐,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看,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皇姐……” 锦公公的脚步停下,他大意了,玖耀正是年轻体壮的时候,没有一个时辰怕是完不了事儿的……那先皇来了怎么办?这不是要被撞破了?叫先皇看见这一幕,岂不是要…… 锦公公不敢多想,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冲进大殿。 大殿的地毯上,两人对紧绷着脸的锦公公视若无睹,锦公公左右看看,偌大的宫殿里竟然没有一个宫人在旁侍候,若不是他们平日里就是这样的作风,将这旧宫的宫人都养成了自觉回避的习惯? 这又该如何是好!先皇的身子眼见着不好了,大皇子殿下是大臣们众望所归的新帝,但以他现在的作风,若是被大臣知道,朝堂上不知又要掀起怎样的腥风血浪! 锦公公一时之间竟然看痴了,心里惊涛骇浪,站在两人身边眼睁睁看着的他却什么也做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 锦公公在心里悲痛哭号,朔国的未来,就要败坏在这个秦安囡手上,不,是败坏在她的身上了! 从先皇性子大变,到大皇子殿下的扭曲成长,这样下去,朔国哪里还有未来可言! 锦公公看得清楚,想的更清楚,良久,他咽了口口水,哆哆嗦嗦开了口。 “大皇子殿下!” 虽是喊声,却带着颤抖,一点威势气力都没有。 彼时玖耀就要到最后了,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压根听不见锦公公的声音,更是看不见锦公公,他的眼里只有秦安囡,只有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大皇子殿下!”锦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奴家求大皇子殿下快收手吧!” 两人同时一颤,哪里顾得上锦公公,只绵绵地抱在一起。玖耀似笑非笑地舔了舔唇角,有意忽略了锦公公颤巍巍地跪在殿门口的姿态。 “大皇子殿下,奴家,奴家求您了!皇上就要来了!” 许是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玖耀一个回神,侧脸看到了锦公公,眉头一皱,秦安囡此时没穿衣服,怎么能被自己以外的男人看光了去?就算是个太监也不行! 玖耀就要起身教训锦公公,秦安囡一把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身前,口中轻吟道,“嗯~耀儿,理他做什么,如今哪怕是你父皇来了,我也不会伺候的~” “……”刚刚恢复清明的玖耀眼眸一深,蛇一样的目光纠缠在秦安囡身上,从上到下,眼眨也不眨,秦安囡趁机在他耳边吹气,那丝清明便彻底崩溃了,他阴邪的目光重重叠叠,忽而埋下头去。 秦安囡心满意足地抱紧了玖耀,热情地回应,一双漆黑的眸子满含妖娆,正对着门口的人。 “……你,你们!” “啊,皇上!” 锦公公回头,先皇有些喘气,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看到眼前这一幕,连咳嗽都被哽住了。 “父皇,你慢点……”玖尊远远地被几位宫女拉着,那些宫女本来要拉皇上,却没来得及拉住,只好拉住慢跑了一步的玖尊。 锦公公惊呼一声,赶紧起身跑过去,将玖尊护在怀里,不让他到大殿门前去看。 “皇兄和皇姐怎么了?” 玖尊面上越发严肃,到现在,他已经明白过来了,肯定是发生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却在这时,先皇大咳一声,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同时,那拥吻的二人才缓缓分开,丝丝缕缕晶莹的丝线将二人的脸连起来,随着重量下垂,粘在光洁的胸前。 “咳咳咳!咳咳咳咳……”先皇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他满目爆出,狠狠地瞪着面前两人。 一个是他心爱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一个是他信任了大半辈子的儿子。 玖耀被先皇的咳嗽声惊醒,蛇样的目光看过来,忍不住又伸出舌头勾了一丝涎液入口,面色妖娆动人,“父皇,你怎么来了?” “耀儿~别理他嘛~都说了,现如今没有人能拆散我们俩,你瞧他的样子,任凭你一个巴掌就能掀翻了。”秦安囡双手捧着玖耀的脸,将他搬过来看向自己。 她能感觉到,玖耀已经再次准备就绪了。就让这个老蠢货看着吧,这才是她要走的第一步,看着吧!如今你什么都做不了了,亲眼看着,我会亲手带着你儿子,跌入深渊! “好歹是父皇,咱们今日就此……” 不等玖耀说完,秦安囡有些发狠地拽了玖耀的手臂揽住自己,“耀儿,你不要我了吗?” 玖耀再次触及那漆黑的眸子,忽然之间不能自己,再不理会殿外众人,翻身上去。 “嗯……啊……耀儿……啊……” 就是为了刺激你!就是要让你看!让你听! 秦安囡叫得越发欢快,那双眼却丝毫不带情欲,镇定地回望着先皇。先皇满目不甘,不愿,不相信,最终又在她那漆黑幽深的目光中沉沦下去。 第七十二章 孽障 锦公公抱着玖尊站在殿外不远处,耳边再次响起那淫秽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先皇,就在他的目光中,一手点指着屋里的两人,一手抓在胸口,痛苦地倒地。 “皇上!皇上!” 很快,越来越多的宫女太监涌来,近卫军也来了,太医们也来了。 那么多人围在了大殿门口,锦公公这才敢带着玖尊过去。大殿里的地面一片狼藉,不堪入目,那两个人也不知去处,似乎并没有停下来。 “皇上……皇上啊!都是那个女人害的啊!皇上!” 玖尊慢慢趴下,眼前的先皇已经非常陌生了,他记忆中的父皇虽然不怎么健壮,但绝不像现在这样干瘦地皮包骨头似的,也不像现在这样脸色蜡黄,更不像现在这样……面目可怖。 不知不觉间,锦公公已经平定了气息,似乎并不那么激动了,有些回忆,再黑暗也只是回忆。他的恼恨愤怒,对回忆而言,没有半分意义。 “先皇驾崩后,皇上继位登基,一切都顺理成章。”锦公公的声音毫无波澜。 “秦安囡还在冷宫里做他们的皇姐?”舞惊鸿惊问。 锦公公点点头,满目萧条,“皇上也不杀她,皇上就像先皇一样,甚至更甚,听信那个女人的谗言,娶了大国公主为后,却用与先皇一样残暴的手段对待后妃。修罗殿下离开后,奴家便分到了皇后宫中伺候,因为实在看不过皇后的凄惨,出言相劝了几句。皇后便以为奴家是跟救命稻草,非要奴家给陈国去信。” 后面的事舞惊鸿已经能想到了,这封求救信怕是没到陈国就被玖耀拦了下来,锦公公也因此被关入死囚牢中。 “奴家,不怪皇上,皇上是被那个妖女的妖术蒙了心,遮了眼!” 舞惊鸿轻轻抚掌长叹,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坐着,倒是没想到,朔国皇室还有这么一段污秽的往事在里头啊…… “……云皇陛下,奴家求您,求求您,救救修罗王殿下吧!” 就在舞惊鸿不声不响地想着什么的时候,锦公公忽然在对面牢房里朝着她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头,“修罗王殿下被药物控制的事情,奴家也是在十八皇乱之后才得知的,这也是那个妖女的主意!那个妖女,在殿下八岁那年也要勾引殿下,给殿下施妖术,奴家死活不让殿下去冷宫,殿下才逃过一劫。” 舞惊鸿惊起,死死盯着锦公公,“你说秦安囡在打着玖尊的主意?” “那个妖女要坑害朔国,自然不肯放过皇家任何一个人!先皇留下的子嗣只有皇上和殿下平安在世,几位公主已经先后出嫁,妖女一定不会放过殿下的!云皇陛下,求求您,救救殿下吧!” 舞惊鸿眯起眼想了想,冷笑一声,“哼,不过一个低贱的淫/*人,也想抢走我的男人?” 只是,现在她被关在牢里出不去,玖尊又是心疾发作之后的虚弱时期,若是那女人用下三滥的手段,又没有人阻止,只怕玖尊真的要被那女人占了便宜去! 舞惊鸿的面色变得阴沉,锦公公在对面看着,心里苦中带甜。 锦公公年轻的时候就进宫来伺候玖尊,也因此与大皇子玖耀比较亲近。那时候,玖耀和玖尊两人表现突出,不管是武艺还是文采谋略上面,都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先皇常常开怀大笑,称皇后给自己生了两个好儿子。 也同样是先皇,把他两个好儿子毁了个彻底! 锦公公每每想起那些污秽肮脏的日子,心里就忍不住作呕。虽然他也有这方面的兴趣,他也在宫中收买了几个小宫女与自己对食,偶尔的深夜会相约在无人的厢房,共度良宵。 只是他从没听说更是从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自从先皇感染风寒,身子变弱的那个冬天开始,大皇子殿下就与往常不一样了。 不管是学业上,还是比武场上,玖耀都会想尽法子压玖尊一头,谋略知识方面他自不必说,但这武艺他自小就没有玖尊有天赋,却还是使用各种手段去取胜,常常将玖尊打得遍体鳞伤。 直到很久以后,秦安囡向玖尊伸出魔抓之后,锦公公才一点一点看出来,玖耀的那些行为,都是秦安囡这个妖女唆使的! 若非当时他执意不让二皇子殿下前往冷宫,现在的修罗王殿下,一定也是那个妖女房内的玩物,更不会有云皇陛下冒死前来为他治愈心疾了。 锦公公摇头叹息,心里止不住地悲叹,修罗王殿下得尽快治愈,然后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不,是远离这个魔窟! “有人来了,锦公公,你继续休息吧!” 锦公公正在心里做着打算,舞惊鸿却听见了大门方向传来的说话声,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急忙朝锦公公摆手。 锦公公往门口望了一眼,暗中咬牙,很快地道,“云皇陛下,奴家的时日不多了,还请云皇陛下答应奴家,出去之后尽快带修罗王殿下离开这里!” “先不要说那么多,你快点躺下!” 那群人渐渐走进了,舞惊鸿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她还有一些事情想问锦公公,锦公公也是玖尊幼时的恩人,可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云皇陛下,奴家感谢您对修罗王殿下的一片真心,奴家会叫人带你出去的!” 锦公公压着嗓音,从自己领口伸手进去,在深处取了什么东西出来,轻轻地给舞惊鸿丢了过来。舞惊鸿急急伸手一接,还没来得及看这是什么,那些人就已经转了弯,看见他们了。 “哟,恢复的挺快啊锦公公!”还是牢头打头阵,笑得不怀好意,“看来上次还是伺候的轻了,今儿个我们兄弟几个可是吃过酒来的,力气没个准儿,看看能不能把锦公公您给伺候好了!” 后面跟着的几个人都嘿嘿嘿地笑起来,舞惊鸿将手中冰凉的东西藏好,双手紧紧抓住了牢门的栏杆。 “来,上家伙!” 牢头一声令下,身后跟来的人就前后抬进了一个小小的木架子,看形状不知是做什么的。 “今儿个给你来点儿新鲜刺激的,要脱光的……”牢头凑到锦公公的面前,低低地说了一句,锦公公面无血色,紧紧闭了眼,“本来嘛,这不能给云皇陛下看到的,毕竟太监也是男人,要给那玩意儿动刑怎么也不能污了云皇陛下的眼睛。可是皇上吩咐了,今儿的这刑罚得让云皇陛下看个清楚,请云皇陛下再好好考虑考虑。” 牢头一边说着,一边指挥几个狱卒将锦公公的衣服全都拔了下来,顿时露出锦公公满是鞭痕的削瘦的身子。血迹已经干了,几乎都结了痂,一动就裂开了。 “脱光!” 眼见着最后的亵裤也保不住了,锦公公的脸上涨得通红,哆哆嗦嗦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狱卒们手下毫不含糊,利索得扯掉了他最后一件遮羞的物件。 “看清楚了,这可是咱们朔国独家特有的刑罚,极其刺激,云皇陛下也是运气好,皇上特意让我们兄弟几个给你展示一下。”牢头说的十分得意,一挥手,几个狱卒将锦公公横着抬起,放在了木架子上。 木架子有人膝盖高,锦公公毫无反抗能力地任由他们把自己架在木架上,头着地,脚着地,只把腰部高高托起。 舞惊鸿的手紧了紧,将牢房的木头栏杆抓的发出轻微响声。 “来,锁上。”牢头的声音很随意,轻车熟路地将锦公公的那东西用木架子上的一个铁架子扣起来,一脸淫/笑地咂咂嘴,“锦公公,看来传闻不假,你还没少用这玩意儿啊!” 锦公公双目瞪圆,放眼无神,脸色惨白,浑身僵硬。 不像一个活人,更像一具死尸。 牢头也没打算真的和锦公公聊天,冷哼一声,在木架子下面摸了个把手使劲一掰。 舞惊鸿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了一声,“住手!” 同时,锦公公拉长了脖子,整个人在木架子上拱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辨,那双暴瞪的眼睛就几乎是贴着地面直愣愣地盯着舞惊鸿。 “住手!住手!” 舞惊鸿拍打着牢门,锁链哗啦呼啦响,锦公公一声不吭,她并不觉得那是不疼的。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更是心理上,精神上刻骨的羞辱。 牢头斜了舞惊鸿一眼,不紧不慢地扶了把手,“云皇陛下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锦公公依旧保持着拱起的姿态,似乎已经变成了石像,就是脸上的表情都未动分毫。 舞惊鸿扶着牢门,神情逐渐冷静下来,将浓浓的愤恨藏在深处,声音平定下来,“我要见朔皇。” 前后不过两日的时间,再见玖耀时,舞惊鸿已是明确的不屑了,“玖耀,你以为我会答应你?” 玖耀挑眉,阴邪的目光闪了闪,“朕以为你是想通了。” “呵,需要想通的是你,玖耀,陈国大军此时应该已经逼近朔国边境了,云国大军也整顿待发,玖耀,你们朔国可是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第七十三章 可笑 玖耀邪魅一笑,悠然道,“这就不需要云皇陛下操心了,云皇陛下不如多替自己想想,若是还想活着回去就尽快答应朕的条件。朕会放了你,也会放了朕那可爱的弟弟,让你们天涯海角自己欢乐去。” 舞惊鸿负手转身,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轻蔑地瞅着玖耀,“可笑!” 玖耀眉头皱起,舞惊鸿身上这骤然勃发而出的气势是他都没有的,令他心惊和忌惮。 “区区蝼蚁,连自己的内心都控制不住的蝼蚁而已,竟敢肖想天下!玖耀,不如回过头去好好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的家,看看你的爱人,哪一个是能被天下人容纳的!” “……你知道了什么?” 舞惊鸿的轻蔑更盛,看,这就是懦弱,在幼时的心理阴影中解放自己的欲念,放任自己的禽兽行为。一旦感觉到威胁,就会像被吓到的猫儿狗儿一样,龇牙咧嘴吓唬人,亮出自己所有的武器,生怕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可笑,玖尊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 玖耀看得清清楚楚,舞惊鸿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屑和冷笑,这个女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舞惊鸿,你记着,总有一天,你要来求朕放过你!”玖耀眼神阴狠,甩袖离开。 这个女人,不过是贪了便宜,他们云国皇室子嗣单薄才登上帝位,不过是个投了好胎的女人而已,她竟然敢用那样的目光看自己! 她竟敢!她竟敢! “耀儿,你将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将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你将成为这个天下所有人的王!” “耀儿,你是天命所归,你若不收这个天下,就会有人来拆散我们!” “耀儿,去吧!” 玖耀停下脚步,阴邪的目光妖艳又狠毒,唇角勾起,舌尖像蛇信子一样滑了出来。 “去旧宫。” 尽管玖耀实行了严厉的集中皇权的制度,尽管满朝文武已经不能够反对他立秦安囡为后,秦安囡还是只愿留在旧宫,说只有在那里才能放开自己去做令他们都欢乐的事情。 从前的冷宫,现在却是整座后宫最为繁华的地方,宫廷楼阁之间,花团锦簇,灯火明媚,五彩的颜色投映其中,来往的宫女和太监都沉默的垂着头,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生气。 “尊儿……看着我,我是谁,说,我是谁。” 玖耀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大殿上,与玖尊相对而坐的秦安囡。 这才是上天真正的宠儿,岁月不曾带走她的一根头发,年华不曾辜负她的一滴泪水。从父皇到自己,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想要的,她喜欢的,只要开口就有人送到手边来。 尽管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比阴沉的玖耀年轻许多,身上只用一条襦裙裹住,贴身的襦裙将她的身形勾勒清晰,每一个凸起都是致命的诱惑。裸露的肩膀和脖颈白皙干净,锁骨突出,衬得她并不是那么丰盈。 玖耀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许久,又看向她的脸。 想想从那时候到现在,也有二十年了啊,然而现在看她,与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那双能够摄人心魄的大眼睛被厚厚的睫毛盖着,漆黑的瞳仁几乎要沾满整个眼眶。那双能发出动听叫声的艳唇也依然丰满,似乎只要呼吸,便能令唇瓣颤动起来。 “尊儿,乖尊儿,你再不听话,以后可就不能恢复了。” “尊儿,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玖尊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也不知有没有意识,只轻轻开启双唇,若有若无地飘出一道声音,“皇姐……” 秦安囡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抚了上去,从玖尊的脸上,下巴,脖子,一一抚摸过去,纤纤玉手缓缓向下,轻轻地解开了玖尊的腰带。 “好尊儿,再说一遍,我是谁?” “是……皇姐……” 秦安囡站起身,又趴下,爬到了玖尊面前去,一件一件脱掉了玖尊的衣服,终于摸到了玖尊精/壮的身/体,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小伤痕。 “可怜的尊儿,这么些年,辛苦你了……你若是早早听话,也不会有今日这般了……”秦安囡说着,又开始扒/玖尊的裤子,动作稍显急促,面色也有些潮红泛起,“只是现在为时不晚,只要今早与皇姐成事,你的毒就迎刃而解,你以后就再也不用受这心疾之苦了,尊儿,我的好尊儿……” 遥遥站在殿外的玖耀眼神暗了下来,浓郁的风暴在眼中形成,不知何时,周围的宫女太监都退了个干净,玖耀身边也空无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自己腹中的浴火,捏紧了拳头继续看着。 “……皇……姐……” “哎,好尊儿,看着我,来,皇姐帮你……”秦安囡自己也褪去了襦裙,一如二十年前在大殿的地毯上教导小小的玖耀一样,握着玖尊的手往自己体内探去,玖尊毫无意识,任凭她动作着,她却分明已经动情,瞳孔放大地半挂在玖尊身上。 “嗯……尊儿……啊……” 动情的声音一阵阵传入耳,玖耀咬着牙,捏着拳,再看着无动于衷毫无反应的玖尊,心里有些着急。 “啊哈……尊,尊儿……” 到底不是二十年前面对小小玖耀的时候,现在的玖尊更有魅力,成熟男人的魅力。 秦安囡有些难耐,只用手指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可是玖尊直到现在都毫无反应,还是一副呆滞的样子,难道自己的药还没有起效? 忽然,一只大手将玖尊掀翻在地,也将玖尊的手从秦安囡的手中和体内抽了出来,秦安囡难受地叫了一声,回头就抱住了玖耀,呵气如兰却滚烫,声音妖媚渗入骨,“耀儿……我要……” 玖耀一把拽掉脱了一半的衣服,二话不说就/挺身/而入,两人同时满足地叹息一声。 斜斜地看了玖尊一眼,玖耀轻笑道,“尊儿不会因为那个药废了吧?不是说只有你的身体才能解毒吗?他不懂珍惜,这下可就无药可解了。” “啊……嗯……” 秦安囡正是动情之时,丝毫没有听进去玖耀的声音,只顾扑在玖耀身上动着,似乎在发泄着什么。 玖耀眼神流转,轻笑了一声,突然一个翻转,将秦安囡扔在玖尊倒下的地方,秦安囡那潮红的脸正对着玖尊的子孙根。玖耀一边挺入一边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天下未定,朕还需要尊儿的力量,尊儿若是就这样废了,朕这么些年的布置也都白费了。” “啊……啊哈……”秦安囡迷离地睁开眼,呵呵一笑,伸出手去抓玖尊。 就在这时,凌空一阵呼啸窜了过来,玖耀机灵地抱起秦安囡躲了一圈,将秦安囡按在墙上继续动作着,不屑地冷哼一声。 “国兴亡于女色,再简单不过的事,秦安囡,你真是好打算!” 这声音不知是从何而起,秦安囡正舒爽之际,头脑发热,浑身战栗,根本听不清那声音说着什么。 “你倒是好本事,竟然能从朕的死囚牢中逃脱!”玖尊动作不停,甚至加快了力道和速度,声音却极其阴媚。 “玖耀,你已经失去了一切,朔国会毁在你手上,你什么都保不住!” 舞惊鸿的话音刚落,秦安囡就似痛苦又似愉悦地大喊了一声,仰起头来与玖耀亲了亲,玖耀舌尖舔回溢出的涎液,“哼,你如今自身难保,尊儿也身中奇毒,且让朕好好看看你的真本事吧!” 舞惊鸿铁着脸,玖尊已经被魏霆的人救走了,但朔国皇宫这么大,一时之间的确很难逃出,她还留在这里听着活春宫,也就是想利用玖耀这个时候的不便,先谈条件。 只是如今看来,玖耀的身边一定还有暗卫高手,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秦安囡,你不如实话告诉玖耀你到底要什么。” 大概是情况特殊,玖耀草草了事,秦安囡也渐渐恢复了清醒,听着舞惊鸿的声音,她眼神流转,黑色的瞳仁似乎是嘲笑般的转了转,“要什么?我要他们的肉/体,要他们用子孙根来满足我——” 舞惊鸿咬咬牙,与这种女人对话,实在让她忍不住生气,“这一切的起因,不都是朔国先皇的执意妄为?若非他阻了你的自由之路,若非他害得你从此只得居于这一隅,若非他害的你从此需以身体侍人才能活命,你会选择这条路吗!” 秦安囡的脸色不变,玖耀的脸色也没有变,舞惊鸿在心底叹气,声音里多了些不忍,“没想到,你们竟然都知道此事,更没想到,你们竟还能以这样的关系相处到现在。” 下一瞬,舞惊鸿心底一跳,被魏霆一把拉到另一边,她原本靠坐的地方,凭空多了一道刀痕。 “放我下去吧。”舞惊鸿对魏霆质疑的眼神点点头,魏霆眼神深沉,将她带到大殿中,玖耀已经给两人披上了衣服,不至于让舞惊鸿觉得不堪入目。 秦安囡还有些疲惫,看见舞惊鸿的时候却多了些精神,带着天真少女的好奇,“你就是云国皇帝舞惊鸿?” 第七十四章 不是心疾 舞惊鸿抬起下巴,不失气势,不置可否。 “没想到女人也可以做一国之君……呵呵。”秦安囡吃吃笑道,“耀儿,若我要做皇帝,你会给我吗?” 玖耀眼神明媚婉转,声音波澜不惊,甚至带着笑意,“你觉得呢?” 秦安囡一笑,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答案,转首看向舞惊鸿,眼神中多了一份探寻的滋味,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舞惊鸿。 “秦安囡,你的目的究竟是毁了朔国,还是助其得到天下?” 秦安囡靠在玖耀胸前,丰腴的红唇微微勾起诱人的弧度,“我不过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女人而已,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左右一个国家,甚至天下,云皇,你莫非以为天下的女人都像你一样,生来就是执掌天下命运的幸运儿吗?” 舞惊鸿摇摇头,声音淡然无波,“你们果然是同一路人,将超脱自己想象与理解之外的事情都归为命运,其实何来生来一说?每个人生来都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只这一点是天下所有人都一样的。” “你这样说好像也没错,只是你比天下人都多了无数优势,从父母,到侍从,乃至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将你视若珍宝,不会有人有心去害你。这便是你生来的第一大优势了吧?” “你又错了,我虽贵为公主,却到底没有皇子来的实在,朝中大臣们肯无条件信任的唯有皇子,我的上位是伴随着自己的铁血手段的。你怕是不知道,就是那帮在暖棚里待久了的大臣,个个懈怠朝政,在我父皇眼皮子底下贪赃枉法,苟且污秽,还被他国奸细策反,联手谋害于我。” “几年前,我身中蛊毒远赴外地,都是拜他们所赐。直到我去蛊回来,铁了心不再姑息他们,他们一个个才露出绵羊的软毛来。最终,还不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舞惊鸿说的云淡风轻,似乎曾经遭受煎熬和痛苦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秦安囡的眼神亮了亮,转了转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打量舞惊鸿,“那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儿……” “你若觉得我有意思,大概你也与我一样有着这样的野心,只不过条件限制性格使然,你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罢了。”舞惊鸿道,“你想过报复朔国先皇,只是没想过抢夺他的国家,你伤其子嗣,也不过是想控为己用。” 顿了顿,舞惊鸿才继续道,“秦安囡,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朔国倾覆之时,也是你再无活路之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秦安囡仰天大笑,紧了紧身上的大袍子,站起身来,摇曳的身姿拖着长长的袍子,一步一步朝舞惊鸿走去,“再无活路?云皇陛下,我现在就是活着吗?你以为,我日日夜夜与男人苟且交合便是活着吗!” “那你怎么不去死呢?” 舞惊鸿面不改色,淡定自若,便是这么一句诅咒般的话,都说的淡然自若。 秦安囡走到她面前来,停下脚步,倾身靠向前,“我为何要将这些肮脏的祸害遗留人间,自己去死!我为何要让那个人的子嗣继续危害人间,自己去死!” 她眼中的黑色慢慢蔓延开来,表情显得狰狞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我就是要用我这副身子,我这破破烂烂的身子!是他赐予我的身子!来将他的子孙后代!他的万代江山!他的千秋大业!毁的干干净净!” 话音刚落,秦安囡捂在胸前的双手蓦地打开,将大袍子也完全扯开了,舞惊鸿双眼一滞,迅速从秦安囡的身体上挪开了目光。 “看到了吧?看到了吗?” 舞惊鸿捏紧了拳头,秦安囡的胸前,就在心口的位置,在那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美好的地方,有一片面积不大的青黑色,像是剧毒延伸一样,从外至内,颜色加深。 “我若一日少做了一次,这毒立刻就会要了我的命!但是与我做过的人,我就有办法将他牢牢掌握在手心——你且看看这位朔皇陛下,你看看他!” 秦安囡索性将大袍子丢在地上,再次变得赤条条的,在大殿中行走自如,径直来到玖耀面前。 “耀儿……” 秦安囡轻轻抚上玖耀的脸,玖耀本有些空洞的目光突然像是醒了过来,一把将秦安囡搂在怀里,面上的神情如痴如醉,在舞惊鸿看来,就像烟瘾犯了一样的,无法自控。 “看啊……”秦安囡慵懒地舒展身体,将玖耀的脑袋使劲揉了揉,按了按,眼神流转,“看见没有,这就是现在的朔皇陛下,就像当年的那个人一样,唯我是从!” “你想就此毁了朔国吗?”舞惊鸿眉头一蹙,“多年前的那场十八皇乱,也是你的主意吧?” 秦安囡轻笑一声,手下轻轻抚摸玖耀的后颈,唇角懒懒地扬着,面上的神色渐渐迷离,“你可知道,尊儿的体内也早已种下了毒种,若不与我交合,他便会感到心痒难耐,进而,转化为暴躁和嗜血的行为……那般强大的力量,若是不加以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我也只是想试一试他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舞惊鸿心底一跳,原来玖尊是中了这个女人的毒!为什么她和圣医师父都没有查出来? “认真说起来,那毒其实与我无关的,那是他们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因为先皇在娶皇后之前就毁了我……这是他自作孽,这是他自己给后人留的路啊~” 原来如此。舞惊鸿心下了然,若是出生时自带毒素,经过时日越长,那毒素可能会越稀薄,融汇于血液或者体液之中。再者玖尊幼时长年与秦安囡接触,一言一行,或者面对面讲话时,都会通过唾液将这霸道的毒素再次唤醒,进而演变成现在的样子。 难怪玖尊不愿回朔国皇宫,怕是他自己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她还一本正经地告诉玖尊,这是心疾,还用针灸和汤药来辅助治疗,她真应该早些带玖尊回来的! “我奉劝你,若想让尊儿活命,就早些将他交给我……尊儿于我来说,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我也不愿他就此失去心智,成为痴儿,那不是白白毁了那么好的武艺吗?” 秦安囡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却半晌没有得到答复,她疑惑地抬眼看过来,发现舞惊鸿早已不见了。 “玖尊现在在哪儿,快带我去!” 魏霆点头,道了声失礼便将舞惊鸿拦腰抱起,飞身窜出旧宫。 而此时的玖尊正在客栈的床上,陷入昏迷,一旁倒着两个黑衣人,正是魏霆的两个手下,刚刚带着玖尊逃出皇宫。 “在这里?” “没错,那两个人已经被解决了,姑娘尽管放心。” 明月冬推门进来,看见黑衣人的尸体皱了皱眉,再看向床上的玖尊,面上一喜,快步走过去,“尊哥哥,尊哥哥你怎么样?” 玖尊毫无反应,明月冬摘掉斗笠,凑近去看了看,还有轻微的呼吸与脉搏。 她左右看了看,扯下床上的幔帐将两个黑衣人盖住,又重新锁了门窗,再次回到床边,毫不犹豫地脱掉自己的衣服,只剩下贴身衣物,爬上床,贴着玖尊躺下。 “尊哥哥,冬儿好想你,尊哥哥,留下来吧,留在冬儿身边好不好……” 她的手在玖尊身前转了几圈,来来回回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直到外间忽然有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打斗声传来,她才坚定了面色,手下开始胡乱地揪扯。 玖尊的衣服还是两个黑衣人在带他出来的时候顺便帮他穿上的,急匆匆没穿几件,明月冬轻易地就给扒了下来。 “尊哥哥,冬儿不能把你交给她……她是云国的皇帝,到时候一定会有无数后宫美男,尊哥哥你跟着她不会幸福的……冬儿舍不得尊哥哥你受委屈,尊哥哥,冬儿要带你一起去……” “去地狱吗?” 冷清的声音突然在脑后响起,明月冬一个机灵,顺手就撒了一把什么粉末出去,舞惊鸿只抬手挡了,笑得轻蔑,“你们朔国皇宫出来的人怎么都那么天真呢?就这简单的迷散粉,也想撂倒我?” “是你!你怎么会……” “是我救了玖尊,你却杀了我的人。” 明月冬脸色一僵,扯着锦被盖住自己的身体,甚至想连脑袋一块儿盖住。 “你如今已经是这般模样,还敢对玖尊抱有肖想?”舞惊鸿面无表情地道,“一个两个都当我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吗?在我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薄我的夫君,嗯?” “你,你是一国之君,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你何必纠缠尊哥哥!尊哥哥是朔国修罗王爷,尊哥哥是要娶三妻四妾的!你,你难道要与……” “这些还轮不到你一个朔国小宫女来操心!” 舞惊鸿一把掀开锦被,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明月冬半裸着锁在被窝里,锁在昏迷不醒的玖尊的怀里。好在玖尊现在不省人事,只明月冬独自自导自演。 “朔国的风气简直不敢恭维,是个女人都整日惦记着与男人苟合,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了!”舞惊鸿冷笑一声,将被子丢在玖尊的脸上,冷声道,“你还准备睡到什么时候,要我亲手将你们一家子大小疯子都收拾了去吗!” “你干什么!” 明月冬吓了一跳,急忙要去掀开被子,却在这时,玖尊的双手一动,一股劲力爆发出来,生生将明月冬弹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 第七十五章 离心似箭 锦被也被掀飞了,破破烂烂地倒飞出去,玖尊端端正正地坐了起来,目光呆滞却凶狠,一眼就与舞惊鸿瞪上了。 “你还敢瞪!都是你们家的破烂事儿!”舞惊鸿可没给好脸色,也没有退缩地瞪了回去,“我已经弄清楚你身体的问题了,现在必须去圣医山一趟,有些东西只有师父那里有。” 玖尊直瞪到舞惊鸿说完话,似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那股子凶狠气息逐渐消散。 明月冬爬了起来,双眼戚戚地看着玖尊,半掩着身体道,“尊哥哥,你不要跟她去了,跟着她,是不可能活着离开朔国的!尊哥哥,你快跟冬儿回宫吧!” 听到明月冬的声音,玖尊的眼神再度变得可怖,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窜身起来冲了过去,大拳头舞的虎虎生风。 “啊——”明月冬尖叫一声,翻身躲了过去,毕竟是习过武的人,即使内力被玖尊毁于一旦,这身体的敏捷度还是在的。 玖尊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继续攻击。舞惊鸿在一旁皱眉看着,魏霆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压低了声音道,“外面来人了,像是步兵,恐怕宫里头的已经回过神儿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了,玖尊,我们走。”舞惊鸿回头要走,又想起了什么,“把她带上,好歹让她有点价值,不要白白占了你的便宜。” 魏霆正要抱起舞惊鸿,玖尊凌空掠过,将舞惊鸿拽入怀里,魏霆愣了愣神,急忙自觉地去逮明月冬。 经过几番回转躲避,他们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在帝都内巡回查找的步兵,只是城门处已经戒严,想必一时之间他们是不能离开了。 最终,他们在一座被废弃的民宅里落了脚。 “陛下,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步兵,只能委屈陛下先在此休息。” 舞惊鸿左右打量了一下,将玖尊带到床前,对魏霆道,“还算干净,只是我们现在缺乏各种物资,尤其是药材。叫你的人分散开,能出城的就出城去买,不能出城就在城中买,不要引起注意,这是方子。” 魏霆将药方仔细看了看,又点火烧成灰,这才谨慎地离开了。 明月冬被扔在墙角,滚成灰扑扑的一团,这时候只顾着泪汪汪地看着玖尊,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收起你的眼睛,否则我不介意先剜了它们。” 舞惊鸿的威胁话语都是轻飘飘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力度,但明月冬却明显感觉到一股凉气,她缩了缩脖子,有不甘心地壮着胆子说,“你,你根本就配不上尊哥哥!” “呵,好像你就很配的上一样,你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舞惊鸿轻笑,一边按着僵硬的玖尊躺下,一边开始掏出针袋,在面对玖尊时,声线都变得柔和了,“别怕,我先为你针灸,让你舒服一点,既然是中毒,我就有把握为你解毒。” 玖尊目光很是警惕,虽然没有抗拒,却也不是熟悉的眼神,只单单盯着舞惊鸿的双眼才能将自己眼中的戾气消减一些去。 “你少装模作样了,明明是个黑心肠的毒妇,却在尊哥哥面前装作温柔贤淑的样子!”明月冬被绑住了手脚,不能动弹,却没有被塞住口,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发泄。 舞惊鸿不再搭话,只专心致志地为玖尊针灸,玖尊的眼神令她感到担忧,那毒有影响心智的效果,这个她知道,只是没想到时间这么紧迫。 看玖尊的表现,也许已经被毒影响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去圣医山为玖尊彻底祛毒。 “你休想趁机对尊哥哥动手脚,尊哥哥是我们朔国王爷,不可能跟你去云国的!” “你听见没有!毒妇!” 玖尊的目光蓦地转了过去,带着凛然的杀气,明月冬声音一滞,吓得浑身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舞惊鸿摇摇头,似乎很是无奈,拎着一根针走向明月冬,“玖耀说我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觉得这句话送给你更合适些。你若不是这般肆无忌惮地肖想我夫君,我也不会将你当回事。” “你,你要做什么?”明月冬往后蹭了蹭,“你不要乱来,这里是朔国,我,我,本宫是妃子,本宫是皇上的女人……你不能伤害我的,否则你别想活着回去!” “便是不伤害你,你不也不想让我活着回去吗?”舞惊鸿不慌不忙地逼近,笑意盈盈,“更何况,你以为你们的皇帝陛下将你放在心上了?” 明月冬瞪大了眼,一边害怕一边忍不住要反驳,却在舞惊鸿手中的银针下小心翼翼地闭紧了嘴。 “这可是你们的皇上亲口说的,你不过是不小心用了药,送上龙床去的女人而已。你们的皇上,心里头自小便只有那一个女人,就是秦安囡。” “你,你瞎说什么呢……”明月冬惊疑地开口,秦安囡,这可是朔国皇宫内讳莫如深的名字,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秦安囡是个祸国妖女,迷惑了先皇,霍乱后宫,以至于最终被众臣逼迫封为公主殿下寄养在冷宫中。 舞惊鸿手上极快地下针,眼见着明月冬的目光凝住,然后缓缓闭了眼。 “你还是乖乖睡觉比较好,等我们安全离开了朔国,你也可以回到皇宫去做你们皇上的妃子。” 入夜,朔国帝都诡异的安静,只有整齐的步伐声在街道上来回响着,那是巡逻的步兵,换班的时间极短,显然不愿遗漏出任何一道空隙。 “陛下,有消息。” 魏霆深夜里回来,神色肃穆,凑到舞惊鸿耳边轻声说,“镇西将军被山贼抓上了山,副将拒不救人,被后面赶到的茅大将军军法处置了。” “嗯。” “接着,有一人去了越州,声称要投入镇西将军麾下,做镇西将军的军师。” 舞惊鸿诧异挑眉,那么蠢的人都还能吸引到军师主动投靠,想必这军师也不是个聪明的,她顺口问了一句,“知道是什么人吗?” 魏霆埋头道,“刘元。” 舞惊鸿再次挑眉,不怒反笑,“这叫做什么?我辛辛苦苦的安排他与秦阮温两个离远些,到头来竟然逼得这个刘元不惜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去救他?” 魏霆沉默不语,这在他看来只有杀与不杀的区别。 “这刘元……怕是端着秦阮温都不知道的心思在过日子……”舞惊鸿暗自思量了许久,轻轻抚掌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做这个坏人了,这世道多变,有情人就让他们成眷属吧。毕竟秦阮温之前还对赤芒有意,能不能成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名声什么的,由着他们自己吧,我要的,不过是能保家卫国的将军,和为民分忧的好官而已。” 魏霆有些惊讶,这样的想法,怕是陛下这么些年来,变化最大的一点吧。 “毕竟,若是玖尊身陷险境,我也不能安心做事,这次我不也是任性了一回,丢下了满朝文武和云国百姓,带着玖尊来冒险吗?” 魏霆默然,他没有质疑舞惊鸿的权力,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只论结果,不论对错。 “这些药材也只能一时抑制毒性蔓延,但是玖尊中毒太深,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前往圣医山,只有圣医师父那里才能有效地解毒。”舞惊鸿说着,满是担忧地看了看玖尊,她的针灸有安神之效,玖尊正在浅眠,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醒了。 “陛下,外面很危险,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 舞惊鸿摇头,“不一定要走城门,听说朔国曾有一户礼姓人家很喜欢钻研机关暗道,只是被朔国先皇当做巫术驱除了。你来看看这里……” 魏霆跟随舞惊鸿来到民宅后院,在杂草丛生的后院里,有一口井,井水已经干涸,井口也生了许多半人高的杂草。 “我也是无意间,听见这里面有极细微的风声传出,还能闻见毒藤花的香味,来的时候,这附近可没有毒藤花。” 魏霆双眼一亮,“难道这是一条暗道?” “你派人去查探一下,一定要小心,其中也许还有机关。而且有些年头了,注意安全。” 魏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了舞惊鸿一眼,他们云国的皇帝陛下,果然非同凡响,哪怕是在这样的逆境之中也能找到别样的出路! “倘若能离开,我们就今早离开,玖耀已经入了魔障,被秦安囡操控了。”舞惊鸿眼眸深深,思虑深重,“虽然锦公公说秦安囡是自幼被丢在戏班子的,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区区一个戏子,即使有天香国色的容貌也很难将两代君王迷惑至此。” “还有她身上的毒,我在圣医山上的典籍中看到过,那是产自巫国的毒。朔国先皇哪里来的巫国的毒用在她身上?要知道,这种毒虽然会使女人变得淫秽不堪,却也会致使与其交合的男人日益虚弱,活不过三十年。” “朔国先皇一定是不知此毒存在的,当年朔国先皇病逝,并没有传出是被毒死的消息。” 舞惊鸿摇摇头,“男人是不会显出被毒害的现象的,只能是衰弱而死,亦或者染病之后难以痊愈,就此病死。” 第七十六章 从前少年 “巫国以巫毒至圣者称帝,那里产出的毒不仅稀奇古怪还都十分霸道,只是巫国距离我们这里尚远,为何有毒流传过来?”魏霆忽然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再看向舞惊鸿,这才体会到舞惊鸿满目的深沉是什么意义。 “我们不能管那么多,先给玖尊祛毒要紧,方子上的药材都买到了吗?” “除了一味何首乌,其他都有了,那味药材据说只有城外有,属下已经派人出城去找了。” 舞惊鸿蹙起眉头,担忧的目光看向玖尊,“时间怕是来不及了,这里也不能生火,若是被巡逻的步兵发现就功亏一篑了。这次再被抓回去,玖耀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陛下放心,属下找到了一户人家,男主人因为病重正在服药,属下只要借用他们的药炉就可以了。” “不错,只是一定要把人盯紧了,免得有人通风报信。”舞惊鸿满意地点点头,魏霆曾经是近卫军统领,在帝都做事也算周到,心思还是很细腻的。 现在七芒不在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便是魏霆了。 当夜,舞惊鸿倚靠在门廊下,遥遥望着空中的启明星,心中感慨万千。 她是现代穿越而来的一抹孤魂,为了继续生存下去,她不屈不挠,撑到了现在。 细想起来,这对于她来说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个成长过程。虽然她喜欢学习,不管是什么新的东西,她都有兴趣去学以致用,比如当初为了去蛊学习医术和毒术。 只是没想到,她从前世到如今所学的每一样东西,现在都成为了她立世的资本。 果然,不论是在哪个世界生存,都必须有足以傍身的资本,身份地位也好,财富家世也好,学识本领也好,但凡有过人之处,就能挣扎着活到最后。 启明星闪了闪,渐渐被一片乌云挡住了。 “殿下,药好了。” 魏霆亲自提着一个热腾腾的罐子飞跃进来,舞惊鸿立即回神,接了过来,“叫人守住四周,若有响动,立即从后院转移,即便不能那么方便地直接出城,也算是有了退路。” 傍晚时分,魏霆的手下探索后院那口井,却发现井下的暗道很短,只通往另一户民宅的房间里。 魏霆点点头,回身就去安排了。 罐中的药香莹莹环绕在鼻尖,舞惊鸿急忙端进房间,却见玖尊一脸懵懂地躺在床上,见到她便紧张起来,双眼瞪圆,吞吞吐吐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舞惊鸿顿了顿,展颜一笑,声音轻柔地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 玖尊目光疑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犹豫道,“你是大夫?这药是给我的吗?” 舞惊鸿将药罐里的汤药倒在碗里,递给玖尊,“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夫?那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前些日子在皇姐的宫里受了寒,这难道不是风寒药吗?” 玖尊不疑有他,乖巧地接了药碗,眉头也没皱一下,大口大口地一口气喝完了药。 “你不怕苦吗?我可没有准备甜蜜饯。”舞惊鸿虽是淡笑着,心底却是一阵阵的疼,玖尊这样的表现也不知是什么缘由,但从他单纯的目光里看,兴许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玖尊了。 “这算什么,皇姐说了,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能随便叫苦叫疼。”玖尊骄傲地挺了挺胸,还有滋有味地咂咂嘴,好像一点儿也不怕药味一样。 舞惊鸿心底轻颤,“你很喜欢皇姐吗?” “那当然啦,父皇每天都很忙,只有在皇姐那里才会开心地与我们说话。母后整天哭哭啼啼的,太医们都说母后身子不好,不能打搅,就只有皇姐最疼我们,整天带我们玩儿。” 玖尊的声音嘹亮清晰,目光清澈带着孩子气。 “玖尊,你知道你多大了吗?” 玖尊狐疑的目光再次投过来,面色变得严肃,“你身为大夫竟然不知道我多大了?我今年四岁了,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大夫,你该不会是刺客吧?” “……四岁……”舞惊鸿愣住,玖尊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损坏了心智,变成了四岁的幼童? 现在,她还不能拿到全部的药材,也没有圣医山上的寒潭来压制玖尊体内的毒性,这样下去,玖尊是不是还会继续退化,直到变成一无所知的婴儿? “等等,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不是我的鸣威殿,我皇兄呢?锦公公呢?” 玖尊神情严肃地下了床,开始在屋内转悠,看见了晕倒在墙角被捆绑着的明月冬,一时大惊,“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还把她绑起来了!” “你认识她?” 玖尊探头过去,左右看了看明月冬,奇怪道,“可是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应该更小一些的啊,脸上还受了伤,难道我认错人了?她是阿莲吗?” 舞惊鸿了然,明月冬在被朔国皇后明月西认作义妹之前,只是朔国皇宫内的一名宫女,虽然长相出众,却并没有机会出头。只是,大概因着什么机缘巧合与年幼的玖尊相识了,这才为多年后的她追寻玖尊的脚步埋下了伏笔。 “她就是阿莲,只是现在她已经是皇后的义妹,改名为明月冬了。” “什么?!”玖尊惊讶地瞪大了眼,看看舞惊鸿再看看明月冬,不敢相信地反驳,“我明明昨天才见过她,她只是净衣房里洗衣服的一个小宫女,怎么被母后认作义妹了呢?她明明才九岁啊!” “玖尊,你的母后早已过世,如今的皇后是你的嫂嫂,你的皇兄已经继承了皇位。”舞惊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现在也不是四岁,明月冬也不是九岁。” 玖尊更加惊讶,惊讶地有些难以置信。 “你若不信,先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不是四岁的模样。” 房间里有一座简单的梳妆台,上面摆放着一面古老的铜镜,铜镜样式复杂精巧,周围一圈神秘的花纹看上去很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玖尊三两步就跑了过去,直直扑在镜子面前,瞪大了眼去瞅镜子。 铜镜上蒙了些灰尘,玖尊迫不及待地抬起袖子去擦,谁料那铜镜的支架有些松动,在玖尊的碰触下铜镜往后倒了倒。 舞惊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刚刚迈步跨到玖尊身边,就觉得脚下一空,就“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啊——”玖尊短促地惊叫一声,很快止住,身轻如燕掠空飞起,半空中捞了舞惊鸿一把,两人便一起有惊无险地落了地。 “……这,怎么会有地道……” 玖尊惊奇地四处张望,只是目光只能及向从头顶的入口投入的光亮处,隐约看出这是一条长长的地道,左右通向,不知起所起,也不知通往何处。 舞惊鸿那番心惊稳下之后,便只有满心的期待与欢喜,这礼家人果然很有些本事,看来在这座宅子里不止一处地道,更可能是几条地道在地下错综复杂的相互连通着。 她猜想,其中一定有一条是通往城外的! “这么高,你要是自己摔下来肯定要被摔死的。” 见舞惊鸿半天没言语,玖尊以为她是被吓坏了没法回神,便自顾自地说起话来,转移注意力。 舞惊鸿左右看了看,从腰间掏出打火石,摸索着在黑暗中走了几步,果然找到了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灯。 “嗤” 打火石一声响,舞惊鸿点燃了油灯,瞬间照亮了一片地道,玖尊一眼看过去,差点又是一声惊叫,还好在破口而出之前就被自己吞了回去。 玖尊指着舞惊鸿身后的墙壁,佯装镇定道,“这些壁,壁画,还真,真独特。” 舞惊鸿回头一看,轻笑出声,“别怕,依我看这些不是壁画,应该是暗示着什么的图腾。” “我才没有怕呢!”玖尊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往前走,“不就是图腾吗?我们皇宫里也有,好像是只紫凰,可漂亮了!” “紫凰?在朔国皇宫?” 舞惊鸿顿住脚步,看着玖尊追问,“在哪里?什么样的紫凰?” “哼,就在父皇的卧龙大殿里,一整面墙都是,就那一只紫凰,看上去可威风了,我可是偷偷去才看到的。”玖尊得意地道,“父皇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我也没有对别人说过,你可是第一个,但是你绝对不能说出去。”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舞惊鸿心下稍安,微微一笑。 说起这个紫凰图腾,来历可不小。据说远古时代的汉地,就是被紫凰统领的,紫凰之下有几大护法,云国的图腾就是其中之一的云雀护法。 当然,传说是传说,舞惊鸿倒也不会完全当真,但是在记载着这个传说的那本史书上,还有着这么一句预言。 “紫凰重现之日,汉地规统之时,沙海相接,天下归一。” 此话的分量,在来自现代丝毫不迷信的舞惊鸿心里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多少事情都是用真理和科学解释不通的。 第七十七章 地道 “可是这个图腾怎么这么奇怪呢?” 玖尊盯着那副图腾研究起来,左看右看,最终摇摇头道,“不好看,还是我们的紫凰图腾最好看了。” “你知道你父皇寝殿的紫凰图腾是谁画的吗?” “不知道。” “那是什么时候有的?” 玖尊歪歪脑袋,“我前几日偷偷进去看的时候就有了,看上去很新,应该是刚画上去没多久的吧。” 舞惊鸿轻轻笑了,完全放下心来,真正的紫凰图腾是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等待人去发现的,就像这里的千面花一样。若朔国皇宫中的图腾真如玖尊所说是一副崭新的画,那它兴许就是朔国先皇的心愿而已,只是一幅画。 但这千面花图腾,却是绝对真实的,甚至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紫凰之下的千面护法。 舞惊鸿正细细打量那副图腾,玖尊却一脸新奇地往地道的一头走了过去,许是地道里太暗,他眯着眼也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只得再退两步,喊舞惊鸿,“喂,这边好像有东西,快拿灯来看看呀!” “……也罢,总归不会跑,回去还要再查一查典籍。”舞惊鸿摇摇头,她就是盯着这图腾看个一晚上,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来。倒是这条地道更值得好好研究研究,若有直接出城的通道,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舞惊鸿举着油灯,玖尊在她前面探路,她终究不能放心如今心智已经退回到四岁的玖尊,只好一把将他拉住,“不要着急,礼家的机关没那么简单,也许这里还有陷阱,一定要小心。” 玖尊懵懵懂懂地点头,面上显出严肃之色,若是小时候的模样,一定是十分可爱的,“我知道了,那我们慢慢走,不要踩到陷阱就好了。” 两人携手轻轻地往前探,这条地道很深,一路上又见了两副千面花的图腾,似乎在指引着什么。 “等等。” 舞惊鸿手上用力,将还在往前探头的玖尊拉了回来,“有柴火的味道,出口就在这附近了。” 没有遇到岔道口,也没有别的出口,舞惊鸿心底有些失望,想来这条地道也不是通往城外的。只是不知前面的出口是哪里,按照他们进入地道后行进的大概方向和距离来判断,应该已经经过了民宅外的巷子,到达另一处民宅了。 “柴火的味道?哪里有?”玖尊抽抽鼻子,使劲嗅了嗅,就是没有闻见什么柴火的味道,倒是把这地道内有些潮湿的空气吸了不少,刺激的鼻子一痒,没忍住就打了个喷嚏。 一声大响,在地道内回荡了半晌,舞惊鸿强忍住心惊,这次,她明确地听见了脚步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盔甲之间的摩擦声。 “快走!” 舞惊鸿不再多想,转身原路返回的话路途太远,还不如就近出去找地方转移,礼家人的那处宅子是不能再去了! “怎么了?坏人要来了吗?” 玖尊倒是没显得怎么慌张,只是紧紧抓住舞惊鸿的手,目光警惕地往上瞟了一眼,耳尖微动,压低了声音道,“是穿着盔甲的士兵,二十多人,就在上面。” 舞惊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念又想到,即便是心智退回去了,他的能力还是在的。长年习武甚至战场上的磨练都已经成为他的条件反射,就像刚刚落入地道之时的旋身飘然落地。 “他们往那边去了!” 玖尊手指的方向,正是礼姓人家的宅子,舞惊鸿心里一紧,魏霆不知还在不在那里,若是在,但愿他能提前将明月冬转移出去,若是步兵救走了明月冬,他们逃出这帝都的希望就更渺茫了一些。 “走,我们先出去再说,这里很快就要被发现了。” 两人不敢再耽搁,沿着地道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这才来到一处出口前。推开一扇稍微伪装的石门,一股暖烘烘的气流扑面而来,伴随着浓浓的酒香。 “这是什么地方?好香的味道!”玖尊一时忘了紧张,新奇地四处张望。 这地方倒是精致许多,不像是方才的地道那般冰冷,这暖气便是墙角的火盆传出来的,火盆前面就是一座简易的楼梯。 舞惊鸿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竟然还有几本平日很难得一见的医书,在放医书的柜子后面的墙上有一处更深的地窖,里面蹲着好几罐子酒坛。 屋子正中间是一张小木桌,和两把凉意,一边还有一张软塌,看样子这里还是长期有人生活的地方。 “嘶——好香!这是什么水?真好喝!” 舞惊鸿一个没注意,就被玖尊自己溜到小木桌旁边去,端起那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玖尊,那是酒,你不要乱喝。”虽然知道玖尊的酒量已经练出来了,但对于现在的玖尊而言,酒就像毒,喝一点,毒性便会加深一些。 “嗯?”玖尊馋馋地舔了舔唇角,酒,他知道,父皇高兴的时候常常喝,只是这个味道明显比父皇喝的那些都香很多。 “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若是被步兵发现了地道,一定会顺着地道追过来。你听听看,这上面现在有没有人?”舞惊鸿站在简易的楼梯上朝玖尊招手,玖尊乖顺地走过来,脸色已经微红,双眸中甚至有些湿润,迷迷糊糊地看了那块木板,“没,没有人!” “……好,那我先出去看看情况,若是安全的,我再叫你,你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我。” 那么一杯酒就醉了?舞惊鸿只从玖尊的面色就能看出他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只是不能理解为何小小的一杯就能让玖尊变成这副模样。 玖尊歪了歪脑袋,算作点头,然后便强撑着有些摇晃的身子站稳。 舞惊鸿问了问心神,小心地踏上梯子,掀开木板的一角往外看。 一张漆黑的大脸突然从什么地方闪过来,直冲着舞惊鸿,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诡异的绿光,接着有什么尖锐的利器从那掀起的一角伸了进来,直逼舞惊鸿的脖颈。 “杀气!” 舞惊鸿还没能反应过来,玖尊就先察觉到了什么,抢一步上前,一掌将那利器逼退,顺便拍飞了那块木板。 “哐当当” “喵呜——” 玖尊湿润的双眼瞪着那只竖起了毛的黑猫,两个都一副全身戒备的样子,浑然不知自己将那块木板掀飞,还飞进了正在沸腾的大锅里。 “你别紧张,一只猫而已。”舞惊鸿无奈地叹气,急急道,“先不要与猫打架,声响太大,恐怕这家的主人马上就要过来了,咱们先去别的地方躲一躲。” 这是一间干净简单的厨房,地道的出口距离灶台不远,像是布置成了存放东西的地窖的样子,灶火烧的正旺,大锅里也正“咕嘟嘟”地响着,空气里飘荡着肉香。 舞惊鸿不等玖尊皱眉,就将他强行拉走,打开厨房的后窗左右看看,却是一处池塘,无路可逃。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孩儿跑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窗边的两个人,舞惊鸿没料到来人这么快,只得皱着眉回头,正欲解释,却听那女孩儿颤抖着嗓音接着说,“别,别出声!我爹,我爹还没回来,你们先,先躲在这儿!” 那女孩儿在柴草堆上扒拉一会儿,扒拉出一个洞来,恰好能容下两人的样子,“快来,我爹只要有肉吃就不会怪你们的,你你你们不要乱来,我会让我爹还钱的。” “还钱?你爹欠债了?”玖尊好奇道。 那女孩儿也楞了一下,却又突然着急起来,往外瞅了瞅,“快快快快呀,我爹快来了!” 舞惊鸿不再犹豫,率先踏进了柴草堆里,先不论这女孩儿是什么人,兴许只是将他们错认成什么人了,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也不会有多大的心眼儿,现在他们先躲过这家的主人再说。 “要躲起来吗?”玖尊有些兴奋地嘿嘿一笑,也跟了进去,女孩儿又在外面扒拉一阵,将柴草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然后脚步匆忙地去了灶台附近,快速地收拾被玖尊打烂的木板。 “小鸢啊,肉煮好了吗?” “啊好好好好了,爹,你先去洗手,我马上给你盛起来。”女孩儿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将湿淋淋的木板子盖回原处,这才开始盛汤。 “哎呀洗什么洗,我都洗过啦,快给我吃肉!我要吃肉!” 舞惊鸿小心地屏住呼吸,玖尊是习武之人,本就呼吸清浅,只有她才有暴露的危险。听声音,这个小鸢的父亲年纪不大,只是有些粗糙的样子。 “爹,你先下去等一会儿,我马上给你端下去。” 小鸢有些心虚地挡在柴草堆前面,手里端着刚刚盛好的满满一碗肉汤,神情有些紧张道,“爹你刚刚突然跑出去干嘛去了,是不是讨债的又找来了?咱们又要搬家了吗?” “哎呀你别管那么多,哪儿来那么多讨债的,都说了咱家的债务你爹早都解决了,甭担心了啊!” “可是爹,昨儿还有人来讨债着……” 第七十八章 柳暗花明 “不是给你说了嘛,那些是小贼,偷东西的,不是讨债的,你别听他们瞎说,最后不是被你爹我打跑了吗?知道什么叫做贼心虚不?他们那就是!” 小鸢微微松了口气,鼻子小小地哼了一声,跟在男人身后往地道入口走。她才不信她爹的话呢,被讨债的追的到处搬家,每回都只会靠武力解决问题,现在她都只担心那些上门讨债的人的安危了! “咦?小鸢,你把肉汤洒啦?” 男人的声音带了些犹疑,舞惊鸿猜着他是看见了地道口那个木板上沾着肉汤了。 “没,没有……啊,这个啊,是,是我刚刚,不是我,是大黑刚刚调皮要吃肉,被我赶下来的时候洒的!”小鸢结结巴巴地解释,最终将罪过全部推到了还蹲在柴火堆前哼哼的黑猫身上。 “啧,大黑越来越不听话了,竟然敢偷吃我的肉?嗯?”男人犀利的眼神从大黑猫的身上一扫而过,也没有在柴草堆上多做停留,只是扬声接着道,“对了,刚才出门见着两队步兵,你说这帝都最近也太不太平了,步兵天天巡逻,今天连那座废弃的宅子都不放过咯——” 舞惊鸿心里一紧,呼吸之间不免有些变化,旁边的玖尊也跟着一动,却是如闪电般伸手将柴草堆外面的大黑猫逮了进来。 “喵呜——喵!” 男人在梯子上停下,悠然地道,“小鸢,怎么回事啊?” 眼见已经败露,舞惊鸿只得自己扒拉这柴草钻了出来,再回身去拉出紧紧禁锢着大黑猫的玖尊。 “竟然把两个大活人藏在这里,小鸢,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爹……”小鸢可怜兮兮地哭丧着脸,细声细气道,“谁让你每回都要把讨债的人打个半死的,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非得弄得大家都不好过……” “咳咳!小鸢!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玖尊狠狠地攥着大黑猫的四条腿,恨不得再腾出一只手来将那喵呜个不停的嘴巴也捏上,注意力是丝毫没有放到小鸢和那男人身上。 男人推着小鸢从地道里返身出来,上下打量了舞惊鸿一番,也没去看玖尊,“你就是现在满帝都喊着要抓的云皇吧?” 舞惊鸿面不改色地点了头,小鸢惊讶地瞪大了眼,“什么?云,云,云皇?你是,云皇?” “多谢姑娘相助之恩。”舞惊鸿点点头,回头对玖尊道,“快放了它吧,它的主人对我们有恩,我们也不要再给人家惹麻烦了,早些换地方躲起来最好。” 玖尊咬咬牙,终于挪开了与大黑猫大眼瞪小眼的目光,胳膊一扬,大黑猫就被抛向了小鸢面前。 “喵呜——”大黑猫轻巧落地,浑身的黑毛再次竖起,一副气冲冲的样子,似乎随时准备再扑过来。 “大黑,去外面守着。”男人忽然扬手朝门外洒了一把什么,大黑猫叫了一声,猛地窜了出去。 舞惊鸿警惕起来,看着男人语气不善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小鸢也紧张起来,往男人身后躲了躲。 男人随意地晃了晃脑袋,摆摆手,随便找了个木柴墩子坐了下来,声音懒散道,“紧张什么,认真说起来,我是你师兄,自然不会害你的。” “师兄?”舞惊鸿心底一震,却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大师兄还是二师兄?”她说的师兄,只能是圣医山上的师兄,只是在圣医山上那三年来,她很少听到圣医师父提起大师兄和二师兄的事,似乎是在很早之前就下山去了,一般也不会上山去看望圣医师父。 “我女儿都这么大了,自然是大师兄啦!”男人似乎刚刚明白过来她这么紧张的原因,笑着道,“别担心,外面的步兵不会来搜查的,我方才出去就是给你解围的,他们在那座老宅子里也搜不出什么的,更别提发现暗道了。” 舞惊鸿的目光更加深沉,“你果然知道暗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罢了罢了,就当是我回报师父的吧,当皇帝的人都这么麻烦吗……”男子摇摇头,撩起自己的左手衣袖,露出手腕内侧一处工形记号来,“看着,现在也仅有这个可以让你详细了,我是礼家后人礼兵,这个师父该说过的吧?就算她老人家不记得了,老三总该知道的吧?” 礼家人精通机关暗道,为了防止自家手艺外泄,礼家后人统一在手腕处刻制工字纹身,这刻字之处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会伤害血管,因此也唯有手上功夫够硬的人才能做到。 只是这一点,基本也不会让外人知道,舞惊鸿在云国皇宫内阅览典籍的时候偶然间看到过,同时她也记起花知年似乎曾提到过,大师兄精通机关之术,却因为被自己的机关所害所以前往求助圣医,最后索性拜了师,学了些简单的医术。 这么一想,兴许这世上除了礼家人,也没有别的人敢自称精通机关之术了吧! “真是够谨慎的,你也不想想,我若有心害你,这会儿你早就被抓紧天牢了吧!” “……不敢,只是身处此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大师兄莫怪。”舞惊鸿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只是小五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传说中的大师兄,小五在圣医山上待了三年,可是从没见过大师兄和二师兄。” “这倒是……哎呀你不懂,我们俩比老三可忙多了,咳咳,不说这个,我们礼家现在也是没落了,后人零散各处,我也只是接些零碎的小活糊个口。所以,能帮你的地方不多,你且赶紧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毕竟同出一门,听说师父她老人家还挺喜欢你的。” “……大师兄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们如今的处境实在危险,我不想拖累大师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连累到家人。”舞惊鸿摇头,慎重道,“我们本在隔壁的礼家宅子落脚,只是偶然发现了几处地道,这才四处查探,放在地道内不小心弄出了些响动,才会惊动了巡逻的步兵,多谢大师兄出手相助!” “哎~言重了言重了,就是一句话的事,他们不就是着急抓你吗?我就随便指了一条巷子让他们去追,那帮步兵,平日里从没见过他们认真办差,这个时候倒是瞎认真起来。”礼兵摆摆手,叹息道,“也就是你倒霉,竟然撞上了朔皇,朔皇此人心思缜密的很,原本礼家宅子里还有一条地道,接连着好几处宅子的地道,弯弯道道转一转,便也能通往城外的。” “真的?”舞惊鸿惊喜道。 “你先听我说完,我昨儿已经去看过了,那个出口虽然隐秘,但附近也有步兵驻守,朔皇肯定是怕你们用别的方法逃跑,所以在城外十多公里的地方也设了关卡等着呢!” 闻言,舞惊鸿的眉头皱的更紧,喃喃道,“玖尊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若是七天之内还出不了城,我便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你说这位修罗王的毒?”礼兵眉头一挑,懒懒道,“他是不是喝过我的酒了?” “地道里那杯?”舞惊鸿立即反应过来,“对,喝完之后反应很大,面色泛红,眼眶潮湿,似乎精神还有些恍惚,但是很快就恢复了。” “既然你也在圣医山上待了三年了,怎么没闻出来那酒的问题呢?” 礼兵似懊恼又似无奈地挠挠脑袋,“那酒啊,是我特质的,我一次也只敢抿一小口,不是说酒性烈,小尝一口只是贪这个味儿,若是一次一口的喝,那就是有毒的啦!”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在舞惊鸿的耳边炸响,“你加了什么东西!” “哎呀你别急,他本身不是中了毒的吗?查清楚他体内的毒了没有?兴许我这酒还可以替他压制毒性!”礼兵毫不紧张,懒懒散散地往地道内走,“我这里面就是加了些大补的东西,阴蝎你听过没有?” 舞惊鸿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忽然兴奋起来,“难道是产自巫国的阴蝎?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礼家人嘛,长年都是需要奔波的,这好东西还是我亲自跑了巫国一趟才得到的,不过也就两条,回来就被我泡酒了。”很快,礼兵又晃晃悠悠地提着一罐子酒上来了,“听你这语气,难不成正好可以解了这修罗王的毒?” “解毒不行,但的确可以压制,不至于让他的情况继续恶化。”舞惊鸿看了玖尊一眼,心中稍安。 玖尊正趴在门框上,伸长了脖子去看在房梁上威武漫步的大黑猫,高大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像个孩子一样小心又好奇。 “瞧他这状况,还能恶化到哪儿去?”礼兵呵呵一笑,“总不至于到口不能言的份上吧?” 这话戳到了舞惊鸿的心底,让她也担心起这个问题来,若是照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兴许真的会出现那种情况,不说口不能言,便是大小便恐怕都不能自理。 到那个时候,对内心里骄傲的玖尊来说,才是最痛苦的酷刑吧? 第七十九章 暗处援手 “我曾在典籍上看到过,阴蝎是巫国独有的,对于巫国的毒便更有效一些。玖尊这毒我还没有完全查清楚,因为是从母胎内带出来的,想必根治的话很有些难度,只是这阴蝎制成的酒,玖尊刚刚喝过了,看反应,兴许没有坏处。” “……若是能出城就好办了,交给师父一定没有问题,只是现在你们寸步难行……”礼兵也皱眉想了想,最终摆摆手,懒懒的靠坐下来,将手中的酒罐子丢了过去,“得了,哎呀,我最是头疼这些问题,本来也不是学医的料,虽然跟了师父好几个年头,兴许还不如你的三年呢!” 舞惊鸿摇摇头,“现在不能再想着出城了,只能先用阴蝎试试,只要能压制,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查清楚。” 礼兵随意地点点头,对身后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鸢摆摆手,“小鸢,还愣着做什么,给二位贵人安排住处,就让他们现在这儿住上几日,往后的日子再说吧!” 小鸢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正要说什么,却见舞惊鸿郑重地埋首行礼,“大师兄,你们二位是我们的贵人才对,此番遇险多亏有大师兄出手相助,只是,我不认为这是巧合,不如大师兄一并告诉我,为何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吧!” 小鸢有些为难地扭头看了礼兵一眼,舞惊鸿说的没错,他们并非长期住在这里,也并非偶然来到这里,虽然她不清楚内情,但还是知道父亲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才带她回到朔国来的。 礼兵挠挠头,似乎有些懊恼,“这就不好办了呀……那家伙可是嘱咐过我不要暴露了他的……” 舞惊鸿若有所思地试探道,“是三师兄?” 礼兵嘿嘿一笑,“你们这要当皇帝的和当了皇帝的就是不一样,脑子好使,这可就怨不得我了,是你自己猜出来的,我也没办法哈~” 舞惊鸿点点头,再次深深一礼,“多谢大师兄和三师兄鼎力相助,我会铭记此恩情,来日若有机会一定相报!” 礼兵晃晃脑袋,不甚在意地进了地道,小鸢这才接过话头,细声细气道,“云皇陛下,修罗王殿下,请随我来。” 走出厨房,便是一座宽敞明亮的小院,比起礼姓人家的宅子虽然小了很多,但能看出来大致结构还是差不多的。玖尊紧紧跟在舞惊鸿身边,警惕的目光也一直放在房梁上的黑猫身上。大黑猫细长的眼睛在黑暗中变得圆润了些,但依旧不怀好意地瞪着玖尊。 “这间厢房先给你们用……”小鸢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来看舞惊鸿,压低了声音问,“一间,够吗?” 实在是玖尊的行为举止以及神态语言都太像个小孩子了,她一时竟错将他当成了小孩,若是小孩,与云皇陛下同住一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多谢,一间就好,我们本就是夫妻。”舞惊鸿一把将拧着脑袋往身后瞅的玖尊拉进屋,晃了晃手中的酒罐子,“我想立即开始给他治疗,麻烦小鸢姑娘了。”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能为云皇陛下效劳,是我的福气。你们放心,我就在院子里守着,不会有人来打扰的,你们安心治疗,我去给你们备饭。”小鸢有些诚惶诚恐地摆手,小步小步地退离了些。 舞惊鸿轻轻一笑,点头示意后,关上了门。 小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小心翼翼地退了两步,探头看了看,再退两步,然后才一溜烟儿跑掉了。 小院清幽,花木不多,却也足够引来几只翠鸟在其间啼鸣,玖尊坐在床边,皱着眉头,目光紧紧盯着房门。 “你担心那只猫会闯进来吗?” “你怎么知道……才不担心呢,我又不怕它,它再凶烈,我也能抓住它!”玖尊孩子气地嘟起唇,倒是给那张俊俏的脸上添了几分生动的颜色,舞惊鸿轻笑着摇摇头,她倒是不知道玖尊幼时还有这般可爱的时候。 “你要做什么?” 直到舞惊鸿拿出针袋打开,摸着那一排排银针思索着什么的时候,玖尊才收回目光,这便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伸手指着银针,“你,你拿针做什么用?” “你觉得这些针是做什么用的?” “你要做女红?” 舞惊鸿笑着摇头,“玖尊,你知道自己生病了,却不知生了什么病,我是你的大夫,若你不听我的话,按照我说的做,我们就会有危险。” “我们?” 见玖尊眼神迷惑,舞惊鸿停下手中动作,声音温柔地道,“玖尊,你知道自己现在哪里吗?” “听那些人讲话,都有朔国口音,应该还在朔国吧。”玖尊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只是现在不在皇宫,一个宫人都没有,锦公公也不在,是不是我被劫掠到宫外了?” “嗯,八九不离十了,你猜到了这么多,我却猜不到,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玖尊愣了愣神,费劲地拧起眉毛,“因为锦公公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他把那个都给你了,我当然要相信你了。” 舞惊鸿低下头看向玖尊手指的地方,那是一枚木牌,刻制成了树叶形状,只是十分细致地给每条叶脉上都染上了不同的颜色,远远看上去像是组成了一串儿彩线珠子。 舞惊鸿眼眸深深,想起了自己离开死囚牢的经过。 锦公公将这枚木叶抛给她之后就被牢头和几个狱卒*折磨,直到她叫来了玖耀。 “你当真不愿意?” “既然已经登基为帝,我便不可能将云国拱手相送,你不过是个臣服在药物之下的懦夫,何来资格要云国?”舞惊鸿说的斩钉截铁,丝毫不犹豫,“你想空手套白狼,用我一人性命换得整个儿云国?实在太过荒谬!” 玖耀冷笑道,“既然你这么大义凛然,留你又有何用?来人,今日就送锦公公上路,从明日起,好好照看云皇陛下!” “哎是——”牢头站在后头,唯唯诺诺地应了声,眼角瞥向舞惊鸿的时候,怀着满满的幸灾乐祸和恶意。 玖耀离开后,舞惊鸿才得空研究那枚木叶,对面牢中仅剩一口气的锦公公,用嘶哑的声音道,“你将它佩戴在腰间就好,自有人会带你逃出去,但是请务必小心,只有这一次机会……” 舞惊鸿依言照做了,很快,有人前来为锦公公“收尸”,那些人默默埋首,其中一人抬眼看了舞惊鸿一眼,便瞧见了她腰间的木叶,目光微凛,又很快收了回去。 “……救救,修罗王……” 被人用草席裹住身子抬出去的时候,锦公公目光涣散,无意识间还望着舞惊鸿轻轻喃语。 很快,这些人去而复返,不由分说地将舞惊鸿团团用麻袋一裹,抬出了死囚牢。 前前后后,直到被孤零零地放在皇宫一角,舞惊鸿都没有来得及与救自己出来的人说上一句话。也不知这枚木叶究竟是什么用处,她猜想,兴许是这块木叶的主人曾经受恩于锦公公,承诺他危难之际可用此一救吧。 “这个……是锦公公弥留之际,亲手交给我的。”舞惊鸿将腰间的木叶摘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他嘱托我一定要将此物亲手递与你手上,这也算是锦公公唯一的遗物吧!” “遗物?”玖尊端正了脸色,严肃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锦公公被刺客杀死了吗?” 舞惊鸿将木叶放在玖尊手上,万分慎重道,“锦公公临死依旧担忧你的安危,要我一定救你出去,为你解毒。玖尊,你现在已经不是四岁的小皇子了,你已经二十多岁,成为了大名鼎鼎的修罗王,只是被朔国皇宫的毒物侵袭,如今失去了多年的记忆而已。” “……”玖尊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舞惊鸿,刚刚接在手中的木叶也“当当”一声掉在地上,脸上的血色也尽褪全无。 “我知道实话告诉你很有些难以置信,但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必须让你了解到,如果我们再被你皇兄,也就是现在的朔皇抓住带回皇宫,只怕就难以脱身了。” “可,可是……” “你若还是不信,那你想一想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吧!”舞惊鸿不急不躁,一步步引导着,“你不觉得奇怪吗?四岁的你有这么高吗?看看你的手脚,再想想你体内的力量,你还认为我在骗你吗?” 玖尊的神色一点点沉寂下来,似乎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微微地转动了眼珠,瞟了瞟自己的双腿双脚,再瞅瞅自己的双手。慢慢地,他平静下来了。 “你现在的状态,大部分都是因为你体内深处的毒所致,我必须为你诊治,不管是用什么方法,你都要承受。”舞惊鸿淡淡地道,“我们现在还在朔国帝都,而且是被困的情况,城内全天都有步兵巡逻,城门戒严,我们没有机会逃出去,只能在此先想办法抑制你体内的毒性。” 第八十章 巡查 “不,不能解了这毒吗?”玖尊再次瞪大眼,声音略微带着颤抖,“我想,我想记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我会中毒,皇兄为什么不救我?我们为什么要从皇宫里逃出来?皇姐呢?皇姐她……” “玖尊,你所谓的皇姐,不过是被你父皇和皇兄二人接连享受的禁、脔罢了,她本就是个孤女,无依无靠,却也因此从人间消失了二十多年都无人问津。”舞惊鸿摇摇头,叹息道,“兴许事实真相还不止这些,但这些只能说明,那个叫做秦安囡的女人并非那么简单的,你可莫要再将她的话当真了。” 这一回,玖尊直接化身成了一尊雕像,便是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目光悠远空洞,像是穿透了舞惊鸿看见了别的什么。 “莫说你是这样的反应了,我最初得知这些的时候……”舞惊鸿摇摇头,淡淡一笑,“这世上到底是精彩多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是存在的。” 还有你们朔国皇宫内的毒,竟是来自于相隔数万里远的巫国,这就更有意思了。 舞惊鸿还有些话藏了起来,现在的玖尊接受能力有限,还是慢慢来吧。 “……不可能,皇姐,皇姐她那么好……每回去的时候都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像……”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长年住在旧宫?那里明明是座冷宫,有哪个公主住在冷宫的?而且,她早已到了婚假年龄为何还留在后宫迟迟不嫁人,也不出宫建府?” “那是,那是皇姐她……她……”玖尊的目光有些慌乱地到处瞅,双手无意识地紧握住,声音也毫无底气地压了下去,“是因为我们都喜欢她,不想让她嫁人……” 舞惊鸿轻笑出声,又开始挑选银针,蘸了蘸酒罐子里的酒,走过来示意玖尊躺下,“你愿意怎样解释,那都是解释给你自己听的,我告诉你的这些,无非是你忘掉的事实,兴许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还多。我只需帮你压制毒性,将来我们去圣医山上为你解了毒,你自然全都想起来了。” 玖尊紧张地咬唇,缓缓地躺下,双眼在这间清新素雅的小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颤了颤眼睫,轻轻地闭上了眼。 帝都内的气氛日益紧张起来,满大街都贴满了玖尊和舞惊鸿的画像,满城的百姓都知道有一个他国来的女飞贼,给他们的修罗王下了药,将人带走了。 “咦?怎么把画像撕了?” “是不是已经抓到人了?修罗王殿下已经回宫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咱们的修罗王殿下可不是能被简简单单就制服的人呢!” 巡逻的步兵开始满大街地撕画像,手法干脆利落,很快,满城的画像都被清理干净了。百姓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纷纷猜测步兵的这一举动是什么意思。 “哎这倒是有意思了,你们说咱们修罗王殿下是不是已经把那女飞贼擒住,亲自带回宫里去了啊?” 礼兵叼着一根牙签,聚集了几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汉子蹲在大街边上,扯着嗓子喊着,成功地引起了周围一圈百姓们的注意。 “可是这怎么一点儿音信儿都没有呢?而且你们看,步兵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些!” “会不会是帝都又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啦?” “哎哟肯定是咱们老百姓不能知道的事儿,就是不知道是好是坏咯!” 礼兵眼珠子一转,搂着一个汉子的脖子嚷嚷道,“哎我说你们,这点儿事儿还用瞎猜吗?要我说,肯定是咱们的修罗王殿下已经平安地回宫去了,这步兵可能是为了抓贼的!” “听你瞎说,哪儿来的贼要这么防着?” 恰在此时,一队步兵从他们面前经过,队长严厉地瞪了他们一眼,呵斥道,“都蹲在这儿干嘛呢!少散布些谣言,赶紧回去干活去!” 几个人点头哈腰地退离了些,目送着步兵走远,才继续嘀咕,“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们看看他们的脸色,啧啧!” 礼兵默默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唇角含笑,悄无声息地拐进了巷子,绕了好几个弯儿才回到自己院子。 “爹,你回来了,外面怎么样了啊?” 小鸢正在院中坐立不安,瞧见礼兵就高兴地迎了上去,“方才又有一队步兵来敲门搜查,他们最近这频率也太高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礼兵不在院中停留,只给小鸢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脚下不停地进了厨房,直奔地道去了。 舞惊鸿和玖尊二人正在榻上相对而坐,屏息凝神。 “好险好险啊!”礼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拎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往嘴里灌,忽然想起这事舞惊鸿用的茶壶,只得悻悻地放下茶壶,改换了茶盘上的茶杯倒了一杯,小口啜饮。 舞惊鸿睁开眼,玖尊也跟着睁开眼,两人目光沉沉,只静静地看着礼兵。 慢悠悠地饮完了一杯茶,礼兵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眼发亮,“依我看,这次便是你们出城的最好时机!” “怎么说?” 舞惊鸿心知也许这朔国帝都内是发生什么新的变故了,否则这几日的巡逻步兵怎会来的如此频繁?只是这变故究竟如何为他们出城制造良机,这一点还无从得知。 礼兵一边倒茶,一边悠悠道,“估摸着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我看那大街小巷的巡逻兵不仅仅是为了搜查你俩,还有整顿风气,检查大小事务的职责。而且,这来的人物大概还是不甚受欢迎的,只是碍于当下情况却不得不隆重接待,那些朝廷官员巡视的时候,可没有一张好脸。” 舞惊鸿点点头,深思少许,勾唇笑道,“真是多亏大师兄了,此次真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 “英雄所见略同!”礼兵得意地扬一扬脑袋,“虽然师弟曾说我没有谋略方面的天赋,不过我这双眼睛可是厉得很,就是这朝廷有什么变动,我都能看出一二来,就跟那些机关暗道的原理是一样的!” “大师兄太谦虚了,这样的洞察力可不是一般人都能有的,若非当下时机不对,我还想郑重请大师兄前往云国,助我一臂之力呢!” 舞惊鸿这话说的极其顺口,礼兵挑眉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那小五你就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手艺人,哪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如今也只不过是利用了我这旧来的身份便利,拉扯你一把而已。” 就在这时,头顶的木板又响起猫叫声,礼兵眉头一皱,重重地放下茶杯,“真是不厌其烦啊,这一天里头查三回,这回我非得打听出来者是谁不可!” 目送着礼兵意气风发地走出了地道,玖尊又将目光收回,看向舞惊鸿。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只需安心祛毒。”舞惊鸿对着玖尊柔柔一笑,安慰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周全,至少,你这毒我必须为你解,这可是当年我们的约定,你既已帮我去蛊,我就该还你这一遭。” 玖尊垂下眼帘,不言不语。 这几日的治疗断断续续也在慢慢进行着,除了用阴蝎泡出来的酒,还配合着舞惊鸿精湛的针灸技艺。在舞惊鸿看来,应该是有些疗效的,至少不会让毒素继续深入玖尊的大脑,腐蚀他的心智了。 但是,玖尊这些日子的表现却有些让人难以捉摸,时常昏迷不醒,这一昏就是一天一夜,醒来后又懵懂不语,眼神平静毫无波澜,也不知他是恢复了神智还是退化的更厉害了。没有情绪波动变化,又不能正常沟通,舞惊鸿便无法判断治疗的进度。 “魏霆,明月冬怎么样了?” 魏霆从暗道一角走出来,埋头道,“陛下放心,属下已将她安置在妥当的地方,近些日子她已被饿得无力反抗,目前还算安分。” “那便好,我们拿捏着明月冬的主要目的就是平安离开朔国,玖耀大概能猜到明月冬在我们手里,若真是有他国来使,届时城门处撤销戒严,我们就可以趁机逃脱。只要行出朔国边界,就放明月冬自行回去。” “是!” 当夜,舞惊鸿依这些日子的习惯,与玖尊二人和衣同床而眠,两人躺在小小的软塌上稍显拥挤,舞惊鸿只得微微缩着身子双手环抱着自己,在疲惫中静静地睡去。 舞惊鸿的呼吸逐渐变得深沉平稳,玖尊却在这时睁开了眼,一双凤眸精明深邃,阴沉沉的目光瞪在舞惊鸿脸上。 这个女人,他认得,也心心念了许多年,从他幼时出使云国那次,就下定了决心要娶她回朔国,可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与她同床而眠? 玖尊屏息静听,夜已深,院中十分安静,但院外的街道上还有整齐的巡逻兵的脚步声。 他明明应该在十八皇乱的战场上,不过是一场酣战打得他有些脱力晕了过去,为何醒来竟与这个女人面面相对,还被她如此温柔相待? 第八十一章 如隔经年 她说自己身中奇毒?可是自己为何一无所知?为何锦公公的这枚木叶就在自己怀里,锦公公却不知去处,即便是在行军途中,锦公公都对他亦步亦趋形影不离,无微不至地处理他的生活琐事,为何他醒来后好几日了,却丝毫不见锦公公的踪影? 还有这个女人,不过是云国的公主,为何会有实力不俗的暗卫紧跟左右,还称她为“陛下”? 明月冬是皇后娘娘新认下的义妹,之前就是个宫女而已,为何现如今成了她逃出帝都的筹码? 对了,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将自己也一并藏起来,躲过步兵巡查,还要步步为营逃出帝都?这里是朔国帝都,他们又何须逃往? 不知不觉间,玖尊的呼吸加重了些,他只觉得自己脑中是一团浆糊,乱七八糟地搅成了一团。越是用劲去想,越是难以整理妥当。 舞惊鸿的脸近在咫尺,他的气息将她的碎发吹起,丝丝絮絮轻轻柔柔,看得他心里都有些瘙痒难耐。 这是他一眼就相中的女人,只因那一眼,他甚至违背了皇兄的愿望,多次暗中潜入云国,只为偷偷看她一眼。这么些年的战乱,他在血腥味浓重的战场上偶尔也会想起她,却从来觉得,她不属于战场,她只能在自己拼打出来的太平盛世里绽放自己的光华—— 睡梦中的舞惊鸿轻轻蹙起眉,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浑身都开始紧张起来。 玖尊目光一变,当机立断,窜身而起,轻手轻脚地走出地道,盖上木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舞惊鸿一眼。 “我必须回宫一趟,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我那皇兄皇姐目前是否安全,若是宫中变故,还需我去救驾。你且等我一等,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暗中的魏霆动了动,正要追出去,却见榻上的舞惊鸿睁了眼,只是身体不动,目光淡然无波,他便也耐住性子没有动。 玖尊的气息渐远,魏霆走了出来,“陛下,修罗王已经往皇宫方向去了。” 舞惊鸿坐起身子,不慌不忙道,“随他去吧,他如今的武艺无人能及,又对朔国皇宫十分熟悉,只要他有意隐藏行踪,大抵是不会被发现的。” 她也是没有想到,玖尊竟然心智已变,又将她曾经解释过的一切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怕玖尊如今的脑中也正乱着,一定是要自己去查个清楚的。 不过,这也证明了她的治疗手段没有问题,这阴蝎的疗效果然神奇,朔国皇宫这毒,果然是从巫国传来的! 这一夜,舞惊鸿只闭目休息,却始终没有睡着,心里揣着隐隐的忐忑不安等待着,直到鸡打鸣,天边擦白,小鸢也来到厨房准备早膳了,还不见玖尊回来。 “云皇陛下,修罗王殿下,用早膳了。” 小鸢轻轻叩门,细声细气地道,“爹爹他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昨日打探的有了线索,今日一定能得到准确的消息回来。” 闻言,舞惊鸿倒是放心了不少,礼兵这打探的消息倒是很可靠,若是玖尊昨夜在皇宫被擒,礼兵一定也能得到些消息,只等礼兵回来就可以了。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天的时间。 “爹!” 礼兵刚一推开门,小鸢就上前去扶,满脸关切,“爹你用过饭了吗?有没有事?怎么今日这么久才回来,我们都担心死了!” 礼兵摆摆手,没有多说,照常直奔地道,找到了舞惊鸿。 “嘶——”眼见地道内破天荒的只有舞惊鸿一人,礼兵倒吸一口气,“那家伙的毒已经根除了?” “并没有,不过稍有疗效,大概是药效与毒效两厢都影响到了神智,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脑中是何情况。” “嘶,真是霸道!”礼兵摇头叹息,又突然抬眼,一本正经道,“这帝都,无论如何不能待下去了,明日城门就会撤销戒严,到时候城外的巡逻兵也会撤回,安全起见,我们从地道出去,越快越好!” 见礼兵一改往日悠然懒散的性子,舞惊鸿若有所思,轻声问,“可是陈国来人了?” “嘶——”礼兵又倒吸了一口气,手指点了点,“真不愧是当了皇帝的人,你说的没错,此番是陈国来使,而且这位来的人十分不简单,据说是陈国廖王,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同胞弟弟明月楠!” 舞惊鸿微微蹙眉,思索片刻,缓缓道,“这位廖王,据我所知并非十分突出的人物,是出了名的纯善之人,陈国皇帝,朔国皇后与这为廖王三者皆是同胞,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关系能让玖耀忌惮了吧!” “若是单单如此倒也没什么可惧,但我曾经也从陈国经过,听陈国百姓们所言,这位廖王名望极高,为人贤明公正,是一位极其难得的贤王。便是陈国皇帝也十分敬佩他这一点,便是自己在处理政事上有任何不妥之处,都可由这位廖王提出再议。” 礼兵摇摇头,感叹道,“你觉得,这么一位贤德廖王现在来使朔国,会是什么好事儿吗?” 舞惊鸿挑眉看他,“看来大师兄对朔国皇宫内的情况了解得很呐!” “啊呵呵,当然没有你亲自进去过的人了解得多啦,不过基本还是知道一些的,我有我的门路嘛~”礼兵呵呵一笑,也不谦虚,招招手叫了小鸢过来,“你也听到了,咱们也不便在这里多留了,实在是这混乱来得太快,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咱们还是早做打算,明日就跟着云皇陛下一道出城吧!” “玖尊还没回来,还不能走。” 舞惊鸿斩钉截铁地道,说完见礼兵面色一顿,又补充道,“你们父女俩先行,我只等玖尊来了,立刻就走。”这地方,不管有没有混乱,她都是一刻也不想多留的。 礼兵和小鸢互相看看,小鸢眨眨眼,一声不吭,礼兵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先去收拾东西吧,我是不想趟什么浑水了,反正没什么好事儿,三十六计走为上!” “哎,好。”小鸢乖巧地点头应了。 朔国皇宫内一片萧然,玖尊一路掩人耳目悄然潜行,直奔皇姐的旧宫。只是在途中就听见宫人议论,声称皇后娘娘病重,竟然没有人去请太医,只怕再这样拖下去,过两日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此时正是深夜,玖尊便想转道去皇后的淑德宫看看,只是想到皇兄有可能就在那里,一时间有些犹豫。 “皇上!皇上在哪里?谁知道今夜皇上在哪里?” 正在众多宫殿之间徘徊,突然有一个宫女从某间无人的宫殿闯了出来,她衣衫不整,满脸悲戚,哀声大喊,“皇上!皇上!” “你快些收声!大晚上在宫里嚷嚷,你不要命啦!” 一个侍卫紧跟在那宫女身后从殿中急匆匆地走出来,一巴掌将宫女扇地没了声,而后又恶狠狠道,“今夜的事情你给老子管好嘴巴,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就要给老子做妾!” 宫女歪倒在地上,眼泪哗啦地喃喃道,“你个畜生,你没良心,不是说带我去见皇上吗!皇上呢!你个畜生,畜生!” “见皇上?哼!你家皇后娘娘如今不过是黄泉路上的一只野狗,只要皇上不闻不问,撑不住这两天就断气了,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侍卫一边将铠甲整理整齐,一边得意地朝那宫女抬抬下巴,“你不如直接跟了老子得了,瞧你姿色不错,老子倒是乐意多享用些日子。” 宫女气愤地抓了一把灰土扬上去,扑的侍卫满脸灰尘,“你滚!你个畜生!滚!我要见皇上!” 侍卫不耐地踹了她一脚,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玖尊在暗处看的一清二楚,那个宫女,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是她从陈国一道带来的,只是现如今这贴身宫女都落得如此下场,那皇后自己又是怎样的光景? “皇上……求求你救救娘娘吧……” 宫女踉踉跄跄又爬了起来,脚下慌乱地继续往前跑去。 玖尊不再犹豫,转向淑德宫,疾步而去。 淑德宫中一片寂静,就是灯火也只有一处,玖尊在黑暗中拧紧了眉头,他现在越发地相信自己一定是昏迷了很久,久到自己与舞惊鸿的关系迅速发展却不自知,久到朔国皇宫内变故如此之大也不自知。 他直奔那唯一亮着光的地方,一路没有碰到一个宫人,倒是在墙根下见着几只肥硕的老鼠,吱吱乱叫着到处跑。 整座淑德宫中,他能感觉到的气息,便只有眼前这座寝殿内传出的虚弱气息,不用想,定是皇后娘娘明月西了。玖尊紧了紧拳,也不再隐藏自己,大大方方地踏了进去。 “皇后娘娘。” 玖尊的声音很轻很浅,几乎是咬着牙出的声,他从来不知道在这座皇宫里会出现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堂堂一国皇后,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摇曳的烛火中,明月西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床边幔帐轻轻飘动,将床上的明月西遮掩了不少。 第八十二章 玉殒香消 “……”明月西缓缓睁眼,干涸的眼角便又湿润起来,她只转动眼珠,看见了床边远远站着的身影,苦涩一笑,带血的嘴角微微裂开,用缥缈的声音道,“来……” 玖尊听着那沧桑沙哑的声音,心中感觉钝痛,这位陈国来的皇后娘娘,曾经也是明媚多笑的少女。虽然一路辛苦奔波,远嫁到朔国来,却丝毫没有怨言,对他乃至对皇兄,都是笑颜如花的样子。 在他昏睡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皇宫不像皇宫,皇后不像皇后,就是他的皇兄似乎也不在自己的永正殿中,皇宫内昏昏暗暗,皇兄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皇后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玖尊声音有些冷,对着这座皇宫中的人,他感觉越发有些力不从心,这么些年的战乱生活,似乎已经将他的心性磨练的有些冷硬,便是面对皇兄都无法改变。 “……没事……”明月西带血的唇角慢慢地,上扬了些许,双眼明亮的吓人,将她那张惨白的小脸衬出几分诡异,“我想……回家……” 玖尊的神色一变,他是朔国的战神,是大名鼎鼎的修罗王,他决不允许朔国有一丝危险,而明月西的这番话便有可能会对朔国产生威胁。 毕竟若是让陈国皇帝知晓了明月西目前的处境和状况,只怕当下就要举兵来犯了。 “回家……父皇会命……太医救我……” 玖尊心下一沉,捏紧了拳,低下声音道,“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去叫太医来。” 言罢,玖尊扭头就走,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若只是需要太医,为何她的贴身宫女不直接去找太医,而要去找皇兄呢?想必太医院已经得了皇兄之命,不能出手救她吧! 玖尊的目光里聚集了浓浓的阴沉风暴,他觉得皇兄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之事,只有一个解释。 定是后宫又收了个祸国殃民的妃子,不仅迷惑了皇兄,还蛊惑他这样对待皇后娘娘,以巩固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这样的后宫争宠之道,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想过,自己那个聪颖俊秀的皇兄也会落入这样的圈套中。 昏暗的烛火忽然跳了跳,玖尊耳听八方,已然察觉有人正在快速接近皇后的寝宫,心下当即决定先不暴露自己,闪身躲上了宫梁上。 “扑通” 先是一个人被重重地扔了进来,丢在地上,正是明月西的贴身宫女,她颤巍巍地扶着墙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床前。 “娘娘,娘娘啊……” 明月西已经合了眼,呼吸清浅似乎正睡得安稳,便是那宫女扑在她耳边大哭大喊也没有吵醒她。 “从现在起,你们两人不准踏出这座寝宫一步,这是皇上的命令,听明白了吗?” 后面走进来的是近卫军统领,面容严肃,一丝不苟,“你若是再敢跑出去,皇上就要打断你的腿,到那时候,你连给你家娘娘讨食的力气都没有了!” “呜呜呜,奴婢,奴婢知道了……娘娘,娘娘你醒醒啊……” 近卫军统领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最终还是咬咬牙,挥手道,“我会命人守着这里,有我的人在,也不会有旁人再来加害你们,让你家娘娘安心度过这最后几日吧!” 宫女只顾着趴在床边痛哭,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近卫军统领摇摇头,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玖尊瞧见门口守着的两个近卫军,冷着脸出手,一人赏了一颗石子,外面两人就软软地倒下了。 “呜呜呜呜娘娘你快醒醒,咱们要回家了啊,廖王就要来了,就要来接娘娘回家了啊……”宫女满心悲切,双手颤抖着抱着明月西干瘦的手,泣不成声。 却在这时,听见身后有男人冰冷的声音道,“你说什么?” 宫女吓得一个机灵,惊惶回头,却瞧见一身黑衣的冷面玖尊,顿时腿更软,“什,什么人!” 玖尊拧眉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烛光中,“放肆!竟然连本王都不认识了!” “……啊,修罗王殿下!” 宫女更是大惊失色,几乎要缩到明月西的被窝里面去了,“修,修罗王殿下,您,您不是,您不是被掳走了吗?皇,皇上还派人出宫找你去了……” “被掳走?到底怎么回事?给本王说清楚!”玖尊抓住机会,准备就此将这次昏迷期间所发生的变故都搞清楚。 然而,宫女明显知道的不多,她狐疑地眨眨眼,盯着玖尊上上下下地瞧了几眼,犹豫道,“奴婢只是听闻,听闻修罗王殿下已经在云国与云皇陛下成婚,云皇陛下带着修罗王殿下回来省亲,陛下不喜,抓了云皇陛下,后来云皇陛下大显神通从死囚牢中逃脱了,就将修罗王殿下你掳走了。” 玖尊拧眉,他们竟然已经成婚了? “皇,皇上这几日还派人四处寻找殿下,就是皇后娘娘这宫里头,白日里也查了两三回,殿下您……” 顶着宫女越发怀疑的目光,玖尊冷冷地点点头,“本王既已经与那云皇成了婚,自然没有被掳走一说,皇兄不喜也不能这样辱没云皇的名声。罢了,此事本王会亲自与皇兄解释的,倒是你们,怎么落得这副模样?” 玖尊的询问虽然冷淡,对宫女来说却像是救命稻草一样的关怀,她仰起头来,满脸泪痕,重重地磕了个头,“求修罗王殿下救救皇后娘娘!” “她是皇后娘娘,后宫之主,便是犯了再大错误,皇兄也不会要了她的命。” 宫女流着泪摇头,“修罗王殿下已经多年不在宫中自然不知,如今这后宫早已被那妖女祸乱,皇后娘娘早年被皇上折磨的不成人样,但好歹还有太医来问诊。只是近年来,皇上不知是被那妖女吹了什么风,竟然给太医院下旨,不能再为皇后娘娘治病……” “果然是后宫之祸,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女,竟有这样的本事!”玖尊听了不免也是一肚子火气,想想他的皇兄是何等人物,自幼时起那头脑便是一等一的聪明,怎会被普通的妖女简简单单就蛊惑了去! “……修,修罗王,殿下,那,那妖女……”宫女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锦公公悲愤的脸,好不容易才壮着胆子抖着唇道,“那妖女,是旧宫里的那位!” 玖尊的双眼蓦地瞪大,闪身向前,一把掐住宫女的脖颈提了起来,“你说皇姐?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谁给你的胆子!皇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唔,殿,殿下!”宫女有些气短,但越是到了这样危急的时候,她才越是胆大,说话都顺溜了许多,“奴婢没有乱说,是锦公公,告诉奴婢的!” 闻言,玖尊手上一松,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木叶。 锦公公是他这半辈子里最信任的人,从他幼时就跟随在侧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便是他上了十八皇乱的战场,多次重伤危急,锦公公也一直不离不弃。 用了民间那句话,锦公公在他身边,又当娘又当爹,一心一意将他照顾长大,可是他此番醒来,却只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这枚木叶,锦公公似乎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 若说是锦公公留的话,那他就需要再三考虑了,锦公公从来只会照顾他,从来不会有意加害他,更不会利用谣言来中伤他和朔国皇族。 “锦公公还说了什么?” 玖尊以为,锦公公大概是暂时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自己,还将一些话交代给了皇后娘娘。 “……锦公公说,那妖女先是蛊惑先皇,又在皇上幼时勾引了皇上,活生生气死了先皇,如今又将主意打到殿下身上,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锦公公还说,修罗王殿下远离皇宫,甚至远离朔国是最好的选择,那个妖女是没办法离开朔国皇宫的。” 玖尊的目光沉沉,似乎透过宫女的脸看到了曾经的锦公公。 他突然想起,锦公公曾经多次阻挠他独自去旧宫给皇姐请安。 “殿下,您今日的武习还未完成,小心误了最好的时辰,功效不佳啊!” “殿下,皇上说今晚要检查您的功课,便是再简单也不能有遗漏,咱们再检查检查吧!” “殿下,几位将军正在练武场切磋武艺,殿下您不是最喜欢这个吗?” “殿下……” 即便锦公公不明说,他也能在一次、两次、三次的阻挠中察觉到,锦公公十分不愿他进旧宫,甚至不愿他提到皇姐。 玖尊回过神来,发现床上的明月西已经醒来,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楠儿……接我……吗?” 明月西的声音越发的轻了,玖尊单凭经验就能断定,她这是回光返照,甚至可能出现了幻觉。也许他来的时候就太晚了,现在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娘娘,廖王来了,就在宫外呢,你再等等,再等等啊!” “楠儿……皇上他,喜欢长公主……楠儿,我想……回家……” 明月西的双眸渐渐失了颜色,只睁的大大的,静静地盯着玖尊。 第八十三章 前计 宫女察觉不对,使劲晃了晃明月西的手,“娘娘,娘娘?娘娘!你醒醒啊,廖王都来了,锦公公都帮我们把信送出去了,廖王都来了!娘娘——” “什么信?” 玖尊眉头一皱,警惕地问道。 “……信,救娘娘,出这火海的信……只有锦公公愿意冒险一试,可是被发现了,锦公公入了牢,就再也没出来……便是这样,便是这样,娘娘都没有得救……” 玖尊咬牙握拳,心里狠狠跳了跳,锦公公替皇后娘娘送了求救信给陈国? 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害了朔国吗? 陈国若是举兵来犯……等等,十八皇乱已经结束了?如今是什么样的局势?就连舞惊鸿也都登基为帝了,那在他昏睡的这段日子里,这天下是否已经大变了? 玖尊越想越觉得心中忐忑,这种不明局势,仿佛盲人摸象般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他必须先去找舞惊鸿,将当下的情况都搞清楚! 这么想着,玖尊便也不再耽误时间,转身就走,宫女慌慌开口挽留,“殿下,修罗王殿下!我家娘娘,娘娘她性命岌岌可危,奴婢求殿下,帮娘娘一把吧!” 那声音不可谓不撕心裂肺,声嘶力竭,玖尊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再回眸看见床上瞪着眼毫无生气的明月西,更是不能镇定下来。陈国的堂堂公主,他们朔国的堂堂皇后,竟然就这么没了! 若是真有陈国使者来访,得知明月西死得这样凄惨,朔国将再无安宁之日啊! 想到这些,玖尊又是一阵头痛,从前他可是怎么也不理会这些费脑子的事情的,如今看来,他那英明神武的皇兄竟然也败在女人手中,不问朝政了? 再看这哭哭啼啼的宫女,玖尊便更加心烦,摆摆手道,“你家娘娘已然仙逝,看你这般忠心耿耿,本王便容你在此为她设灵堂。不论陈国使者是否来,你都要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话万不得说!” 玖尊本就是冷峻的面容,这番话又说的格外严厉,宫女只能慌不迭地点头称是,心中却为自家娘娘悲痛不已。 “……是皇兄负了你,只是这命数不可违,此一生的结局便是你命中注定,切莫记挂在心,还是早些投个好胎为好!”玖尊又看了明月西一眼,只觉得明月西这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与自己在战场上手刃的数不清的将士的双眼不同,无怨无恨,无爱无求,倒是更能击痛他的心一般。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伸手去为明月西轻轻抚上双眼,手将离开的时候,手心突然湿润了些许。 “呜呜呜……娘娘……” 宫女俯首在床前,悲痛欲绝,她自小便是明月西的贴身宫女,又因为感情深厚,不远万里陪着明月西远嫁这朔国,原以为就此便要全身心地辅佐朔皇,为这位名声显赫的朔皇陛下开枝散叶,整顿六宫。 谁曾想,娘娘嫁过来不满一年,那朔皇陛下就开始原形毕露,变着法子地折磨娘娘,她每每在暗处看见听见,都会心如刀绞。娘娘好不容易怀上的龙嗣,也被朔皇亲手毁去了。 天可怜见,她最敬重的皇后娘娘,自小都是天真烂漫,善良纯真的性子,她也是担心娘娘会因无法在后宫之争中立足,所以心存了护主的意思。谁知道,这朔皇的后宫,分明就是个狼巢虎窝!便是娘娘之外的其他妃嫔,也得不到半点好处,整座后宫就没有一处庭院是祥乐的地方。 对了,除了那座冷宫! 宫女哭的凄惨,也不知玖尊是何时离开的,只当她抬起红肿的双眼来看的时候,殿内又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她自己和床上已经没了气息的明月西。就是门外原本晕倒在地的两个近卫军,现在也不见了踪影。 “娘娘……都是奴婢无能……奴婢,奴婢没有保护好娘娘……奴婢发誓,发誓!一定要让朔皇血债血偿!” 握着明月西冰冷的双手,宫女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目光狰狞狂暴。 朔国帝都的几条街道日渐冷清,这天一大早,礼兵带着小鸢出现在城门口,两人一人背着一个包袱出城的队伍里。 “爹,咱们就这样走了真的没问题吗?” 小鸢左顾右盼,细声细气道,“真的不管云……了吗?爹爹不是答应了人家要帮他们出城的吗?” 礼兵懒洋洋道,“你看我能管得着吗?那是一尊大神,人家非要等另一尊大神来,我有什么办法?哼,要我看,这另一尊大神不定什么时候就带领千军万马来拿人了!” “可是,咱们也不能就这样抛下云……不管呀!”小鸢有些着急,奈何此时城门已开,队伍一点点往前走了,他们夹在几人之间,说话都得小心谨慎。 “行了你,你呀,出门管好自己就好,别再操心别的了,他们的事,你爹心里自有主张,啊?”礼兵劝慰几句,毫不在意道,“你只管按照你爹说的去做,保管能安全离开,听爹的话,此处已经不安生了,咱们父女俩早日脱离这漩涡浪潮,天涯海角随便找个安生的角落待着就好。” 小鸢被这几句话绕的头晕脑胀,凑到礼兵耳边小声道,“爹,那您是帮还是不帮啊?难道不需要小鸢做什么吗?” “不需要——路引拿来。” 礼兵这边推开小鸢的脑袋,那边就笑呵呵地对城门处的官兵点头哈腰,“哎哟二位大爷,一大早办差呢?这些日子还真是辛苦了,每天都从早忙到晚哈!” “少啰嗦,路引呢?” “哎在呢,在呢,路引——”礼兵笑呵呵地点头,这边就对小鸢呵斥。小鸢嘟着嘴,递了两张路引过去,礼兵再次笑眯眯地给两个官兵递到手上,“哎大爷您请看。” 贴着路引之下递过去的,还有一张银票,官兵摸到手上东西,面上不动声色,“嗯,没问题,就是大手笔了点儿,你们这做手艺活儿的,就是银子多!” “嗨!大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小的都是小本买卖,吃的也就是这双手的饭,赚银子可是得一日不能歇下的呀!”礼兵依旧笑得谦虚,眯着眼道,“小的就是想打听打听,这帝都外边儿有片子竹林,小的看那林子很茂盛,不知道有没有主人,若是没有,小的岂不是可以去收些竹子回来,做些小玩意儿换银子么?” 整日在帝都大街小巷抛头露面的礼兵,在这些官兵眼中不算陌生,也都知道他是个巧手匠人,想要些竹木材料做东西卖钱倒是合情合理,两个官兵互相看了看,就着路引拍了拍礼兵的脑袋,“你这心思妙得很,就是没那么好命了,帝都城内外上千里地都是咱们皇上的地界,虽不明说,但这上头的一草一木,你若要动,就得去官府报备,我看你还是消了这心思吧!” 另一个官兵摸了摸下巴,将银票揣进了袖口,清咳两声道,“咳咳,你若实在缺少原材料,倒不如去城外十里远的乱山岗里寻一寻,虽说材质可能不大好,但胜在那是无人看管的地带,你就是挖出个窟窿来也没人管你。” 闻言,礼兵双眼一亮,大喊一声,“哎哟!那可多谢二位大爷提点了,小的明白了,在此谢过,谢过!” 礼兵一边说着,一边甩了甩包袱,意气风发道,“二位大爷放心,小的这回就是要出门去采办材料,等小的满钵而归,自然要赚上一笔银子的,到时候再找二位大爷孝敬孝敬!” “好说好说。”官兵急急摆手,要将礼兵和小鸢两人送走,这时候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了,再耽搁下去,这张银票可就保不住了。 礼兵朝着小鸢使了个眼色,这才点点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鸢跟在礼兵身后,朝着两位官兵点点头,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一个官兵伸手扶了一把,小鸢虚虚一笑,赶紧跟上礼兵走远了。 “这父女两个还真是好糊弄!” “可不是,乱山岗那是什么地方,就算有好材料,也得他们有胆子去取!” “嘿嘿嘿,不过这家伙倒是慷慨的很,咱俩这半年的酒钱都够了!” 官兵兴冲冲地扬了扬自己的衣袖,满是得意,两人互相笑了笑,继续检查路引去了。 礼兵带着小鸢一路无话,走了小半个时辰,绕过了城门主路,直奔乱山岗,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礼兵这才缓口气满下速度,回身来看小鸢,“怎么样?” 小鸢追的有些气喘,这会儿只能先叉腰站着,一手翻掌,掌上赫然就是一张银票。 “嗯~不错不错,你这手艺日益见长啊!”礼兵乐呵呵地取了银票,眯眼笑着,“你爹我的血汗钱,怎么可能白白便宜了那两个家伙,没让他们孝敬你爹都不错了!” 小鸢缓过气来,面色慢慢白了回来,见状摇头道,“爹,都说民不与官斗,咱们这样做不是太明显了吗?要是被人家发现,这以后……” 第八十四章 小伤 “哎呀什么以后不以后的,了结了他们这件事儿,我是半点儿不想回来了。”礼兵摆摆手,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呼气道, “要不是花少那样威逼利诱我,谁会愿意来趟这趟浑水?” 小鸢无奈地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了。 “好了,倒也没算白白让我的银票去别人那里走一遭了,这地方也正好,虽然饶了点儿弯子,好歹是个清净地。”礼兵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察着,这乱山岗的确是个没什么人迹的地方,不过稍有些脏乱,还处处腥臭,除此之外,还真是个接应人的好地方。 “唔,这味道……”小鸢捂住口鼻,才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爹,真的要在这地方打洞吗?” “什么打洞,哎呀你这话说的,咱们又不是鼠辈,咱们这是机关之术,是救人性命的!”礼兵瞥了小鸢一眼,颇有些“朽木不可雕也”的感触,他这个便宜女儿,什么都好,肉都能煮的香,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他们这高雅的行业,偏偏要说的跟偷鸡摸狗一样。 小鸢老老实实地点头,“是是是,爹爹说的是,咱们这机关之术乃是正正经经的,已经失传已久的技艺。爹爹现在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礼家人,就是花少也十分看重你的。” “你……”一提到花少,礼兵便是一脸的便秘样,说那么多,这回若非花少威逼利诱,他哪能千里迢迢赶回来住在自己祖宅旁边,还要每日里细心看护两个不相干的人呢! 小鸢心虚一笑,退离了几步,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硬邦邦的,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声尖叫破嗓而出,“啊——” 礼兵登时跳了过来,一把将小鸢扯到自己身后,“怎么了怎么了?” 小鸢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抖着手指向自己方才踩到的东西,“爹,爹,有,有尸骨……” 礼兵眉头一皱,回头就是一瞪,“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女孩子家家的,一天尽吊嗓子来了!这乱山岗不就是乱葬岗么?帝都多少富贵人家死了下人就是往这儿一扔完事儿,还有些穷苦人家死了也没钱埋,只能草席一包扔在这儿了。” “那,那这样,岂不是要,暴尸荒野,还,还可能,被豺狼野狗……” 礼兵懒懒地摆摆手,“没错没错,这就是这些人的命,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人活一世,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小鸢咬咬唇,转了眼,才发现他们面前的乱山岗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有的像是树坑,有的像是人为挖出来的,不过都不深,坑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露在外面的白骨。 “爹,帝都……真不是个好地方,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回来了……” “那是自然,再也不回来!” 礼兵说的大大方方,丝毫没有留恋,小鸢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咬牙跟上礼兵,继续往乱山岗深处走去。 “这一路不好走,你小心些,荆棘多刺,为了不引人注意,咱们还是不要开路,就是受点苦破点皮也比被人发现了好。”礼兵说着,单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刺藤,“大概就是这附近了,咱们分头四处探一探,找个妥当的地方就开工。” “嗯!”想着这是要为云皇陛下留得退路,小鸢便也抛开了杂念,一心做事了。 帝都内,巡逻兵还在来来回回地走着,只是范围越来越小,人数也少了很多。 舞惊鸿还是躲在礼兵家厨房的地道内,一边翻看这医书,一边潜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现在礼兵和小鸢都离开了,她也就没法得知外面的情况,她也曾想过冒险出门去,哪怕乔装一番,只是这想法刚刚升起就被她自己打断了,毕竟还在玖耀的眼皮子底下,太容易暴露了。 “陛下,城门处已经宽松了许多,那对父女也安然出城了。” 舞惊鸿点点头,冷静道,“可有听到玖尊的消息?” 魏霆摇头,“不曾,只是近日城中关于陈国使者的消息倒是越来越多了,据说是陈国廖王明月楠将来访朔国,实则是为了看望朔国的皇后娘娘,也就是曾经的陈国公主明月西。” “陈国廖王来使朔国,也不知对我们而言是福是祸,但就凭玖耀在皇宫中的所作所为,就足以惹怒廖王,引得陈国举兵来犯了。”舞惊鸿眉目清淡,话语却有几分沉重,“这明月冬似乎也曾去过陈国,不知与那廖王是否有什么瓜葛,我们暂且拿好明月冬,暗中行事,小心为上。” “是。”魏霆抱拳低头,犹豫着道,“陛下,属下认为,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城内戒备已松,陛下还是早日设法脱困才是。” 舞惊鸿沉吟片刻,眉头聚集了些忧愁,她缓缓摇头,轻缓道,“玖尊一日未归,我便一日不能离开,玖尊被那毒素影响,如今已经失了多年记忆,也不知心智是否健全,若我独自离开,他冲动之下跑去找玖耀或者秦安囡,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本王在你心里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吗?” 舞惊鸿惊然抬首,玖尊就站在地道入口的那面木板上,她只能隐约看见一片影子投进来。 听见玖尊的声音,魏霆也是一惊,这修罗王的武艺怕是又精进了不少,距离这么近他居然没有任何发现,就是他手下的其他暗卫也没有发出消息来提醒,看来他需要多加修行了! 舞惊鸿朝魏霆点点头,魏霆一拱手退入阴影中,很快连气息也都消失不见了。 “进来说话吧。” 玖尊挥手掀开木板,大黑猫先窜了进来,喵呜一声跳到舞惊鸿身后,躲在软榻上,浑身炸着毛瞪着玖尊。 “……这大黑,似乎怎么都跟你不对付啊……”舞惊鸿轻笑着伸出手去,想顺一顺大黑猫的毛,孰料那大黑猫正是警戒的时候,看也不看就将靠近自己的手狠狠一抓,张口便要咬上去。 舞惊鸿刚刚觉得手背一痛,还没来得及躲开,便见一黑影从旁掠过,大黑猫一声惨叫,高高地倒飞了出去。 “玖尊不可!” 舞惊鸿就着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抓住玖尊的衣角,看着玖尊转过脸来,那双阴冷的凤眸心中一颤,声音便也温柔了许多,“不要伤它,它很通灵性,这些日子看护家院,还看管着出入地道的人,若没有它,我们的处境就会更加危险。” 玖尊眨眨眼,眸中的冷意散了些,回头又抓住了舞惊鸿的手,皱着眉看着那伤口,“本王的女人,谁也不能伤了去!” 舞惊鸿心中一软,唇角也翘了起来,满是欢喜道,“它是无意的,就不要计较了,不如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还好只是皮肉伤,养个几日便好了。” 玖尊不再言语,冷着脸在地道这间小屋内转了一圈,竟然真的搜罗到了一些干净的白布,舞惊鸿伸手一指,“那个柜子后面有个小小的酒窖,也取一些酒来吧。” 受伤飞出去的大黑猫还在屋子角落瞪着玖尊,这时见玖尊朝自己走了过来,几乎是跳着往地道口跑去,蹲在木板下面蜷缩成黑乎乎的一团。 玖尊提了一罐子酒来,还给舞惊鸿倒了一杯递过来。 “……要我喝?”舞惊鸿惊异地瞪大了眼,“我,我是想用这酒消毒,以免伤口感染啊……” 玖尊眉头一挑,想想倒也是个办法,但是舞惊鸿一介女流,还是自己放在心尖尖的女人,便是这点儿疼痛自己都已是不舍,怎么还能让她的伤口再被酒水喷洒呢? 这消毒的法子,又不是这一个! 玖尊看了舞惊鸿一眼,忽而一笑,将自己手上端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就在舞惊鸿惊讶地瞪眼之时,又低下头去,双唇覆在舞惊鸿手背的伤口上。 舞惊鸿的惊讶就凝固在了脸上,手背上本是一阵刺痛,忽然就变得清凉,柔软的触感轻轻抚摸,便是伤口,也丝毫不疼了。 半晌之后,玖尊抬起头来,满意地看着被自己舔的干干净净的手背,那些从伤口沁出来的血迹也没了踪影,伤口只是微微有些发红。 “好了,抹上药膏,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舞惊鸿怔怔地看着玖尊的一举一动,这样的玖尊让她感觉既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这份耐心和照顾,陌生的,是这样的霸道和关怀。 玖尊的动作很快,舞惊鸿晃了晃手,还好没有被包成粽子,看来玖尊真不愧是在战乱中混过的人。 “大黑,你怎么样了?” 舞惊鸿朝地道口走去,大黑猫正躲在木板下面舔毛,但是一边舔它那条后腿还一边轻声哼哼着,舞惊鸿猜想它一定是方才被玖尊伤到了。 “你管它做什么,一只猫儿而已,不知礼数胡乱伤人,活该瘸了腿!”玖尊冷冷地道。 舞惊鸿回头,认真地摇头,“玖尊,这些日子,我们可是受恩与人,礼兵和小鸢虽然照顾我们多一些,但是大黑同样功不可没,它是与你不合,但也从未主动伤过我们。” 第八十五章 局势 玖尊眉头一皱,冷声道,“它功不可没?难不成还能带你离开这里,回到云国去?” 闻言,舞惊鸿轻笑,“回到云国就不必它带路了,只是离开这里,我们还真得仰仗它了。” 大黑猫这时候停下动作,细长的眸子盯着舞惊鸿,似乎在认真地听她说话一样。玖尊斜斜地瞅了它一眼,它便将目光转了过来,一人一猫又开始了互相挑衅的对视。 “……”舞惊鸿无奈地看着,她突然有些好奇,心智正常的玖尊会如何与这大黑猫相处?以他那时不时玩世不恭的性子,这大黑猫怕是要被他气死了。 最终,在舞惊鸿的坚持下,他们又废了半日的功夫给大黑猫的后腿稍作处理,这才将大黑放出地道。 “终究是个女人,竟然会将希望寄托于一只畜生,依我看,那个礼家人也是诓你的,你还是早做别的打算吧!” 舞惊鸿看着玖尊轻笑,而后摇摇头,“做什么打算?礼兵给我们留了后路,若是你不愿走,那也就没用了。” “……我?你,你走你的便是,难不成还真要……”玖尊双眼一瞪,生生将后面几句话咽了回去,虽然他已经确认自己与这个女人是成了婚的,但她如今是云国女帝,难不成自己堂堂修罗王真的要跟着她去云国入后宫吗? 这,这岂不是要沦为天大的笑话,若是天下人知道了,还怎么崇敬他这个战场杀神修罗王? “哦~原来,堂堂修罗王殿下,竟然起了悔婚的心思……怎么,你这是要与我和离?就是不知道,云国那数百年的历史上,有没有皇帝与皇后和离一说……”舞惊鸿遗憾地摇摇头,垂下头丧气道,“不知道的百姓们还会猜想,是否我云国哪里对不住你了,竟然逼得你要……” “本王何时说过要与你和离?真是荒唐!”玖尊面上似有疑红,冷冰冰的语调也变得奇怪起来,“本王,本王不过是,看近几日这朔国境内风云四起,想着那陈国使者将至,朔国皇宫内又是一团淤泥,本王在这时候离开,岂非要将皇兄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舞惊鸿勾唇一笑,玖尊看的呆住,只觉得那抹笑颜真挚可人,似乎让天地在此之间都失了颜色,使他的心头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 对了,曾经,便是那惊鸿一瞥,便是这双明眸,将自己的魂魄勾去,再也没能还回来。 “我自然知道,你身为朔国修罗王,在朔国百姓的心中乃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即便是要将你抢走,我也万万不会选在这个时候的。”舞惊鸿一笑过后,心情便是极好,“虽然我也担心在此地久留会有危险,毕竟玖耀的那些内幕都被我搜刮了干净,现在他怕是急于灭我口。” “什么内幕?你……曾去过皇宫?” 玖尊眼眸轻转,心中暗道,不如就此引出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反正这女人现在对自己毫无戒心,问一答一的。 “那些都是你本已知道的东西,我再重复已经没有意义了,眼下当务之急是继续为你解毒,只有你恢复正常,我才放心继续与你一起留在这里。” 玖尊暗自咬牙,怎么就不说了?他正是两眼一抹黑的时候,正是需要了解这些东西的时候,皇后的事情还没完全搞清楚,皇兄和皇姐那里似乎还有一堆内幕,朔国究竟是怎么了? 若是锦公公还在,对了,这些事情,只要问锦公公一定是没错的。 玖尊这样想着,一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抚上了腰间的木叶,舞惊鸿看在眼里,心中微痛,“也请你节哀,锦公公临走前还一再嘱托我,一定要看护好你,如今你却被毒侵蚀至此,说到底也有我诊治不当的责任。若是要你痊愈,就必须前往圣医山,在圣医师傅那里取些药材。” “圣医山?”玖尊眉头一皱,这个地方倒是让他想起一个人,“你也是圣医的徒弟?” “濒死之际前去求医,是圣医师傅为我续命,便留在山上学了三年,其实兴许还没有入门,不过是师傅看重,得了些偏道入了行罢了。”舞惊鸿谦虚地笑道。 玖尊闻言,刚刚放下来的眉头再次蹙起,眉心几乎拧成了麻花,“濒死之际?怎么回事?” 舞惊鸿无奈地叹气,“你倒是忘记的彻底,便是心智也……我可不愿慢慢跟你在这里回忆往事,明明是两个人的回忆,如今倒像是我一个人的事,你要想知道,就早些配合我压制毒性,只要你恢复常态,自然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玖尊的眉头顺着拧起的弧度弯弯地放了下来,凤眸中划过一丝好笑,接着便道,“压制毒性?怎么,不能干脆解了这毒么?本王早日恢复记忆,也好早些与你再续前缘啊!”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你得听我的,随我离开朔国,前往圣医山,你可愿意?” 眼见着玖尊凤眸加深,舞惊鸿轻笑着摇头,“瞧,你连这个都买办法做到,还谈什么恢复记忆呢?你想留下来帮助玖耀对付陈国使者,我拦不住你,但还是要劝你一句,如今的玖耀,早已不是你那嫡亲的皇兄,他与你一样身中巫国奇毒,还被你所谓的皇姐秦安囡所控制,你若是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将你抓起来拿去给秦安囡做娈童!” 舞惊鸿每说一句,玖尊便捏紧一分拳头,到最后,已能听见他的双拳纷纷咯咯作响了。 “你,信还是不信?” 玖尊深吸一口气,缓了一口气,勾唇笑道,“本王的女人,本王自然深信不疑,只是陈国使者一事事关重大,若是处理不当,怕是会再次引起十八皇乱,皆时,便是你的云国也脱不了干系。” 舞惊鸿心中一个念头划过,惊问道,“难道,皇后明月西已经……” “就在昨天夜里,本王夜探皇宫,皇后娘娘已经命不久矣,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就那么断了气。”玖尊想起临终前的明月西,就不由得叹息,这个皇后娘娘虽然算不得多么贤明能干,但至少也是淑德有礼知进退的,就这样抱憾而终实在令人可惜。 闻此,倒是让舞惊鸿为难起来,“若是明月西就此没了,那这廖王明月楠此番来你朔国帝都,估计此行凶险得很,兴许玖耀早已做好了准备,就没打算让明月楠活着回到陈国。” 玖尊惊怒而起,“这怎么可能!皇兄他再怎么糊涂,也断不可能用朔国百万将士和无辜百姓开玩笑!” “……他是否这般糊涂,你且看着就是,我也希望他是明君,便是被毒侵害了脑子,也不能这么任性妄为——”这个问题,其实细细想来,的确很令人担忧,倘若明月楠真的就此命丧朔国,一个廖王,再加一个公主,这陈国皇帝的同胞兄妹都在朔国丧了命,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玖耀若是清醒,兴许还能慎重考虑此事,但坏就坏在,秦安囡随时能够控制住玖耀,利用这个便利来挑起事端。 但任她这么些天怎么想,都想不出,秦安囡这么做的理由。 舞惊鸿都想不通的问题,让现在的玖尊来想,自然更是毫无头绪,他冷冷地捏着拳,瞪着眼,按捺住自己随时想要冲回皇宫去的冲动。 “我们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我的人正在外面打探消息,礼兵和小鸢也已经顺利出城,为我们制造能够安全撤退的通道。一旦廖王到达帝都,玖耀便可能有所动作,那时候他兴许就顾不上我们了,便是只救出廖王一人,也能给陈国皇帝有个交代。” 舞惊鸿这么说着,四处环顾了一番,谨慎道,“我们走后,这条地道也一定会暴露,在那之前一定要将这里整理干净。若是被秦安囡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此毒根源,怕是又会对你不利。” “为何?”对于皇姐这件事,玖尊还是不能接受,好好的皇姐怎么就变成了要谋害自己和皇兄的心怀叵测之人?明明这朔国皇后是她的庇护所,她这么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舞惊鸿皱皱眉,将小几面翻了个面,呈现出一副棋盘,她又从凳子底下变戏法似的取出两罐棋子,将棋子一个一个摆在棋盘上,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我便将我现在所知所想,说与你听听。” 玖尊点点头,也顺势坐在了舞惊鸿对面。 “朔国与云国之间,尚且有莒国相隔,不过莒国老皇帝昏庸无能,又迟迟不肯立太子,即便是立了太子也难成气候,他那几个皇子想必你没有见过也都听闻过,无一不是酒囊饭袋。若说莒国能人,便只有莒国帝都的几个大家族中的世子了。” 玖尊继续点头,心里却是不解,他以为是要解释解释自己皇姐的事情,怎么就从莒国开始说起了? “莒国无人担当大任,云国有我,朔国现已沦入秦安囡之手,这便是我们最北三大国的现状。”舞惊鸿用棋子轻轻点着棋盘,发出清脆声响。 第八十六章 风云 “四年前的十八皇乱结束后,十八大国的局面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如今能堪称的大国的,除了我们北三国,还有东南的巫国、天竺国和明澜国,西南的雍国、天阳国。” 舞惊鸿手下动作一停,再次加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用抑扬顿挫的声音接着道,“严格说来,其实当下在我们大原上只剩下十二国,据我所知,其中还有两国选择依附,另有几个国家之间尚有联姻的关系,大原各地,均已大国唯马首是瞻。” “不是一直如此吗?”玖尊拧起眉头,目光冷冷,这些依附之国,联姻之国并非变化,而是百年前就存在的关系。 舞惊鸿摇摇头,手上的黑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上,将几枚簇拢做一堆的白子敲散。 “从前的依附和联姻不过是为了互相之间和谐共处,如今却不一样了。” “在十八皇乱之前,各国之间联系甚少,各司其国,互不干涉,便是联姻和依附,其实在都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大国在各处也只有震慑作用,只是十八皇乱却打破了这样的常规,将很多个国家打成一团,开始抱团为国,这时候的大国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舞惊鸿的声音云淡风轻,只是这些话语却承载着相当重的分量,听得玖尊心头沉甸甸的,身为战场杀神,虽然对国事并非那么敏感,但这棋盘上的棋子,无一不是他排兵布阵时所熟悉的走向。 “我们目前与南方交流不便,消息来往延时过长,谁也不知道南方如今是个什么局势,只是三师兄曾有传信于我,要我一定警惕巫国动静。玖尊,你可还记得联合云国百官下蛊害我的南宫辰?” 语毕,舞惊鸿歉然一笑,“差点忘了,你已经全然不知了。” “那南宫辰怎么了?和巫国又有什么关系?”玖尊暗自皱眉咬牙,心中对解毒更多了一份迫切。 “南宫辰本身与巫国并无关系,他是天竺人,只是他与巫国公主自幼便有婚约在身,这才多了一份联系。”舞惊鸿微微一笑,又执起一枚黑子,“巫国与天竺国之间隔着一个小国,又与明澜国接壤,这三大国之间都有联姻的关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要强强联手?” “不错,三师兄在花国内本就生存不易,更是因为这三大国的人举步维艰,便稍微查了一番,结果发现,真正的紫凰图腾就在巫国境内。” “真正的……紫凰图腾?”玖尊先是一愣,继而大惊,“你是说卧龙大殿里的紫凰图腾?” 舞惊鸿笑而不语,这样似真似假的预言、传言之类,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如果真如预言所说,那岂不是说巫国将要一统大原,继而整肃沙漠和大海吗? 玖尊眉头紧蹙,喃喃自语,“幼时曾在卧龙大殿内见过,只是皇兄继位之后便将那面墙包裹起来,再也没见过了。如果,如果卧龙大殿内是假,巫国所现才是真,那预言所说岂不是……” “玖尊,稍安勿躁。”舞惊鸿轻抚玖尊的手,安慰道,“这预言只说,紫凰重现之日便是大原规统之时,却并非说在谁家出现便是谁家做主,不是吗?” 谁知玖尊突然咧嘴一笑,凤眸中迸发出炫目的光彩,直直地盯着舞惊鸿的双眼,“呵!这还用问,便是出现在巫国,那也是由你来做主!” 舞惊鸿愣住,疑惑不解地看着玖尊。 “你可知,你的眼中所示,不是一个人,不是一花一草一木。”玖尊伸出手来,探向舞惊鸿的脸,“自见你第一眼时本王就有预感,你的眼中包含了天下万物,你聪颖智慧,有勇有谋,巫国那是一帮什么货色?就是日日守着紫凰图腾,他们也断然得不到这个天下!” 舞惊鸿的双眼瞬间变换了多种色彩,慢慢有些湿了眼眶。 原来,所谓的惊鸿一瞥,看见的不是她的倾世之貌。 原来,幼时的舞惊鸿,原本的云国公主就是个拥有雄韬武略,天经地纬的大女子。 原来,她选择的这条路没有错,只要坚持走下去,她就无愧于心,无愧于原主! 她原本只是想要活下去,却在发现云国朝廷的腐败无能之时,没有忍住一时气愤,这才引发后续。朝廷变革,也是在她的安排下细流无声地进行了。 “有本王在,你大可放心,既然你与本王已经成婚,那从今往后,再无一人能欺你辱你,伤你害你!” 玖尊的声音中满满的全是斩钉截铁和义不容辞。 舞惊鸿眼中含泪,嘴角含笑,缓缓放下手中黑子。 “有你这句话,我便心安。”舞惊鸿指着一枚黑子,声音和缓地道,“只是如今你朔国即将遭遇不测,你可有法化解?” 玖尊挑眉看去,那枚黑子紧挨着另两枚黑子,赫然正是朔国、莒国和云国北三国。 “就像你说的,将廖王明月楠救下,平安送到陈国去即可。” 舞惊鸿摇摇头,面色沉重道,“你可知道,你父皇从何得来巫国的毒药控制了秦安囡?秦安囡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药控制你们父子三人?为什么这些都与巫国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巫国有意……” “我刚刚已经说过,莒国不成气候,朔国如今被秦安囡掌控,你有没有想过,倘若这秦安囡其实是巫国之人,那朔国如今的处境,岌岌可危啊!” 玖尊冷然瞪起眼,想要反驳却又觉得舞惊鸿所说的确很有道理。 “所以,此番断然不可以让廖王被困在帝都,此事从急,我们必须早做打算,在秦安囡和玖耀出手前将廖王送出去。秦安囡无非就是想利用陈国来发动战争,引起混乱,在朔国措手不及之时,拿下朔国的皇位,你们兄弟二人本就身中奇毒自身难保,他们只需要用战争封住悠悠众口罢了。” 玖尊蓦地站起身来,冷然一身,凤眸中好似含着一座寒潭,“她,不敢!” 他要说的,其实并非她不敢,而是她不会。 但联想到自己封神俊秀的皇兄,还有那残败的皇宫,死不瞑目的皇后明月西……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向他昭示着什么。 “不论他们打算怎么做,我们早做准备准没错,毕竟这原本就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舞惊鸿又慢条斯理地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起来,毫无紧张的样子,“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廖王出现在城外十里地的地方,我们就可以乔装打扮在踩好的地方等候。等廖王进入帝都,若能平安到夜里,就夜里劫人,若是白日里就动手了,那便见机行事。” 玖尊瞅了舞惊鸿一眼,冷声道,“你不必出面,本王一人足矣。” “不足!”舞惊鸿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回去,“你如今的心性本就不全,谁知道你会不会脑子一抽,妄图相信他们?若是玖耀亲自出面,肯定三言两语就能将你诓住,到时候我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太划不来了。” “你……本王是那么不可靠的人吗?便是有毒在身,本王一样可以做到杀伐果断!” “那你连夜进宫是为何?皇后不是死在了你的眼前吗?怎么没有去找你的皇兄对峙?” 玖尊一哽,倒是无话可说了。 “此时无需再争议了,除非你用武力制服我,强行将我送走,否则我一定要与你一起行动。”舞惊鸿淡然地瞥了玖尊一眼,似乎已经将他的心思看穿。 玖尊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冷哼一声,拧身就倒在榻上,闷不吭声地独自思量着什么去了。 舞惊鸿慢悠悠地收着棋子,拾起最后一颗白棋子的时候,突然莫名叹息一声。 三师兄的花国并非大国,甚至是被夹在大国之间艰难生存,即便如此,他也会在这种时候不忘给自己送来南方的消息。自己是不是也该回报些什么? 翌日晌午,陈国使者由廖王明月楠为首,到达了朔国帝都。 “陛下,朔皇出宫了!” 舞惊鸿抬起头,与玖尊对视一眼,胸有成竹道,“果然是他亲自相迎,看来廖王此行凶多吉少,我们也要立刻行动了。” “属下已在城门附近安排了人手,一定会在廖王进城之前将其拦下!” 魏霆向来只会汇报有把握的事情,想必他已经安排妥当。舞惊鸿点点头,“不过玖耀出城绝非小阵仗,他又是执意要拿廖王性命的,所以此番一定十分不易,吩咐下去,我们的目的只是将廖王带走,保他平安,其他不必在意。” “属下明白,请陛下放心!”魏霆说完,抬眼看了看玖尊,稍作犹豫,便对着玖尊拱手一礼,诚恳地道,“修罗王殿下,陛下就托付于你了,此次行动事关重大,属下人手不多,难以再贴身保护陛下,万不得已之时,还望修罗王殿下护陛下周全!” 舞惊鸿暖暖一笑,也看向玖尊。 玖尊挑眉左右看看,冷声道,“既然我们已是夫妻,该怎么做本王心里清楚得很,还用你来教?” “是,属下多言了,属下告退。” 第八十七章 廖王 魏霆温和地行礼退下,也没有多余的话了,舞惊鸿目送着他出了地道,想到此行凶险,自己这批暗卫恐连一半都留不下来,心中便有些沉重起来。 “……怕什么?有本王在,还能让你少了根汗毛不成?”见舞惊鸿沉默不语,面色不虞,玖尊不甚高兴地撇了撇嘴,他们之间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吗? “有你在,我自然是不怕的,只是心中莫名很是不安,此行恐生变故啊!” 舞惊鸿笑得有些勉强,实话实说了,她向来淡然处世,临危不惧,这次却满满的都是惶恐不安,总觉得似乎自己遗漏了什么问题,可再仔细想想,明明已经事无巨细地照顾到了。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难得见你惊慌,但老实说,这幅样子还真是不适合你。”玖尊捏了捏拳,双眼四处瞟了瞟,状似无意地将舞惊鸿一把搂进怀里,“你可是云皇,是世上唯一的奇女子,向来谋略无双,手握至尊的,这副倾世之貌若是放在一般女子身上,那只能是红颜祸水,但是于你,却与威严气势相得益彰。这样的你,实在不适合多愁善感。” “呵呵……”玖尊说到一半,舞惊鸿就忍俊不禁,肩膀轻轻耸动着偷笑,“好,我知道了,看来以后这些小女儿姿态还是少做为好,修罗殿下怕是看不惯这些。” “这……本王可不是说你的小女儿姿态不好,只是……比如你担心的那些,全部交给本王来做就好!” 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调侃,就让玖尊急的话都说不完整了,舞惊鸿偷偷瞄了玖尊一眼,知其骄傲其实是容易害羞,便也不再开玩笑了。 陈国使者的车马队伍在城门外三里处停下修整,玖耀带着一众大臣也来到了城门处相迎,一方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廖王明月楠也藏在马车内迟迟不露面。一方光鲜亮丽,华丽雍容,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看上去其乐融融。 见廖王的队伍迟迟没有动身过来,玖耀便招手唤来一个侍卫,“去问问廖王,歇息好了没有?若是累坏了,不如先进宫去,宫里已经备好了洗尘宴,今夜可让他们好好歇一歇的!” 侍从领命而去,只在队伍之首就被人拦下来了,他恭敬行礼道,“陛下来问,廖王殿下可是累坏了?不若先进宫去,宫中已经备好了洗尘宴,只等着为廖王殿下以及各位使臣接风洗尘。” 队伍之首是此行侍卫队队长马勇,他身形健硕,目光雷厉,只远远地瞅了玖耀一眼,却不着急回话,往自己身后扬起了手。 很快,有人从队伍前端跑到中间的马车旁,俯身轻声对马车说了什么。 马车稍稍一动,有人掀开车帘探出身来,只见此人眉清目秀,长发飘逸未扎一结,目光明媚如阳,声音响起也使人如沫春风,正是陈国的廖王殿下明月楠。 “去回了朔皇陛下,本王此行之前已经派人送了信,本王此行意在看望皇妹,只是为何在迎接的队伍中没有见到皇妹的身影?” 很快,玖耀的侍卫小跑着回来了,“陛下,廖王殿下说,此前信中有言,此行主要为了看望皇后娘娘,只是为何迎接队伍里没有见到皇后娘娘。” 玖耀闻言双目中有流光划过,左右扫视一眼。在他身旁都是朔国的朝廷官员,一个女人都没有,被远远隔离在夹道两旁挨着墙跪成行的百姓们也无人敢抬头,更别提找一个相似的女人来了。 这个廖王倒是谨慎的很,难不成是有人将消息走漏出去了? 不可能,玖耀在心里反复思量,很快否定了走漏风声这一说法,毕竟这个想法在偌大的宫里头其实也只有秦安囡和自己知道,其他人连皇后明月西已死的事情都还不知道呢。 看来,他得先找个说法把这个明月楠搪塞过去,否则难以将他诓进宫去。 玖耀勾唇一笑,妖娆风情显露无疑,硬是令周围一圈老大臣都微微红了脸,撇过眼去。 “告诉他,皇后娘娘前几日得知他要来的消息甚是欢喜,结果就因此不小心摔倒了,太医诊出皇后已怀上了龙嗣,这一跤摔得凶险,差点伤了孩子,所以朕便让她在宫中歇息。廖王若是想见皇后娘娘,就得先进宫去。” 玖耀此话说完,倒是震惊了周围一圈的大臣,他们互相看看,纷纷表示惊讶。他们只听说皇上的后宫不甚太平,各宫娘娘似乎都不太舒服,整个后宫也只有旧宫才有些人气,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已经有了身孕,正在养胎。 明月楠处得到这个回答,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车马队伍,玖耀这边的大臣之间也将消息传遍了,两边安静跪着的百姓们之中也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皇后娘娘有孕在身的事情。 玖耀高高坐在辇驾上,唇角带笑,阴邪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使者队伍。 “王爷,大公主如今有孕在身,的确不适宜前来相迎,您就别在意了,咱们赶紧进宫去看看大公主吧!” 明月楠的马车内坐着三个人,除了廖王明月楠,还有一男一女,男子青衫青发,如若扶柳之姿,面容清冷明净,正是舞惊鸿的三师兄花知年。女子容貌俏丽,面色有些焦急,与明月楠紧挨而坐,正是明月楠的发妻,陈国的廖王妃。 “……爱妃别急,听听花少怎么说。”明月楠安抚几句,目光投向花知年,花知年的双眸一直在窗外巡视着什么,这附近的百姓们也都被隔离在外,两旁均由士兵把守,将此地直到城门处围得密不透风。 花知年沉默着看了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明月楠,压低声音道,“廖王还请慎重考虑,此行有诈。” “有诈?”廖王妃皱眉,还要说什么,却被明月楠急忙挡了嘴。 明月楠冲着马车外等候的侍卫招手,“去回了朔皇,就说廖王妃是舟车劳顿久了,身体不适,还望能借朔皇宫中的太医一用,廖王妃自幼体弱,耽搁不得的。” “是!” “哎?为,为什么要拿我……”廖王妃不满地瞪着明月楠,“你,你就不能找个好点儿的借口吗?我这生龙活虎的,哪用得着太医来看,人家只需一把脉就能知道你是在骗人了。” 明月楠只是温和地笑笑,将廖王妃搂在怀里,“你乖乖靠在本王身上就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不要考虑了。” “廖王好计谋。”花知年点点头,“如此一来,也可看看朔皇是什么反应,他若是早有准备便罢,若是当真将此事隐藏的很好,定是要露出马脚的。” “嗯,不错,本王就是想知道皇妹究竟是什么情况,若真如花少你所猜测那般……”明月楠摇摇头,叹息一声,廖王妃伸手轻拍他的肩,“放心,大公主一向与人为善,又聪明伶俐,一定不会有事的。” 花知年继续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陛下,廖王称廖王妃因为长途跋涉身体不适,希望借太医一用。” 玖耀挑眉,扶着把手的双手收拢了些,他揉揉眉心,心道这廖王还真有些不好对付,往年怎么没发现他这般谨慎,还有这么多的心思呢? “无妨,既然是廖王妃身体不适,那便去请太医来就是了。”玖耀挥挥手,毫不在意,心里甚至更加满意。 本以为只拿个廖王就足够,没想到这一来就是一双,听闻这廖王妃与廖王两个是自小的情谊,廖王妃在陈国的身份地位一定也不低,若是能将这两人都掌控在手,效果一定更好吧? 许是等待的时间太久了,百姓们从一开始的安静等待到窃窃私语,直到现在很多人都有些跪不住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便在各家人的搀扶下慢慢退着离开了。 一刻钟之后,一位年纪稍轻的太医御马而来,急匆匆地下马行礼,“臣参见陛下。” “平身,你可知朕叫你来有什么事?” “听说是陈国使者中有人身体不适,特请臣来看看。”那太医低着头,听声音还不满四十的样子,“太医院里多是上了年纪的前辈,臣最年轻,又能骑马,便毛遂自荐而来。” “嗯,你去吧,记着,那马车里坐的是现有身孕的皇后娘娘的胞兄廖王以及嫂嫂廖王妃,你可要给朕,看仔细了!”玖耀的声音不大不小,话语中的分量却是不小,惊得那太医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深了些,“臣明白!臣一定不负陛下的嘱托!” 在侍卫的带领下,这个太医步履匆忙地往陈国使者的队伍去了。 “奇怪,这是哪位太医?” “太医院还有这么年轻的太医?” “应该也有四十多了吧?” “唔,兴许是新进的,太医院也不能全是年过六旬的老人啊……” 太医随着侍卫来到队伍之首,侍卫被拦下,太医又跟着陈国队伍里的侍卫往马车走去。 “王爷,朔国的太医来了。” “好,你先去边上看着。” 第八十八章 乔装 廖王说完才掀开帘子,对着太医点点头,“你进来吧,马车宽敞得很,只是王妃现在已经昏迷,挪动不得。” “是,失礼。”太医小心地爬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弯腰走了进去。 在玖耀看来,一切都合情合理,没有纰漏,这太医刚刚也得了自己的指示,只要不是个蠢得应该都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只要解决了廖王妃的身体问题,这下,这个廖王应当没有别的理由不进宫了吧? “是有些奇怪,对了,方才去请太医的侍卫呢?” “那侍卫的马被这太医骑了过来,想必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玖耀偏过头,看了眼悄声说话的两位大臣,大臣们一惊,齐齐收了口,乖顺地垂手站好。 马车内,太医将手搭在廖王妃的手腕上,闭目诊脉。 “你们的皇后娘娘是多久的身孕?” “回廖王殿下,皇后娘娘十年前曾有过有过一次身孕,后因意外流产,就再也不能生育了。” “什……”廖王妃整个儿弹了起来,被明月楠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去,还捂住了嘴。 明月楠目光严肃地看了廖王妃一眼,又看向太医,“那你们的皇后娘娘,当下可安好?” 太医睁开眼睛,慢慢抬起头来,面色沉重地摇摇头道,“皇后娘娘没有撑到今日,前日就已经仙逝而去了……” 明月楠的眼眸狠狠一张,又缓缓收缩回来,廖王妃倒吸了一口气,久久地瞪着眼没有动。 花知年朝太医伸出手去,声音谨慎中带着焦急,“她还没有出城?为什么还留在城内?不是有密道可逃吗?” 太医转头过去,同样压低声音道,“修罗殿下心智不稳,一心想救朔国于水火之中,此番行动只为保廖王殿下平安。陛下如今已经伪装混入百姓之中,若是廖王遇难,陛下一定会出手的。” 花知年皱起眉,忽而转向明月楠,“廖王殿下,你不能再往前了,朔皇一定有什么计划!” “廖王殿下,朔皇所言一切只为骗你进宫,你们一旦进宫就再也出不来了,朔皇已经被人控制,朔国也即将纳入他人之手,若是陈国此番攻来,只怕正合了那背后之人的心意。” 明月楠慢慢从情绪中缓过神来,盯着太医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太医低头拱手一礼,“在下是云皇陛下的人,名魏霆!” “原来如此,花少你认识?”明月楠又转向花知年,花知年点头,毫不避讳,“云皇是我至交,亦是我师妹,她谋略过人,一定是猜到了朔皇的打算,这才提前布置了这番行动。廖王殿下,你们必须设法离开,不能被朔皇控住。” 明月楠面上很是难看,扶住了已经在默默流泪的廖王妃,语气坚定道,“朔皇此番已经彻底得罪本王,待本王回去禀报皇兄,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魏霆在心里暗暗叹气,果然如陛下所言,廖王得知真相之后一定气不过,只是好在还有理智,不会当场去找朔皇报仇。 “皇后娘娘生前之事说来话长,陛下吩咐一定要保廖王殿下安全回去,还望廖王殿下和廖王妃多多配合,那朔皇生性狡诈阴险,言语之间一定要多加小心。” 花知年始终皱着眉,眸中也多了担忧,“你不能在此久留了,快出去应对一番,廖王这里有我,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多谢花少!” 魏霆整顿了衣冠,仪态从容地走出马车,在侍卫的搀扶下下车。侍卫触及他的手臂,察觉异样,这时车内却传来明月楠的声音,“廖王妃气息不稳,实在不适宜继续赶路,这附近可有清凉之地,先在此安扎休息,等廖王妃缓过劲儿来再进城。” 侍卫又看了魏霆一眼,魏霆从容不迫地下了车,往城门内走去。 “是!”侍卫只道是廖王知晓,便转身准备离开去传话,再次被廖王的声音叫住,“还有,告知朔皇,本王实在想念皇妹,若是皇妹无甚大碍,不如用轿子抬过来,也好一解我们的惦念之苦。” 侍卫疑惑地眨眨眼,再次领命而去。 玖耀等了半晌,才见那太医不慌不忙地走了回来,心中料想是廖王妃并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放心了不少,这回应该不用耽搁了吧? “陛下,廖王妃并无大碍,只是长途跋涉受了些干苦,且还没有适应咱们的气候,只要休息休息就可以缓过来了。” “嗯……廖王殿下可有问起皇后娘娘的事啊?”玖耀点点头,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廖王殿下惦念皇后娘娘,曾问及皇后娘娘如今有孕几个月,臣粗略一算,皇后娘娘如今已有四个月身孕了。”魏霆慢条斯理地胡说八道,倒是令玖耀满意地点头,好歹还算个有脑子的,“好,你先下去吧!” “是。” 很快,传话的侍卫也回来了,将廖王的意思说了一遍,玖耀眉头挑起,颇有些不满,“都说了皇后娘娘不易动弹,怎么还要用轿子抬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陈国队伍里跑来一个侍卫,恭敬道,“陛下,廖王殿下方才又说,念及皇后娘娘身体实在不便,就不劳她大动了,只是廖王妃看样子得歇上一两个时辰才能好,陛下贵体金安,不如先行回去,有这么些朝廷命官等着足够了。” 闻言,玖耀轻笑着摇头,“不必为朕操心了,好好看着廖王妃吧!” 笑话,他要做的事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场的百官交给谁都是不靠谱的,他得保证廖王进入皇宫才行。 于是,日头渐高,陈国的使者队伍在比三里更远的地方找了一片林子,说是廖王妃必须要在阴凉处歇息才行,便在那林子里扎起帐篷,几辆马车缓缓地走远了些,去那片林子里休息了。 城门处还是这华丽的迎接队伍,玖耀舒舒服服地躺在辇驾内,旁有几个侍女扇风,有侍女端着水果点心,好不惬意。只是苦了那些官员,个个头顶太阳,汗水颗颗都往眼睛里面钻。 眼看着时间慢慢过去了,官员们有的站不住了,心中着急,想派人去看看廖王妃的情况。 便是在这时,玖耀才突然想起什么,蓦然起身,目光阴冷可怖,“方才去请太医的侍卫呢?” 众大臣闻言也俱是一惊,左右看看,纷纷摇头。 “这么久了还不见回来?” 玖耀干脆唤来了侍卫长,得知那个侍卫的确一直没有回来。 “去,派人把刚才那个侍卫给朕再叫来。” 只是这一次,去叫人的侍卫回来的很快,甚至有些惊慌,“陛下,太医院说,方才并没有人去请太医!” 玖耀的脸一瞬间黑了,目光投向城外,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走,朕要亲自去看看廖王妃是什么情况!” 众大臣也都打起精神,在大太监的一声“起驾”中,齐齐地跟在辇驾后面,一起往三里地之外的使者队伍走去。 “朔皇陛下。”马勇不卑不亢地给玖耀行礼,沉声道,“廖王殿下心疼廖王妃,已经移驾到了那片林子里休息,陛下尊贵,还是不要亲自过去了吧?” “朕不亲自去看看,怎么能显示出廖王妃的重要呢?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嫂嫂,不是吗?” 玖耀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他现在内心里有着强烈的预感,廖王和廖王妃一定是得了刚才那个假冒太医之人的消息,趁机逃了! “哼,弃卒保车?那也得看你跑不跑得掉!” 玖耀目光阴冷狠毒,如同淬了毒药的利箭,只有这么点时间,那廖王夫妇便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跑多远的! 虫鸣鸟叫满布的林子间,几座简易帐篷呈围抱之势坐落在大树下,玖耀乘着辇驾而来,却被不够疏散的树木挡在了林子外面,只能依稀看见林中的帐篷和几个人影。 “皇上,前面就是廖王殿下和廖王妃的休息地了。”大太监出言提醒道。 玖耀眯眼看了看,林子中人影影影绰绰,也看不出廖王明月楠到底在不在其中,也有可能为了方便廖王妃休息,他们还在帐篷中坐着呢! 不过,只要人没跑便是好的,算他识相,毕竟是在朔国境内,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料他们也无处可逃。 玖耀阴邪一笑,下了辇驾,扬声道,“好了,朕这便亲自去看望廖王妃,替皇后表达慰问。” “皇上小心。”大太监搀着玖耀,另有一队侍卫在前开路,将阻挡在前的树枝和荆棘全都砍断扔到一边,一行人动静不小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众大臣跟在后面,面面相觑,他们被晒了一中午,满身是汗,这会儿又要他们钻林子?皇上这是何必呢! 除了一前一后两队侍卫护送着玖耀往里走,其他人都默默地停下了脚步,尤其那帮大臣们,现在是一步都不想再走了。在他们看来,只要玖耀没有回头瞪他们一眼,那便是让他们在外等候的意思。 “朔皇陛下,廖王妃正在静养,不适宜见人。” 玖耀脚下一顿,往前看了看,这个小侍卫一脸坦然地挡在了他们一行人的前面,丝毫不退让。 第八十九章 出逃 “陈国人都是这么,胆大妄为吗?嗯?”玖耀目光阴狠,盯着那拦路的小侍卫看了看,又大声道,“朕不仅仅是来看望廖王妃的,还有一事需要廖王来解释解释!” 小侍卫有些脸色变了变,有些为难地往身后某座帐篷看了一眼,再回头看看围在玖耀身边一脸凶神恶煞的侍卫们,顿时没了最初的底气。小侍卫稍稍后退两步,抱拳一礼道,“朔皇陛下,请容属下去禀报一声。” 玖耀眼尾上挑,眸中如同有一圈圈的漩涡,能将人吸入深渊。他不言不语,只是面色更沉了些。 小侍卫也不敢再怠慢,脚步匆匆跑进了一座帐篷,很快又从中出来,面色恭敬道,“朔皇陛下息怒,方才是属下不知规矩。廖王殿下就在帐内,恭请朔皇陛下。” 玖耀冷哼一声,伸手拨开了面前的众侍卫,大大方方地走到小侍卫面前,暗中蓄力,忽然抬手就给那小侍卫当胸一掌。 “啊!”小侍卫毫无防备,被那一掌打的结结实实,好在玖耀自幼在武艺方面便不怎么精进,这些年又不勤于练习,已经有些退步,小侍卫倒飞出去之后被几个陈国侍卫齐齐接住,看上去伤势不重。 玖耀面色更是不堪,捏着拳大步地走进了帐篷。 “皇上——”大太监着急地一伸手,只是玖耀那大踏步很快就脱离了这两队侍卫的保护范围,大太监也没能跟上。直等到大太监掀开帘子走进帐内时,却发现帐篷里竟然空无一人。 大太监大惊失色,皇上可是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走进帐篷的,现在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他不敢再细想,回身就要喊那些个侍卫进来,却被一人堵在了帘子之内。 大太监没来得及吭一声,就没了气息,被人扶着轻轻放在了地上。 此人正是乔装成为陈国侍卫的魏霆,他将大太监安放在帐篷内的一角,又揭起地上的地毯,双手在草茸茸的地面上摸索着什么。 很快,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地道口出现在草地中,被厚厚的草甸盖得严严实实,若非提前知道,魏霆是怎么也找不出这个机关的。 “花少,尽快带他离开吧,这里就交给我了。”地道内黑漆漆的一片,魏霆也没有下去,只将手中一物递了进去,“还请将此物转交给陛下。”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将魏霆手上的东西接了过去,魏霆将机关重新布置好,恢复了地表的原貌。 帐篷外已经传来了朔国侍卫的质问声,有人将他们拦下,两方对峙,发生了争执。 魏霆将帐篷内安排妥当,这才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你是什么人?”朔国侍卫纷纷看过来,都觉得这张脸很有些面熟,互相看了看,察觉事情不妙,侍卫之首狠狠扬手,厉声喝道,“动手!他们不是陈国使者,皇上被他们掳去了,快救皇上!” 魏霆面无表情,单手抽刀,一纵身跃了出去,冷声道,“杀!” 前后不足半柱香的时间,这片林子便从寂静安宁变成了杀伐之地,等候在外的官员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皇上刚刚走进帐篷没多久,两国侍卫不知怎么就互相拔刀相向。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官员们惊慌起来,不约而同都后退几步,再左右看看,侍卫们都已经加入了混战,林子空间狭小,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转移战场,从林子里打出来,到时候他们便是那池鱼要被殃及了! “快!快走!回去找人!” 此言一出,仿若一语惊醒梦中人,官员们急急忙忙提着长袍,互相推搡着往城门处跑。 很快,这群官员便迎向了以马勇为首的陈国侍卫队,马勇冷笑着命令众侍卫将这一群官员围起来,也不多做解释,一个个都绑起来丢在了陈国车队的马车上。 “你,你们这是作甚!别忘了,这是朔国境内!” “快放了本官!这可是在帝都城外!” 马勇继续冷笑,一声令下,众官员的嘴巴也都被破布塞住,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一个个扭曲地躺在马车上。 “可惜你们的将士最近的都有三十余里,城内的那些都还不知道这一切,还是乖乖把嘴闭上,免得吃苦头!”马勇一个一个检查了一番,大手一挥,“带走!” 城内的人群已经渐渐疏散,百姓们都开始各自忙碌,他们只道那廖王也算是朔皇的小舅子,这廖王妃自然也不能怠慢,所以就在那林子里陪着了。隐约的打斗声也被林子遮盖,隔着三四里远的距离,愣是没有人关心那里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玖尊自然察觉了城外的变故,眼神凛厉,“难道他已经动手了?” 原本还对玖耀心存一线希望的玖尊,因为玖耀对那太医的一番言论而改观。皇后娘娘明月西可是在他眼前,凄凄惨惨地离世的,死不瞑目不说了,更没有那身孕一说,玖耀编造了这样一个谎言,齐心显而易见。 舞惊鸿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装,脸上也被各色灰尘涂花,还用一块破布挡了半张脸,勉勉强强遮盖住她的倾世容颜,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却没法遮掩。 她微微垂下眼睑,压低了声音道,“放心,是我安排的,此地距离朔国边境还有些距离,要想确保廖王和廖王妃安全回去,我们手中就要有分量足够的东西。” “什么?” “你跟我来。” 玖尊低着头跟在舞惊鸿身后,舞惊鸿沿着墙根慢悠悠地走,时不时抬眼看看墙头上优雅踱步的大黑猫。 “你是在让它带路?”走过了两条巷子,玖尊终于察觉到舞惊鸿的意图,追上去道,“你还真想让这只猫带你离开这里啊?” “这是礼兵临行前交代的,唯有大黑能找到真正的地道,若是不跟着大黑走,我们只会陷入死路。”舞惊鸿也不恼,只温和地解释道,“这些天你也看见了,大黑是很通灵性的,便是信它一回也无妨的。” 玖尊狐疑地看了看大黑猫,又看看舞惊鸿满是耐性和温和的眸子,最终泻下气来,“走吧走吧,不管它靠不靠谱,本王都能将你带出去的。” “如此,那便先谢过殿下了。”舞惊鸿轻轻一笑,继续跟上大黑猫。 帝都城外的乱山岗上,礼兵和小鸢二人在尸骨之间来回走动着,以步伐丈量距离长短,最终定下点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清理挖掘,他们已经开出了一个新的地道口。 “爹,这是咱家厨房那条地道吗?”小鸢俯下身子往里探了探脑袋,满是惊奇,“爹,这里面可不像是临时搭建的,墙体结实得很呐!” “那可不,都是礼家老祖宗们闲得无聊挖出来的。”礼兵拍拍手,长吁一口气,“总算赶上了,他们也该出来了吧?” “爹,为什么咱家地道里会有那么多千面花的图腾啊?咱家老祖宗是什么人物?” 见礼兵悠闲地找地方坐了下来,小鸢便拿了吃食递过去,“爹,这图腾和咱们大陆上那个远古的传说有关系吗?” “小小年纪问那么多干什么?”礼兵擦擦汗,就没停嘴地又吃又喝,丝毫不着急的样子,“有些事情不是你该问的,啊,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现在呢,你最该问的是手艺活儿怎么做,懂了吗?” 小鸢乖巧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了,爹。” 礼兵满意地嗯了一声,他这个便宜闺女,最大的优点就是足够听话,从来没让他多费一下嘴皮子,总听人说教育小孩子是很费嘴皮子的事情,没想到他这半路捡来的便宜闺女,倒是让他省了不少事。 礼兵和小鸢父女俩没有等太久,地道里就先窜出来一只大黑猫,刚刚跳出来,大黑猫那浑圆的眼瞳就缩成一条竖线,看上去凶狠了一些。 “来了来了来了。”礼兵朝大黑猫招招手,“干得漂亮啊大黑,给你记一大功!” 大黑猫毫不在意地迈着优雅的步伐,踱到一边去了。 “哎呀,是云皇陛下……”小鸢在洞口探着脑袋,很快就看清楚了舞惊鸿那张灰扑扑的脸,即便是灰扑扑的还遮了半张破布,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舞惊鸿在小鸢的帮助下爬了出来,紧接着玖尊也一跃而出,出来之后满目惊然,“这里是……” “是乱葬岗,穷人的坟墓。”礼兵接着话,将地上的包袱捡了起来,看向舞惊鸿,“云皇陛下,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路就请你自己走吧,我们两个要继续逃命去咯!” 舞惊鸿急忙伸手,顺手就将自己身边的小鸢拉住了,“且慢!” “还有何吩咐啊?”礼兵懒洋洋地应道,再看见小鸢的神情,有些惊讶。 小鸢本以为就此要随着礼兵离开了,心中正有些郁闷,忽然被舞惊鸿一把拉住,她有些隐隐的激动,充满期待地看着舞惊鸿。 谁知道,舞惊鸿很快松开手,朝着父女二人深深弯下腰去鞠了一躬,“此行凶险,多谢二位的鼎力相助,二位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若有机会,来日我一定有所回报!” 第九十章 会合 礼兵哈哈长笑一声,将包袱重重地甩到了肩上,“云皇陛下真是会开玩笑,我们都是乡野小老百姓,哪里当得起云皇陛下这一声谢字,此番其实是花少花了大价钱才来的,一是为了锻炼我这便宜闺女,让她历练历练,二便是为了挣点银子,维持我们的生活罢了。” 小鸢带着笑跟在礼兵身旁,看上去乖乖顺顺,默不吭声。 舞惊鸿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道,“既然如此,那么我有个更赚钱的交易,不知道你愿不愿做。” “说说看,只要银子够,一切都好说。” “二位此行直接去云国帝都,只待他日我平安回去,便给二位一个安居之所,礼家的手艺得传承下去,但是你们这样居无定所并非长久之计。” 尤其小鸢,将来定要嫁做人妇,兴许他们的漂泊就快要结束了,但既然让她遇见了,为何不尝试着将这样的人才纳为己用呢?舞惊鸿这般想着,却没有将话说完。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不知云皇陛下准备出多少银子啊?” 小鸢的神色明显有些波动,再一听礼兵问出价钱,更是按捺不住眼中的高兴,手上抓紧了包袱。 “宅院,良田。”舞惊鸿说的简简单单,明明白白,“云国给你一个家,不知这个的分量可足够?” 礼兵摸着下巴,皱着眉思量一番,再看看满目期许的小鸢,无奈地挠挠脑袋,“云皇陛下好打算,小鸢这眼光不赖,到底还是没等比得过云皇陛下。” 小鸢听到被点名,急忙回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礼兵满是感慨地抚了抚小鸢的脑袋,“你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云皇陛下也算是大原的人物了,云国数百年前也曾出过一位女皇,没想到大原上第二位女皇还是出自云国。你自小志不输于男儿,便是将云皇陛下视为神明一般的人物都不为过,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舞惊鸿闻言轻笑,“言重了,小鸢有志向自然是好事,若是你们能定居云国,小鸢也可以专心学习你的手艺,作为礼家的后代传承这机关之术了吧?” 礼兵再看向小鸢,小鸢却始终抿着唇不肯说话,像是隐忍着激动,又像是害羞地不愿开口。 “这还用考虑什么,依本王看,你总归是要历练的,不如就顺道去云国看看,若是喜欢,留下来就是了。”玖尊等得有些不耐,急急出言劝道,“想想天下局势,为你们的安稳考虑,还是找个妥当的地方待着比较好吧?” 玖尊完全没有深思礼兵这件事,只是因为舞惊鸿一副极为想要收纳这父女俩的样子,他才不得不出面说几句。 只是没想到,他这几句话反而歪打正着,完全说到礼兵的心里去了。 朔国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其中牵扯到与陈国的来往,所以朔国往陈国去的这条路是不能再走了。东南方向的几个国家这段时间似乎也有什么事在发生,若说太平盛世,其实还真没有。 只是,因为远古图腾一个接一个地渐渐浮出水面,十八皇乱结束至今,每个国家都在蓄力谋划着什么。 也许下一次的大战已经不远了,在此之前,他必须带着小鸢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不被大战波及。 左思右想,似乎最近,最方便,也是最安全的选择,就是云国了。 “认真说来,能被云皇陛下看上,其实是我们的福气,小鸢,你说是也不是啊?” 礼兵将包袱高高抡起扔在肩上,大声呵气,冲着小鸢抬抬下巴,小鸢抿唇一笑,也不应声,只快速地点点头。 “行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云皇陛下和修罗王殿下干大事儿了,这里也用不上我们了。”礼兵摆摆手,带着小鸢慢慢走远了。 舞惊鸿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玖尊却已经开始在周围走动起来。 一颗枯败的老树忽然一阵响动,大黑猫哗啦一声从树上落了下来,玖尊冷眼瞪过去,却也突然察觉到远处的动静,当即将舞惊鸿拉到一块凸起的巨石后躲起来。 “怎么回事?”舞惊鸿尚在状况之外,在她的计划中,这里是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有人来了,先躲一躲。” 很快,脚步声渐渐近了,乱山岗这里地势不平,满地都是枯枝烂叶,还有些零碎的白骨,脚步声听起来也是杂乱无章的。两人躲在巨石之后屏息以待,大黑猫也静静地躲在一片树叶之中纹丝不动。 “啊!” “别怕别怕,只是白骨,小心点就好了。”廖王一把搂住被吓一跳的廖王妃,轻声抚慰几句,又看向花知年道,“为什么要来这里,直接逃走不就好了?” 花知年停下脚步,一旁背着玖耀的男子也随之停下脚步,将玖耀仍在一堆白骨旁边。 “师妹,是我。”花知年的声音清清淡淡的,“魏霆托我给你带了东西,兴许对你很有帮助。” 舞惊鸿看向玖尊,用力点点头,玖尊拧着眉头想了许久,这才慢慢松开手上的力道,拥着舞惊鸿一道站了出来。 廖王妃再次被这悄无声息就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然后才略带好奇地打量起两个人来。 因为在城中活动,舞惊鸿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现在依旧是灰扑扑的模样,破烂不堪的乞丐装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却丝毫不觉得缩减了气势。 玖尊也只是穿着扑通百姓的粗布麻衣,单手提刀,满面冷然气息,那双眼中也隐隐透着些阴狠,脸上写着大大的“生人勿进”几个字。 “三师兄,想必这二位就是陈国廖王和廖王妃吧?”舞惊鸿率先开口,便是满面灰尘也遮不住她得体的笑容,“此番冒险营救二位,只怕后续还会有很多麻烦,朔国已经不能久留,我们得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师妹莫慌,此事不难,现在我们有他在手,何愁走不出朔国?”花知年朝昏倒在地的玖耀看了一眼,又从自己衣袖间掏出一个褐色小筒递给舞惊鸿,“这可是你一直在找的东西?” “万毒筒!”舞惊鸿双眼一亮,欣喜地接在手上,“在朔国皇宫内,我也曾留意过,甚至想过可能是被玖耀随身带着……魏霆在哪里找到的?” 花知年凝眸细细一想,慎重道,“大概是那个大太监身上翻出来的。”他只记得大太监尾随朔皇进了帐篷,被魏霆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接着魏霆就打开地道传了话来。 “原来如此,他果然狡诈得很。”舞惊鸿了然地点点头,回头就见玖尊一脸寒意地定在了原地。 “为什么?”玖尊几乎是咬着牙说着,“本王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本王不相信皇兄会做出有悖天理之事,即便是要杀廖王,也不足以成为你们伤害他的理由!” 玖尊冲着花知年的方向,花知年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对舞惊鸿说话,“这万毒筒能替他解毒吗?” “只靠这个肯定不行,但是有了它,我就更有把握了。”舞惊鸿将万毒筒小心地收了起来,“如果万毒筒能够抵挡巫国的毒,玖耀也不会被秦安囡控制了,我是亲眼见过的,玖耀的神智的确恍恍惚惚,若非他自己故意伪装,一定是这万毒筒没有起到他想要的那种效果。” “你!” 被花知年*裸无视的玖尊心里喷气万丈火,大刀握的更紧了些,狠狠地上前了几步。 “玖尊。”舞惊鸿伸出一只手,将玖尊的手紧紧拉住,声音柔和道,“记着,你现在少了许多记忆,神智也还没有恢复,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我们的未来。” “什么?”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修罗王殿下?”廖王妃不合时宜地插话道,“原来传闻云皇陛下已收了朔国的修罗王为后不假,本王还以为那是世人夸大其词的无稽之谈。” 玖尊登时一眼瞪了过来,毫不客气道,“本王的事情还容不得你们来议论!” “修罗王息怒!”廖王急忙搂住一脸害怕的廖王妃,歉笑着道,“都是妇道人家饭后闲言碎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修罗王殿下是名誉在外的英雄人物,便是在我们陈国都有不少好汉日日称颂,虽然当年的十八皇乱打乱了太平盛世,却也改变了不少国家的腐朽政治。修罗王的战神盛名也广为流传,多少人都以为,仅凭修罗王的实力便可以平定大原,给大原所有国家的百姓带来安宁盛世。” 舞惊鸿听着这话,心思百转,转脸就扬起淡笑,“廖王殿下真是说笑,陈国百姓哪里会称颂朔国战神,陈国百姓心目中的战神,应当是陈皇陛下。” “呵呵,云皇陛下不用紧张,本王也只是随意说说。皇兄自然是陈国百姓心中的神,想当年,皇兄也是在十八皇乱中力挽狂澜的大将军。”廖王毫不客气地笑道。 “这些与本王何干?本王要带皇兄回宫去,你们大可离开,皇兄醒来之前,不会有人阻挠你们的。”玖尊一脸不耐地打断了两人的迂回言论,抬腿就要往玖耀那边走去。 第九十一章 分道扬镳 “师兄!” “住手!” 舞惊鸿和花知年的声音同时响起,玖尊脚步只一顿,大刀已经蓄势待发,高高举起了。 花知年的贴身侍卫也对着玖尊虎视眈眈,似乎只要花知年的声音慢一拍,他就会整个儿扑到玖尊的身上去。 舞惊鸿微微叹息一声,明眸中弥漫着淡淡的疲惫和失望,“玖尊,我已与你说的很清楚了,你的皇兄,朔皇玖耀已经被秦安囡用巫国的药物控制了,只怕他一旦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皇兄可以被药物控制,也可以不认本王,但绝不会伤害本王。”玖尊回过头来,似是满目深情,仔细一看却又只是冰冷冷的一片,“你若相信本王,就与本王一起留下,本王保证皇兄不会伤害你。” “秦安囡又如何?”舞惊鸿淡淡地道,“即便玖耀保持清醒,那秦安囡会放过你吗?玖尊,我的人冒着生命危险,现在还留在城门处抵挡追兵,为的就是保你平安,你当真要放弃这次机会,带着他回去吗?” 花知年的目光轻轻流转,青衣拂动,轻雾飘渺般地来到了舞惊鸿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看向玖尊。 荒野无声,乱山岗一时之间陷入寂静,除了微微作响的枯枝烂叶,竟没有一个人敢用力呼吸。 “朔国皇宫再乱,本王也是有责任去摆正它的。皇兄之错,本王必须在旁辅佐,皇姐若真的身世有异,本王必须留下来查个清楚!”玖尊声音坚定,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尤其在看见花知年的身影之后,“多谢你的一番好意,只是本王决不能做如此背信弃义之事,皇兄更需要本王。” “是……”舞惊鸿勾唇一笑,云淡风轻,“倒是忘了,现在的你,并不会为了我背弃你的所有……” 玖尊如今的神智和记忆,好像在认识她之前一样,在圣医山上相遇之前,她也只是活在玖尊记忆深处的一抹影子,一道目光而已。 玖尊不再言语,默默地将玖耀扶起,扛在肩上,脚步沉重地往城门方向去了。 “……云皇陛下,我们……”廖王没想到,这一趟还得了这么些边角消息,原来传闻并不可全信,修罗王殿下对云皇的感情,并非传闻中那样,一往而情深呐! 倒是花少,面对云皇的时候,看着有些不太一般。 舞惊鸿深吸一口气,身子也跟着轻轻颤了颤,她一心一意地安排了这么多,原想可以顺利将玖尊带出朔国,先去圣医山上为他解了毒,再想办法改变朔国处境。 哪想到,这毒将玖尊影响的这么彻底。 罢了,说到底,玖尊还是朔国的修罗王殿下,尤其是现在的他更能得玖耀的信任吧?只要他在这里还有自保的能力,她只需将廖王夫妻平安带回陈国,再去巫国查探一番那毒是如何流传至此的就好了。 “师妹……” “廖王,廖王妃,不必担忧,我将路程已经稍作安排了,虽然朔皇被带走了,但我们还有个有价值的人质在手,只要能平安出了朔国边境即可。”舞惊鸿打断了花知年还没出口的话,语气依旧平静,“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花知年看了她一眼,索性不再说话,只紧紧地跟在她身边。 一行五人从乱山岗里爬了出来,眼前开阔起来,一马平川的大道边上还有几匹骏马在等候。 “云皇陛下……果然高瞻远瞩,连这些都准备好了!”廖王妃咬着牙撑了一路,终于看见能代步的东西,高兴的几乎要流出泪来,整个人都挂在了廖王身上。 “让廖王妃受累了,放心,只要玖耀今日之内醒不来,我们便可平安出境。”舞惊鸿淡淡一笑,率先翻身上马,“这些安排还得多亏师兄的消息传递的及时,此番行动离不开师兄的辅助,只是拖累了师兄,小五心里倒是很过意不去。” “我们之间何必说这些。”花知年轻笑,如清风拂过带着凉意和温暖,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自然地举高了手为舞惊鸿拂去脸上灰尘,“这一路怕是要吃些苦头,你多忍耐些,只要出境,就有人接应。” 舞惊鸿装作无意地斜过脑袋,顺手接过帕子,点头道,“让师兄费心了,咱们快些上路吧!” 花知年毫不在意,若无其事地回身上马,五人一人一骑,踏马前行。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还在担心他?” 舞惊鸿蓦然回神,才见花知年一手执一杯轻悄走近,她泫然一笑,又很快嘴角下沉,“说不担心是假,可太过担心又太多余。他也有王者之势,只是生不逢时罢了。强迫他屈居于我之下,是否太过勉强?” “什么生不逢时,皇室之中就没有所谓的兄弟,是他们太天真,朔国先皇为何让两兄弟相互扶持至今,难道你还没看出?不过是个帝王惯用的手段罢了,云国不像别国,皇室子嗣之间的争夺永无止休。” 花知年说的云淡风轻,轻轻一摇酒杯,定睛瞧着杯中之物的晃动,心情甚悦一般,“花国也不例外,不过好在我运气好,那些个兄弟姊妹其实都是花草包子,没费什么功夫就一一拿下了。” “兄弟手足相残,难道真的毫无触动吗?” “我自小不在宫中与他们生活,年岁长了再回去,并不会有什么感情了,就是争斗也不会有什么触动。想必他不一样,他们兄弟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几乎日日形影不离,感情深些,无可厚非。”花知年仰头一饮而尽,勾唇道,“就像他那日的选择,其实也并没有错,他若是当真弃了朔皇于不顾,兴许你也不会那般在意他了。” “师兄这么一说,倒是让我也舒心不少。”舞惊鸿心中的确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这么些天奔波跋涉,这心头只挂着这么一件事沉甸甸的。 就是临行前,玖尊的态度,不说决绝,只是令她感到不安。难道少了那么些年的记忆,玖尊就能弃她于不顾了吗? 但照着花知年的话想一想,玖尊的确也别无选择。 “我们怕是要在这里多耽误几日了,方才大夫说了,廖王妃的身子还需静养两日,看廖王的样子,恨不能在此等着陈国的队伍来会合了再走。” “那可要不得,虽然已经在边境,但也绝非安全的地方,玖耀心思歹毒狠辣,明月冬他兴许不会在意,但那些个大臣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舞惊鸿斩钉截铁道,“等廖王妃醒来,我就去与他们商议一下,此行尽快到达陈国最好,否则夜长梦多,易生变故。” 花知年眼神怪异地看了看舞惊鸿,难道她这么些年还没看出来廖王对廖王妃的爱护和宠溺吗?若是在廖王妃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还坚持赶路,廖王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果然,舞惊鸿初次商议就被廖王严厉地拒绝了。 “那怎么可以?王妃身体未愈,若是因此伤到本王未来的孩子,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廖王说的一本正经,义正言辞。 舞惊鸿惊讶道,“廖王妃已有身孕?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这是什么话?现在还没有身孕,以后就不会有了吗?本王的孩子,不管现在有没有,以后是肯定会有的,所以本王决不允许你这样糟蹋王妃的身子,三日之内不许动身!” 舞惊鸿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进了屋关上门,背靠门上缓缓坐下,竟然有气无力地扯着嘴角笑了一笑。 若玖尊没有被毒侵害,兴许会比这廖王更胜一筹,别说奔波辛劳,但凡有人心思不正,也会被他狠狠地教训一顿吧? 不,不对,玖尊的性子可不会这样明目张胆,他只会一脸骄傲地将那人教训一番,背地里还会想方设法地阻碍那人的动作。若是性质严重了,肯定是要命而非要面子的事情了。 笑容逐渐平淡于无,她静静地坐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怀里,双手环抱住双膝,发出深深地叹息。 门外是悄然靠近的花知年,他依旧一手执一杯,满目萧然,静静地靠在门外的栏杆上,左手举起一饮而尽,缓了缓,又换右手。 三日之内,舞惊鸿再也没有去打扰廖王夫妻的二人世界,更没有再提赶路之事。三日之后,陈国队伍没有赶来,却等来了魏霆和他的十几个伤残手下。 “陛下!”魏霆深深跪下,自责之情溢于言表,“属下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你起来吧,修罗王没有出来那是他自己的意愿,与你无关,你的伤怎么样了?” “回陛下,都是皮肉伤,并无大碍,只是暗卫队百余人,如今只有十几人顺利逃脱,此番损失惨重,陛下不如先行回国修养些时日,再考虑巫国之行。” 舞惊鸿摇摇头,坚定道,“此事不容再缓了,秦安囡的事情败露后,巫国必定还有别的行动。这回我们救得了廖王夫妻,完全是因为我们占得了先机,玖耀又是被控制的状态下不省人事,那下次呢?你可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第九十二章 再次启程 魏霆沉默半晌,拱手道,“属下不知。” “坐以待毙终究不是办法,如果巫国的目标其实是作为紫凰的代表一统大原,那我们更不能就这样等下去了。”舞惊鸿拍桌而起,振奋精神道,“陈国之行势在必行,沿路还可以探探各国虚实,务必要联合有志之士,不能任由巫国发展下去!” “陛下所言极是!” “至于暗卫队之事,还是交由你来办吧,缺少金银只需传信回去找孙谷,他的金银城脉络最广,看看在别的国家能否打通银钱的关系,以便后面……” 魏霆将严肃认真的听着舞惊鸿的话,一一将其记下。 魏霆领命离开后不久,花知年就来敲门了,舞惊鸿在屋里巡视一圈,这才慢慢踱步过去开了门,“师兄,是要出发了吗?” “我刚刚去看过廖王,廖王妃的身体也好转了许多,他们自知不能继续拖下去了,所以决定今日启程,赶回陈国。”花知年目光清清淡淡,每每看着那双眼就觉得身心舒畅,心旷神怡。 舞惊鸿点点头,应声道,“此事急不来,若是继续连夜赶路,怕是还没有到陈国,廖王妃的身子就又要撑不住了,既然直到现在还没有玖耀的人追上来,也许是玖尊拖住了他,咱们不必急于一时,首要确保廖王夫妻的安全。” 花知年没有吭声,似乎在愣神。 也是过了好一会儿,舞惊鸿才反应过来,噗嗤一笑,“对不住了师兄,这些日子让你前后奔波,也不知道花国的事情你处理好了没有。” 花知年淡淡地笑,“不愧是云皇陛下,若非与你相识那么久,我也会被你的魄力折服。惊鸿,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适合作为王者,俯视众生?” “那倒没有,我现在这样的作为,其实一部分原因是现状所迫。云国皇室向来如此,为了父皇母后以及云国历代皇帝的心血不会轻易落入他人之手,我也不能退缩半步。” 不等花知年继续感慨,舞惊鸿就接着道,“所以我能理解玖尊,他们也是一样的。他有义务保护朔国,保护玖耀。” 花知年未出口的话就那样哽住,他又是一个愣神,而后莞尔一笑,“不错,你说的不错,这世上有多少事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你总是能做的很好。” 不知是有意无意,花知年的话音总是很柔软,不论是夸奖还是赞叹,在舞惊鸿听来,似乎总有些撩拨自己心意的触动。 尤其像现在这种时候,舞惊鸿不得不选择退一步拉开距离,来躲避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 “既然今日启程,那就赶早不赶晚吧,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舞惊鸿在心里偷偷缓了口气,继续扬起笑脸,“此行还要麻烦师兄了,如果花国有事,师兄也尽可回去处理,千万不要因此乱了你的计划。” 花知年勾唇笑道,“我哪有什么计划,花国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你就无需担心了。你还要准备启程之事,那么我先去寻一辆马车来,这样廖王妃和你也可以少受些奔波之苦。” 说罢,花知年就转身离开了,在他眼里,此刻满面通红的舞惊鸿早已没有了以帝王口吻对自己讲话时的从容大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以至于让她发觉了什么。 “嘶——慢点慢点,我腰还痛着呢……” 舞惊鸿整顿妥当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对面房间的廖王夫妻俩,廖王妃皱着一张脸,几乎是全身趴在廖王身上,全靠廖王的力气在地上拖着走路。廖王一边轻声细语安慰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廖王妃的腰往外走。 “王妃这是还没有痊愈吗?”在楼梯口,舞惊鸿又与那两人碰了个面,只好出声慰问了一声,“这一路确实辛苦,依我看,是不是需要带个大夫上路?” “哎不用不用不用!”几乎是在看到舞惊鸿的同时,廖王妃整个儿都弹了起来,虽然很快又倒在了廖王的身上,那股精神头儿却是比刚才好太多了,“不用那么麻烦了,云,舞姑娘你也是女子,我再怎么样也不能拖大家的后腿,没事了,听说这回有马车坐,已经不错了,我实在是骑不动马了哎哟喂……” 舞惊鸿抿唇轻笑,心道你我怎么可以相提并论,你是有人疼宠有人维护的王妃,我是一国之帝王,若是不能自己吃苦,自己强大,怎么去保护我的国家,保护我的百姓?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只是世上之人这么多,总有些命运不尽相同者。 舞惊鸿看的通透,在别人眼中却不是这样。廖王让了道请舞惊鸿先下楼梯,舞惊鸿走后,廖王妃窝在廖王怀中感叹着,“你说同是身为女子,为何她竟然能凭借一己之力承担那么多?王爷,你会不会嫌弃我?” “你休要胡说,她是云国皇帝,身在其位,必谋其职。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她身为一个女子更是要想做好这件事更是不易。你们之间并没有可比性,你是我的王妃,自有我来保护,而她的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去创造争取,别想那么多。” “可是,每回看着她,我这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忍的,哎哟你干什么?” 廖王妃还没有发表完感叹,就被廖王一把抱起,惊呼一声,“这是在外面你做什么?大家都看着呢!” “怕什么,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你若是怕羞,把脸藏起来就好了。”廖王嘴角勾着笑,一派从容地在客栈众目睽睽之中横抱着廖王妃走了出去,径直将廖王妃放在马车上,然后打开门帘对舞惊鸿道,“王妃身体未愈,一路上还请舞姑娘多多关照些。” “客气了,应当的,王妃快进来躺着,马车宽敞,也舒适的很。”舞惊鸿一如往常挂着淡然的笑,将廖王妃迎了进去,还细心地取了靠枕垫在车壁上,“先靠着休息一会儿,后面的路可能会有些颠簸,你若是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啊,真是不好意思,多谢,多谢。”独自面对舞惊鸿的时候,廖王妃内心里其实有些犯怵。到底是一国帝王,与自己熟悉的陈国皇帝还不一样,这位女皇陛下身上总是裹着浓浓的霸气,便是她不动如山静坐那里的时候,都觉得有一阵阵的压力袭来。 “廖王妃与廖王是幼时结好的吗?果然如传闻所言,你们的感情很好。” 看出廖王妃有几分紧张,舞惊鸿便主动找了话题来说,与女人聊天,聊感情是永远不会错的。 果然,廖王妃双眼一亮,察觉到这位云皇陛下有意与自己交好,心里暗喜,就也放开了胆子,“不错不错,因为我父亲的陈国侯爷,我自出生起就被封了郡主,与王爷自幼相识,记得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我们互相来往的少了,每回见面必定要一再重复长大要成婚的誓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誓言被重复的次数多了,长大后竟然真的应验了……” 就在廖王妃细声细语中,马车晃荡一下,慢慢开始动了舞惊鸿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驾车的是花知年的贴身侍卫,花知年驾着马走在马车旁,紧靠着舞惊鸿的一边,廖王驾着马行在紧靠着廖王妃的那一边。 “……就连陛下都说我们俩怕是老天都不让分开的命吧……”廖王妃丝毫不受马车影响,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舞惊鸿偶尔看过去,都觉得她那一脸的光辉,应当就是幸福的光芒吧! 在这辆晃晃荡荡的马车上,舞惊鸿感觉自己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完了一整个幸福美好的爱情故事。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两情相悦,又能够朝朝暮暮,怕是从前的生生世世修来的福。” 马车摇晃地令她头晕,她恍惚间想起玖尊装作天真少年的样子,热心地带她前往雨国去蛊,大概就是在那辆马车上,她彻底迷失了自己的心。 那个时候的玖尊,肯用大刀威胁自己,让自己活下去,肯为自己割腕取血,让自己活下去。 那现在的自己,便也能付出更多的努力,让他活下去! 舞惊鸿向来相信,取舍相当。从前的她得到了玖尊多少照顾,如今便要为他付出多少,否则的话,自己心不安,活也活不安。 更何况,他们现在已是众人皆知的夫妻。 “……她太累了……在此休息一晚……对,前几日收到马勇来信,他们也快赶上来了……” 舞惊鸿迷迷糊糊转了转眼珠子,却觉得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耳边听到了廖王妃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她无力地抬了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额头,抬到一半就要掉下去的时候却被另一只手握住。 “……这是热症,不能再赶路了,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 这一回她听得挺清楚,是花知年的声音,那个如同青柳一般的师兄,就连手上的温度也是清清凉凉,这么舒服。 花知年隐隐皱起眉,轻轻地将舞惊鸿抱起来,侍卫打着门帘,他身形轻盈地落在地上。 第九十三章 突发热症 “陈暮,快去找个像样的大夫来,她突发热症,不像是感染风寒的样子,记得要找好点儿的大夫。”花知年脚步不停直接进了驿站,侍卫在身后应了一声,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舞姑娘怎么样?是不是风寒导致的热症?” “这么些天都不见有风寒的症状,我瞧着像是心疾导致,还是等大夫来看过再说吧。” 舞惊鸿能听的见他们说话,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渐渐的,好像不仅仅是眼皮子重,身上的其他地方都觉得十分沉重了。手脚动不得,就连胸口都觉得闷,呼吸也逐渐沉重起来。 “花少不是在圣医山学过,怎么不能自己给看看呢?”廖王妃听着有些着急的样子,这么些天两人同在马车内,倒是互相熟悉了不少,让她更加心疼这个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的女帝了。 舞惊鸿听着廖王妃的问话,却是自个儿在心里暗笑,三师兄说是在圣医山上学医,她却觉得三师兄只是将圣医山当做一个庇护之所而已。每回上山待不过几日就走,过个把月就再来,更像是上门做客。 估计他在山上学十几年,都不如自己在山上学的那三年吧! “也都怪我学医时心思不正,跟着圣医师傅没学多少东西,这一点就是大师兄和二师兄也都一样,我们师兄妹四人里,也就师妹学得了师傅真传。她这次突发热症,必须要找好大夫来看看。” 廖王和廖王妃在一旁寒暄了几句,就被花知年劝着回屋休息去了,听到身边的声音渐渐消散,归于寂静,舞惊鸿心里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似乎身上的沉重感些消退了不少。 很快,陈暮带着一个白胡子老大夫来了,老大夫一手抚须一手把脉,半晌后摇摇头道,“这位姑娘多半是心病引起的热症,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夫也只能开一些去热的方子,你们按方子抓药煎服,再好好开导她,只要心病去了,这热症多半也能消退。” 花知年点点头,又叫陈暮送老大夫回去了。 舞惊鸿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睁开眼的。 “可是要喝水?” 舞惊鸿费劲地点点头,很快就有人托着自己的脑袋将一杯温温的水送到了唇边,舞惊鸿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就着那人的手喝完了水。 润了润嗓子,感觉头脑清醒了些,舞惊鸿转了转眼珠子,这才反应过来,“师兄?” “感觉怎么样?好点儿了吗?”花知年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清凉凉,那双眸子也仿佛掺进了春风,和煦温暖,“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现在如果感觉好些了,不如起来吃点东西。” “嗯……好多了,就是饿。”舞惊鸿依言坐起来,花知年递来温粥,“先吃点这个,这样的状态,你可是需要休养好几天的。” 舞惊鸿接过粥碗,习惯性的扬起唇角,笑容淡淡的,“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之前廖王妃还说她拖了大家的后腿,现在就变成我拖后腿了。” 勺子磕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大米白粥被煮的烂烂的,入口即化,清香可口。 花知年半天没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舞惊鸿将那小碗白粥吃的干干净净,这才起身过来拿了碗,“你这身子就是被你自己逞强拖坏的,还敢说自己拖后腿了?这回你就好好修养半个月,等到大好了我们再出发。” “啊?”舞惊鸿惊呆,“这,这恐怕不妥吧?陈皇还等着廖王和廖王妃回去,若是玖耀醒来再被控制,不是又要追上来了?我们现在在哪里?可是安全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病这一场的原因,现在的舞惊鸿看着尤为可爱,与往日里雷厉风行的她完全不同。 花知年看着这样的舞惊鸿,不免笑起来,“想让你这些天不要考虑这么多,想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我就一并告诉你吧。玖尊已经传信来了,朔皇回去之后一直没有醒来,据太医诊断,是那毒与他所用的万毒筒相冲,只是太过霸道,两方力道相冲伤了他的心脉。太医还在为朔皇配置药物,玖尊便在皇宫内,暂主国事。” “……秦安囡呢?”玖耀如何也不会对玖尊造成危害,只是那个秦安囡来历不明,心怀叵测,她才是应该首要提防的人。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夸你料事如神了,那个大公主在玖尊回宫之前就从冷宫消失了,玖尊派人去找她的时候,冷宫里已被洗劫一空,那个女人不翼而飞。” 舞惊鸿沉默下来,她只料到秦安囡有可能与巫国有关,而且要对玖尊不利,却没想到她会从朔国皇宫逃出来。如此一来对他们而言其实更不利,敌在暗我在明,太被动了。 “至于陈皇那里你更加不用担心了,廖王已经传信回去,告知实情,也谏言不要轻易中了敌人诡计对朔国发兵,如此一来,大原的局势暂时算是稳定下来了。” 花知年一边细细思索一边说着,结合他所在的花国,从大面积上来看,局势的确暂时稳定下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其中隐患颇多,一不小心就会被某些有心人钻了空子。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到底是不变的定律。 舞惊鸿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一口气,大原十八国鼎立已经维持了近千年,也是时候换一个局势了。 “既然如此,你们倒是可以歇一歇了,这段时间赶路辛苦。对了师兄,我们现在在哪里?” “燕国百里城。” 燕国在大原上算得上是默默无闻了,这几百年来,不论其他各国发生什么样的纷争,燕国总是能保护好自己置身事外,就连十八皇乱,燕国也是第一个收兵的。 燕国秉持着这样不参与斗争的性子,虽然身在朔国、陈国之间,地界狭窄又长,却丝毫不影响国内生计发展。不算闭关锁国,也不过多对外,在舞惊鸿看来,这简直是最理想的治国之策。 若是云国也处在这么一个位置,让她治国,必然也是这样的手法。毕竟就她本身而言,并没有一统大原那样的宏图壮志,阻止巫国的行径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伤害到自己的根本这才进行反击而已。 看来,她与燕国皇帝,大概是很能聊得来吧? “舞姑娘——”伴随着吱呀一声响,舞惊鸿房间的门被打开,廖王妃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刚刚踏进一只脚,廖王妃似是突然想到这样不太礼貌,急忙又收了回去,在门上扣了扣,“舞姑娘,醒着吗?” “哎,进来吧。”舞惊鸿手上极快地收起一摞信,将一张画儿白了上来。 廖王妃笑盈盈地走进来,“舞姑娘在作画?哇,这只白鹤画的真像,舞姑娘原来还是个丹青高手啊?” “这个……其实是鹅……”舞惊鸿扯扯嘴角,手指了指墙上挂的那幅画,“就是临摹师兄的画,我这作画水平实在当不得丹青二字,师兄才是。” 廖王妃尴尬地愣了神,抬眼一看,果然墙上挂着一幅白鹅浮于水面的画,再低头看看舞惊鸿手边的那幅,顿时觉得汗颜。 “啊哈哈,今日我来找你不是要看你作画,听花少说你近些日子身体好多了?你应当还没有来过燕国吧?我去街上转了一圈,见到了好多新鲜的玩意儿,不如咱们一道去逛一逛,尤其听说在这座百里城内还有个十分别致的赌场,那赌盘不大,赌注也都有趣的很,怎么样?咱们一道偷偷溜出去玩一玩吧!” 廖王妃打了个哈哈,略过了画这一话题,奔到窗户边上去指着外面说,“你看看看看,多热闹呀,真不知道你坐在这儿怎么静得下心来画画!” “你还说人家,你什么时候能静下心来歇一歇啊?” 廖王也一脚垮了进来,话语里满是无奈,进门先对舞惊鸿遥遥一拱手,又扭头对廖王妃道,“你自己歇不下脚,怎么还要带上舞姑娘?外面人多眼杂,舞姑娘身份不便,你可不要强人所难。” “我不是怕她一直闷在屋里不出门,对身体不好嘛……”廖王妃说的有些心虚,对着舞惊鸿眨眨眼,“大夫说了,你需要常常出门走走,沾点儿人气儿,这样对你的身体也是好的。” 舞惊鸿忍俊不禁,急忙在廖王开口前抢先说道,“是是是,正巧我也觉得有些乏累,听着外面的吆喝声心痒得很,不如咱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只要有人在暗处盯着,应该没事的。” 闻言,廖王妃双眼一亮,冲着廖王得意一笑,碎步走到舞惊鸿身边来,“这就对了嘛,来,我给你打扮打扮,咱们一会儿戴上面纱遮眼一番,不会有人认识的。” 廖王摇摇头,退了出去,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静立等候的花知年。 “花少放心,王妃已经劝她同意出去走走了。” “多谢,接下来我会暗中保护她们的安全,廖王也不必担忧。”花知年抱拳一笑,诚恳有礼,廖王却连连摆头,眼眸深深,也不再说话,就与他擦肩而过了。 第九十四章 街头偷闲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痴心。 廖王将花知年眼中的一切都看的清楚,心底感叹,却不会表露于外。舞惊鸿是谁?她是云国皇帝,是执掌一国命运的女帝,是这天下不可多得的女英雄。 纵使花少身份不低,地位超然,却始终敌不过修罗王玖尊捷足先登,光是那名号就已经让天下人尽皆知了。 花少的心意,若是不能得到云皇的回应,只能是一场空等罢了。 少倾,廖王妃一脸喜气地牵着舞惊鸿走出房门,花知年恰好在楼梯口等候,隔着一道栏杆,一眼就定格在舞惊鸿身上。 舞惊鸿被换上了一袭轻纱罗裙,青丝飘散,只用简单的发带结了两个松松的发髻,眉目清淡,眼睛下面全被面纱遮掩看不清楚,却十分惹人遐想。 “哈哈,这回就我们两个出去,一定要玩的开开心心的!” 在两人来到楼梯口之前,花知年就早早地躲开,在拐角处要要看着两人的背影。 “陈暮,带人跟上,务必保证她们的安全。” 撂下话,花知年也信步跟上。 燕国在几百年里守住了自己的信条,为燕国百姓创造了一片安宁的乐土,百里城是燕国靠近边境的一座山城,三面环山,一面靠河,聚集了天时地利人和之条件。又因为燕国人都擅于做生意,眼光毒辣,手段精明,这百里城就活生生被打造成了一座商业大城。 与孙谷的金银城不同,这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势力,没有鱼龙混杂的人群,街上的摆设,来往的人群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色彩。这里的繁荣和富裕,只单单体现在人文环境中了。 比如舞惊鸿在出门前就担忧会被人围观的问题,出门后却完全没有发生。 “哇,这些人真是眼神儿不好,舞姑娘你这么超脱的气质,竟然没有人多看一眼。”廖王妃也发现了这一点,抱怨了一句,很快又乐呵起来,“这样也好,咱们就可以悄悄地潜入那家赌场,听说里面的赌注都特别有意思,就连蛐蛐儿都有的!” 廖王妃的语调里满满的都是兴奋和期待,舞惊鸿不知不觉间也被感染了些,禁不住笑着问,“没想到你的性子竟是这么活泼,难道作为王妃没有特别拘束吗?” “性格从天生,很难改变的,爹娘都说我自幼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还曾吓唬我说廖王不会娶我,哼!”廖王妃得意地用鼻子冲天,“最后还不是我赢了?反正他也知道我的性子,小时候他不也跟我一样调皮,就是皇帝哥哥都跟我们一道闯过祸呢!” 舞惊鸿笑着摇摇头,燕国皇室这样的关系才叫做真正的和睦吧? “你是不知道,主要还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才会认认真真学习琴棋书画和女红,我只要不给外人留下说闲话的把柄就行了,至于我的性子如何,外人还管不着呢!” 舞惊鸿点点头,十分赞同,看来这个廖王妃果真是性情中人,十分合她的心意。 “哇你快看快看!”廖王妃忽然抓紧了舞惊鸿的手摆了摆,“哇还有街头作画的呢!你看他这手法,这笔触,这画工……” 舞惊鸿静静地听着不说话,也忍住不笑,她也不好意思当众揭穿廖王妃在绘画方面比她还要惨的天赋的。或许手法、笔触、画工这些东西她还是懂的,毕竟曾经为了成为廖王妃,她也下过不少功夫吧? “哇你看那儿!男人跳舞啊!你见过没有?” 这是一家赌场架起来的“比舞擂台”,条件是由男子上台跳舞,不限种类,只要能赢得在场观众高呼喝彩超过半柱香时间,就能赢得赌注。 “这个赌注是女人的一套头面哎——”廖王妃在人群中艰难地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去看,“看不清楚,只是亮闪闪的,颜色看上去漂亮得很,咱们上前面儿去打听打听!” 两人刚刚挤到人群前列,就听见人群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好!好啊!” 两人得空也看了一眼,廖王妃惊呼一声用手掩住眼睛,“这这这什么舞嘛?怎么还光着身子跳?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哎呀我们不要看了不要看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被廖王妃再次从人群前列拉了出来,舞惊鸿的轻纱罗裙都被挤地皱皱巴巴了,她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那是被称为沂山族的百姓跳的舞,他们沂山族的男子因为要在山上穿梭做农活,很容易在林子里把衣服划破,所以才会有这种赤膊干活的风俗。就是赤膊还得在肩上有几道疤,跳他们的农活舞才十分带劲。” 廖王妃惊讶地啊了一声,“你好厉害,连这些都知道。” “沂山族分布面积很广,云国境内也有一部分沂山族族民,所以我当然知道了。” 很快,廖王妃又将这茬忘之脑后,兴冲冲地拉着舞惊鸿往大街的另一头走,“听说那家赌场今天有蛟龙表演呢,咱们快点去看看那海里的蛟龙长得什么样子吧!” 舞惊鸿张口欲言,又不忍心打断廖王妃的这一腔热情,只好跟上脚步一起往前走着。 大原人向往海里的世界,曾经也有无数人成群结队地入海去一探究竟,也有几个临海的国家曾联合起来派出船队去海面巡游,却无一得到回应。久而久之,南边的大海在大原人眼中,更显得神秘多彩。 当然,大原中一些很有商业头脑的人也会拿捏住大原人的这一心理,在这方面下功夫,做起了生意。 在很早的时候,舞惊鸿就听说了大海有蛟龙这一说法,甚至还有人说的有理有据,把海上蛟龙的具体样子都画了出来。在舞惊鸿眼里,那却只是一个大脑袋鲨鱼的样子,这些人想象着蛟龙,却连最基本的龙的形态都没有想象出来。 如果是鲨鱼就很好解释了,就算是不能入海,长年住在海边的百姓也能偶尔碰上几头搁浅的鲨鱼,或者到浅水区猎食的鲨鱼。 想到这儿,舞惊鸿不由地又想起了久远的预言,曾经一统天下的紫凰之下,似乎也有一位形态似龙的神兽,按理说,这也应该在某处呈现为图腾。 “好多人啊……” 就在舞惊鸿思绪万千的时候,她已经跟随着廖王妃的脚步来到了这家门庭若市的赌场外边儿。廖王妃又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够着往里面看,满脸不高兴,“这下怎么办?来晚了,连门儿都难进了。” 舞惊鸿沉默不语,她其实觉得,就是在外边儿随便逛逛都是好的,只是廖王妃一早就对这家赌场充满了期盼,现在是一定不能泼她冷水的。 就在廖王妃急切地翘首企盼的时候,门口的小伙计注意到了她们,一脸谄媚地迎了上来。 “哎?二位姑娘可是要进去瞧瞧?” 廖王妃斜了那小伙计一眼,“是想进去瞧瞧的,可是你看你们这门儿,这也太小了吧?哪还有我们进门的地儿?听说你家今天有蛟龙呢,好不容易赶上了,却连门儿都进不去,真扫兴!” 小伙计眯眼笑着,凑近了些悄声道,“二位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不瞒二位,咱们这地儿其实是招待本地客人的,所以每天开门时段儿都人满为患。不过既然二位今日来是诚心相看看,不如跟小的从偏门儿进去,正门儿现在进去也没有好座儿了!” “有这么好的事儿?”廖王妃目光里满是怀疑,该不会这么快就遇上坏心眼儿的人了吧?她身旁这位可是云国皇帝,万万不能出事儿的,今天她好说歹说才把人带了出来,绝对不可以让人家遇上半点儿危险。 “哎?姑娘别怕,咱就是做生意来的,姑娘如果出得起高价,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不是?”小伙计半点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解释着。 廖王妃有些心动,眼巴巴地瞅着舞惊鸿。 舞惊鸿噗嗤一笑,安慰的眼神朝廖王妃点点头,又转向小伙计道,“瞧着你也是个伶俐的,以你的眼力应该不难看出我们的身份地位,若是不想给你们这地方招惹麻烦,就规规矩矩地做你的生意,我们就规规矩矩地进去玩一圈给银子。若是有心想搞事情,我们也不是善茬,就你这生意,以后都别想再做了。” “哎哎哎,小的没别的长处,也就是眼力见儿好点儿,刚刚就是看出二位是金主,肯花钱,小的才来搭话的。”小伙计笑得越发实诚,坦然大方,“不如小的就直说了吧,这正门儿进去一人只收二十两,如果是偏门儿的座儿,赌注最低要压百两的!当然,不包赔。” 舞惊鸿和廖王妃对视一眼,两人纷纷皱了皱眉,“你这,是挺赚的哈?” “哎哟您二位都是金主,可别说这样的话了!”小伙计歉笑着。 “行吧,我们就跟你进去,但是安全起见,我们的银子,等你将我们安全地送出来之后,我们的人再给你,如何?”廖王妃细细思索了一番,在舞惊鸿的眼神鼓励下,装作大气的样子摆摆手做了定论。 第九十五章 开盘赌注 小伙计顿时喜笑颜开,点头哈腰道,“好说好说,只要最后给银子,咱们一定把二位平平安安送出来!看得出二位也是人物,定不会赖账啊?” “出来玩儿的,谁会赖账啊?那不是平白找不开心么?”廖王妃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小伙计急忙赔了不是,就笑眯眯地在前引路了。 小伙计所说的偏门是在赌场对面的楼上,一条宽阔的大街上空架着一座简易的天桥,连接着左右两边。 舞惊鸿进门之前,眼角往后一瞥,隐约看见了一抹青色远远跟着,心里踏实了不少。 从对面楼进门就是闹哄哄的小馆子,吃肉的喝酒的,一股股大味儿直冲入鼻腔,廖王妃一边好奇地睁大眼四处望,四处嗅着,一边还嫌弃地皱着眉,恨不得掩着口鼻走。 从小馆子中间穿梭而过,上了楼,拐出了楼道就上了天桥,天桥上的视角十分宽阔,整条街道都能看得见首尾了,热闹的人群也被尽揽眼底。 “哇,这倒是个好地方,哎我说小伙计,你们老板不如将这里摆出茶桌,让大家在这里喝茶聊天儿,还能看尽这条街上的风光呢!”廖王妃积极地提着建议。 小伙计笑呵呵地转过头来,“姑娘您这想法是不错,我们老板也想到过了,只是这地儿啊,其实根本施展不开。” “哦?怎么讲?”廖王妃饶有兴趣地追问。 “姑娘您看看这地儿,都是木头架起来的,算不得多结实,而且不遮风不挡雨,就是太阳来了可以撑着伞挡一挡,却也罩不住那大热天儿的啊!”小伙计双手还在天桥上比划了一下,唾沫横飞地继续说道,“我们老板曾经开过这一块儿,也就是姑娘您说的摆上小茶桌,客人们在这里喝着茶,有时候还能听到戏子在街头唱曲儿。只是傍晚时候开,生意也算可以,但是后来这地儿塌过一回,老板就没再提这茬了。” “塌了?”廖王妃惊问,“伤到人了吗?怎么会塌?你们定时检查检查,如果有腐朽亏损的迹象,及时更换重新加固不就好了?” “嗨!姑娘,这可没有您说的那么轻松,客人的安全问题,是做我们这生意的头等大问题!”小伙计夸张地张大了嘴吐出舌头,舞惊鸿无意间都能看见他的舌头根儿了。 “这是当然,不管你们做什么生意,总不能让人一来就受伤吧?”廖王妃一脸的理所应当。 “那可不?大家伙儿来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小伙计又是一张口一比划,“可是姑娘您也给咱们想一想,这不管是什么生意,进门都是客对不对?我们自然是谁都要招待的,而且还不能顾上这个不顾那个,所以常常会有客人因此争抢,哎,就跟,就跟那些姑娘在后院儿里争风吃醋一样的!” 小伙计甩甩手,似乎很为自己举了个恰到好处的例子而感到骄傲。 “你!你知道些什么?姑娘们在后院儿里争风吃醋,那是因为爱情!”廖王妃一瞪眼,将小伙计的话堵了回去,“客人相争哪能跟爱情相提并论?他们有纠纷,一定是因为你们的服务不到位,这才惹人不高兴的!” “哎哟喂!您可别冤枉我们这些个小人物咯!”小伙计委屈地深深一弯腰,“在咱们燕国,不说别的,就是大小伙计,大小老板,不管是哪家店子里的,都会得人家一句夸赞。不提别人,就是小的我,在这里招呼了三四年了,这夸小的的声音那可是海了去了!” “啧啧啧,瞧把你能耐的!”廖王妃皱着眉咂咂嘴,满脸的不相信,“就是有夸赞又能说明什么?还是有人不满意,所以才会在你们的店里产生纠纷,你自己说是不是?” 小伙计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二位姑娘,不满您们说,这在店里闹事儿的客人,多半都是各有私仇的,咱家小店儿也就是没办法,才受了那一场,一场……无妄之灾!” 再次成功地显示了自己的才华,表示自己不是个光会引路的伙计,小伙计骄傲地挺了挺胸。 “你这样说,倒是也能理解了。”廖王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是有私怨,又恰好在一个地方碰见,那就是狭路相逢,不大闹一场肯定不能够比出个胜负。” “对了!就是这个理儿!”小伙计忽然一转身,单手抬起,弯腰道,“二位姑娘坐着,咱到地方了——” 廖王妃抬眼一看,又是忍不住的一声惊叹,“哇——” 舞惊鸿一路没有插话,对于两人的对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怎么在意,双眼倒是没有闲着,将这地方打量了个遍。 从那座天桥过来,进入赌场这栋小楼之后,他们一路往里,基本没有拐弯,也没有上下楼。一路上路过了数十个黑黢黢的小房间,直到现在,拐到了一座看上去还有几分雅致的房间内。 “没想到赌场里还有这样的房间呐!”廖王妃走进房间,四处打量,“你们这房间可一点儿都不像赌场啊?” “这就是小的所说的价钱高的地方了。”小伙计毫不意外,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咱家赌场比较别致,不是那些光着膀子,赌得大家倾家荡产的黑赌坊,咱家赌注都是很有趣儿的东西,像普通一点儿的就是一些做工精致的小物件儿,也有活物,什么品种奇特的猫儿啊狗儿啊的都可以,再好一点儿的赌注就是珍贵一些的东西了,就像今天,二位姑娘赶了个巧,今天咱家可是有海上蛟龙要赌的!” “真的有吗?”廖王妃激动起来,双眼闪闪,“我是听说了,没想到真的能见到啊!” “嗨!那您可当呢!”小伙计再次得意一笑,“赌面儿不大,二位如果有兴趣,也可以下注,如果没有合适的赌注,咱家就有卖的!这房间也就是专门为您们这样的客人准备的,下面毕竟人多又杂乱,这儿安静舒适,也能参与赌盘。” “这倒是挺有意思的。”舞惊鸿已经走到栏杆边,那里有一根直筒,似乎是直通往一楼的,那些赌盘应该都在一楼开,她们坐在这屋内,也可以伸手就压注。 小伙计扫了一眼,越发得意,“咱们老板就是有这些个商业头脑,弄出一些别家没有的东西来。” “好玩儿,哎舞姑娘,你看,我就说这外边儿好玩儿吧?今天这一趟可没白跑吧?”廖王妃凑到舞惊鸿身边去,得意洋洋地邀功。 舞惊鸿随意笑笑,“若是一会儿有幸能看一眼那大海蛟龙,才算是不虚此行了。” 大海里的鲨鱼,她倒是很好奇这些古代人怎么把一头活生生的鲨鱼千里迢迢弄到这里来。 “二位放心,只要有人今天能赢得蛟龙,自然也会当场呈现出来,让大家都一饱眼福的!”小伙计站在门口,朝着两人深深一鞠躬,“那小的就先去忙了,祝二位玩儿的开心,一会儿结束了小的再来带二位出去。” “对了!别忘了你的银子啊!两百两呢”廖王妃末了还不忘警告一句,惹得小伙计再次连连弯腰。 “你也真是心大,难不成在陈国就是这样宽松?”舞惊鸿忍不住打趣,看这廖王妃活跃的样子,与传言中宅斗不断的那些个妇人差别太大了。 “宽松?才不是呢,虽然王爷没有小妾,但那些个坏心眼儿的大臣还是会给王爷塞女人的,好在本王妃手段高明,来一个赶走一个,来两个就赶走一双,至今为止,一个都没有活着留下来!”廖王妃举起拳头,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而且,王爷也确实不喜欢那些个女人,我看着心疼,实在是勉为其难,帮着王爷赶走她们了。” 舞惊鸿忍俊不禁,看来廖王和廖王妃二人的感情是真的很深厚了,即便是有大臣们从中作梗,甚至有其他女人横插一脚都不能打扰二人的坚贞爱情。 那她和玖尊是否也能像他们一样修成正果呢? 就在舞惊鸿思绪飘摇的时候,廖王妃已经趴在栏杆上研究起楼下的赌盘了,看了几局就心痒难耐,回头来嚷嚷着,“咱们也下注吧!我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呢!” 舞惊鸿回过神来,温柔笑道,“想要下注,还得需一些特别的小玩意儿做赌注,你有赌注吗?” “……不是可以在他们这里买吗?咱们挑一些便宜的小东西买来就好了!”廖王妃兴奋地瞪大了眼,伸手拽了拽栏杆旁边的绳子,她们耳边隐约听见某处响起“叮铃哐啷”的声音,很快,一个看上去老实稳重的伙计敲开了房门,礼貌地问道,“二位需要什么?” “我们想在你们这儿挑一些小东西来玩玩儿。”廖王妃回答的很快。 “请稍等。”伙计急匆匆地回身离开,不一会儿又提着一个小箱子进来了,“二位如果只是要参与试试,在这里挑选赌注即可下注。” 这个木头小箱子,看着不大,里面却挺能装的,分了好几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塞得满满当当的。 第九十六章 心绪难平 “哇,这些木头雕刻的东西都可以做赌注吗?分明不值几个钱嘛!”廖王妃翻看了一下,嘟起嘴来满不服气道,“这样的玩意儿,不是满大街都有的吗?” 憨厚的伙计看上去比较口拙,哼唧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辩解,舞惊鸿看着好笑,便好意出言,“你看着都是简单的小玩意儿,却并非如你所说满大街都是。” 舞惊鸿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只木刻小雀儿,递给廖王妃,“你且仔细看看,这么形象生动,还能扇动翅膀,发出叫声的雕刻,这大街上真能买到一大堆吗?” 廖王妃半信半疑地接在手上,在舞惊鸿的示意下转动了小雀儿后颈处的机关,只听咯吱一声响,廖王妃再松开手时,小雀儿还真的扑腾了几下翅膀,啾啾的叫了两声。 廖王妃惊异地瞪圆了眼,将那木刻小雀儿抓在手上再次尝试了好几次,越来越喜不自禁,“哈哈,这东西还真好玩儿!” 舞惊鸿笑着朝伙计点点头,“我们挑几样东西就好,稍等。” “嗯嗯,不急,不急。”伙计憨实地挠挠头,退到门外去等着了。 舞惊鸿在一堆木刻的小玩意儿里挑件着,廖王妃的心思却都被那只木刻小雀儿吸引去了,半天也不来看别的东西。 挑出了几样别致的东西,舞惊鸿将伙计唤了进来,抱着木箱子离开了。 “你再来看看这些吧,都有别致之处。” 廖王妃玩儿了一阵子,兴趣渐失,被舞惊鸿一叫就丢开了木刻小雀儿,“哇,你都挑了些什么出来啊?” 除了几个木刻的东西,里面竟然还有石雕,和石彩绘,色彩各异,形态百般,也有些特别的意思。 “你看看就好,都是赌注,一会儿大概都要下去的。”舞惊鸿可不认为凭她们两个从没有上过赌桌的人能保住自己的赌注,在她看来,赌桌上都是各凭运气的事。 廖王妃在一堆物件儿里挑来挑去,半是惊奇半是嫌弃地喃喃几声。 “开盘了。” 两人全都围在栏杆跟前,时不时往楼下望一眼,这里实在方便很多,楼下的人看不清她们,她们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话,估计也不会有人敢出老千了。”廖王妃嘿嘿笑着,“就是手段再高明的,也会露出马脚,坐在上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舞惊鸿不置可否,只静静地看着。 这样的活动对她而言,不过是忙里偷闲,换个心情的方式罢了。在廖王妃去找她之前,她还在批阅赤芒从云国千里迢迢送来的一些折子,有些事情就是父皇和母后都无法代劳,只能让赤芒派人将信送到她的手上。 送信的人就是紫芒,因为过人的外貌太惹人注目,一向很少在外露面的紫芒都不远万里跑了一趟,足够说明此次事件有多棘手了。 “秦阮温在山匪手上受了重伤,虽然被刘元带人勉强救了出来,又再一次陷入危险,两人齐齐在山头坠落,至今生死不明。茅大将军把秦阮温的副将收拾了,却也因此少了个得力的人手帮助秦阮温主持崇山郡的那些守将。” 果然,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南宫辰似乎又有了新的动向,之前从云国皇宫被某些国家的人掩护逃脱,其中直接或者间接参与,且被他们查到了有确实证据的有莒国皇室,陈国大臣,天竺国和明澜国的人。” 南宫辰的意图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首先是利用自己的感情,但兴许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克制使他感到危机,也许是因为他有别的计划所以不得不加快进程,所以他改为自己下蛊,用这种狠毒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云国皇室的唯一继承人。到时候,再借用自己与他的感情做契机,要了云国皇位也是有可能的。 云国是大原北边的一大块肥肉比起皇室充盈的朔国和莒国,它更容易下口,所以那些人第一个就打起了云国的主意。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舞惊鸿会借尸还魂,一个全新的,又不算是陌生的舞惊鸿代替之前的云国公主活了下去。 一个人哪怕失去自己的一切都要守护的东西是什么? 信仰。 舞惊鸿就是靠着自己的信仰,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虽然不算是万事顺心的成功榜样,也绝对不会是让人失望的。除了玖尊中毒一事带给她的影响,其他事情,她似乎都可以迎刃而解。 “崇山郡的那些山匪似乎与往年的山匪不太一样,更加又规范性和统一性,茅大将军亲自领兵前往,也没能将那些人轰出山。秦阮温和刘元不知所踪,山匪在找,茅大将军也在派人去找。现在,我们更有理由怀疑,南宫辰也许还在云国,就在崇山咀附近,那些山匪的顽固蛮横,其中大概就有他的手笔。” 对于南宫辰的过往,舞惊鸿叫人彻底清查过,天竺国一位巫师之子,据说是那巫师算出自己儿子有帝皇之命,在最北端,所以才将小小年纪的南宫辰送到云国,派人暗中保护锻炼他,直到他成人之后才告知他真相。 天竺国的巫师具有十分崇高的地位,天竺国皇帝向来以巫师的推算为基准进行政事商讨,因为巫师的推算从来没有出错。 这南宫辰在云国皇宫死里逃生之后,为什么没有回到天竺国去,舞惊鸿已经无心过问了,她还在考虑着,若南宫辰当真是想从崇山郡下手,那她临走时一道旨意把茅大将军派去崇山郡,会不会是一笔破棋? 云国出色的武将,当属茅大将军为首,秦阮温差些磨练,火犁更欠些火候,还有些曾在十八皇乱中出现过的老站将们都纷纷告老,退还了兵权。 这个时候的舞惊鸿,相当于完全在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倘若茅大将军此行当真被南宫辰所害,遭遇不测,就相当于斩去了她的左右臂膀,让她力无可施。 除此之外,她还担心南宫辰背后的天竺国其实并非一股力量,毕竟天竺国和巫国之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南宫辰自身也与巫国有些渊源。 若是单单从现状来看,巫国的手还没有伸进云国,但倘若南宫辰是巫国的棋子,这双手可就伸的有些长远了。 “舞姑娘?舞姑娘!” 廖王妃一巴掌拍在舞惊鸿肩膀上,舞惊鸿蓦然回神,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像是被弹了起来,警惕地瞪着廖王妃。 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她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摇头,“抱歉,一时入神,我错过了什么吗?” “……错过了很多!”廖王妃无奈地叹息一声,“愿意是要带你出来散心的,谁知道叫你插着空还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呐,倘若你真的很多事情要忙,不如我们早点回去?” 舞惊鸿犹豫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些事情需要我及时处理,抱歉,今日怕是要就此结束了,若是有机会,他日我们再一起出来逛一逛吧!” 末了,她还强调性地添了一句,“随便在哪里都行。” 紫芒还在客栈等她的回信,舞惊鸿不得不抓紧时间把这些事情想清楚,总结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再由紫芒送回去给赤芒施行。 云国还不能脱离她,玖尊也还需要她,但是巫国之行也势在必行。 舞惊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便是再怎么困难,只要撑过去,一定就是灿烂晴空! “陛下,感觉好点儿了吗?” 舞惊鸿揉揉额角,习惯性的勾着唇角,“你不必担心,回去告诉赤芒,若实在拿不定主意,可以找宁朴商议,那人虽然古板了些,到底还是很有方法的,只要不偏颇就可以试试。” “是。”紫芒垂着头应道。 “另外,崇山郡那边一定要盯紧了,记得传信给茅大将军,叫他提防着山匪势力,若发现不对劲,保住自己最重要。”舞惊鸿一再强调,生怕茅大将军因为爱岗敬业不肯轻易退兵,若是要死守,很可能会被南宫辰的奸计所伤。 紫芒一一记下,心中满是敬佩。 “还有,父皇和母后那里,还请你们七芒多多费心,他们也算是操劳了半生,此刻本应颐养天年,却因为我不得不再次操持国事,还要担忧我的安危。有什么消息,你们先自行商议,若是无关紧要就不要打扰他们了。” “陛下放心,赤芒姐姐处处周到,就是太上皇和皇太后那里也安排的一丝不苟,陛下无需牵挂,赤芒姐姐说过,陛下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成败关乎大原存亡,还请陛下心无旁骛,安心处理。” 舞惊鸿微微松了口气,赤芒总是能说些很得她心意的话来,从十几年前相识开始,赤芒就是这样一个将她的生活乃至其他各方面都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人。 这么些年来,也就七芒的人让她自始至终没有抛弃信任。 “赤芒姐姐还有交代,陈国皇室似乎没有那样平静,陈国皇帝据说因为多年操劳,辛劳成疾,廖王和大公主是陈国皇帝唯二的亲人,因为太过于励精图治,便是自己的子孙都没有留下来。所以,廖王大概会是下一位陈国皇帝了。” 第九十七章 夺命杀机 “什么?!”舞惊鸿瞪大了眼,“此话当真?!” 紫芒有些惊讶舞惊鸿的反应竟然这么大,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赤芒姐姐的确是这样说的。” 陈国皇帝如今的年纪应该是四十出头,正是好年岁,为何就已经辛劳成疾?赤芒这意思,是说陈国皇帝已经时日无多了? 舞惊鸿从来不会怀疑赤芒给自己传递的消息,若非真实可靠,赤芒绝对会拦下来,既然她叫紫芒带话,想必这消息是准确无误的。 对于这件事,舞惊鸿惊讶的是,一个闲散王爷肩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重任,廖王妃今后竟然还要面对六宫妃子,此事却从来没听廖王或者廖王妃说起过。 若是燕国皇帝命不久矣,这两个作为燕国皇帝最亲近的人,不会丝毫不知请的吧? 那么赤芒所说的,燕国皇室并非表面上这样平静又指的是什么? 这简单的一番话信息量庞大,让舞惊鸿在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她最是担心巫国的手已经深入燕国了。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要去问一问廖王。 紫芒带着舞惊鸿的回信离开了,夜已深,舞惊鸿简单洗漱了一番就上床躺下了。 舞惊鸿一向浅眠,所以在房顶上的“嗒嗒”声响起的时候,她就睁开了眼。 房间里只有模糊的烛光,身在异地的时候,她总是习惯在房中留下一盏烛灯,让自己在半夜突然惊醒的时候,不至于那么慌乱无措。 烛火突然摇曳了一下,“呲呲”一声更亮了一些。舞惊鸿看向房门,那里有薄薄的刀片将木门顶开,漏出一条缝,细细微微的风从外吹了进来。 舞惊鸿全身心都戒备起来,被子里的手已经握上了一把药粉,这些防身的药粉她一直放在枕边,就是为了方便这种时候。 谁知,那刀片只开了一半就停下了,然后轻轻地退了出去。 “是这间。” 舞惊鸿隐约听见门外的人在另一个人的招呼下往旁边去了,她心中惊然一跳——廖王和廖王妃就在她旁边隔着两间房的房间内!难道这些人是玖耀的派来的? 可是为什么追到这里也要廖王夫妻的性命?这里已经不是朔国境内,在这里动手脚毫无意义啊? 舞惊鸿不敢深思,悄悄起身披上衣服,她倒是不担心廖王夫妻的安危,那两人出门必定有暗卫在暗中保护,若是连这几个杀手都解决不了,廖王大概也早就不在世间了。 她担心的是花知年,这些刺客来历不明,目标不是自己,那就也有可能是冲着花知年去的,他在花国本就处境艰难,若说有人想要暗中加害与他,她一定是相信的。 舞惊鸿屏息靠在门上,她的门外已经没有人了,只是她还是不敢贸然冲出去,魏霆这些日子忙于训练新的暗卫,在不必要的时候,她不准备传唤他。 就在她屏息以待合适时机的时候,有人悄然从她房间的窗口窜了进来,她猛地回头去看,却被一人轻轻揽入怀里,“惊鸿,别怕是我。” 花知年的呼吸清浅,声音也收敛了很多,带着一股怡人的清香将舞惊鸿环住,“嘘——” 舞惊鸿差点大气将自己憋过去,在看清是花知年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怎么过来了?外面那些人……” “是冲着廖王去的,不知道是不是朔皇的追兵。我来看看你,你待在房间内不要出去,我去看看。” 舞惊鸿拧着眉头,担忧道,“里面有会毒术的人,刚刚还洒了迷粉,我怕他们会着道,毕竟已经走到这里了,他们也许以为已经安全了。” 花知年摇摇头,“放心吧,皇室中人不可能连这点儿戒心都没有的。我这就过去看看,你不要出去,保护好自己。” 舞惊鸿点点头,往花知年手中塞了一包药粉,“我准备了很多,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用上。” 花知年默默地接在手里,再次从窗户翻身出去了。 夜色深深,舞惊鸿靠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双耳和鼻尖却在仔细地搜索着廖王房间的动静。廖王妃性情真切,她们很是处得来,廖王又是个不拘泥于常理的人。这两个人都很合她的胃口,万不能被玖耀就此得手。更何况,那两人若是在燕国境内出事,也是要引发战乱的。 花知年离开后不到一息的时间,客栈整座楼都突然震了一震,舞惊鸿扶在窗边,神情严峻。 很快,她的房间门被撞开,廖王妃冲了进来,“舞姑娘!有刺客!” 舞惊鸿急忙迎上去,左右查看,“你没事吧?” “哎呀别管我了,王爷在抵挡刺客,叫我来带着你快跑!那些人手段十分了得,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若是能杀了我们,一定还会回来找你们灭口的!” 闻言,舞惊鸿判断,廖王夫妻并非第一次碰上这样的刺杀。 “师兄也去帮忙了,别着急。”舞惊鸿动作迅速地拎起刚刚简单装好的包袱,拉着廖王妃走到门边,“既然他们的第一目标是你们,应该会绕过我的,你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出去。” “没用的,只能想办法冲出去,杀手可不会管你是谁,倘若你挡了他们的路,一定会比我先被杀的!”廖王妃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在房间里左右看看,顺手抄起了门后的一把椅子,“你不要挡在我前面,你跟着我,我有办法冲出去!” 言罢,廖王妃一鼓作气,在舞惊鸿惊诧不已的目光中抱着椅子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 舞惊鸿也不敢耽搁,跟进紧随其后。 “别让她跑了!” 一个黑衣蒙面人一声吼,双脚在楼间一点,凌空几步就冲到了楼梯上,刚刚站定就一刀劈了过来。 廖王妃迎面对上大刀却丝毫不惧,抡起椅子就扔了过去,椅子在半空中被大刀一劈为二,“哐当当”地掉落在地。 “快走!”廖王妃拉着舞惊鸿跑上楼梯,绕着栏杆转了一圈,黑衣人劈开椅子就追了上来,再次一刀劈在柱子上。廖王妃和舞惊鸿趁此机会快步下楼,冲向大门。 因为这一阵的响动,客栈里的人陆陆续续醒了过来,却都只在门口张望一番就缩了回去。 “别回头,快跑!” 舞惊鸿心知凭她们是摆脱不了那黑衣人的,便在廖王妃跑出大门的时候停下脚步往身后撒了一把药粉。客栈大门敞开,门外有风灌了进来,将药粉尽数扑在紧追出来的黑衣人身上、脸上,眨眼的功夫就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啊!”黑衣人在察觉之前就大叫一声,浑身一软倒在地上,他浑身的衣服已经腐烂,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掉了,整个人几乎难以支撑起来。 廖王妃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惊呼一声,“哇!你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舞惊鸿不言语,只往廖王妃手上塞了一包药粉,叮嘱道,“别沾上,防身用。”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远离了客栈。 拐过了好几条漆黑的巷子,确定身后没有人追上来之后,两人才敢大口出气,扶着墙缓缓坐在地上休息。 “你可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廖王妃的呼吸声一顿,然后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这些人是在半年前突然出现的,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王爷为了救我险些丢了命,从那以后我们就增加了好几个暗卫。仔细算一算,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 “你们已经熟悉了他们的招术吗?还是通过别的辨认出来的?”舞惊鸿不由得追问一句。 “是习惯。每次他们出现,都是明晃晃地指向我们,身边就是有其他人,他们也从来不管,只有一次,我的贴身侍女护在我前面,被他们杀了。”廖王妃说着垂下了头,“那丫头自小跟着我,我们之间情同姐妹,只因为她挡在我身前,便被那些人一刀砍死了……” 舞惊鸿默然不语,难怪她刚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原来是有这样惨痛的经历在前头。 “只是相对于我,他们似乎更想将王爷置于死地,每次对我出手的人好像都只是意思意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毕竟每次都是王爷在保护我……” 说到最后,廖王妃的声音越来越低,直接环抱住双膝,将脸埋进了膝盖。 “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查清楚这帮人的来历吗?”舞惊鸿试图将廖王妃的注意力吸引到正事上来,“半年的时间,出现了三次,足够你们顺藤摸瓜查出背后主使了吧?若是连背后之人都不知道,岂不是更加危险?” 廖王妃果然抬起头来,声音精神了许多,“我也暗中查过,可是没有什么线索,这些人的身上没有丝毫蛛丝马迹,每次也都没有留下活口。他们的武艺虽然不是多么精湛,但每次都会有一个善毒之人在其中,倘若有人被活捉,当即就会被毒死!” 说到这个,廖王妃也是一脸气恼,“这事儿皇上也知道,还说一定会严查,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