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三国》 第一章 脱狱 第二章 获救 第三章 星火 五月初一,夜,明月。♀ “嘚嘚”的马蹄声响彻山道,其间也夹杂钢铁铸件相互摩擦、碰撞的铿锵声,明月之下的葱茏树影仿佛水流一般向两旁分开,风声萧萧,快马如箭。 马形蒸汽自走兽,简称蒸汽马。 眼前这一匹浑身漆成银白色的蒸汽马,长三米,高两米,通体由精铁铸造,动力核心位于马月复,经过深加工的燃煤被浓缩成蕴含丰沛能量的煤精,煤精混合着起助燃作用的火油,在精钢铸就的燃室内激烈燃烧,蒸汽锅炉中的水持续沸腾,拥有巨大力量的蒸汽,迅猛地推动了活塞、齿轮、轴承的联动作用,随着白色的蒸汽烟雾从马鼻中快节奏地喷涌,这匹马形蒸汽自走兽也迅捷地迈动着自己的钢铁四蹄,如风驰电擎一般奔行在山道之上。 蒸汽马马背上同样安装马具,马鞍,踏环都齐备,马鞍上则有两个身影,一大一小,随蒸汽马的奔行而身形不住起伏。 其中大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身黑色的短打,一手提缰,一手扬鞭,小的,便是中年男子怀里那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 那孩子裹着一件黑色披风,只露出一张缠满白色纱布的脸孔,孩子的双手紧紧抱着马脖子,身子随着蒸汽马的奔行,而颠簸不已。 黑色短打装扮的中年男子,正是许璟,而那身裹黑色披风、脸上缠满白色纱布的孩子,则正是叶藏。 山风袭面,四周的景象飞速倒退,也不知过了多久,许璟放缓了马力。 “叶小友,我们到了。” 叶藏这才发现,许先生和自己,现在已经身在西迹山中,不知哪一条山道的尽头。 月色下的西迹山,仿若一个绝世**的美人,有一种清冷和深幽之美。 不过叶藏现在却无心去欣赏身旁的景色,因为叶藏的注意力已经被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所占据,刚才一路行来,叶藏还不觉得,可此时亲口听许先生说已经到了地方,叶藏的心就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对于和许先生口中的那位“于老神仙”见面,叶藏确实是又期待、又紧张,还有些隐隐的不安——毕竟,自己将要见到的于吉,是根据自己看过的《三国演义》,那可是一个接近仙人的存在。 “怎么,有点紧张吗?” 许璟自己先下了马,然后在叶藏跳下马鞍时用手托了一下,帮助叶藏稳稳落地,不过在接触到叶藏身体的时候,许璟觉察到了叶藏似乎有些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跳的有些快。”叶藏回答。 许璟将蒸汽马的缰绳系在一颗松树的树干上,回头对叶藏露出一个微笑,“深夜带你出行,又不将具体缘由告知,也难怪小友心有不安。但今晚上的事,事关你的命运,同时又极为机密,我不得不小心。” 叶藏心中嘀咕,嘴上却回了一个“喔”。 “小友不必多虑,跟我来吧。” 许璟说着,过来拉住了叶藏的手,然后迈步向前行去。 许璟和叶藏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小松林的边缘,山道到了此处,已经是到了尽头,因为,再前行数十米,便是一道悬崖…… 在如水的月华照耀下,前方的山体像是被一柄无比巨大的斧子一斧劈开,山道到此中断,一道深谷横贯在两座峭壁之前,形成了一道天堑,朝悬崖下望去,只见壁立千仞,山气朦胧,其深不知几何。 不过有点奇异的是,这山间的云霭,升腾得似乎有些过高了,现在许璟和叶藏便犹如步入了淡淡的云气之中,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深夜的缘故,叶藏总觉得这云霭雾气似乎格外冰凉。 但许璟却似乎根本看不见这道可怕的天堑,只管大步向前。 眼见许璟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下一步,许璟便会坠入这万丈悬崖之中,叶藏虽然觉得极为奇怪,但事到临头,依旧是心中骇然,下意识地便用手去拉扯许璟,只希望能止住许璟向前的脚步。♀ “不必害怕,就当眼前的可怖景象并不存在即可,大胆迈步,随我过去便是。”许璟紧了紧握着叶藏的手,同时继续前行,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边上。 饶是叶藏胆大,这时也感觉后背发凉,强咽了一口口水下去,叶藏横下心来,也跟着许璟一步踏出了悬崖—— “咦——” 叶藏预料中的一脚踏空、翻身坠下深崖的情节,并未出现,这一步,叶藏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确踩在了虚空之处,但脚下却没有传来空旷感,而是给了叶藏一种自己踩在了实地上的感觉! 不信邪之下,叶藏再跨出一步! 此时的叶藏,已经双脚都离开了地面,但他却是实实在在地在一片虚空之中,站稳了脚跟! 叶藏再次走了几步,都是如此--明明自己的脚下便是那万丈深渊,怎么看都是空无一物,但自己竟然可以凭空站立,甚至行走自如。 “凌空虚步的感觉,如何?”对于叶藏的种种反应,许璟看在眼中,此时看叶藏尝试已毕,便笑着发问。 “许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呢?小子还从未遇见过这样奇异之事。” “叶小友,你既然想知道其中的因由,必然已经是过了心慌恐惧的阶段,不然根本无心探究这其中的奥秘——是也不是?” “要说不慌,那是欺骗先生。但不知怎的,小子对这‘凌空虚步’的原理,似乎更感兴趣一些。” 许璟笑道,“小友,你倒是坦白得紧。不过,你可知道,刚才你要是不敢迈出这一步,甚至只要稍微再犹豫那么一点点,今夜之行,也便就此作罢了!” “莫非许先生是在试探我么?”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许璟正色道,“并非是我故意刁难于你,而是这件事情,就必须要物色一个心细如发而胆大包天的人物。念你年幼,故而稍减了难度。不过,你要连些许胆色都没有,自然不用再谈其他。” 许璟续道,“你脚下的,并非是虚空,而是一座冰桥。你大可用手模模看。” 叶藏闻言,不由弯下腰,伸手在那似乎并不存在的“地面”上模了一把,叶藏的手掌触及到的,果然是一阵冰冷坚硬——这是厚厚的冰层! 微微一愣之后,叶藏即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也难怪,我之前便感觉这悬崖深谷中的云霭之气有些诡异,升腾得如此之汹涌,又泛着刺骨冷意……原来便是这座巨大的冰桥的缘故。现在天气已经渐暖,组成冰桥的冰块虽然庞大,可消融的速度肯定还是很快,所散发出的蒸腾水汽,也便是那盘旋在此间的云霭了。” “不错。”许璟抚掌道,“叶小友,你小小年纪,便有此胆气与见识,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一个智勇双全的才能之士。”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许璟的每一句赞扬,听在叶藏的耳中,似乎有点别样的意味,虽然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但许先生的话,却是不得不回复,叶藏按下不安的心情,谦虚道,“许先生过奖。” “走吧,现在天气渐暖,这座冰桥虽然是于老神仙用浑厚元气所凝结,却也捱不了太久的时间,我们还是赶紧过桥吧。”许璟道。 “好。”叶藏答应。 冰桥一过,两人踏上了对面的山崖,在过桥之前断掉的山道,却在此处续上了。 那座冰桥固然玄奇,但行走在上面,叶藏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安全的感觉,此时终于再次脚踏实地,叶藏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许璟拉着叶藏顺着山道前行,这一边的山道并不像来时那样平坦到可以纵马飞驰,而是崎岖难行,并且在转过一个弯之后,山道曲折向着山顶延伸,变得既崎岖又陡峭。叶藏毕竟年少,加上身上重伤未愈,走的极为艰难,没一会,简直要从“走”,变成了“爬”。 但就算这样,叶藏依然紧咬着牙关,拼尽全力去跟上许璟的脚步,可仅仅手脚并用的“爬”了几十米过后,叶藏那皮肤尽皆烫伤、刚刚结痂的手和脚,便伤口迸裂,血流不止,每一步前行,山道上都会留下四个鲜红刺目的红色手足印,叶藏额头上汗滴如雨,可嘴里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意志也还算坚韧,不错。” 行了一阵,当叶藏实在坚持不下去、即将晕迷之际,许璟一把将叶藏扶住,然后将叶藏的身子负到了背上。 许璟看上去一副书生模样,刚才走这崎岖而陡峭的山道,也是吃力之极的样子,这时却显得身手矫健、没过多久,背负着叶藏,也犹如无物。 叶藏只觉得许璟的后背既宽厚又结实之极,这绝非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所能拥有的后背,晕晕乎乎之间,叶藏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许璟这位救命恩人的具体形象了。 之后的路程,许璟再也不发一言,只是蒙头赶路,只见他疾行于嶙峋的山道之上,犹如在平地散步一般随意,双**替在山道上突起的一个个石尖上轻点,背负着叶藏的身体便时不时如翻飞的树叶般迎风荡起,两旁的山岩和树木野草,飞速倒退着,而伏于许璟背上的叶藏,却感觉平稳无比。 许璟背上的叶藏,这时睁大了眼睛——这时许先生的行动,已经无法用“身手矫健”四个字形容了,这……难道便是自己曾经听闻过的修习元气的炼气者? 一直以来,叶藏只当真正的“炼气者”是神话传说一般的存在,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亲眼目睹的一天,而且距离是如此的近、感受是如此的真切! 忽然间,叶藏对今晚自己将要面对的事物,心中的惶恐和不安都一扫而空,转而变成了一种兴奋和狂热! 这种兴奋和狂热,源自于那座玄奇之极的冰桥,更源自于许璟现在所展示的实力——叶藏不想一直只是一个只能在死亡线上挣扎求活的废物和软蛋,更不愿意接受自己现在成为一个废人的现实! 其实,在醒过来一段时间后,叶藏便隐隐感觉到自己以后将会变成一个无用之极的废人,从那时起,叶藏的心,便已经死了。 但现在,叶藏已死的心,却正在复苏,那熄灭了的火,也渐欲复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叶藏感觉自己看到了星火的所在。 ( 第四章 天罗躯 月光洒下,山风扑面,身在许璟背上的叶藏,登时感觉四下一片豁然开朗,定睛一瞧,却发现许璟已经背着自己,登上了西迹山的最高峰,神木岩。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神木岩顶,是一个方圆约百米的小平台,站立其上,遥观远景,可以感觉到,身在绝顶的自己,在西迹山众峰的簇拥下,犹如接受群山朝拜一般,令人胸中郁气尽去,只觉得意气风发。 这个位于神木岩峰顶小平台的正中间,一颗高达二十多米、枝干虬屈遒劲的大松树,在这群峰俯首的众山之巅,巍然屹立,极尽古拙凛傲之态! 这也便是此峰之所以命名为“神木岩”的缘故,这颗峰顶的大松树,便是那“神木”。 而在“神木”如华盖一般的树荫下,一位须发皆白、身着青色道袍的老者,正端坐于神木破土隆起的一根大树根上,作闭目养神之姿。 更为叫人惊讶的是,树下另有一口铜铸棺材,遍涂红漆,棺有阖盖,棺身用金粉绘“江河倒悬”图案,棺材旁,还有一个全身漆黑的大铁盒。 一棺一盒,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却透着无比的诡异。 “于老,我将人带来了。”许璟躬身为礼,恭恭敬敬地说道。 在一旁的叶藏神色一凛,登时知晓,面前这位老者,便是许先生之前一直跟自己说起的“于老神仙”——于吉了。 “有劳公浩了。”于老神仙保持着闭目养神之态,只微微颔首,“近前说话吧。” “这是在下本职之事,怎敢妄自居功?”许璟字公浩,于吉直呼其字,可见关系融洽。 许璟轻拍了一下叶藏的肩膀,“叶小友,这位便是施了灵药救你性命的于老神仙,你一直记挂此事,现在亲见于老神仙仙颜,不上前拜谢吗?” 叶藏正要答话,只听那于老神仙又开口道,“公浩莫要胡言,‘神仙’二字,却是万不敢当。小老儿姓于名吉,尘世中一耄耋老者而已,粗略懂些道法真义,又怎敢妄称‘神仙’?” 神木岩峰高近千米,在东南沿海一带,已经是少有的高峰,峰顶的山风自然猎猎作响,于老神仙开口的声音极轻,而且距离刚刚登上峰顶的许璟二人尚有距离,但这轻语却能清晰地送进许璟和叶藏的耳朵中,许璟倒是早已习惯,一旁的叶藏却是愈加觉得这位“于老神仙”神秘莫测。♀ “你便是那叶藏叶小友吧?伤势可有好转?可近前来,让小老儿细观。”说到最后,于吉终于缓缓睁眼,注目于叶藏身上,面露了微微笑意。 于吉闭目之时,叶藏只觉对面那位老者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使人颇生亲近之感,但此时,于吉双眼只是微睁,眼中却是精光四溢,神芒凛凛,竟是叫人不禁产生一种摄魂夺魄之感,叶藏顿时脚步一滞,心中也顿感悸然。 但叶藏知道,此时不由得自己退缩,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于吉面前,伏地拜倒。 “小子叶藏,谢过于老神仙救命之恩!再生之德,无以为报,但有驱策,小子定当万死不辞。”叶藏此时心中凛然,索性将话说死——既然避无可避,不如激流勇进,总好过做个教人看不起的软蛋! 三国时代英雄辈出,如果自己在于吉面前就腿软不行了,以后面对那些更加牛逼的名人,又该怎么办才好? “甚好。”于吉眉目含笑,绕着叶藏缓缓走了一圈,仔细看着叶藏的周身情况,最后目光集聚于叶藏的眉心,看了一会,于吉笑意不减,不住点头,“皮囊根骨倒也极平庸,难得的是,以此等资质,却能于幼年之时便激发了一些潜能,想来,小友必然心智过人、毅力坚忍。” 于吉忽然叹了一声,继续道,“只是,你这副皮囊终究是资质平庸,你就算再努力,最终的成就,也必将受此限制。况且,你伤及筋骨百脉,连这副皮囊都依然废了,怕是一生一世,都无出头之日啊——唉,殊为可惜、可叹啊……” 叶藏穿越之前,也是十来岁就从孤儿院出来混社会,读书识字不多,人情世故却精,于吉这一通话下来,肯定是还有后文,于吉不肯轻易说出口,恐怕就是等着自己出口相求,当下再拜,道,“求于老神仙大发慈悲,救小子于水火!” “你且抬头。” 叶藏依言抬头,于吉双目精光如炬,直视叶藏双眼,道,“小友,你果然聪明机敏。没错,小老儿便能帮小友改换一副绝顶资质的好皮囊,从此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以你的悟性、心智和毅力,加上这副资质绝顶的好皮囊,他日成就,必不可限量!”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若能答得合我心意,我便授你一次涅槃重生的机会。” 于吉的目光,仿若实质,在其注视下的叶藏,只觉得被一股如山的气势压倒,那目光像是直接在审视着叶藏的灵魂,令叶藏产生一种若是撒谎就必然会被看穿的感觉! 叶藏深吸了口气,回道,“请于老神仙问话,小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可惧死?” 死? 叶藏从没想过,于吉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叶藏穿越之时,已经死过一次,穿越过后,又时时都要在生死之间挣扎。对于“死”这个字,叶藏自问这世上恐怕没有太多人能像自己这般熟悉,可自己怕死吗? 怕,也不怕。 怕,怕的是碌碌无为、毫无意义的死。 不怕,是因为叶藏已是从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多活一天,便当是赚到,何况现在自己废人一个,活着也许比死了更难受也说不准。 所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但既然经历过,也就觉得无谓了。 正如老子所言,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想到这里,叶藏抬首挺胸,第一次毫不回避地和于吉对视,昂然道,“生又何欢?死亦何惧?” 此言一出,一旁的许璟顿时愕然,于吉定定望了叶藏一会,忽然颔首而笑。 “好,好,好。”于吉连道了三个好,“好一个‘生又何欢,死亦何惧’!你既如此觉悟,便准备好迎接你的新生吧。” 于吉的手轻轻按住叶藏的额头,叶藏只感觉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从自己的额头涌入身躯,直通脑海深处,然后,便缓缓软倒了在地上。 “于老,如何?” 一直等于吉和叶藏对话完毕,最后于吉用元气将叶藏击晕,许璟这才再次开口。 “甚好。此子心智勇气皆为上品,可谓良选。”说道这里,于吉望了许璟一眼,“公浩,此事关联甚大,我等皆要以小心谨慎为上。此子底细,你可模清楚了么?” “确实是一个流浪的孤儿,无亲无故,别无关联,背景绝对干净。” “唉,若不是我那可怜的徒儿劫数难逃,在并州死在那杀神手里,也不至于将这副‘天罗躯’便宜给这个小乞丐。”于吉忽然长吁了一口气,嗟叹道,“天道玄奥,莫测高深。很多事情,看似并非由你选择,但事实上却由不得你,而更多的事,看似随了你心意,却其实早有定数。这世上所有的偶然,都只是乔装易容、戴了面具的必然。” “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许璟道,“天魔躯原本属于小柯,现在归了这个小乞儿,那么小柯的使命,自然也落到了他的肩上。于老,你又何必过虑?”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于吉说完此句,忽然心中一动,急忙仰首望探夜色,只见星辰漫天、光芒密布,而东方苍龙七宿于此时突显异象,依次亮起,由箕宿开始,经尾宿、心宿、房宿、氐宿、亢宿,最后为角宿,然后,角宿一、亢宿一、氐宿一这几颗大星再次同时闪过异芒,天象异变,猛烈若斯,就算是于吉,也不禁面露异色! 掐指细算半响,于吉面色再次大变,“角、亢、氐三宿,乃主九野之中央钧天……此子,难道竟是钧天之主?” 刚才的天象异变,对于懂得观星奇术者来讲,可说是惊天动地,但对于不懂得其中奥妙的人来说,刚才星空中的星星,只不过是如往常一般闪烁了几下而已。 许璟虽然也略懂天象,但观星之学却是不济,此时听到于吉月兑口而出“钧天之主”四字,也是讶异,问道,“于老,可确凿么?” “不对、不对。”于吉眉头紧皱,雪白的眉毛都绞在了一起,“若是钧天之主,则必有四象共迎之,为何只有东方苍龙七宿有所异动?如此似是而非,诡谲异常之天象,实是老朽平生所罕见,奇哉怪也!” 许璟思索一阵,迟疑道,“或许并非应在此子身上,也未可知?” 于吉深思片刻,道,“自建宁二年始,青蜺堕殿、地震海啸、雌鸡化雄,种种不祥,皆主社稷倾覆、天下大乱之兆,如今星宿又显异象,恐怕天变将顷刻而至,我等可以浪费的时间不多了啊。” 许璟心道,既如此,那人来游说于你之时,又为何婉拒?说起来你们还有同门之谊呢。 正想着,许璟忽然发现于吉已经目视自己,只见于吉笑道,“公浩,我知你此时所想。我那位师弟,或许是开辟乱世序幕之人,却必然不会是这乱世中的主宰。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但那射鹿之人,却不是我那师弟。我是否言中,数年之内,便有分解。” 许璟拱手为礼,道,“多谢于老解惑。” 于吉微微点头,面色一正,扬手向后一挥,只听得轰然一声,安置于神木树荫之下的那口铜棺人立而起,于吉脚下一点,身体如飞絮一般离地,飘飞至铜棺顶上,左手一掌击下,巨响震动耳膜,犹如巨木锤击铜钟一般! 厚达三十多公分的纯铜棺盖,应声被击飞! 许璟侧身避开了纯铜的巨大棺盖,显然,许璟对于铜棺中的东西十分忌惮,足足退开五步,才深吸了一口气,凝神朝已经开启的铜棺中望去。 但见铜棺内黑气弥漫,一时间看不清内装了何物,其中似乎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在缭绕的黑气之间若隐若现。 于吉站立于铜棺之顶,身躯如青松般伫立,青袍白须,皆迎风而动,袖袍随风扬起之时,露出于吉的一对手臂:右臂皮肤白如晨雪,手指纤长如玉,犹如娇生惯养的小儿女之手臂,而刚才一掌击飞了厚重之极的纯铜棺盖的左臂,则在月色下反射着熠熠青光,精钢的手指不住张合,白色的蒸汽化为淡淡的白雾升起,金属磨擦之声也随之发出——竟是一只蒸汽义肢,钢铁铸就的蒸汽义肢通身被涂成淡青色,墨色的道藏真言如苍蛟般缠纹在金属表面。 许璟的视线像是被锁在了铜棺之内的可怕物事上,“天罗躯?”,许璟问道。 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是再确认一遍。 “天罗躯。”于吉沉声回道。 虽然明知铜棺中的天罗躯现在乃是一件死物,但散发出的骇人气势,还是给人以巨大的压力,仿佛那可怕的物事只是浅睡棺中,随时会想最凶残的猛兽一样暴起噬人! 饶是许璟也曾快意恩仇、杀人如麻,依然觉得铜棺中煞气四溢,以许璟的直觉,此气霸道无匹、且重杀伐,实在是凶险猛烈至极。 许璟不语,半晌才收回目光,额头上隐有汗滴,口里却道了声,“好。” 于吉点头。 “吉时已到,开始吧。” ( 第九章 杀戒大开 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漫天翻飞的断椽碎瓦,叶藏已经撞穿了屋顶—— 此刻房顶之上,站立了足足有十多人。 他们身着各色短打,但统一用黄布蒙面,各持各式兵器,将一个身穿黑色紧身夜行衣的人团团围住。 叶藏的身处的位置,刚好是在包围圈之内,和那黑衣人恰恰站在一处。 叶藏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众人愣了一愣,黄布蒙面者中一人出声喝道:“太平道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太……平……道?”叶藏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词,但此时叶藏已经走火入魔,哪里还有空闲细想! 见叶藏似乎有所触动,那人信心更足,“没错,太平道办事,识相的就赶紧滚开,不然,刀剑无眼,别等到做了枉死鬼,才怨老子没提醒你!” 狂暴的元气正在叶藏体内肆虐,脑袋里满满的都被各种痛楚暴虐的情绪充塞,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字眼不停地在叶藏的脑海中回荡…… “杀……” 叶藏喃喃道。 “什么?”那貌似众人头目的人没听清。 叶藏的双目,突然如野兽一般盯住了那头目,那头目这才发觉,面前这个突然撞破屋顶出现在此的神秘人,竟然拥有着一双眼神如此暴虐的、赤红如血的双瞳! 头目见过类似的暴虐眼神,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个个残忍嗜杀,手下亡魂无算。但头目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赤红如血、简直不似人类的的双瞳! 这……还是人吗? 一念至此,头目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致命的一步。 野兽相持,必先行恐吓,继而对峙…… 导致搏杀爆发的导火索,往往便是一方胆寒欲退的那一瞬间! 被浑身杀欲所控制的叶藏,此刻几乎不存人类的理智,整个脑海都被野兽的直觉所占据……野兽对于危险和机会的嗅觉,是比人类敏锐和凶猛千百倍的! 所以,叶藏瞬间动了。♀ 人快,剑更快—— 《剑气纵横诀》,第一层要义: “气机牵引,剑气纵横。 势为破竹,剑在人先。” 那头目脚步一退,叶藏就瞬间出手,周围众人都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似乎,那头目后退的左脚和叶藏手中的长剑之间,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头目左脚一动,顿时牵动了叶藏手中之剑。 因为两者是如此默契,好像此前演练过无数遍似得…… 流光一瞬。 叶藏的长剑雷驰电奔而去,而他的身体则如影随形一般紧随剑后—— 等到其他黄布蒙面人惊醒过来时,叶藏已经站在了那头目身前,而叶藏的剑,则从头目左边胸口插入,剑尖透背而出。 一滴心头血滴落,在惨白的月光下闪耀出一线猩红。 头目僵硬的身躯缓缓倒下,犹自睁着一双满是不可思议的眼睛。 一手倒提剑柄,任由头目的尸体缓缓月兑出剑刃倒下,叶藏血红的双眼微微收敛,目光却更尖锐如刀,嘴角勾起,却并无笑意,有的只是狼王藐视群羊的轻蔑。 这《剑气纵横诀》,却不同于大路货《周天循环诀》,此乃是许璟的绝学,属于玄阶纯品的剑法,是许璟之所以能成为江东剑豪的依仗。 叶藏原本只能使出勉强达到前两句要义的剑意,但此刻叶藏的剑意,却是尽得四句要义精华,圆满的练成了《剑气纵横诀》第一层。 众黄布蒙面人面面相觑,尽皆胆寒,人人都顿时背上冒了冷汗,心惊之下,不由得齐齐退了一步。 那被黄布蒙面人包围的黑衣人,也不由被叶藏暴起杀人的行为惊得“呀”了一声,这一声惊呼,却是如雏燕初啼般清脆,原来,这黑衣人,是个女的。 “阿藏,留下活口!” 一声断喝传来,只见月光之下,一道人影正纵跃起落于各间小院的屋脊之上,从远处飞快掠近。 来人正是许璟。 今夜许璟在锅炉房值夜,此刻换班回来,正撞见这场景。 正因为许璟感应到叶藏身上那狂暴的杀气,故而赶紧出声喝止。 若是正常状态下的叶藏,绝对会服从许璟的命令,但此刻处于走火入魔状态下的叶藏,根本不会理会任何人的使唤,更何况,叶藏胸中那滔天的杀欲之火,正熊熊燃烧! 叶藏再次扬天长啸,声如孤狼对月而嘶。 傲如渊临,孤如山峙,杀意澎湃! 啸声之中,叶藏已合身扑出,如迅狼猛虎一般,再次暴起——只不过,和野兽不同,叶藏手中的钢剑,比野兽的爪牙更锋更利,也更危险致命! 刷刷刷—— 剑光连闪。 黄布蒙面人们只觉得一阵劲风猛然扑面,随后,便感觉喉间温热一片,似乎有什么一股热流从咽喉间涌出…… 而在黑衣女人眼中,叶藏则化身为一道笔直的白芒,猛然从众人之间穿过…… 杀人者,非人亦非剑。 人御剑,剑御气。 剑气如虹,杀人如斩麻割草! 这便是《剑气纵横诀》第一层要义中的至强一招,“剑气如虹”,也是叶藏第一次驭使这样的极限强招。 银月如画,夜空中晨星初现。 叶藏持剑屹立于屋脊飞檐之巅。 夜风袭来,叶藏白衣猎猎,一头没有束起的长发迎风而舞。 只是叶藏那一双血红的眼瞳,依然冰冷,透着欲择人而噬的凶光,教人不敢直视。 一时间,黑衣女子目光似凝固了一般,也不知是惊,还是呆,抑或是痴? 但黑衣女子马上就从呆滞中惊醒了过来,因为,她猛然发觉,叶藏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似乎非常不对劲—— 那竟是……杀意! “还不够。” 叶藏吐词生硬,完全不像是正常时候伶牙俐齿的样子,只见叶藏从牙齿间磨出这一个字眼:“杀。” 黑衣女子悚然而惊,返身欲逃,但她惶然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完全被对方的杀意所压制,身体僵硬,竟是完全不由自己! 竟然是只能束手等死?! 一瞬间,黑衣女子明白了,身边这群已经追杀了自己几天几夜的高手,临死前的感受——那竟是一种莫名的疑惑。 “看来,我即将死去——可是,我究竟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这个答案太过残忍,身为女人,黑衣女子不愿意亲睹自己死前的惨状,所以她选择闭上了双眼。 杀气逼近,劲风扑面。 “铛——” 正当黑衣女子自以为必死,万念俱灰之时,忽然间一声巨大的刀剑相击就在自己身前响起。 再睁开眼睛,已然见到一位身着青衫、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正是许璟赶至,将叶藏这必杀一剑挡下。 感觉到手中挡下叶藏那一击的松纹古剑依然震颤不已,许璟不由皱了皱眉头。 天罗躯的威力,远远超出了许璟的预想——现在叶藏的炼气境界甚至连“聚气入道”都没有达到,却已经能让暴走状态的天罗躯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如果等叶藏跨越“聚气大圆满”境界,进入到“后天”大境界、甚至“先天”大境界……简直不敢想象! “……” 必杀一剑被人挡住,叶藏的眼中迸射出不甘的光芒,血红的双瞳怒视许璟。 虽然感觉到眼前敌人要强过自己,但暴走状态下的天罗躯,会完全无视宿主的思维。 在暴走状态天罗躯的眼中,没有退缩二字,只要心中的杀意没有消弭,便会一直战斗至死! “杀!” 长啸声再次从叶藏喉间发出,叶藏背脊微弓,整个身体如豹子般朝许璟猛冲而至,速度更比之前快了半分! “铮!铮!铮!铮!铮!铮!——” 只在眨眼之间,双方的剑刃便相击了六次! 每一次攻击,叶藏喉间便相应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叶藏的出手一次比一次迅疾,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喉间的吼声,也从低吼变成了怒吼和长啸。 在天罗躯的字典里,不存在“不可能击败的敌人”! 猛兽坚信本能。而暴走中的叶藏(天罗躯)也坚信,只要维持攻势,终究能将敌人击垮! 《剑气纵横诀》第一层要义中的至强一招,“剑气如虹”,终于被叶藏第二次成功使出! 剑在人先,气势如虹。 叶藏藏身于剑芒之后,仿佛化身成为了一道刺目白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许璟突袭而至! “居然能驭使这一招了,不错,这一招剑气如虹,倒是尚可一观。”许璟微笑。 “小子,试试我这一招。”反手一剑甩出,许璟同样使出一招剑气如虹,而且后发而先至,如果叶藏执意攻击,则必定会将自己的胸口要害,先送到许璟的剑尖之上! 出乎意料,叶藏竟是毫不在意许璟那后发先至的一剑,他的剑招根本没有回撤之势,反而愈加了几分决绝,一副宁死也要咬你一口的阵势。 这下,反倒让许璟略为尴尬。毕竟,他的目的是打醒走火入魔状态下的叶藏,而不是一剑取了叶藏性命。 许璟只是佯攻,目的是迫使叶藏变攻为守,然后再寻机一掌击散叶藏体内狂暴凝滞的元气,让叶藏从走火入魔中解月兑。 无奈何,叶藏却根本是全攻而弃守,对于许璟更快更利、危及自己生命的一招剑气如虹,完全不管不顾,反而只求拼个鱼死网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十章 聚气入道 剑者,乃是君子之兵。♀ 驭剑之客,轻灵飘逸。 剑者,又为百器之首。 追魂夺命,只在一瞬。 为何古往今来,刺客多喜用剑? 因为剑,是在速度和威力之间,取舍最为合理、最为极限的兵刃。 剑术杀招,追求极致之快,追求极致之狠。 所以,剑道高手,胜负生死,往往决于一瞬。 叶藏还算不上高手,但走火入魔之后的他,在面对剑道高手许璟的凌厉剑势时,那份只攻不守、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气势,却毫不相让! 此时的叶藏,忘记了许璟教导的剑客用剑之道——不但要胜不骄,败不馁,更要败中求胜,败中求生! 叶藏此时这舍身一剑,并不是许璟教授的剑法,而是刺客用剑的真义。 舍生而忘死,只为完成一击。 面对如此疯狂的叶藏,许璟十分无奈,也不知这小子是真疯还是假痴,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对他真下重手,便肆无忌惮么? 暗叹一声,许璟只能选择收招暂避,剑脊一震,只待叶藏手中的剑递上来,便要将之挑飞。 见此,叶藏嘴边竟是现出一丝狞笑。 叶藏的剑势一滞,居然也硬生生中途变招! 剑锋一转,化直进为圆弧,《剑气纵横诀》第一层要义中另一杀招,“回光幻电”,被叶藏使将出来——这明显是一副你退我进、死缠滥打的架势。 “好小子,居然还得理不饶人了。”许璟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罢,今日我便破例不顾一次为人师表的风度了。” “呲——” 许璟胸口的青衫被叶藏的剑芒划破,但以此为代价,许璟得以闪身进入叶藏攻击圈之内。 只见许璟就如同后背生了眼睛一般,先以一招“苏秦背剑”,将叶藏回救的一剑荡开,继而,许璟早已蓄势良久的左掌,骤然探出,稳稳击中了位于叶藏胸月复之间的丹田气海! 许璟掌中蕴含的劲力如海水倒灌,瞬间袭入叶藏身体! 受此一击,叶藏像是被点穴了一般,浑身的动作顿时僵硬如石化。 一直极力压制着自己实力,和叶藏戏耍一般打斗的许璟,终于偶然露出他那深藏于云雾氤氲之中的高山一角。 郁滞于叶藏丹田气海之上的暴走元气,就此被许璟一掌震散! “叮——” 叶藏钢剑月兑手,掉落在房顶,顺着瓦片脉络滑下屋檐,只插入天井的地砖缝隙中,将一直躲在走廊梁柱后偷看战况的李肥肥吓了一跳。 “噗!” 一口淤血喷出,叶藏泄气皮球一般,全身软倒,只能用双手撑在瓦面上,半跪在地,一时间喘息不歇。 许璟收剑还鞘,这才有时间去关注屋顶上除叶藏和自己外的唯一一个活人——那个被黄布蒙面人追杀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就站在许璟两米开外,只见黑衣人一手捂着左腿,指缝中鲜血仍然在不停渗出,显示受了伤。 看到许璟目光扫来,黑衣人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稍微一动,便牵动了腿伤。 空自闷哼了一声后,黑夜人也许才回过神想起,以眼前这中年书生武功之高,自己根本没有遁逃可能,也就放弃了逃跑的想法,站在了原地。 许璟正要向这黑衣人发问,却听得另一边的叶藏噗的一声又是一口淤血吐出,接着竟嘿嘿笑了两声。 “你这顽劣,莫不是被我打傻了不成?”许璟假作生气道。 叶藏闻言,擦了一把嘴边的血迹,赶紧走近几步,朝许璟跪倒,“小子忤逆不道,偷袭先生,实在罪该万死,罪无可恕,罪大恶极,罪孽深重,请先生责罚。” 这一段,叶藏舌滚连珠,说的顺畅无比,显然是之前早就用了无数遍。 许璟看叶藏此时行动语气,已经是恢复正常,原本还担心自己那一掌用劲过重,这时也放下心来了。♀ 瞪了叶藏一眼,许璟开口道,“罢了。你这跪地求饶的老一套,看多了就不新鲜啦。看在已经打你一掌出了恶气的份上,也不和你计较——起来吧。” 叶藏却不急着起身,再次以身伏地,道,“小子还要多谢先生那一掌襄助之力!” 许璟微微一愣,但听出叶藏语气中的欣喜,便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走近几步,一手按在叶藏头顶,一道元气送入,在叶藏体内飞速周游一圈,顿时大喜。 “好小子,你竟然因祸得福,成功突破丹田屏障,进入‘聚气入道’境界了!” 叶藏嘿嘿道,“还不是先生教导有方的缘故……” 许璟不置可否,只是一笑,然后一把将叶藏拉起。 许璟转头问那黑衣人,“你是何人?为何遭人追杀至此?” 叶藏注目于那黑衣人,但见黑色的紧身夜行衣其实早已勾勒出黑衣人娇小玲珑、却颇为有料的身躯,更何况黑衣人几次出声,也暴露了女子身份。 那黑衣女子脸上也蒙了黑布,看不清面容,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清亮如星,只是见叶藏看向自己,目光闪避之间,似乎犹有惧意。 叶藏知道黑衣女子是忌惮自己刚才走火入魔时的嗜杀狂态,故而也不言语,只是一笑。 “小女子多谢先生和这位……少侠,救命之恩,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还望两位恩人见谅。” 黑衣女子躬身拱手为礼,再抬起头来,眼神却中多了几份坚毅,只见她朝许璟沉声说道,“恕小女子无礼——请问,可是许清客当面?” 此语一出,许璟也不禁脸色微变! “清客”,是太平青领道内部的称呼。 例如于吉,是太平青领道的创始人,门下弟子和门徒,皆称呼于吉为“仙师”,其下众多弟子门徒,则多以师兄弟相称。 而如许璟一般,身份不低,但却因为各种缘由,并不在太平青领道内任实职,也并非于吉弟子或门徒的人,则以“清客”相称。 这黑衣女子一开口便道出许璟“清客”身份,同时点出许璟之姓,显然是知晓许璟真实身份的。 一旁的叶藏,同样听懂了黑衣女子话语中的含义。 可是,许璟的真实身份,乃是机密,这女子究竟何方神圣,竟然会知晓这等隐秘? 这绝无可能是一般弟子门徒的泄密,因为以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层次的秘密,此事必然涉及到太平青领道高层。 一念至此,叶藏脚下一动,同时,右手已经快速抽了腰间的贴身短匕藏于背后,已然是准备杀人灭口了。 一只手搭在叶藏肩上,叶藏回头,只见许璟微微摇头,示意不可。 正当时,一声呼哨响起,接着便又有几人相继跃上了屋顶。 来者个个身穿绛红武袍,手持新月形铳刃,这些人,叶藏一个个全部都能叫出名字,因为他们全部都是江东铸造司警备队的武人,平时就相熟。 警备队,负责保卫江东铸造司的安全、是江东铸造司的私募武装,也是维护江东铸造司内部秩序的暴力机关。 入队之人,至少都有聚气入道的炼气境界。 他们手中的铳刃,也是江东铸造司出品的最新型号,“月相”系列中的新月型铳刃,专供军中屯长以上级别使用。 刃体流线型设计,精钢打造,锐利无匹,内置的火铳,则配置了“大商级”蒸汽动力核心,远战威力也是相当不俗。 当先一人,正是警备队两名队副之一,郝炫,字强劲,炼气境界已达聚气小成。 郝家兄弟五人,都在警备队任职,个个长得人高马大。郝酷排行虽是老二,却最为高大,足有两米多高,兼之健壮如牛,大家戏称“郝家五虎,老二最大”。 此时,这郝老二一站到屋顶,果然直如一面移动的高墙一般。 郝炫目光在屋顶快速扫了一圈,看到屋顶中间破了一个大洞,周围一圈的死人,眼角也是一抽。 不过,见许璟也在此,郝炫先拱手为礼,然后问道,“许先生,此间发生了何事?” 许璟颔首回礼,正要回答,一边的叶藏却抢先开口道,“郝队副,我与舅舅夜遇贼人追杀良民至此,我舅舅本欲和这些贼人说理,但这些贼人甚是可恶,不但不听我舅舅的金玉良言,还拔出兵器想要杀人,于是乎我们只能拼死抵抗。好在这些贼人虽然恶形恶相、气势汹汹,但武艺却是相当不济,在房顶上站立不稳,一不小心滚作一团,我砍你你刺他他割我,你看,就这么全部完蛋了。” “没错没错,阿藏的话句句属实!”躲在天井之下的李肥肥这时也鼓掌笑嚷道,“我也能作证!” 叶藏一席话讲完,周围那些警备队员们个个面面相觑。 一边的黑衣女子,更是瞪大了眼睛望着叶藏,眼神满是震惊之色。 而站在叶藏身边的许璟,倒是反应平静,只是微微摇头,小叹了一口气。 郝炫听叶藏胡扯完毕,差点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这简直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郝炫看了一眼许璟,人家仰首抚须,一副夜观天象的样子,表明了要支持自己外甥的胡言乱语。 许璟不言语,那便是默认,看来是要硬压下这件事了。 关键是,许璟虽然职位低,但却是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物,而那叶藏,年纪虽小,却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想起自己曾被叶藏这小子坑害过的种种,郝炫简直头皮都要炸了。 郝炫心中计较一番,觉得这事动静不算太大,蒙混过关也不是不可以,能不起冲突是最好,关键便看自己能捞到什么好处了。 郝炫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种种杂念。就算明知道这其中没那么简单,郝炫也是准备专心致志配合叶藏演戏了,毕竟,先办事后付账嘛。 “你是说,死者全是贼人?”郝炫道。 叶藏眨眨眼,“很明显嘛。” “那么说来,这位,便是被追杀的‘良民’了?”郝炫一指那黑衣女子,“既为良民,为何身着夜行衣,又要蒙面?” “唉,郝队副,你这人样样都好,唯有一个缺点,那便是过于谦虚。”叶藏朝郝炫使了个眼色,“依照郝队副一双慧眼洞察秋毫,想必早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位女公子。可是名门闺——咳咳……反正不管哪里,也都没有女孩子出门抛头露面的道理吧?更何况夜里啦!” 郝炫眼睛一咪,终于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原来这事情牵涉到一位豪门千金的**啊。 了解!了解了啊! 郝炫心中一喜,看来这次事了,必然少不得自己好处。 ( 第十一章 马元元 “要好处”这件事一落实,郝炫心中登时大定,不过脸上还得装出一副思索的样子,用手摩挲下巴好一会,才道,“既然有许先生和叶小哥做见证,此事又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依我看,也不用再查,这些贼人,便按照流浪山贼袭击本司之罪处理吧。” “至于这位女公子,乃是路经此地,却不幸受到牵连的无辜旅人,我们警备队都是些粗人,就劳烦许先生暂时收容下这位女公子,待明日天明,我再派人护送,如何?” 叶藏送出一个肯定的眼神,心想这郝老二此回这般上道,倒是学乖了很多。 不过这时节,却不适合叶藏回话了,于是叶藏回头目视自家那位许先生。 许璟咳嗽一声,开口道,“郝队副的安排甚为妥当,在下自无异议。不过……” 许璟略一停顿,继续道,“不过,这些贼人袭击本司之时,要不是郝队副及诸位队员尽忠职守、奋勇杀敌,后果不堪设想啊。本人会据实上报,这等勇行,铸造司应当酌情嘉奖才是。” 刚才许璟口中忽然冒出的“不过”二字,着实叫郝炫心脏一跳,待到许璟将话说全之时,郝炫已经是喜不自禁,犹如满脸桃花盛开了一般,拱手笑道,“区区些许几个毛贼,在我郝强劲眼中,不过是些蟑螂土狗,许先生过誉啦!” 郝炫心领神会——这便是“好处”之一了吧?那自然是脸不红心不跳就笑纳了。 不单是郝炫,他身后那些警备队员们,也个个喜形于色,开玩笑,这送上门来的功劳,谁不喜欢? 众警备队员也是纷纷拱手致谢,一时间,“先生过誉”、“先生谬赞”、“哎呀这算什么简直不值一提想当年……”、“我二狗子才杀了两人,如要嘉奖与我,可是愧不敢当啊”“我狗剩才杀三人,更是惭愧”……总之是顿时是一片热闹祥和之声,其间还夹杂着脑瓜子聪明之人借机争功的。 “诸位神功无敌,杀的那些贼人是屁滚尿流!这事情我也亲眼瞧见了!”李肥肥在天井中已是快笑到要满地打滚,嘴里不停道,“我能作证!我能作证!” 许璟又是抬头远望装作没看见,叶藏则忍着笑,目光一瞥旁边那位黑衣女子,只见她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叶藏心中暗叹——这姑娘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估计是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加上之前一连串的神转折,别是被吓傻了吧? “好了,此间事情便如此决定。♀这些贼人尸体,由我等带回警备队殓房。时间不早,许先生、叶小哥,还有这位女公子,早些休息吧,我等不多叨扰了。” 郝炫对许璟等人拱手致意,许璟、叶藏也是作揖回礼。 然后郝炫手一挥,招呼手下办事,抬尸体的抬尸体,捡凶器的捡凶器。 没一会,除了东厢房屋顶那个破洞没法子管,其他的零碎便被警备队众人拾缀的干干净净,大家拱手为别,呼啦一下子便走了个精光。 屋顶上便又只剩了许璟、叶藏、黑衣女子三人。 见外人都离去,许璟先是松了口气,接着面色一凛,双手探出,一手抓着叶藏手臂,一手抓着那黑衣女子手臂,元气轮转,运起《渡云功》,携带二人轻飘飘掠下屋顶。 李肥肥见许先生面色不虞,就想往廊柱后面躲,被许璟一句“你也进来”唤住,便也只好吐了吐舌头,一起进了东厢房边上的书房。 进了门,许璟先坐定,剩下站着的三人,则是各怀心事。 叶藏眼睛一转,先开口道,“先生,事情是这样的——” “你闭嘴。”许璟眼睛一翻,喝止了叶藏即将开始的演说,手一指李肥肥,“你来说。” “这个,先生啊,你知道我一向最笨,我真是不太说的清楚……”李肥肥低垂着头,一对小眼珠却是滴溜溜直打转,早就和叶藏对上了眼色,“不如还是让阿藏给您说?”李肥肥提议。 “好,很好。”对自己这两个半当徒弟半当亲族小辈看待的家伙,许璟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俩玩的什么把戏,当下抚须点头,“真是一对义气过人的好兄弟——明天开始,你们去锅炉房负责挑煤,什么时候把丙字号仓库挑满,什么时候有饭吃。” 叶藏和李肥肥眼神一对,都是暗暗叫苦。 许璟不去管那两个活宝,目光转向黑衣女子,“这个想说不能说,那个能说不肯说,那便由你先来说吧——你究竟是何身份,怎会知晓太平青领道内部机密?” 叶藏和李肥肥也是同时将目光齐聚在黑衣女子身上,对于此人身份,他们同样好奇万分。 “通!” 黑衣女子竟是双膝碰地,立刻跪了下来,伏身拜泣道:“太师叔在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且受元元一拜。” 这话一出,叶藏和李肥肥都是大奇,许璟也奇道:“你是何人子女?竟与我如此相称?” 黑衣女子道:“太师叔容禀:我乃是南华门下,家父姓马名元义。” 叶藏和李肥肥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异。 所谓的“南华门下”,乃是一种类似暗语的讳称,外人根本不懂其中含义。 原来,于吉、张角,皆是南华老仙座下弟子,出师之时,南华老仙授于吉《太平青领道》,授张角《太平要术》。 而后,于吉创立太平青领道,而张角创立太平道,已经是分别自立门户,可谓花开两枝,各争其艳。 但太平道门徒和太平青领道门徒,还是相互承认对方和自己是源自同宗。如有相遇,便不称自己那一派宗门,而以“南华门下”作为统称来代替。 张角有亲传弟子八人,分别为张曼成,唐周,波才,马元义,何仪,刘辟,何曼,徐和。 这马元义,正是张角的四徒弟。 马元义常年在荆州、扬州两郡活动,为太平道宣讲教义、发展门徒,荆扬两州太平道门徒称马元义为“天上使”,是太平道势力在荆扬两州事实上的最高掌控者。 如此排来的话,于吉是张角师兄,马元义便应当唤于吉一声师伯,马元义的女儿,自然唤于吉为太师伯。 许璟现在属于也太平青领道门下,但许璟名义上是太平青领道的“清客”,实际上和太平青领道最高领袖于吉,却是近乎平辈相交的关系。 所以按照这样算来,许璟既算是南华同门,又和于吉同辈论交,马元元称呼许璟一声“太师叔”,确实合乎礼数。 许璟没有那么容易便会信了这女子的话,但如果眼前这位“马元元”确实是马元义之女,那么,她知道许璟的真实身份这一点,倒是可以解释得通。 因为在江东地界,太平青领道才是地头蛇,马元义对于自己的前辈师伯“鬼手仙师”于吉,也是多有拜会,机缘巧合之下,倒也确实曾见过许璟一面。 “那些追杀你的,是什么人?”对于马元元的说法,许璟不置可否,反而继续追问其他问题。 马元元依旧跪在地上,微垂着头,恭敬答道:“回太师叔,因为宗门有急,元元须连夜赶回荆州与家父会面,不想路遇悍匪,元元手下随从尽皆战死,若不是万幸逃到太师叔住处,恐怕元元已经……” 说到后面,马元元声音悲切,已是泣不成声。 许璟待马元元啜泣稍缓,继续问道,“你说自己是马元义之女,可有凭证?” “这个……”马元元思索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令牌,“不知此物可否让太师叔解除疑虑?” 叶藏望了一眼许璟,得到示意后,便上前从马元元手中接过令牌。 但觉这块玄黑之色的令牌,入手质料像极生铁,分量却又极轻,其上用阴文刻“太平”二字。 叶藏匆匆一瞥,便交于许璟。 “太平令?”许璟接过玄黑令牌,用手稍一摩挲,便知真假,当下点头道,“此物天下总共只有三十六块,所有者无不是太平道中举足轻重之辈——足以解吾疑虑也。” 说完,许璟将太平令抛还与马元元,“奔波半夜,想必你也困顿之极,不如便在太师叔这边暂住一宿,明日我让阿藏帮你准备一匹蒸汽坐骑,再上路也不迟。” 许璟这么说,已经算是相信了马元元,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马元元稍有迟虑,但很快便再次伏身拜道,“元元谢过太师叔。待元元见过家父,办完宗门之事,自当再亲自上门拜谢太师叔救命之恩。” “你我同宗同源,出手相援乃是份内之事,不需过分在意。” 许璟柔声安慰了马元元几句,又吩咐李肥肥道,“你带元元姑娘去北厢的客房休息吧,莫忘记将客房的蒸汽锅炉烧上。恩,元元腿上有伤,一会将你们常用的那个药箱送去元元房内吧。” 李肥肥点头答应,马元元则在再次道谢后,随李肥肥走出书房。 叶藏也跟在两人身后想走,却被许璟叫住,“阿藏,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李肥肥临出门前朝叶藏挑挑眉毛,示意叶藏“保重”。马元元至始至终没有摘下过黑巾面罩,眼睛稍一扫过叶藏,却被叶藏瞪了回去。 估计是又想起叶藏发狂时的样子,马元元一双乌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惶然,急忙跟着李肥肥踏出书房,再不敢回头张望。 叶藏关上了书房门,然后爬到胡榻上,和许璟隔着矮几坐下,形态动作,完全不见刚才战战兢兢的模样。 许璟也不见怪,待叶藏坐好,忽然抚须而笑,“小子,你一向自诩聪明绝顶,现在可猜一猜,我欲问你何事?” (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还不是那马元义之女的事情?这事情恐怕连李肥肥都能猜到,也算得有难度?” 叶藏双臂趴在矮几上,下巴枕在手臂上,哈欠连连,“先生,小子今晚又是杀人打架、又是炼气冲关、还要跟警备队的人胡侃周旋,现在您还要我陪您猜谜,可是要困煞小子啊?” “呵,也亏得是你,才有脸说什么‘炼气冲关’。♀” 许璟笑意不减,但其中意味却是逐字逐句变得深重,“炼气之途,修的乃是参天地奥妙、夺宇宙造化之道,最忌投机取巧。炼气如滴水于缸,水满则缸溢,此乃天道,岂能因等之不及,便砍去半截水缸,做那削足适履的蠢事?” “先生说的是。”叶藏虽然认错,嘴里却还是嘀咕着为自己分辨,“可是,我这副天罗躯的好处坏处,先生又不是不知,有时候……确实并非我能控制的啊。” “就你那魔躯了不得?剑亦凶器,又几时见你将自己砍了刺了?这一桩归一桩,莫要跟我扯淡!” “先生,莫要急火嘛,我知错还不行吗?”叶藏见势不妙,赶紧告饶。 “这一回算你侥幸!才逃得一劫。”许璟此时也是为之气结,自己多年炼气习剑,自以为稍有修养涵止,但这个小子,却总能轻易扰了自己心境,实在是异数。 轻嘘出一口气,许璟正色道,“我知你性情坚毅,但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也自省得。以后切莫再强行冲关,下一次若再让你那副魔躯兴风作浪,你敢确定你还有如此好命?阿藏,大道修行,靠不得取巧。这一回,你虽然逃过一劫,还因祸得福,可你须知,歪门邪道虽利速成,却也是自取灭亡之道啊。” “先生教诲,自当牢记。”叶藏也是脸色一正,“小子以后当会铭记此事,以为效尤。” “真能如此便好。” 此时屋外传来四声锣响,时间已是四更天。 北厢客房的蒸汽锅炉也被烧开了,泄压的蒸汽冲出气门,那种独特的声音,对于在许璟监工的锅炉房呆了两年多的叶藏而言,自然是熟悉无比。 蒸汽锅炉型号繁多,各个领域皆有使用,大凡作为动力之源,以替代制约因素颇多的人力畜力。 民用型号,一般便是指各家铸造坊都普遍制造的“仙人走兽”系列蒸汽锅炉,可提供家庭用动力,还有供热和沐浴的功能。 例如许璟这个院子,就在西厢、东厢、北厢各安装了一台泛用性较好的“狻猊”型民用蒸汽锅炉。 叶藏侧耳听了一会北厢房的动静,忽然冷笑道:“这位元元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为何?”许璟虽然出口询问,但面上看去,却好似毫无意外。 “她被人追杀了大半夜,现在又和我这个曾经想要杀她的人住在同一间小院,居然毫无怕惧之意。听动静,这会儿怕是已经赤条条在浴桶中泡澡啦。” 叶藏顿了一顿,语气中仍是满含讥讽,“也不知她是笨到极点,还是聪明绝顶,抑或是胆识过人。” “依我看,这位元元姑娘,应该是既慧且勇——她做的事情,稍笨以些的人,便干不成。” 叶藏想了一想,忽然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莫非,那块令牌有问题?!” 许璟以手抚须,点头道,“太平道的‘太平令’,乃是由张角赐予门下重要干将的信物,共计三十六枚,暗合天罡三十六之数。见太平令,便如大贤良师当面,凡是太平道门徒,就当悉听遵命——但是,这本不是重点。” 叶藏支起左手,下巴垫在手背之上,这是叶藏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他顺着许璟话中的信息继续分析,“这太平令可赋予持有人的权利如此之大,若是有人铤而走险,行盗令之事,一旦成功,后患无穷——所以,张角必然预先设了限制之策。♀” “没错。太平令必须和张角的手书配合使用,方能生效,这两者互为佐证,缺一不可。” “原来如此。难怪马元元在被那些太平道门徒包围之时,不出示手里的太平令。原来她倒也知道,就算是把太平令拿将出来,也等同是废铁一块。” “哦?”谈话直到这里,许璟总算是听到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语,“那些都是太平道门徒?此事你如何知晓?” “嘿!那时我虽然陷入元气暴虐,走火入魔的状态,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但周围声音景象,却还可以听清看明。”叶藏解释道,“那些人自称太平道众,口里还嚷嚷着‘奉上师口谕:叛逆之徒,当场格杀,不留活口’什么的。而那马元元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反驳辩解的话——她那些胡言乱语,全是后来才临时编篡。” “何方悍匪,能将总领荆扬两州太平道众的马元义之女追杀大半夜?”叶藏冷哼,“这等扯谎的本事,连我五岁时也不及。” “你却也小瞧了人家。”许璟淡然道,“人家虽然拿了太平令出来,却是没有指望靠那一番谎言就能骗过我们。她既然能猜到我的身份,又怎么会指望,单用一块太平令就能骗取我的信任。” “蠢货才赌那么大。”叶藏嘴角牵动,“也不怕赔个精光。” “她赌的不单是自己的命,更是我们太平青领道的态度。”许璟道,“张角的太平道欲要起事,其实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天底下的聪明人那么多,总有几个在朝堂之上。能看透大势、猜到张角野心的,肯定不在少数。” “但大汉的天下糜烂如斯,早已经失了民心。太平道以医世救民、拯救苍生为幌子,传教布道、收买人心,门徒教众是我们太平青领道数十倍乃至百倍之多,张角三兄弟又是布局多年,谋算良久,朝堂上那些大人们,也不敢贸然动作,恐激起惊天民变。”说到这里,许璟以目视叶藏。 叶藏知道许先生又是借机考校自己,但叶藏在一边听许璟解说之时,一边就已经在思考问题所在,此时听许璟讲完,叶藏已经是豁然开朗,“重点,就在于证据。只有得到太平道谋反的确切证据,朝廷才能动手。” “所以,刚才我说这位元元姑娘既慧且勇,倒是全中。”许璟笑道,“她拿出太平令来,便是要看一看,我们太平青领道,对于这个关键之极的‘证据’,持什么态度。” “什么证据?” “那块太平令,背后新刻了字。”许璟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许璟此话一出,顿时让叶藏心中立刻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凭着穿越者的优势,叶藏知道,席卷天下的黄巾起义发生的时间,是在甲子年甲子日,也便是光和七年的三月五日。此前叶藏一直不敢确认,因为这个世界和自己认知中的汉末三国时代出入太大,现在,叶藏终于可以确认——至少,太平道计划发动起义的时间,依然没有改变! 惊的是,叶藏记忆中的黄巾起义,是因为张角弟子唐周叛变告密,而被迫提早发动,但现在却提早了大半年便有了泄露机密的危险!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十六个字是一个魔咒! 它所引发的风暴,足可导致大汉倾覆,天下大乱! 也是群英皆起、众雄登场的乱世舞台,正式拉开帷幕前的钟声! 想象一下,如果这块镌刻着这十六字隐秘的太平令,被送至朝堂之上某位大人物的手里…… 要知道,现在,朝廷和太平道,双方都在等对方先露出破绽。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不动则已,动则一鸣惊人! 但是,张角的太平道真的准备万全了吗?! 存在于叶藏的记忆中的那一次黄巾起义,是很快就被扑灭的,前后大约一年时间,黄巾军便大势已去。 当然,黄巾起义的最终失败,其根本原因,在于汉室虽如大厦将倾,但作为其统治根基的门阀大族势力,依然坚挺。并且,门阀大族只打算把持朝政、保住各自地盘即可,暂时并没有改朝换代的计划。 黄巾起义,其实一场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之间的战争。 位于最底层的部分农民和流民,被太平道和朝堂上部分野心家所驱策,试图推翻门阀大族的统治权。 这是注定要失败的。 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决定了这一点。 太平道无法蛊惑全天下所有被统治的底层民众,平时拥护者虽多,但一旦真正要起事,老百姓们但凡还有一口饭吃,都是不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去造反的。 所以,所谓的黄巾军,数量虽然惊人,但其中大多数都是被挟裹的流民,真正战力能有几何? 这样的乌合之众,却要面对全天下门阀大族手中的精锐…… 说实话,叶藏觉得,黄巾起义能做到席卷天下、并最终开启乱世大门这种程度,已经是勉为其难,再多求其他,恐怕难堪重任。 不过,话又要说回来,如果不是张角弟子唐周的突然叛变,导致张角只能仓促发动起义,只怕这场打着“黄天”旗帜的大乱,将会更加激烈,更加持久! 唐周的叛变,只是让张角提前一个月起事,却已经给张角的太平道带来重挫。 如无意外,此刻住在被厢房的那位“马元元”,根本不可能是领荆扬两州太平道众的马元义之女,她应该是朝廷的人。 而她手里的那块太平令,会让张角和他的惊天计划,足足提前一年多暴露! 黄巾之乱,如果提早一年多发生…… 还能,“乱”的起来吗? ( 第十七章 元气灌顶 这一声高喊的声音尚未消失,江东铸造司至吴县的长道上一线烟尘也尚腾在半空,一人一骑却已至眼前。♀ 只见一匹银光熠熠的蒸汽马绝尘而至,蒸汽马周身白气腾腾,显然是一路保持着最高功率,以最极限的速度赶至。 蒸汽马尚处高速运行状态,但骑手却来不及减速,由着自己的蒸汽坐骑一路猛冲,快到许璟小院跟前时,骑手将蒸汽马一个打横,由其一头撞向院墙,骑手则提前一刻从蒸汽马上一个鱼跃,凌空翻腾一周,落到了小院里面。 “轰——” 一堵院墙被高速冲至的蒸汽马撞上,顿时在一声轰然大响中倒塌,受这一撞的迟滞,那匹银色的蒸汽马再冲前了十数步,终于失去平衡,倒地后还贴着地面前冲了十来米,最后撞上了照壁,这才停下。 “许师叔,剑下留情--” 骑手身在半空,口中依然急切大呼。 叶藏和李肥肥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但从对方的服饰、语气上猜测,**不离十,应该便是太平青领道门徒,而且身份不低。 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唐周,一看来人,目中便有喜色一闪而过,而许璟虽然没什么反应,手中的剑锋却也是为之暂停。 此时,骑士也进入了小院,只见其着青色道麾、头戴斗笠、面披粗麻纱巾、背负巨剑,快步上前,对着许璟深躬为礼:“许师叔,仙师急令:太平道突临激变,其在江东地界一切行事,太平青领道众当鼎力襄助,以全同宗之谊。” 说完,来者望了望被许璟剑锋所指的唐周,迟疑道,“不知唐周唐师兄有何事得罪了许师叔,以致和许师叔刀兵相向。然我南华门下两宗,一向同气连枝。萧麟斗胆,请许师叔暂收了宝刃,一切事宜,由仙师定夺,如此可好?” 骑士这一句出口,一边的叶藏和李肥肥心中这才恍然:萧麟,字宝瑞,于吉座下众亲传弟子中排行第三。 据说他的炼气境界已经达到聚气小圆满,只差一线,便可以突破至聚气大圆满境界,在于吉众亲传弟子中,实力仅次于大弟子孟雄。♀ 许璟闻言沉默良久,目光在萧麟身上稍稍一停,便越过其落向了远处——天光初现,天地间犹如混沌再分,一线似血猩红,蔓延至无边无际,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也罢,也罢。” 许璟看了一会,手中的镜花水月剑挽了半轮月环,“铿”然入鞘。 唐周和萧麟皆是松了一口气。 许璟用下巴点了点黎明将至的方向,却问萧麟道,“你观那处,却是为何?” 萧麟不知许璟何故有此一问,稍一迟疑,回道,“萧麟愚钝,只看见日出将至。” “时也命也运也,欲知不可求,求之不可得,得之亦难测祸福。”许璟干笑一声,竟是转身便朝自己书房踱步而回,“新的一日,也未必便比昨日更为美妙。你看见的日出,是今日新生的希望,而我看见的日出,却是昨日毁灭的余烬。” “南华门下双宗,皆冠济世救民之名,如今却欲以一己之私,而置天下于沸鼎之中乎?可笑,可笑啊!” 许璟仰天而笑,笑声由讽刺渐渐转为苍凉,最后弱至无声,许璟伸手抹了抹眼角,竟似是笑出了眼泪。 唐周和萧麟对望一眼,唐周还好,心中隐隐也懂得许璟话里话外的含义,而萧麟则要更懵然一些,不过,两人皆不知许璟究竟要作何打算,心中各自揣揣不安。 许璟没有明说之前,两人纵然心中急切于太平令被盗之事,也不敢贸然起身离开。 “阿藏,你随我进来,我有话告诉你。” 许璟率先进了书房,然后唤叶藏进去,叶藏此时心中的不安感觉更甚,但却也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只好硬着头皮随许璟走进了书房。 “啪。” 叶藏一进门,身后的书房门便合上了。 不用说,必然是许璟暗运元气所致。 “先生……” 叶藏刚唤了一声,便听得许璟打断自己说话,抬头看许璟已经端坐于胡榻之上,朝自己招手道:“阿藏,你且近前来。” 叶藏应声近前,许璟又道,“附耳过来。” 叶藏依言行事,却听得许璟在自己耳边徐徐道出了一个秘密。 许璟的语气如常,仿若述说的乃是一件平常小事,但叶藏刚听了几句,便变了脸色,待到许璟讲完,叶藏脸上已经是血色尽去,面沉如水。 “什么都不用问,这件事,你须放在心底。”许璟目视叶藏,“可能做到?” 叶藏脸色由青转白,额头上再变为泛红,最后才恢复了平常,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叶藏点了点头。 “很好。”许璟道,“我曾问你,个人之忠和天下大义,你选什么。你当时回答我——两者相较,只能先舍大义而取忠心。实非不愿,是为不能。” 叶藏面显愧色,继而语气含恨,道,“当时小子不知真相,如今既知实情,又怎再有‘不愿不能’之说?!” 许璟摇了摇头,“你虽富小智,却少大谋。遇急事尚能机变,长远之计却是泛泛。须知,往后的天下,谁能看得更长远,谁才能笑到最后。” 叶藏默然,而许璟继续道,“你姓叶名藏,当铭记‘藏器待时’四字:怀藏才智勇武于身,以待可用之时施展,切记不要因一时之意气,坏了有用之身。” 许璟说完,忽然一掌按在了叶藏头顶。 一股浑厚而纯净的元气,从叶藏的天灵盖冲门而入,经凤府、风池,源源不绝灌入心经百脉,最后汇聚于丹田气海。 叶藏此时已经大致猜到许璟要干什么,心中自是大急,但元气灌顶之下,叶藏全身都僵直如铁,除了眼睛能动之外,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活动。 许璟输入进来的元气,数量庞大之极,同时又精纯无比,在不断汇聚于叶藏丹田气海之后,先是将叶藏原本存储的元气也一并吸收融汇,随后,竟是缓缓运行起了《周天循环诀》。 《周天循环诀》品阶只有黄阶凡品,属于极为普通的炼气基础心法,原本修行甚难、效果还不怎么样,但此时在许璟的引导之下,代叶藏运行《周天循环诀》,却完全是另一番境地。 元气运行得既速且稳,眨眼之间,竟然已经运行完一个完整的周天循环,而且隐隐有继续加速的倾向。 叶藏已经冲破瓶颈,达到聚气入道境界,此境界之下,一日**,可完成一次元气周天循环。 周天者,圆也,气路之行径也。圆者,周而复始,连绵不断之谓也。真线之来去、曲折之往复、上下之接续、人天之交换,皆可称之为周天。 若能继续修炼,最终在一日**内完成十次元气周天循环,便称之“天干十周天”。 完成“天干十周天”,便进入到下一炼气境界:聚气小成。 炼气境界共分为聚气、后天、先天、凌绝、洞虚五大境界,其中每个大境界中又各有入道、小成、大成、小圆满、大圆满五个小境界,总共为二十层大小境界,称之为“大道廿五阶”。 炼气境界每高一层次,元气总量、强度至少倍增,也即战力翻倍。 在聚气阶段,元气的周天循环分为“始周天”、“天干十周天”、“地支十二周天”、“三十六小周天”、“七十二大周天”,分别对应“入道”、“小成”、“大成”、“小圆满”、“大圆满”四个小境界。 叶藏此刻发现,自己正在朝着聚气小成境界奔去! 但骤然运行十次元气循环,完成“天干十周天”,是一件让人感觉极度痛苦的事情。 尽管叶藏已经竭尽了全力去忍耐,依然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这这种极度的痛苦,也只在须臾之间。 因为,叶藏很快便惊奇的发现:自己体内的元气,已经完成了“天干十周天”! 叶藏突破了聚气入道的瓶颈,正式进入到下一炼气境界——聚气小成! 但这还不是结束。 在到达了聚气小成境界之后,叶藏体内的元气周天循环依然在继续…… 叶藏只能再继续忍耐那由元气周天循环所带来的极度痛苦。 一周天。 二周天。 三周天…… …… “地支十二周天”突破! 叶藏进入了聚气大成境界! 但元气周天循环却没有因此停止,而是依然在继续! 叶藏心中的急切,已经抵达了最高地步——如此下去,许璟不惜代价,用元气灌顶的方式强行提高叶藏的炼气境界,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 轻者,功力尽失,重者,立毙当场! 叶藏现在浑身都动不了,只能望着许璟,而许璟在这短短片刻的时间内,竟然像是老了十岁都不止! 额头沟壑、眼角皱纹、鬓尖白发…… **白头已经不能描述许璟此刻的变化,只能说是片刻之间,十数年光阴如逝水飞去,转眼之间,许璟的生命力已经透支至几近枯竭。 叶藏口不能言,但心中自省。 元气循环依然继续。 许璟见叶藏望向自己,疲惫而憔悴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笑颜,似乎在安慰叶藏,不必心焦。 而叶藏一双眼睛中,却已是热泪滚滚,滴滴男儿泪洒下,心中凄苦悲愤,自不可言。 ( 第十八章 孔曰成仁 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而于吉手中的这寸布帛之上,则写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而今往后,庶几无愧。” 这是许璟的绝笔。 时间,已经是三天之后。 这二十四个字,大意是:孔子说过“成仁”,孟子说过“取义”,只有把应做的事做到底,才能成为一个志士仁人。能做到仁至义尽,我心中也就没有什么可愧疚的了。 许璟终是放过了那盗太平令的女子,并且以身为阻,挡住了太平道的追兵。 不过,对于唐周,许璟即使不能杀,也能下手重伤,使其无法继续追击,不过,后来赶到的萧麟,乃是于吉亲传弟子,许璟再下重手,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至少,于吉对许璟有救命之恩,太平青领道也非是直接打算造反作乱。 但话又说回来,天下之大势,许璟也是看得明白。太平道是意欲反了大汉的苍天,却不管是张角还是太平道,都并非是造成眼前大汉天下民不聊生的现状的罪魁祸首。 天下之危,在于朝堂。 谁家的天下,终归都是毁在自家的手里,外人觊觎,只是外因而已。 对于于吉“暗中操控,以待天时”的做法,许璟主观上难以接受,但客观上,依然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乱世求存、乃至争霸的良策。 所以,许璟为了那一枚被盗的太平令,而被迫表明的立场,于大义无损,却于小节有亏。 大义者,天下苍生;小节者,个人恩义。 全大义却负小节,怎么办? 许璟用自己的生命,给了于吉一个交代。 沉默良久,于吉终于将手中的绝笔信放下,将视线缓缓移到书案对面跪着的少年人身上。♀ 屋内陈设,透着一股复旧怀古之气。胡榻、书案、茶几,皆用深色木料,雕纹刻花均透着古意,屋子四角摆着蟠虬香炉,徐徐冒着令人沉醉的香气,外界的光线透过窗孔射在氤氲烟气上,更显室内清幽雅致。 于吉头戴仙冠,身披一件青色道麾,盘坐于胡榻之上,于吉须发皆白,容颜却是如同青壮,正所谓鹤发童颜,颇有仙姿。 而数米之外的地板上,则跪着一人,正是叶藏。 两人之间,隔了一架书案。 书案正中,放了一柄剑,两本书,正是许璟的镜花水月剑,还有《渡云功》、《剑气纵横诀》,案左也有一小炉熏香,徐徐飘腾而上的烟气,如同帘子一般,将两人隔开。 于吉望了叶藏一会,终于开口,“公浩仙解之前,还说了什么。”于吉问道。 对于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父,叶藏仅有过一面之缘,那便是于吉帮自己移魂换躯,给了自己现在这副天罗躯的那一晚,之后,许璟教授叶藏文武诸艺,而却再也未有和于吉会面过。 光从语气之间,叶藏根本听不出于吉心中悲喜,甚至连情绪的波动,都难以感知。 叶藏一时间也猜不透于吉是故作镇静,亦或是生性凉薄如此,想了一想,答道,“回师尊:先生告诫于我,说我虽富小智,却少大谋。遇急事尚能机变,长远之计却是泛泛。” 叶藏偷眼望了一眼于吉,只见对方凤目微闭,一副倾听之态,继续道,“先生还说,往后的天下,谁能看得更长远,谁才能笑到最后。” 于吉眼睛睁开了一些,嗟叹道,“公浩啊公浩,你既知此理,又何必固执至此?”又轻叹了几声,对叶藏问道,“公浩的后事可操办齐全?” 叶藏小心回答,“好在三师兄在场,加上江东铸造司陈司长出面,虽然匆忙,却也没出什么乱子。而先生的阴居,则按照先生嘱托,选在了西迹山北高峰。” 叶藏口中的“三师兄”,便是于吉的三弟子萧麟。 许璟怎么说也是太平青领道中有身份地位的一位长辈,萧麟既然在场,自然需要出面。♀ 如此一来,追击盗太平令之人的事情,就只能够由唐周去做,但许璟出手极有分寸,既没有伤了唐周根本,又使其几天之内都无法使用元气和人动手,加之全灭了唐周带来的一百骑,让唐周既无人手可用,也不能亲为,无奈之下,唐周只能先行赶去荆州,荆州是太平道在东南两州的总据点,只有那里才能给予唐周足够强大的支援。 听叶藏说完,于吉点点头,“公浩求仁得仁,也算善终。”顿了顿,又道,“你一身所学,都是公浩所授,现在公浩又将毕生修为,都传给了你。以后,你若是拜祭公浩,便事以师礼吧。公浩驾鹤西游,我身为好友,不能让其后继无人。” 于吉这一番话,却是正中叶藏心中痛处:要知道,因为叶藏名义上是于吉的亲传弟子,所以虽然叶藏一身所学都是许璟教授,却也只能口称“先生”而已,如今许璟又将毕生修为都毫无保留的传给了自己,如此恩情,已近于亲师,且不止于师。 当下叶藏伏地泣道,“许先生在小子心中,虽无师徒名分,却如同亲师一般。小子多谢师尊雅量成全,让小子能和许先生圆了师徒之缘。小子必不负师尊和许师所望,绝不会矮了许师‘江东剑豪’的大名!” “难得你有此志,想必公浩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好了,起来吧。” 于吉这么说,叶藏便告罪一声,站起身来,刚站正身躯,便听于吉继续说道,“书案上的东西,你带走吧。一会你去找你三师兄,让他安排你先住下,以后之事,我再为你安排。” 叶藏知道于吉说的书案上的东西,指的便是许璟的一柄剑和两本功法:镜花水月剑,还有《渡云功》、《剑气纵横诀》。 这些东西,许璟的确是传给了叶藏,不过,听了许璟临终前对自己说出的那个秘密后,叶藏对于吉是抱有戒心的,但这种戒心,叶藏不但不能暴露,还需要深藏心中,所以,叶藏主动向于吉上交了许璟的宝剑和功法。 叶藏心中也有计较。 一来,可以向于吉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叶藏可以在心理上尊敬许璟,并真实地将之表现给于吉看到,但在理智上,却必须牢牢站在于吉和太平青领道这边。 这既是表忠心,也事关叶藏生死。 试问,就算是以许璟的身份、武功,想要逆于吉之意,也必须付出自戕的代价,这其中虽有许璟自愧有负于吉救命之恩的意味,但也何尝没有因为于吉刚愎自用、不容忤逆的原因? 许璟要顾全于吉的权威,就必须死,否则,为了维护自己在太平青领道中的绝对统治力,恐怕于吉会亲自动手。 二来,以于吉的身份和修为,想必不会垂涎许璟的遗物,更不会从自己弟子手中夺宝,况且这还是一个表明了忠心的弟子。 有了以上两点思虑,叶藏才主动上交此三物,但事先设想是一回事,真的做了又是另一回事。这三件物事,对于叶藏来说,不论是现实意义,还是纪念意义,都十分重大,若是真的被于吉收去,对于叶藏来说无疑是重大损失。 此时于吉金口一开,叶藏也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口中却还是需要矜持一番:“许师生前是我太平青领道中清客,如今仙逝,这一剑双诀,也是我太平青领道中重宝。如此宝物,小子何德何能,怎敢独享?还请师尊三思。” “不必推究。你既然是公浩传人,公浩这一剑一功一诀,自当由你保管。” “如此,小子愧受了。” 叶藏这么说完,于吉理应出声应允,但等了一会,于吉依然没有说话,叶藏心中有些忐忑,微微抬头,却正好迎上于吉的目光。 于吉双目如电,刺得叶藏心中猛然一凛。 叶藏赶紧低头,但心中却如同翻开了惊天巨浪! 对上于吉目光的一刹那,叶藏有种强烈的直觉,仿佛自己的一切心眼,都已经被对方看穿! 这种被人洞穿一切的感觉,仿佛赤身**置身于数九寒天的冰天雪地中,其中惊骇之意,不能溢于言表。 叶藏背心瞬间冒了一层冷汗,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自己到底被看穿了什么? 许璟临终前告知叶藏的那一个秘密,又再次在叶藏的耳边响起…… “你道你为何会被弃在那个焚化炉内? 我又为何会救你?于吉有为何会救你? 你以为这一切是巧合? 于吉门下的弟子,有很多人,他们的经历,和你差不多——历经人间苦难,最后更是陷入绝境,险些丧命,而最终被于吉所救,并收入门下。 从此,你们便会是太平清领道中最狂热的信徒、最忠实的走狗、最悍不畏死的战士。 阿藏,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你确实便是其中一员……” 很难想象,在听到这个真相之时,叶藏心中的巨大震动。 是非黑白,恩怨情仇,怎可以转眼间就如天气阴晴一般说变就变? 原来自己在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预谋,策划者,竟然拥有双重身份:既是恩人,也是仇敌。 这对叶藏而言,无异于乾坤倒悬、日月换位! 于吉、许璟,这两位叶藏穿越后的最大恩人,尤其是许璟,既有救命之恩,又有传道授业之恩,转眼之间,却让叶藏如何接受,恩人的身影,和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将自己投入那钢铁地狱的幕后黑手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许璟没有解释,又或者,他已经身体力行,为叶藏做了最明确的解释。 一个仁人志士、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做了违心之事,怎么反悔? 许璟选择以血雪耻,以一生修为,换叶藏的谅解。 许璟无心于功名霸业,也无法为解决百姓疾苦做更多的事,死,也许算是一种解月兑。 在忠义之间,唯有一死,方能两全。 许璟不仅为自己寻了解月兑之道,也为叶藏做了表率,想明白了这些,叶藏才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对许璟,叶藏不念其仇,只念其恩,但对于吉,叶藏却不能这般释怀。 这深藏心底的仇恨,一旦被看穿,以于吉的阴狠毒辣,叶藏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这就是叶藏心中恐惧的源头。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叶藏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脉搏,竟是声若洪钟,直震耳膜,一下一下,直教人心惊肉跳。 ( 第十九章 境界之论 熏香之气,如烟云般弥漫满室,这是秘制的熏香,南华门下两宗,太平道和太平青领道皆有制作,称为“太平香”。♀ 雅香入鼻,有平镇心神,舒缓精神之效。 更为玄妙的是,若是在炼气冲关之时,燃点此香,会有稳固元气,提高炼气效率的作用。 如此珍贵的太平香,自然有名门望族趋之若鹜,但却是千金难买,可遇不可求。· 不过,在于吉的屋内,这样的太平香,同时燃了五炉。 但是,纵然是在五炉太平香的熏陶之下,叶藏的心神还是极度不宁。 “鬼手仙师”于吉的名号,在江东可谓如日中天,几乎达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在那些闲人编造的谣传轶事中,于吉能力之大,几近仙人。 叶藏虽不信于吉的真实实力会像外界谣传的那么邪乎,但叶藏相信,于吉现在想要捏死自己,其难度,和踩死一只蚂蚁相差无几。 叶藏感觉于吉的目光已经停留在自己身上很久,那两道目光,竟是如有实质一般,叶藏竟然有一种浑身被目光灼伤的刺痛感! 而叶藏丹田气海中储存的元气,竟然也开始蠢蠢欲动,像是受到了挑衅的野兽,躁动不安。 “聚气小圆满境界?”于吉一向古井无波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涟漪,甚有讶异不解之意,“你原先是什么境界?” 随着于吉一开口,叶藏身上承受着的巨大压力顿时消弭于无形,丹田气海内的元气停止了躁动,体表的灼烧感也消失了。 叶藏胸口一松,好一口郁气呼出,背心处已经是湿透一片! “回师尊:小子三天前刚刚突破至聚气入道境界。”叶藏小心翼翼回答,不过,心中却是惊魂大定。 原来,于吉是在观察自己的炼气境界,而非是洞悉了自己心底的秘密! 叶藏暗呼侥幸,同时暗暗警醒:许璟告诉自己的那段话,出许璟之口,入自己之耳,现在许璟已经不在人世,只要自己不说,他人不可能知晓。♀自己大可不必一副心中有鬼的模样,这样反而容易遭到怀疑。 只是……于吉刚才用了什么邪功,只用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便可以看出自己的炼气境界?真当是骇人听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叶藏暗暗下了决心:没有足够的实力,我绝不能显露出半丝异心。 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于吉“哦”了一声,但语气中的讶异却是更加深了一层,“我听老三说,公浩临走之前,将全身的功力,都传给了你。不过,元气灌顶乃是逆天而行之法,受功之人,能留下十之二三的元气,已经不易,你竟然能截留如此之多的元气量?” “这……”叶藏一愣,原来还有这一道解释,但不论事先事后,许璟都没有跟自己讲过,只能硬着头皮老实回道,“小子……实在不知缘由。或者,只是侥幸而已吧?” “侥幸?”于吉微微摇头,“世间万事,绝无偶然。所谓的幸运,只是你事先满足了所有的触发条件而已——”说着,于吉忽然醒悟,“是了。必然是你那副天罗躯的缘故。” 叶藏感觉于吉看着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像是……看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一般。 被人当做货物一般看待,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奇怪,好在于吉并没有盯着叶藏太长时间。 “不错,不错。”于吉抚须赞叹道,“须臾之间,你这个小徒弟的实力,居然提升至只差老大一线的程度,和老三也只在伯仲之间!如此玄奥奇妙的天罗躯,当初他们却是个个视若蛇蝎,现在看到你,恐怕个个又要懊悔,呵呵,这世间之事,果然有趣之至。” 叶藏知道,于吉口中的老大,便是他的大弟子、也就是叶藏的大师兄,罗天。 三师兄萧麟曾和叶藏提到过这位于吉的大弟子,炼气境界已经突破至聚气大圆满,若是再进一步,便能进入下一个大境界:后天境界。 也就是说,如果单单以炼气境界划分实力高低的话,如今在于吉的众弟子之中,大师兄罗天以聚气大圆满境界排名第一,叶藏聚气小圆满的实力,已经和三师兄萧麟可以并列排到第二,再往下,聚气大成境界的师兄有一大堆,其中二师兄宋飞和五师兄史龙,是最有希望在近期突破的。 但在事实上,个人武力高低的划分,并不是单纯以炼气境界的高低为唯一标准。 实战经验、修炼功法的品阶高低,都会大大影响实际武力的高低,若是再加上坐骑、甲胄、兵器等因素,不确定性就更大。 比如现在,要是让刚刚突破至聚气小圆满境界的叶藏,和炼气境界同样为聚气小圆满的萧麟动手,恐怕叶藏会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打得满地找牙。 原因无他,只因为叶藏的聚气小圆满境界,是许璟通过元气灌顶的方式,拔苗助长一般硬生生提升的,实际上叶藏对于武技的理解层次,还停留在聚气入道的阶段,根本不能和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修炼上来的萧麟相提并论。 在真实实力上,不要说大师兄罗天、三师兄萧麟,就算是炼气境界比叶藏低一层的二师兄宋飞和五师兄史龙,虽然只有聚气大成境界,但真的拼起命来,叶藏的胜算恐怕连五成都没有。 一念至此,叶藏面露郝然,“师尊谬赞小子了。小子的实力如何得来,师尊也明白缘由。说实话,许师毕生的修为,小子受之有愧、受之惶恐!这毕竟不是自己修炼而得,若是小子用不得法,发挥不出威力之万一,不但是自取其辱,连带着也丢了师尊和许师的面子,岂不教我愧疚惶恐?” 叶藏这一番话,倒是叫于吉有些刮目相看。 在于吉看来,叶藏年纪不过十五,正是少年人血气方刚、好勇斗狠,同时也容易浮夸不实的时期,就算叶藏心智早熟,实力突增之下,也不免有一些意得志满吧? 现在看来,却是没有。 于吉点点头,道,“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你能在实力骤然大增之际,也无一丝骄狂,反而生出忧患的念头,朽木可雕也。” 赞了几句,于吉继续道,“也罢,为师虽然名义上是你师父,实际上却没有教过你任何东西,今日既然提及元气境界之于个人实力的关系,我便为你讲解一二吧。” 此乃意外之喜,叶藏自然是十分欢喜,因为自己现在实力虽骤然大增,但全靠许璟的元气灌顶,以后的修炼之途,该当如何去走,叶藏也是有些迷惘,若是能够得到于吉的指点,当然是事倍功半。 于是,叶藏面上露出大喜过望之态,连连道谢称恩之后,盘膝于地,肃然恭听。 原来,炼气境界每高一层次,元气总量、强度至少倍增。 但这不是说,真实武力就至少倍增。 炼气境界和个人真实武力之间,是一个绝对的前提关系,但不是绝对的因果关系。 简单比喻,张三家有一只可装十桶水的水缸,李四家有一只能装五桶的水缸,现在,两家的水缸都见了底。请问,如果给一天时间打水,最后谁家的存水多? 理论上说,张三家存水的量,会比李四家多,因为张三家的水缸大啊,足足是李四家的一倍呢!但实际上,张三体弱多病,三桶拎完,就趴**上下不来了,李四则是一口拎五桶都不带喘气的,所以到最后,反而是李四家存水多。 张三空有一只大水缸,却无力打满水,所以才输给了水缸小却能打满的李四。 炼气境界,便是那只水缸,实际武力,便是张三和李四最终打了多少水。 所以,炼气境界越高,可以发挥出得武力上限便高,但若是你空有一身狂猛的元气,却是不知如何正确使用,也是白搭。 于吉讲到这里,叶藏只觉得眼前一亮,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 许璟的教授,往往喜欢实干,让叶藏苦练剑诀,时常施以偷袭以训练叶藏反应,甚至让叶藏冒着生命危险,孤身猎杀一整个狼群,叶藏实战经验不缺,但却缺少理论知识。 比如这炼气境界的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使叶藏很困扰,盖因其并非区别个人武力高低的唯一指标。 比如,在江东铸造司警备队中,有几个队员,明明已经早就有了聚气入道的境界,但有时却不是还没有到达聚气入道境界的叶藏的对手。去问许璟,只有一句:空有宝山,而不知其用耳。 现在于吉这一解释,叶藏才算是完全明白了许璟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于吉接下来又说,炼气境界的越级挑战也是有限度的,并非如上面那个例子,可以无限拓展。 一般来说,炼气境界相差一级,也就是两倍的元气差距,是有可能越级挑战成功的,但炼气境界相差两级,也就是四倍的元气差距,越级挑战的成功性,就非常低了,若是炼气境界相差三级,那可是八倍的元气差距,就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同时,炼气者修炼的功法品阶,对于发挥自身实力,是有着极为重要的制约作用。 功法品级有“天”、“地”、“玄”、“黄”四阶,各分“凡”、“精”、“纯”、“超”四品。若是功法实在低劣,则称之为“不入流”。 一般来说,黄阶超品的功法,也只能大约调用相应炼气境界下元气总量的七成,也即是发挥本境界最多七成的实力。 品级每差一级,大约减少半成发挥实力的余地。 以黄阶论之,超品七成,纯品六成半,精品六成,凡品五成五。 至于不入流的功法,有些甚至不能发挥出三成实力。 只有功法的品阶到了玄阶超品,才能百分百的发挥出相应炼气境界的全部实力。 至于地阶、天阶的功法,甚至可以超常发挥! 只不过,地阶功法对于相应炼气境界的的超常发挥,往往有一定副作用,只有到了天阶,才能免除副作用,发挥出原本不是本境界所能拥有的实力!换言之,叶藏一直修炼的基础功法,黄阶凡品的《周天循环诀》,大约只能发挥出五成五的真实实力,难怪修炼起来如此艰难! 而玄阶纯品的《剑气纵横诀》,就能发挥出本境界九成五的实力了。 于吉一席话,解开了叶藏诸多疑惑。 两人一人讲解,一人倾听,其间还有提问和解答,相谈许久,直至日暮西山,于吉才唤来一名道童,让其安排叶藏用膳休息。 ( 第二十章 宗门 第二天,叶藏是被一阵鹤鸣之声唤醒的,刚一睁眼,便看见窗外正有一群白鹤从岸边浅水的芦苇丛中振翅而起,让叶藏那还有些混沌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昨日,叶藏和李肥肥两人,在三师兄萧麟的带领之下,纵马疾驰一天**,从吴郡赶至此处,已是午后,然后,叶藏即刻被于吉召见,两人相谈至日暮才散。 这几天之内,剧变太多,叶藏也是身心俱疲,从于吉房间出来,只觉得心中好一块巨石放下,积压在胸口的种种压力,一旦得到释放,叶藏整个人顿时有种快要垮掉的感觉。 好不容易能够安稳睡下,自然是睡得极沉。 此时醒来,叶藏看见窗外的宽阔的水域,还有振翅的白鹤,顿时清醒,想起自己现在可不再是寄居于许璟的小院,而是来到了太平青领道的据点,还很可能和于吉同处一院,叶藏便半刻也不能再躺下去,一个翻身便从**上跃起—— 根据叶藏前世看小说得来的经验,再结合一些的猜测,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身为人家的弟子,早起去向师父请安什么的,大概是普遍的礼仪吧? 自己虽说早在三年前便有了“于吉亲传弟子”这一身份,但其实一直被“放养”在外,对于太平青领道,除了从许璟口中曾得到一些模糊的描述,真正认识的太平青领道之人,只有师父于吉和三师兄萧麟,现在正是融入新环境的关键时刻,半点不能掉以轻心。♀ 叶藏想的明白,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还是离不开太平青领道的,但如今,许璟一死,自己在太平青领道内部,等于是失主的孤雏,顿失依靠。♀ 于吉虽是自己名义上师父,但就目前而言,不但不可依靠,甚至还是巨大的威胁:就像昨天的会面,如果自己一步走错,恐怕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综上所述,叶藏目前可不能无缘无故得一个骄纵无礼的名声,那对自己以后的发展,是大大不利的。 正当叶藏急急忙忙地在房内搞个人卫生的时候,房门却被叩响,门外有一人唤道,“小师兄,可醒了么?” 声音清脆,如黄鹂一般。 屋子里的叶藏顿时好一阵手忙脚乱,待到打开房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葱青绣春服、头挽双丫髻的小女童。 见到叶藏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小女童有些想笑,又急忙掩嘴,行了一礼,道,“小师兄不必着急,仙师早就吩咐过了,小师兄车马劳顿,让我们都不要来叨唠小师兄。” 叶藏闻言,心道这就怪了,既然我师父这么吩咐,那你现在又来扣我门干嘛? 不过看在这小女童眉清目秀、体态玲珑,一副天真可人的模样,兼又礼数有加,叶藏只觉得,哪怕对方是有心“叨唠”,自己也难生厌恶,当下拱手回礼,说道“不敢不敢”,也知道对方肯定还有下文,便等着人家说就是了。 不过,这小女童还没说来意,倒是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拿白净的小手掩着嘴,笑道,“昨日听三师兄讲,新来了两位同门,其中有位小师兄,年纪不大,礼数不小,见人就爱打躬作揖,我之前还怕唤错了人,现在看来,您就是那位叶小师兄了吧?” 而关于这座居所,叶藏只知是沿湖的一座水榭,至于具体所在,却是只能大致猜测。 太平青领道的宗门所在,是在巢湖中的 第二十四章 痛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