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国》 一世情长 “你说你要走了,竟是这种法子么?” 他的声音似会招人魂魄,将叶莳飘渺无根的孤魂引入这具已经微凉的身体里。♀ 细碎的轻唤就在耳边徘徊,伴随着点点凉意滴落在叶莳脸上,脑中闪现着支离破碎的片段,保护政要、解救人质、子弹横飞、永无止尽的任务,以及还钉在身体里的那十六根钢钉,每呼吸一次都会觉得沉重无比,如胸口压着铅块。 “莳儿。” 他又在唤莳儿。 叶莳忽然觉得好累,满心满脑都是些消极情绪,不想再为国效力,更不想执行没完没了的任务,不要夜战,不要做杀手们的教官,碌碌无为一辈子又何妨呢? 眼皮如铅重,她挣扎半晌,缓缓睁开了眼,因为她想看看,看看谁如此眷恋她。 一滴泪在线条消瘦的下巴上汇聚,当叶莳睁开眼时,那滴泪水承受不了灵魂的重量,滴入她的眼睛里。 自此,她的眼中一片朦胧,再也看不清抱着自己的人。 他的泪未停,一直向下流,滴落在她脸上,湿漉漉地汇聚成一片。 痛!叶莳觉得痛! 痛来自于这具身体稍有温度的心,莫名的痛惹得她落了泪,两个人的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泪。 “莳儿。”他唤的她心念俱碎,那一刻叶莳知道,这个男人必定爱“她”。 可不管是谁,她不认得这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子。 “她食了多少相思子?!”忽然有人问。 若非有人出声,叶莳丝毫不知此处另有人在。 “整二十颗。”怀抱叶莳的人说。他又似想到什么,止泪微笑:“二十颗,二十年。” “无救了,尽快通知大将军吧。”另一人叹息着说。 叶莳脑子里最后的记忆就是开启了保险箱,然后炸弹爆炸。 她心中忐忑不安,尤为不定,于是再次仔细观察眼前的人。 他很英俊,叶莳心叹。 因为被他抱在怀里,角度和姿势受限,其实她能看到的并不多,线条优美却又极度消瘦的下巴,雪白的斜襟衣服有三层,将他白皙漂亮的脖颈掩盖了很多,只微露喉结,一头墨黑如缎的长发披散着。 仅是如此,就让叶莳觉得他很俊美,仅仅只是看到了这一点点。 许是哽咽,他的喉结慢慢地上下滑动着,叶莳好奇,抬起手去模他的喉结。 还在营帐里哀声叹息的刺凉眼睁睁地看着她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秋白的喉结,秋白浑身一震,灿如星光的眸子不可思议地看向前方,泪水一下便止住了,紧接着,便是震惊,然后露出不解的神情,好似在像刺凉求解。 “我猜,你一定很喜欢我吧?”叶莳的声音有些嘶哑,嗓子像被砂纸打磨过。 秋白这样的神色刺凉已经看到了,可他此刻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秋白的惊色并没维持多久,快比流星,转瞬即逝。紧接着秋白便对刺凉道:“天色已晚,公主要在帐中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公主,竟是位公主? 她动作僵了一下,半晌过后才心中淡笑,继续用指尖似抚似抹的触着他的喉结。 刺凉从秋白简单的言语中领会到了独有的信息,于是,尽管外面虽有争吵声,却并无人闯入。 叶莳沉溺在这个陌生男子的温暖怀抱中,恍惚间,她听见帐外那极为愤怒的男子忽然压低了声音地说了句话:“秋白,你独占公主数日,明日晚宴,公主若不出现,我定要闯进营帐,到时谁也阻不得我!”而后,便一片沉寂,偶有风声划过,或似鸟兽低鸣。 叶莳记住了帐外人的声音,亦知晓了温暖怀抱主人的名字——秋白。 适他,真地适他,这名字再适他不过,衣服洁净如新,颀长的颈项,滑手的喉结,纤美的线条,都应只是这样的人才可匹配的。 相比之下,她厌烦了在亚马逊的热带雨林里穿着迷彩服指挥着夜战成员训练,厌烦了烈阳高照,汗水挥洒,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日子,更厌烦父亲训斥她说:“叶帅自下四代有余,而你至今未受任何军衔,仅凭祖上功勋得一虚职,以何颜面存世?” 这下可以悠哉地做公主了,游山玩水,秋白相伴,夫复何求。 她喜欢公主身份,喜欢怀抱自己的秋白,甚至喜欢方才帐外男子,以及那满是愤怒的声音里,悠然而存的一点点醋意。♀ 叶莳笑,满足而享受,原来,死而复生是件美好的事。 昨夜红烛泪消尽,今日暖阳升寒空。 熏香缭绕,雾气生烟,周遭还是极静,却在叶莳醒来的瞬间,变得富有生气。 “公主,您醒了么?”秋白的喉结上又被一只手指摩挲着,轻轻挑动之间,他听见怀中之人用很懒洋洋的声音道:“早啊,秋白。” 秋白偏头微笑:“早,公主。” 秋白的怀抱暖到极致,夜里她曾换过几个姿势,但始终寻着热源,不离他身,这造成秋白整个身子酸麻无比,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叶莳起了身,睡意朦胧地打量起二人所在之处。 这是一个营帐,只在入口处以屏风阻人视线,两边放有矮几和座垫,面前是面矮几,上面有一银质细腰长嘴酒壶,上雕仙女飞天献酒,银质酒杯中没有酒,红漆面的矮几上有散落着的红色颗粒状物件,如豆子般大小,形状不一,许是靠色的原因,叶莳找起这些豆子十分困难,桌下还掉落几颗,收罗几十颗豆子,最后才找到那颗穿豆子的红绳。 “公主,要净面么。”秋白问。 视线从掌心里的豆子转向秋白,这是她第一次直视秋白,他很漂亮,乌黑如墨般的长发,眸子闪着墨玉般的光芒,身上纯白色的袍子将他衬的如一朵白莲,美的几近不详,赞他个蓝颜祸水,也不枉他。 他面含微笑地看着这边,静静地跪坐在垫子上,看来,在她收集豆子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驱走了身上的麻木之感。 可重点,并不在这。 “我正在净面。”她瞅着秋白的眼,盯着黑沉如墨的瞳孔,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秋白脸色仍旧如常,只在瞬间,瞳孔轻轻缩了下,若非她不眨眼地盯着他的瞳孔看,怕是要错过了那一瞬间。 他寻着声音,看向了叶莳所在的方位,偏头微笑着道:“公主莫要打趣儿秋白,柳燕水未送入,公主何以净面?” 她沉默许久,如同秋白一样跪坐在他对面,前倾了身子,将他极俊美的脸看上无数次,数着他根根纤长浓密的睫毛,樱粉色的薄唇。 一声叹息从唇破出,气息抚着秋白的脸而过,让他阖了眼。 “秋白。”她这样唤他,疼惜之意从心底溢出口。 或许上天是公平的,上天赐予了他如此俊美的容貌,却为给他开一扇心灵窗口,秋白的眼,是盲的。 她再次躺在了秋白怀中,手里紧握着收集来的红色豆子,睁着眼从下至上地看秋白光洁的下巴,偶尔用有着薄茧的食指去触秋白的喉结,这种似有若无的挑逗之意,怕也只有秋白才受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她侧身把相思子放在身下的厚毯上,一粒粒地数着这些豆子。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共三十二颗,算上之前秋白说她吞了二十颗豆子,一共五十二颗。 世人只知那首诗,却不知这红豆并非家常所食的红小豆,诗句里的红豆是相思子,有毒人性命的剧毒,只要食上一两颗相思子磨成的粉末,便可要了人命,昨夜那人说公主无救了,也属事实。 “公主何时喜欢这些诗词歌赋了?”秋白将她月兑口而出的诗句细细品味了,方才觉得如此佳句,定当千古流传。 她笑问:“不然本公主该喜欢什么?” 秋白忽而低头,笑的隐晦,答的正经,“秋白以为公主只愿领兵打仗,征战四方。” 她撑起身子,靠在秋白肩头,笑的坦荡,“日后本公主便只喜欢诗词歌赋了。” “公主,不知此诗出自何人之手?”放眼崇沅,能有此才华之人,若纳入公主阵营中,应是美事一桩。 “王维。”说罢,她又试探性地补充了句,“乃是唐朝人。” 秋白面上笑容又顿了顿,微笑道:“公主又打趣儿秋白了,崇沅只存七国,从古至今也未听过有国号为唐的国家。” 心底的猜疑顿时解开,轻舒了口气,将厚毯上的三十二颗豆子收起,起身谎对秋白道:“唐朝是边疆小地的地名,所以你并不知此地。” 地名,唐朝?秋白眉梢微微挑起,睫毛扇动间,眼前已是崇沅大陆版图,边疆防线,国之交界,搜遍记忆也未找到此地,名为唐朝的城池,绝不存在,只可能是小镇村庄。 秋白虽是心存疑惑,却未说出。 公主既然得知此诗出自王维之手,若想拢络,定然有其独到的方法。 从这简短的对话中,叶莳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这里已然不是自己熟知的历史朝代,她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里有属于它自己的历史和人物,看来她要尽快融入这个世界。 一觉醒来,总得洗簌,叶莳急于看自己占有的这具身子如何,她回想了方才秋白口中的名字,向外叫道:“柳燕,沐浴更衣。” 果然,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低垂着眼眸,十分恭敬地给公主和秋白请了安,叶莳临出营帐时,颇为流连地回头看着秋白。 他不同于一夜安眠的叶莳,她是兴奋的,对一切都持有欣喜之情。而秋白怀中的尸体死而复生,昨夜必定苦恼了一夜,更何况,那样抱着她睡的姿势,怕也睡不着。 “昨夜你受累了,去好好休息吧。”叶莳握紧了掌,手中的相思子咯的掌心微疼。 “秋白谢公主体恤。”他只站在距她一仗外的距离,轻轻点头。 他眉间光彩引得叶莳又多看了会,直至昨夜那充满怒气的声音再次出现,颇煞风景。 “公主,凤洄有要事禀报。” 再重要的事都与她无关,一个公主而已,即便是皇帝崩了,怕也跟她没多少牵连,只是眼前的秋白太美,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秋白深觉有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很不习惯这样的视线,于是乎,流露出丝丝不解,眉间含着沉思之色,垂低的眼眸再次向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公主,凤洄有要事禀报!” 门外那人怒了罢,怕是个厉害角色,叶莳收回视线,转身出了营帐,柳燕紧随其后。 空气冷冽,寒风簌簌,天地间银装素裹,枯树间松雪压枝。昨夜刚下过雪么?怎地她一点都不知道。 四处皆是穿着古军装的男子,见她出来,立刻单膝跪地。 “平身。”她一手端在身前,握着相思子的手背在身后,其它人均已起身,唯独他。 叶莳目光落在仍旧跪在面前男子,他很耀眼,在这片银白色的世界里,他穿着皮毛裘衣,暖阳下,他的头发有些不是纯正的黑,偏属很深的棕色。 叶莳手指捏着衣袖边的刺绣,沉吟片刻,目光似有若无地又扫视了周遭境况。 除了昨夜入睡的营帐,视线所及的还有十几顶这种营帐,四周士兵身材魁梧,手持长枪,巡逻严而有序,此地像是军营。 堂堂一国公主,来军营作甚? 她眉目间隐藏不悦之色,厌极了这种穿着的将士,再垂眸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红袍男子:“你起吧,你所说的要事,稍后再议。”跪在雪地之上的身子僵持片刻,还是起了身,站在她的左侧:“柳燕,沐浴更衣。” 她把手中的相思子交给柳燕,后者接到相思子后不露声色,带她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四字说来轻巧,操作起来颇难。 木桶里的水没有漂浮的花瓣,只映着一张还算精致的脸,虽说与自己前世无法比拟,但总体来说,也算不错。 沐浴时,她把自己曾经受伤过的地方捏过一边,从肌理再到骨骼,最后是她打了十六根钢钉的伤处。 不是了,容貌身体皆不是,只存一灵魂,空有灵魂。 她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几十遍过后,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秋白的脸,她想,这世上怕再没有比秋白好看的人了,尤其是他偏头微笑之时,笑容里总是会有着点无邪纯真的稚气。抛去公主这个身份,她觉得自己是配不上那样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的人的。 秋白是驸马么?叶莳陷入一阵沉思,好多都是未知的,致使她有些迷茫地看着水面上映着的脸,以及粼粼波光下,这具窈窕的身子。 她将手端在眼前看,手背皮肤略微粗糙,手心则是有着几块剥茧,似在喧嚣公主的过去。 怕是个爱武之人罢,叶莳这样想。 水温渐冷,起身擦干了头发,又看着自己被月兑下来的衣服,以及放在一旁即将要换上的衣服。 方才的衣服以艳红配以玄色暗底云纹做为图样,用以金色丝线绣图,广袖拖摆,精美华贵,单凭手感就觉此衣绝非凡物。 有拖摆的衣服在干净的地方走还可以,但在雪地中拖行许久,也就湿了脏了。 这套衣服样式普通,米色的底子,配以白色拼线而成,触手的布料柔软舒适,穿在身上极为保暖,将前后五层的衣服穿完,叶莳捏起一块放在桌上的玉佩,寻思着这块玉佩该带在哪里。 古人对佩玉很讲究,方式不对很有可能落出大笑话,故而,叶莳将玉佩放了回去,披着一头长至窄腰的墨发走了出来。 如此沐浴更衣下来,换做古时大概一个时辰,走出内帐时,守在外帐的柳燕早已等的累了,坐在小凳上,双手撑着膝盖地往外望,见公主没唤她更衣,急忙起身。 她视线落在她披散着的长发上,急忙道:“公主,柳燕给您盘妆束发吧!” “不必。”叶莳拒绝,踏着脚上的绵靴走到外面,头发半干,吹了寒风,冻了冰渣,硬的支起,定了形状,模样颇有趣儿。 柳燕跟在身后,见她面色略有苍白,便建议道:“公主,时辰不早了,早膳您没用,现在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经她一说,叶莳方才觉得月复中确实空空如也。 她对饮食是的要求是极高的,每日三餐,定食定量,除非执行任务,否则决不可变。如今在此处,她只希望餐食拥有它该有的味道,于是扭头问:“油盐酱醋糖,都有么?” 噗通一声,柳燕的膝盖结结实实地跪在了雪地里,伏低的身子微微发抖。 在那还算人人平等的世界,叶莳上跪列祖列宗,下跪父母恩师,从未再跪过其他人,也未受过他人跪拜,所以叶莳很不习惯地往后退了半步,侧目看她:“少了什么?” 她的声音太清冷了,眉目间没有怒意存在,她可以接受这里没有现代化的一切,也可以接受食物种类的贫乏,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尝不到什么味道而已。 “盐。”柳燕如实回答。 她轻叹了声气:“罢了,引本公主去用午膳吧。”柳燕抖着身子起来,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可仍旧是不敢直视公主,只得盯着自己脚面,引着公主去用膳。 落座在席面上时,她对面前摆着的五道菜愣了愣,形色还算不错,不知味如何了。 提筷吃了口饭,她摇头,心叹这米不如那片黑土地产出的米好吃,柳燕在旁看的精心,发现公主的小表情愈来愈多,便小心地问道:“公主,膳食不合胃口么?” “确实如此。”她抬头,看着柳燕怯怯的表情,觉得有趣便开口笑了:“您惧我作甚?” “柳燕知错,柳燕未能护送海盐安全入境,请公主责罚。”说罢,柳燕又跪下,脸几乎要贴在地毯上。 叶莳眉心微蹙,似有不解之处,目光放到帐外,瞧见了熟悉的一抹人影,外面那样冷,他候了这么久,大概真的有要事吧?她将手中的银质饭碗和银箸放到桌面,略沉吟片刻,又道:“不是说有要事禀报么?去宣他进来。” “凤洄参见公主。”凤洄未双膝跪地,只作了一揖,便抬头与她对视。 两人视线碰上,敏感的凤洄便发现不对了,只是哪处不对又说不出。 “用过午膳了吗?”叶莳问。 闻言,凤洄又将落在它处的视线放回到公主身上,她正微微笑着,神情颇为轻松,好似海盐失窃之事并未发生。 “柳燕,去添副碗筷。”她对帐中站着的那个妩媚身姿招手,拍了拍右手的座垫:“来,一起用膳吧。” 听到了她的话,做了她话中的事。 他们多久没共用膳食了?上一次,才是三天前的事啊,怎么好像隔了万里长河,春夏秋冬般。 柳燕添了碗筷,又给凤洄盛了饭后才退出帐外。 叶莳再次拿起碗筷,打量起面前这个容颜妖艳的男子,对他道:“本公主几天未见你,你就说秋白霸占本公主?”她仔细地瞧着自称为凤洄的男子,看着他上挑的眼尾以及贝齿轻轻咬唇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算是解释地道:“其实不然。” 后面的话叶莳未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芋泥很好吃,但并非没盐的,柳燕的话她理解了大半,大抵是那丫头以为她追究起“海盐丢失”的事,所以才怕成那样。 菜食里是有盐的,调味品也刚好。 凤洄水润的唇被他咬成了艳粉色,桃花眼滴溜溜地瞅着自己面前的米饭,过了许久,才算想出了什么事儿,总算捧起碗,吃了饭。 凤洄吃饭是极安静的,一口饭,一口菜,只在自己这边夹菜,偷偷地用眼角撇着公主吃饭时的模样,被她发现又很快收回视线,像个窃油的小老鼠,艳美之中又有着几分迷茫。 这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表情凤洄不常有,只在她面前才会真挚地表现出来。 一次午膳,一夜安眠,不足以让她了解秋白和凤洄,从他们只言片语之间,她知道,他们与她的关系,应是十分不寻常的。 午膳过后,叶莳觉得困倦,盘膝斜身坐在软垫上,手肘支着软枕,掌心拖着侧脸看凤洄,将他细细地打量过几次。 凤洄容颜不比秋白,两者虽不是一种美,但她始终认为,秋白是无人能比的。 凤洄唯一的优点在于,他的五官具有很强的诱惑,如果说秋白是单纯的美,凤洄的美则具有诱惑性,一颦一笑,均有魅惑之力,这双桃花眼配这对长眉,更显风华,让人的视线一定,就定在了他的眉眼上。 凤洄好似不知怎么开口,被她看得微微愣神。 叶莳眼中没有任何**,单单只是欣赏着他的容颜,好似在欣赏一件物器。 在她炙热的视线下,凤洄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公主……” “等等!”她打断凤洄,饶有兴致地侧眸想了会,问道:“你说的要事,是海盐失窃之事吧?” 凤洄颔首:“正是此事。”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海盐失窃,龙颜震怒,长公主虽摄政,却不便多加干预,楚家借此机会大肆贬评公主您,又加以军政为由,朝野之中已然闹起轩然大波。”凤洄顿了顿,又道:“如今之际,尽快追回海盐才是平息风波的最佳手段。” “如何尽快追回呢?”她问。 “可从失窃地点开查,总会查到蛛丝马迹的。”语毕,凤洄看了看公主的神色,见她波澜不惊,实无上心之意,以为她在为和亲之事做愁,便道:“公主,还是海盐一事重要的多,请公主暂且放下他事,专心于此吧。” 谏言,这是句谏言。 叶莳眸底划过些许惊色,片刻后才叹气道:“如今我无心政事,海盐之事,还是你去办吧。”说罢,她假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凤洄:“凤洄,你办事,我放心。” 非常激励人和信赖人的鼓励之语,每次即将在她出任务时,她的领导常对她这样说,百试百灵。 如同她预想一样,凤洄起身作揖:“凤洄定当竭尽全力,追回海盐。”他眸色微转,柔了声音道:“凤洄还有一事,恳请公主饶恕柳燕护送失职之罪!” 他这般柔声细语,竟是为了那丫头?叶莳微蹙的眉心被凤洄瞧见,凤洄见她犹豫,便道:“那伙人实力在柳燕之上,她也受了重伤。” 横竖只是她一句话而已,看凤洄紧张的样子,叶莳也觉过意不去:“无碍,你追回海盐,权当将功补过了。” “凤洄遵命。”在叶莳的注视下,凤洄转身之间,衣裾翩跹,离开营帐。 许是凤洄将她饶恕柳燕的事告诉了柳燕,那丫头进来时,面容不再紧张也不再惧怕,收拾完餐饭便留在这座营帐里陪着她。 现在闲暇下来,索性躺在软垫上,望着帐顶神游着,偶然的微笑被柳燕捕捉到,以为公主今日心情不错。 到了平日里巡查时间,柳燕便提醒时辰,叶莳只冷淡地说了句不去,便再没声音。 时间一刻刻地过,刺凉站在树下,望向公主所在的营帐,心中忐忑不安。 刺凉是唯一一个亲眼看见公主死而复生的人,昨日公主宣秋白进去时,因为秋白眼盲,并不知晓她拆毁相思子串成的手链,捏碎了相思子混入酒中,刺凉前后进入营帐两次,第一次看见她仰头饮下那杯酒,第二次便是她在秋白怀里,不省人事,酒杯掉在桌上,桌上有相思子大小的颗粒状物体。 那时他万分紧张,上去探了鼻息,模了颈脉,确实已经死亡,散落四处的相思子就是毒物。 她却死而复生了,在他一人的眼下,抬手去触碰了秋白的喉结。 他是不敢宣扬此事的,只得将昨天发生的事烂在肚子里,到了平日公主该巡查军营的时刻,她仍不出来,刺凉怕她再出意外,便打定决心,去探探消息。 刺凉正要差人禀报,却见公主从营帐里走了出来,他一愣,以礼作揖,而后便道:“末将以为公主今日不巡查军营了。” 谁料她依旧迈着步子,直奔着自己寝帐而去,没有答他话的意思,跟在身后的柳燕对刺凉摇头,示意他公主今日不巡查了。 刺凉看着公主的背影,忽觉一阵阴森恐惧,这种感觉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若非他亲眼所见,怎能相信死而复生之事,发生在公主身上? 刺凉是不信牛鬼蛇神的,这等武将不会相信如此玄妙之事,故而,他忽然怀疑到凤洄身上,难道是凤洄给公主下了蛊?! 这声疑问犹如石沉大海,永不复返。 ( 亡命夜宴 营帐的帐顶被竿子支开一小片苫布,阳光可直射进来,犹如天窗。♀ 午后的阳光犹有暖意,叶莳靠在躺椅上,拿过一本柳燕放在小几上的书翻看,遣了柳燕去沏茶。 这本书名为《崇沅史》,她仔细地看了进去,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本史书之中。 看到崇沅大陆分裂为七国时,觉得眼睛疲惫,抬头饮了口茶,望了眼渐黑的天,再回眸去看书时,她愣住了。 这些文字,根本不是她所熟识的文字!刚才读懂的那些,好似本能一般,而今她不再专注地去看时,就忽然觉得这些字好陌生。 她蹙眉将书放了回去,仔细地想着,于是她又发现了很多不对之处,例如她说话时的发音,也与她所掌握的语言不同。 这种独特的文字与发音让她万分不解,最后只能归咎于这具身体的主人遗留下来的生活技能被她所掌握了。 一杯热茶下去,周身暖了起来,再次将书执起,凝眸深看,看懂了这些文字的意思。 “公主,该用晚膳了。”柳燕从外进来提醒。 叶莳皱了皱眉,不经意间,时间过的如此之快,这会竟然要用晚膳了,公主的生活大概就是如此,吃了睡睡了吃,养膘一样的日子,她得出去转转,不然非憋死不可。 随着柳燕进了这座营帐,这里她无比熟悉,正是她醒来时的那座营帐。 坐在正座,想着秋白的怀抱,正要开口让柳燕把秋白唤来时,秋白被一侍女搀扶着,已经走了进来。 营帐中仅三人落座,她坐在正座,左手边是秋白,右手是天权军都统刺凉。 夜色已深,冷月寒星高挂于空,乐女开始演奏,乐器种类繁多,奏出来的音乐还算好听。 既来之则安之,她又对自己这样说,于是放松了心情,手指打着鼓点,嘴角带着笑地聆听音乐。 营帐装饰的很简单,上座旁各设两个虚位,其次左右两边竖排各四坐席,此间没有熏香缭绕,只有余音绕梁,乐曲的美妙是她所能领会到的,在合着音乐去看秋白,便锦上添花了。 她炽热的眼神秋白看不着,却被刺凉看了个清楚。 如此强大的占有欲被她眼睛无限放大,刺凉第一次见毫不遮掩**的公主,一再地觉得她中了凤洄的蛊,矛盾丛生的脑子里思维无限混乱,他想,就算是凤洄下蛊,也应把公主喜欢之人变成自己才是,怎给了秋白如此机会? 刺凉执起酒杯,饮了半口酒,乍乍舌,暗沉了眸色,用余光瞄着公主的一举一动。 秋白穿了件月白色的袍子,将他极好的身材雕镂的更加完美,烛光被照在灯罩中,缭绕淡淡青烟,让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起来有些朦胧之美,嘴角总是会勾起适当的角度,给人以温馨贴切的感觉。 叶莳正看的入迷时,柳燕进来询问她是否可以开宴。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美色之中,她随意地一挥手,顺手拿了夜光杯饮葡萄美酒,视线仍旧不离秋白分毫。 圆润光滑的杯子贴在她的唇上,透亮的杯体中,酒慢慢减少,柳燕这才放心离去,准备开宴。 秋白的眼底还是有着一层淡淡的灰色,她从软垫上撑起身子,往秋白身边靠了靠,柔声说:“今天休息的可好?” 秋白的视线停留在她这处,面含微笑地端坐在垫子上,与她尚有一段距离:“谢公主关心,秋白补了一觉,已经不困倦了。” 她正要再说话,声出一半,声音便有些沙哑,清了清嗓子,又问:“今夜来我营帐可好?” 明目张胆的邀请被刺凉听到,他立刻低垂了头,扶着额角,心叹公主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往常可是看都不看秋白一眼,现下竟说出如此之话,没救了!祁国没救了! 刺凉痛极捶胸,绝望不已。 秋白也很明显地愣了下神,短暂的思考后他又偏头对她笑道:“好啊。” 这次轮到叶莳吐血,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实在太撩人,她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了。 烛芯噼啪作响,闪了几下后恢复正常。 万籁俱静,便是如此。 她无法评价这句“好啊”到底拥有怎样的含义,但最简单明了的是,秋白同意与她深夜独处了,这又代表着什么,想必秋白比她清楚。叶莳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互相交叠着捏了捏,想让自己清醒些。 柳燕对外面做了个手势,方才那些弹奏乐器的女子便退了下去,帐帘敞开,叶莳马上清醒不少。 寒风夹杂着鹅毛大雪吹进来,湿了门口的地面,果然已是数九的天了。 正看着雪,宴席已经上来。 这里的宴席并非普通皇帝吃饭,一道菜一道菜地端上来。 这里上菜的方法有点奇怪,是整桌上的,她有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因为被抬上来的桌子太大了。 长方形的雕花木矮桌被四人抬上来,矮桌上面罩着一个同样木质的盖子,将菜肴彻底遮盖住,这桌子颇长,目测大约有两米长,一米宽。 为了保持菜肴独特的味道,只用与盘子大小一样的盖子来盖住,以免混淆菜肴的味道,窜味儿了可就不好吃了。 所以当这个木桌被放在营帐的最中央时,她以为这应该是一道料很足的菜,大概是烤乳猪,烤全羊之类的这种食物。 所以当那个木质的盖子被四人合力抬走的时候,她险些惊叫出声,幸好之前装模作样地咬紧牙龈让自己显得庄重一点,这才没真叫出来。 这哪是烤乳猪,这明明是月兑的精光的凤洄! 叶莳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使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稳。 难道这是个野蛮国度?喜欢吃活人? 乖乖,不要开玩笑,她可不是未开化的野人,能吃生肉,喝生血。 她的眼珠子快瞪到极限了,目光只在凤洄身上流转,这一仔细看来,他并非月兑的精光,最起码,他的被一块荷叶状的东西遮挡住了,荷叶上象征性地放了一些糕点,旁边还有莺莺燕燕的蔬菜雕花作为点缀。 荷叶只象征性地遮住了重要部位,她有点拿不起面前的筷子了,心神俱乱,一塌糊涂。 活色生香的场面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她自认觉悟还算高,可醒过来的开门大餐就是“美男”,她有些把持不住了。 躺在上面的luo身凤洄就是一道□□大餐,男子特有的体香若与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那就不仅仅是胃口上得到满足,更大的则是心理上的**满足! 如缎子般的的头发被放在一边,容颜十分娇艳,媚态万生,丝毫不觉的以做男体盛为侮辱,反而像是奇高的荣誉。 正待她愣神之际,厨子一样的人终于出场了,他相貌平平笑容憨厚,故而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与此同时,厨子的身后紧接着走进来的二人,抬着一头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乳猪。 她点头,心里了然,原来凤洄不过是个“盘子”,正菜还是烤乳猪。 厨子恭敬地请示,是否可以开始。 她点头后,厨子就开始挥舞手中的刀,飞快地变换着走位和角度,将猪肉削下,手腕用力,刀刃一甩,刀上被削下的肉就如预定好了一样,带着很大的力度落到指定地点,高超绝伦的刀法让她大为吃惊。 肉一片片落下,散发到空气中的香味儿也越来越多,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舌尖不自觉地舌忝着上牙堂,目光片刻不离地看着盛宴。 时间绝不超过一刻,架子上的猪就已经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厨子鞠躬之后,两名跟班把乳猪撤了下去,刀法表演也就告一段落了。 “公主,要柳燕为您布菜吗?”柳燕在门口恭敬地问道。 她的视线从烤乳猪上挪到了柳燕身上,那种感觉有点奇妙,微微点了头,未说话。 柳燕很快地走过来,夹了肥瘦均匀的肉片过来,放到叶莳面前,双手恭敬地奉上,等着她来取。 她看着银箸,上面的花纹十分古朴,有着银制品特有的光亮,这样的筷子用来吃饭,真是不错,垂眸看看肉,正待她要伸手去拿箸时,月复中却一阵绞痛,犹如万蚁啃食,痛的她难以忍受,脸上痛苦的表情立刻流露出来。 方才她只饮过一杯葡萄酒,怎就会这样?“这酒?” 后面话还没说出来,柳燕已经大喊道:“公主的酒有人下毒,凤洄公子请速速将在座之人全部拿下!送公主回营,宣于军医!” 这一系列的变故犹如夜幕中的流星,快的让人无法捕捉,她紧紧地捏着夜光杯,不肯撒手,目光看向秋白。 他已经模索地站起身,奔着她的方向而来,却在半途中被侍卫拦下,阻隔了他们的距离。 不,不是的,不是秋白,一定不会是秋白!到底是谁,是谁想害她?这杯毒酒让她月复中绞痛,额角滑落的汗水从脸颊划过,昏迷前看到的便是凤洄站起了身,扯了一块布过来,遮住了身体,对着秋白微笑。 好似他是胜利者。 祁国兵权,若分十份,楚、秋、沈各有两份兵权,叶莳这个持国公主代表皇家,有四份兵权,外加叶钧的天权军,最精良的精锐部队皆在她手。 天权军大将军叶钧曾给过凤洄至高无上的军权,意外发生且公主无法理事时,凤洄在外,可暂替公主做一切军事和政事上的决定,这也导致了刺凉身为天权军都统却要被自己的手下扣押的逆天结果。 “凤洄就是有这么大权利,不服,您去告。”他对刺凉说完,极其挑衅地蔑视着刺凉,后者被气的几乎吐血,刺凉虽说行动受制,可还是命人书信回宫,奏请天权军大将军,叶莳的父亲,叶钧。 刺凉和秋白被押时,受到了很客气的对待,朝中勾心斗角之事已然不少,掌有两份兵权的秋家被打压不无可能,坐在晚天城里的小皇帝过了及笄之年,不想再受人威胁,也是正常,从秋家下手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秋白与刺凉被押之事在军中已然传开,但天权军内制度严明,没人敢公开议论此事。 公主的营帐不说最大,至少是最华丽的,天权军待遇向来比其它军队好上几倍,吃住上均有体现,公主的睡塌很大,传闻榻上之宾无以数计,秋白,凤洄,甚至是刺凉,均是其中之一。 凤洄进营帐时,帐内秩序井然,只有御用军医于帘泉在旁诊脉,此时只见,偌大的榻上只她一人独眠,场景甚是凄凉。 他看的轻啧了声,侧目与柳燕对视了下,眼神交流两人想知道的信息。 她额上的冷汗没停,偶尔的抽搐让她的脸变得狰狞,总算有了难得一见的憔悴。 若是常人会觉得,一个姑娘家,舞刀弄枪,领兵打仗,玩弄权术,颠弄朝政,图个什么?可凤洄却不这样觉得。 他身上有很特别的寒香,叶莳本在疼痛之中无暇顾及其他,可这种香气就是在鼻间缭绕,在绞痛中睁开了眼,朦胧中看见穿着一身红袍的凤洄站在床边,面上丝毫没有紧张之色。 叶莳的头上被于军医施了针,而今她也不敢左摇右晃,只能忍痛瞪凤洄,好似要把他活剥了皮。 这种眼神,想不注意到都难,他模了模高挺如峰的鼻子,笑的没心没肺:“公主,凤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他桃花眼一转,将她的表情纳入眼底,又抚了下自己的脸颊,而后放到眼前看:“脸上也没灰啊。” 他语气里带着点无辜,她心叹用来盛烤乳猪的盘子很会装无辜,中毒这事他月兑不了干系。 气氛尴尬,柳燕,搬来了凳子给凤洄坐。 她心说奇怪,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公主,凤洄一不行礼,二没被赐座的,柳燕怎么这么主动地献殷勤?余光瞧了眼柳燕,俩人并没有眉目传情之类的举动,关系应该很正常。 她懒得再看,于是阖了眼,这时方才觉得,疼痛竟然慢慢地降了下来,已经从绞痛变为阵痛了,而期间,她什么药都没有服用过,只于军医的几根银针而已。 “老臣请问公主,疼痛可有渐弱趋势?”于军医捋着胡子问。 被疼痛折磨过的叶莳连话都懒得说,嗯了一声,表示如他所言。 凤洄起身,贴近了她一些。 “公主,恕凤洄直言,您的脸色很苍白。”话毕他便感觉到到了公主再次投来的视线,冰冷且冷静。 凤洄与之对视着,逐渐眯起了眼,最后坐回到凳子上问军医于帘泉:“于军医,公主是中毒了吗?” 于太医终于抬起了眼,松垮的眼皮耷拉下来,浑浊的老眼看着凤洄道:“如凤洄公子所言,公主是中了“毒”,但微臣查不出公主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因为“毒”似乎已经被“药”化解了。” 几个被加了重音的字没被叶莳注意到,深明此意的凤洄却愣了半晌,犹如被冰冻的目光定在一处看了片刻才又问:“要不要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要的要的,多多少少也是有“毒”的,入月复后伤了身,所以才会疼痛异常,要开个方子养身。”于帘泉说完,收了银针,起身写了方子,交给柳燕:“公主按照这个方子吃药便可,其它的并无大碍,若公主与凤洄公子无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她还没来得急说话,凤洄却先点了头。 “于军医请回,有事的话,我会派人去请你的。”说罢,凤洄又给柳燕递了个眼神:“柳燕,去抓药。” 柳燕点头,跟着于军医走了。 叶莳觉得自己不用说话,因为凤洄已经成为了她的代言人,什么事都由他安排代劳,让她有种当了哑巴的感觉。 于军医和柳燕走后,营帐里更安静了。 “是谁下的毒?”凤洄带着笑意地问她。 叶莳瞧着凤洄,觉得他的表情里有着一层讽刺的意味,淡淡的,让无心者瞧不出来。而他的问话,彻底激怒了叶莳,她再傻,也分辨出了她中毒的原由。心头颤颤,面上还得装作镇定,于是她以更加讥讽的表情回过去:“谁下的毒,你还不知道么!” 凤洄笑了,惊为天人的笑,然后捏着袖口,站起身,以冷的不能再冷的眼神看她,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说罢,真正的莳公主在哪?而你,又是谁家派来的?” 虽然早就知道凤洄起疑了,可她一直没有加以防范,或许午膳时,凤洄发现她不对了,再或许是她露出了什么马脚,说了不该说的话,被熟悉公主的凤洄抓包。 秋白眼盲,只能凭借声音来辨别她是否是公主,更何况,她是在秋白怀中醒来的,他怀中人未动过,换的只是一个灵魂而已。 而凤洄不同,他看到的是真真正正的叶莳,大到行事方法,小到表情言辞,皆有变化。晚宴之上故意上了葡萄美酒,而凤洄知道,那葡萄美酒用了夜光杯盛,并无过错,这就少了银制品可试毒的过程。 凤洄已经认为,是秋白掉包了真的公主,放她一个假的上来。 而他借公主中毒,将秋白,刺凉关押。 她心叹,好聪明的人。 此时她虽心虚,但也深知,这具身体还是公主的,即使换了灵魂,也不会被他们真的处死,现在唯一难的,是如何让凤洄相信,她是公主。 心思电转,微乎其微的表情已经划过,她瞪着凤洄大喝:“凤洄放肆!胆敢质疑本公主身份?” 凤洄微笑着深吸了口气,而后快速吐出,环抱起双臂,好似跟她杠上了,对她道:“你继续说。”说的越多,暴露的越多。 说?她说什么?她怒目圆瞪,坐起身子,冷汗浸湿的亵衣贴在脊背上,接触到空气便一片冰凉:“凤洄,别仗着本公主宠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来人,给我押了凤洄!” 一声过后,并没有预想的侍卫冲进来保护她这位公主,反而是凤洄贴了上来,盯着她的眼睛看,好似要把她看穿。 叶莳藏在被子里的手迅速攥紧了拳,想趁他不备,借机一拳头砸过去,她相信凤洄直挺如峰的鼻子,立刻会歪到一边去。 凤洄目光直逼,她怒目对待。 凤洄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人的眼睛是最容易出卖自己的,不巧的是,她自幼受训,对这方面极为敏感,形不于色,语不于心,如果刻意防备起来,绝不会看出马脚,所以此时的眼神看起来无比坚定。 凤洄又贴近她一些,两张脸之间只有一拳之隔,她的视线完全只能看到凤洄妖冶的五官,卷翘的睫毛,充满讽刺笑意的眼睛,狂狷的笑。均匀的呼吸十分平缓地扑散在她的脸上,温热,带有很特别的湿气,痒痒的感觉:“完全找不到人皮面具的痕迹啊!难道这世上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么?” 顷刻间,他的表情变得邪肆无比,叶莳看得有些呆了,只听他宣告似地说:“我爱极了这张脸。” 正待她缓神之际,一只打手扣在了她的后脑,他的嘴唇已经贴过来,狠狠地厮磨起她柔软细致的唇。 “唔……”她双手狠狠地推着凤洄,但在凤洄看来,这似是半推半就,因为方才的疼痛,浑身大半力气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她死死地守着自己的牙齿,让凤洄无法攻入,如果这算吻,那么他的吻太霸道了,一下接一下的吸,吮,挑,扫,灵活的舌尖犹如一条小蛇,极力地撬开她的牙齿,好似这样就能占有她的一切。 不规律的呼吸,此起彼伏的呜咽声成了最好的诱惑,凤洄紧紧地扣着她的后脑,不让她有任何躲闪的机会,一条腿压着她无力的双腿,让她乱踢的脚不占威胁。 寒香缭绕口鼻,他的吻太狠,让她停顿了呼吸,这个男人竟如此强悍! 从瞪大的眼睛再到渐渐眯起,她已经极力地去拒绝凤洄,唇间刚强的拒绝声已经成为软软的呢喃,就在她即将溃堤之时,凤洄离开了沾满了津液的唇。 她快哭了,真的快哭了,或许生前为国家效力,她是不被允许谈恋爱的,夜战最有前途的莳教官竟然还是一名没谈过恋爱的女人,说出去真的会让他们笑掉大牙。 意志力再强,她还是弱在了连圣人都无法释怀的男欢女爱之上了。 凤洄的离开让她急促地呼吸着,她眯着双眼,感受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狠狠地蹙眉,对自己的表现极为不满,凤洄看着她皱眉时的表情,好似内心很痛苦、复杂。 正待她往后退,尽力地想躲避他时,凤洄已然瞧出她的意思,用衣袖擦了自己唇上的津液,看了看,更加放肆地笑而不语,再次将自己的手扣在了她的后脑,让她无处可逃。 她不再只躲他的手,而是整个身体的往后退。 叶莳退,凤洄进,而后凤洄踢了鞋上了榻,将她逼到角落,退无可退,她极尽绝望地喘息,被迫承受着他如宣告领土主权般的占有。 津液顺着二人紧贴的嘴角流落,她已经呈现了绝望的姿态。 凤洄太有经验,用力地咬了她的唇,滑巧的舌头卷走一丝腥甜,趁着她紧张疼痛呜咽之时,将舌尖滑进了她的口内,而后大肆挑动。 叶莳已经维持不了坐的姿态了,身体软成一滩,被凤洄压在了身下,原本扣着她后脑的手不知何时收回,正在她的腰带上做文章。 一点点地将她的魂魄剥离身体,将她的理智全部抽光,将她丢在旖旎的春光之中。 沾满了津液的丰盈双唇已经开始发麻,像是过于操劳接吻而留下的后遗症,导致凤洄去亲吻她的锁骨时,她的嘴唇抖的厉害,从里面溢出的声音也麻酥酥的。 胸前微凉,腰带早已不知何时被解开扔到一边,衣服也被凤洄扒了个尽兴,凤洄半压着她的身体,怕她乱动,嘴上忙活着从锁骨向下进攻,隔着一层白色的亵衣含入了那粒早已颤栗的凸起。 她的身体像触电一样,抓紧了身下的褥子,再挣扎也没用,若凤洄想吃,她连骨头渣都不会剩。 这具身体太敏感了,敏感到凤洄的手在她腰侧轻轻挪动,她的皮肤都会热起一片,声音越来越难耐,身体越来越无法承受如此空前的挑逗。 她的胸前一片湿热,最后的亵衣成为凤洄的战利品,被凤洄扔在一边。 温度急剧上涨,凤洄借着她瘫软的身体,一手穿过她的长发,拦起她的腰身,将□□的身体抱在怀里,软乳紧贴着他的胸膛,去看她的luo背,luo背上的图案就此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纹身,右肩胛骨上纹有两个字——持国。 左侧的腰线和背部,是一条孔雀。 孔雀羽毛微微收拢,青色的羽毛辅佐以黄色、红色渐变的方式,使得羽毛的立体感特别强。 孔雀的头部在腰侧,一条翅膀延伸到股间,一条翅膀蔓延到脊椎骨,腰的正中间。 整条孔雀上尾下头,曲线蜿蜒妖娆,呈降落的姿势。 这是一只正在降落的孔雀,其中还有另一寓意,降落的“降”也是投降的“降”。 这是宫刑,对于祁国持国公主的独特宫刑。 凤洄忽然呆了,他怀里的身子还软软地趴着,任人宰割。 他将她推开,不解地看着她的脸,自顾自地整理起已经杂乱的衣服。 叶莳垂眸看了自己仅仅只有长发做遮掩的上半身,泪眼朦胧地看着凤洄。 此时他已跳下床去,站在地上,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最后忽然地对她道:“凤洄告退!” 忽然间她觉得好冷,她将被凤洄丢在一边的衣服拿起,遮住身体,将头狠狠地埋在双膝上。 一切来的太快太急,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晃的人不知所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不上是心痛,还是灵魂在痛,总之,痛就是了。 四周冷冽的空气促使她尽快清醒,叶莳第一次知道,若自己再留在这里,恐怕会被凤洄吃干抹净,于是她起了离开的念头。 对于现在的境况稍作分析后,叶莳决定找机会离开,游历这个陌生的世界,过恣意的生活。 柳燕回来时看到她衣衫不整,浑身上下遍布吻痕样子丝毫没有惊讶。 叶莳浑浑噩噩地睡着了,半夜时分,正是人们睡的昏沉之际,她悄然起身,模索着下地,找到自己的衣裤。裙子实在没必要穿,所以她只穿了条里面的棉裤,外面的棉衣,把自己头上的发簪收到衣袖里,正准备要偷偷模模地出去。 走到半路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防身的武器,眉目一转,兵器架放着一把横刀,她立刻拿来,做这些事时,她小心翼翼地听着柳燕那边的动静,好在柳燕睡的很死没有发现,叶莳也不敢多耽误时间,偷偷模模地模到了营帐门口。 小心翼翼地行事是因为她对周遭不了解,对营帐外的侍卫分布不了解,一切小心才是上上策。 帐帘就是棉制的,里面夹着棉花,用线细密地缝上,密不透风。 这种帘子的隔音效果还不错,叶莳从帘子的左边掀开了一个小缝隙,看着外面的境况。 就在不经意之间,她好似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难道柳燕醒了?回眸看时,柳燕正揉着眼问:“公主要起夜吗?” 见柳燕睡意朦胧,叶莳忽然心中顿生冷意,出手狠毒,一手持刀,回手一拳就往柳燕的胸口上招呼过去,拳带着一股子劲风,柳燕惊慌失措,躲避之间惊慌地问了声:“公主!?” 叶莳眸光之中立刻闪过杀意,用刀鞘做武器,进攻柳燕的心口。 营帐里十分黑暗,柳燕穿着白色的亵衣,明晃晃的就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出卖了,所以刀鞘直攻入柳燕的心口窝。 柳燕心间气息骤乱,就在这时,她脖颈一疼,已经被叶莳的手刀打晕。 “柳燕姑娘,柳燕姑娘?有事吗?”外面的侍卫警觉,听到里面没人应声,直接挑了帐帘就进来,进来是两人,身体上的盔甲还带着雪花,于是趁着黑暗,一拳打在他的颈动脉,放倒一个。 “来”人!话还没说完,叶莳的拳头已经砸向他的后脑,直接把人打晕过去。 看着地上三个没有知觉的人,她笑了笑,伸手刚去开掀帘子时,又停了下来,眉目一转,呵呵一笑,借着外面一点点的火光,蹲,把一个身材稍微矮小的侍卫的外衣扒了下来,自己穿在身上,虽然大了一些,但腰带系紧些,到还能穿。 带上重重的头盔,提着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营帐。 鹅毛大雪纷飞,天空灰暗,只能看清三尺内的物体,对她离开有很大帮助。 她并没急着走,而是站在营帐前观察了一会。 除了这一小片地方有光亮,远处就是朦胧的一片。 在朦胧地光线之下,只有五顶营帐可以看清,稍远的一些,就看的模糊了,一时间她也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少随行的人。 营帐之间穿梭着两队巡逻侍卫,他们手中都拿着带红缨的长枪,两队巡逻侍卫很快穿插而过,离开这里。 她捏了捏藏在身后的横刀,十分淡定地看准了一条黑暗的线路。 那是一条还算平坦的路,路两边皆是干枯的树木,树上还有少许的积雪,呼呼的风席卷着雪卷向林子深处。 死活都得走,不如就走这条路了。说时迟那时快,叶莳已经拿着刀往那条小路上走,巡逻的侍卫只当她是凌晨起夜解手的,再说,她还穿着盔甲做挡箭牌,根本不怕。 尽管她想马上离开这里,但还是迈着稳健的步伐,一点点地向自己的目标接近,不远的路程,心中提心吊胆,还好并没出意外。 当她的身影已经远离那片营帐,陷入一片黑暗当中时,叶莳长吁了口气,正要踏上属于自己的游历之路时,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了,在这条小路边解手的天权军瞧见了她。 “诶,兄弟,解手啊?分我点纸,我出来的急,忘记带了。”正蹲在一颗树下的男子对她喊。 叶莳当时就觉得头皮一麻,站住脚步,狠狠地吸了下空气,果然有股子臭气混杂在寒冷的空气当中,眉心微蹙之时,那解手的侍卫又说话了。 “诶,兄弟,带没带啊?没带的话,麻烦你帮我回去取点来呗?” 这都什么事儿啊!怎么竟遇见这样的主?抱着自己哭的,下完毒后假装没事的!用男人身体当盘子的!上厕所不带手纸的! 就在这时,蹲在那解手的侍卫忽然倒吸了口气:“嘶”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就在侍卫起疑之时,叶莳已经提着刀的手放到了身后,向他走来。 “我就知道你带纸了,哈哈!”侍卫高兴笑了一声,最后还补充了句:“好冻啊!” 叶莳已经走到他面前,装模作样地从怀里掏纸。 那侍卫在黑暗当中,看着她的脸,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和口气道:“公主!” 手起、刀落、入鞘。 人头落地。 动作快的那人还没反映过来,就已经失去了性命,身体向一边倒去,雪地之上,溅开一道血痕。 她的眸光如一面镜子,不起任何波澜,仿佛是天生冷淡薄情之人,对他人生命毫不放在眼里,视如草芥。 已经走到这里,她不想失败,只得杀人。 寒风微微吹起,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向那条小路走去。 东方泛白,照出一个在雪地之上快步行走的身影,棉鞋带起还未压实的雪,留下一串脚印,又很快又被飘然而至的大雪所覆盖。 以这速度走了这么久,足够拖延他们一阵子。 天色大亮时,大雪已停,徐徐吹烟缓缓升起,带着清晨特有的冷气,慢慢地飘散在空中。 柳燕还在昏睡,丝毫没被寒气所冻醒,若非被杀之人王鹤的同帐人发现他未归,出去寻找,恐怕尸体不知何时才能发现。 这些侍卫平日里都归刺凉掌管,侍卫见王鹤被人砍断头,均是惊慌不已,又无法禀报刺凉。 他们的惊慌并非因为王鹤的死,而是有人潜入营帐中,巡逻的侍卫都未发现,这要是潜入公主营帐中,伤了公主,如何是好?众人围着覆盖了白雪的尸体看了一会,飞身去禀报凤洄公子。 时间确实比较早,凤洄也未醒,听到帐外侍卫禀报,意识到事态严重,忙派人先去公主营帐查看,侍卫进了营帐才发现,自己的两个兄弟被打晕,而柳燕姑娘,正躺在地上昏睡。 凤洄这时已经草草洗簌穿衣,来到公主帐内,把柳燕摇醒,柳燕醒来,看了空无一人的床榻,一下子也懵了,眼神中透着一种迷惘的神态。 凤洄见柳燕这种神态,猜到发生了什么不宜在人前言说的事。他回头,眉眼之中有了少许的严厉,声调也低了半分:“封锁消息,把死了的侍卫速速安葬。”说罢,看着立在一旁的副将。 然而今日,凤洄如此严肃,副将不容迟疑,立刻领命离去,安排凤洄方才交代的事宜。 营帐里的人一走空,柳燕就立刻冲到柜子前,慌张地翻找一遍,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愣着神回头看凤洄:“除去一些衣物和首饰金银,梅隐也不见了。” 她看着凤洄紧抿的嘴角,他表情也十分严肃,平时的媚劲儿在此时此刻全部不见。 凤洄走上前来,伸手关了柜门,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惊慌失色的柳燕:“她是怎么出手的,你给我说说。” 柳燕揉了揉被打的剧痛的脖颈,跟随着节奏转动几下脖子,骨节嘎巴嘎巴的响了几声,凤洄见到她的脖颈上,有一块淤青,现在已经有转乌紫色的预兆。 这时柳燕道:“她先用拳分散我的注意力,我跟她过了几招,谁知道她突然改拳用刀,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手中有梅隐,刀鞘打中了我的心口窝,然后一个手刀就把我打晕了。” 凤洄点头,伸手去模柳燕的脖颈,柳燕疼的倒吸了口气,蹙起了柳叶眉,凤洄说:“她手下留情了。” “留情?”柳燕蹙眉,气道:“我真想不明白,就吃顿烤乳猪,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不是在场吗?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罢,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杏眼紧盯着凤洄。 “你老实告诉我,她到底是不是公主?”柳燕紧张地问。 凤洄点头。 “是公主没错,我已经看了她背后的纹身,这个你不必怀疑了。”语毕,凤洄的视线定在公主的床榻上,脑中浮现的尽是昨夜的热吻,他想,若他没发现那个纹身…… 想到此处,他浑身一个激灵,茅塞顿开。 公主如今正是心神憔悴之时,他如此对待公主,必定引来她的不满。从她拿走梅隐刀的情况来看,应该不是绑架,而是她自行出走的。 “那现在我们去哪找她?你知道,迎亲队伍马上就要入境了,到时候皇上和满朝文武又要发难。” 她的担心也是凤洄的担心,目前最为紧要的,还是把公主找到,至于皇上那,会有消息传入那边,公主失踪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刺凉和秋白继续押着,画柒那边,让他尽快上来。”柳燕点头离去。 ( 逃出生天 寒冷的冬季,太阳出山较晚,几座营帐在这绵延的山脉中显得孤零零的,老树伸展着干枯的枝桠,偶有几只雄鹰飞过,情景甚是凄凉。♀ 这里是位于东祁与北苍交界处的灰山,山脉绵延数百里,也是战争的起始点和终结点。 开国皇帝崇沅帝,就埋葬在这里。 据传闻,崇沅帝的墓室里陪葬着前朝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以及秘术兵书,其它几国均对此墓窥觑已久,这座陵墓极其神秘,隐藏着未知的危险,进入的盗墓贼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故而只得作罢。 叶莳在深山里行走数时,看惯了山高水寒,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停了下来,再往下,是一座村庄,也或许是小镇,距离太远,看不大清,只瞧得见炊烟袅袅。 她正仔细辨别着,却忽然听见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山上的碎石跟着往下滚落。 声爆炸震醒了许多鸟,鸟儿成群结队地从头顶飞掠而过,扑扇着翅膀飞过的鸟远离这里,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她蹙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地眺望来时的路。 “山笑地,地笑人,人笑天,天不作美,无耕。”这个高亢的男声在山间呼喊,声音在山间回荡几声后,又有一人,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又是回声。 这句话先后被传达了三遍,最后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山路十八弯,这一路走的跌跌撞撞,好在她体力惊人坚持着翻了两座山,此时声音从身后传出,应该离她所在的那座营地不远。 她猜想这应是隐语密言,说的是什么事件。 最大的可能,就是凤洄他们发现了她的失踪,从而调动人马,开始寻她。 得出这一结论,叶莳的脚步就更快了,很快便到了山脚下,此时她躲站在一棵井口粗的大树后面,探出个脑袋,查看境况。 这里果真不是村庄,街路都是石头铺成的,而且颇具规模,而从半山腰看到的那些,只是最外围的建筑,这规模可称得上城镇了。 连续多时赶路,她早已不知寒冷,现下停下来,到觉得捂着衣服有些热,模了模身上的盔甲,又顺手模了把头盔。 穿这玩意可怎么进城啊?叶莳心下郁闷,得找个地方换衣,于是抬头看了一下近处农户的茅屋。 这么早,恐怕农户们刚刚起床,正在做早饭。 想进小镇就一定得月兑下这身身的盔甲,扮作普通百姓,否则太引人注目了。 心下拿定主意便开始寻找目标,寻觅一圈过后,她确定一家农户,他烟囱已经没有炊烟,看来已经做完了饭。 这里的农户自家都自己砌了一堵土墙,土墙只有半腰高,叶莳未从正门进入,而是直接从院子后面进来,模索着靠近正门。这家没养畜生,这也是她选中这家的原因,养条看门狗那样的人家,她也不会进。 门是对开的木门,此时正关着,叶莳后背紧贴在青砖墙上,抬起左手,轻轻推开了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缝隙。 她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像是穿着鞋在地面蹭动一样的声音,与此同时,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谁?小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叶莳愣了愣,眸色一转,嘴角便带了笑,大大方方地推门进去,回身关了门。 屋子很是普通,进屋便是做饭用的大灶坑,上面还冒着热气,旁边的水缸里有半缸的水,再往前,左面一间屋,右面一间屋,两间屋都关着门,她有些分辨不清,那个男子到底在哪个屋里。 “小正?”坐在炕上的苍慕勤带起防备之心,小正刚刚出门,怎会回来的如此之快。 叶莳未回应,勾起嘴角,看向右手边的门,推了门进去。 门上挂着棉布帘子,叶莳一手掀开帘子,探了脑袋进来,看到坐在火炕边上的男人。 他长眉入鬓,英气十足,眸黑有神,鼻若悬峰,蜜色肌肤,宽肩窄腰,还有修长的腿,以及那只穿了一只鞋的脚。 他的表情里有着一点惊讶,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她身上的盔甲的原因。 她十分亲切地笑了笑:“这位兄台,早上好啊!” 如她所料,男子有点行动不便,没穿鞋的脚上缠着绷带,应是受了伤。一个成年男子在她面前,都能被她以绝对性压制地打倒,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受了伤的瘸腿鸭。心里有了底,二话不说,进来打量起这间屋子。 这里给她的感觉就是很普通的农户家,炕上摆着一个桌子,桌子上还摆放着两个碗,一双筷子,很简单的一饭一菜,饭只剩下些许,菜到是还有许多。 看到热饭热菜,她不自觉地舌忝了舌忝嘴角,五脏庙顿时闹的她面色浮白,踮起脚看了一会,然后又看了眼男子。 他冷哼一声,撇过眼眸道:“祁兵?”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叶莳眨了眨眼,看着自己这身盔甲,点头承认:“嗯,是祁兵。”说罢,她微笑:“这位兄台,在下饿得慌,灶台里还有饭吗?如果有的话,就不劳烦你了。”她目光又落在男子的脚上:“你行动也不便,我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她话一说完,根本也没等他应允,直接自己颠颠地跑到外屋,从台子上拿了碗和筷子,掀开锅盖,里面的米饭还冒着热气,她看的口水险些没流出来,也没用饭勺,直接用碗盛了半碗进屋,在他惊讶的眼神下,在了炕沿边,把菜碗拿到面前,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男子嘴角抽动数次,最后鼻间冷哼一声:“果然是祁兵。”说罢,撇过头,把脚很费力的挪到了炕上,为自己盖了被子,靠坐在炕头。 “这里是哪啊?你好像对祁兵很不满意嘛!”她边说话边吃。 呵,他当然会对祁兵不满,甚至,那很强烈的敌意,未被埋头吃饭的女人看见:“吃了饭就赶快滚,这里是苍国。” 叶莳的饭刚吃完,一粒饭不剩,此时她正端着饭碗,愣愣地看着男子,那眼神万般无辜:“苍国?”才翻了两座山,这就跨国了?想到此处,她的眸光里已经有的兴奋的闪烁。 男子看了她一眼,很是不耐烦地撇过头去:“嘴。” “啊?什么嘴?”她蹙眉不解地问。 “嘴角有饭粒。”说罢,他又扭过头来看面前这个容貌还算标致的女子,再次将她打量一遍。 叶莳放下碗筷,左手指着左嘴角问:“这里?” 男子摇头:“另一边。” 叶莳的舌尖飞快的探出,往右嘴角以舌忝,就把饭粒卷入了嘴里,吞下饭粒后,又眯起眼对男人笑了笑:“粒粒皆幸苦。” 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对这个总是笑眯眯的、珍惜粮食的人有了好感,这是他第一次对祁兵产生好感。♀ 他抿了抿嘴角,脸部线条看起来更加硬朗了:“吃完了饭就走吧,这里是苍国。”对于一个祁兵来说,这里很危险。 叶莳站起身,忽然走过来,脸慢慢地压了下来,在离他脸只有三寸之隔的地方。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眨眼,只是叶莳的眼睛里,还是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他看的暖暖的,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祁兵,也许是个很温顺的祁兵,然而下一句话,就打碎了他的幻想。 “有钱没?借我周转周转!”说罢,她把头盔摘下,一头瀑布般的长发直接披散下来,她的秀发虽然很长,但因为长时间赶路流了不少汗水,秀发变成一绺一绺的,十分难看。 女祁兵并不奇怪,因为祁国开国皇帝就是女皇,朝堂之上男女共为人臣,讲究男女平等。 “借?哼!你说的好听,你一个逃难的祁兵,我到哪去找你还钱?”说罢,他藏在褥子里的手悄然地模上了一把匕首,虽然他面对的是个女兵,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为所欲为。 叶莳蹙眉,驽了努嘴:“长的这么爷们,怎么这么小气啊?” 说罢,扭头就走向屋子里的木质柜子处,开了柜门就翻腾起来。 “喂!你再这样我叫人了,你这个祁兵!狗改不了□□的匪气!”男人怒气横生,手中匕首捏的更紧,可是对方已经离他一仗之外,如果把匕首当作飞镖来扔,命中率太低,更何况,他现在行动不便,身体力气也还没恢复,否则怎能容她一个女人在这嚣张这么久? “啊!这个这个!”她翻出一个包袱,立刻把包袱放到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件男装,以及两张纸片。男装被她放到身上,对比了一下,大的不行,上衣穿进去就能当睡袍了。在把两张纸拎起来,她瞧了瞧上面的字,黑乎乎的墨迹,上面盖着红色的印章,上面的字有点复杂。 “看你那紧张样,这是宝贝吧?”她嘿嘿一笑:“银票,对吧?” 他气的脸色铁青地看着女人,牙咬的咯嘣咯嘣响。 叶莳提着两张纸走到他面前道:“我不识字,你看看,这是多少钱,去哪里取钱?” 他气的咬牙切齿,目测二人的距离,只要她再近一点,就能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再离我进点,这么远,我看不清。” 他块头大了点,看面相又是比较无害的那种,更何况她身后还背着刀,怕他不成?于是叶莳走到他面前,直接递了一张银票给他,努了努嘴:“喏,看看,这是多少钱。” 就在要接过银票的时候,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瞬发,将她直月兑上火炕,壮硕的身体翻身直接压在她的身体之上,一条灵活的腿压住她的一条腿,双手各压着她很是纤细的手腕,将她固定在炕上。 叶莳愣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她是被这男人给阴了。 这时才想从他的压制中抬起身来,恐怕晚了,因为他对于擒拿之类的手法应该很擅长,否则她根本不能在闪电之间,就被她擒住。 她气恼的厉害,这两日竟被人欺负,不是被强吻就是被压在炕上动弹不得,难道她天生属被压的? “呵,我苍慕勤的钱你也敢‘借’?你个小小祁兵,真是活腻歪了!”他自报家门,目的是想看到她吓得屁滚尿流求饶的模样。 而叶莳只是呼呼地喘着粗气,奋力回头瞪他:“什么苍慕勤,很厉害吗?”刚来闯荡江湖就遇见个风云人物么? 苍慕勤的嘴角完美地挑起,笑了一声:“让你死个明白而已。” 他笑容立刻收敛,目光变得凶狠且残暴,把她的双手挪动向上,禁锢在她的头顶,一手模向藏在褥子里的匕首。 叶莳的脸憋的通红,余光看着苍慕勤的手,他的手正在一点点模索着匕首,可他禁锢着她的手却一点都没有放松。叶莳极力地寻找他的防守空缺,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身上的重量轻了一点,压着他双腿的那一条腿,忽然抬起了点。 不待任何犹豫,叶莳右腿直踹向苍慕勤受伤的左腿,苍慕勤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几乎是转瞬间,苍慕勤松了手,可见他右脚的疼的厉害。 恢复自由的叶莳并没急着推开身上的苍慕勤,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合并发力,直击他的腰上。 苍慕勤的身体并没因此而停住,这种点穴,只是身体麻木或疼痛难忍,没有反击的能力罢了。 叶莳这时才推开身上重重的人,舒出口长气:“呸,差点死在你这砸碎手里!”叶莳起身,把被子一抖,匕首就掉了出来,她拿起匕首看了看,上面没有宝石之类的装饰镶嵌,外表平平,一点都不值钱。 苍慕勤是趴在炕上的,叶莳这时坐在苍慕勤的后腰上,重量完全在他身上,压的苍慕勤低哼一声。 “诶诶,别弄的像被人□□了似的,你刚才那威武劲儿哪去了?”她冷哼声:“还不是栽在老娘手里了?”她挪了挪臀部,直接坐在苍慕勤的臀上,软软的,很有弹性,叶莳立刻哈哈一笑,顺手捏了把苍慕勤的臀部:“这是苍国,你姓苍?难道是皇族?就你?还皇族?我看你像个蝗虫!” 果然,叶莳身体里最痞的的那面总是会不经意地暴露出来。 苍慕勤好歹也是个王爷,怎受过这样的侮辱,顿时脸色炸红,顾不得颜面地大吼:“你别太过分了!” 叶莳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抽手把他腰间的裤腰带抽出来,三下两下,就把苍慕勤绑了个结结实实,苍慕勤努力地挣月兑着,可不知道这腰带到底是怎么绑的,就是解不开。 见到他那窘样,叶莳笑的可就更开心了:“我特喜欢看别人被绑起来的样子,更喜欢自己亲自动手捆绑人。” 苍慕勤越是挣扎不开,她越是兴奋,于是毫不遮掩地咯咯地笑着,笑了一会方才翻身下炕,翻箱倒柜地找适合自己的衣服,无奈,她所找到的都是较大的男装,只得挽袖子藏裤腿地凑合穿。 被捆绑着的苍慕勤在床上呼呼地喘着粗气,终于蹭着身体调整了方向,看到了那个女人在做什么,她正在更衣,毫不避讳的更衣。 这时,她好像也察觉到了苍慕勤的视线,转过头来问:“你看什么看,又吃不着!” 不管是小家碧玉还是青楼女子,他都见过不少,但像他这种明目张胆的豪放却没见过,一时间被她的话顶个正着,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直到她转身整理好自己的包袱,准备出门了,苍慕勤才顿感可恶,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算日后寻仇,也得有个目标不是? “女人!你叫什么名字!”他咬牙切齿地问。 叶莳迈了半步的脚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被气的七窍生烟的苍慕勤,眼睛一转,嘿嘿一笑:“你可以叫我莳教官。” “哼,没胆量就别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记住你的脸了!”苍慕勤狠狠地说。 叶莳将刚才自己的疑虑抛到脑后,对他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怕你不成!”说罢,冷哼一声,扭头离去。 脚步声已经远去,直至苍慕勤再也听不到叶莳的脚步声,他又挣扎了会,无奈她绑的实在太紧,这让苍慕勤很是意外。 这些属于实战内容绑绳子是进入军营后统一学习的,所以这些绳子千篇一律的绑法,想逃月兑非常容易,可今天他遇见的这种绳子绑法,十分特别,不像祁兵的手法,难道真的是祁兵研制出来的新式方法?只有教官才会? 想到这里,苍慕勤再次狠狠挣扎一下,想不到自己竟被一个女人制服了,说出来恐怕有辱他的名声。 于是他越是模索着解绳子的方法,越是觉得她的绑人手法十分高明,以至于贴身侍卫小正进了屋子,他都未发现。 “王、王爷,您、您这是在做什么?”小正愣愣地看着面目狰狞,正努力解绳带的王爷,一时间有点慌了神,自己才出去不到一个时辰,王爷到底怎么了?没事拿绳带自己困自己玩? 苍慕勤这才发现小正回来了,面上立刻冷了三分,不再动手自己解绳子。 这档子事被自己属下撞了个正着,任凭谁都会觉的跌面了,他稳了稳呼吸,对小正道:“过来,先把绳子帮我解开。” 小正忙把自己手里的包袱放到桌子上,上前去解绳带,找了半天绳带的头,最后才在腋窝下发现了绳带头,动手去解时发现绳带系的太死,不好解开,实在没办法,才道:“王爷,不然把这绳带切断吧,死扣,没办法解啊!” 苍慕勤愠怒地道:“快解开,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小正回身抽剑,将绳带挑断,这才算将苍慕勤解救出来。 被拧到身后的手腕因为淤血不过产生了麻木感,苍慕勤活动着双手,闭口不提自己刚才遭遇了什么,小正跟随主子多年,人又没事,自然也不会自讨无趣问些什么。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苍慕勤坐在热炕头上冷冷地问。 小正眸色一转,立刻恭敬道:“回王爷话,都办好了,现在这时,禄王正追着假王爷乱转呢。”说罢,小正露出一点小得意,溜须拍马道:“王爷神机妙算,禄王一时半会,是栽进您的陷阱里了。” “哼,神机妙算?”苍慕勤随手拿了小正带回来的包袱,将包袱里的东西打开一一查看,冷声道:“若是真神机妙算,我这脚也不会伤。” 小正没接话,知道自己马匹拍的不太对位,索性伸手收拾桌上的碗筷,视线落到桌上时,他明显地楞了一下,因为桌上有两幅碗筷。 “小正。”苍慕勤冷声唤他。 “奴才在。”小正回过神来。 “让斥候查查,祁兵中可有女教官姓石。”苍慕勤狭长凤眸渐渐眯起,看着从窗纸透过来的还算亮的光芒,隐约之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女人带着点邪气的笑。 那个很是狡猾的女人拿了银票应该马上去镇子上换钱,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出了镇子,深入苍国,或者回到祁国境内。 既然她是祁兵,好不容易从祁国逃出来,就没必要再回去,所以苍慕勤认定,她的路线定然是往苍国境内去了,而从这里进入苍国,必定要路过灵州。 苍慕勤把腰带拿起来,指尖摩挲着布料的触感,嘴角勾起的邪笑充满了讥讽之意,冷冷地道:“她应是往灵州去了,去那寻她。” 小正心想这个祁兵可能就是捆了王爷的人,于是他谨慎地问道:“王爷,如果寻到了,怎么处置?” 苍慕勤的眸光中瞬间乍寒,犹如充满了防备的毒蛇会缩紧自己的瞳孔,吐出的话,更是让人心冷三分:“捉回来,我慢慢折磨她。” ( 北苍慕勤 叶莳当然没想到,这场完美的打劫行竟然给自己惹了这么大个麻烦。♀ 小镇上刚巧有个钱庄可以兑换银票,叶莳拿着银票换来的钱,并没急着走,而是先买了身衣服,打听着这个世界的澡堂子沐浴更衣梳洗了一番。 站在澡堂门口,她伸了个懒腰,想着苍慕勤的那张臭脸,嘴角一瞥,扭身钻进了一家饭馆,又慰劳了自己的五脏庙。 叶莳背着的横刀颇为乍眼,沐浴的时候她就把旧衣服的布割了下来,包好了背在背后,甚有几分江湖侠女的味道。 酒足饭饱,叶莳站在小镇最热闹的街路上看了一会,发现没什么可疑之人跟着自己后才放下心来,打算在这小住片刻,翌日再作打算,是去苍国,还是去其他地方。 苍慕勤的方向没料错,但他料错了时间,所以当叶莳到灵州时,小正派去的手下已经去了下一座城市。 当然,灰谷营地里的凤洄这边也丝毫没放松,他派了人去寻她,营帐这边的进程已经暂停,凤洄去找过秋白,与他摊牌,说公主被劫持。 这其中的原由自然不会与秋白说清,更是将公主杀了自己人的这一疯狂举动掩盖不提,让秋白以为公主是被人劫走,毕竟公主的仇人太多了。 秋白对此只是颔首道了句“知道了”就再无话语。 凤洄的目的已经达到,总之,只要让秋白知道公主丢了,找不到了,失踪了就可以,至于怎么丢的,被谁劫走的,那些都不重要。 他并不指望秋白真的能帮忙找回公主,告诉秋白公主失踪,就只是告诉他这个消息,没有其它的含义。 进行寻找工作只能是凤洄信得过的人,营帐这边不能没人看管,所以凤洄留在这边,外出寻找的分为两队人,一队是柳燕带领的天权军,往祁国境内搜寻。 另一队则由公主的门客,画柒,带领画家人亲自搜寻。 先前让柳燕通知画柒归来,可等了两日,画柒才领其家人归来。 这是凤洄第一次见有些神秘的画家人,画家的族长名为画柒,以前只从公主口中听闻过画家,但他并没想到,画家人均是不大的年纪。 站在这里的不过四十余人,不管男女,他们的容貌都很年轻,站在前面为首的画柒也不过而立之年。 画家人的脸上总是带着如死灰一般的苍白,看起来毫无朝气,他们的眼睛皆是青花瓷般的蓝,与其眼眸对视,你会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汪水,毫无生气的水,一汪死水。 画柒他穿着一身很普通的麻灰色衣裤,脚踏黑色绵靴,除了灰暗的面容外,画柒的脸上有一道月牙状的疤痕,从耳鬓一直蔓延到下颚,脸颊轮廓犹如被刀削过,看疤痕的颜色,应是旧伤,疤痕淡了许多,只有离他距离非常近时,才能看的清楚。 有了这道疤痕,很容易让人把视线定到他的疤痕上,从而忽略了他本身的容貌,凤洄毫不遮掩地盯着视线看画柒,心中也有了定论。 若非这道疤痕,画柒应是个十分英武的男子,他的目光非凌厉,如正在行猎的鹰,紧抿的唇,紧蹙的眉,再加上那道疤痕,让人看起来很不容易靠近,周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的味道。 “不是公主招我上来的么?这么急,到底所为何事?”画柒冷眸冷声冷心,一切都是冷的,他身后的画家人与此同时,也是带有戒备的看着凤洄。 凤洄被这阵势弄的小迷糊了下,但转眼间,就从容淡定了下来:“公主失踪,听说你养了只狗,鼻子很灵敏,想借助它的嗅觉,帮忙找一下公主。” 凤洄话音刚落,画家人便私下传递起了眼神,在后面的更是小声地议论起来,凤洄眸光扫过一圈后,又把视线放回到画柒脸上,他紧拧的眉心似怎么也解不开,让人琢磨不透的眸色渐渐暗淡下来。 画家人的议论声稍大了些,画柒一抬手,画家人立刻安静下来:“失踪多久了?”画柒问, “快三天了。”凤洄道。 画柒微蹙的眉间转而变为紧蹙,颇为惋惜地摇摇头:“散了。” “嗯?什么散了?”凤洄问,他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让画家人散了?什么意思? “我是说味道已经散了,黑子追不上了。”画柒解释。 “总得试试吧?”凤洄不放弃。 他说完,右手拇指与食指放到口中,用力吹气,极其响亮的口哨彻响整座营地,紧接着便有一条纯黑色的狗从外面飞速窜进来,惹得外面侍卫一阵骚动,片刻过后,才安静过来。 凤洄看着这条名叫黑子的大狗,静静地蹲坐在画柒身边,眸子里迸发出的寒光不比他的主人差上多少。画柒半蹲体,从凤洄的手上拿走了一件亵衣,放到黑子鼻尖,让它嗅了嗅,嗅到了味道的黑子站起身,汪汪地叫吼了两声,画柒指着帐外:“去!” 凤洄随之也给身边的侍卫递了个眼神,示意跟着点。 不出半刻钟,黑子从营帐外叼回一堆衣服,画柒指着地,吼了声“吐!”黑子就把衣服乖乖地都吐了出来。 凤洄捡起来看了看,均是公主的一些贴身衣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时画柒解释道:“时间越久,味道越淡,距离越远,味道亦是越淡,近日又下了大雪,黑子能找到的味道,并且离我们最远的,就只有这些衣服了。” “最远的距离,便是这座营帐了么?”凤洄蹙眉,有点无力似的坐回到椅子上,手指不断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敲打的节奏越来越乱,凤洄的思绪却越来越静。 “恕画柒无能为力。” 画柒转身,正欲要走,却听身后的凤洄道:“公主曾说过,公主曾救画家于水火之中,为报恩,所以才听令于公主。”凤洄抬起媚眸,对上画柒冷冰冰的蓝眼睛:“最不希望公主出事的,就是画家吧。” 画家人同时停住脚步,画柒也同样,定住了身姿,目光微垂,纤长的睫毛掩盖了他蓝色的眸子所迸发出的寒光:“莳公主于我画家有恩,画家自然希望她太平长安。” 凤洄冷哼一声,站起身,漫步到画柒身后,在他身边小声道:“画家并不能代表你,但你却可以代表画家,你对公主,有很强的恨意。” 画柒转头看向凤洄,这个嘴角含着笑容,媚态万生的男人,正悠闲地看着他。 “还好是恨意,并非杀意。”凤洄将画柒身后之人看了一遍,连黑子都感觉到主人受到了威胁,龇牙咧嘴地冲着凤洄低吼,只凭主人一句话,黑子就能直扑凤洄,那模样好像能一口咬断凤洄的脖子。 凤洄到是冲着狗笑了笑:“我不管你对公主是怨是恨,总之,利用你画家的能力,在苍国使者到来之前,把她寻回来。” 衣裾飞转,凤洄又十分恣意地坐回到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画柒。 画柒的嘴角动了动,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是。”说罢,转身带领画家人和黑子离去。 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营帐,凤洄长舒了口气,疲惫也随之爬满了他的身体:“公主所收之人,果然都不简单呢。♀”凤洄语气极轻地抱怨一声。 凤洄给他的搜寻方向是苍国境内,画柒稍作安排,带着黑子一条狗启程了,在三日后,顺利进入苍国的边境城市,灵州。 灵州地处平原,由于接近祁国,土地肥沃,算是富庶之地,灵州本不大,后来因为战略原因,冲扩城池,是以今日的灵州,成为了苍国帝都外第二大城。 由于刚过年,灵州城内繁华一片,来往行人提着大包小裹的礼物拜年窜街,画柒身着黑色衣裤,头围黑色棉布巾,棉布巾长出来的一节从面前绕过,刚好将整张脸的表情掩盖住,只留下一双蓝色的眼睛在外,冷冷地看着路上的人,他这行装再加上一条黑色的大狗,显得十分突兀,周围路过之人见到他这副打扮,均是躲他远远的。 叶莳谎称自己姓石,给一家客栈当临时小二,一天管吃管住,工钱按天结算,一天四文钱。 她手头是有那么两个银元宝,但这辈子也不能指望着那点钱过日子,所以叶莳想先寻个地方安顿下来,了解了解周围环境,再作打算。 画柒和叶莳的不期而遇,应该算作特定情况下的巧合。 这种巧合很普通,因为过年,大多数人都在家或早早返乡,所以开业的酒楼饭馆客栈少之又少,灵州城里开业的客栈,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叶莳打工的这家店在灵州城里称不上多大,只是个小店,客房也只有寥寥几间,现在还都空着,偶尔来吃饭的,大多是路过灵州城的过客。 客栈里的生活很恣意,小二的工作就是伺候客人进店,然后帮忙点菜,把菜单传递给后厨,饭菜做好了,再给送到客人桌上。 画柒走进这家店时叶莳刚擦完一张桌子,送走客人,画柒直奔柜台,两人檫肩而过。 叶莳回头见来了客,刚想上前招呼他入座,却发现掌柜的眸光忽然闪了几下,她下意识地不解,目光打量着那个黑色的背影,她断定,这个背影她从没见过。 秋白和刺凉被关押,能找她的,大概只有凤洄,如果真是来找她的,那这人必定是凤洄的人。 画柒早已看出掌柜的异样,慢慢转过身,看到的,是那张略带吃惊的脸。画柒蹙起眉,目露不解。她这几日到底怎么了,穿着男装,装作店小二跑堂么?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怀疑她的举止有鬼是画柒的第一直觉。 但画柒与她对视了一会后发现,那张脸上所闪现的迷茫并非装出来的,而是面临未知时所显露出的真正的迷茫。 持国公主绝不会把这种迷茫显露于人前,那会成为她致命的弱点,她已经输过一次了,难道她要输第二次? “小二,可有闲余客房。”低沉如古琴的声音,特有的厚重感,声音中的磁性又将他的声线烘托的不是那么沉闷,这种声音听在耳中让叶莳觉得很舒适。 这下她更迷茫了,她只能看到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以及一点点碎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汪汪!”黑子的叫声吓了她一跳,她这才发现,男人的脚边还坐着一条黑狗,此时正看着她。 “看什么呢,快带这位客官上三楼客房休息啊。”掌柜的忙摆手递眼色。 叶莳这才微笑起来,点头称是,引着这名黑衣男子往三楼走去,狡猾地套话,“客官这是从哪里来啊?” “祁国。” 好简洁的两个字,叶莳又赔笑道:“这大过年的,要去哪里啊?回家探亲吗?” “寻人。” 酷哥,这货绝对是个酷哥,两个字两个字的吐,真不一般。叶莳月复诽了一会,引了酷哥进三楼的一间房:“客官还有吩咐吗?” “汪汪。”黑子又叫了两声,画柒抚了抚黑子的头,黑子讨好似地往主人身边蹭了蹭。 他水蓝色的眸子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二斤牛肉切碎块,一斤玉米面熬煮,再放点白菜和胡萝卜,做熟用盆装来。”说罢,画柒抬头看她。 叶莳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要喂狗啊,我知道我知道。”她拍拍手,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就去模这条黑狗的脑袋,不时地还逗弄两下,给它挠挠痒痒,黑狗刚开始很抵抗地看着她,却没张嘴咬人,到最后,已经从他的主人脚下,蹭到她的脚下了。 画柒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冷哼一声。 “哈哈,这狗看起来凶,可实际上很老实嘛。” 她自认比较有狗缘,但却不知,黑子可以让陌生人近身,却从来不肯让人触模,唯独画家人,还有持国公主,叶莳。 画柒认定她是公主没错,但她现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也弄不清楚,只能暂时给凤洄送信,告诉他公主的所在地。她跟黑子亲热起没完没了,画柒无奈,只得轻咳一声,提醒那不听话的狗:“黑子,坐!” 黑子极不情愿地哼唧一声,然后回到主人身边,乖乖坐下。 叶莳知道狗主人不高兴了,只得去准备狗食。 给黑衣酷哥送完了狗食下楼,掌柜招了叶莳过来,神色颇为紧张地问:“小石,刚才那位客官,你可认识?” 叶莳蹙眉:“不认识啊。” “他形容的女子相貌,我怎么觉得跟你很像啊?”掌柜急忙追问。 “嗯?跟我像?”叶莳左手指着自己鼻子,眼睛瞪的溜圆。 “他问我的时候,我一个劲儿地给你递眼神,你没看到吗?” 叶莳一拍脑门,摇摇头:“我以为你让我赶紧上来招呼客人呢!”说罢,她忙封住嘴,三楼可不远,这隔音效果又不好,叶莳忙收拢了音量,紧张地道:“掌柜,我不认识他啊,那位客官可能找错人了,我这么一张大众脸,与我长的像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你说是不是。” 掌柜十分怀疑地将她上下打量个了会,蔑了她两眼:“反正你来的奇怪,一个女女圭女圭,大过年的不在家过年,还声称是外地人想来做工赚钱,实在可疑。” 叶莳正欲还嘴解释,掌柜却警告道:“我不管你是谁,少给我惹麻烦,那位客官要是来找你麻烦的,你趁早给我走人!” 叶莳面上服从地道了声知道了,转身偷闲去后厨转悠一圈,仔细琢磨一下这个黑衣酷哥到底是什么来头。 画柒这次并没带信鸽出来,所以他只能一路留下暗号,让画家人找过来,画家人找到画柒所在的客栈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漆黑黑的夜,冷月独悬,偶然一阵寒风从客栈的门缝里吹进来,冷的叶莳浑身一抖擞,两张木桌拼成一张床,翻身都怕桌子塌,提心吊胆,睡的很不踏实,所以客栈后门进人时,困倦的叶莳还是发现了。 那人的脚步很轻,从后门进来一溜就跑到了三楼,脚踩楼梯的咯吱声微乎其微,眼角瞄着那人进了一个房间。 那间房入住的正是今天来的酷哥,她正苦于没机会打探酷哥的来头,见有人造访,心里想着自己跟过去,铁定能听到什么。 蹑手蹑脚地上到了二楼时就已经听到了轻微的对话声,房间的隔音不好,所以想在二楼听见三楼的房间里讲话,并非难事。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发现酷哥跟来人说的尽是一些外来语,很像地方话,她实在听不太懂,叽叽咕咕了一会就没了声音,她正想上楼梯再听听,却见酷哥的房间忽然亮了灯,紧接着,房门便咯吱一声响了。 她在二楼与三楼的拐角处,三楼的灯光想照到她这个地方,还真是照不到,因此她躲在这,并没急着下楼,继续观望酷哥的房间。 一人手里拿着烛台,从房间里出来,那人并没蒙着面,身形也小上一些,先是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烛光只照亮了一小片光亮,叶莳在角落里瞧她年龄不大,柳叶弯眉下一双杏眼,樱桃小嘴微微嘟起,显得十分可爱,与画柒相同的是,她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哥,我真的感觉到有人在看着我。”她回头,冲着房间里的人说。 哦?还是酷哥的妹妹?叶莳带着半分惊讶,继续偷偷地看着少女。 “是人是鬼,你分清了么?” 她努努嘴,没说话,往前走了两步,踮着脚往楼下看了看。 叶莳的位置是在三楼与二楼的拐角处,一个大花瓶的后面,她缩着手脚,身形不显,除非是从二楼的位置往她这看能看到她,从三楼看是看不到她的。即便这样,少女踮脚瞭望的举动也让她紧张不少,心想可不要让人家发现了。 那少女看似很不甘心,又向前走了几步,她心下也是着急,被人抓个现形得多丢人?幸运的是,就在少女要下楼梯时,被黑衣酷哥给叫住了:“画桥,回来吧。” 画桥闻声回头,颇有不甘地眨了眨眼,转身回了屋子。 叶莳轻舒口气,扭头轻手轻脚地下楼时,背后忽起一道冷风,紧接着她就觉得自己的后衣领被人扯住了,正待她惊讶回头去看时,那人已经一手擒住她的右手臂,往后狠劲儿一拧,压得她跪在地上。 这速度快的叶莳无法相信,扭头去看身后之人时,被拧着的胳膊立刻吃了一痛:“你!” 这种扭曲的程度,若非筋骨柔软之人,恐怕早已月兑臼受伤,她虽痛的难受,但也没想着束手就擒,眼下被擒着胳膊,根本无法逃月兑,当下便软了语气:“这位大哥您这是做什么?小的我上楼寻房,例行公事而已,根本没听你们聊什么。” “胡说!”画桥娇咤一声,从旁边走了过来:“你看了我很久了!我知道的!” 叶莳心中苦不堪言,心说自己没事折腾个什么劲儿,老实睡觉得了,果然好奇害死猫! 眼下这对兄妹实在不好对付,思绪电转,马上反问道:“谁家客栈半夜来了个黑衣人,不该去瞧个究竟?万一是乱臣贼子怎么办?” 画柒冷眸看着她,鼻尖冷哼,画桥贴过来,对画柒小声耳语:“哥,她说的有道理。”说罢,还天真地点了点头。 “这姑娘说的在理,在理。”叶莳跟着附和,希望身后的酷哥能放她一马,她发誓,这辈子都不干帘窥壁听的事了。 这时画柒却眯着眼睛,水蓝色寒眸微微垂下,最后凝声道:“我不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凤洄让我带你回去。” 凤洄?想到凤洄强吻她时的模样,她身子如筛豆般抖了起来。回眸去看画柒时,只觉得眼前一晃,脖颈痛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画桥得意地拍拍手,掐着腰笑道:“哥,我厉害吧?” 画柒点头:“马车准备好了?” “早准备好了!” “你去房间带着黑子和我的包袱先上马车,我背她过去。”他将叶莳打横抱起,扭头又对画桥补充道:“把她的行礼也带走,都放在三楼最后面的杂物间了。” ( 收翼降雀 苍慕勤和他的小妾不见了,湖边凉亭便被叶莳霸占着,现在贴身伺候叶莳的宫女是柳燕亲手□□出来的,名叫颜月,最早在叶钧宫中,当年莳公主瞧她乖巧,就给柳燕找了个帮手,在柳燕忙碌无法侍奉左右时,这个侍女便会来替班,如今已经十年过去,颜月也是二八年华的大姑娘了。 颜月没有心计,很贴心,总是公主长公主短地嘘寒问暖,很怕大病初愈的公主再次着凉。 几日相处下来,她已经模透了颜月的性子,说她呆头鹅并不为过,于是开始变着法的从她口中套话。 趁着秋白午睡之际,叶莳又说要去赏景,路上跟颜月说说笑笑个不停,而她也毫无防备之心。 “颜月,你说,这么多美食里,本公主最喜欢吃什么?” “公主最喜吃红豆枣泥糕。”颜月如实回答,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看着公主身体变好,性情随和,她很开心。 “答对了!那你说,我最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公主上战场时最喜欢穿以白色为底的软胄,公主说鲜血染在白色的衣服上最美了!所以奴婢猜公主喜欢红色跟白色!” 暴力又血腥,叶莳心中恶寒,自配不如:“颜月真聪明,猜对了,那你说,我最喜欢的人是谁?” 颜月停住了脚步,咬唇想了想:“公主爱自己胜过爱任何人,公主,你今天问的问题都好奇怪啊。” 叶莳嘿嘿一笑,扭过头奔着湖边快步走过去,心中好不欢快。 毕竟,她又知道了一些关于持国公主的事。 春景本没那么美,树木抽出的绿色枝桠只有点点春意,湖边绿水仍见寒意,蹲在湖边撩水试试温度,很难想像她竟然掉入这么冷的湖水中。 大病初愈的身子,即便是一番闲逛也累极了,自从秋白回来后,就好像有了一把保护伞笼罩在她的头顶,护院们虽以仇恨的目光去看她,却不敢造次,远远地看着她,背地里啐了口,扭身就走,甚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架势。 她也懒得计较,全当自己睁眼瞎看不见。 叶莳卧病在床时秋白曾解释,因凤洄忙于军情,故而无法送嫁来此,被柳燕丢失的海盐已经追回,现下柳燕正压着海盐分放仓库和天权军中,所以随行而来的,只有秋白、颜月,以及送嫁将军刺凉。 秋白除了去庙中上香祈福外的其它时间,几乎都与叶莳在一起,这也让她越来越迷恋秋白的容颜,秋白的性情。 又在府中住了两日,苍慕勤派人来问候叶莳病情如何,可否出发去苍都。 叶莳当然不想去,从一个狼窝栽进另一个狼窝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那是个比祁国更陌生的地方。她推月兑着说身子不好,还需修养,派来探话的人如实答了苍慕勤,苍慕勤看出她的把戏,责令明日出发,继续前往苍都。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叶莳玩不来,发着火说自己病体未愈,死赖在床上,有着谁也不敢动我的架势。 怎奈何秋白做了说客,劝她前往苍都,并说不想让这场婚姻促成的人太多,她的境况十分危险,在苍都,苍帝眼皮底下,那些玩弄权术的权贵们会收敛些,起码她的安全应该是有所保障的。 鬼才想跟苍慕勤成亲!但对于现在的窘迫境况,她直觉地信了秋白,虽不愿,但还是上了去往苍都的马车。 总体来说,持国公主是个以暴制暴的万恶君主立宪制中的王者,与叶莳的性子本不相像,却落得同具身体的下场。 对苍慕勤,叶莳很是厌恶,苍慕勤如同一头犀利的苍鹰,不放过任何可以揭穿她身份的证据。 旅途中,她还在时不时地跟颜月玩着一问一答的游戏。 马车晃动时对话声就显得很小了,但会些功夫的人,耳力总是要比常人好,此时苍慕勤掀开车帘,坐在外间,手上把玩着两颗核桃,邪笑着看她。 苍慕勤极少正常地笑,更多的是阴笑邪笑,总是给人以“不正经”的感觉。 屏退颜月,马车内就只有他们二人,气氛变得冷冽起来,她却毫不在意地用语言戏弄苍慕勤:“蝗虫,这么快就入城镇休息了吗?好像才走了半个时辰啊?” 苍慕勤手上的动作停下,冷眼冷心地看着叶莳,月兑了鞋走入铺着软垫的马车里间,他贴近叶莳,忽然地用手捏住了她尖巧的下巴。 一双美眸蔑视着对面的苍慕勤,在挑战他的忍耐力。♀ 叶莳有恃无恐,谁怕谁,秋白就在后面的马车里,大不了她用力吼,送嫁的队伍绝对能听到她的吼声。 她的唇色很美,不似血般艳红,亦没有苍白的薄弱之感,让苍慕勤很想吻下去,身随心动,动则不停。 或许连苍慕勤自己都不知道,他竟不知不觉地就吻了过去 狂热的吻持续了一会,被吻之人似乎吓呆了,过了很久才一巴掌甩了过来,苍慕勤捂着被扇的红肿的脸,愣愣地看着她。 从没女人敢这样对他! 叶莳在咆哮,用手背狠狠地擦着自己的嘴唇,仿佛有很脏的东西触碰过她的嘴唇,眼睛里尽是厌恶与屈辱,边擦边吼。 她认为自己极其倒霉,凤洄和苍慕勤都吻她,难道他们对这张祸水脸这么感兴趣吗?偏偏眼盲了的秋白不受美色蛊惑,对她总是规规矩矩的,如果是秋白吻她,那该多美好? 她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嚷嚷,外头的亲随听到,便来询问是否要人进入马车里,听到声音的苍慕勤对外面大吼了声滚,不消片刻功夫,外面便有两伙势力对峙起来,那是苍慕勤的亲随和叶莳的亲随。 苍慕勤又压了上来,以男人强壮而有力的身体压制了叶莳乱挥的拳头,定在了车壁上。 “我知道你是谁,石教官是吧?我们来谈谈条件,要怎样才能让你们把真正的持国公主交出来?嗯?”他的尾音拖的很长,如魔音,极具诱惑。 被压在车壁上的叶莳依然不停地扭动,想摆月兑他的钳制,苍慕勤见她不老实,就用身体贴紧她,只在胸口位置留点空隙给二人。 叶莳急了,他的力气大的吓人,一时间根本无法扭转局势,边挣扎边道:“我告诉你真正的持国公主在哪,你就能放了我吗?” “对,你告诉我持国公主在哪,我就放了你!我还很乐意给你一笔银子,让你在苍国,甚至其它几国生活,你不用担心持国公主对你的追杀。”他抛出更诱人的诱惑。 她停下挣扎,目光波澜不惊地看着苍慕勤,似乎想让自己的冷静来让苍慕勤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她死了。” 大部分凌厉的光被紧眯的眼睛所掩盖,二人四目相对,在思考着到底该相信什么,不信什么。 苍慕勤冷哼一声,阴狠地道:“既然你这么忠心,那有些事,你便替她承担着吧!” 他的吻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再次挣扎起来,两人的较量不局限于角力,更多的是对一个“事件”的真实性所做的顽抗。 苍慕勤狡猾的舌撬开她的齿,近乎暴力地袭扫她的口腔,几乎让她呼吸不上来。 挣扎所带来的摩擦让人**倍增,苍慕勤隐忍着**,渐渐地,眼睛都烧红了。 “秋白给公主,王爷请安。”车外的秋白听着里面的动静,淡淡地说。 “滚!”苍慕勤对外大吼一声,唤醒了她的思绪。 苍慕勤怎会轻易放过她?转而将她即将呼出口的救命声吞下,舌忝吸着晶莹的津液,让她的身子越僵硬麻木。 “王爷,车马已经休息好,请王爷回马车启程。”秋白再次说,声音里没有丝毫波动。 “唔唔……秋……”她奋力挣扎。 “王爷。”秋白在外继续说,说的苍慕勤暴怒。 “如果你不想让我在这就要了你!那就不要再乱动!”苍慕勤暴躁地对叶莳低吼。 叶莳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带着急促的呼吸去看苍慕勤的□□,紧张之下又连忙收回视线,这个变态的,就是那种喜欢用“强”的人,越反抗,他越来劲儿。 苍慕勤粗喘着,看着她莹亮红肿的嘴唇,用手指狠狠地抹过,换来她更加厌恶的眼神。 呵,果然是个难以驯服的女人:“别忘了我今天跟你说过的话,好好想想答案,我晚些时候再来!”苍慕勤转身下了马车。 秋白并没上来,而是颜月哭哭啼啼地来了,说在马车外面听马车里面的动静可吓人了,好像打的鸡飞狗跳的。 马车里是有点乱,她的衣服也有点乱,发型几乎散开,她保持着背靠车壁的姿势,颜月正收拾着马车里,叶莳忽然觉得累极了,背部紧贴着车壁,滑座在垫子上,双臂牢牢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是陌生的,前生未曾体验,连爱情也未品尝过。 每次面对被人强吻,她除了□□再无他法,哑巴了一样地不会作出有力反击。 凤洄吻她时是这样,苍慕勤吻她时也是这样。 这怎么行?苍慕勤这个人太危险了,该怎么办才好? 苍国山峦雄伟,雪峰皑皑,不如祁国柔美秀色,难免勾人想念故土。 马车里,叶莳靠着秋白而卧,听着秋白缓慢的呼吸,她的心也慢慢沉淀下来。叶莳找到了克制苍慕勤的办法,苍慕勤对秋白似乎有些芥蒂,就如那日苍慕勤强吻她,秋白似有若无的提醒与警告唤醒了苍慕勤的脑子,使得他不得不停止自己疯狂的举动。 已经带了绿意的早春还是很冷的,早晚温差大,马车里便显得更冷了些,颜月拿了炭火盆在入口,暖气渐渐散遍车内,叶莳舒服地扯了扯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心满意足地望着秋白。 他的嘴角总是带着很亲切的笑容,让叶莳觉得温暖:“公主,我们聊到哪了?” “聊到我拿了长姐的绵羊油,抹在了马身上,把马毛顺的油光水滑。”根据这两日的接触,秋白是个文人。你若与他谈论兵刃武学,他一窍不通,你若说文学,他到是能长篇大论地说上许久,他喜欢看地理志,熟知历朝历代史书,通读文学著作。 听她提醒,秋白又笑了笑,他笑的很腼腆,回想着那时的境况,那时候真美好。 “公主不知长公主气成何等模样,那瓶绵羊油可是长兄从窑国带回来送她的,她最珍惜着,平日都不舍得用。” “要有机会,我便去窑国,给长姐带回来些用着,绵羊油而已嘛。”绵羊油这等寻常之物,怕不会是奢侈品吧? 那是长公主最心爱之人带回来的绵羊油,怎能相同呢?秋白抿唇笑过,回到原来的话题上:“长公主不忍罚公主你,到是让帝君知道此事,罚你抄了兵书,你整整抄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早实在挺不下去了,来寻我,让我帮着抄。”后来,他学着她的笔迹抄了一整个白天,总算抄完了兵书,帝君亲自来检查,结果显而得知,她又被罚抄另一本兵书。 眼前似乎浮现出那日的情景,惹得秋白兀自笑着,而后,笑着笑着,便觉得悲伤,笑容也僵持在脸上,这样的表情被叶莳捕捉到,心底一片哀伤。 秋白到底是什么时候盲的,听他所言,他从前是看的见的,只可惜造化弄人,让这样完美的璧人盲了眼。 该为他找寻大夫治疗眼睛吧?这样的想法早就存在,只是时机不好,她自身不保,还要依靠秋白才能平安度日,凤洄这盘子不知忙些什么,连封信也没有,平白让她心悬不安。 她正想着,便听秋白又道:“小时候的事,公主怕是记不得多少了,记得公主满月之时,我只有四岁,公主小时便可爱漂亮,我便吵嚷着要抱公主,襁褓中的婴儿,怎敢让我抱呢?我便看着公主您,默不吭声地看着。” “也是啊,你才四岁,身子骨软着呢,再给我摔着怎么办?”叶莳躲在他怀里,蹭了蹭,满足地笑着。 “你怎知我没抱到你?帝君见我执著,硬是让皇上允了让我抱着你,我坐在床上,帝君把你交给我的那一刻,我开心极了,用力地抱着你,很怕把你摔着。”她抬眼望着秋白。 他动了动身子,像抱孩子一样地抱着她,只是抱了她的上半身,用力地抱着她,然后垂眸轻轻晃动起来:“兴许因为我怕摔着你而用力的抱你,抱的你不舒服了,你便哭了起来,而后我便觉得,衣服上一片温热,原来是你……” “哈哈。”叶莳双手挂在秋白脖颈上,撒娇似地在他耳边说:“那时我真这么调皮啊?” “可不是呐,调皮着呢!”秋白想着那时的情景,又是一阵低笑:“那时我不知如何是好,还好女乃娘发现了问题所在,我才被解救出来。” 叶莳并没觉得害羞,婴孩尿了也属正常,只是想着当时的情景,不免觉得有趣。 她笑着,笑着笑着便与秋白一样,笑容凝固住了,恍惚间好似真的有这样的场景印在脑海里,她好似真的看见了四岁的秋白,以及秋白那无措时的天真模样。她说:“秋白,我记得,我记得你抱着我。” “公主又说笑,才满月的婴孩,怎会记事?” “可是我就是记得,我还记得你从女乃娘怀中接过我时,亲了我的脸。” 秋白微有愣神:“公主真的记得?” “记得,我记得的!你亲了我的脸。”那场景太美好了。 秋白顿了顿,模索着将她耳边的碎发掖在耳后,用手背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将自己的唇印在她光滑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湿润的印记:“就像这样吗?” 她如遭电击,身体变得酥麻,一双眼睛瞪的如铜铃。 秋,秋白吻她了? “我,我,是这样,就是这样!”叶莳脑中如绽放了烟花,闪的她心神巨乱,言辞恍惚,手足无措。 “公主又逗秋白,我记得那日,吻得是公主的右脸颊。”秋白说完,将怀中之人放置在一旁,柔声道:“时辰不早了,怕是要在此地安营扎寨,我去安排下,晚膳过后,公主若想继续听,我再来讲。” 秋白离开时,一袖芬芳。 嗅着秋白留下的香,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心动,大概如此。 这是他们第一次夜宿在外,勤王命人请她共用晚膳,叶莳想着有两日未见蝗虫,心生捉弄之意,便扯着秋白去了。 临时搭建的营帐很简单,没有过于繁华的装饰,只有遮风避寒之用,叶莳牵着秋白的手进来时,苍慕勤正伸着双手烤火,见他们进来,抬头看了眼,便用下巴指了个方向:“秋公子请坐。” 论身份,也是公主之躯为大,眼下见着只有一个凳子在火盆旁,撇嘴牵着秋白先坐下,而她自己则蹲着暖手。 “石教官今日心情好像不错。”苍慕勤带着考究的意味看着她。 她嗤笑一声,冷冷道:“王爷不是请本宫来用晚膳么?怎么谈到心情上了?” 苍慕勤对门口的侍女一招手,侍女退下,不一会就上全了菜肴。 虽是野外,但苍慕勤对饮食要求极高,每到一个地方也会换上新鲜的食材,所以他们总是能吃到美味的菜肴。 叶莳嗅着香味儿,顿感五脏庙闹得厉害,好在这时侍女搬了几个椅子过来,她这才扶着秋白换了座。 “秋白,你喜欢吃什么?这有……”她看了下方桌上的菜,蹙了眉,因为这些菜她都叫不上名字:“有鸡有鱼,青菜米饭,还有汤,你要吃什么肉?”只能如此解释了。 秋白听着她的介绍,轻笑了下:“秋白身份卑微,王爷请公主用膳,下臣不便动筷。” 苍慕勤也坐了过来,对秋白道:“秋公子何必客气?这里既然摆了三副碗筷,便有秋公子的位置。” “你看,蝗虫都这么说了!”叶莳不坐椅子,反而端了凳子跟秋白坐在一侧,拿起他的碗筷,夹了鸡肉过来,喂到秋白嘴边:“秋白,这是鸡肉,吃点吧。” 鸡肉混着香辣味儿飘入鼻尖,秋白顿了顿,微微一笑:“公主千金之躯,这等粗活怎能由公主来做?秋白晚些时候吃便是了。” “你快吃,不然我一直这么举着,很累的!”她蹙眉,心想让秋白赶紧吃了,便将鸡肉贴在他的唇瓣上,等了会,他才肯吃下,唇上留着红油的色泽。 笑容由心而出,又一点点地喂着他吃饭。 苍慕勤在旁看着,挑了眉梢。 在未来夫君面前与别的男人大秀恩爱,恐怕只有叶莳这种情伤为零的人才做的出来。 她用一双筷子喂了秋白又喂自己,好不欢快,两人分别吃了一碗饭,她再想叫侍女上饭时,秋白却说饱了,吃不下了。 一顿美宴结束,上了甜茶。 她眯着眼喝了甜茶,笑眯眯地看着秋白。 整个晚膳,苍慕勤觉得自己是碍手碍脚又不知趣不知回避的第三者,扰了这对狗男女谈情说爱。 看着她对秋白有说有笑,苍慕勤更加觉得她不是持国公主。 根据苍慕勤对她的了解得知,军事狂人持国公主自幼与秋家兄弟交往甚好,后来秋白伴她左右,持国公主只爱慕秋霁一人,对秋白礼遇有佳,这样的人,怎会对秋白如此亲昵?秋白不会假,持公主呢? 苍慕勤恨的牙痒痒,他恨在自己从未亲眼见过持国公主叶莳的真面目。 唯一见过的一次是文康沦陷,她在城门口肆意屠城。 她穿着白色软胄,头发高高束起,以一朵镶着蓝色珠花的发簪做装饰,银白色的面具雕刻成狐狸脸的模样,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了一节极挺拔的鼻子和挑着嘴角的唇。 狐狸面具自两边落下两道蓝色流苏,与头饰照相辉映。 她高举的屠刀落下,几滴鲜血迸溅到狐狸面具上,邪恶中透着阴狠与诡异。 苍慕勤死守文康城而受重伤,亲随小正将他救出文康,他藏在树林之中,看她屠杀却无能为力。 被屠杀的有没有来得及撤出的平民百姓,也有被俘虏的将士,他们被士兵压制肩膀跪在地上,伸出头任她砍杀。 苍慕勤太恨了,恨一切,恨意浓到持国公主已经注意到。 她猛地向树林这边看来,苍慕勤看到她嘴角慢慢挑起,充满了讽刺与狂妄,她手臂挥舞砍下一人的头颅,犹如杀鸡儆猴。 悲怆自此长留苍慕勤心中,他发誓要改变这个已经腐朽到根基里的王朝。 这是他唯一一次见过持国公主的半张脸,苍慕勤看着如今笑的如此天真的她,恍然间又觉得,能流露出这种笑容的人不像是持国公主。 他想求证,所以起身走过去,叶莳本跟秋白说着话,未想他突然发飙。 苍慕勤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位置上提了起来,用手遮住她的上半张脸。 叶莳不懂他要做什么,一时间有些慌了,淡定下来后便一拳捶在了苍慕勤的胸口上,怒问:“你发什么神经?!” 秋白也站起身,似乎想挡在她面前保护她,却被恼怒的苍慕勤推的坐回到椅子上。 秋白恍惚了下,坐在椅子上没动,眼睫垂着,似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前后几次地覆在她上半张脸上,怎么都觉得不像。 “你到底是谁?真正的持国公主在哪里?把她交出来!交出来!”他对她咆哮着,恨意与无助夹杂在一起,变得滑稽急了。 若不是颈部关节好,怕要被苍慕勤晃散架子。 “你发什么疯?我就是叶莳!” “你是叶莳?你若是叶莳我现在便杀了你!”苍慕勤这句话吼的叶莳有些慌,她不知这具身体之前跟苍慕勤有什么过节,只凭借她“借走”他点银子,嘲讽他几句,根本不至于要命。 苍慕勤琥珀色的瞳仁中迸发出的恨意可不是这点小事儿就能激发出来的。 “你,你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她不可?!”叶莳抖着嗓子问。 深仇大恨?怕是国仇家恨也无法形容他的恨意。 苍国四十三城,三十二镇,被她烧杀抢夺过去三座城,六个镇,三千平民百姓无辜被杀,六千将士被杀近半,剩下百姓和将士被带到暗无天日的矿山里劳作至死。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持国公主看上了苍国未经开掘的矿产。 只为了矿产便聚两国之兵力,举兵攻打苍国。 叶莳看着他充满怒意的眼,伸手扯了秋白的手,想让秋白跟她离开这里,蝗虫发威,怕也不好对付。 苍慕勤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甚有怕他的架势,秋白任她拉着手往外慢慢挪动脚步,他再次冷冷地问了句:“叶莳到底在哪。” 叶莳此刻不敢装大,刚想说不知道,却听身旁的秋白道:“她是持国公主如假包换,不信,你看她背上的纹身。” “纹身?”叶莳蹙眉。 苍慕勤同样投来怀疑的目光,秋白解释道:“她造反失败后,皇上命我在她背上纹绘,那是一条呈落地之势的收羽孔雀,右肩胛刺字持国,警告她是只降于凤凰之下的孔雀,空有其表,却无实权。” 叶莳的脊背一片寒麻,脑子里似有一些旧忆冲撞着。 是谁提针沾色绘下,持国收翼降雀图? 故梦旧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仿佛看见自己跪在宗庙之前,任由身后的秋白纹绘,细密的疼痛,流下的冷汗,仿佛又出现在身体上。 她与苍慕勤对视着,任凭记忆冲撞着她脆弱的保护壳,就在即将想起一切的那一刻,叶莳脑中忽然泛起一片空白,而后便有了锥心刺骨的疼痛,如同第一次见到秋霁,唤出他的名字后那种疼痛,堪比万虫啃噬。 叶莳痛的倒在秋白脚边,依然不忘的,是她死命地拽着秋白的衣摆。 仿佛两人的世界只能靠衣摆来牵连在一起,脆弱的不堪一击。 苍慕勤不可思议地看着秋白,愣了半晌,忙对外大喊:“快宣随行医!” 叶莳仿佛看到秋白低头看着她,那眸光好似在看个乞讨的乞丐,未有一点怜惜,只有厌恶憎恨。 应该,应该看错了吧…… 昏过去前的叶莳这样想。 秋白怎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呢?她那么喜欢他,那么那么喜欢他。 ( 永世清宁 太失败了,总是接二连三的因疼痛晕倒。♀ 叶莳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此。 四下看了眼,唯有颜月在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公主醒了吗?” 醒了,就是觉得浑身没力气。她在心里回答颜月,又阖了眼休息。 颜月差人禀报王爷和秋白公子,不消片刻的功夫,秋白就在人的搀扶下进了屋。 熟悉的香气缠绕在叶莳鼻尖,秋白问颜月叶莳醒来后可说了什么,颜月摇头:“睁眼片刻又睡过去了。” 其实她没睡,只是想着事。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总在记忆浮现后会忽然间地出现记忆上的空白,继而头痛难耐晕倒在地呢?是她的的记忆跟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产生了冲突?记忆碰撞在一起,引起的头痛?还是说,她的身子有病?脑子里长了肿瘤? 她最担心的是这具身体不健康,三番两次地在这栽了,她可不想。 总之,该找个信得过的大夫,好好看下。 “公主,醒了吗?我听到你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盲这段时间,到是将他的听力提升上来不少,平白地听她平稳的呼吸频率变得急促,心想若非她做了噩梦,便是有事情波动了情绪,这才出声询问。 她睁眼,看着坐在身旁的秋白:“秋白,我想看大夫,我觉得头疼。” 语毕,又阖上眼,仿佛睁眼也会觉得累。 “颜月,去请于帘泉过来。”秋白目不转睛地吩咐。 于帘泉提着个小药箱很快就到了,秋白让出座位,让他诊脉。 叶莳见秋白和颜月均在身边候着,眸底闪过一袭狡猾之色,给于帘泉递了个眼神。于帘泉老眼昏花,以为自己看错了,片刻后才会意地对身后二人道:“秋公子,颜月姑娘,老夫要为公主玉体施针,还请秋公子暂且去偏帐里稍候片刻。” 这话也就颜月信了,一个眼盲之人,何须避嫌?所以说颜月呆的可以,扶着秋公子去了偏帐,自己则在营帐外面候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人都走了,叶莳便睁开了阖着以久的眼,嘴角牵出微笑,将手腕放到脉枕上,蔑了眼于帘泉,缓缓道:“于军医,我醒来后觉得头痛难耐,你仔细给我瞧瞧吧。” 于帘泉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仔细地诊着,过了一刻钟后,才细声道:“公主觉得头痛,是因为……”他顿了顿,见她已经抬眼,便继续道:“是因为公主的头因遭受重击,故而大用脑力之时,就会觉得头痛欲裂,微臣开副方子,到下个镇子上把药抓好便行,公主要注意休息,多吃些核桃补脑。” “你所说的重击,是在秋府这次吗?” 她流露出狐疑的表情,似乎不太相信于帘泉的话。 “正是。”他答。 叶莳的眼睛瞬间眯起,本被诊脉的手腕忽然充满了力气,一把抓住了于帘泉的手腕,冷声道:“不对!” 她唯一敢肯定的就是,她的头没受过重创之前,初见秋霁那次,也是头痛欲裂,所以她才会怀疑于帘泉的话。 她不想与这一辈子都奉献给叶家的老人闹僵,急声道:“还请于军医与我说实话!” 于帘泉摇摇头:“公主不信任微臣医术,微臣多说无益。” 他收拾了小药箱,临出门时忽然道:“是公主的心境变了,公主为何不在自身上找找毛病?” 她愣愣地看着于帘泉离开的那扇门,忽然间一切都明了起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唯独她自己还在装模作样地扮作自己是持国公主,这真是天大的玩笑。 秋白没再回来,到是颜月手捧着碗热粥进来劝她吃上几口,补充□□力,甚有她不吃,她便哭给自己看的模样,一张小脸好不可怜。 叶莳很难得地吃了两碗粥,月复中暖饱的感觉真心不错,她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营帐,忽然又想起秋白说她背后有纹身,于是便让颜月找来两面镜子把她差遣出去,自己坐在床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于看出那确实是一条孔雀收尾降落的纹身,而右肩胛上的持国,是朱砂色的字,字体端正秀美,整副纹身真实精致,漂亮极了。 她想不到,这样的纹身竟然是一个警告,可是为什么是秋白纹上去的呢? 这个纹身是持国公主的耻辱。 持国公主是值得敬佩的,但她不想做持国公主,她只想做自己。 此时此刻,她只想摆月兑苍慕勤,让那该死的和亲滚的远远的,她愿与秋白化作一双鸟儿去飞翔,任身后哭嚎嘶喊着也追不上。 烛火半明半灭地摇曳着,很昏暗。 秋白便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感受着四周的空气,眼前黑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正待他准备休息之时,帐外传来缓慢地脚步声,那人进了帐子,未说话,周身带着一股寒气地站到了他面前。 “秋公子,我想了许久,想请教些事,不知秋公子能否赐教。” 秋白闻言,露出微笑:“愿为王爷解惑。” 苍慕勤身穿墨色劲装,胸前金丝刺绣为主,更显华贵。他挪了椅子过来,与秋白面对面地坐着,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 “秋公子的眼睛是怎么盲的?我记得公主在文康屠城时,你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那时,你明明比公主先发现了藏在树林中的我,为何不禀告公主或是命人追捕呢?”苍慕勤一连抛出几个问题,等着他回答。 秋白抿唇一笑,坦然道:“那时秋白只是公主身边的陪侍,不参政事军务。” “秋公子眼睛又是怎么盲的?”苍慕勤问。 秋白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很长一段时间,偏帐里都是安静的,苍慕勤想了很久,最后不解地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何她会挥兵北上,攻打我苍国,占领三座城池六座重镇吗?” 那附近仿没有金银之类的矿产,若是只贪图扩建祁国版图,又不至于在当年已得大势的情况下,只占领这几个地方,以她的性格,怕是要灭苍国也说不定。 秋白在心中冷笑,这世上,恐怕没人能猜透她的想法,但偏偏抢夺苍国三城六镇之事与他秋家有莫大的关系,故而他才知道其中缘由:“秋家祖上本是行商之人,表面是做些酒楼生意。但时间久了,朝堂之上也便看出来,秋家其实是祁国的军火供应商,故而才会有‘娶秋家之人得天下的说法’,三城六镇虽没有金银财宝,却有着稀有矿产的资源,那些都是做军火的原料。” “如此说来,秋家才是我真正该恨的。” 苍慕勤冷眼看他,却听他不温不火地为秋家开月兑道:“若非她有野心谋权篡位,又何须制造大批量军火这一说?” “众所周知,当年莳公主掌管祁国四层兵权,又有来自叶国堪称王牌精英军的天权军为她是用。先帝重病卧床,太子执政,长公主监国,莳公主便举兵北上,攻下三城六镇,大肆屠杀,为的就是将三城六镇周围藏有丰富矿产的秘密所掩埋,那些俘虏被捉去劳作开矿,至死未见天日,残忍二字怎能形容?” 苍慕勤想起那日屠杀百姓,眼中的恨意便涌了上来,用了好半天才平复自己的情绪。 “那时双方停战,莳公主从军中归朝,雷厉风行,称霸祁国,挟天子以令诸侯,她的野心已经藏掖不住。”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又是怎么兵败的呢?”若她举兵造反成功,也不会来最恨持国公主叶莳的苍国和亲,这无疑是往火坑里跳。 秋白似乎又想起了那日兵变,她离荣登皇位只一步之遥,却失之交臂。 “是长公主事先埋下杀手,她被刺的只剩半条命,后被赶来的帝君保下。帝君为保公主性命,让她在祖宗庙堂之上跪地立誓,不得再窥觑祁国江山。皇上让我纹了那副收翼降雀图,以示惩戒警示。” “长公主怎知她要夺权?难道有尖细?”苍慕勤未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故事。 秋白笑的惨淡,点了点头:“我不小心碰到她与凤洄商议政变细节,那时我心惊不已,因手抖,托盘上的茶碗与盖子发出了青瓷碰撞声,她和凤洄发现了我。” 秋白停了很久,苍慕勤也没追问。 而后秋白缓缓道:“她犯得是灭九族的谋反大罪,若为保密,就算当时杀了我,我也不会怨她,她是成大事者,我不是他心尖上的人,死又如何?” “可她竟然就那么让我退下了!我看到凤洄还欲迁怒于我,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分明是袒护我,那时我高兴极了。”他几乎笑了出来,可紧接着,他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唇瓣翕动,不知如何说下去。 “可她终究是败了,她失败之后,就怀疑起是你禀报了长公主?”苍慕勤又点了点头:“若是我,也不会信你,更何况,她早就知道你是长公主派去监视她的人。♀” 秋白有些怅然地长叹了口气,继续道:“莳公主在祁国的兵权被逐渐削弱,北境再次开战,没有持国公主的战事一败再败,皇帝又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的存在让所有祁国权贵如鲠在喉,故而才有了和亲这一说。” 她败得一败涂地,自此一蹶不振起来。 苍慕勤将秋白上下打量一番,持国公主绝不会放过她认定的尖细:“她毒瞎了你?” 秋白的肩膀抖了一下,一瞬间,那天的画面全部涌了上来,梦魇般纠缠不清。 在苍慕勤的目光下,秋白点了点头。 “那么,秋白,我们来谈谈合作的事吧!”苍慕勤对着秋白的背影说。 翌日叶莳难得地起了个早,在营帐前后逛了三圈,最后去了秋白营帐。 守在帐前的侍卫是天权军中人,军中之人对持国公主向来敬重至极,抱拳问安后,便神情肃穆地站在帐前,犹如尊神。 颜月被她吩咐在外,自个儿进了营帐,远远地瞧着软塌上熟睡之人,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微笑。 她虽懒床,却在执行任务时从不打盹走神,那可是关乎性命存亡,怎可怠慢。平时闲下来的叶莳就放肆多了,在夜战中做教官,时常晚起,或者在阳伞下摆个躺椅,躺在椅子上训练学员。 秋白睡眠时你若吵了他,他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怒意参杂其中,她曾看过。 日晒三杆的时辰,秋白还在睡,也不饿么? 搬了凳子坐在秋白身边仔细地瞧着他,帐内取热的炭盆散着浓浓暖意,如玉的面颊此时尽沾了些许薄红,瞧着更有几分温馨之感。 此等男子怕是天上地下唯他一人,她的手指慢慢地覆盖在墨绿缎面的被子上,犹如抚模到了他的手,嘴角流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仅仅如此,她竟是十分开心的。 实则秋白早已察觉到有人来访,待来人在旁坐了片刻时,她带来的寒气夹杂着淡淡幽香弥散在空气中,已然明白来者是持国公主,昨夜与苍慕勤畅谈许久,睡的比平日晚了,困倦的不行,继续睡去是最为妥当的。 能在她灼热的目光下静静睡去的人,只有秋白了。 叶莳坐了很久,晌午才走,用过午膳,苍慕勤派人前来询问公主身体如何,如无碍,他要尽快启程去苍都,翌日一早,一行人马启程。 苍都位处苍国版图中心地,北临木多垭河,东西南三面环山,面临水源,背靠山脉,是块风水宝地。 要从祁国进入苍国帝都,旱路水路均可走,但苍国地处北地,四季分明,冬寒恶邻,木多垭河水面早已结了一尺厚冰,故而迎亲队伍只得走旱路。 苍山起自苍国境内,绵延数百里至祁国境内,陆路中,进入苍都最快捷的方式就是从山势较低的夹鼓沟一穿而过,大概五十里的路,却让苍慕勤忐忑不安。 从马车里向近在眼前的夹鼓沟看去,入口处尤为宽阔,有十余仗之宽,两边山壁生长着松树,路面经过人工开凿,寸草不生,偶有凉风从山谷中吹出,冷的让人浑身打颤,在低云的施压下,更显阴森,雄鹰高空盘旋,发出的低鸣声刺射耳膜,憾人心弦。 “小正,命人在夹鼓沟外安营扎寨,在派人进沟查看一下,今日天色不好,若此时入沟,怕是要在里面过夜。” 小正面露愁绪,凑过身来小声道:“王爷,派出去的探子来报,禄王的人已经追上来了,在这休息一夜,怕是会被禄王追上。” 苍慕勤渐渐眯起眼,目光凌厉地盯着一处想了片刻:“前有狼后有虎,这夹鼓沟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您是说?” “禄王也不好对付,他能如此之快地追过来,怕是早已在夹鼓沟里有埋伏,这里地势险恶,不论其它,只要在山顶布满巨石,我们通过时将巨石滚下,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如此,恕小正直言,为何不改道。”小正在旁建议。 “路上已然耽误不少时间,再改道,怕是赶不上婚礼所定的时间了,届时禄王在父皇面前发难,本王更是难以应付。”苍慕勤垂眸细想片刻,有了决定:“就如我说,在此处休息一夜,我到要看看,禄王真敢与本王正面动手不成?” “持国公主带来的精兵也不是豆腐做的,天权军有撼天动地的能耐。” “哼,那女人跟个废物一样,不得堪以重任,到是秋白。”苍慕勤沉吟片刻。 “就此安营扎寨,用过晚膳后,本王再去会会秋白。”他到底是多疑的,对于秋白的解释和前所未有的合作态度,谁知这是不是叶莳跟秋白的阴谋诡计? 小正领命离去,安排了晚膳。 叶莳对苍慕勤的安排还算满意,她需要养精蓄锐,应对一切突发状况,其中当然包括以前的烂摊子,最为重要的就是她与苍慕勤的关系。 听侍女所言,他们已经圆房了,在后来的对话中,苍慕勤也承认她是他的女人。 酒足饭饱后的叶莳懒懒地躺在软塌上,轻拍着自己的脸颊,努力回忆昏迷中发生的事。 有秋白静默的陪伴,冷暖关爱,亦有苍慕勤的厉声喝语,怒恶相对,唯独缺少了身体上的某些感知。 她翻了个身,啧啧两声:“如果真发生了情爱之事,总该会有‘感觉’的吧?难道那段日子真的成植物人了?” 又没有守宫砂这样的证明,更何况,她跟秋白还有凤洄的关系很不一般,恐怕早已不是完璧之身。 真是烦透了!叶莳又不安地翻了个身。 日后,只要日后!她只要秋白一人,只要有他,一生足矣。 叶莳拿定了主意,但身份之事还是难到了她,毕竟是和亲公主,离开的可能性虽然很大,但绝不是现在,故而她有了另一种打算,倾尽所能,让苍慕勤成全他们。 此时想罢,她招来颜月,命她请苍慕勤过来。 苍慕勤是带着满分惊讶来的,到是想不到,她竟然真的肯请他来。 两人一见面便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叶莳把先前想好的事卡在了嗓子里,看见苍慕勤这张英气的俊脸便不知从何说起。 “公主请本王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苍慕勤率先开口。 见他肯打破平静局面,叶莳颇为高兴,不然她还不知该如何说起:“此次邀勤王前来,却有要事相商。” “公主请说。”苍慕勤此时穿上了儒雅的羊皮,把狼的本性掩盖。 她沉思片刻,尴尬笑笑:“想必勤王是知道,我与秋白的关系很不一般。” 抬首看了苍慕勤,见他挑了挑眉,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她便又道:“和亲之时,我本不同意,无奈皇上果决,国家为重,这亲我便来和了。” 又见叶莳盯着自己的脸看,苍慕勤心底冷笑,面上却温和的紧:“公主你请继续。” “在我不知晓的情况下,与我有了情爱之事,这对我造成很大心灵上的伤害。”她装模作样地将手捂在胸口,做痛心状,看得苍慕勤想笑。 叶莳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道:“我待秋白乃是真心实意,你我只是为国为民不得已结成夫妇,我希望我们只需拥有夫妻之名即可,那夫妻之实,不要也罢。” “呵!”她想的美!苍慕勤见她说完,满面春风地站起身,在帐中踱起步来:“公主,先前你为祁国公主,位高权重,风流不羁,有夫侍也是在所难免,可现在,你即将成为我的王妃。” 他停下脚步,凑过脸来瞧着她,唇线紧抿,有着几分威严:“公主应知,本王不受父皇爱戴,镇守边关,常年不得归家,你是本王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忍这顶绿帽扣在本王头顶?” 闻言,叶莳露出微笑。 原来他常年在外,这样岂不是更好?她笑的尽量和蔼无害,分析给他听:“按说感情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在我心里只容得下秋白,若勤王肯成全本公主与秋白,本公主自当竭尽所能,为勤王铺路。” “哦?公主能为本王做什么?” 苍慕勤饶有兴致地问,只见她站起身,娇柔婀娜的身子缓缓贴近,她翘起脚尖,在他耳边缓缓道:“帝王之位,王爷可还看得入眼?” 唇从他的耳边离开,叶莳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定在苍慕勤的星眸上,她勾起的嘴角拥有完美的弧度,满是胜利的微笑。 哪位皇子会不对帝王之位动心呢?自古以来,为皇位挣得头破血流的何止面前这一位?帝王之位只容得一人入座,坐之既为天,他人只能成为地上尘土,一阵风便会不复存在了。 震惊之中的苍慕勤在她炙热的眼神中回过神来,紧抿的嘴角看不出欢喜,他冷冷撇过一眼,背过身去:“本王还是不能忍受那顶绿帽照顶,更何况,若如你所言,我成帝王,怎能忍你□□后宫?” “待你荣登帝王宝座之日,便是叶莳功成身退之时。至于说词,你大可以皇后病逝为由,届时我与秋白远离是非朝政,过逍遥自在的日子,这才是我心中真正所想。”她的计划还算完美,应该足够打动苍慕勤,临了,她又补充一句:“我可以发誓,在这期间,绝不会与秋白发生情爱之事,你大可放心。” 苍慕勤神色复杂,而后道:“这总该有个时间期限。” “至于期限问题,那就要看你的能力了。我可以让你动用天权军,你有一日称帝的能耐,那我高兴不已,若你十年称帝,我也等不急。我们约个期限吧,不如,就一年吧!一年后,你成或不成,我都将离开。”一年时间用来谋划一场政变,应该足够用了。 “一年?!”苍慕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言语中充满惊讶:“你是要做甩手掌柜?把天权军给我后便什么都不管了?” “不然你还想要什么?”叶莳瞪眼看他,天权军所向披靡,所以她想调动天权军来帮苍慕勤夺位,已是给他的最大帮助。 充满阴狠之色的目光被苍慕勤所掩盖,他低凝声线,缓声道:“公主今日与本王所谈之事尤为重要,本王想考虑妥当后,再给公主答复。” “也好,我要的不是一时安定,而是永世清宁。”她露出满意的微笑,若他不同意,她还可以把凤洄叫来帮苍慕勤夺位。 “既然如此,王爷请在进入苍都之前给本公主个答复。” “好,那本王就先行离开了。” “王爷好走不送。” 苍慕勤穿上毛皮裘衣,回了营帐,桌前坐着的白衣男子在独自饮茶,似乎察觉到他归来,葱白般的手指在杯沿划了一圈,抬首问道:“如何?” “果不出你所料!”苍慕勤坐在秋白对面,看着他精致的比女子还美的容颜,赞叹道:“莫非你乃天算?连她所给出的条件都如出一辙。” “你答应她了?”秋白含着笑意问。 “我说回来考虑下,入苍都之前给她回复。” “合作的时限是多久?” 苍慕勤垂眸,面露不悦:“只一年时间。” 秋白低笑,茫然地看着前方,心叹这还真是她的做事的方式。 “一年时间太长了,你若能得到她倾尽全力的帮助,有三个月便足够了。”秋白说。 苍慕勤不可思议地看着秋白,疑问道:“三个月?我没听错吧?” “公主政变从谋划到施行,只用了一月时间,但她先前为自己铺路铺了许久,是有十全把握才开始真正计划政变的。你现在有她已经为你铺好的路,只需要大胆去做即可。” “可是她失败了!”苍慕勤说道。 “她不该失败!”秋白辩解。 “结果如此,不该又如何?!”苍慕勤说着事实。 知道她政变之人虽多,但却各司其职。 说白了,他们只是负责一块,知道具体细节的,只有他和凤洄,在此事之上,他未禀报长公主,所以出卖她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凤洄。 秋白仿佛陷入回忆当中,当他跪在地上对天发誓没有出卖她时,她还是冷漠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怜悯,她信任一个半路捡来的凤洄,却不信日日伴她左右的秋白。 她的眼神能冰冻一切,摧毁掉秋白早已脆弱不堪的心。 原来在她心里,他什么都不是。 秋白用力地睁了睁眼,回过神来:“一切顺利的话,再有三天便能到苍都,她能给你天权军已经足够了,你手下门客众多,一年之内定出一个完全计划,足矣。” “要发动一场战争,怎可只用一年?” “战争?你竟想用战争来政变?”秋白笑了出来,充满嘲讽:“她曾说过,以战争登位的不是山野莽夫农民起义便是武将生变。真正的政客杀人于无形之中,夺位于转瞬之间。” “天权军的作用不就是打仗吗?还能做什么?”苍慕勤不解地问。 秋白摇头,看来他对天权军的了解实在太少,这也难怪,若非长年累月在她身边,秋白又怎知各国遍布天权军呢?上至皇宫,下至百姓,他们各司其职,为叶钧立下汗马功劳,为她政变做了极大的帮助。 “我只说一句,与你随行的这些人中,或许就有天权军中人,至于信不信,随你。”秋白说完,起身对愣住神的苍慕勤道:“夜深了,秋白先行告退。” 苍慕勤送了秋白到营帐外,吩咐侍女送他回营帐。 寒风吹来,衣裾翩飞,一队巡逻的亲随军从不远处走过,他眯起眼看着那些人,背后不禁冒出冷汗。 ( 所谓和亲 山谷中吹来的风犹如吹响的号角,天空中飘来团团暗云,将明月掩盖,逼仄的天空压的人透不过气,在人们睡的最熟时,飘起了鹅毛大雪。 侍卫踏雪而巡,长枪上的红缨被风吹动,流出丝丝不详之感。 深夜十分,小正从偏帐里出来,顶着鹅毛大雪巡逻一圈,却未发现异动。 小正呵了口热气在手上,搓手取暖,看了片刻正常巡逻的队伍,对他们道:“你们过来!” 侍卫身形一顿,同时停步,领队的排头兵恭敬地走过来,听后指令。 “没什么动静么?”小正谨慎问道。 “一切正常。”那人又顿了顿,看了眼漫天飘舞的雪花,一阵风吹来,地上的雪花打了个旋地吹走:“只是这雪大了些,视线范围会差上许多。” 小正点头:“是啊,雪太大了,你们好好巡逻着,等下班侍卫过来时,你嘱咐他们定要查好每一个角落,我就先去休息了。” 侍卫抱拳领命归队。 “怎么,被发现了么?”归队的排头兵被问道。 “没事,他们虽有防备之心,却不知我们早已混了进来。”排头兵说完,看了眼天色,他的睫毛上已经被冻了冰渣,迎风而立,雪花吹在脸上,打的脸生疼:“按原计划执行。” 深夜,叶莳早已酣睡,梦中几次繁华落尽,似等不到黎明来临, 那队侍卫悄然潜进持国公主叶莳的营帐中,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已经被拖进营帐割破喉咙。 血腥味夹杂着寒风四散开来,叶莳感觉到冷,本能地抓紧被子将自己裹好。 排头兵对身后五人做了几个手势,其中有一人从盔甲与外衣的夹缝中拿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弩箭,单眯着眼,对准了那道黑漆漆的影子。 淬了毒的箭直指叶莳的头,只要他手指一钩,她的头部会出现一个小洞,而后炯炯流血,那场景必定会很美,持弩之人如是想。 熟睡状态下的叶莳根本没有防备之心,排头兵做了个手势,示意持弩之人放箭。 几乎完全漆黑的营帐里,若非他视力极好,否则根本瞄不准她。 没错,就是这里了,太阳穴,只要他的手指一钩,她的命就没了,已经放过她一次,不能再放过她第二次。 排头兵见他未下手,以为在这黑夜里无法瞄准,正准备引起火折子时,一声不大的响动在这无比静瑟的夜晚中显得尤为突出,排头兵寻寻声看去,竟是那已经被割了喉的侍卫用手敲打护心镜所发出的声音,这似有若无的警报声出现,一行人立刻神色紧张起来,纷纷拿出遮面的黑布。 就在这时,持弩之人手指钩动,箭射出。 与此同时,听到声响的叶莳只是蹙眉转了,箭以破竹之势射入她耳边的枕头里,带来一阵劲风。 嗡的一声,耳边轰鸣,她立刻惊醒,直觉地翻身藏在了床榻后面。 排头兵见事情败露,忙引燃几个火折子,扔在地上,昏暗的光燃烧起来,叶莳见状不好,一声“救命”高呼出来,穿着亵衣的她四下寻找武器,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 白晃晃的刀迎面而来,她侧身躲过,一把抓过圆凳横扫过去,虚晃一招,四人躲开,圆凳打在最后身材魁梧之人身上,木凳应声碎裂,手中仅剩凳腿。 排头兵回头对持弩之人怒喝:“快动手!” 那人不知何时面上已经遮住了一块黑布,动手运作上弩箭,瞄准之时只听闪躲中的叶莳大声喝道:“是你!” 那个在剑意阁射了叶莳一箭的男人!叶莳记得他瞄准时的身体姿态。 持弩之人明显愣了下神,只听身后已经有嘈杂喊声。 “快,好像是公主叫救命!” “撤!”持弩之人扔下这一字,率先将弩箭收回,从靴中拿出匕首,刺入帐布,豁出一个大缺口,逃之夭夭。 排头兵看着拿着一个凳腿做武器的持国公主,极不情愿地下了撤退的命令,一行人犹如雪夜中的凶狼,杀了两人后逃走,留下惊魂未定的叶莳。 赶来的小正看到这副场景,一面安排人禀报王爷,另一面安排人去追凶。 片刻后,天权军都统刺凉急匆匆赶来,进入营帐便单膝跪拜在地:“刺凉护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刺凉,刺凉。”她仍带惊恐的眼神落在刺凉焦急的面容上,连声音都颤了起来:“一共六人,其中应有两人是头目,其它四人是随从,一人持弩,其它五人持长刀,我只看清这些,他们都蒙着面,我看不清他容貌如何。” 刺凉长眉紧蹙,抱拳道:“末将定会捉住行刺之人!” 她颔首,神情被刚进营帐的苍慕勤瞧见,他微微敛起眉,走到她面前,查看了下是否有受伤。 裹在被子里的叶莳摇头,伸手便要去拿射入枕头中的那支箭:“别动,可能被淬了毒!”苍慕勤从旁拿了毛巾,将那支箭拿起来,仔细查看:“这支箭锻造如此精致。♀”苍慕勤回头,让小正拿了个碗过来。碗放在桌上,苍慕勤将箭尖和剑身拔开,一道褐色的液体流了出来。 果不出他所料!“这种箭若是射偏,没伤在要害,定要拔箭出来,箭头为五星状,带有内钩,若用力拔箭,定会拔下箭杆,这样毒液就会流出来,反而会害死人。” 叶莳心头冰凉一片,这人已经不是一次要杀她了,剑意阁中他暗箭伤人,这次是真想要她性命,他,到底是谁?! 颜月奉上的压惊茶早已凉透,叶莳端坐在铺了毛皮软垫的椅子上,旁边的矮几放着刚才被她当作武器的凳子腿,氛围非常不妙。 “公主,茶凉了,奴婢再去换一杯来。”颜月嘴又笨,不会劝解,若是柳燕姐姐在,定能让公主的紧张深色消失不见。所以只能在起居上尽心尽力让公主满意。 又一杯茶换来,叶莳还是愣着神,碰也没有碰茶杯的意思,天色未亮,正是该熟睡的时候,颜月也困倦的不行,跟自己拧了半晌后,小声试探地问:“公主,时辰不早了,不如歇息了吧?” 叶莳长叹了口气,未言语。颜月便劝解道:“刺凉将军若是捉到了贼人,定会严加审问的,公主先睡下,奴婢时刻打探着消息,有什么动静,马上来禀报公主。” “我怎么睡得着?”挺直的脊背终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手指揉着额角以缓解疼痛,方才她才知什么叫孤立无援,甚至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若非天权军在外轮番守护,她怕自己早已魂归冥府。 颜月担忧地看着她,抿了抿唇:“公主实在担忧安危的话,不如尽快将柳燕姐姐召回吧,她会武功,又聪明,定能为公主分忧解难。” 如果可以,她还想把凤洄也招来呢,可她已经把所谓的军权交给了凤洄,又夸下海口帮苍慕勤夺皇位,现在想来真是大言不惭,连自己的性命都保护不好。 或许可以称为前世吧! 前世,她是最强的保镖,保护政要,虽然危险,但也有惊无险,总能化险为夷。 而现在,她却觉得束手无策,对来无影去无踪的敌人毫不了解,所有她所了解的,熟知的,在这里都无法发挥其真正的效益。 连婚姻都无法掌控,被高高在上的皇帝降旨和亲,情爱之事都是在不知的情况下发生的。 百无一用是叶莳,这样的一个叶莳,废物不如。 嘴边勾起个嘲讽的笑意,她摇摇头,忧伤中又参杂嘲讽,起了身,拖着无比疲惫的身心回到床榻,老实地躺好。 山谷中一高处,一男一女临山巅而立,女子为男子手持雨伞,片片薄雪覆盖伞顶,看来他们站在这有段时辰了。 刺杀持国公主的黑衣人逃入此处已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那些人只顾前行,未发现山巅上还有看客,急奔之下,只留了一串脚印。 “嗖” 一只金簪从女子手中射出,簪头以金线编织花朵,甚是美丽,金光闪过,刚好钉在排头兵的脚尖。 那排头兵功夫也非等闲,连退三步目光凌厉地向那山巅看去。 女子身穿用金线绣花的金黄色衣裙,额前以金饰点缀,右眼下的朱砂更显娇柔妩媚,如瀑般地长发披散着,随风雪而微扬,雪夜之中尤为耀眼。 “属下不知剑意阁金使驾到,还望恕罪!”排头兵恭敬抱拳,垂低视线,不敢去看女子容颜。 排头兵的几位兄弟还在想大哥为何如此恭敬,听闻金使二字,也立刻垂下头,肃穆恭敬起来。 金使名叫金婵儿,背后势力是剑意阁,剑意阁是一个凌驾在七国之上的势力,与其说是势力,还不说是一个组织,他们听令于崇沅城主,剑意阁主,除七君之外,设有金、木、水、火、土,五位使者。 七君可以武功高强,可以权倾天下,也可能富可敌国,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也不知互相隐匿在江湖朝野里的身份,剑意阁势力已经超越了武林范畴,成为崇沅大陆上最可怕的存在。 今日所见这位女子正是五使者之一的金婵儿,常着金色衣衫,出手阔绰,武功以一招金蝉月兑壳闻名江湖。 她的穿着太过于张扬明显,那金簪又是独一无二的贵重,很容易认出此人便是金婵儿。 “看你们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想到逃跑时竟然还有章可循,到也不枉窑君特派你们几人前来执行任务。”金婵儿说完,艳丽的娇容闪过一丝杀意,转瞬即逝,不可捉模。 “属下等奉命行事,不料失手,只因那持弩人迟迟不动,动又射偏,这才惊动了他们。”金婵儿杀意外露,排头兵有意把此时任务失败的原因归到持弩人身上。 金婵儿漂亮的眉梢一抬,手中多了根如方才一样的金色簪子:“持弩之人上前一步。” 排头兵面露难色,解释道:“他先发出逃跑命令,自己先走了,扔下我们兄弟五人,我们并没看见他往谷中逃窜,可能是往其它方向走了。” 金婵儿眯起眼,狠声道:“那你便替他受了这一簪吧!” 她起手便要飞出金簪,金簪出手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到了排头兵眉心前。♀ 空气中流荡着一股冷流,那金簪竟硬生生地停住了力道,排头兵吓得没出声,几乎以对眼的方式看着即将射入自己眉心的金簪,金簪如同有了吸力,将四周的雪花吸附在金簪上,而后叮铛一声,落在排头兵面前。 “公子?”金婵儿蹙眉不解原因。 “离开苍祁二国,一年内不要踏足江湖,封住你们的嘴,否则谁都不会保你们。”被称为公子的人开了口。 排头兵虽不知这公子身份,但想来能让金婵儿俯首称臣的绝非等闲之辈,恐怕是七君之一。 “谢公子,谢金使!我等尽力为剑意阁效力,在所不辞,定当今日话语放在心中!”排头兵领着身后兄弟急忙离开。 金婵儿持伞的手收回,任风雪打在男子身上,愠怒地道:“公子为何保他们,按说他们该死无葬身之地。” 离开了伞的男子周身散发出一股热气,雪花未落他身便已经化成一缕细烟,一时间氤氲了视线:“原因皆在持弩之人,何必迁怒于他们?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冯家五兄弟也是讲信义之人,以后还有他用,且留着吧。”他又看了眼雪地上的金簪,指尖轻点,指着金簪道:“日后这些金簪用铜打造,上面的花就用黄色轻纱捏朵吧,别用金线了。” 金婵儿蹙眉撒娇道:“我就是喜欢金色,金灿灿的才美!” 男子置若罔闻:“还是节俭些的好。” 金婵儿不满地哼了声,飞身下了山去,将地上的金簪收回:“这金簪我只有十根,以后省着用还不成么?用铜做簪子,怕是剑意阁中人要笑死我了!”她又回到山巅,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我要去下剑意阁,至于你。”他上下打量她:“回去禀告窑君,就说持国公主的上相人头,叶君保了。” 金婵儿愣了一下,随后点头离去。 刺凉的搜寻最后以失败告终,他没搜回一人。 昨夜的突袭过后,苍慕勤一再怀疑那些人是否为禄王所派,趁着刺凉去追凶时,他也派人往来时的路模去,想寻寻禄王踪影。 禄王身边的探子回复说,昨夜禄王没派人到这边刺杀持国公主,但更大的可能是,派了人,探子不知。 在这种高海拔的山谷中实在不宜久留,穿过山谷,下了高海拔便能暖和不少。 在祁国明明已经见春了,到了苍国就又寒冷起来,果然北地属不毛之地。叶莳坐在马车上,看着整装待发队伍,不由心叹一声,颇有几分哀怨之意。 “颜月啊,按说,还有多久才能到苍国呢?” 颜月送了果盘在她手边:“先前听侍卫们说,要通过夹鼓沟,出夹鼓沟后就到晚上了,又得休息一夜,再赶上两天的路,就到苍都了。” 果然是交通工具落后:“唉,要是有飞机就好了。” 颜月露出求知欲:“公主,飞机是什么啊?” “飞机么,就是一种靠动力在空中飞行的庞然大物,可以运载很多东西。”开口吃了颜月送到嘴边的橘子瓣,甜的她眯了眼。 “诶?公主是说赤鸟吗?” “什么?赤鸟?”叶莳直起身子,神色紧张地问:“你说的那赤鸟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听帝君说过,叶国王亲贵胄间,流行玩一种叫赤鸟的东西,大概就是把人的身体绑在很长的羽翼上,然后从山坡上向下跑步加速,而后就会双脚离地飞起来。不过这玩物十分危险,前年摔死了个世子,没人玩也就衰败了。” 她神色暗淡。 大概就是人看天空鸟儿飞行得到的启发,继而模仿做出的飞行器才吧,小孩子玩的把戏。 颜月自顾自地说:“要是公主说的可以运载很多东西,那可需要很大的赤鸟呢。” 她垂眸微笑:“是啊,很大的赤鸟。” 启程的命令已经发出,马车在夹鼓沟中行走,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再发生刺杀事件,闲来无事时,叶莳抬头瞅了几眼夹鼓沟两旁的山壁,高耸巍峨,山顶还有积雪未化。 正午时在夹鼓沟中稍作停留吃过午膳后再次启程,夕阳见下,马车晃得叶莳心烦,便吵着想骑马。 持国公主上的了战场领兵打仗,下的了战场舞文弄墨人尽皆知。颜月见公主坚决,便让车夫停了下来,转头传话给苍慕勤。 “什么?她要骑马?”坐在马车里的苍慕勤许久后丢出两个字:“不准。”而后继续忙他的事业。 吃了憋的颜月撅着小嘴回来,替公主委屈的不行:“公主,王爷说不准。” 叶莳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句“啥?” 颜月啪嗒啪嗒的落了眼泪,她用衣袖擦了擦,想起公主受辱,不得不和亲苍国,想起帝君送她时那伤情的模样,心里犯苦,苍国人恨死公主了,以后公主的日子可怎么过? “诶?你别哭啊!”叶莳从颜月的衣袖里拿出手绢,替她擦眼泪:“他不让骑就不让骑了吗?他管得了我?送嫁队伍中又不是没有我祁**队,骑他们的马便是,那苍国的矮脚马,我还不稀罕呢!”她凭空向外翻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万分厌恶在其中。 颜月抽抽泣泣地落了几个眼泪后便停了下来,叶莳将手绢塞到她手中,命令马车再次停了下来,不顾苍国人另类的眼神向天权军的队伍中走去。 先前在颜月去苍慕勤那时,刺凉就注意到了这边,公主下来,刺凉立刻蹙起眉心,策马直奔她而来。 高头大马在她面前停下,刺凉翻身下马作揖询问:“公主有何吩咐?” 眯着眼看了夕阳,更觉美丽:“我想骑马,坐在马车里憋闷的紧。” 刺凉眉心蹙的更紧了:“公主这身宫装,怕是不妥。” 她低头看,一身绯色宫装精美绝伦,鞋尖镶着宝珠,怕是造价不菲。 “应该不碍事吧。”连她自己也带着怀疑的语气说了出来,提着裙角对刺凉十分肃穆的面容道:“要不换一身?应该有带骑马装或简洁的衣服来。” 他神色间略有无奈,换身衣服岂不是要浪费更多时间?“刺凉只是觉得这衣服骑马不太方便,但并不是不能骑马,这裙摆很宽,到是可以的骑马的。” “那好,你给我找匹马来,我要骑马。”叶莳十分高兴。 “外面风大,公主披上裘衣吧。”颜月下了马车伺候穿衣,又带了手套帽子才满意。 “公主请上末将的马吧,末将给公主牵马。” 也好,省的马发疯,稳妥些好。 本以为上马很容易,但高头大马摆在眼前时她才感觉到上马时的无奈,好在这匹马似乎很乖,任她单脚在脚蹬子上踩了半天才上马也没撅她下去,鼻尖打着的响鼻冒出几缕白气,显露出它的无奈。 上了马之后的叶莳手扶着马鞍,对刺凉说:“你牵好啊,自从上次跌下马,我就有些不敢碰马了!” 秋霁生日那次,他也在院子里,看着她从马背上跌落,印象当中公主好像从未从马背上跌落,再烈的马都能被她驯服,恐怕现在也是一朝马背跌,十年怕骑马吧! 队伍又缓缓移动起来,叶莳也找着节奏跟着马的脚步而动,颠簸之中,她看着暖阳,十分舒服地呼了口气,面前一团白烟,慢慢散去。 双手扶着马鞍,叶莳忽然有想松手的冲动,张开双臂,拥抱蓝天、白云、群山。 刺凉偶尔会偷看叶莳的表情,她的笑容挂在嘴边,他太不会用文词描写形容,只觉得她笑着的时候真好看。 渐渐地,那种小心思平复了他眉心的忧郁,手中的马缰握紧,不让自己的马惊了她的魂。 大概骑了有一阵子了,天色渐黑,叶莳突发奇想,指着五十米开外的马车对刺凉道:“走,去苍慕勤的马车看看他在做什么。” 刺凉无奈,只得一路小跑地牵着马到了苍慕勤的马车。 此处是山路,马蹄声纷乱,故而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叶莳伸出右手掀开车帘。 一双含有地狱火焰般的眸子惊讶地看了过来,神情几欲发怒,他忍了又忍,收回视线掐紧了以跪姿在前在柳腰,狠狠地冲刺着。 冲刺来的突然,女子紧咬的唇瓣溢出一声酥软入骨的□□,侧面看去,苍慕勤的眉心忽地蹙起,烈焰已经冲瞳孔中爆发出来,他撇过头来,狠狠发问:“你还要看多久,我的王妃!” 她的手犹如碰到了岩浆,烫的要命,她迅速收回手,抓紧了马鞍:“刺凉,我不骑马了。” 刺凉在侧面,耳边都是杂音,所以未听清他们的对话,以为王爷正睡着,公主骑马又觉得厌倦,想休息。 叶莳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了马,期间借用刺凉肩膀三次,搭手五次,若在平时到是正常,只是现在的公主站在刺凉面前,他就会产生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等并非亲热的动作,在刺凉心里更是惊天动地的。 “夕阳下了,公主若是觉得累就小憩一番,用晚膳时奴婢再唤公主。”颜月在旁看着失神的公主说。 叶莳月兑了宫装,穿着棉衣,窝在暖暖的被子里。 所谓和亲,不过如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场艳色被悄然翻过,无波无纹,平静的可怕。 吃过晚膳后的苍慕勤夜会秋白,两人走到隐蔽之处,交谈起来。 “现在能让她在意的事似乎并不多,她看到了什么?回来时魂不守舍惊慌失措?”秋白极淡的声音从身后划过。 是落日前发生的事么?苍慕勤不知如何作答,只听秋白又道:“对于公主的提出的合作,王爷今夜该应允了,待后天入了苍都,怕是会有很多变数。” “你说的变数是指?”苍慕勤回头看他,寂静的寒空之下,他独身站在枯树边,背影萧索,身影绰绰。 “自然是紧随其后的禄王,难道王爷未发现,自从你迎亲归来,未再遭禄王暗算吗?” “你是说?” 秋白接过话:“公主受伤昏迷的原因王爷可知晓?” “不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吗?” “不,她搅乱了我的兄长的寿诞,后被神秘人劫走,再次出现时肩膀带伤,从马背上跌落,摔坏了头。”秋白眯起眼,冷冷道:“被神秘人劫走去了哪里,我派人查过,她去了剑意阁。” 崇沅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剑意阁吗?苍慕勤蹙眉,他是知道这个组织的。 传闻,剑意阁掌握武林格局,正邪两面势力均在剑意阁阁主手中操控,在崇沅大陆遍布势力。 按照惯例,江湖势力不会挑衅皇权,至少不会挑的如此开白。 但这却在一个人身上起了变数,那便是持国公主。 不知是何原因,持国公主被下了浩气长空令,长空令出,人人得而诛之,这已经被江湖人传的沸沸扬扬,不需多加打听,已经成为江湖人士酒桌上的谈资。 即便是苍慕勤也知道一些剑意阁的事,但浩气长空令他却是第一次耳闻。 本就因政变失败而落魄的持国公主被下了长空令,更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什么样的人都想在她头上踩一脚,以挣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 粗浅的人只看到这些,而深思远虑的人则看见了剑意阁干预政权,肆意挑衅皇威。 叶莳的受伤昏迷,是被江湖人所至,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剑意阁的长空令。 昔日离皇权最近的人,今日闹到被江湖势力追杀的地步,不免惹人唏嘘。 秋白曾认真考虑,天权军能否与剑意阁的势力相抗衡,答案在他心中,不敢确定。 “有剑意阁的长空令在,禄王何须再亲自动手,惹一身骚呢?” “有理。”苍慕勤点头,这回他不用前怕狼后怕虎了,若禄王安稳些,他也可少费些脑力消耗在他身上。 秋白垂眸微笑,击掌两声,远处的随从走过来,搀扶他,踏着夜色离去。 苍慕勤来时颜月正在表演她的茶道技艺,滚烫的热水烫过紫玉茶杯,蒸腾的热气熏人眯眼,再放上两颗大枣,五颗枸杞,一些蜜糖,以被烫过的茶杯自身带有的热气熏出香气,再倒入八层热的水,晾至六层热时,颜月奉茶过来,请叶莳尝尝。 “不错不错,颜月,你这是在哪学的这些?”在这种夜晚已经不适合喝茶,这种进步的蜂蜜枸杞红枣茶对于女性来说,很是进补。 见公主又喝了口,颜月笑着说:“五六岁的时候是跟我娘学的,后来进宫,给帝君泡过一次,帝君也便喜欢了,帝君不喜欢放蜂蜜的,只有枸杞和红枣的一股清香蕴在鼻尖,美味的很呢。” 苍慕勤见他们两人聊的欢,插言进来:“颜月,给本王也来一杯。” “呃,王爷有所不知,这茶要紫玉杯泡制出来的才好喝,紫玉杯珍贵,此次前来苍国,只带了一个出来。” “我的洗洗给他用。”叶莳把紫玉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连最后的红枣枸杞也吃到嘴里,将杯递给颜月。 苍慕勤微微一愣,片刻后才紧忙点头:“就用公主的杯子吧。” 不稍多时,又泡好了一杯,苍慕勤接过杯子凝视了会,红枣吸足了水份已经沉底,枸杞漂浮在水面,映出点点火光。 捏着紫玉杯的手在送到唇边时微微停顿了下,唇瓣贴在紫玉杯上,如同吻上了她火热的唇,饮下的茶如同她的津液,甜蜜而淳美。 叶莳仔细地瞧着苍慕勤的表情,他脸上阴晴不定,这半会已经变化数次,也不知在想什么,旁边的颜月还眼巴巴地瞅着,以为自己的茶泡的不好喝,叶莳便问道:“怎么样?好喝吧?” “嗯?”苍慕勤抬头对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微愣了下,急忙道:“很不错,颜月这等手艺堪比池瑶。” 池瑶?叶莳眸色一转,咧嘴笑了笑:“是你的小妾吧?” 迎娶和亲公主绝非小事,能把小妾带在身边,苍慕勤铁定很宠她,在凉亭里和今日下午所见的那名女子同属一人,大概她就是池瑶了。 仔细回想了下,那女子媚风入谷,婀娜多姿,肌肤雪白,确实是个大美人。 “不是。池瑶是苍国宰相陆浮的幼女,她是妙兴公主的伴读,幼时在学堂会经常见到,后来我忙于军政,也就很少见面了。”苍慕勤脑海中浮现出池瑶的模样,清秀可人,微笑起来会有两个酒窝,非常可爱。 叶莳挑了眉梢,苍慕勤笑的十分诡异,嘴角抽筋似地动了几下,最后化作摇头苦笑。 苍慕勤品了茶后很高兴,从腰间垂坠的香囊里模出两颗珠子赏给了颜月。 珠子有黄豆粒大小,呈黑色,扁圆形,光泽润滑,不知先前来自何处:“是黑珍珠,在苍祁两国极少见,产自于窑国,到了苍都,找个工匠,打对耳坠用吧。” 这等珍贵的黑珍珠,颜月一时不敢接,便以眼神询问自己主子。叶莳忙回了眼神过去,示意她收下。 颜月万般感谢地接过黑珍珠,小心地收了起来。 叶莳遣颜月退下,心想马上到帝都了,苍慕勤是否已经想好?“合作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苍慕勤点了点头:“我已经决定与你合作。” 叶莳微微一笑,她知道没人能拒绝皇位的诱惑,他也是个大俗人,于是笑道:“那便祝我们合作愉快吧!” 苍慕勤展颜:“合作愉快。” ( 别太过火 不过是一夜,苍祁两地气温骤然不同,祁国已经绿意盎然,苍国夹鼓沟外竟还是霜华浓。♀ 凤洄的一身绛紫色仍不能将浮躁掩盖,双手将交领腰带整理过后,去面见王爷。他习惯称叶钧为王爷,祁国帝君之位虽然名声好听,却是不如叶国王爷来的地地道道。 凤洄不是祁国人,他身份较特殊,父亲是叶国王爷,母亲是窑国女子,母亲因受不了王府里的种种而带着凤洄去了窑疆,边疆小地,却有着自己独特的规矩,此地女子为尊,信奉巫蛊之术。 王爷后悔不已,重病时,托付叶钧寻回他们母子。 叶钧找到了他们,可一切已经物是人非,那女子已经病死,凤洄被村中孩子欺负,被村民讨厌,被长老厌恶,过着衣不足食的日子,干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显得那双眼睛大的可怜。 凤洄被叶钧带回亲生父亲面前,不料他却想以巫蛊杀死亲生父亲,如此逆举不被融于法理,无奈之下,凤洄便被带在叶钧身边,从了军。 军中生活十分磨练人的意志,凤洄又极懂事,叶钧便教其兵法,倾尽所能地将一身本事交给他。 凤洄第一次见叶莳是在她的生日诞辰,她正抱着秋霁的脖颈坐在他怀里撒娇,一旁的秋白在旁静静地看着,面上没有太多波澜,只有眼神中才透露出那么点悲伤。 十几年过去,他仍旧记得她当时说过的话。 “父君,他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叶莳问。 “他叫凤洄,是岳王的三子,跟在为父身边已经有一阵子了。” “长的到是挺漂亮。”叶莳摇摇头:“就是气质差了些。” “岳王家境不错,怎么……” “莳儿。”秋霁打断她的话。 叶莳回过神,抱歉地一笑:“对不起,我说话就是直白了些,你叫凤洄是吧?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长的这么漂亮。” 漂亮的人么?凤洄摇了摇头,那秋白比他漂亮更多,却不得她宠爱,反而是容貌姿色均不如秋白的秋霁最得她真情。 跟在叶莳身边后,他变得完美了,言谈举止,穿着打扮,都完美了,可他的内心总是有一个洞,怎么都填不满,就像一个美丽的花瓶,华而不实。 “凤洄公子,帝君请您进去。”宫女声打断他的思绪。 凤洄整理下衣衫,从宫女手里拿过带来的秘谍,进入大殿。 犹如上次前来,亘古的漆黑,那些微弱的阳光经过窗纸的处理也变得暗淡,他迈着均匀的步子走向后殿。 “凤洄,你来了。” “回王爷,是凤洄来了,您身体怎样?可有好转?” 轻声笑过之后,流水般的声音传来:“还是老样子,怕是要在这殿里过下半生了。” 昏暗之中,凤洄低垂的眼睫不知掩盖了什么,过了不消片刻,凤洄将秘谍放到书案上,稳声道:“公主因政变失败颓废已久,恐怕已经放弃大业。” 叶钧听出凤洄语气里似乎有点不满。 “随她去吧。”叶钧默了会,又道:“我已经派了人去了苍国,此时已经身在苍国了。到是窑国边境躁动许久,跃跃欲试,现在祁国犹如一盘散沙,内忧外患,那姐弟俩怕是吃不消。” “窑国日益强大,今次又有擅巫蛊之人参事,怕是不妙。” 凤洄思忖片刻道:“王爷为何要留在祁国,先皇早已驾崩,她那双儿女无才无德,任他们折腾,祁国早晚要亡。” 他起身走到凤洄面前,趁着点点昏暗的光瞧着凤洄,在黑暗里久了,夜视能力到是越来越好:“这个我自有分寸。” 叶钧又看了看他,提醒道:“把你们那点小心思藏好,有些事做的别太过火。” 凤洄眉目一凜,恭敬回答:“是。” “那些秘谍我看过后,会命人送回去。” “如此,凤洄告退了。” 叶钧轻咳两声,推推手:“去吧。” 凤洄离开后,叶钧坐到了书案前,拿起了一本秘谍,合目慢慢用手抚模上面的针孔,这是一种叶钧用来传递信息时专用的文字,只有最接近他的几人方才会用。 苍白的指尖一一抚模过那些针孔后,微微愣了下神,而后换了一本继续模。 或密集或分散的孔洞就是一列列文字,叶钧接连模了三本,到后来已经有些疲惫,咳声愈演愈烈,他便停了下来。♀ 平息了呼吸,他侧目想了会,眉宇间的不解又多了几分。 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忽然间叶钧和凤洄一样,都觉得她如此举动实数怪异,所有事都变得没有章法哲理,很多迷雾障在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 “持国回忆录她有没有带走?”叶钧对着空气问。 昏暗的宫殿中,仿若有道风从头顶掠过,一声极冰冷的声音犹如从地狱般传来,刺的人心阵阵发寒:“没有。” 叶钧换手撑着额角,手指饶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发出咔嗒声,指尖时红时白:“去拿来。” “是,主人。”鬼魅般的身影快速从眼前划过,瞬息之间,那团黑影已经离开了这座宫殿。 两座宫殿距离不远,不过半刻钟持国回忆录摆就在了叶钧眼前,出奇意料地,叶钧拿了颗夜明珠出来当作灯火,幽蓝的光芒照亮他的脸。 叶钧身为人父却不显老,眉如远山,星眸浩瀚,神态之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叶莳,他们父女俩很神似,相貌却不太像。 这种光亮下,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灰白色,唇瓣没有血色,一脸病容浮在脸上。 夜明珠被放的很远,他这处的光已经很暗,可他还是觉得刺眼,用衣袖遮了遮,才适应过来。 几声轻咳过后,他开始翻看面前这本极厚的回忆录。 说是回忆录,不如说是一种以日记来连载的个人记,第一次提笔写下这本记录集是在她五岁,上面会说一些她年幼时的小心思,例如喜欢偷戴长姐的首饰,又或者今日与秋霁谈了美食心里觉得很开心,希望将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下去,再或者说她不喜欢秋白,因为他长了一张极好看的祸水脸。 再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开始评论政事政局,开始关心父亲在前方打仗是否安全,开始展望这个国家的未来,希望祁国能繁荣昌盛。 然而她的愿望却未能实现,祁国一直处于国破山河在的情况下,变得越来越穷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苛政,官员收刮民脂民膏,最后逼得百姓上山做匪。 又过了两三年的光景,长公主成婚之后,渐渐地她从言辞中已经透露出了绝望之意,觉得这个王朝应该重新洗牌,不应该再颓废下去。 后来长公主的驸马战死沙场,叶莳伤心许久,后来父亲手下几员大将也死了,她对死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伤感。 或许秋霁和长公主的婚姻是为了稳固他们姐弟俩在祁国的地位,可这却深深地伤害了叶莳的心。 她曾在记录集里无数次提到喜欢与秋霁相处,喜欢与他谈论武学知识,天文地理,更喜欢秋霁与她比武输后抿唇微笑,赞她又进步了。 时光流水,不过转瞬,在她及笄之年,秋霁到了长公主宫中,秋白留在了身边。 在去军营之前,她在回忆录中留下这样一句话:“我从没想过要争夺什么,只希望平安度过一生,然而世事难料,命运诡谲,无形中有一双手将我推向早已定好的轨道中,让我抗拒不得。” 叶钧看到此处,南思奉上了一条冰镇过的毛巾,叶钧覆在眼前,舒坦地呼出口气。 叶钧是为自己女儿打抱不平的,谁都希望自己女儿能事事如意顺心,他不是不知自己女儿喜欢秋霁,然而世事难料,政局更无法逆转,他们注定有缘无份。 “主人,要不要休息一会,您看了很久的书,眼睛怕是承受不住。” 叶钧摆手,将毛巾递给南思:“只是不能长期见光,偶尔看看还是没问题的。” 南思不着声色地又回去将毛巾冰镇起来。 冷敷过的眼眸明亮了几分,看向记录集。 再后来是她去了军营的事,发现自己处处受制,那种无形的控制来自于长公主,叶莳做过什么,想做什么,长公主全都知道。 后来,回忆录的内容已经很少涉及情感方面。 这本持国回忆录很厚,叶钧看到最后一页时,她忽然写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叶钧喃喃念出,两道峰眉蹙起,慢慢想了会。 最后日期是在她谋反失败后写的,莫名其妙的四个字让人无法猜测她到底所指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 一整本持国回忆录最后只用这四字做总结,而后再也没有动笔。 叶钧合上持国回忆录,闭目想了许久。 “主人,该用药了。”不远处一团黑影用极暗淡的声音说。 叶钧起身,将持国回忆录展在南思面前,慢慢道:“南思,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南思眼眸微垂,看了一眼后微微敛起眉梢,思忖片刻后道:“刺凉回报她是自杀,并非秋白毒杀,属下妄自猜测,她自杀,应与‘原来如此’有莫大关系。” 叶钧将持国回忆录放到书柜里,饮下一碗苦涩的药,褪了外衫躺在床榻上,看着殿顶。 阿莳到底明白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才会写下这四个字? 从高海拔下到低海拔用了一天时间,离苍都还有半天路程,路过一小城,苍慕勤让人停歇下来,命人到宫中送信。 他出身不高,母亲是九嫔之下的列容,直至确定了和亲对象为苍慕勤,才将他的母亲晋升为释嫔,他的弟弟苍慕辰被封为辰王。 苍慕勤能迎娶持国公主这等身世显赫之人,并非巧合,也因为当时的持国公主足够颓废,让这样一个骄傲的女子下嫁给苍慕勤,也有侮辱其的意思。 苍国人恨透了持国公主,她可以随随便便地肆意攻占城池,屠城杀人,因为持国公主失势,内忧外患的祁国不敌苍国,把持国公主和亲送往苍国,也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一个不得势的王爷和一个失势颓败的公主,绝佳组合。 与叶莳合作是苍慕勤早前没想过的问题,他当时只想听从父皇之意,将公主娶回家门进行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 暗地里也准备了不少小把戏,例如在迎她进入苍都时,安排街道百姓向她的马车扔石头子,辱骂她等等内容。 这些安排在见到她后,有了犹豫,两人现在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些过分之事就更加不好下手实施。 苦恼的苍慕勤没有去找叶莳商量,而是寻求了秋白的帮助。 秋白带着笑意地说:“您先前怎么安排,就怎么做,苍帝听到持国公主被辱,想必也会龙颜大悦,即便无法帮你夺得些什么,总会表明你的立场,你是与公主对立的。” 苍慕勤当时头脑顺畅过来。 是啊,不想让这场婚姻促成的人太多,因为他们怕持国公主依然保持实力,届时他与公主联手,其他人怕不是对手。但如果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与公主是对立的,这样也能安全不少。 在小城休息了一夜,翌日一早,启程去了苍都。 天权军被安排在城外驻扎,只留有十人随行进入苍都,颜月依旧在身边伺候着。 已经进城,颜月挑开窗帘看着外面,发现街路两旁站定了不少人,笑道:“公主你看,外面有不少人欢迎你呢!” 叶莳也算天真,开心地挪到车窗旁与她同看。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看,持国公主出来了!在向外看!大家打啊!” 所有人怒目圆瞪,一位大婶率先出击,高喊还我儿子命来。 一颗土豆命中叶莳的额头,将她打的跌坐回车里。 而后外面就是一片混乱声,似乎有更多人在喊:“还我爹爹命,还我女婿命,还我女儿命,还他全家命。” 马车开始被推的左摇右晃,石子打在马车壁上乒乒乓乓,没见过如此阵势的颜月已经吓的哭了起来。 叶莳大骂着从棉被底下抽出一条凳子腿握在手中,起身穿鞋就要冲出去与他们大干一仗,还未等出去,只听刺凉在外大喊:“公主请在内休息,这些暴民一会便收拾妥当!” 闻言她顿了下,只听外面又喊:“刺凉将军,百姓人太多,拦不住了!” “打啊,把持国公主那个小妮子拉出来打死!”有人高呼。 叶莳怒了,对颜月说:“你在里面别动,我去会会这帮暴民,这是要造反啊!” 掀开车帘,她站在马车上,比所有人都高出许多,她拿着蹬腿指着下面的人问:“你们这是要造反啊!谁要杀我?!我到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杀我?!” 百姓停止挥舞手中的拳头,看向高站在马车上的持国公主,有一瞬间,这条大街极安静,但在下一瞬间,民众爆发起冲天怒气,一起冲了上来,犹如狂狮扑食,场面极其混乱中,叶莳被抓到了脚踝拖到地上,痛的她惊呼出声。 苍慕勤早已被人流挤到外围,与他同行的侍卫看着失控的场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先前并没安排这么多人的!苍慕勤百思不得其解,目光游动之中,看见了在百汇楼三楼站着的人,那人手持酒杯,面带微笑地看着楼下上演的暴动。 似乎察觉到了苍慕勤的目光,他手持酒杯,对苍慕勤做了个共饮的姿势,而后仰头喝下这杯酒。 “禄王!”原来他一路潜伏,竟然安排了这一招迎接他:“苍慕禄!”他狠狠咬着他的名字,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叶莳被人提着衣服抓起,又被人一拳打下去,丝毫没因为她是名女子而手软。 众人围剿般地将她圈在中间,叶莳从没想过会如此,是她低估了百姓们的实力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一场暴动最后演变成恶性斗殴,流血事件,带进来的几名天权军无一幸免被打的鼻青脸肿,最后倒地不起,刺凉也没能幸免于难,却比其它人强上许多,颜月坐在马车里早已吓得昏了过去。 叶莳身上疼的要命,腰被人踩了一脚,差点没踩死她。 骏马嘶鸣,苍慕勤手中皮鞭抽打着禄王的人,那些人被抽过之后,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在最中围着她的一圈男人还在踢打着她的身体,长发被人踩在脚下,每一次疼痛都以闷哼来抗议,苍慕勤怒不可遏,眼睛都红了起来,手中皮鞭狠狠抽打:“滚!给我滚!” 那几人看到禄王点头示意他们离开,禄王事先安排好的人迅速逃窜,街路上只留下一些苍慕勤视线安排好的人还在观望,不知如何是好。 苍慕勤眉心紧拧,她蜷缩在地上不时地发抖,保护着头部,衣服已经被抓的破烂,青石地面上还有一小摊血迹。 “叶莳。”苍慕勤蹲子,无比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开门大礼是吗?你,你他妈的……”她骂道 苍慕勤见她竟还有力气骂人,回头对随行侍卫道:“让王府里的大夫准备为她看伤。” 刺凉从人堆外挤过来,看到蜷缩在地的叶莳,忙上前去查看,却惹来她阵阵轻呼。 因为双手保护着头部,手背上有一些踢伤和擦伤,有鲜血混杂着细石子在伤口表面,刺凉想抱她起来,却被苍慕勤制止:“等等,多来些人,先把公主送入马车中!” 刺凉看着她被抬进马车后,对苍慕勤怒吼道:“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叶国绝不会就此罢休!” 苍帝大怒在苍慕勤意料之中,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在流血事件后的第三天,苍慕勤被贬不可上朝,罚一年俸禄。 苍慕勤是不在意的,本是武将,对朝堂是非勾心斗角毫不在意,可他的谋士们却大言不妙,内心对持国公主不满。 叶莳懂得自我保护,又保护得当,故而受的只是些皮肉伤,身上有些淤青。秋白此刻到是安静,守在叶莳身边几日,盲了的眸中都多了几分柔情,看的叶莳心暖不已,大呼这是因祸得福。 苍国看似平静的政局因持国公主的到来而变得微妙起来,苍国人都知道,持国公主在苍国不会待多久,包括叶莳自己。 前者是死,后者是离开。 终是叶莳天真了。 叶莳伤好的差不多时,苍慕勤来了,穿着最平常不过的布衣,像是平民的打扮,反而多出了几分亲和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叶莳不傻,看得出来那天的遇袭是有预谋的,苍慕勤从来没解释过,叶莳也便不问,就此翻过去。 苍慕勤这次是来请叶莳帮忙的,进了屋嘘寒问暖几句,一问一答持续很久,苍慕勤不开门见山,叶莳也不好多问。 临走时苍慕勤才扭捏道:“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过,回苍国再补办婚礼吗?” 叶莳怔了片刻,而后火气便不由一处来,讥诮道:“当然记得!” “可能不会有那场婚礼了,父皇动怒了。”苍慕勤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垂下眼睫。 “我不在乎,反正我一年后就要走。” 她满不在乎的神情被苍慕勤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很失落,甚至比打败仗还要难过,他深深地呼了口气,站起身对她道:“我需要天权军的控制权,至少,是在苍国的这一部分。” 叶莳眨了眨眼,点头道:“可以,不过你要等我几天,天权军的调动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大概多久?” “怎地也得三天吧。”她不太确定。 “好,我等你消息。”苍慕勤转身走了。 见他走后,叶莳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出了门便大喊颜月,颜月急急忙忙赶来:“公主唤奴婢有何吩咐?” “快去,把秋白找来。” “今日十五,秋白公子去庙里上香了。” “那等他回来,马上让他来我这,就说有要事相商!” 秋白从庙里回来已经近乎傍晚,苍国春天黑的早,秋白踏着夜色来到叶莳的房间,遣退了侍女,安静地坐了下来。 叶莳问:“去庙里做什么了?那么久才回来?” 秋白又对她微笑起来,那种微笑好像一种心灵催化剂,可以软化任何人的心,让她变得顺从:“今日第一次去落雁寺,为你求了个签,又在寺里用过斋饭才回来的,我眼盲,看不见天黑,所以回来晚了些,对不起。” 他这么一说,叶莳便觉得愧疚了,走到秋白面前,按着他坐下,自己又搬了圆凳过来,与他面对面,看了他的眼睛许久:“秋白,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咬着唇瓣,沉思了片刻道:“秋白,我要调用在苍国的天权军,你能不能帮我?你知道的,我脑子摔坏了,有些事记得不太清楚。” “公主要用天权军做什么?在苍国有多少天权军这些我也不知晓,凤洄那到是有本详细的名册,不过此次前来,公主好像没有带来,有了那本名册,公主要调动谁去做什么,就方便多了。” “名册?那我书信给凤洄,让他派人送来。” “好。”秋白微笑。 苍慕勤那边叶莳推辞几日,但她等来的却不是名册,而是一块木牌子,正面有苍国剑意阁五个字,背面则是一些很小的字。 凤洄不送名册,送了剑意阁的牌子?叶莳把玩在手中许久,后叫来了秋白,秋白隐约中好似猜到了什么,那名册也属机密要物,托付剑意阁送来也有可能。他让侍女准备了套素净的男装给叶莳穿上,两人从后门坐着马车,向在苍都的剑意阁而去。 白日里剑意阁门庭冷却,叶莳领着秋白进去,对掌柜说:“我来找人。” 掌柜将这眼盲男子和女穿男装的女子看过一遍后问道:“苍国境内找人,五十两,境外三百两。” 秋白闻言,将牌子拿出来,对掌柜道:“我们找这块牌子的主人。” 掌柜接过牌子,神色紧了几分,慎重道:“二位请到雅间,小的去请楼主。” 对夹叶茶换了一芽一叶的特级龙井,叶莳不满道:“剑意阁到底是做什么的?上次我在祁国的剑意阁被追杀,险些丢了性命。” 话是问秋白的,却被一笑面虎模样的小胡子给抢了去:“剑意阁什么生意都做,包括违法的,只要你出得起钱,我们就办的起事。” 叶莳:“寻人问事?” “干。”小胡子关门。 叶莳:“杀人越货?” “干。”小胡子坐在叶莳对面。 叶莳:“谋权叛变?” 小胡子眯了眼,狠狠地道:“干!” 叶莳看了眼从小胡子牙缝中挤出来的唾沫,抿了抿唇笑道:“原来是干这种大生意的。” 小胡子得意笑道,做了自我介绍:“鄙人姓胡,名道,江湖人称胡叨叨,能说会道,嘴皮子功夫不饶人,可莫要小看身为剑意阁楼主的我呦!” 叶莳看过一遍四处,雕楼花彻,脂粉香浓:“可我看这剑意阁,怎么像做皮肉生意的勾栏院?” “没错,这是勾栏院,但也是剑意阁,不知二位此次前来,有何贵干呐?” 祁国的剑意阁像是客栈,苍国的是勾栏院,真怪。 秋白只能听声辨人,猜测这老板定是老滑头,不如直接说明来意,将牌子放到桌面,给胡道看。 “我们要找这块牌子的主人要点东西。” 胡道看了眼桌面上的牌子,蹙起了眉,嘴角抽了几下,连带着胡子也动了动,模样甚是滑稽:“你把这牌子翻过来我看看。” 叶莳翻了牌子,牌子背面雕刻者繁琐的花纹,胡道起身换了几分恭敬之意:“二位稍等。” 说罢,也不等他们反映,直接开门出了屋。 因为有先前那一遭,叶莳以为他们还会换个人来,结果到是胡道推了门,短小的胳膊抱着个盒子,神神秘秘地放在桌上,盒子上有把小锁,样式很奇特,同时有三个插头,叶莳研究了会,不明所以地望向胡道。 胡道一摆手,示意她无须多问:“木牌只能换这个盒子。” “货主相貌如何?有何特征?”秋白正色问。 “别说相貌特征了,是男是女都不能告诉你们,这位二位拿了盒子若无它事,便请离去吧,时辰不早,这勾栏院是要开门了,二位留此怕是多有不便呐。” 小胡子下了逐客令,秋白和叶莳也不好多待,只得乘了马车回去。 ( 思慕一人 楚千悠平生只思慕秋白一人。♀ 所以叶莳是她的情敌,也就成了她最讨厌的人。 少女之心常人难懂,后位不好吗?对于还是少女心态的楚千悠来说,秋白才是最好的。 她疯狂地思慕他,喜欢他,追求他,盲了眼也一如从前,楚千悠的父亲骂她傻,甚至动用家法惩戒她一顿,想让她忘记那个华而不实的男人,让她安心入宫为后。 楚家主认为棍棒出孝子,却不敢用棍棒往楚千悠身上招呼,鸡毛掸子到是抽到手软。她依然死心不该,嘴硬心更硬。 惹得楚家主最后只能指责千悠的母亲:“看看你教养的不孝女!” 楚家母抱着浑身是伤的女儿哭哭啼啼,埋怨回嘴道:“还不是你惯的。” 楚家主气将鸡毛掸子扔在地上,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楚家母自然疼爱楚千悠,但圣旨在上,关乎家族命运,怎可儿戏?于是连楚家母也开始开导楚千悠。 到底是个少女,于是她在夏末蝉鸣的一个夜晚,逃婚了。 楚家主犹如晴天霹雳,妄想赶紧找到不孝女,私自瞒了下来,派了家丁小心翼翼地在城里搜索,城外由楚家兵网罗搜寻。 瞒得住天,瞒得住地,瞒不住叶钧的火眼金睛。 黑暗的殿里,叶钧笑出了声:“啧,这年代,豆蔻年华的小丫蛋儿都如此奔放,真是难得,阿莳若有她一半坦荡,早便如愿以偿了。” 南思凝了眉心道:“她会给莳公主添麻烦。” “不会是大麻烦,还是留着吧,我看着新鲜。”叶钧说完,便提笔写了字,如此黑暗的殿里,他快笔疾书,几页信纸写完,提着信纸抖风晾墨,而后撞进信封交给南思:“给阿莳。” “是。”人影鬼魅,消失不见。 楚千悠聪明伶俐,逃过自家人的搜捕不在话下,尤其她知道自家军队哪里是驻守地,哪里兵力薄弱,所以她一路上绕着弯弯地走,不辞辛劳,日夜兼程地走了七日,最后进入苍国境内。 那一刻楚千悠觉得自己离秋白近了,似乎一伸手就能碰见他的衣袖,楚千悠双手拢在嘴边,对着谷喊:“秋白,我来啦!” 天空中回荡着她的清脆如黄鹂的声音,久久不绝于耳。 楚千悠逃婚的这一决定想了很久,到实施成功,仿佛一场梦,她想,见到秋白时,这场梦就会醒,于是秋白就在她眼前,就算很冷淡地问:“千悠,你怎么来了?”她仍会十分高兴,因为喜欢的人就站在眼前,即使他不说话,她也是欢喜的。 苍祁边境极不安全,匪寇众多,她虽精心策划了这场逃婚,并成功逃离,却仍然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叶莳早一步收到了父亲的信,展开信纸,上面的字龙飞凤舞,甚是漂亮,可是内容怎么觉得这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看完了信,连骂了三个卧槽:“救兵没来,到来了情敌!”信纸被他搓成一团,扔进碧绿的湖水中。 苍慕勤在远处看到叶莳扔东西的动作,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名小妾:“怎么,王妃心情不好?” 叶莳狠狠地挖了他一眼,那小妾到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施礼请安。 苍慕勤见她不答,眸子往湖面一瞥,那纸团已经吸饱了湖水,慢慢沉入湖底,湖面只留淡淡涟漪,以及微月兑的墨色:“王妃果然心情不好!”苍慕勤让小妾等人退后,自己走了过来,在她耳边道:“不过本王今日很开心,父王已经恢复了我的职位,我可以再上早朝了!” 不过是老子不生儿子气了,有什么好高兴的,叶莳不打算奉陪,毫无兴致地道:“你若没事,我便走了。” 叶莳转身欲走,苍慕勤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衣袖,转而捏住她的手,叶莳回头看着两人的接触点,狠狠地抽着手,只听这时苍慕勤道:“谢谢你,叶莳。♀”而后他松开她的手,脸上洋溢着笑。 尽管她不想说,但还是道:“恭喜。”转身扭头就走。 闻言,苍慕勤哈哈地大笑起来:“同喜同喜!” 叶莳已经走出几步,不免回头撇看他几眼,叹道:“真是个喜怒行于色的人。” 在远处凉亭里等着叶莳的月兑月兑走了过来,笑着道:“喜怒行于色的人才好交流,怕的是那种一肚子坏水的人呢,最不好提防了。” “那到也是。”叶莳认同道:“对了,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谁?”月兑月兑惊讶不已。 “今天晚上你见过就知道了!” 夜晚,勤王府里的戏台上,吴贞与另一人对戏,对方的花枪直奔吴贞而来,看的月兑月兑跟着惊心,吴贞以背后的四面靠旗抗住进攻,一个回马枪,将对方制服,而后呀呀喝道:“啊呀呀呀呀呀!尔等秦贼,吾王今日定不饶你!” 台上唱的一出好戏,叶莳眼角看着月兑月兑笑的开心,月兑月兑拍手叫好,对叶莳道:“公主你太了解我的心思了!” 吴贞唱完了戏去卸妆,荣喜班的班头只知石姑娘来头不小,谁知竟是持国公主叶莳,来到勤王府唱戏,还真地惊呆了班头,荣喜班若能攀附上这样的权贵,日后在苍都还不发达了?瞧出公主对吴贞的喜爱,忙带着人来谢恩。 叶莳自然不会少打赏,连苍慕勤也命人送了赏银来,可见荣喜班确实可以在苍都立脚了。 班头说着讨好话,一副谄媚的笑,聊了一会,叶莳就让他退下了,独自留了吴贞,赐了座。 月兑月兑欣喜且好奇地偷偷看吴贞,以前的坦荡大胆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点点女儿家的娇态,叶莳瞧出她的心思,便打探道:“先前与吴先生有一面之缘,不知吴先生可还记得?” 她说的是那次他与禄王妃大打出手的那次?“记得。” “那么,你与禄王妃可也认识?” “禄王产下的楼子里偶尔会请荣喜班前去唱戏,草民与禄王妃有过数面之缘。” 吴贞算是如实回答了,叶莳却不这样想,瞟看他两眼,心道该不会也是恩客吧? 吴贞见她一副不信的模样,也懒得解释。 这时月兑月兑却为他开月兑:“吴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嗯?哪样的人?”叶莳问她,夜色下,月兑月兑脸色微红:“还没喝酒就醉了,看把脸红的。” 月兑月兑脸色更红了,为了显得淑女,她本拿着个手帕在手上,以便笑时可以掩着嘴,眼下手帕作用一点没起,到是被她拧成一团,紧张的神色全被显露出来,见她窘迫,叶莳哈哈大笑起来。 吴贞也见机偷看了月兑月兑两眼,而后正色道:“月兑月兑姑娘所言非虚。” 叶莳拍着手笑的前仰后翻,心想月兑月兑双十年华,比自己没小多少,在这年代已是个老姑娘。 她是个好姑娘,若两人有缘,叶莳搭个线也是可以的,若成了,也算好事一桩。 今日戏罢,月兑月兑很是满意。两人走在回屋的路上谈话:“公主,今日谢谢你了,想不到你竟还记得他。” “不是我记得他,是你记得他。”叶莳十分开心地道:“今日只是牵线搭桥,日后成不成可就看你的了。” 说到这里,月兑月兑却很久没有回答,直至叶莳问她怎么了,她才怅然道:“月兑月兑出身毕竟卑微,以往言辞中不难听出,吴先生心气极高,怎会对我有意思呢?” 叶莳停住脚步,湖水映着一轮明月,她捧起月兑月兑的脸揉了揉,对她笑笑:“你这就是小女人情节,喜欢就要去抓,懂吗?” “公主说的容易,我怎么不见你去抓秋白?” 叶莳看着湖面的一轮明月,指着湖边的一块大石,示意她坐着聊,两人一同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湖面上的倒影,叶莳随手捡起颗小石子,扔在水面倒影的月亮上,溅起一汪波澜,她看着水面,沉声道:“月兑月兑,不瞒你说,自从来到苍国后,我觉得……”她顿了顿,想着以往发生的事。♀ 月兑月兑等着她继续说。 “我觉得秋白好像并非像传言那般喜欢我,他总是彬彬有礼,却又让我觉得很疏远,毫无男女之爱。” 月兑月兑顿了顿,肩膀撞了蟣uo渡竦乃??实溃骸肮?髂阊廾?谕猓??锇子忻挥校?歉龉?。俊包br /> “那个?哪个?”叶莳刚开始还没懂。 “就是那个啊!”月兑月兑急急道,难道她在那方面竟然如此单纯? 看了她的表情,叶莳忽然懂了她的意思,面上表情复杂,似在回忆,最后拿捏不准地道:“我,我记不清了。” 月兑月兑一副惊讶的样子,无奈地道:“公主你不会是男人太多,所以记不清了吧,话说你的后宫呢,怎么没带来?秋白会不会因为有勤王在,所以刻意疏远了?可我看勤王好像并不去你那。” 叶莳拍了下她的手背,以示惩罚她乱讲,淡淡道:“我与勤王不过是政治婚姻罢了,早晚要结束的。” “这么说公主一点都不喜欢勤王?”月兑月兑只觉得莳公主与勤王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虽知好奇害死猫,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些擦边的问题,想从这里总结出来点什么。 “我喜欢他?”叶莳摇头:“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她如此斩钉截铁地说。 身后树影摇晃,发出沙沙声响。 “与不喜欢的人成婚应该是件很痛苦的事吧?” “我只能说,只要不朝夕相对,我就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人,他像是透明的。” 月兑月兑点了点头,持国公主也有软弱的一面,以逃避来应对,月兑月兑对她似乎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人口中的持国公主是那么的不堪,然而她看见的,却是一个连面对都没有勇气的女子。 楚千悠出走,晚天城内风雨欲来。 楚家主以为能在一切曝光前找回楚千悠,然而事事非他所料,楚家主已经隐约地感觉到,自家女儿的出逃如此顺利并非偶然,而在楚家军寻找楚千悠时,也遇见了一些羁绊,十分不顺利。 敏感警觉的楚家主发现这种羁绊看似平常,实则有人暗中运作指使,直至婚期已近,再也无法隐瞒,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楚家主以楚千悠突发疾病为由,要延期婚礼。 皇帝等得,战事可等不得,西窑一起而攻,边疆防线危矣,没有联姻做保障,楚家主不敢全军出击,只动用了四层兵力前去边疆,而沈家主已然看出势头不对,派人夜探楚家,楚千悠床上躺的乃是一替身,沈家主大呼天助我也。 联姻而已,适龄婚嫁的女子他沈家也有,故而请旨圣上,不日,沈家女入宫为妃。 沈家厌楚家竟独自想出联姻之事,被捷足先登,而楚家则认为寻找楚千悠行动阻拦重重,定是沈家人在捣鬼,而沈家女入宫为妃,也印证了这一想法。 双方各怀鬼胎,朝堂上,暗地里,渐渐背驰而行。 祁国好久没这般热闹过。 沈楚两家平衡点已被打破,边疆乱作一团,沈家军和楚家军走马边疆,争权夺势,谁家也不服谁家。 天权军因是叶家帝王军,在叶国横行无阻,故而大军拔军启程,在叶国边境驻扎,不参与其中,伤亡减少下来,得以修生养息。 五千人的天权军仍旧驻扎战事后方,叶钧的家医于帘泉就在此处研究毒人解毒之法,连日下来,却不见效果,刺凉此次为左督将军,统领天权军。他有心想为祁国出力,却又碍于沈楚两家在前方霸权,无法施展拳脚。 他曾送过消息给叶钧,而叶钧却只道“忍”。 刺凉一拍案几,木桌晃了晃,险些抗不住他这大掌。 “忍到何时才是头!”刺凉狠狠地咬着字,一字一恨,恨成书。 “大将军命令如此,你怎可有所质疑?!”一名老将道。 是,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的命令即为天令!可看着祁国百姓颠沛流离,刺凉如坐针毡! “自从大将军病痛缠身,无法亲自出战后,天权军就完全倚仗公主了,现在公主又在苍国,我们连根主心骨都没有。”老将说完,垂眸哀叹一声:“想当天权军何等威风,如今却受制于沈楚两家和毒人之下,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这样的想法何止老将一人,怕是天权军内早已有如此想法之人了吧。 叶钧,叶莳,他们父女俩如果再不来一人,日久渐失人心,天权军怕会成为一滩散沙。 “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刺凉狠狠拍桌。 荣喜班自从在勤王府里上过堂会,便成了家喻户晓的戏班,堂会一场接着一场地唱,月兑月兑更成了吴贞的忠实听众。 荣喜班承蒙勤王妃抬爱,在苍都里租了场地,开唱第一场戏。 班头带着吴贞亲自来送请帖,恳请勤王妃捧场。 正是入伏的天气,雨后的炎热让人变得烦躁,可当她看见那白衣如蝶的秋白时,心中的燥热似乎在瞬间退个干净。 一树木槿开的盛,满丛花开不争艳。 他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叶莳走近,伺候秋白的侍女已经发现,出声请安。 秋白方才还专注在笔墨上,抬头间,已经含笑望向远处:“公主,你来了。” 还是那句话,说话的也还是那个人,叶莳迈前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满脸的笑容凝聚起来,脑中又有一些记忆破土而出,而且记忆的出现也没有带来让人昏厥的疼痛,叶莳看着被搀扶过来的秋白,广袖迎风,翩然而至。 他看不见叶莳的表情,侍女却看得见,正欲出声,却被叶莳抬手制止了,顺带一挥手,将她遣了下去。 “公主?”秋白不解地问道。 阳光下,他的脸更加白皙了,她看见他的睫毛,一根一根,犹如种在土地里的稻穗,纤长挺拔,密密实实,实在好看。 她扶着秋白的手臂,对他温柔地说道:“秋白,我在这。” “公主方才为何不出声?” “秋白这么漂亮,我看傻眼了而已嘛。”她嘿嘿地笑着,心满意足地笑。 闻言,秋白也抿唇而笑。 扶着他走向凉亭,叶莳远远地看见书案上放着纸笔:“秋白在画什么?” “我想把祁国的夏景画出来,夏天是祁国最美的时节。”秋白心之向往的模样引得叶莳努力回忆着祁国的夏天,她似乎想从记忆里挖出来点,可回忆起的尽是操场上士兵挥汗如雨操练的夏天,战马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奔驰。 她挪到桌前,看着眼盲了的秋白做出的画,慢慢地蹙起了眉。 看着色彩交叠之处,看着不成型的阴阴柳树,柳条生在了石头上,而树冠则在白云里。 他眼盲了,脑海里的构图如此之美,可画出来的却连孩童涂鸦都比不上。 “画的如何?” 见她没声,秋白有些慌张地问道:“怎么,画错了吗?”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一串泪珠自脸颊滑下,随手抹了把泪,十分自然地笑了笑:“没有,我家秋白画的很美。” 叶莳的手覆在秋白手背上,用他的食指指着画中一处场景:“这是云,这是山,这是树,这是水,水面还有艘船。” 指尖摩挲着画纸,他露出微笑:“我一直在练习着盲画,盲写。” “是吗?”她轻轻抽了下鼻子:“那效果很好啊!”她扯着秋白的手覆盖在自己的脸颊上,掌心微微的热,指尖还有淡淡墨香:“秋白画的很好,以后秋白的画都送给我好吗?我拿去收藏起来,以后说不定能卖个大价钱呢!” 秋白笑了起来,肩膀微微抖动:“公主喜欢尽管拿去,我房里还有很多,可以卖很多很多钱。” “有了钱,百姓们就不用再受饥贫之苦了,我们可以在苍国开矿做兵器,卖给其它国家,在窑国购买种子,让百吃上更多样的果蔬,我们还可以……” “公主。” “嗯?怎么了,秋白。” “你想起什么了吗?” “没,没有。”她微微顿了下,似乎也在想,方才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些话来,有些奇怪,不是吗? “公主真的没想起什么来?”他想确认一下。 叶莳再次仔细地想了想,十分不确定地道:“好像想起来一些画面,但是很模糊,就像做梦一样。” 秋白摩挲着画纸的指尖微微用力,又道:“公主如果觉得不太舒服或者头痛,就不要用力去想,顺其自然就好。” 她点了点头,一副认同的模样,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如此亲密还是第一次,秋白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只听她道:“秋白,也许从前的我忽视了你,可以后我不会了,我会陪着你作画写字,陪着你游山玩水,我是你的眼。” 秋白又似要说什么,被叶莳以指尖封住了唇:“你什么都不用说,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秋白没说什么,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对了,晚上我们一起去听戏好吗?荣喜班的,他们第一次在自己的戏院里唱,你记得月兑月兑吧?那个小姑娘,她很喜欢吴贞,我们一起去给他捧场。” “好,听从公主安排。” 整天下午,她都是在秋白这里过的,一起吃了晚膳后,月兑月兑已经按捺不住心地来找叶莳,叶莳瞧她着急的模样,也便带着秋白早早地来到了荣喜班的戏楼。 勤王妃是贵客,荣喜班上下全体出来迎接,就连戏妆刚上一半的吴贞,也被班头拉出来迎接,弄得吴贞窘迫不已,但瞧见勤王妃身后的那个伶俐可人的月兑月兑时,吴贞脸上露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笑。 “吴大哥,我陪你去上妆!”月兑月兑从叶莳身后走出,抓着他吴大哥的手臂就要走。 吴贞刚开始还有挣月兑她的意思,后来却没顺从了,任她折腾去吧。 叶莳含笑在秋白耳边解释几句刚才发生了什么,便被班头请进了戏楼。 几人落座后,班头趁着说话时间,打量起这个一直由勤王妃搀扶着的人。 他头戴黑纱幕离,看不真切面容,露出来的一节手腕到是洁白如玉,那手指根根如玉笋般地纤长,连带着骨节都美了起来。 这间茶室专为贵客准备,叶莳四处打量了下,客套道:“这装潢不错。” 班头笑道:“这不是亏了王妃抬爱嘛,有您的帮助,荣喜班才能在帝都扎根,王妃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啊!” 这班头到是会说话,能在勤王妃和禄王妃两边讨好的人,实属难得:“班头客气了,今日头场戏一定很忙,我看,你就先忙去吧。” 班头连连称是,不再打扰。 此时茶水点心已经上来,颜月上了净手的水盆,两人洗过手,人已经上了不少,谁都等着看这荣喜班第一场开头大戏。 叶莳瞧着大家欢笑成一团,没人注意她这,便对秋白道:“天热,把幕离摘了吧。” 秋白点了点头,起身双手摘幕离。 颜月在旁看得呆了,呆头鹅颜月如此表情被叶莳看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颜月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忙要伏身认错,却被叶莳拦住:“秋白漂亮吧?” 颜月脸上红成一片,羞怯地点了点头:“秋公子是天上的神仙,地上仅此一个!” 叶莳拉着秋白重新坐下,笑着摇头:“我可得看紧了,盯着我家秋白的姑娘可不少呢!” “公主……”颜月羞涩地埋怨。 秋白闻言,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 爱恨恢恢 锣声响,梆子亮,拔着嗓子唱。♀ 吴贞最为拿手的当属《别疆》,讲的是老将军戎马一生,回京述职,却被新皇帝斩草除根,逼的饮毒酒的故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如此。”叶莳看完了这场戏,有些怅然地道:“戏里唱的虽然隐晦,但中心思想是这个,对吧?嗯?秋白?” 秋白对戏曲没太多研究,但戏里的意思他还是懂得的,但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就有些迷惑了,总觉得有些隐喻在其中。 最后一场戏看完,叶莳交代颜月去准备马车,圆月高挂,夜深当归。 听闻勤王妃要回去,班头自然相送,叶莳站在二楼四处看了眼,找不到月兑月兑那小丫头,心道这真是迷上了吴贞了:“班头,不知吴公子和月兑月兑身在何处?” 班头客套道:“月兑月兑姑娘说要给吴贞庆祝,吴贞唱完了最后一场,卸了妆就被月兑月兑给拖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月兑月兑姑娘没说。” 戏楼外高挂的大红灯笼照亮一片光芒,叶莳抬头看了下天色,已经入夜,对班头道:“若是月兑月兑回来了,麻烦班头转告她早点回府。” 班头点头哈腰:“是,是,王妃吩咐的小人一定办好。” 马蹄声踏踏地走过青石地面,叶莳在车里靠在秋白肩膀上,半眯着眼,享受独处的这一时刻。 “公主在想什么?”秋白似乎感到她心跳加速。 “想很多。”叶莳挪了位置,在秋白胸口蹭了蹭,而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抬起眼,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情平静了下来,镜子般的平和:“父亲来信说,祁国现在很乱,你想家吗?” “家?”他回忆着秋府门旁的狮子,想起莳公主爬到狮子上,她单脚立站在狮子头顶,得意地笑着说“看我厉害吗?”而他们兄弟俩急的团团转,好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很久过后,秋白才明白过来,那些都已经离他远去,家这个字,他很熟悉,却又很陌生,俨然,他已经把莳公主当成了他的家,他的一切都是围绕她而建立的。 秋白有过一阵茫然,触着她发丝的手微微颤抖,许久后方才缓缓道:“是有一些想念。” “以后我会陪你回去的。”她抬起脸,在他的颈窝蹭了一会,灼热的呼吸扩散在秋白耳旁,他白皙的脖颈被叶莳的唇啄出几个微红的痕迹,暧昧如斯。 他动了动身,将她抱的更紧:“公主。” 如似呢喃之音,又有万般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其中。 “希望苍慕勤一切顺利。”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因为如此,她就可以跟秋白离开了。 秋白顿了顿,刚想说话,只听驾车人让马车停了下来,同坐在外面的颜月问道:“你们是何人,胆敢拦截勤王府的马车?” “里面坐的可是持国公主叶莳?”一威严男声问道。 颜月有些疑惑,见面前几人穿着不像苍国兵卒,到像江湖人士:“你们是谁?” “请公主与我们走一趟,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叶莳眉心微皱,手指按在秋白唇瓣上,示意他不要说话,并在他耳小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叶莳掀开车帘,那几人见到车中人真面,顿时围攻上来。 叶莳本能地往后一缩,但想到不会功夫的秋白还在车中,顿时又闪了出来,赶车的侍卫是会功夫的,与那几人打斗起来,并大喊道:“公主速速离开,来者不善!” 颜月胆子小,想驾车离开,抓着马缰的手却抖的厉害,学着侍卫的姿势和口话:“驾!” 她动作声音抖成一团,叶莳见状不妙,坐到颜月旁边,抓着马缰正欲使劲儿,只见闪着银光的大刀直奔她的手砍来。 她不得不缩手松开马缰,抬脚踢了迎面而来的大汉。 走是走不了了!叶莳心知这些人是奔她而来的,而且还下了杀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蹦下马车,赤手空拳地与人打斗起来。 众人一见持国公主参战,纷纷将目标转向她,六七个人拿着武器,叶莳双拳难敌四手,好在她身子灵活,今日穿的也不繁琐,躲避起来到还可以,那侍卫高声大喊,想喊些巡城过来,可今日奇怪,时间并非很晚,巡城此刻却不见一人,让人怀疑。 颜月见状不好,跌下马车,赶忙向有光亮的地方跑去,希望能喊些人过来。 秋白则端坐在马车里,仔细听着外面的情况。 只听一声闷哼,叶莳手臂被大刀划破,顿时血流如注。 叶莳捂着伤口,与侍卫背靠背:“即便死也要死个明白,你们受谁指使前来杀我?” 领头人冷哼一声:“你没必要知道!”说罢,阴狠的眼神乍现,几人再次全攻了上来。 该死!他们竟然不上当!这时侍卫小声道:“我打开一个缺口,此处离辰王府有三条街,公主跑到那里,就安全了。” “哪个方向?”叶莳问。 侍卫狠狠一眯眼,口中说到:“东南!”说时迟那时快,侍卫已经攻了出去。 叶莳趁着如此缺口,跑到马车旁边掀开帘子,只见秋白侧耳倾听,似乎想分辨清来人是谁。♀ “是我!”叶莳大喊,抓住他的手便往外扯。 眼盲的秋白手脚不利索,磕磕绊绊地下了马车,那边人似乎已经料理完了侍卫,正奔她而来。 叶莳抓紧了秋白,带他狠命地奔跑逃命,那几人脚下飞快,功夫精湛,叶莳眼见被追上,她将秋白推到一幢民房前,自己则站在原地,目露凶光地看着这些人。 那几人各个凶悍,掂着手中砍刀,直奔她而来。 一刀刀接踵而至,叶莳侧身躲过一个,另一刀便将她身体割破。 拖延,只要拖延下去,颜月就能搬来救兵,否则明日苍都头条就是“勤王妃与情郎惨死街头”百姓茶余饭后总算有谈资了。 几人看出她意,为首之人抽出暗器,在黑暗之中向她射去。 叶莳只觉几道寒光直奔她月复部而来,脑中一个动作闪过,左腿右腿先后跨过,划过一道弧线,躲开暗器,只听尖锐的三声碰撞,暗器已经衔入砖墙上。 叶莳回头看着那三枚暗器,微微愣神,这样的躲避动作对叶莳来讲很陌生,但操作起来却如此熟练。 那几人也没想到她能如此躲过,回过神来时,远处已经有灯光晃动,似有人向这边赶来。 叶莳以为他们会走,谁知为首之人忽然向秋白所在的地方奔去,意欲取个筹码回去。叶莳哪里肯?那人的手指刚抓到秋白手臂,叶莳便扑了过来,用重量拖着,不肯让秋白被他抓去。 那人武器早已在打斗中月兑手,拎起拳头向她脊背接连砸去,叶莳闷哼一声接着一声,秋白只觉一股腥甜血液喷在他脖颈旁,紧接着就是她紧蹙的呼吸声,夹杂极重咳声而来。 “快走,大哥快走!”后面已有人在催促,那为首之人见她固执的不肯松手,气的抡起拳头,一拳砸在她的后脑上,趁夜逃走。 叶莳被那一拳砸的闷哼一声,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公主,公主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颜月哭喊着道。 秋白被人扶起来,四周乱作一团,他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模着,似乎想找一个能给他解释情况的人,然而四周乱作一团,有人嫌他碍事,推了他一把,秋白脚步不稳,连退几步撞到墙上。 他自嘲地笑着,面上的担忧慢慢恢复,最后一派清冷之色。 “先送去辰王府,这里离勤王府太远了,要尽快让大夫止血才行!”慌乱中,有几人大喊着,而后是马蹄声离去。 秋白就这样一个人被扔在大街上,心如冷水,无人知。 止血,上药,脊背被那人拳头砸的青一块紫一块,肿的厉害,后脑鼓起一个大包,看的人心惊胆战。 苍慕辰已经通知哥哥苍慕勤,后者闻讯赶来。 “抓到人了么?!”苍慕勤冷冷地问。 苍慕辰摇摇头:“我们来的很晚,没见到人影,地上只留了几把武器。”侍卫身受重伤,流血过多,怕是不成了。说罢,他遗憾地摇摇头,手指着放在桌上的两把大刀:“只有这两把刀。” 苍慕勤拎起袍子紧忙走过去看,刀身上的出府印记已经被人用锉磨平,看不出出自哪里。 “叫颜月进来。” 颜月一直呜呜地哭着,看到地上丢弃的用来止血的纱布后哭的更厉害:“哭什么!你家公主还没死!”苍慕勤这样喝到,吓得颜月身子一抖,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却不敢再哭出声。 苍慕勤蹙眉问道:“把你知道的都与我说上一遍,另外来人相貌身材如何,你也如实描述一遍。” 颜月哑着嗓子把事情经过全部描述了一遍,包括那几人相貌身材如何,也都一一说了,最后颜月像是质问似地埋怨道:“帝都脚下,为何连巡城兵都没有,如此大的动静,周围商户民房没有一家出来查看,这太不寻常了!” 苍慕勤让颜月下去休息,坐在桌前望着床上躺着的叶莳,神色不宁。 苍慕辰走过来,似乎也有意提醒:“四哥,确实有些不对,青烟街这样的街道,每一刻钟就会有巡城经过,不可能如无人听到此处有打架声。” “都城御史是苍慕禄的人。”苍慕勤说完,狠狠地捏着拳。 “苍慕禄命人下的手?”苍慕辰分析道:“即便是在自家地盘出事,苍慕禄不会那么傻吧?” “哼,怕就怕你这般想,苍慕禄只需说明,对方动手时正在交班,持国公主得罪之人众多,连月来如此在帝都招摇,难免与江湖人士结仇,即便乱刀砍死,也不会动摇他在苍国的地位,而我却失了天权军,犹如废了左膀右臂。” 苍慕辰想了想,认同地点头。 苍慕勤忽然啧了声,问道:“怎么不见秋白,他们一同出来的。” “秋白?”苍慕辰没太注意。 苍慕勤一拍大退,道声不妙:“这里就交给你了,我领人去找秋白!” 见他如此紧张,苍慕辰蹙眉,不知这秋白是何等重要人物,竟把自家妻子扔在此处去找那秋白。 黑夜岌岌,苍都街头静悄悄的,只有打更声,在一家还在开业的酒馆里,苍慕勤找到了秋白。 他一条手臂搭在桌上,手里握着酒盅往嘴边送,送完了一盅,便提着酒壶继续倒酒,一杯接一杯,桌面摆满了酒壶。 白玉冠已经歪斜在一边,如缎般的黑发被洒在桌面的酒液浸湿,一绺一绺的,白衣不再洁净,占了很多灰尘,脸上还有丝丝血迹,是擦破的痕迹,说不出的狼狈。 苍慕勤蹙起眉,命身后侍卫架起秋白,可他却推拒起来,侍卫见他颈上有血迹,以为他受伤,不敢强行上前,只得以眼神求助于苍慕勤,苍慕勤怒叱:“瞧你这样子!” “呵,呵呵呵……”到最后已经笑的张狂。 秋白站起身,迈出的步子却歪歪斜斜,身子撞在侍卫身上,酒盅也掉在地上,清脆的犹如心碎声,拿着酒壶往口中倒酒,一壶佳酿倾泻,入口的没多少,大部分溜进了衣襟里,更显醉态。 “怎么给他喝这么多酒!”苍慕勤怒目而视酒肆掌柜。 掌柜的见来人身份不凡,早已在旁看上许久,听到问话,连忙答道:“这位公子着衣不凡,不敢怠慢,给的钱足够多,他要什么小的们便给上了什么,还请大人恕罪。” 秋白想买醉,到哪都是一样喝,苍慕勤对手下低声道:“送回去。” 他声音低沉浑厚,隐隐怒意已经显出,侍卫们不敢懈怠,只得强行把秋白扭送回勤王府,又招贴身伺候他的侍女小厮送去沐浴更衣,折腾到后半夜,终于睡着了。 翌日午后。 “公子,你终于醒了。”颜月眼泪又涌了上来。 脑袋沉的胀痛,秋白用手揉了揉眼,整个身体乏力,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颜月这时终于哭哇哇大哭起来,伤心欲绝哽咽道:“公主怕是,怕是不成了。” 秋白揉眼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没听清颜月说什么:“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公主怕是不成了。”颜月说罢,已经泣不成声。 宿醉的秋白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双脚踩在地面时,熟悉的冰凉感侵透过来,他知道这应该是在自己的房间,忙向衣架模索过去:“快,帮我更衣!” 秋白被颜月领着来到了叶莳的房间外,屋里进进出出,偶有叹息声从屋内传出,但无一例外的,都不说话。 “他们在做什么?”秋白紧张地问。 “公主今晨被送回王府,这些都是王爷请来的大夫,他们进去会诊了,宫里的太医院也来了人,听说是奉旨前来的,想必昨晚的事惊动了宫里。”颜月紧张地踮脚往里看,却只看到人头闪烁,里面说话声音极小。 苍慕勤从屋内出来,秋白听出他的脚步,拦了他问:“结果如何?” “今早从阿辰那里把她接了回来,情况不太乐观。”苍慕勤看他的样子,好似心有悸动,思忖片刻后,低声道:“她好像一直在叫你。” 闻言,秋白呆愣的站在门口好久,回过神来时,抓住苍慕勤的手臂急忙说道:“去请蔡老太爷过来。” 苍慕勤蹙了蹙眉,凝声道:“可是蔡院判已经来过了。” “不行,要蔡老太爷来!”秋白捏着苍慕勤手臂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捏的苍慕勤很痛,虽然不知请蔡老太爷出山有何作用,但还是命身旁侍卫去请了。 秋白被苍慕勤领进屋内,连同他和会诊的大夫全部退了出来,留他们二人在里面。 秋白坐在床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秋……”她浑身上下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都是潮汗。 他握着她的手说:“我在。” 这一刻,秋白似乎放弃了,放弃了报仇,忘记了她给他的羞辱:“如果你醒来,我们就按你说的去做,我们离开苍国,也不回祁国,我们归隐山中。” “霁……”这个字犹如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秋白的心。 秋白笑了,松开她烫人的手,起身退了几步,恍若真相大白后的失控:“是我太天真了,至始至终你都只爱秋霁一人!我连做哥哥的替身都不配!”他诉道,满目尽是她与秋霁的欢笑、拥抱、亲吻时的模样。 他听着她轻语呢喃,听着她因为高烧而说的“真心话”听着她摇头时,发丝与枕头摩擦出来的沙沙声。 她的唇瓣依旧翕动着:“秋……” “闭嘴!”他低喝,又冲上前去,狠狠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叶莳,你得活着,你不活着,我找谁去报仇?!你不爱我没关系,但是,但是你毁了我的一生,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任何东西,我被人嫌弃,被人可怜,被人厌恶,我一无是处,都是拜你所赐!这样轻易死去太便宜你了,不是吗?!” 这样的疼痛不是叶莳这样的病体所能承受的,眉心不自觉地紧蹙,难受的□□声再起,到最后竟有了坠泣求饶之声。 “持国公主也会求饶?”秋白冷笑起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叶莳,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说罢,他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腕,身后响起苍慕勤的声音:“蔡老太爷请来了。” 秋白回头:“请蔡老太爷进来。” 蔡老太爷年事已高,被蔡敦扶进来,放下药箱,望闻切,一番后,与儿子对视了一会。 蔡敦摇摇头,摊开两手,示意自己已经尽力了,无计可施。 蔡老太爷昏花着老眼,声音有些浑浊,似是没有睡醒,转身对苍慕勤和秋白道:“还请王爷准备些东西来。” “蔡老太爷尽管吩咐,本王竭尽全力去办。” 蔡老太爷到书案前写了个单子交给苍慕勤:“请勤王尽快将这些东西备好,老夫这就要为王妃诊病。” 苍慕勤拿着单子看了一眼,转身交给小厮让他即刻去办。 或是因为刚才与叶莳动气,秋白白皙的脸上刺客氤氲着一层薄红,苍慕勤看罢,劝他回房休息,这边有消息了,会通知他。 经历方才那一插曲,秋白自然不想在此多待,于是扭头让颜月送他回去。 蔡老太爷要的东西刁钻,苍慕勤的人公里宫外跑了个遍才凑齐这些东西,蔡老太爷让苍慕勤出去,只留了蔡敦一人在屋内。 蔡敦再次仔细诊脉,又模了模她脑后的肿块,对蔡敦道:“我儿看好,今日为父再交你一针法,要仔细学好。” 蔡敦忙上前将针囊摊开,一百零八根银针和三十六跟根金针摆放整齐。 蔡老太爷弃银针而不用,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蔡敦认出,那是麻魂汤,金针沾了里面的药汁后,伸手施针。 蔡敦自幼跟随父亲左右学医,自然看过父亲下针,往常病症银针即可,今日见父亲不仅动用了金针,而且用了家传秘药麻魂汤,在命穴上下针,力道,深浅,极为重要,蔡老太爷下针,针针精准,三十六针行云流水,遍布各大穴位。 刚开始还很痛苦的公主,这一刻竟出奇的安静,面容上的汗水褪去,只剩唇瓣上或青或紫的咬痕。 “父亲,这便好了?”蔡敦见公主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 蔡老太爷摇摇头,伸手轻轻模了模公主脑后的肿块,摇摇头:“你在正面将她扶坐起来,模着她的脉搏,有何波动,立刻告诉我。” 蔡敦无疑照做,但当父亲拿出刀和锤子的时候,他有些慌张了。 蔡老太爷将叶莳脑后肿块处的头发剪掉,抹了药水,布满老年斑的手拿起了锋利的小刀,沾过药水后,动手去切:“父亲?!您!” 蔡老太爷耷拉下来的眼皮抬都没抬,不被任何声音干扰,一刀下去,血液流淌下来,布巾擦了擦血,继续下刀,再后来,又拿了工具,撬开她的头盖骨,蔡敦害的龇牙咧嘴,紧闭着一只眼睛,又不得不睁着一只眼睛看,后来蔡老太爷又用剪子做了一些处理,最后用小勺一样的东西,一点点地将里面冻状的血液舀了出来。 蔡敦眼睛都快看直了,模着叶莳脉搏的手抖动的不行。 蔡老太爷却气定神闲,一气呵成,最后缝合好。 一切完成后,蔡老太爷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地欣赏着自己的刀口,自己的缝合线,最后满意地一点头,抹了些麻魂汤,将金针一一拔下。 “父亲,好了?”蔡敦见父亲脸色如常,似乎很是满意的模样。 蔡老太爷点头道:“将她侧身平放,不要压到后脑。” 蔡敦照做完毕,起身抹了把额头,甩掉手上的汗:“不愧是父亲,为医者,仁心仁术也。” 蔡老太爷摇摇头,威严道:“记得多少?” 蔡敦自认并没有父亲那般医学天赋,老实答道:“孩儿惭愧,记得十之七八,但若让我此刻主刀,仍是不敢下刀。” 蔡老太爷又模了会脉搏,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个药方递给蔡敦:“先按这个方子抓药,勤王想必等的急了,你先去把这里的情况与勤王说说,待老夫出去后,再谈细节。” 蔡敦拿了药方,恭敬地出去了。 蔡老太爷又走回床边,看了一会,轻轻唤道:“公主,当年叶钧大将军救了老夫,老夫无以为报,今生唯憾不能报答大将军,没能医好大将军,公主有事,老夫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蔡老太爷低叹一声:“公主,老夫告退。” 病来如山倒,并去若抽丝。 月兑月兑姑娘因扯着吴贞去吃酒席,没能与叶莳同归,故而内疚不已,托人告诉吴贞有要事在身,近日不能去看他了。 月兑月兑和颜月轮流照看着叶莳,不辞辛苦。 那是个有些燥热的白日,持国公主醒了,日夜守护在旁的颜月欢喜地去请了已经暂住在勤王府的蔡老太爷,闻讯而来的还有苍慕勤、秋白、月兑月兑。 “公主您可醒了!”月兑月兑满面欣喜地说着,颜月已经激动的哭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佛主保佑。 蔡敦因是太医院的院判,不能日夜守在这里,苍慕勤将蔡老太爷留了下来,故而这几日蔡老太爷都是在勤王府中度过的,叶莳醒了,蔡老太爷第一时间赶来:“公主,让老夫为你诊诊脉。” 蔡老太爷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她将手腕交出来,可等了片刻,却不见她有任何举动,反而是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 月兑月兑见状忙道:“别围的这么严,让公主透透气啊!” 苍慕勤深深地瞧了一眼,走到外厅的椅子上坐下,侍女奉了茶,苍慕勤有一下没一下地品茶,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公主,请把手腕给老夫。”蔡老太爷说完便仔细地观察她的举动,她仿佛沉浸在什么当中,眼神变得呆滞,片刻眼眸中充满了惊恐之色,十分害怕地盯着秋白,片刻后身子如筛豆般抖了起来,挣扎着身子往墙角挪,仿佛秋白即是魑魅魍魉,瘟疫病源。 “公主,你思维清晰吗?”蔡老太爷问。 “别,别过来!”她抖着声音低鸣,苍慕勤闻声迅速过来,正欲上前,只听她失声尖叫大喊“别过来!啊,别,别过来!”她身子躲得更厉害了,整个人缩成一团,用棉被包裹住自己,犹如受伤的困兽,惊恐充斥了每一个细胞。 “这是怎么了!”苍慕勤略有紧张地问。 “别过来,别过来。”叶莳重复着这句话很久,而在她的遮遮掩掩中不难发现,她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看过秋白,她惧怕的根源就是他。 所有人一时无语,纷纷看向眼盲的秋白,而他却并不知情。 “劳烦各位先去偏厅稍等片刻,待老夫仔细看看公主。” 人被颜月送了出去,最后颜月关了门,守在外面。 仿佛见到人都走了,而眼前又是一个无害的慈祥老者,她的恐惧少了些。 “公主,老夫是蔡华,您还记得老夫吗?”蔡老太爷仔细地审视她每一个举动,甚至是眉角的抬动以及额头的冷寒。 她摇头,无声的回答。 “公主病了,先让老夫诊看脉象好吗?”她开始动手触模自己的身体,模到后脑时她发现那里少了一块头发,并且有些疼痛。 叶莳脑中似乎恢复一片清明,但又转而即逝,她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于是点头承认:“是,是,我病了,病了。” 蔡老太爷开导片刻,这才主动将手腕递给了蔡老太爷,又让他在自己脑上查看半晌。 “公主刚才在害怕什么?”蔡老太爷想知道她害怕的根源,莫非与秋白有关? 说到害怕,她仿佛警醒一般,立刻又缩回墙角,戒备地看着他。 “是秋白吗?”她的身子跟着一抖,蔡老太爷趁热打铁地又问道:“秋白把公主如何了,公主如此惧怕他?” 她怔然片刻,又狠狠地摇头,似乎并不想表露出来。 蔡老太爷浑浊的老眼看到她的惊讶,恐惧,防备,伤心,最后是近乎绝望的流泪。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这样,最后他拿出两根手指,在叶莳眼前晃了晃:“公主,这是什么?” 叶莳盯着看着晃动的食指和中指,忽然将头埋下,静默地流泪,她的眼睛像是泉眼,不停地流啊流,流成河,汇成海。 “公主什么都不肯说,老夫只能告诉他们公主……”蔡老太爷盯了她片刻,吐出最后几个两个字:“傻了。” 只是,若能真傻,当是何等幸福啊。 蔡老太爷从公主房中出来,众人便围了上去。 苍慕勤拨开人群,站到蔡老太爷面前,神色凝重地问道:“王妃如何了?” 蔡老太爷眼睫低垂,似在深思,片刻不说话,苍慕勤又追问了声,他才回答:“王妃伤到了脑子,现在神思不清,待这两日老夫再仔细观察诊断,确诊下来,再行用药。” “神思不清是什么意思?”月兑月兑问道。 蔡老太爷摇摇头,想避开月兑月兑的追问,却被她扯住了手臂:“蔡老太爷,请您告诉我,您话里的意思。” 蔡老太爷紧抿着唇瓣,最后下定决心道:“王妃神智不清,似有痴傻之举,当然,这还不能确诊,真的需要观察几天才行。” 月兑月兑抓着蔡老太爷的手慢慢垂了下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几日辛苦蔡老太爷了,先送蔡老太爷去休息。”苍慕勤给下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搀扶送他去休息。 月兑月兑立刻就要进屋去看望叶莳,却被苍慕勤的人拦了下来,他站在门口对几人道:“从今日起,没有本王允许,不得进入鱼柳园,秋少暂时移居到沉秋园,即刻执行。” “王爷?” 秋白眉目敛起,上前一步,正欲再言,苍慕勤冷言警告道:“秋少,别忘了你的身份!” 秋白顿了下,垂低了眼眸。 颜月见状,连忙祈求似地说道:“公主身边总不能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恳请王爷允许颜月伺候公主吧!” “勤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下人,小正,送他们出去!” “你!”月兑月兑瞪圆了眼,几乎撕破脸,最后压下气息道:“勤王这是要软禁公主?也不问问大将军同意与否!” “哼,你口中的公主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难道本王连关照公主的权利也没有,月兑月兑姑娘到是以何身份搬岳丈大人来施压?” “我!”月兑月兑贝齿咬着唇瓣,这时苍慕勤又递了个眼色给小正,一行人被小正送走。月兑月兑等人被“请”到院外,鱼柳园的牌匾依旧高挂,月兑月兑心里总是觉得不妙,抬眸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喃喃道:“要变天了。” “真是要变天了,勤王根本就没把我们家公主放在眼里。”颜月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 月兑月兑看了眼颜月,蹙起了眉,转身兀自往勤王府外走,出了勤王府,月兑月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心中始终噎着口气:“不行,事态严重,我得亲自禀报上去。” ( 我们回家 又过了几日,蔡老太爷继续给公主看了病,她不再像先前那样惧怕着谁,她只是变得非常沉默,拒绝与任何人沟通,连最平常的吩咐也没有,所有回答全是以点头和摇头来确认的。 吃饭照常,睡眠照常,在鱼柳园里闲逛的日子也一如既往,只是当她遛到鱼柳园深处的那个小庭院前,她会驻足两步,而后离开。 如此半月过去,苍国已经入秋了。 这月十五,根据以往的习惯,秋白要去庙里上香。 秋白行至沉秋园门外时,一小厮忙走了过来,在他面前道:“秋少,后门有一女子,称要见您,并且拿了这个东西来,她说您一定会见她,东西贵重,小的不敢怠慢,请秋少过过手。” 小厮递上来一根簪子,秋白接过,指尖仔细模来,簪上雕镂着一朵半开的兰花,秋白的思绪转了下,忽然抬起眼问:“来人可是衣着华贵的妙龄姑娘?” 小厮摇摇头:“来人衣衫褴褛,到是位年纪不大的姑娘。” 衣衫褴褛?“带我去见她!”秋白急急道。 “是!” 小厮引领秋白转到后门,门吱呀地开了,秋白嗅到一股难闻的味道,似是多日未洗澡的汗味儿,他正微微蹙眉,只听有人道:“秋白,我终于见到你了!”说罢,那声音的主人便扑了进来,撞的秋白拿着的簪子掉落在地,兰花崩碎了个角。 秋白先是身体僵硬,而后双臂慢慢地轻轻拍着怀里呜呜哭泣的身体:“千悠,你,你怎么来了?” 楚千悠哭的更凶了,这一路上的委屈与泪水,怎么都填不满,怎么都哭不完。 楚千悠如此出现实在出人意料,她一个人从东祁来到北苍,一定吃了不少苦,可据说不是楚千悠要入宫为后吗?怎会来苍国,这其中种种,怕是不能人前言说了,秋白任凭她在自己怀里哭了好半天,他不知她遭遇了什么,只能一味地在她耳边道:“别怕,别怕,我在这,我在这。” 楚千悠一边点头一边流泪,是,是的,她的秋白就在面前了,秋白没有推拒她,那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秋白已经不住在鱼柳园了,即将入秋的季节,沉秋园里的枫叶反而更胜一筹,沉秋园只是个小院子,院内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秋白的身子也沾染了一些臭味,两人一番梳洗后,整装再见。 整装后的楚千悠脸颊上有一些细小的口子,身体上的淤青被遮盖住,外人看不出来。 她原本衣衫褴褛,那些破旧的衣服已经穿不得,侍女拿来的只是干净的侍女服,丝毫不能掩盖住楚千悠娇艳的容颜。 沉秋园里种着几颗枫树,树上枫叶稍稍见黄,阳光穿过枫树,落下点点光斑,秋白的桌椅就摆在树下,一壶清茶,一些小点,两人终于能坐下交谈。 楚千悠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眉目中有欣喜,有伤感,她叹这一路上自己遭遇了太多不幸之事,还叹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于她。此时此刻,她很乱,脑海中霎那间闪过很多画面,又有很多无法言说的话想要告诉秋白,事到如今,她只是本着最初的梦想来到了秋白面前。 秋白听她说为了逃避这次婚姻所做过的事,装病,被动家法,与父母反目为仇,逃婚,陷楚家于不义,她背着所来找秋白。 “如此,我一路还算顺利地进入了苍国,我想,进入苍国境内,总算是逃出了父亲的手掌心吧。”她看着秋白的脸,他听的很认真,见她停顿,他也关心地追问。楚千悠攥紧了掌心,唇瓣咬的几乎滴出血来。 呼吸从最开始的急促慢慢减缓,她想起了如身在魔窟般的日子:“后来,在苍国境内,我不小心丢了荷包,所以这一路走的很是艰辛。” 秋白眉角微挑,从她语速节奏上来判断,好似她隐瞒了一些事。要不要追问呢?秋白疑思片刻,左手覆上了她的手,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她掌心的汗和颤抖:“千悠,既然你来找我了,就证明你足够信任我,都告诉我,不要有所隐瞒。” 楚千悠猛地一抬头,遇上他清澈的眼,她呵呵地装笑,抽出手,刻意避开他的眼神:“没有,我,我是吃了不少苦,可是能见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秋白侧目,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冒着欺君灭族的危险,不远万里地来到苍国,只是为了见我一面?” 楚千悠的眼泪就在眼眶里含着,她抬头,视线穿过树叶,看着湛蓝无云的天空:“是啊,我只是想看看你,看看你在这里过的好不好,看看你在这有没有吃苦,看看你的眼睛,你的眼怎么样了?有没有医治?” 秋白已经断定她有所隐瞒,起身走到她面前,她起了身,两人面对面:“千悠,你并不是个会撒谎的姑娘,你敢爱敢恨,你敢在秋府所有人面前请求长公主赐婚我们,你是个有担当的姑娘,你是……” 他每说一句,楚千悠便无助地摇着头,眼泪也晃动的从脸颊流淌下来:“是!”她打断秋白的话:“我是这样的人!”眼泪已经决堤,她再也忍不住地扑在秋白怀里,眼泪洒满了他的衣襟。她抽泣着说:“秋白,如今我不奢望能与你在一起了,我,我已经不干净了。” 秋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已经带了颤抖:“你,你是说……”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进入苍国后,遇见了蛰伏在山头的强盗土匪,他们!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说着说着,楚千悠已经语无伦次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秋白的心紧拧着,连呼吸都会觉得痛,苍天如何戏弄凡人,他们都一样,为了心爱的人,遍体鳞伤。 秋白一手拍着她的脊背,另一手拍着她的后脑,让她在自己怀中哭泣:“傻姑娘,无论怎样,你都是楚千悠啊,那个喜欢我的楚千悠。” 楚千悠忆起从前相处的短暂时光,她抢着秋白手里的桂花糖,抢他的核桃酥。 “伤痕是会慢慢平复的,千悠,就在我身边吧,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秋白发誓般地说。 “秋白。”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她破泣为笑。 谁都没注意到,沉秋园门旁的衣角。 那两人拥在一起的身体真刺眼啊,叶莳揉了揉眼角,转身离开。 在勤王府安插一个侍女并非难事,更何况苍慕勤还有倚靠秋白的地方,欣然应允了这件事。 没人真的在意过楚千悠是否真是侍女,她常伴在秋白左右,从日到夜,形影不离,两人有说有笑。明眼人皆看的出他俩关系并不一般,私下笑持国公主那个白痴带了绿帽子,所以连带着对楚千悠也稍稍有了好感,走个顶头碰,也要唤声“千悠姑娘”。 秋白曾想去看望叶莳,却被拒绝了,他想,叶莳痴傻了也好,内心总会有“这是不是报应”的想法,渐渐地,秋日转凉,除了祁国的战事一败涂地外,他的兄长秋霁来了口信。 结合苍祁两国境况后,秋霁兵变之日定在长公主寿诞前一夜。 有持国公主为他们趟过水,模了底,帝都城外各驻军已经了然。后又收复持国公主军权,秋霁亦有大功,长公主与小皇帝更加信任秋霁,他们里应外合,应该不难成事。 秋白算了算时间,还有不到五十天的样子,秋霁催促秋白尽快将这边事了归祁。 黑云压空,风雨已近。 叶莳呆傻之症先前还被苍慕勤压着没有传到祁国去,但帝都城内,但凡与名门贵胄沾边的,都知道勤王妃遇刺的事,勤王还没施压禄王手下治理巡查队不严,禄王就已经带领手下前来看望致歉。 禄王至此,勤王府如临大敌。 官面上的客套话苍慕禄说的溜,苍慕勤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最后由巡城御史道:“此事已经惊动圣上,卑职定会抓紧询查,若抓到凶手,定然严惩不贷!” 苍慕勤心里早已有了定论。那刺客当真来无影去无踪不成?如今负荆请罪先发制人,何须如此繁琐?内神通外鬼,瞎子都看的出来! 所以苍慕勤的脸依旧臭成一坨。 禄王挑了眉梢,让巡城御史退了,口称想探望王妃。♀ 探病理所应当,苍慕勤点头答应了。 禄王让下人远远跟着,自己与勤王并肩而行。禄王走了会,待远远看见鱼柳园时,终于忍不住道:“阿勤你这还是在气哥哥管制不严么?” 哥哥?苍慕勤哼了一声:“岂敢岂敢!” 禄王的目光瞥向一边,内心挣扎片刻又道:“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此特别时期,无人会草率行事。” 这是话里有话啊。苍慕勤回眸盯住苍慕禄的眼,死死地盯了许久。 苍慕禄被他盯得不自在,摇头道:“我搞不懂为何你会把我当成假想敌,我想你是否对我有些误会,幼时你并不这样。” 苍慕禄神色一凛,眉角都紧绷起来,手袖一甩,怒道:“休得再提幼时!不过是孩童戏语罢了!” 苍慕禄愣了愣神,恍惚中才从回忆中将自己□□,迈向鱼柳园的脚步刚开始有些迟疑,可走着走着,步子就越跨越大。 苍慕勤追了上去,苍慕禄没再说话。 他们去时,叶莳正在用饭。 “弟妹?”这声弟妹苍慕禄叫的十分别扭,声音极小。被叫之人没有什么反映,只是自己动筷吃饭,并不劳烦他人代为布菜。 “勤王妃?” “……” “持国公主?” “……” “叶莳?” “……”她终于有所反映,抬起头看了对面坐着的两人,苍慕禄以为她会回应一声说些什么,谁知她又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饭,并不想与他们有所交流。 如此这般,连带着苍慕勤也在旁唤她名字,叫过几次之后,她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吃眼前的饭。 叶莳就像一只乌龟,缩回龟壳里回避着不想面对的人和事,渐渐地,就沉默寡言起来。 苍慕禄长叹一声,吩咐侍女好生照应着。 苍慕禄不知再与苍慕勤说些什么,临别时只道:“这件事我要禀报父皇,她若只是个普通的和亲公主也就罢了,可她是持国公主。持国公主病的如此厉害,定要上启祁国的。” 持国公主傻了的事如果让祁国知道,他们定然会封用她的兵权以及天权军,苍慕勤还在心里想着说词拒绝,苍慕禄已上了软轿走了。 苍慕禄前脚走,后脚苍慕勤就把谋士们聚集到了书房议事。 谋士们听勤王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他与禄王的所有对话,纷纷对一件事表示不甚明了。 幼时的勤王与禄王发生了什么?禄王觉得勤王误会了什么?而勤王又真的误会了什么? 在座的谋士们以眼神交流甚久,最后无一人问出,只对禄王禀明圣上,建议圣上启书给祁国皇帝之事,怨念颇深。 眼下持国公主呆傻,皇帝病入膏盲,又有天权军助阵,天时地利人和皆全,届时也不怕祁国知道持国公主遇刺而降罪勤王,祁国边境内乱不断,哪还有空来顾及她? 谋士们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不得了! 苍慕勤踌躇片刻,狠狠一捏拳:“好!本王这就叫秋白过来!” 秋白这边自然乐不得苍慕勤尽快行动,但对于他的计划还是十分担心,他听了谋士与苍慕勤的计划,圈出几处,又过了三日,秋白把重新修订说与苍慕勤与谋士们听,谋士们大赞其计百密而无一疏,俨然已经看到勤王龙袍加身,稳坐龙椅百官称臣的情景了。 苍国政变就在重阳节这天。 苍帝越来越沉迷于梦境,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更多时,则是口中喃喃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重阳前夕,苍帝有些清醒过来,像是回光返照般。 龙椅上的苍帝不像坐着,更像是整个人堆在上面,动作有些迟缓,眼中露出几分半梦半醒的迷离之色,朝廷之中的几位中流砥柱先被宣了进来。 虽然龙袍加身,却仍然难以抵挡眉宇间疲惫的神色,苍帝垂目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重臣们,呵呵地笑了起来:“朕老了,怕是不行了。” 立刻有人站出来表明圣上依然容光焕发,万岁龙体,只需调养即可。 苍帝呼呼地粗喘了几声气,片刻后他道:“朕,近来总是见到那人。” 几名年轻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圣上说的是谁。 到是有几名老臣知道内情的,颇为遗憾地摇头惋惜。 “你们,你们也觉得朕太过绝情了是吧?” “最是无情帝王家。”有一满头鹤发的人说。 在场之人听闻如此大逆不道言语,正欲出言批判,只见苍帝已经笑出了声:“呵,呵呵呵,还是岚皇叔最懂我帝王之家。” 岚王乃苍帝叔父,虽是长辈,清正明廉一辈子,但如此出言不逊,又是在如此场合,难免日后惹人诟病。人到暮年竟说话竟不经大脑,老糊涂了不成? 苍帝到不在意:“朕已决定在重阳节这日,颁布传位诏书,不管朕传位于谁,他都是朕认定的储君,诸位大臣要辅佐他做一代明君。”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再表忠已是无用,党派之争,今日过后,怕是再无清宁。 更有一些老臣热泪盈眶,伤情落泪,也不知哭的是自己,还是圣上。 外殿等候的一干人等被传召进来,苍帝说明传位诏书已经写好,就等重阳节颁诏。 苍帝已经感觉到糊涂了,看着书案上摆放着的奏折,随便拿起一个想批,可提起的笔怎地都下不去,一滴滴朱墨晕染了奏折,苍帝看这犹如鲜血般的朱砂墨,仿佛流出的血泪,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罢了,罢了,朕真是不成了,提笔忘字,眼前都是他的影子。” 他抬头向下扫看一圈,伸出手指点了几个人。 老太监将几个人一一请了出来,报了名字官职,再次确认苍帝,是否是这几人。 苍帝点头。 苍慕勤与苍慕禄,其它几位王爷并没被点出,众人面面相觑,已经知晓,帝位恐怕就在这二人中产生了。 “政事询禄王,军事征勤王,诏书未颁布前就改朱批行蓝批吧。”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苍慕勤率先道。 苍慕禄转眸看了看苍慕勤,片刻后才紧跟着道:“儿臣领旨。” 苍帝笑了笑,让一干人等退了。 苍慕勤对那份已经写好的诏书无比好奇,他好奇诏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还是禄王的名字,如果能正大光明地继承皇位最好,但他做了另一手准备,书信一封,命人秘密地送到了禄王妃手中。 禄王妃池瑶看过书信,与苍慕勤见了面。 在苍慕勤面前,池瑶是个好姑娘。 她钟情于他,却不得不为了他委身于禄王身边做内应。 他有求与池瑶,若池瑶能窥探诏书,能让苍慕勤有致胜的先手。 黄昏枫叶风吹落,苍慕勤抱着池瑶,在她耳边许诺般地道:“池瑶,你如此帮我,不惜委身于苍慕禄身边,日后我定不负你,皇后之位,非你莫属!” 有此诺言,池瑶如同吃了定心丸,点点头,入了宫。 又走到了那日叶莳撞见苍帝与禄王妃□□的假山旁,池瑶定了脚步,狠狠地盯着假山深处看了片刻。 禄王妃与苍帝的关系非同一般,那日家宴,叶莳极不合群,池瑶暗中让太监给叶莳指了前往假山这的路,目的就是让她撞见这事,以往撞到他们苟且之事的人都被灭了口,可谁知苍帝虽然震怒,禁闭她几日,却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一般,放了她。 她曾用这种方法除去过很多人,唯独叶莳逃了一命。 池瑶咬牙切齿,憎恨不已。 池瑶以探病为由,等候苍帝传召。 苍帝传召了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 “枫郎,你身体如何了?”池瑶步步生莲,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 苍帝刚用过浩思阑珊,呆呆地看着她,目光没有一丝波澜,好似还没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枫郎?”池瑶拉起苍帝的手,摇了摇。 苍帝眯了眼,将池瑶压在身下,轻轻地亲吻,好似捧着一件珍宝。 他的身体委实已经油尽灯枯了,不能再行房事,池瑶撩拨几番,再加上苍帝神思不清敏,未做润滑,就已经入了池瑶的□□。 池瑶跪在床榻上,正欲回头,却身后抽动着的巨物狠狠顶的一抽,额角冷汗立刻流了下来,痛苦万分。 她欲开口求饶,颤抖中再次转头,却被苍帝拿随手扯过衣服,遮住了她的头。 “阿叶……”他口中含糊不清的话被池瑶听到,池瑶愣了愣。这是苍帝第一次喊了别人的名字,阿叶,阿叶?叶莳? 池瑶唾弃万分,原来叶莳与苍帝竟然也有这种关系?苍慕勤不信任她,竟然让叶莳也做了如此勾当?池瑶自觉聪明,越想越明白,越想越通透。 怪不得叶莳撞到了他们的□□而未受牵连,想必关禁闭那几日,苍帝已经玩烂了叶莳吧! 真是!真是天大的笑话! 池瑶发丝散乱,埋着脸笑了起来,身后人仍旧带给她无限的痛苦,她狠狠地咬唇,尝到一丝腥甜,亏得她还如此相信苍慕勤! 一滴滴晶莹的泪水被撞的落在了缎褥上,身后的人还在“阿叶阿叶地叫着。” 恍然间,池瑶瞧见了苍帝枕下的一卷黄色的东西,在衣服的遮掩下,她立刻拿了出来,偷偷查看,这一看之下,果然发现,这竟然是传位诏书,而上面写着的,赫然是传于二皇子苍慕禄。 震惊之余,池瑶已经将诏书卷好,恢复原样地放回了枕下。 勤王主张将这次重阳大办,一来是为了冲喜,二来,如此重要的时日,定然要有文武百官在场才行。 禄王先是反对,后来却又同意了。 “诏书我看到了。”池瑶在画舫上对苍慕勤说,此时离重阳已经不到两日。 苍慕勤眼露惊色:“诏书放在哪里?” “他的枕头下。” 苍慕勤笑了出来,不假思索道:“若非亲近之人,还当真看不到呢。”要知道,现在的父皇,整日躺在床上,藏在枕下,当真无人能看。 池瑶脸色变了变,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苍慕勤总算回过味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池瑶,你知道,我多喜欢你!” 多滑稽啊,为何以前就看不清这个男人呢?池瑶勾起了嘴角,片刻后又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皇上可不要忘了曾经对我的许诺啊!” 苍慕勤抓紧了池瑶的肩膀,摇晃道:“池瑶,你是说,诏书上?” 池瑶笑的眼尾都挑了起来:“是啊,诏书上就是你的名字。”她扑在了他的怀抱里,在他耳边道:“传位于四皇子苍慕勤,我不会看错的。” 苍慕勤几乎蹦了起来,大口喝酒,得意忘形,却没发觉,池瑶冷冷地看着水面波光,捏紧的手心。 昏暗当中,叶钧将信纸放在桌上,仔细地凝思了下。 他看着字迹落款处,先是淡淡地笑,而后笑容凝固在嘴角,眼中有些干涩的疼痛,让他不得不眯起了眼。 “主人。”南思在旁将冰冻过的布巾递给他。 叶钧接了过来,覆在眼上,思绪漂浮不定。 “恐怕就是这两日了。”他的手指在信纸上叩了两声,示意南思看看。 南思眼角扫过一眼,沉默不语。 “他终于,终于……”下面的话没能再说下去,他重重地提了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去,犹如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被挪开,又像心里悬着的吊桶总算落了下来。 “呵,窑国毒蛊之人来势汹汹,刺凉多次报送加急信件,看来他们早已按捺不住。”叶钧站起身,走至床前,月光照亮他的身影,轮廓如此孤寂:“时机已到,祁国江山我也守到尽头了,该走了。” “我曾对朝武帝有过约定,苍帝驾崩,我便可开祁国,将兵权彻底归还,不再过问祁**政,苍枫受不住浩思阑珊的诱惑,我本以为他能坚持到明年,谁知他竟如此沉迷梦境,我们要回家了,南思,我们回家。” “主人所在之处便是家。”南思极其平静的语调出看不出一丝波澜。 叶钧颔首,眼角有亮光闪动:“嗯,回家。” ( 千程如梦 苍慕勤将原本预定好的计划暂停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何须再大动干戈?于是在九月初八这天夜里,原本应该规定到位的人,如今只到了三分之一,为的是防止禄王逼宫。♀ 初八夜里,苍慕勤来到了鱼柳园。 他屏退了人,坐在叶莳面前,脸上的笑意已经遮掩不住,他已胜券在握,皇位在手的感觉已经让苍慕勤抑制不住自己,他对正在吃点心的叶莳说:“公主,不管如何,还是要感谢你和你的天权军,没有天权军,我简直像是失了左膀右臂。” 叶莳嘴角沾了一块糕点的碎渣,苍慕勤看着,笑了笑,用手指将碎渣抹掉。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某些事,炫耀起来:“叶莳,其实如果没有天权军,我也是父皇认定的真命天子,皇位继承人,你看,你从来都是多余的。” 她还在吃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苍慕勤把点心盘子拿到自己面前,不让她吃,让她好好听他讲话:“你从来没尊重过我,从来没把我当作成你的夫君,从来没真心实意地关心过我,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 她听着,默然不语。 他站起身,冷笑着:“你如今又是什么?你只是一个傻子,磕坏了头的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已经笑的癫狂,起身走到叶莳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弯下腰在她耳旁说道:“你该为自己觉得悲哀,你最喜欢的秋白如今恨你入骨,他在沉秋园里跟楚千悠每日有说有笑,逍遥快活极了,你以为他会跟你走?你以为他爱的人是你?你以为他最值得信任?甚至把天权军拱手交给他?” “天真,你太天真了。” 叶莳的瞳孔缩了一下,然后渐渐地,那种呆傻的目光又覆满眼眶。 “我记得,我永远记得你屠杀苍国百姓的恶行!你手起刀落。”他用左手模仿着砍刀,砍在她的脖颈上:“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刀接一刀地砍,砍的刀都卷刃了,砍到血流成河,我在树林里,那么无能为力,没办法阻止你。” “你在吓我,你在震慑我!你在杀人给我看!”苍慕勤狠狠地说:“我确实被吓到了,我害怕极了,你的威慑力确实不一般,我没有实权,没有兵权,连父王也不怎么在意我,若不是我这些年南征北战,一刀一刀砍下来,我怎能赢得父皇垂爱?怎能坐得上这王位?!” “腐朽的苍国,父皇老了,不敢拼杀了,他太中庸了,所以我取而代之是早晚的事。” 叶莳伸手,去拿放在对面的点心盘子。 盘子在桌子上拖动的声音刺耳极了,犹如苍慕勤喷溅在她耳畔的呼吸声,他连呼吸里都布满了憎恨。 她拿起糕点就往嘴里塞,塞的满满的,就像塞住了自己的耳朵,再也听不到这世上纷纷扰扰的声音。 “可是,持国公主……”苍慕勤的声音哽了哽,又道:“我又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因为只有成为了像你这样的人,才能把昏庸无能的父皇赶下龙椅,皇位,从来都是至高至强者得,我要像你一样狠毒,像你一样没人性,才能狠下决心来夺嫡!” 苍慕勤说的慷慨激昂,叶莳的眸光闪烁着,继续往嘴里塞点心。 苍慕勤单膝跪在叶莳身旁,抓住她的双手,强迫她看自己。 他注视着她,终于开心且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说:“傻子,真该让你照照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现在有多傻多呆。” 他说:“我永远都不会成为像现在的你这样的人,你的人生,太失败了。” 他说:“我不会放你走的,那等于纵虎归山。” 他说:“我为你准备了点东西。” 他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盒子出来,翡翠的颜色,通透光亮,他拧开盒子,里面有灰褐色的粉末,盒子放在了她的鼻前,他还嬉笑着用另一只手扇了扇风,让味道冲入她鼻间:“你去过父皇那,一定闻过这个味道吧?这叫浩思阑珊。没错,父皇的浩思阑珊就是我让池瑶拿去给父皇用的,浩思阑珊珍贵无比,只剩这么一丁点了。你看,我对你多好,以后每日都为你燃浩思阑珊,这样你就可以在梦中与秋白相见了。” 苍慕勤收起盒子,喊了侍女进来,他将装有浩思阑珊的盒子递给侍女,交待道:“以后王妃入睡前,都点上这盒香料,当然,如果她白日想闻的话,你也要给王妃点上。” 侍女接下,连连称是。 苍慕勤给侍女递了个眼色:“去,伺候王妃洗簌,然后燃香,给她嗅品。” 屋内只留有一盏引夜的小油灯,叶莳穿着素白的亵衣躺在床上,烛火明灭,床头不远处的莲花香炉正散着微烟,香气扑鼻间,叶莳坐起了身,望着那只香炉。 浩思阑珊,能让人梦见人生最美好的际遇么? 第一次在苍帝殿里闻到浩思阑珊,觉得昏昏欲睡,可这次却觉得没那么睏乏了,她起身提了茶壶过来,掀开莲花香炉的盖子,正欲往里倒水,熄灭香料,水壶已经倾斜,一滴水落了下来,微热的的莲花香炉发出“嘶”的一声,冉冉升起一道白烟。 叶莳将茶壶放到桌子上,看着香炉。 我人生里最美好的际遇又是什么呢? 这是一条天路,会引导她走向最美好的过去。 她怔忡地看着香炉,拿着盖子的手微抖,最后她盖了香炉盖子,躺在床上,阖了眼,在忐忑不安中,慢慢地睡着了。 寻常梦中,人从来不会出声说话,做梦者却能知道他的意思,而且很少能梦到非常连贯的情节。 梦都是一段一段的,没有衔接,在一个个场景中快速跳跃,快到想不起之前的梦是什么。 这个梦太清晰了,清晰的就像现实一样。 受了浩思阑珊的影响,她像是一个回到过去的飘渺无影的旁观者。 “阿莳,这是凤洄。”叶钧和蔼地说。 “他真漂亮,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持国公主走过去,拉住凤洄的手,凤洄明显缩了缩,她察觉到后,依然紧紧地拉着他:“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她露出如阳光般的笑容。 睡梦中的叶莳不知不觉地蹙起了眉,画面已经转到了另一个场景。 惊天憾雷打个不休,凤洄打着雨伞迎接她从宫外归来,她从马车上跳下来,微微淋了雨,头发有些打绺,凤洄将自己的伞遮在她头顶,自己被大雨淋着。 她推开他的伞,抱住凤洄,两人被大雨淋透:“凤洄,接下来的十年,我要让祁国成为一个强国,让百姓不再受饥贫之苦。” “公主,人生在世几十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会在你的背后支持你。” 她就在凤洄的怀里,他的臂弯像一个港湾,永远会给他支持与鼓励,叶莳慢慢地抽动着肩膀,大雨混合着泪,模糊了画面。 “秋霁哥哥,你说,你说母皇下旨,要你适婚于长姐?!” 秋霁动了动嘴角:“是。” 她愣了片刻,心中忽然疼的难受,可不一会,她便笑了出来:“那么,恭喜你们。” 她竟恭喜他们?“你……” “秋霁哥哥。”她扬着头,笑着告诉他心中所想:“你是我的一个幻想,你英俊潇洒,温柔体贴,文武双全,有哪个姑娘会不喜欢这么优秀的你呢?是阿莳不够好,也不够幸运,配不上秋霁哥哥。” “不,莳公主你很好!”秋霁摇摇头,如在梦中地说道:“你很好,只是人生在世,有很多事不能随着心意而行。” “长姐新婚丧夫,多年孤身寒苦,这也算了结林季庭将军的一个遗愿吧。” 秋霁:“莳儿。” 叶莳:“我也是有件事要告诉秋霁哥哥你。” “何事?”秋霁凝眉,心中忐忑不安。 “前些日子父君问我,想不想去天权军。”她转过身,向小亭外挪动着脚步。秋霁看着她的背影,愣住了,他觉得他心爱的姑娘会离他越来越远,远到无法再触碰到:“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去军中历练学习,好好习武,如若今生还能再见,我定要向秋霁哥哥讨教功夫!” “莳儿!”秋霁冲了过来,将她抱住:“莳儿,今日一别,不知再见时是何种境况了。” 叶莳觉得自己要落泪,连忙装笑:“父君说,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许我们会越走越远,也许我们再也碰不到一起去。”她转过头,踮起脚尖,在秋霁嘴角吻了吻:“我听父君说,我对你的这种感觉,叫做初恋。” “初恋?”秋霁重复着。 “父君说,初恋就像南思爹爹酿的酒,看着清澈,闻着香,喝着苦,畅饮后还会晕,会哭,会发疯,会睡着。” 秋霁:“……” “酒醒过后,那种苦涩的味道像是扎根在了味蕾,时不时地溜出一丝苦味儿出来,让人捉急。” 秋霁:“……” “父君还说不用怕,只要有一坛更好的美酒扎根在你的味蕾上,这样就不会时常想起那苦涩的酒了,时间久了,长了,也就淡忘那苦涩的味道了。”她抿着唇笑:“秋霁哥哥,你这杯酒我已经尝过了,确实苦涩,不好喝。” 秋霁盯着她,不知该作何答。 她又何尝不是他的一杯苦酒呢? “莳儿。” “嗯?”她抬起头,看着他晶莹的目光。 他唇瓣动了动,忽然俯下头,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两个,三个,四个,很多个,最后四片唇瓣纠缠在一起,有咸涩的液体被卷进两人的舌尖,绽放在味蕾上。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两人都记不清了,因为吻的太深情,太用力,两人的唇瓣都微微发麻。 秋霁看着她黑嗔嗔的眸子,叹息着道:“忘了我吧。” 叶莳点点头,最后在他的唇角吻了吻,勾出一个笑来。 树影摇晃,他们越走越远,终将背道而驰。 梦境中的叶莳看着他们两人,不知不觉地,自己竟流下了眼泪,画面渐渐模糊起来,游离之中,她看见远处的一颗参天大树后,秋白露出了半张惨白且悲伤的脸。 原来这一切,都被秋白看到了啊。 他站的那么远,应该听不到什么,只能看到这些吧?明明是斩情断念的别离词,在秋白眼里,却是有情人诉说离别苦吧。 原来误会,早就埋下了。 军营中的光亮比不上宫里亮堂,丝丝冷风吹进来,烛火被罩在灯罩里,仍然抖动了下。 几员将军在旁等候公主的谕令,这时秋白从外面走了进来:“公主,今日中秋,我做了月饼,蒸了河蟹,泡了壶清茶,公主尝尝看?” 叶莳从繁忙的军务中抬起眼,扫看了下秋白手中的托盘,以及微微笑着的秋白。她以下巴指了个地方:“我正忙着,先放下吧。” 秋白将托盘放在她旁边的桌上时,她忽而用眼角的余光扫看了下秋白的手。 原本白皙的十指上面遍布一些紫红色的锯齿状伤痕,已经微微发肿,她的目光又扫过了那些拳头大的河蟹,河蟹被草绳捆着蒸熟,蟹壳红的发光,钳子大的离谱,糕顶盖的肥,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正是乍冷的时节,他亲自去稻田地里抓的螃蟹,挑拣了又肥又有黄的蟹,手指肿成这付模样,估计是抓螃蟹和捆螃蟹时,被螃蟹的钳子夹得。 这还没完,又去做月饼,和面制馅的,哪一样不上手?简直是雪上加霜。 “下次不要再做这些事!”那些火头军都是干嘛的?交给他们做就好了,看这手指肿的! 她的话显露出微微怒意,几名将军也抬头盯着他看。 秋白尴尬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下去吧。”叶莳盯着他的手指,又抬眼看了看还在愣神的他,催促道:“还愣着干嘛?” 秋白呐了片刻,却无法理解她真正的意思,只点了点头,道了句告退。 众将军一看秋白退下了,有嘴馋的已经笑眯眯地对叶莳道:“公主,这螃蟹凉了就不好吃了,您不吃,就便宜了兄弟们呗?” 叶莳看着他垂涎三尺的模样,笑了出来:“好,吃吧!”众将军立刻露出狼虎之姿,正欲冲上前来,叶莳却抬手让他们停一下。 她从中拿了一块月饼,一个螃蟹后,挥了挥手。 众将军一哄而上,抢夺起来,你抢我手上的,他抢他嘴里的,好好的螃蟹都被掀了盖,吸了黄,肉还没来得及细品,就已经被另一个人抢了,你争我夺上演了好半天,地上狼藉一片。大部分螃蟹在抢夺中掉落在了地上,连肉都没来得及吃,争抢之中,一壶上好的铁观音洒在了地上。 一名将军在争抢中炸了毛,于是端起一盘月饼,狠狠摔在地上:“高晨贵,你丫抢我螃蟹,我就让你吃不着月饼!” “驮老金,你丫活腻了!” 于是这场抢食演变成了武斗,众将军看月饼沾了灰没法吃了,于是纷纷去了营帐外面看热闹。 叶莳笑了笑叹道:“可算清静了。” 她将螃蟹绳解开,仔细地吃了这只螃蟹,看着堆满了桌的军务,她又不得不一心二用,一口咬着月饼,一手执笔写字。 忽然间,她咬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抽出来仔细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纸条。 纸条本来极小,若不是一心二用,吃的慢,恐怕此刻已经将纸条吞了。 纸条卷成了一卷,她放下笔,看着纸条上的字,字体极小,翩若游龙般地漂亮。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叶莳:“……” 她将字条放在桌上,又去地上把滚了土的月饼掰开,将纸条一一收集起来,回到桌前展开,仔细地看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叶莳双手撑着下巴,眉开眼笑:“原来秋白喜欢我啊!那么,我喜欢他吗?” 这一自问,问的叶莳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是被美色所蛊惑,还是真的动了情。 可是不管怎样,被人喜欢总是件值得欢喜的事,一高兴,叶莳就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凑,她跑出去看高晨贵和驮老金比武,后来她又与大家切磋起来,此时胜败皆是娱乐,有人拿酒助兴,叶莳饮了不少,喝时没觉如何,后劲却大的要命,最后瘫在地上,想着秋白呵呵地傻笑,往日一幕幕,尽数浮了上来。 他奉茶,他给她洗衣,他给她掖被角,还有好多好多,数也数不清了,似有若无的眼神,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是害了相思。叶莳并非顽石,在秋白一次次的靠近下,叶莳渐渐发觉,她已经很少能想起秋霁了,更多的是秋白,日里夜里,黄昏里,清晨里,无时无刻,皆是他。 酒劲儿让叶莳脚软,凤洄把叶莳拖回营帐里,伺候她入睡。 秋白看着凤洄把叶莳接到自己营帐里,蹙起了眉,再进叶莳方才看军书的帐子里时,发现满地狼藉,茶壶水溅了一地,月饼跟河蟹也掉在地上,被人踩扁。 秋白像见到了极其不想见的画面,转身拔腿就跑,清冷孤月下,秋白露出了个自嘲的笑。 那场景分明是厌恶秋白准备的吃食,然后扔在了地上。 梦境中的叶莳想出声解释,可说出口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能听见,她看着秋白失魂落魄地回了营帐,躺在床上,双眼空洞。 而她却做不了任何事。 “南思爹爹……”叶莳坐在房顶上,与同坐在房顶上的南思说话。 “你很犹豫。” “我,好像发现了一件事。” 南思静默不语,没有接话或是询问的意思。 南思就是这样的人,冷人冷面冷心肠,你不说他不会强求,不会询问。他唯一的情感就是忠于叶钧,因叶钧忙于军政,南思便是持国公主的半个女乃爹,一招半式的没少教,对她已是极大不同。 “我发现我做什么事都被长姐控制,她好像能未卜先知。”叶莳垂着头,十分丧气。 “长公主不懂六爻卜算之术。”南思如实回答。 叶莳笑了起来,摇头又摆手:“不是这个意思。”她目光眺望远处,淡声道:“你看,我要扩军,折子还没交上去,就来了旨意,说今年国库不足,南方水灾,还要存粮以备不时之需。我刚有了回京述职的意思,正打算拟折子,长姐又来了旨意,调令我到天门府监督修筑防御城墙。甚至有些还是我脑中的意念,并未向任何人表述出来,她便已经猜测到我的意向,从而制止。还有很多很多,我就不一一说了,她给我的感觉,简直跟神仙差不多了,我要做什么,她都能先一步制止住我,我现在畏首畏脚,什么都施展不开。” 南思:“……” “南思爹爹,她是长姐啊,有血有肉的,怎么会是神仙呢?” 南思眼皮动了动,语调极其平淡:“没有神,只有鬼。” 叶莳惊了一下,急声道:“你是说,长姐是鬼?所以能未卜先知?” 南思:“死了的人就是鬼。” 叶莳:“……” “不管如何,我要放手一搏了。”她靠了过来,看着南思远眺的目光,也跟着一起遥望过去,她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南思爹爹,这次我着手去办的事十分危险,要是我回不来了,你会继续照顾我那瞎子傻**爹爹吧?” 南思继续没有任何表情:“南思誓死追随主人一生。” 叶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叶莳放了心,而南思却未曾料想,这件事虽没要叶莳的命,可却将她的斗志全部打没了,她彻底变了一个人。 谋反,政变,造反,全都是掉脑袋的事。 叶莳将计划图收了,对坐在面前信心满满的凤洄道:“凤洄,六月二十三,三更天准,成败在此一举了!” “公主,凤洄一定不负所托,那无能的姐弟俩早就该退位让贤,非要公主大动干戈才肯罢休么?哼!” 陶瓷的碰撞声让叶莳注意到了隔帐里的一个衣角,叶莳认出那是秋白的袍子,她神思一凜,捏了捏眉心,装作疲劳,没发现他,谁知凤洄眼尖手快,察觉到有人,立刻飞身出去将秋白扯了进来,踢了他的膝盖,让他跪在地上。 凤洄动作大,滚烫的茶烫了秋白的手背,红肿了一片,立刻就起了水泡。 “公主,他潜伏在您身边如此之久,心怀鬼胎,公主往日不顺,想必都是他告发于长公主的,想必刚才的话,他都尽数听了进去,此人绝不能留!” 叶莳站起身,静默地看着秋白已经渐渐发抖的身子。 他被烫伤的手藏在衣袖里,叶莳的眉心紧蹙,片刻过后,她长舒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她如此说。 秋白惊的如入冬的蝉,立刻抬起眼看着她,觉得不可思议。 “公主,这怎可以?!这怎可以?!” “公主若下不去手,凤洄可以代劳!” “公主,你疯了?他不能成为变数,您必须杀了他!” 造反这等灭九族的大罪,若为保密,当时杀了秋白也并不为过,他也不会怨她。 可他在她的眉目中竟然看到了袒护之意,秋白高兴极了,以为她信任自己。 凤洄还在说着那些话,恨不得立刻将秋白大卸八块的模样。 “下去。”她依旧如此说,而后,还震慑性地看了凤洄一眼。 凤洄见她心意已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愤然甩袖走了。 秋白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刻的叶莳好像很疲惫,坐回到床榻上,推了推手,示意他下去。 秋白颇为眷恋地看了她一眼,静静地退下了。 当初秋白确实被长公主作为探子摆在叶莳身边,然而秋白对叶莳一直抱有男女之间的情谊,探子之事也就名存实亡,送去的消息没什么重要的,小打小闹无关紧要的到是一大堆。 叶莳相信,这个如此喜欢自己的人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而秋白也在心中发誓,他不会把持国公主要造反的事禀告给长公主。 可是,事与愿违。 兵败垂成,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小皇帝指着浑身是伤的叶莳继续骂道:“懂点佛家悟语的人皆知‘持国’二字所谓何意!” 叶莳被压在宗庙前跪着,冷哼一声,持家持国,自然是将这个国家掌持于我手的意思,还需做其它解释? “‘持国’二字当做护持国土之解,你好不要脸,竟妄想龙椅宝座?哼!不自量力!回去跟你那瞎子爹爹多读读书吧!”他笑了起来:“从你出生,母皇给你这个称号开始,你和你爹就注定只能成为我祁家的看门犬,护主狗!” “先皇有旨,不得斩杀持国公主,只可给予警告。”叶钧将先皇圣旨拿了出来,震慑小皇帝。 小皇帝狠毒地眯起了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我想想,要给你什么样的警告呢?” 小皇帝阴狠地低笑了起来:“你是只永远都飞不上枝头的孔雀,朕给帝君些面子,既然不能刺字流放,那就在你背后纹个身吧,就纹条落魄的孔雀,再写上持国二字,提醒她,永远都只是屈居于凤凰的孔雀!” 叶莳低垂着头,嗤笑了下。 小皇帝四处一看,看到不远处站着浑身发抖的秋白,对他道:“听闻秋白曾担任宫廷画师?好,秋白,就由你执笔,警醒她一辈子,不得越雷池半步!更不得窥觑我皇位半分!” 叶钧虽然紧蹙着眉,默允了这种惩罚方式。 叶莳只着一件肚兜,跪在宗庙前,她任由身后的秋白为她纹下收翼降雀图。 她的后背在流血,头在流血,手臂在流血,心,也在流血。 那副纹身完成后,秋白已经动弹不得,还是长公主命人将他带了下去。 因为失血过多,叶莳的身子抖的犹如筛豆。 长公主这时走了过来,在她耳边悄悄道:“你本应该夺位成功登基为帝的,可你对手足抱有仁慈之心,不忍心杀我们,将我与皇帝幽禁,虽然锦衣玉食,却永失自由。”她叹了口气:“我感谢上苍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我与弟弟不必重蹈覆辙,我不会杀了你,你把我当长姐,我自然当你做妹妹,我会幽禁你,我不会杀了你。” 叶莳挣扎着抬起头,恍然大悟地看着她。 长公主笑了笑,不再说了,起身向文武百官道:“今日叶莳忤逆,其罪当诛,念及先皇遗诏,特此赦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特此以收翼降雀图,作为惩戒,剥其军权虎符,不得再领祁国之兵。幽禁冷宫,不得踏出半步,以警示后人!” 叶钧眯着双眼,来到叶莳身边,月兑下自己的斗篷,盖在她身上,扶着她离开宗庙。 处理了伤口上过药后,叶钧坐在床边开导叶莳。 “好闺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南思爹爹认为你是好样的,这次是为父的错,为父与先帝有言在先……” “父君,女儿累了,想休息。” “呃,好吧,那你先休息。” 为何长公主能未卜先知,原来她是个重生之人,她重新活了一次,自然记得从前的一切,然后招招克制她,此时此刻,她竟笑了出来,她没信错人。 叶莳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了她的《持国回忆录》,提笔蘸墨写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祁国动荡不平,苍祁边境战乱不断,苍帝请求联姻,酌,持国公主叶莳,奉皇命适婚于勤王苍慕勤,钦此。” 哼,长公主肯放过她,小皇帝的眼里可融不下沙,叶莳听着圣旨,接了下来,而后随手扔在一边。 老太监正欲出口降罪,已经被凤洄一个眼色,给瞎了回去。 “去灰谷。”叶莳冷冷地道。 恐怕今生今世都斗不过长公主了吧,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她做再多努力都是徒劳。 叶莳手里的小瓷瓶已经被她握的温热起来,一位老者坐在一旁,眼角似有若无地扫看着她的手。 “你确定这药好用,是吗?” “绝无纰漏。”老者十分自信。 “解药,在他能自保的时候给他。”她说完,将瓷瓶里的药水倒入南思酿制的苦酒中。 老者眉心紧蹙,苦笑道:“自保能力该如何评判?” “他哥哥秋霁荣登皇位之时。” “公主是说秋霁会篡位?”老者骇然。 叶莳点了点头,心中苦笑,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或许秋霁的目标不只是皇位而已,皇位应该只是第一步。 老者平复了下心绪,起身往外走,临别道:“少主,您保重。” 叶莳嗯了一声。 保重,保重…… 世界上真的有命运这个东西存在吗?如果有命运存在,长公主如此擅改“历史”,又会如何呢?这个世界会不会因此而不同? 叶莳变了,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她看着跪在脚下的秋白,冷冷地说:“张嘴。” “你不信我?”秋白看着她的眼,犹如被冰封住的瞳孔,闪着寒光。 秋白被她看的犹如寒风过境,冷的浑身发抖:“你不信我!你更信凤洄!你更信任何人!你唯独不信我!” 如果说从前他的心只是有裂缝,那么现在,则是千疮百孔,碎成了渣。 “张嘴。”她仍旧那么冷,她宁愿自己与秋白,只是一场梦。 秋白已经绝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好,好,我早该,早该看清楚,早该看清楚……”他微微张开了嘴,叶莳手中的碗慢慢倾斜,苦涩的酒慢慢灌入他的口中,喉咙,胃里。 秋白的目光里充满了憎恨,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 “你恨我?”叶莳觉得眼角的泪都要流出来了,她扬了扬头:“很好。” 爱与恨能让人变得强大,秋白需要变得强大,只有变得强大了,才不用在秋霁的保护伞下活着。 她说很好,呵…… 恍惚间,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了,刚开始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渐渐地,她成为一道黑色的轮廓,到最后,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无边的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秋白瞎了。 逐渐收回兵权的长公主原本以为叶莳造反这事,秋白是知情不报,觉得留他无用,想寻个理由将他杀了泄恨。 谁知叶莳竟然毒瞎了秋白,生生毁了他,与其让秋霁对自己有所离间,到不如就此借了叶莳的便宜,毒瞎秋白,秋家必定恨叶莳,反正一个瞎子,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了。 众人皆以为持国公主逃婚去了灰谷,却不知她已绝望求死。 能在喜欢的人怀中死去,应该是件幸福的事吧? 秋白,我只能护你到此了,你会成为父亲和长公主之间的矛盾所在,秋家永远不会与叶家合作,长公主和小皇帝为此也应该能饶你一命。 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而你,却一直不信我。 你藏在月饼里的纸条,一直被我藏在梅隐刀的刀柄里,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手腕上的手链是她最后的“准备”。 世人只知红豆,却不知红豆亦是一种毒药,只需碾碎食用,便绝无转圜余地。 将手腕上的手链扯断,一颗颗噼噼啪啪地掉了下来,随手抓了一些,一颗颗地碾碎混入酒中,二十颗,二十年,应该够了吧? 酒是南思亲手所酿,苦的咋舌。 一杯苦酒凉入喉,天上孤月高挂,地上冰冻三尺。 人非草木孰能无心,秋白,你对我如此情谊,我又怎会毫不知情?视而不见? 叶莳毕生所求,不过俯瞰天下,用以回护一人,只是乱世纷扰,我欲奔梦走马河山,奈何千程如梦,终无力逆天。 秋白,再见了,这一次,大概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 叶信是谁 大年初一正是拜年的日子,以礼,叶莳要随皇亲入宫拜年。 给各宫娘娘以及圣上准备的年礼早就准备好了,柳燕又带了两名王府中人,与叶莳同上溪山面圣。 面圣时间是在晚上,所以下午的这些时间,叶莳托付柳燕将年礼代为转送,叶莳则在外宫无聊闲逛,他们约定在福华殿见面,但叶莳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了。 叶莳一路走走停停,在陌生的溪山皇宫里看着巍峨的楼宇宫殿,外宫景色不佳,多是建筑,唯一算得上景色的,就是一条贯穿皇宫的溪水了。 山上较冷,此刻溪水有些地方盖了一层薄薄的冰,有些地方则流淌着带有热气的水,这也算是奇景,寒暖竟能如此相融。 一阵寒风吹来,叶莳将裘衣拢了拢,见天色已晚,想早点去福华殿,于是转身迈步。叶莳行了几步,发现身后上来几人,叶莳下意识地回头看,只听太监尖哑着嗓音道:“圣上驾到,诸人回避。” 叶莳站定在宫墙下,静默地等着龙辇从眼前掠过。 叶莳等着龙辇走的远了,才提步欲行,她刚走了两步,只见龙辇忽然停了下来。 她远远看到,龙辇上的人掀开了窗帘,然后随行的太监就向她这边看来,叶莳怔了怔,只见太监已经小跑到她面前,恭敬问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芙阳郡主?” 叶莳看向那辆龙辇,慢慢蹙起了眉:“正是。” 太监笑了笑,又道:“郡主,圣上请您过去。” 叶莳不由自主地迈步过去,心中有个疑问。他怎么知道她是芙阳郡主?据称芙阳郡主只在幼年时回来过一次叶国。 带着疑问,叶莳走了过来,礼数不能免,一声吾皇万岁,概括了所有。 “芙阳,一别经年,如今越发出落的标致了。” 他话里内容轻挑,但声音却十分威严,听起来像是真的夸奖。叶莳本以为他会问一些关于叶钧的事,没想到见面词竟是这样,一时间木讷了起来。 “郡主,郡主?圣上问话呢。”一旁的太监提醒。 叶莳“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而后急忙答道:“圣上过誉了,臣女愧不敢当。” 龙辇里传来一声轻轻的笑,下面的话像是压抑着笑而说出的:“既然在此遇上,也算有缘,便同行去福华殿吧。” 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叶莳哪敢拒绝,于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叶莳无心再看宫墙,只回忆着他的声音,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略有熟悉感。 福华殿位于溪山皇宫最高处,而这些抬龙辇的人训练有素,不会累或疲乏,苦了叶莳大病初愈,紧赶慢赶,可算没丢人,跟着进了福华殿。 圣驾降临,殿内之人都出来迎接了,叶莳也快步走到人群之中,跟着接驾。 免礼平身之后,叶莳才真的有幸目睹龙颜。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貌似冷月,眸似寒星,鬓若刀裁,连璧之姿。 叶信眸似点漆,轻轻将眼前之人扫看一遍,而后视线落在她身上,微微笑了笑,叶莳如同被猫看到了的老鼠,不免缩了下脖子,一旁的柳燕不知何时已经混到叶莳身边,这时小声道:“恕柳燕直言,此等容姿,更胜秋白一筹。”柳燕一手抚着自己的小心口窝,脸颊都红了:“圣上刚才在对我笑!郡主,您看到没有?!” “郡主?”柳燕回过神,只见她已经随着人潮往福华殿走去。 柳燕痴笑着回想刚才叶帝龙颜,心里仍旧跟装着头小鹿似的,砰砰砰跳的厉害。 叶莳跟她父亲一样,没有实际官位,只是芙阳郡主这一名,和天权军少将军这一职,她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三排席尾的位置。 叶莳坐了下来,对柳燕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无奈柳燕那丫头在殿中央站了许久,才发现其他人已经落座,自己独独站在殿中,仰望龙颜,于是觉得好不害羞,见叶莳无奈地撑着脸看她,忙疾步走过去,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叶信带着一名妃嫔落座后,太监在旁禀报,人已来全,病假的则是钧王,今日由芙阳郡主代父出席,太监的手势打在叶莳所在的位置,叶信点了点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方,他们早就听说过叶莳大名,今日同席,自然多加观研。 叶莳礼貌地向四周点头示以微笑。 “开席。”太监尖哑着声音喊道,与美味佳肴同台的,还有歌舞表演,今年甚至还请来了杂耍班子,皇亲国戚们轮番地给皇上拜年送礼送贺词。 这拜年也有先后,直系,然后旁系,再然后就是她这种塞在人群里看不着的小角色了。柳燕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提醒叶莳去拜年。 叶莳的拜年词极其简单,“祝圣上龙体安康,娘娘容姿青春卓美,祝我大叶更加繁荣昌盛!” 一旁的柳燕适时将年礼打开,一盏喜鹊蹬梅桌屏展现眼前,材料说不上多贵重,但工艺却是万里挑一的,而且这东西看模样也有年头了,是个老古董。 “芙阳郡主的年礼好精致,臣妾看着好喜欢。”一旁的辰妃说道。 “哦?爱妃喜欢,那便赏赐给爱妃吧。”说罢,叶信又看向叶莳:“芙阳,你说可好?” 叶莳展颜一笑:“能让娘娘喜欢,也是这屏展的福气,臣女自是愿意的。” 叶信一挥手,一名太监就将柳燕手里的屏展拿走了,叶莳与柳燕正欲回去,只听叶信又道:“芙阳,你幼年时,常会去辰妃府上玩,想必你们也很熟悉了。” 叶莳愣了愣,若非她这几日苦心钻研叶国皇亲贵胄,她怕是连辰妃都不知是谁,哪来的熟悉? “呃,臣女幼年时是去过辰妃娘娘府上。” “以后时常进宫来陪陪辰妃,你久不归国,她十分想念儿时玩伴。” 辰妃美眸一转,立刻紧跟着话:“是啊,芙阳郡主就常进宫,陪本宫闲聊也好。” 叶莳拱手,道了声是,便退了回去。 叶莳正喝着酒,只见前排的一名华装男子挪步过来,他一瘸一拐的脚立刻让叶莳知道了他是谁,他就是明王,叶明。 “明王叔。”叶莳起身相迎。 明王人到中年,越发地发福,也许是嗜酒的原因,肚子比旁人都大上好几圈,他挪动这两步可废了不少力气,到叶莳身边坐定时,才笑眯眯地道:“芙阳还记得王叔我啊!” 叶莳点头:“自是记得,明王叔,你又发福了。”叶莳只是客套,谁知叶明曾经是何身材,但听陈叔的一番说讲,也懂得了这个叶明是何等“明白”之人,以前想必也是个鲜衣怒马之人。 柳燕在旁给他们斟酒,叶莳敬了一杯:“明王叔近来身体可好?” 明王笑声爽朗,声音也洪亮,站的老远都能听道:“王叔还是老样子,爱美人,更爱美酒!话说回来,你年前命人送到我府上的那坛子酒,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明王有些着急,眯起眼仔细回想,使劲儿地拍着脑袋。 “回王叔,那是桑落酒。有诗曾道‘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对!对!就桑落酒!”明王又是一阵大笑:“拿来的当天我就喝了半坛子,这可苦了我了,日后要是没有了美酒,可让我怎么活啊!” 叶莳也犯了难,这酒年产并不高,而且是小作坊:“这是一个名叫桑落镇的镇子上,特有的酒,制作方法从不外传,而且酒的产量也不高,若王叔喜欢,芙阳遣人再去买,至于还有没有存,那就难说了。” 明王一摆手:“怎么能让芙阳你再折腾,把地方告诉王叔,王叔自己派人去买就是。” 叶莳颔首点头:“明日我就把地址送到府上。” “哈哈,好!好!又有美酒填肚,美!真心美!”明王爽朗大笑。 “明王与芙阳谈些什么,如此乐道?”叶信问道。 明王动作迟缓地站起身,作了一揖道:“芙阳送了坛酒给微臣,微臣爱喝的不得了,正琢磨着过了年节,就去桑落镇寻美酒呢,想到这,就高兴的不行。” “哦?桑落酒?”叶信的目光看像叶莳,距离隔得远,叶莳有些看不清他瞳孔里闪烁着的光芒。 叶莳忙起身,恭敬道:“芙阳归叶时偶然路过的一个小镇,特地带了两坛回来,记得明王叔喜美酒,就在年节前吩咐人送了一坛去。” “原来如此。芙阳,那桑落酒,可还有?”叶信又问道。 “呃,芙阳本不善酒力,故而这坛桑落酒,至今还未开封。” “那好,暮春时节,宫中会举办曲水流觞宴,届时,把你这坛桑落酒带来,让诸位也尝尝美酒如何。” “芙阳遵命。”叶莳坐下后,明王又坐了一会,打听了下叶钧的病情,后来就回去自己席位坐着了。 叶莳这时侧眸问:“曲水流觞宴是什么?” “溪山温泉闻名叶国,暮春时节,皇亲贵胄们会来此泡温泉,而后在一个特地修建的小河渠边落座,渠上放置托盘,托盘上盛有酒杯,托盘顺流而下,停在谁面前,谁就取杯饮酒,而后猜出这酒为何名,若错了,那便再罚酒一杯,再猜。若实在猜不得,那就作有关此酒的诗一首,以悦龙颜。” “那要是猜中了呢?”叶莳又问。 “皇上有赏呗!”柳燕笑道。 “这游戏怕是明王年年夺魁了。”叶莳低声笑了起来。 柳燕贼笑起来,解释道:“明王贪图美酒,这杯错了,再来一杯,又错了,就再来一杯,这美酒都要让他喝光了,所以啊,大家私下里都祈祷,不要让酒杯停在明王面前呢!” 听到此处,叶莳捂着嘴笑了起来,望着前排的那个胖乎乎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场小雨过后,南叶的天有回暖的趋势。 经过南思的指点,叶莳已经能得心应手地处理钧王府内外的事物。 叶莳本以为那日叶信让叶莳常去宫中是句客套话,只需敷衍过也便忘了,谁知这事辰妃念念不忘,今日竟传了口谕,招叶莳入宫叙话。 柳燕机灵,将规矩与她说了千百遍,提醒叶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叶莳仔细听着,记在心里。 入了宫,马车停在山下,换了软轿,一路抬到内宫大门,早有太监在前等候,于是叶莳下轿由太监领路,到了辰妃的宫殿。辰妃穿的花枝招展,十分妖媚,远远地迎了出来,一脸微笑,叶莳以礼做了个万福,辰妃将叶莳扶起,微微笑道:“芙阳来了,快快请起。” 叶莳同样回以淡笑:“谢娘娘。”她实在不知与辰妃谈些什么,于是两人坐定后,便聊起了天气。 “这天,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暖。”辰妃剥着瓜子,杏眼微眯,“芙阳多年未归,在帝都这几日可还适应?” “溪山微雨,景色优美,只是有些湿寒,以往征战四方,难免落下点病症,养养就好。”叶莳巧然答道。 “那有空就得多泡泡温泉,最祛湿寒了。” “娘娘说的是。”这时辰妃的侍女上了茶,叶莳掀开盖子,微嗅了下:“辰妃娘娘,这是什么茶,气味如此芬芳清香。” “这茶名叫云露,是我母家送来的,每年产量极少,芙阳你如此喜欢,我那还存着点,你带回去喝着。”辰妃说罢,轻轻缀饮口茶。 “芙阳谢娘娘赏赐。”叶莳起身,又做了个万福,而后轻轻坐下,打量着四周,看有没有继续下去的话题,刚巧瞧见她的扶手边放着本书,于是叶莳佯装看见,惊讶道:“娘娘博学,喜欢看书?” “啊,不过是些话本罢了,冬日寒冷,不便外出,所以就拿了话本来看,闲着也是闲着嘛。”辰妃将书拿了过来,指着书名又道:“作者叫舞红袖,是名女子,写了很多本了,本本精品,本宫都买来珍藏,实在喜爱的紧。” 叶莳下意识地看了眼书名,钧王府的书很多,文才武略涉及的极广,叶莳这两日抽空看一些,但这种话本类却极少,叶莳道:“近日父亲病重,若得空,也一定看看这作者的书。” “好啊好啊,芙阳你可一定要看。”辰妃点了点头,而后忽然想起什么,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对了,重要事还没说,兰浴汤是新开的池子,我约好了时辰,咱们这就试试去。” “啊?什么?兰浴汤?”叶莳瞪大了眼,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辰妃扯了过去,她力气大的出奇,叶莳这才想起来柳燕之前交代过,辰妃父亲是武将,儿女自然免不得习武练身。 “芙阳跟着来就是。” 叶莳连忙跟上,只听辰妃又说:“听修建兰浴汤的工匠说,那温泉水滑的呦,皮肤泡了之后女敕女敕的,你看,你这脸色苍白,泡完了温泉,保准身体滑女敕女敕,面色红润地出来。” 叶莳以为来了真的只是叙话,未想到,竟还要泡温泉,叶莳又忙道:“娘娘,臣女并没带换洗的衣服。” 辰妃执着地扯着叶莳走,回头笑道:“没关系,本宫那还有两套没上身的衣服,一会就给你拿来。” 话都说到这了,叶莳也无法推拒,随着辰妃去了。 兰浴汤是新引的温泉,而且这温泉修的奇特,是露天的,叶莳仰头看去,层层雾气笼罩,看不清天空,所以不用想会有人偷看了,四周有浓重的水气,走了几步便觉得潮热。 里面东西南北各四间换衣的房子,叶莳和辰妃被伺候着更衣,白色布巾在腋窝下围了几圈,将姣好的身材拢络出来。 叶莳准备好,站在辰妃更衣的门前等她,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雾气被一道人影隔开,是名小宫女,宫女着急忙慌地想她施了礼,而后敲门道:“娘娘,娘娘,不好了。” “何事慌慌张张?”辰妃问道。 “董嫔前些日子丢的琉璃盏在姚妃那找到了,此刻正闹得不可开交,请娘娘您去裁决呢,您快去看看啊。” “这……”辰妃似有不便之处。 叶莳知道辰妃现在代为掌管后宫,自然要她出面代为裁决,于是道:“辰妃娘娘有事,不如改日再泡吧。” “别着,芙阳你先泡着,本宫去去就来,你先泡。”说罢,辰妃又急急穿上衣服,临走前又道:“芙阳你等本宫回来,本宫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聊呢,不行明个再出宫也成。” 她如此美意,叶莳也不好拒绝:“好,那臣女就在这候着。” 辰妃整装出来,又客套地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郡主稍后,娘娘过一会就回来了。”侍女将叶莳褪下的衣服全部收走,又温声道:“郡主,奴婢这就去拿套换洗的衣服来。”说罢,也不待叶莳应声,拿着衣服就出去了。 叶莳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肩,先下了温泉。 温泉被修建的非常大,池底和池边都以鹅卵石铺垫,叶莳捧着水洗脸,一些落在肩上的碎发被打湿,她靠在角落里坐着,水面波荡,蒸汽渐浓,看不清周遭事物,等来等去也不见送衣服回来的侍女,不会有人将她忘在这里了吧?叶莳无奈地想着。 直至指肚吸饱了水发皱,还是没人来,总泡着也不成,但叶莳从泉水里起身才感觉到冷,这样不马上更衣,怕是会着凉。 于是叶莳老老实实地又缩回温泉里,安静地继续泡着,时间久了,就有些犯困,渐渐地,两耳不闻声,竟睡着了。 梦里镜花水月,叶莳睡的正舒服,已然忘记自己还在温泉里,翻了个身的动作,竟然整个人侵到水里,没防备地,鼻子呛水,又吞了几口,她扑腾着想站起身,奈何这水里突醒,脚趾抽筋疼的厉害,想喊救命,却又吞了几口水进肚。 死了死了,这次死定了。 叶莳脑子胡乱想着,这时只觉一双大手架着她的腋窝,径直将她从水里提了起来,这双手力气非常大,竟将她提坐在了温泉岸边的鹅卵石上。 “脚,脚,脚抽筋儿了!”叶莳痛苦地喊道,冷风呛的她又咳个不停,人家是七孔流血,她是七孔进水,实在难受。 于是那人又将她的脚从水中捞起,慢慢地揉搓着,疼痛渐缓,叶莳身子晃了晃,冷的直打颤,十分狼狈。 绑着头发的发带不知哪里去了,一些发丝贴在脸上,叶莳用手拨开,看清了面前的人。 竟是叶信! 叶信此刻正站在水里,身上的龙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他唇边带着淡淡地笑,墨瞳正看着她。 叶莳捣了几口气,将脚收了回来,耳朵进水嗡嗡直响,别扭道:“谢,谢谢。” “你睡着了?”叶信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 “是,臣女是睡着了。”她喘了两声后,将碎发拢到耳后,偷偷看他。 龙袍将他精壮的身体勾勒出来,叶莳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有些脸红地撇过头,心中暗骂自己“该死,她怎么也跟柳燕一样,犯了花痴?!” 叶信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终于收回视线:“朕吩咐侍女过来为你更衣吧。” 叶莳点头:“谢圣上。” 一阵寒风吹过,水雾吹散了不少,云雾缭绕之间,叶莳视线更清晰了些,她感觉到有些冷,下意识地抱紧双肩取暖,这一抱才发现,自己用来围着身体的白色布巾不知哪里去了,现在自己正赤身**地坐在温泉边,这时,叶信这厮又瞥了几眼过来。 叶莳看到他那意犹未尽的眼神,脸颊瞬间酡红,耳根子热的发烫,激动时刻,人就容易犯糊涂,于是就又滑进了温泉里,企图用水遮掩一下自己的身子,只露出脑袋喘气呼吸。 叶信见她如此举动,视线又垂了下来。 叶莳无比恼怒,心想他怎么不知避嫌,非礼勿视懂不懂啊! 叶信的俊脸上露出个玩味的笑,问道:“你确定要这个姿势?” “什么?”叶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 他们俩的距离其实是非常近的,叶莳在水里几乎贴到了他的身上,因为叶信身材高大,叶莳的头与叶信的胯刚好在一个水平面,这姿势如此暧昧,引人遐想,到像是叶莳在给叶信…… 先前,叶莳还可以认为是叶信并没注意到她的遮体布在挣扎中掉落了的话,那么现在,叶信就是故意的了,他在戏弄她! 叶莳也彻底炸了毛。 “你!”叶莳一时间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叶信这个之徒,叶莳在水里掐了一把他的后腿腿筋,怒道:“流氓!” 不掐到好,这一掐将叶信整条腿掐的又疼又麻,他没掌握好平衡,整个人竟然压了下来。 在他身下蹲着的叶莳这次可苦了,被他的身体压在水底,而他的双手像是故意的,扣住了她的双肩,叶莳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却又被他拖下水去,叶莳飞脚便想踢,水的阻力已经将叶莳这一脚的力道化的差不多,再加上水滑,根本不能造成疼痛。 叶信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叶莳两条手臂压住,另一只手捏着她尖巧的下巴,俊脸压了下来,叶莳在水下无法呼吸,忍了半天就是不张口让他的舌头探进去,身上挣扎抵抗,奈何力气和技巧都不如他,已经极尽缺氧状态。 恍惚间,叶莳感觉自己得到了氧气,于是这个吻被加深,厮磨纠缠了会,叶信才扶着她的身子,将她从水中提了出来。 叶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发散下,发尾漂浮在水面。 她将脸上的水抹了抹,抬头看着这个男人,狠声问道:“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叶信邪恶地笑了笑,手指揩了下她红润的唇瓣:“知道。” 叶莳拧着眉道:“臣女,臣女可是您的妹妹啊!” 叶信撇开头,仿佛听到了天地间最有趣的笑话:“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如果仔细算来,好吧,他们的亲戚关系是这样的。 叶钧和叶信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俩就属于堂兄妹,不过说八竿子打不着,那太夸张了。 他嬉笑的样子让叶莳觉得无比流氓,叶莳气的大吼:“叶信!” 叶信猛然握住她的双肩,将她坐在岸边的身子压了下来。 她的luo背紧贴着鹅卵石,他俯子,在她唇角吮了吮,又伏到她耳边,柔声道:“我的小阿莳,你终于肯叫朕的名字了?” 这话说的蹊跷,她当时却没听出什么不对。 “你,你放开我!”叶莳动了动身子,无奈被他压的巧妙,叶莳手脚都动不了。 “小阿莳,告诉朕,苍慕勤碰没碰你?”叶信的魔音又在叶莳耳边响起。 叶莳一听,有办法了!于是沉声道:“我是去和亲的,你说他碰没碰我?” 叶信怔了怔,一只手在她腿间揩了一把,最后把手指放在她眼前给她看:“你看。”他捏在一起的食指与拇指慢慢拉开,粘液拉出一条丝线:“看来小阿莳已经从丧夫之痛中解月兑出来了,这么热情?” 叶莳恨不得一嘴巴把他扇到北苍去,气呼呼地道:“如果圣上是想挖苦、捉弄臣女,那么也该有个结束不是?臣女父亲病重,还要在去尽孝,请圣上放开臣女!” 她呼呼地喘着气,胸口一耸一耸的,叶信一手覆住,食指与中指慢慢揉捻,慢慢碾磨,叶莳顿抽了口冷气,半哭似地道:“你有完没完,我根本不记得你,我被人敲过头,我什么都忘了,你与我有什么仇,我改日登门致歉还不行吗?” “小阿莳没良心,明明更早就忘记朕了的。”他说着,垂下头,惩罚性地在她的肩膀和锁骨啃咬着:“让朕想想,该怎么惩罚你呢?” 恐惧突然升上心头,而后遍布四肢百骸,叶莳浑身抖起来,狠狠地踢着水,扭动着腰,皮肤在鹅卵石上蹭的通红,再挣扎下去,恐怕就要磨破皮了:“放开,放开我!” 然而这个男人带给叶莳的感觉就像是噩梦,他对她的身体无比了解,每一个敏感点都了如指掌。 “救,救命!”叶莳大喊着,终于哭了出来。 “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叶信说完,又啃咬着她的耳垂,一手利落地解着龙袍,她怕的浑身发抖,泪水一行行地流。 叶莳将视线放在他已经月兑的只剩亵衣的身体上,绝望地闭上眼,眼泪无声无息地留下来。 叶信笑了笑:“像殉道似的,你这么讨厌我?” 她仍旧不吱声,只是闭着眼。 他扶着的炙热,分开她修长的腿,抵着她,俯身在她耳边道:“阿莳,别怕。” 他往里推了推,感觉到异常紧致,她的身体绷的如同一张弓,一刻不敢松懈,于是他更加难以进入她。 叶信用拇指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无奈道:“别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你现在在干嘛?”她抖着声音问。 叶信顿了顿,用手指舒缓她的紧张,俯身与她唇瓣相接,轻轻地扫着她沁香的唇齿,一遍又一遍,仿佛永远品尝不够,直至有一根手指探进了半截,她浑身抖的厉害,下颚绷得更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轻轻浅刺,叶莳蹙着眉,不肯发出一声愉悦的轻叹,内心无比挣扎。 “阿莳,别怕。”叶信在她耳边,诱哄着。 谎话,持国公主只在幼年时来过叶国,成年后才见过两次,何来爱呢? 帝王,谎话连篇! “阿莳,阿莳。”叶信说着,将手指退出来,扶着茁壮探去。 她已经感觉到炙热在顶进入口了,不知为何,她脑中忽然想起一个人的脸,那是秋白,她仍旧心爱的秋白,于是她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她说:“秋白,救我……” 叶信停了下来,胸口忽然憋闷的疼痛,身体被冰冻般。 她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只觉得自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开始重复着一句话:“秋白,救我,秋白,救我,救我……” 叶信看着她,最后叹了口气,将自己衣物穿戴好,又下池底找到了她裹身子的布,盖在了她身上。 穿戴整齐后,叶信背着身对叶莳道:“小阿莳,回去好好想想,朕是谁。” 他走了,留下满身狼藉的叶莳,她颤抖着手用白布裹着身体,不一会,侍女送来了衣物,伺候她更衣,仿佛没人知道叶信的到来,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连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侍女都佯装没看见。 叶信离开了,却留给了一个疑问给叶莳,叶信,到底是谁。 ( 四时木修 圣上感染重风寒,已经两日没上朝了。 叶莳围着厚被坐在床上笑道:“该,让他浪!” 颜月把药碗递给叶莳,问她:“郡主在说谁?” 叶莳喝完了药,把碗还给颜月,指着盘子里的蜜饯,颜月立刻拿过来,叶莳塞了个蜜饯在口中,又拉挤了棉被,把身体裹紧:“没谁,柳燕是不是回来了?你让她过来。” 颜月退下,柳燕不消片刻就过来了,同时还拿着几本舞红袖的小说话本过来。她轻轻然施了个礼,把书放在了床头,转身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笑眯眯道:“您交代的事办妥当了。” 叶莳拿过舞红袖的话本随便翻了几页,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柳燕捂嘴轻笑,抽出最下面的一本,翻了几页,指着一处给叶莳看:“舞红袖有几本珍品市面上难以买到,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了本过来,您过过眼?” 叶莳的目光落在柳燕指尖指着的地方,看了片刻,顿觉耳根火辣,如同抹了辣油,脸颊腾起嫣色,脑中蓦然想起叶信的放浪形骸之举,怒斥道:“此等yin词浪语,当真毁眼,拿走!” 柳燕愣了一下,未想她会如此反感,不免蹙眉,将书拿走。 叶莳蹙着眉心看着一处,心中恨不得把叶信掐死。 已经出了正月十五,叶钧身体有转好的趋势,这几日能下床散步,叶钧起了,叶莳病了,不过是小小着凉,几剂药下去,好了大半。 近乎二月时,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叶莳已经大病初愈,而叶钧则像是回光返照,脸色如同贫血般地苍白,看的叶莳心惊胆战,好怕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这么去了。 叶莳对叶钧的蛊毒始终有所质疑,她质疑这蛊毒是否如此厉害,不能治疗,于是派人将于帘泉接回,与于帘泉同归的,还有将军刺凉。 苍国勤王故居丢了东西,一副画。 侍女小厮们也说不好那是张怎样地画,画上的内容为何,为谁所作,只是装裱好,挂在勤王妃的书房里。由于地方明显,画风怪异,故而丢失时,很快便被察觉,府内几番寻找不见踪迹,索性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到最后,也便不了了之,无人问津了。 刺凉便装着身,右额垂下一缕黑丝,遮了瞳中大半历芒。 画在书案上平展开,难免引人追思,眼前尽是些旧影。 或坐书案边垂眸低思,或置身于绿柳丝绦下,听风吹雨,又或是枫叶落肩,冷风拂面,总之,都是些美好的画面吧。 时至今日,叶莳还是记得秋白那些嫌厌她时所流露出的小表情,她重伤卧床时,他的一席恨语怒怼,怨憎会。 这些都如同一场梦,虚虚假假,难辨真伪。 叶莳将柳燕叫了进来,吩咐她道:“叶国春来早,把这画拿去,裁把折扇来吧。” 柳燕瞧了眼画,好奇问道:“郡主,这画风有点怪异啊,是哪位大师的新作么?” 叶莳含笑道:“哪是什么大师,不过是个才子画的,就是因为画风少见怪异,我才倍感新鲜,拿来裁把扇子,正正好。” 柳燕点了点头,将画卷小心折起:“这纸面够裁两把折扇的扇面了,郡主只要一把吗?那剩下的画,如何处理?” “哦?能做两把么?那就做两把吧,剩下的烧了吧。” 烧了吧,烧了吧,她说烧了吧。 刺凉与秋白是深交挚友,自然能看出这画出自秋白的手笔,她千里迢迢让他拿回画,原来就是想毁画制扇,可笑。 刺凉愤愤不平于她的所作所为,而后冷着音抱拳道:“若少将军别无他事,刺凉就先告辞了。” 告辞,并非告退。 话音入耳,叶莳目光从柳燕手中的画转到刺凉脸上,仔细地瞧了他片刻,挥手对柳燕道:“你们先退下。” 柳燕将他们俩看了看,退了下去。 对于刺凉,叶莳表现出更多的不解,他既然对将来继承天权军的少将军存有极大意见,为何不辞将归家?若说天权军军饷给的高,到也算是个理由,不过她想,刺凉不会这么肤浅,于是她走到刺凉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容貌被风雨雕蚀的厉害,蜜色的皮肤给人健康的感觉,叶莳觉得,刺凉是个可造之才,他正值壮年,心性沉稳,有将才,可委以重任,但他对自己的情绪,必须要宣泄出来,否则日后,必成隐患。 “刺凉,我们好好谈谈。”她说着,围着刺凉绕了一圈,想以目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剖析这个人。 刺凉的剑眉敛起,沉声道:“少将军请说。” 叶莳点点头,深呼吸口气,道:“我知道你一直为秋白愤愤不平,但有些事并不是你表面所看到的那样。” “少将军想说什么?”许久后,刺凉问道。 叶莳嗤笑了声,缓缓道来:“我想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向来是个敢作敢当之人,你若真为我毒瞎秋白之事耿耿于怀,愤慨不平,那么我想,我们的军将关系,怕也难以维持,不如你主动请辞,日后对我报复也好,刺杀也罢,我都承着,总好比这样,两看相厌,你又忍辱负重要来的爽快许多。” 刺凉的嘴角忽然挑起,露出个不经意的笑,可叶莳看来,总觉得这笑里藏着讥讽,暗嘲:“刺凉谢少将军给的痛快。” 他向叶钧所在的房间方向抱拳道:“承蒙大将军厚爱,刺凉跟随大将军与少将军多年,早已身心疲倦,自古便有一将不侍二主之说,刺凉本想等大将军殡天后再请辞离开天权军。” 说道这,他停了下来,忽然看到门边一道影子,扭头看去,发现竟是叶钧站在门边:“大将军……”刺凉垂下了眉睫,心中不安。 “父王,您怎么来了?”叶莳问着,立刻走到门边,扶着叶钧进屋,坐了下来。 叶钧身上穿着极厚的裘衣,坐下后,他把怀里的手炉拿了出来,放到桌上,侃侃问道:“本王只听过一女不侍二夫,什么时候来了个一将不侍二主之说啊?” 刺凉抱了拳:“大将军,刺凉是认真的。” 叶莳站在叶钧身后看着他,猜测着他的意思,他是想留刺凉,还是放刺凉呢? 叶钧一摆手,淡淡道:“你的意思,本王知道。”他又扯过叶莳的手,严肃道:“叶钧一生只有一女,我如何宝贝她,你是知道的。” 刺凉动了动唇,没说话。 “无论你做过什么,过去了便过去了,阿莳生性冲动,将来还需你在旁提点扶持,总归是个女儿家,总要有个依靠。”叶钧意味深长地说着。 叶莳身子一僵,不解地看着叶钧。 刺凉闻言,抱着拳道:“刺凉不才,难担此大任!” “父王,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好吗?”叶莳极小声地嘟囔道。 叶钧爽朗地笑了起来:“你才二十多岁,难道想孤老终身?” 叶莳低声道:“女儿确实是这样想的。” “胡闹!”叶钧训斥道:“你还惦念那人?” 叶莳徒然,心中一顿,而后快速地抽出手,气道:“父王,女儿不敢妄言看破红尘,但几段感情累积下来,心中已经伤痕遍布,情殇难以磨灭,不会轻易再婚了。” 叶钧摇头,苦口婆心劝道:“留你孤身一人,让为父如何安心?刺凉是父王故友之子,他妻子早年病亡,父王看他长大,也知他心中难处孤苦,你为何不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叶莳还欲还嘴说什么,叶钧又抢话对刺凉道:“刺凉,不瞒你说,本王时日不多了,你父亲临终前交代本王,务必给你再谈一门亲事,这几年本王也帮你留意着,思来想去左挑右选,都不如我女儿好,你要不要也考虑下?给自己个机会?” 此时此刻,叶莳和刺凉满脸黑,互相对视一眼,又同时“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叶钧听此声音,也知发生了什么,叹息道:“你们,唉,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就在叶莳和刺凉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叶钧又道:“刺凉,既然你不肯娶我女儿,那便继续在天权军中,好好辅佐她吧。” 叶莳扶着额头,无奈叹息。 刺凉眯起眼看叶莳,眼眸中又多了几分怒意,抱拳咬牙切齿道:“刺凉领令。” 刺凉告退后,房间里就只有父女二人了,叶莳叹着气给叶钧捏肩,幸幸问道:“您为何要撮合女儿跟刺凉呢?我们真的合不来,他对我意见很多。” “有些误会是可以化解的。”叶钧语重心长地说。 “他和秋白是朋友,他憎恨我毒瞎了秋白。” “把解药还给秋白就是了。” “可是我忘记解药在哪了。”叶莳叹息着。 “没事,有空为父帮你寻来解药就是。”叶钧又拍了拍她放正在捏自己肩膀的手:“更何况为父本意并非撮合你跟刺凉。♀” “那您的意思是?” “你现在表面平静淡薄,波澜不惊,实则一点点轻微波动皆可引你改变思路想法,左右你的选择,还是有个稳重的人在你身边,日后弥补你的错失才行。” 叶信说的对,叶莳正是一个这样的人。 叶莳从后揽住叶钧的颈项,唇印在了叶钧脸颊上:“知女莫若父。” 叶钧爽朗笑道:“阿莳好久没这样跟为父亲昵了,来,再香个!” 叶莳依言撒娇,又印了几个唇印在叶钧左右脸颊上,叶钧笑的合不拢嘴,若不是有个幽灵般地身影飘了过来,轻咳几声提醒,两人也不会停下来。 叶钧往外瞧了眼,黑色衣角就在门边露出,他无奈笑笑,对叶莳道:“那人醋意大发,为父去稍加安慰下。”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面具和一块令牌,放在了桌面上:“后天随为父去个地方,记得拿着这些东西。” 叶莳将银质的面具拿起来,上面有浅蓝色雕纹,叶莳认了出来,是忍冬花,很是漂亮。 她又摩挲着令牌,看着上面的花纹和字,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届时就知道了。” 叶钧出了屋门,两道影子厮缠起来,几番小声嘟哝后走了。 叶莳将银质面具戴在脸上,耳后的两个卡扣十分舒适,对称垂坠着蓝色流苏,十分漂亮,她捏着令牌,仔细地刻画着上面的字,却分辨不出,上面写的什么。 二月二这天早晨,溪山又飘起了细密的小雨,颜月亲手下了龙须面送了过来,一碗下肚,叶莳美滋滋地眯着眼,叹着美味。 于帘泉也在这天赶了回来,叶莳问了于帘泉秋白的解药可是在他那,于帘泉却摇摇头,说自己并不知晓解药在何处。于是叶莳又让于帘泉为叶钧诊脉,于帘泉模了脉象,老眼一耷,落了几颗真情泪,哀叹道:“大将军命不久矣!” 叶莳难免倍觉辛酸悲伤,直至午后雨停,仍没从沉痛中走出。 雨后的空气散发着泥土的芬芳,眼看着春天要来了,唯一的血亲却即将辞世,就在她苦想之时,背后一阵冷风,叶莳回头看去,一身黑衣的南思已经站在身后,他垂眸看了眼她,慢慢道:“主人即将出发。” 她连忙起身,从身上斜背着的小包里拿出面具和令牌,对南思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出发吧!” 马车出了城门,走在溪山城郊,绿柳抽条,已经突显春意。 南思好似很累,眉目间隐隐缀有疲倦,环抱着双臂靠在马车的角落里闭目养神。叶钧则拉着叶莳的手,让她依靠在自己怀里,有一下每一下地抚着她乌黑的秀发,唇边勾起满足的笑。 叶莳很享受这样的时光,温馨幸福,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叶莳正这么想着,只听叶钧缓缓道:“阿莳,一会到了地方,你且莫乱讲话。” “嗯,女儿一定不乱说话。”叶莳说完,在他怀里蹭了蹭,扬起脸,看着叶钧因为病重,而尖削的下巴:“父王,您上次说,帮我想毒瞎秋白的解药在哪的事,您还记得不?” “嗯,记得。” “那您想到了么?”叶莳急切地问。 “秋白种的是蛊,据为父所知,于帘泉并不擅用蛊毒,到是云雾谷医圣善用蛊虫,再不然,就是窑国巫蛊之人对此大有研究。”叶钧停了下来,睁开双眸,还好马车里光线昏暗,他还算适应,又道:“不过阿莳,你可知秋国近来发生了何事?” “秋国?怎么,秋国怎么了?”叶莳不解地问。 “对外消息宣称,秋霁积劳成疾,卧病于床,不能理政,他的弟弟秋白被封为摄政王,暂理秋国。” 叶莳点了点头,已经猜到了一些事。 在苍国时,秋白已经用天权军为自己做了不少事,他已经不是往昔之人,眼盲无惧,心盲可怖,现在的秋白心盲,又被仇恨迷了双眼,早已迷失自己,他取代秋霁是迟早的事,但他回国半年不到,如此行动过快,是否会给旁人钻了空子?例如,沈楚两家? “楚千悠中毒,时日不多了。”叶钧说。 “是谁下的毒?”叶莳问。 “秋霁命人动的手。” 叶莳愣了愣,点了点头。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叶莳将窗帘撩起了一个缝隙,一丝光亮照射进来,外面还停着几辆马车,骏马打着响鼻,蹄子敲着路面,踢踢踏踏,十分好听。 “到了。”车夫说。 叶钧又合了眼,将放在马车里的面具带在脸上,令牌挂在腰侧,叶莳见状,也同样照做,南思则只以黑布蒙脸,此时已经跳下马车。叶莳指着南思问叶钧:“父王,南思怎么没面具啊?” 叶钧笑了笑,握着叶莳的手道:“他不是七君之一,自然没有面具。” 七君?叶莳脑中闪烁间已经有了千万种丝线联系在一起,叶钧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她双脚刚落地,小路两旁已经占了几人,他们身后还跟着或多或少的几个随从,叶莳站定脚步后,他们恭声道:“恭迎城主,阁主。” 叶莳脚步停滞,显然,她被此情此景震慑到了。 “随我来。”叶钧向她点头示意,又以眼神安慰她。 叶莳在一阵慌乱中走向这座宅院的正厅,身后的人紧随而至,叶莳不时回头去看他们,只见他们的脸上也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的则以面纱遮面,不显露真容。 “父……”那声‘王’字还没出口,就被叶钧以眼神制止住,叶莳收了声音,想了又想道:“他们是崇沅七君?” 叶钧将几人看过一眼,解释道:“有六个是,另一个是假的。” “您是崇沅城主和阁主?”叶莳又惊讶地问。 “不,为父是城主,剑意阁阁主,是你。”叶钧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希望她能想起来更多,果然,叶莳的手忽然一抖,叶钧笑道:“怎么?想起来了?” 叶钧转身落座在椅上,叶莳站在他的身后,回想起一些她已经忘却之事。 叶莳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记得在小时候,叶钧曾抱着她来过,又再她五六岁的年纪时,也来过一次。 叶钧又小声对叶莳道:“去将末尾人的面具和令牌收回。” 叶莳举目看过,将在座之人都看过一遍,视线最后落在穿着一身白衣,坐在最末尾的人身上,她慢慢走了过去,越走脚步越慢,到最后,她站定在离他一步之近的位置。她曾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如今相见,又是怎样一番滋味啊? 他的银质面具上雕刻着火红色的纹路,叶莳透过那张面具看着这个人的眼睛,呆住了。 叶钧也发现她的失神,于是提醒道:“剑意阁主,将祁君面具和令牌收回来。” 叶莳闻言,回头又看了看叶钧,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她身上。 叶莳伸衣袖中藏着的手有些发抖,慢慢覆了上去,将他的面具拿了下来。 这张面容依旧,白瓷般的肤质与俊朗的五官无可挑剔,面具被拿下来的瞬间,他也抬头望向她,只依稀瞧见一个同样带着面具的人,看衣着打扮是名女子。 “还有令牌。”叶钧的声音忽然变得威严了,叶莳看着他腰间的那块令牌,再次抖着手解了下来。 叶莳手里拿着这两样东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剑意阁主,入座吧。”叶钧说完,指着身边的座位。 叶莳紧咬着唇落座,目光仍旧似有若无地扫看着秋白。 这时叶钧缓缓道:“近来乃多事之秋,有七君违背入盟誓言而逆行为之,崇沅七君,不可为帝,祁窑两国私自挑起战争,致使百姓疾苦流离失所,罪不可恕!” 叶莳将眼前的几人再次一一扫看过,隐约中发现有两人的面孔竟无比熟悉。 一位是面具上用金黄色勾勒着花纹的男子,而他身后站着的一名以金色面纱蒙面的姑娘。 只见那姑娘眨了眨眼,用小拇指揉了揉太阳穴,她的动作与月兑月兑的习惯性动作相同,面纱下的面容又若隐若现,此刻看来,已经可以确定,她是月兑月兑了。 “今日起,废此两人君位,同姓宗族百年内,不得再为七君。”叶钧威声道:“祁君,窑君,可有异议?” 窑君点了点头,笑道:“窑某向来是敢作敢当之人,没有任何异议。” 只见窑君将面具拿了下来,放在旁边的桌上,叶莳的嘴里能飞进去一只苍蝇,这个窑君,竟然是凤洄! 叶莳立刻觉得头疼,她想将这些人的面具都掀开,看看他们到底是谁! “窑君利用职权命人刺杀持国公主两次,此事可是属实?可有辩解?”叶钧又问。 叶莳闻言,身子挺直了些,她未想到,这等旧账竟然还有算的一天,凤洄竟然派人刺杀她?为什么? “此事属实,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他又笑了笑,提醒道:“哦,对了,忘了说,持国公主在苍国被敲头,也是我批准了的。” 叶莳大骇,险些坐起身,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好在叶莳已经不是从前,现在她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举止。 “好,木使,由你接替窑君的位置,即刻上任,你们去转交吧。”叶钧说完,木使显然愣了下,而后才与窑君凤洄,一同出去。 “祁君,哦,不,应该是祁君的弟弟。”叶钧冷笑了下:“你们兄弟之间的内争,与崇沅七君无关,你带着这张面具,也不会是祁君。” “我知道。”秋白站起了身,白衣微动,衣裾翩跹:“七君不可为帝,哥哥已经是为秋帝,自然不能再为七君” “哦?这么说,你是来归还面具和令牌的了?”叶钧嬉声问道。 秋白拿着面具也令牌,缓缓道:“东西自然要归还,但秋白有一事想求崇沅城主成全。” 叶钧挑眉:“何事?” “素闻崇沅境内的水鬼草可治愈百毒,秋白的双眸是被持国公主叶莳以蛊毒之术毒瞎的,晚辈想求几颗水鬼草,若能给予,秋白定然感激不尽。” 叶钧看了看叶莳,蹙眉问秋白:“你是从何听来的?据我所知,水鬼草并不能治愈百毒。” “晚辈与人约定,为他们求来水鬼草,他们便为晚辈取得治疗眼睛的解药。”秋白解释。 这时,叶莳说了话:“你所说的约定人,是否是画家?” 秋白顿了顿,她声音微微沙哑,有意改变声线,但她的嗓音,却让他略感熟悉。与画家的交易是瞒不过崇沅城主和剑意阁主的,他颔首点头:“正是画家。” 叶莳摇头:“水鬼草崇沅城主不会给你的,对吧?” 她看向叶钧,后者微微一顿,含笑道:“是的。” 秋白略感失望,于是摇头到:“好吧,那么晚辈告退。” “秋公子请稍等片刻。”叶钧叫住他。 秋白脚步顿了顿,转过头微笑道:“貌似秋公子的眼睛,能看见些东西?” 秋白颔首点头:“经过一些治疗,只能看见些许光亮,分得清黑夜白昼。” “秋国内乱纷纷,沈楚两家又跃跃欲试,想必也不太平。”秋白未说话,不置可否,于是叶钧又道:“吾意欲重新派遣一名‘秋君’,助秋公子稳定国内局势,平息内惑外乱,不知秋公子意下如何?” “若能得此秋君相助,秋白自是感激不尽!”秋白诚恳道。 叶钧点头:“那么就请秋公子暂且住此几日,秋君选出便随你归秋。” “晚辈告辞。”秋霁抱拳离去。 厅内的人看着秋白独自离开,纷纷交换眼神,交流信息。 “祁国已经改朝换代为秋,那么现在秋国缺一位秋君,诸位可有好人选?” “金使可以。”一女子说道。 叶莳看过去,只见月兑月兑连忙摇头摆手:“不要不要,我可不行,我在学唱戏呢,可没时间弄这些东西。” 叶莳抿了抿唇,忍着笑意,看来她跟吴贞进展不错。 “秋君当真不好选。”又有人道。 “不如劳烦阁主兼职秋君吧。”一人道完,叶莳看了过去,他的面具上有绿色的纹路,身姿挺拔地端坐着。 这一下,所有目光就又集中在她这了,叶莳想着以往秋霁每日做些什么,而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可仔细想来,以往秋霁好像很闲,没什么事要做:“我,我哪行……”叶莳推辞。 “阁主都做得,区区一个秋君,又有何做不得?”叶君侃侃笑道,那种笑叶莳无比熟悉,于是她仔细辨认,面具只能遮盖上半张脸,根据下半张脸来看,并不难认出,只需证实一下即可。 叶莳立刻回眸瞪了他一眼,又盯着他看了会,抓过叶钧的左手,用手指在上面写道:“叶信?” 叶钧微微颔首。 果然是他!可是为帝者,不是不能同做七君吗?这是怎么回事?看来这其中,还有很多隐秘不被人所知。 叶莳捏紧了手,目光变得冰冷起来,一切都不在她的预料中,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事。 而叶信依旧气定神闲,端坐在侧。 “你去上任秋君吧。”叶钧对她道,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去把秋白的眼睛治好,也算了结一段心事。 叶莳这样想着,点头应了下来。 “今年中秋,若秋君表现优佳,那便由她继任崇沅城主。”叶钧此话一出,厅内历时窃窃私语起来。 “城主既然想退任,吾等属下自然言听计从,但剑意阁主过去一年来,功绩平平,实难以担任‘剑意阁主’和‘崇沅城主’两职。”一人说道。 叶钧点头,“叶君从旁辅佐,继任时,叶君继任剑意阁主一职,今日暂时如此,具体事宜,明日晚宴上在谈。”叶钧说罢,挥手散局。 ( 晓夜临风 祁窑二君暗中勾结,结党营私,已被废除,窑君由木使走马上任,而叶莳,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顶着锅盖,上任秋君。 其余五君以及秋白在溪山郊外的府宅里休息,等候明日晚宴,叶钧一行三人则趁着天黑前返回钧王府。 二月二龙抬头,佳节团聚之日,叶莳与叶钧在饭厅用过饭,又赏了红包给府中下人,而后各自回房休息。 有些话不便在人前说,书房里的公务堆积,又不得不将公务处理好,再寻闲时与叶钧长叙。 直至丑时末,叶莳才撂下笔,揉着眉心,眼睛得到片刻休息,颜月轻微的呼声引得她又侧目去看,只见她翻了个身,吧嗒了下嘴,嘴角挂着十分满足的笑。 她望着颜月,想起画柒的妹妹画桥。 在古墓里,她也是这样地睡着。 想到画桥,难免会想到画家的遗传病,既然水鬼草能克制遗传病的发生,为什么叶钧不肯给予画家呢? 想到此处,她站起身,屋里留着一盏小灯,披上大氅,往叶钧的院子走去。 叶钧的院落是有值夜的侍女的,侍女去禀报郡主来访,屋内不消片刻亮起了一盏昏暗的小灯,叶莳被请了过去。 进去时,叶钧正拿着一件厚实的睡袍往身上披,叶莳见状,连忙过去帮他披好,扶他坐下。 叶钧指着旁边的圆凳,柔声道:“阿莳你也坐。” 叶莳依言坐下,叶钧早已预料到叶莳会来,眉目间隐含笑意,一副知女莫若父的模样:“乖女儿,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吧,为父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莳点了点头,仍旧有些迟疑。 这些疑问已经盘旋在脑中多时,等到真开口问时,竟有些结巴了,叶钧扯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安慰道:“为父知道你不如从前,但你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毋庸置疑,你对为父不必有半点防备之心,这一点你要明白,你有疑问,说便是了。” 叶莳唇瓣动了动,心中一片暖意。 从前,叶莳认为,父亲只是一个代名词,家中亲缘寡淡,为了隐藏身份而扮作‘一事无成’的模样,非常辛苦,压力也很大。 来到这里,叶钧成为她的父亲,这个极宠爱女儿的父亲将她保护的极好,甚至不曾让她参与过多勾心斗角之事,叶莳早已亲自接管剑意阁许久,只是叶钧有意隐瞒,她自己也未曾料想,天权军,就是剑意阁的一部分。 处理天权军的事物让她打下基础,日后真正接任剑意阁,甚至崇沅城主这个位置,也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叶钧为她铺了路,叶莳也一步步向这条路走去,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在祁国叫他父君,在叶国和外人面前叫他父王,只有私下里,或是撒娇时才叫他爹爹,这几个代名词都是用来称呼叶钧的,而此时此刻,她对这个为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亲人,最想叫一声爹爹。 “爹爹……”叶莳一言难尽,眉目间的疲倦浮现出来,那些谜团只有在叶钧这可以得到解释。她说:“我彻底变了一个人,你为何还对我这么好?” 叶钧笑了出来,道:“因为你再怎么变,都是我叶钧的女儿啊,亲女儿,为父将来还等着你送终呢!” 叶莳笑了出来,摇摇头:“是我固执的认为,我不是持国公主叶莳,我那么想做一个**的人,想月兑离开她的影子,想将这具身体占为己有,这都是我的想法。而你们,始终认为我是持国公主,是芙阳郡主,是你的女儿,是他们信赖的少将军。不管我性情如何变化,甚至换了一个灵魂,你们都会如此认为,是吗?” “那么这位姑娘,你告诉我,你是谁?”叶钧正色问道。 叶莳揉着眼尾的穴位,苦恼无比:“我是谁呢?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迷惘的神色在她面庞升现。 “记忆太深就会让人固执,记忆太浅则让人迷惘。不管你记得什么,忘记了什么,你若改变不了‘命’那就顺命而从,你会发现,自此身心会轻松愉悦很多,快乐很多。” 叶莳苦涩地笑着,点了点头:“天权军隶属剑意阁,剑意阁隶属崇沅城主,那么崇沅七君都有谁呢?” 叶钧想到她会问这问题,解释道:“叶君叶信,窑君凤洄,苍君吴贞,祁君秋霁,崇君柳真风,海君景芝,陆君陆寻,除此之外,剑意阁主是你,崇沅城主是我。” 叶信,凤洄果然在其中,而苍君吴贞,是叶莳所没想到的:“为帝者不是不可为七君?叶信是怎么回事?” “这就有点难解释了。”叶钧看着叶莳不解的眉目,慢慢道:“凤洄的父亲是叶国王爷,母亲是窑国巫蛊族的圣女,这你知道么?” 叶莳点头。 “叶信与凤洄互为替身,至于与你朝夕相处的是凤洄,还是叶信,更或者是哪个都有,这就需要你自己分辨了。”他又笑了笑,耸肩道:“反正为父是分不清楚。” “窑君撤职后,他们其中一个会继任叶君,另一个,便只是叶国皇帝,之前他们两人肩负三个位置,也是因为人手不够,是为父默许了的。” 对于这个问题,叶莳已经明白了,那就是从原来的三个身份两个人担任,化为两个身份两个人担任了。 灰谷营地中,试探叶莳的凤洄是谁,皇宫兰汤泉里暧昧如斯的叶信,又是谁,而那个先后两次派人刺杀持国公主的是他们两人中的谁呢? 叶莳觉得,这个问题还是要亲自问他们的好。 “刺杀我两次的木使是谁?”叶莳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可在叶钧这,她却没得道答案:“他只是听命为之,更何况他不知持国公主就是剑意阁主,你不必太过介怀。” 最后一个问题,她问到了画家:“爹爹,画家的遗传病是否可以用水鬼草来化解?” “确实如此。”叶钧点了点头,后又十分怅然,起身走到柜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在叶莳面前。 盒子很古朴,没有任何雕花,只有木头的原纹,叶莳将盒子拿到面前打开。♀ 几株紫褐色的干枯植物放在盒子里,叶莳捏起一株在眼前,仔细地研究着它的奇特之处:“这是水鬼草吗?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有人说为父喜欢用水鬼草煲汤,殊不知,这些是为父用来吊命的药引。”叶莳抬眼看叶钧,叶钧又摇摇头:“可惜水鬼草在崇沅水底,不可生长,拔一株便少一株,眼下能采集到的水鬼草,已经都在这了,反正为父时日不多,你拿去用来拢络画家人心吧。” 叶莳将盒盖盖上,摇摇头:“我不能拿爹爹的命来收买人心。” 叶钧勾起嘴角,抚着叶莳的秀发,哀声道:“苍帝崩,为父时日不多,画家用处颇多,这水鬼草给画家,也算是给他们的一个定心丸。” “可是……”叶莳还是犹豫。 “阿莳,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跟你说。” 话题被叶钧差过去,叶莳知道他不想在画家的问题上多言语,于是等着他的话。 “是关于秋家的。” 叶莳点了点头,终于谈到秋家了。 “爹爹的意思是?”叶莳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 “秋霁之所以能做得七君,是因为秋家是制造军火的供应商,这次把他拉下位并非因为七要开战,如今崇沅七君力量不必当年,圣意再难被七君左右。 秋霁被秋白重伤,甚至动了杀心,秋霁现在崇沅城养伤,他央求为父,不能再让秋白任意妄为下去。” 叶莳站起身,大氅下的身子有些发抖,一双含了水的眸子望着叶钧,抖声问道:“您的意思是,要帮秋霁推秋白下位?” 叶钧摇摇头:“秋家肆意妄为,若真就默允了秋家的这种行为,那崇沅城主、剑意阁主、崇沅七君,还有何威严可立?你此行,将秋家的军火模透之后,就要除掉他们二人。” 叶莳指尖微微颤抖,有些不可思议:“您竟然让我去执行这样任务?让我动手杀秋白?” 叶钧长叹一声:“剑意阁主或许可以手软,但崇沅城主掌管崇沅大陆诸多事宜,凌驾于皇权之上,怎能心存善念?秋白的行为无疑是挑战崇沅城主,你若不杀他,把军火制造掌控在自己手中,恐怕日后难以立威。为父将逝,你又如何证明自己实力,以得崇沅城主之位?” “女儿并不喜欢那城主之位!”叶莳大声表明自己心意。 叶钧苦笑摇头:“好,那退一步讲,其它人上位,也容不得秋白的存在,他的下场,恐怕不只是‘死’这么简单了。” 叶莳呆了呆,僵坐在了凳子上,摇着头。 叶钧见状,又添油加醋道:“现下崇沅断袖之风盛行,秋白那等璧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只有变得强大,才能保护你要保护之人,以前是,现在也是,你明白吗,阿莳?”叶钧提醒她。 叶莳泪眼婆娑地回眸看着叶钧,他的话既残忍,又现实。 “七君心思叵测,你若不强势,他们会留你命在么?” 这句话,重重敲在叶莳心头。 “爹爹,你当年,又是如何坐得崇沅城主之位的呢?”叶莳问他。 叶钧怔忡了下,动了动唇:“前任崇沅城主是苍枫,那时为父还只是剑意阁主,为父与他的一些过往,一言两语难以说尽,他人已逝去,为父不愿再提。总之,他登基之后,为父便继任了崇沅城主之位,此时想来,脚下亦是白骨垒垒成山,实为罪无可恕之徒。” “要站到制高点,只能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吗?”叶莳喃喃道。 叶钧没回答,因为她心中,早有答案。 从叶钧房内出来,已是晓夜十分,天边鱼肚泛白,微风袭来,稍冷。 叶莳拉紧衣襟站在院子里临风而立,朦胧中仿佛看到了未来,她变成何等模样,秋白又是何境况,凤洄亦或是叶信,又如何等等,想到此处,心中难免怅然不安。 随心而行会荆棘密布,举步艰难。 或许顺从父意会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叶莳陷入两难境地,她不能保证自己每一个抉择都是对的,能做的,只能是经过深思熟虑再做决定,不枉他人情义与悉心教导。 拖着脚步往庭院深处走去,回到房间,和衣入睡。 梦境中几番迷离,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莳梦到了秋白,她拿下覆在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他容颜依旧,俊朗白皙,衣饰整洁,只是神采微倦,惫色难掩。 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每次出现都带给她巨大的震撼,或在他怀中初见,或苍慕勤为难她时,他雪中送炭解救她。 除他,立威,为继任崇沅城主做打算。 放他,七君心怀不轨,她朝不保夕,难以与诸多权势抗衡。 晌午十分,叶莳被颜月叫醒。 她用被子蒙着头,想再睡会,结果柳燕又进来搅合,总算将懒床的叶莳折腾醒。 “郡主,您以后不能因为处理公事就颠倒了黑白,影响睡眠,这样可不成。”柳燕在旁说着,伺候她更衣。 叶莳捂着嘴打哈欠,难受的湿了眼角。 “郡主,宫里来了口谕,招您觐见。”颜月将她衣领的扣子系好,拍了拍衣褶,又仔细端看一番,这才确认没有失礼之处,将她拉到梳妆台前,仔细打扮。 “谁的口谕?”叶莳问。 “还能是谁的,当然是皇上的了。”柳燕忙活着给她梳头。 叶莳闻言,一个激灵,从镜子里看柳燕,急声问道:“你是说叶信?”他又要干嘛? “郡主,那是皇上。”颜月苦口婆心劝道:“宫里不比自家,一定要注意礼节,叶国是礼仪之邦,礼数上的事可省不得,更何况您口中的人,可是当今皇上。如今时局不明,圣意难揣,您不经意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叶莳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对颜月道:“淡点淡点,可别上浓妆,我受不了,实在不舒服。♀” 略施粉黛,身着碧色棉袍的叶莳着几分撩人的姿色,眼尾的勾红将她的眼角划长,又平添几分成熟女子的妩媚,若她肯搔首弄姿,吟哦软语一番,则更加让男人难以抗拒。 而叶莳在镜前转了一圈,冷哼不满道:“像颗女敕葱皮似的。” 柳燕实在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颜月扶着额角,叹息道:“这是今年从窑国进购来的暖云锦,这身衣服十分贵重,怎么被您说成女敕葱皮了啊?” 她捻了布料,手感确实很不错,只是她对衣料之类的东西不了解,转而起身道:“我先去请辞父王,再入宫。” “王爷不在,清早就出去了,说晚上才能回来。” 在这个时间出去了,估计是去城外的那栋宅子见七君了吧。 皇帝召见,叶莳不得不见,先上了马车,往溪山皇宫走去。 知道了当今皇上叶信与凤洄的那档子事后,叶莳就开始仔细地回想分辨他们二人的区别。 两人见面次数十指可数,数来数去叶莳也分不清孰真孰假。 到了宫门外,叶莳被太监引进御书房外候着。 宫殿四周空旷,没有树木遮风,小风飕飕一刮,叶莳顿时冷的缩了脖子。 在旁陪侯的小太监忙恭敬道:“郡主再等等,圣上此刻正在议事。” 叶莳瞟看一眼紧闭着的房门,心中冷哼一声:“哼,议事还折腾人!”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叶莳脚站的微麻,好在暖日当空,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宫中建筑宏伟,偶尔阅赏时间过的也还算快。 眼看晌午,御书房的门终于开了,几位穿着官服的男子走出来,奇怪的是,竟还有一名女子也同穿官服随行而出,那女子应有三十岁上下,眉尾有一颗小豆粒大小的痣,她与几位大人还在谈论着,身姿威严,颇具风范,叶莳便多瞧了一眼。 或是那她注意到了叶莳的视线,两人无意间对了一眼,那女子微愣片刻,后向叶莳点头微笑示意。 叶莳连忙同样点头示意。 叶莳总觉得,她的笑里隐藏着几分暗讽之意,那轻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尊敬。心中回想这人是谁,直至她背影远去,仍旧没想起来。 身旁的小太监看出她的意思,小声解释道:“郡主多年未归,想必识不得几人了,那位镇和公主。” 镇和公主?叶莳点了点头,听到过此人的一些传闻,她正是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胞姐,叶信上位之时根基不稳,多亏她拢络重臣,一挽狂澜,帮叶信登基,安抚朝臣,她权势滔天,霸气外露,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 说起她,陈年往事被叶莳打捞起来,随后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这位镇和公主,好养面首。 最重要的是,她曾有意纳秋白为面首。 那是叶信登基时,叶莳与父亲回来叶国,同行的还有秋白,机缘巧合下,秋白被镇和公主看到,镇和公主一见倾心,要与叶莳置换面首,并言,若叶莳肯换,府中面首任她挑选。 那口气犹如交换物件,丝毫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持国公主当下严词拒绝,并暗讽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而如今,叶国天下,镇和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叶莳,只是一个小小的,没有实权的,被诸般重臣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寡妇。 或许当年的持国公主还可以恃才自傲,而现在的她,有什么能力再如当年一样呢?叶莳的衣摆被寒风吹的飘动起来,旁边的小太监恭声道:“郡主请吧,别让圣上等急了。” 叶莳站在书房前,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后,才进了御书房。 叶信坐在书案前,一手执笔写字,另一手把玩着一串瓷珠子,见她进来,稍稍停下,看了眼她,而后又迅速垂下头,口中冷冷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御书房里伺候的侍女太监立刻退了出去,偌大的书房,眼下只有他们二人,静的出奇,仔细听来,只有叶信书写时的刷刷声。 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叶莳已经领教了他的厉害,如此二人独处,令她十分不自在,好在书房外有侍卫,他不会那么犯二的招惹她吧? 叶莳心思百转千回,只听叶信道:“猜猜朕是谁?” 叶莳当下在心中咒骂了声,心道这厮真无耻!她心里恨不得将叶信的面皮扯下来,口上还得恭恭敬敬地回到:“臣女愚钝,不明圣意,还请圣上指点。” 她话中带气,语气节奏听起来就有那么些傲。叶信听罢,微微笑了笑,将笔放下后,双手背在身后,走了过来,对她道:“好吧,那朕说的明白点,你猜常年在你身边的‘凤洄’是谁?” 叶莳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而后哼了一声,避开他的视线。 “干嘛装的这么冷淡,小阿莳,忘了前些日子的事么?要不要朕再提醒提醒你?” 叶莳摇头不语。 “不如点破了说吧。”叶信松开手,又绕着她走了两圈,叶莳只觉头晕眼花,冷汗浸衣。叶信嗅着清馨的香气,站在她身后,在她耳边说:“在过去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我陪伴在你身边,不过自从你和亲去了苍国后,我与‘他’便调换了位置,做几天皇帝。” 叶信口中的“他”应该是另一个替身,还放段,自称“我”了。 “我曾怀疑你是秋家找来的替身,毕竟在灰谷营地的那几日,都是秋白在你身边,想换人非常容易。 但是经过我的试探和观察,你像是换了一种性格,一个灵魂,我说的对吗?”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镇定地面对叶信,那么现在,她已经按捺不住了。 她转过身,抬头看向叶信。 这个男人的容貌并不比秋白差,总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是那种常年身居高位之人,特有的威慑力,他冷冷地瞧瞥你一眼,你便觉得压力倍增。 “你说的对。”叶莳如实坦白:“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隐瞒下去就没意义了,我确实换了一个灵魂,我不是曾经的持国公主了。” 叶信挑眉,点点头。 “现在的你,很好。”叶信卸下腰间的玉佩,拉起她的手,将玉佩放于她的掌心,温笑道:“做我的女人,可好?” 她愣了半晌,仿佛春夏秋冬那么久,最后她轻蔑地笑了出来,这是叶莳第一次在叶信面前,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闪耀着柔光的玉佩并不能牢牢吸引她的视线,她将玉佩随手塞回他的腰带上,暗暗嘲讽道:“偌大后宫,圣上至我于何位?” 叶信没想到她会如此问。 他以为她会拒绝的! 他甚至有些失望。 若她嗤之以鼻地表态“你非我良人,更或是我的良人是秋白等等。”这类说法会更正常。 叶信转过身,摇摇头,缓缓道:“左昭仪,位分仅次于皇后和右昭仪。”叶信说完,等着叶莳的回复。 叶莳先是抿着嘴笑,后来已经笑出声,最后捧月复大笑,叶信蹙了眉,回头看她为何笑,只听她侃侃笑道:“我不喜欢与其它男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你还是留着你的左昭仪封给其它女人吧,说不定人家能感恩戴德你一辈子呢!” 叶莳无奈地摇头,不顾眼前之人是帝王,礼数之事已经被她抛之脑后,她转身边走边笑,往御书房外走去,心中暗想:“我连崇沅城主的位置都不稀罕,区区一个左昭仪就能让我屈尊?还仅次于皇后和右昭仪?” 叶信看着她的背影,不怒反笑。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他道:“忘记告诉圣上,臣女即将远行游玩,所以圣上就不用召见臣女进宫了。” 叶信眯起眼看着她的背影,眸中闪出不易被人察觉的寒光。 “果然顽劣!”叶信评价。 进宫和出宫很繁琐,经过重重检查,叶莳终于出宫,马车在外等了她很久,乘上马车踏上归途。 无论叶莳如何回想她与叶信的事,只能想到一些他登基时的画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叶钧说他们日后不会再玩‘替身’之事,而叶莳即将远行去秋国,若一切顺利,恐怕叶莳以后与叶信,再难相见。 想到这里,叶莳不禁抿嘴偷笑,心情愉悦起来。 这一日的七君晚宴叶莳没有出席,叶钧也早早地归来了,亲自督人帮她安排好了行李,对府内和叶国声称,郡主外出为叶钧寻医问药,府内侍人赞她孝顺有加。 这次出行,叶莳带了会武的柳燕,颜月则被留在王府里伺候叶钧。 临行的前一晚,叶钧把叶莳叫到了屋里,父女俩长谈了许久。 都是些督促她注意安全的话,另外还有让她把握时机,除掉秋国那些绊脚石,其中包括秋白。 叶莳只一味地点头,不知应是不应,临出门前,叶钧把叶莳叫住,看向房梁:“咳,你南思爹爹有话跟你讲。” 叶莳同样抬头看向房梁,那里十分暗,只笼统地看到一个轮廓,叶莳走上前道:“南思爹爹,你有什么话,下来说吧!” 黑影动了动,随后传来微冷的声音:“注意安全。” 叶莳心里顿觉温暖,而半晌后,竟没有后话了,叶莳挠了挠头,问道:“南思爹爹,没了吗?” 叶钧扶着额角,推着叶莳:“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明早你就启程,早点睡。” 叶莳出门,无奈地叹息着。 回到自己的庭院时,远远地便看见她的房间亮着盏灯,叶莳以为是贴心的颜月给她留的,她信手推开门,惊了一下,小厅内的梨木椅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见到她归来,他抬起了头,面容尽是疲惫。 他依旧穿着黑色衣袍,黑色布巾将头虚掩住,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神秘感总是围绕在他身上,见她归来,他忙站起身抱拳:“郡主,画柒有事相求,请郡主务必答应!” 画柒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突兀地出现在叶莳的闺房内,恐怕真的有要紧事,叶莳踱步到椅上坐下,抬头看着画柒死水般的眼睛,叶莳知道画柒所谓何来,是水鬼草吧?画柒之前要与秋白合作,秋白有求于叶钧,而叶钧拒绝了秋白,为的就是不让秋白与画柒统一战线。 叶莳此时拿出了水鬼草,那么画柒必定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叶钧果然是个好父亲,为她铺好了路的好父亲。 “你如此求我,所为何事?”叶莳眸色微转,已经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如今胜券在握,画家全族,恐怕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她的大恩大德了。 画柒咬了咬牙,刚毅的面孔仍旧没有太多表情:“求郡主牵线搭桥,让画柒见一面崇沅城主。” 叶莳惊讶地看着他,微微愣神,只听他又急急道:“正月时,属下又派人去崇沅境内寻找能人挖水鬼草,虽重金求得能人,可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不巧又被沅水守卫发现此事,抓了画家的人,我恳请郡主帮帮画家,将人救出来!” “被抓了几人?”叶莳问。 画柒急切答道:“两男一女,画桥也在里面。” 原来他的妹妹画桥也在其中,怪不得画柒如此着急。叶莳垂眸想了想,既然是崇沅境内扣的人,放人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此时此刻,叶莳算计的厉害,利弊算过一遍后,叶莳问道:“画柒,我,是你的第二选择吧?” 画柒愣了一下,他的眉心紧蹙起来,死水般的眸子终于有了生气,不可思议道:“郡主,此话怎讲?” “秋白没有帮你求得水鬼草,你才会来找我吧。”说罢,她手肘撑在梨花椅的扶手上,手指扶着额头,缓缓道:“你与秋白的交易内容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一点你要知道,你做任何事,都瞒不过天权军。” 她这句话说的有点唬人,要不是秋白在七君会面上向叶钧求水鬼草,恐怕没人知道其中奥妙,叶莳此刻如此说,也是想让他别一心侍奉二主,脚踏两只船可是会翻船的。 画柒现在惊呆了,大冷天的,叶莳分明瞧见画柒发迹边冒出的冷汗。 秋白与叶莳现在属于敌对,画柒与秋白的合作,对于叶莳来说,是明目张胆的背叛。 画柒连狡辩都忘记了,抱着拳的手微微抖动起来。 她会怎么对画家?画家因此会遭受灭顶之灾吗?画柒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与秋白合作的,然而,他没想到叶莳会发现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早。 要杀她吗?! 这样一个疑问,在画柒心里,荡起波澜,而后一发而不可收拾,藏在袖里的小型弩箭如此近距离射击,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身体穿透。 他的手已经微微发抖,食指不知不觉间,已经扣在了机关上。 就在这危急时刻,叶莳叹了口气,抬眸看着画柒,这一眼将画柒看的瑟缩了下,毕竟,他不忠心在先,东窗事发他又犯了杀心,实在理亏,所以,当她的眼眸看过来时,画柒顿觉万分愧疚。 “画柒,我可以帮你求崇沅城主放人,但自此以后,你不要再想着水鬼草了,因为能采集到的水鬼草,早已被崇沅城主取走了。”叶莳把一小部分真相告诉他。 而此刻,画柒却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他在取舍着,取舍未来的画家与被扣押在崇沅的三人。半晌后,他抬眸问她:“画家人丁稀少,画柒不能让画家绝后。” 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叶莳怒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低声喝到:“固执!” 画柒垂头不语。 叶莳在房间内踱起步来,似在平息自己的怒气。 叶钧明令禁止她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意在保护,所以有些话她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对画柒说的。 她对画柒有好感,似有兄长的感觉,她对画桥疼爱,有姊妹的熟念之感,这一丁点的情感来之不易,画柒如此抹杀,惹怒了叶莳。 “你不信有其它办法可以治画家人的病吗?”叶莳问。 画柒点点头:“也许可能有,但画家,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叶莳起重誓般地道:“我用天权军,帮你寻云雾谷医圣传人前来治画家的遗传病!” “十年,还是二十年,你有把握能找到吗?”画柒问。 叶莳静默了。 画柒绝望地笑了下:“呵,你也不敢保证何时能寻到人,即便寻到了,医圣是否能帮我们医治又是两说。” 要怎么跟画柒说呢?叶莳惆怅起来,望着画柒,忽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郡主只需帮画柒把人要回来就行,与秋白合作之事是画柒一人之举,与他人无关,他们回来后,属下会将族长之位传给画桥,画柒甘愿领罚。” 他这样连珠炮地说了出来,只换来叶莳的苦笑,她靠着门框看窗外的明月,环抱着双臂感受着晚冬的冷意:“人我会帮你救回来,水鬼草我也会帮你求得,但我说过,水鬼草不会再有了,人力所能采集到的,已经被崇沅城主采集完了,若你为长久做打算,还是要另寻他法,根治此病。” 画柒听之一振,单膝跪了下来,抱拳道:“画柒谢郡主大恩!” 叶莳的嘴角勾了下,摇头道:“太固执的人会吃亏的,画柒你不要太固执,换条路走,也许会明朗许多。” 画柒点了点头:“属下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固执的不肯抬头看。” 叶莳笑了下,指着寒空的高挂的月亮:“让这轮明月照亮你的心吧,你压抑的太久了。” 画柒却未回答她话,只是从靴中抽出匕首,缓缓道:“承蒙郡主当年庇护,画家一族残存之人才得以苟活于世,画柒大逆不道与秋白合作,如今,已不敢贪生,谢郡主今日成全,画柒死而无憾,只求公主日后垂顾画家一族,以慰母亲在天之亡灵。” 他说的突然,且语速极快,叶莳听到最后,才知道他的意思,急忙回头之时,只见画柒匕首高举,正刺向自己的胸口。 她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拦抢匕首,那匕锋利,削铁如泥,她的手是抓向画柒手腕的,可他速度极快,那匕首就从她的掌心划过,她失声痛呼,顿时血流如注,她痛苦地用右手扶着自己的左手,大声呼喊:“还不快叫大夫来,愣什么神呢?!” 画柒手上力气一松,匕首尖向下,刺落在地,磕破了瓷砖,发出叮铛脆响。 慌乱之中,他定住心神,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大声呼救:“快来人,郡主受伤了!” 值夜的人先被喊了过来,随后钧王府里的灯全部亮了起来,灯火通明,再然后,于军医,叶钧和南思也赶了过来, 众多人围在她的床前,忙前忙后,于帘泉连忙止血,并准备好针线缝合伤口,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苦药水灌入叶莳口中,已经开始缝合。 “怎么了?怎么伤的?是刺客吗?”叶钧急声问王府侍卫。 侍卫们指着跪在外间的画柒,愤恨道:“是他,是他伤了郡主!” 叶钧蒙着眼朦胧之中只能瞧见一个人,跪在门口:“是谁?” 南思这时看完了缝合,面容清冷淡然,轻轻瞥了一眼门口跪着的人,淡声道:“画柒。” “混账东西,先压进地牢去,阿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画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叶钧话音刚落,那些侍卫就将画柒推搡了下去,因为他伤的是他们的少主子,户主心切,难免对画柒憎恶,手上也就重了些。 叶钧忙抓住身边的南思,急声问道:“阿莳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南思把画柒的匕首拿起来,放到叶钧手里,叶钧拔出匕首,手指轻轻拨弄刀刃,只觉刃口十分锋利:“划破了手掌,伤可见骨,好在画柒收了力气,没再滑下去,否则整个手掌怕要切下来。”南思说道这里,声音冷了半分:“于帘泉已经止血处理了,伤在左手,日后怕会落病。” “混蛋!”叶钧骂道,他骂完后,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平了平呼吸,胸口的起伏终于小了一些。 “之前阿莳在苍国,我鞭长莫及无法护她周全,而今在眼下,竟然被画柒那禽畜伤成如此,实在是不可原谅!”叶钧气的不行,一部分是内疚自己没照顾好女儿,另一部分是恨画柒如此伤她。 于帘泉这时走了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实禀报道:“伤口极深,伤了筋,肌理到好恢复,只是筋可不是那么好养的,完全恢复在我这是不可能的。” 叶钧眉心微蹙,俊朗的面容氤氲一层灰暗:“在谁那有可能完全恢复。” “云雾谷医圣传人,或许有可能。”他如此说。 ( 云雾旧事 叶钧独坐厅堂,南思仍旧做个梁上君子。 叶钧第十二次叹气时,从外面疾步进来一名蒙面黑衣人,见到叶钧,单膝跪地,抱拳道:“主上,属下已经通知完秋白。” “他如何回应的?”叶钧问。 “秋白要等少主一起出发。”黑衣人答道。 叶钧面带嘲讽地轻笑了下,拿起茶碗,看着茶杯水面倒影。 倒影模模糊糊,微有波澜,淡黄的茶水的倒影也遮掩不了他苍白的脸色,叶钧一阵轻咳,手上一抖,茶水就荡了出来,温热不烫的茶水犹如一个人的吻,带着淡淡苦涩气息,婉转过后,又甘甜酣畅。 叶钧不经意地往房梁上看了看,南思精壮的身体正侧身躺在窄小的房梁上,那双眸子,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也该有这样的一个人照顾阿莳啊!这样的想法,在叶钧心里油然而生。 “既然他愿意等,那便让他等着。”叶钧放下茶杯,推了推手,黑衣人立刻退下。 溪山郊外的这座宅院里,只剩叶钧和南思二人了。 “南思啊,你说,叶信可不可信呢?” “人,皆不可信。”南思一棍子把所有人拍死,包括他自己。 叶钧无奈地笑了笑,把桌面上的一把折扇拿起来,刷地一下展开,扇面上画着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晚冬微寒,叶钧轻轻扇了两下风就停了下来,抬头又道:“你看,咱女儿还是念着秋白,我推她羊入虎口,真不知是对是错。” “她会成长起来的。”南思说。 “那要何时啊?时间不等人,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被撵下崇沅城主之位,更不希望她下场凄惨,她为何就是狠不下心呢?”叶钧放下折扇,对南思道:“她的性情不像我。” 南思从房梁上跳下,走到叶钧面前,低目看他,问道:“像你一样狠心?” 叶钧嗔睨了他一眼,站起身道:“阿莳的病情不容等待,我们准备一下,即刻前往云雾谷。” “云雾谷毒雾缭绕,到是有条天路可以走,只是天路山雪冰川终年不化,阿莳的手怕会冻伤,最好还是由云雾谷中人带路最好。” “既然这样,那就叫金婵儿来吧,她是云雾谷中人。” 回往苍国的路上,尾随着吴贞的金婵儿被叶钧的人马追上,黑衣人说明来意。 刚开始,金婵儿还有些不敢相信阁主受伤之事,待来人拿出崇沅城主信物时,金婵儿才扯着吴贞的衣袖说:“阁主受伤了,我要带他们进云雾谷。” 吴贞眸色微变,垂下的眼皮却将这些神色全部掩盖:“哦。”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 “我是从云雾谷偷偷逃出来的,这次回去,恐怕凶多吉少。”金婵儿又眼巴巴地看着吴贞,仿佛想从他那听到令她愉悦的话语。 吴贞依旧冷漠,只是道:“私自叛离逃出云雾谷,受罚亦在情理之中。” 金婵儿甩开吴贞的衣袖,怒道:“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啊?说句好听的就那么难吗?”她语气又怒又急,娇嗔的同时,眼睛微红,但仍旧没有泪水流出,金婵儿不是个爱哭鬼,她十分坚强。 吴贞的手获得了自由,流露出一丝嘲笑,双手背后道:“阁主受伤不是小事,你尽快启程与阁主会和吧。” 金婵儿冷眸看着他,慢慢问道:“吴贞,这一年来,你就没有被我的真情所感动过么?” 吴贞心中动容,嘴上却硬的依旧:“师傅传位与我之前,我立过誓,苍君不得动情,历代皆如此,我也不例外。” “为什么不可以动情?人非草木孰能无心!”金婵儿大声质问他。 吴贞望向天边白云,苍君不可动情的原因他已经对她说过无数次,一遍遍地告诉她,她还不懂么?“初代苍君心爱女子被挟持,对方逼迫苍君散武功,碎筋脉,封六识,彻底成为一个废人,苍君如此做了,心爱女子却依旧被杀害。自此,苍君传任时,皆要发誓,不可妄动情念,我接任时,亦是如此。♀” 金婵儿嗤笑着,揉了揉眼角,只是她揉出的不是湿润,只是揉的眼睛干涩般地疼。这些都是借口,只是他不喜欢她,不爱她的证明。金婵儿抬头惨笑:“持国公主与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 吴贞蹙眉看着她,只听她继续道:“你永远无法叫醒装睡的人,就像你无法感动不爱你的人一样。” “我当时还天真地想,装睡就把他扔进水池里,看他醒不醒。而不爱我的、我无法感动的人,我就天天围在他身边,让他对我日久生情。” 金婵儿摇头苦笑:“可是我错了,我不舍得将心爱的人扔进池子里让他浸在冰冷的水池里,我也无法让一个没有心的人对我日久生情。” 她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吴贞,忽然扑了上去,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用侧脸亲吻着他温热的胸膛,哽咽着道:“吴贞啊,戏台上英姿飒爽犹酣战的吴贞真好,现在的吴贞也好,我很放心,你既然有这样的‘毒誓’在,那么也不会爱上其它女人吧?真好,真好。” 他的心跳的很快,相信她也能感觉到。 吴贞的唇动了动,望向天边白云,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叛逃出谷,引外人入谷,我活罪难免,死罪难逃,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她抬起头,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仍旧笑的纯真:“我走了,吴贞,这一次,我不会‘说走不走’,又偷偷溜回来了,你没有了我这条小尾巴跟着,一定很开心吧?” 吴贞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冷漠的面容,挣扎的内心,在互相纠缠,如水与火的恶斗,不知谁胜谁负。 “你当年为何逃出谷?”吴贞突然出声问他,声音急促,好怕她一转身就不见了。 她垂眸微笑,阳光洒在她脸上,美的动人心弦。她笑了笑道:“我跟谷中的陵舒哥哥捉迷藏,他不小心跑到了云雾谷的毒雾里,被救出来时差点死了,谷主说只能拿药吊着命,想治愈此病,得寻‘崇沅水鬼草’。 可是云雾谷人不得擅自离谷,水鬼草更是万金难求,为了救陵舒哥哥,我就逃出了谷,去了崇沅城,从侍女做起,偶然间我偷到了水鬼草,连忙送回了云雾谷,但我又担心自己私自叛逃出谷,被上火刑,所以,就没留下。 崇沅城主发现水鬼草丢失,查到是我做的,又找到了我,我只能以命回报,自此以后,我就都在为崇沅城主做事了,不知不觉这么多年,就坐上了金使的位置。” 金婵儿笑了笑,只听吴贞带着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她,挣扎之色已经爬上面容。 崇沅城主派来的人在后面催促她快点,金婵儿怔了怔神,最后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情爱之事本就一言难尽,这次,就当你送我吧,你也看着我的背影,目送我离开可好?” 吴贞未出声,她牵着马缰,抱拳对吴贞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她翻身上马,正欲策马奔驰,只见吴贞一手扯住马缰,对她道:“云雾谷已经不复存在了。” 金婵儿拧着眉心看他,不知他话中何意。 “你送来水鬼草后,云雾谷被人闯入,谷中会医之人虽多,却敌不过重重铁骑。” 金婵儿似乎还沉浸在惊异之中,半晌后才明白过来,问道:“你是说,谷中人觉得,是我把铁骑带进云雾谷的?” “也可以这么说。”吴贞看着她的眼睛,叙述道:“你入谷开启了机关,却不知后面有人紧随其后,记住了机关数路,所以他们才杀了进来。” 金婵儿瞪大了杏核圆眼,面上近乎呆傻了:“我,我不是,我不是有心的。”随后,她像是回味过来什么,于是大声问道:“是城主,是他们尾随我入谷的吗?!” “不,若是城主暗中安排,今日怎会让你带领他们入谷为阁主治病?”吴贞摇头。 “那到底是谁?”金婵儿在马背上发抖,几乎都要跌下马背。 “不知道,我还在查。”吴贞垂眸。♀ “谷中幸存多少人?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是谷中人吗?”金婵儿连珠炮地把疑问抛过来。 “谷中幸存者只有你我二人,因为我服食了水鬼草,所以不惧怕毒雾,我藏在毒雾终年不散的深处,他们没找到我。”金婵儿已经听的傻了,只听他最后道:“婵郁,我是陵舒。” 婵郁,这两个字的发音对金婵儿来说,好陌生。 仿佛来自久远的太古,或者更远。 但金婵儿记得,这是她在云雾谷中的名字,婵郁,婵郁,已经那么多年,没听人如此叫她了。 金婵儿的坚强在瞬间瓦解,她踉跄着下马,再次扑在吴贞的怀里,哭喊着:“陵舒哥哥,陵舒哥哥,是我害死了他们啊,是我。” 她的哭声最后掩埋在他的怀抱里,他在她耳边将他这些年成为苍君的过程简要地说了出来:“谷主说若我能活着,便让我把秘藏的医术学会,然后毁了,从此出谷,隐瞒身份,机缘巧合下,我拜上任苍君为师,师父逝后,我继任了苍君。” 吴贞又转而安慰她:“当年无心之过,今日不必再提。” 金婵儿还在内疚之中,泪流不止。 吴贞将她轻轻推开,转身牵马,对金婵儿道:“小婵,如今你我身份皆不同,谷中旧事万不可再提,那些屠谷之人若知你我存活于世,怕要卷土重来,现在时机不妙,崇沅即将大乱,我们还是隐瞒身份才好。” 金婵儿点了头,又问道:“可是屠谷之人到底是谁?云雾谷灭族之仇,怎能不报?!” 吴贞翻身上马,对她道:“当年入谷铁骑武器精良,非我等手中寻常兵刃可以抗衡,我亲眼所见,那为首铁骑手执奇怪兵刃,在与谷主对阵之时,只在谷主武器上轻轻一划,随后挥击一处,谷主武器便崩碎四处,那样精良的武器,不是寻常人可以制造出来的。” “我继任苍君后,一再追查当年之事,而这把绝世神兵却再也没有露面。兵器的主人绝不会弃之神器而不用,恐怕只有在十分危急重要的时刻,才会拿出来使用吧,我想,时机快到了。”吴贞说完,怅然长叹口气,对金婵儿道:“小婵,上马,我与你同去为剑意阁主治病。” 金婵儿和吴贞改为乘坐马车,临上车前,车夫拿出银针,在他们的眼睛和耳朵边的穴位灸了几针。 渐渐地,金婵儿感觉到眼前有白晃晃的影子掠过,紧接着便黑了。她与吴贞以语言交流自己的视力变化,却发现吴贞没有反映,可片刻后,她就明白过来,他们二人,失聪了。 从刚开始还能听到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到耳中轰鸣,随着时间的流逝,到最后,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想,吴贞也一定是这样。 失去光明与声音的世界让金婵儿很不安,好在这时吴贞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有他在身边,金婵儿总算放下心来。 在此之前,金婵儿在崇沅城做过侍女,但事实是,崇沅城主很少在城中长住,一年之间只有两个月会来此处,崇沅城主每次出现,脸上都会覆着面具,再或是带着面皮子易容,看不出真实容貌。 而剑意阁主更是神乎其神,神龙不见首尾,连七君聚会也时常旷场,今天为阁主诊病,金婵儿还想着去看看阁主真颜,看这境况,是不可能了。 马车在钧王府的偏门停下,二人被请下马车,金婵儿被带到叶钧面前,再次施针,随后眼睛上被蒙了黑布,以遮掩视线。 叶钧神色疲惫,冷声问道:“本座记得,你是云雾谷中人?” “是,属下是云雾谷中人。”金婵儿如实回答。 “剑意阁主受了很严重的外伤,突然叫你回来,是想让你领路入谷求医,明日启程,你可还有其它疑问?” 好霸道的人!金婵儿心叹,而后抱拳道:“禀城主,云雾谷遭受灭顶之灾,现已不复存在了。” 叶钧惊了下,心想这是何时的事,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紧接着,叶钧就想到另一件事。云雾谷有一规定,为下任谷主者,将出谷悬壶济世,为期十年,他们或隐瞒身份救助穷苦患者,或行走江湖青史永垂。 怪不得这些年来都没见过云雾谷中人出谷济世,原来云雾谷遭受如此大的变故。 “天灾还是**。”叶钧又问。 金婵儿眉心微蹙,整个人有颓败的气息慢慢散发开来,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咬牙道:“**,无一幸存!” 若真如金婵儿所言,云雾谷遭**而不被剑意阁察觉,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能掩盖这件事的,只有七君或剑意阁主本人。 叶钧相信自己女儿定不会做此事,那么只有可能是七君了。 他想从云雾谷得到什么,拿走什么,事成或未成,最终目的为何,何以用灭谷这种手段来隐瞒后事,这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些问题在叶钧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只不过眨眼之间,叶钧便道:“你可会云雾谷的医术?” “略懂皮毛,可以先让属下看看阁主的外伤,这样才好断定。”金婵儿说完,紧接着又道:“外伤最不能拖延,皮肤愈合好了,可就不好下药了。” 她言下之意,想要快点看到阁主的外伤,叶钧抬了抬手,一个黑影从屋外窜进,他小声吩咐几句,黑衣人走后,叶钧道:“阁主身份不比外人,你就隔着纱帘看伤吧。” 金婵儿应了一声。 接下来,金婵儿被请到了一间闺房中,房内淡淡的冷香充斥鼻间,云雾谷中人,自幼便会学习一些医理,药理。 她生性顽劣,并非学医之才,再加上十二三岁就逃出了谷,所以所学甚少。 但即便是这样,也足够应付很多疑难杂症了。 当年金婵儿刚从云雾谷出来,前往崇沅境时,在竿州遇见了瘟疫。金婵儿看到竿州官府贴的悬赏告示,有高人若能治愈瘟疫,官府赏银一百两,金婵儿咬着指甲看了一会,一把揭下了告示。 这在当时的竿州城,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金婵儿被带去一间大屋子里,紧接着,门就被铁链锁上了。 一股子药香钻入鼻孔,于是她四下查看,四面墙的药柜是金婵儿熟悉的,药碾子、药罐子、干粮水等等,一应俱全。最让她无语的,是板床上,停着一具跟尸体差不多的,患了瘟疫的重病患者。 金婵儿当时就呸了一声,心中骂道:谷外的人也忒狠了吧! 先不说别的,如果她治不好瘟疫,会怎样?金婵儿当下冷笑,心中如明镜似的,不外呼两种下场。 第一,她自己十分有可能在这封闭的屋子里被传染上瘟疫,最后自己也得了瘟疫死了。 第二,她治不了瘟疫,想逃出去,她相信外面守卫们手里的大砍刀可不是杀鸡玩的,她的脖子也不是铁做的,实在是抗不住大砍刀啊! 金婵儿十分的冷静,她找到了一副手套,戴上后查看患者的病况。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查看一番过后,她试着与患者沟通,奈何这人真跟尸体差不多,一直昏迷着,进气少,出气更少,闻和问,也就彻底省了。 ‘切’指的就是切脉了,金婵儿看着患者或黑或紫的皮肤,实在不想按下手指切脉,于是她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也省了。 所以她只凭‘望’,就列了一张方子出来,写出来后又觉得药力不够,于是换了两味辅药。 熬药喂药,忙活下来,已经一个白天过去。 夜深时分,金婵儿躺在床上想着,若这副药不起效,明天就再换个方子,都试上一试,总该有那么一个药方,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谁知翌日一早,患者竟然转醒了,接下来,几济药下去,患者已经转好。 金婵儿连忙把情况告知给守卫,再最后,瘟疫治愈,竿州城封她为在世大罗金仙,她顺利地拿到了赏银,有了路费,这才顺利地到了崇沅境。 给剑意阁主看病,金婵儿不敢马虎,更不敢夸大,所以她十分谦虚地说自己只“略懂皮毛”。 现任剑意阁主是女子,而且与崇沅城主关系非凡,江湖传言,他们俩是恋人关系,在金婵儿看来,这纯属虚假。 剑意阁主的闺房是蓝色调的,水蓝色的薄沙床幔垂下来,十分素雅。 她坐在床边,深呼吸口气,剑意阁主的大部□□子,都被床幔隔着,只有一节藕臂伸了出来,金婵儿定睛一看,她的掌心被利器划开,一道狰狞的伤口,就在眼前。 这种伤若是划在手臂,又或是肉多的地方,那就非常好处理,只需上点促进肌肤愈合、修复疤痕的药便可。但伤在会武,且手掌需要灵活运用的剑意阁主身上,就十分不妙了,处理不好,手没有抓力,对习武来人来说,可是重的不能再重的伤了。 金婵儿看完伤,洗干净了手,然后拿着两根银柄,扒开伤口看,她这以扒,惹得手的主人一阵低吟。 “怎么样?”叶钧在旁问。 金婵儿蹙了眉,分析道:“看的出来,处理伤口的前辈还是非常精通外伤处理的。” 叶钧微怒道:“本座让你来看伤,而非评价前人如何处理。” 金婵儿笑了笑,侃侃而谈:“城主您不知道,这位前辈处理了所有伤处,唯独留下了这条筋给我。”她以银柄指着里面一条白色的东西。 叶钧瞥了眼站在她身后的蒙着面的于帘泉,只见于帘泉点了点头,他才又道:“你能不能修复?” 金婵儿思忖一会,摇摇头:“若是内伤,或粗略的外伤,属下或许可以开出一个很好的药方,但是这种骨续筋如此细致的外伤,我实在没有缝合经验,不敢下手。” 叶钧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金婵儿看了看那只手,抿着嘴角,迟疑着脚步往外走。 医者父母心,金婵儿下手虽毒辣,但如果她吧自己摆成‘医生’这样的一个位置是,心里所想,便是完全不同的了。于是她两步一回头地看看城主,又看看那只手,最后一咬牙,回头道:“城主,属下隐瞒了一件事,其实当年云雾谷有幸存者。” 叶钧听她如此说,心中顿时燃起希望,急声问道:“这人是谁,现在何处?可会医术?” 金婵儿据实回答。 吴贞被请来,他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在座之人,只见金婵儿十分愧疚地坐在一边。 吴贞先前告诉她,让她不要透露身份,她答应了,却没做到。他心中叹了口气,若能做到,她还是金婵儿了么? 叶钧将此事重复。 吴贞不紧不慢地查看了下,转而对崇沅城主道:“相信城主已经有所耳闻,我与金使,本是云雾谷中人。” 叶钧缓缓挑起眉,轻轻地笑了下:“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本座不喜欢拐弯抹角。” 听到这里,吴贞的嘴角也挑了起来,索性说明自己所求所想:“云雾谷灭族一事的背后指使者是谁,我查了很多年都没有结果,若城主能帮忙查出此人是谁,我这便为阁主疗伤。” 其实这件事叶钧也不会放任不管,他是必定要查清此事来龙去脉,弄清自己的疑问。但如果将罪魁祸首告知给苍君,恐怕双方对立,会影响崇沅国况。 他在还好,若他不在了,阿莳能否顺利处理此事? 叶钧蹙起眉心时,吴贞又道:“看来城主需要静思,那么苍君先行告辞了。” 叶钧抬起了手,阻止了他的脚步:“本座答应你,会为你查明此事。” 吴贞听的出叶钧声音里的冷意,可是他不在乎这些。 吴贞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被切开的筋又重新缝合好,最后吴贞的眼睛又被蒙上了黑布,他们二人,被送到了城郊的宅子里。 离开后的金婵儿仍胆战心惊:“你竟然敢跟崇沅城主谈条件,你好大胆!”金婵儿指着吴贞的手指还在抖,要知道,崇沅城主在她心里,仿佛就是天人一般。 吴贞解释道:“不过是场公平的交易罢了。” 金婵儿听罢,还是没有点头认同。 “不过我看到了这场交易外的一些东西。”吴贞又道。 “什么东西?”金婵儿急急追问。 “崇沅城主答应了我的要求,也就证明他下定决心查明凶手,并且整治他。”吴贞背着双手,看着金婵儿笑的有几分和蔼:“毕竟,灭云雾谷全族是件大事,凶手隐瞒不报,就是私心过重,崇沅城主怎能容他?他会为即将上任剑崇沅城主的剑意阁主摆平此事的,我们走着瞧,或许复仇之路,并不会十分辛苦。” ( 刺凉暗反 叶信的马车装饰简单,叶莳上车后也不好左右翻看,坐在软垫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到有几分闲情逸致。♀ 不得不称赞,阿福的驾车技术确实不错,叶莳问后才得知,阿福是叶信的车夫,三十来岁已经有十多年的驾龄了,路上的坑包全被他精湛的驾驶技术绕过,叶莳心里佩服不已。 车内舒适,叶莳疲累地靠在车壁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车一停下来,叶莳就醒了。 阿福掀开帘子客气道:“姑娘,进客栈吧。” 天空如墨涂抹过一般,黑的彻底。 阿福拿着包袱,做了个请的手势。叶莳下了车,跟着他进去。 小二先引着他们二人到一楼的散桌吃饭,叶莳点了几个快菜,吃了两碗饭,舒服的直眯眼。 阿福把包袱交给她道:“姑娘,旁边有家浴馆,姑娘餐风露宿,想必也十分疲乏,不如沐浴更衣后再行入睡吧?” 叶莳笑着道谢,夸赞阿福想的周到,阿福挠着后脑勺,心里不好意思,抢了主子的功劳,这一切都是主子安排的。 叶莳去浴池好好洗了身子,那脏的呦…… 包袱里是一套干净的男装,从里到外整一套,甚至连鞋都有,叶莳又在心里把阿福夸了一遍,可是当这身衣服穿上身后叶莳发现,这身衣服好像是给她订做的,十分合体,就连鞋子也十分正好。 一身新衣上身后,叶莳顿时觉得人清爽不少,走回客栈时,小二好悬没认出她来。 叶莳上了二楼,发现阿福住的房间早已熄灯,叶莳站在门前想了片刻,决定还是明日起早再向他道谢。 客栈还算很大,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奈何叶莳听不见声音,睡到日晒三杆自然醒。 醒来后的叶莳赶紧梳洗妥当,开门去问小二时辰,看了一圈后却不见人,向楼下看去,只见楼下的一张桌子上,阿福正在吃饭。 叶莳撑着栏杆叫道:“阿福!” 阿福抬起头,笑了笑:“姑娘醒了啊,快来吃饭吧!”说罢,又让店小二添了碗饭。 补足睡眠人就会觉得无比轻松,叶莳利落翻身,从二楼下来,稳稳地落在空地上,掌柜似乎见怪不怪,对这种‘江湖豪爽女侠’的行为并不觉得多惊世骇俗。 阿福站起身,啪啪啪地拍手道:“姑娘好身手!” 二人坐定后,叶莳道:“这两天没睡好觉,所以多睡了一会。” 阿福点头:“看得出来姑娘疲累,所以阿福也没叫您起。” 叶莳尴尬地笑了下,心想你叫我我也听不着啊!叶莳捧起饭碗先填饱了肚子,酒足饭饱后,问阿福:“我们一会启程么?我想早点到目的地。” “不用不用。”阿福放下碗道:“我家主人说,今日未时初,天权军就会在城外驻扎。” “他什么时候说的?”叶信交代阿福话的时候并没说过啊? “出城门后主子闲聊时说的。”阿福挠了挠头,又道:“想不到姑娘功夫真好啊,我都没注意到,你就把我扑下马车了。” 说到这,叶莳十分尴尬,转而看了下摆在掌柜旁边的水钟:“这时辰看来,应该是快到了,我们收拾一下启程吧?” 阿福点了点头,去掌柜那交代了话,然后驾车带她往城外走去。 天权军人数众多,此次前来的却只有一万人,叶莳的马车在密林的另一边看他们正在搭建帐篷,心想他们到底有何阻碍,行程会如此之慢。 叶莳让阿福驾车过去,阿福捂着胸口十分惧怕:“姑娘,我家主人说,天权军如同豺狼虎穴,让我远远把你卸下,剩下的路,还得您自己走。” 叶莳坐在马车里,双手撑着膝盖,十分无语。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 叶莳下了马车,独自往天权军驻扎地走去。 天权军的驻扎地是不让人接近的,所以叶莳在最外围就被守卫的士兵发现,然后围了起来。 叶莳亮明身份,说自己是天权军少将军芙阳郡主,其中一名士兵道:“口说无凭以何为证?” 叶莳浑身上下模了模,撑着额头十分无奈,能证明她是持国公主的物证她没有,唯一一样还算可以拿来作证明的,就之后背后的持国降雀图了,好歹也是个女人,怎么能将luo背随便给人看? “哼!我这张脸就是证据,叫你们刺凉将军出来见我便知!”叶莳双臂端在身前睨着他们。♀ 一个小兵笑了,“少将军若出门,总该拿一个虎符令牌,你身上什么都没有,我们怎敢去惊动刺凉将军?” 叶莳冷哼一声,作势便要冲进去,谁知他们竟然训练有素,都看出了她的意图,连忙阻拦,长枪指着她的鼻尖:“姑娘,擅闯军营可是死罪!” 叶莳怒意顿起,伸手抓住一人长枪的枪头,随后翻身以脚踩下枪杆,那小兵措不及防,枪月兑了手,她脚尖再一钩一抬,枪就到了叶莳手中。 其中为首一人看了眼被夺枪之人,怒吼道:“天权军岂是你撒野之地?给我拿下!” 叶莳也不客气,以往虽然没用过长枪,但拿枪当棍使还算耍的妥当,叶莳以一敌四,应当不在话下,她身姿轻盈,手力极大,挥起的长枪都带着一股劲风,这还要多亏持国公主这个习武之身,再加上叶莳以前学到的功夫。 银枪鏖战几回合,四名小兵都受了伤,叶莳的腰也被敲了一杆子,疼的她险些呼出来,好在她咬紧了牙根,将他一脚踢翻,枪杆砸在他胸膛,他吐顿时捂着胸口倒气,其它几人也不敢再上来了。 叶莳踩着人,低笑道:“还不去给我找刺凉?!” 几人相视一眼,正要派一人回去搬救兵时,刺凉骑着一匹骏马走了过来。 刺凉走到近处,翻身下马,一挥手,这些士兵都识趣地退下了。 叶莳看了眼刺凉,又看着那些迅速退走的小兵,呵呵一笑:“天权军军规当真不是虚谈。” 刺凉神色微冷,与以往叶莳见到的刺凉不同,就在这时,刺凉道:“请入帐一叙。” 叶莳跟着刺凉进了不远处的营帐,帐内两名侍卫守护,里面没有任何人,叶莳看着散发出淡淡香气的熏香,忽然愣了,她没想到刺凉这种行武粗人竟然也喜欢燃香?刺凉站着,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叶莳。 叶莳不打算多说废话,于是直接道:“你我互相明了,今日我前来只有一事。” “何事?”刺凉挑眉问。 “自然是为天权军驰援崇沅之事了。”她走近刺凉,盯着他的瞳孔,慢慢道:“刺凉,此行由我,天权军少将军来接掌天权军,希望你能服从军令,或者服从崇沅城主的安排。” 拿双重身份来压他?刺凉嗤笑出声,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嘲讽道:“芙阳郡主掉入河失踪数月,如何能证明你是天权军少将军而非假冒?再说,崇沅城主的命令是让我带领一万天权军骑兵前往崇沅城,而不是让剑意阁主领兵前来。” 叶莳闻言,神色聚变! “你什么意思?!”叶莳惊问。 “呵,什么意思?”刺凉挑起眉角,笑了笑:“你若真如传言所说,失踪了也就罢了,可你偏偏又出现在我面前,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叶莳反应过来,急退三步,质问道:“算父亲看错了人,竟然提拔你做窑君!告诉我,你到底在为谁效命!”只凭他一人怎可能敢逆反城主? “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你劣迹诸多,人神共愤!”说罢,他已经拿出一丙小型弩箭。 叶莳见他持弩姿势竟有些熟悉,忽然想起一个人,在祁国剑意阁,向她射出弩箭的那个人,和在夹鼓沟营地里,向她射箭的人,他们两人的身形,在此时此刻,与刺凉重叠了!原来是他! 她连忙翻身躲开刺凉的阻击,可就在几次躲避之后,她发现自己竟顿失力气,她这才意识到,那“香”有问题。 而此刻,刺凉的弩箭已经直奔她射了过来,她躲避不及,被箭射中手臂,而后便感觉钻心刺骨的疼,不过片刻功夫,渐渐浑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刺凉走了过来,低头蔑视着她道:“想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么?哼,问阎王去吧!” 说罢,他拔下箭尖,一股冷流席卷全身,叶莳猜测这应该是支毒箭,原来刺凉竟这么想要她的命。 大脑一片混沌,视线也随之而模糊,叶莳忽然想起叶信骑着老马离去时,那恣意的模样,又想起阿福一脸惧怕地捂着胸口说:‘姑娘,我家主人说,天权军如同豺狼虎穴,让我远远把你卸下,剩下的路,还得您自己走。’ 叶莳感觉全身抽搐着,最后一片清明时想起,剩下的路真的要自己走了,好不甘心啊,好想拉着叶信一起走这黄泉路,该死的叶信……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了,叶莳浑浑噩噩地醒来,双眼迷离地看着,她看到一人蹲在高处嘲笑她,而这个人,竟是叶信,叶信也死了么?“妈的,还真跟来了……”叶莳骂完后,凄惨地笑了出来。 “做什么梦呢?谁跟来了?” 叶莳的脸被叶信拍了拍,她忽然清醒过来:“叶信?你?你你?我没死?” 叶信站起身,低头看着她:“你唇红齿白还知道骂人,怎么可能死了?” 她立刻动了下手臂,发现还是钻心刺骨的疼,刚才的一切应该都不是梦吧?刺凉的箭确实也射了过来啊?手臂都还是疼的,她怎么可能没死? “主子,她是不是在棺材里闷傻了啊?”阿福拿着铁锹道。 “怎么可能,才埋了这么一会!”叶信又蹲子,眼角都带了笑:“不让你来你偏来,害的爷办完了事马不停蹄地折返回来。” 我呸!真想救人还用得着我中箭要死了才来吗?叶莳心中咒骂。 “别坐着了,快起来吧。”叶信说着,向叶莳伸出手。 叶莳搭了把手,坐起身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躺在棺材里的,一惊之下,连跑带跳地从棺材里爬出来。她此刻后知后觉后怕着,手捂着胸口道:“我真死了?刺凉都把我埋了啊!” 阿福把棺材板又盖了回去,挥舞着铁锹将土填回去:“我在密林里一直等着姑娘回来,谁知姑娘一直不见人影,直至半夜了,有几人用马车拉着棺材出来,我觉得不对,这才跟上来,他们在这埋了棺材,我只能去农家偷了把铁锹把你挖出来。” “那他呢,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叶莳指着叶信。 阿福嘿嘿一笑:“啊,主子看到我放的信号,刚过来的,一锹土都没铲,一把手都没伸。” 叶莳翻着眼睛瞪叶信,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明明中毒了,为何此时此刻却安然无恙呢?或许是叶信看出了她的疑问,牵着她的手让她上了马车:“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客栈去吧。” 阿福熟练地驾车,叶信和叶莳两人坐在马车里显得有些挤,灯一晃一晃的,光十分暗,叶莳盯着叶信,又不敢睡觉,待一路平安地到了客栈,叶莳才逐渐放下心来。 还是这家客栈,叶莳以为他跟阿福睡一间,她捂着手臂打算关门处理伤口,就在关门时,叶信一只手伸了进来,叶莳不解地看着他,他将药箱拿出来道:“我来给你处理下伤口。” 叶莳戒备地看了眼叶信,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还是让他进了屋子。 剪开衣袖,手臂上有一个半指深的凹洞,里面的肉像被灼烧过一样,露出黑色的腐肉,叶莳看到伤口,不可思议地啧了一声,她是真的中毒了,而且刺凉已经诊断她死了,为何她还安然无恙地活着?真奇怪。 叶信拿了干净的棉布,沾了药酒清理伤口,疼的叶莳额角直冒冷汗,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痛吟。 药酒清洗伤口犹如重新用火灼烧伤口一般,叶信在干净的棉布上抹了一点松绿色的药膏,而后对准伤口敷上,又拿绷带固定住。 或许是膏药带来的功效,叶莳忽然觉得不是那么疼了。 叶信帮她拉好衣襟,对她道:“叶钧大人曾在你幼时给你吃过一种蛊虫,这种蛊虫会游走于你的血液里,以吸食你身体里的毒素为食。刺凉的毒药凶猛,所以你有短暂的假死现象,蛊虫逐渐将你身体里的毒素吞食掉,你也就无大碍了。” 叶莳蹙着眉,想起了一件事。 如果说持国公主无法中毒而死,那为何她食用了相思子会死呢?叶莳回想起叶信说‘蛊虫游走于血液’,叶莳这才明白,相思子中毒后血液会有凝聚,溶血等症状,蛊虫无法游走于血液,只能在原地吞噬,自然无法快速清除毒素。 趁着持国公主游离于死亡边缘时,叶莳夺宿?竟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总是会有一些持国公主的想法控制着她,也许持国公主,并没‘死透’。 而后来,凤洄试探她时,那杯葡萄美酒里的毒药也有了效果,但没过多久,在于帘泉的对话中,叶莳听于帘泉说“毒已经被‘药’化解了。”原来他是想如此试探她,眼前的叶信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啊。 “你这次中毒看似有惊,实则无险,不过你以后要注意,毒素对你五脏六腑已经造成的伤害,是无法被蛊虫吸食掉的。”叶信收好了药箱,取水洗手后,自顾自地月兑起衣来。 叶莳一惊,防备之心顿起:“你要做什么?” “我连夜赶路,现在困的不行。”说罢,叶信已经月兑了外衣,只剩一身里衣,在叶莳如炬般的眼神下,自顾自地躺在床上,阖眼睡觉。 叶莳捏紧了拳,咬牙切齿道:“你可以跟阿福睡一间,或者再要一间房。” 叶信似乎很累,躺在床上连声音都变得懒洋洋的:“我以为你今夜不睡了,温香暖玉在怀也不错,叶信挪了位置,让出一块地方给叶莳。” 这人真是无耻啊!怎么说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好吧?对付无赖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无赖,但叶莳觉得自己在无赖方面已经比不过叶信了,所以她长舒了口气道:“既然这样,我再去开间房!” 叶信勾起嘴角,似半梦半醒,说着梦话:“刺凉以为你死了,此刻必定毫无防备,你已经知道他身在何处,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叶莳顿时神思斗转,看向叶信。 “马车里有横刀,暂借你一用。”说罢,叶信翻了个身,脊背向外。 叶莳看着他的身影,如醍醐灌顶。 是啊,刺凉以为她死了,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叶莳正欲抱拳道谢,谁知叶信又回头道:“把灯熄了,把门给我关上。” 叶莳:“……” 月黑风高夜,适合杀人。 叶莳就着月光看手里的横刀,刀鞘上不规则排列着一些梅花,刀柄顶端一朵梅花绽放,叶莳对这把横刀有着很特别的熟悉之感,指尖轻捏梅花时她想起,这应该是她从灰谷营地逃出来时,随手携带的武器,柳燕后来说,这把刀叫梅隐,是叶莳的佩刀,也是持国公主身份的证明。 这把刀对叶莳有着非凡的意义,她用这把刀,在这个世界上,杀了第一个人,而今天,她要去杀第二个。 营地里很静,只有几队士兵巡逻,叶莳只看了一会就找到时间差与缺口,寻了个空隙,跑到画柒之前带她去的那座营帐。 叶莳记得营帐门口应当有两个侍卫,而此时此刻,她偷偷一瞧,发现他们两人竟然不见了!是天造时机还是另有陷阱?她将帘子撩开一点,只见里面有微弱光亮,刺凉习惯不熄灯入睡。 她迅速侧身进入营帐,梅隐刀鞘绑在身后,刀则握在手中,藏身于屏风后向内看去,此时刺凉正躺在床榻上入睡,真如叶信所说,刺凉此刻当真没有防备之心。 她的刀高举,目光死死盯着刺凉,或许是武将天生对金属光泽的东西敏感,又或许杀气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就在她刀落下时,刺凉猛地惊醒一翻身,棉被遮在叶莳头上,她忽然被棉被捂的看不到视线,胸口一疼,被刺凉踢了一脚。 刺凉力气极大,叶莳倒地后挥动梅隐,梅隐刀刃极其锋利,两下便把棉被划破,棉絮在空中乱飞。 刺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手指着叶莳道:“哼,手下败将也敢变成鬼魂前来索命?” 叶莳冷冷一笑道:“刺凉,你睁大眼睛,看我到底是人是鬼?!” 不等他看清,叶莳直接扑身上去,刺凉伸手去模放在兵器架上的兵刃,叶莳先一步挡在前面,一刀砍向那些兵刃,那些兵刃犹如豆腐,被她轻轻一切就成了两半,见此情景,她顿时信心满满,手中的梅隐,真是把绝世利刃! 刺凉眯起眼,赤手空拳摆出架势大喊道:“来人!有刺客!” 叶莳措不及防他竟有这一招,心想坏事,她此刻不敢轻举妄动,但僵持片刻后发现,刺凉这一嗓子,根本没叫来任何人。 而下一刻,刺凉也意识到不对,急声问道:“你把我的侍卫杀了?” 叶莳咒骂一声,心道:“杀你都没把握,外面侍卫那么多,我怎么杀的过来?”眼见无人驰援,叶莳冷笑中夹杂着得意,吓唬他道:“念在往日情怀,我留你一具全尸,你这不忠不义之人,拿命来!” 话声落,身姿起,自信满满,手中横刀越用越顺,刺凉或许失了气势,又赤手空拳,身上被叶莳切开多道伤口,一番斗狠下来,刺凉已经流了不少血,人都摇摇晃晃起来,叶莳抓住时机,横刀抹向他的手腕和脚踝,挑了筋,彻底废了这个人。 刺凉精眸紧眯,不服输道:“我早该想到,持国公主有‘起死回生’之力,明明在我眼前就上演过一次这样的事,我竟还是不长记性!” 叶莳不想多说废话,飞身上前,一脚踢向刺凉心口窝,这脚力道非凡,刺凉本就失血过多,再加上这一脚,无疑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他躺在鲜血染红的地上,咳着血沫子。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浑身发冷,刺凉捂着胸口的手抓向叶莳的衣摆:“你,你是?” 叶莳蹲子,看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刺凉:“我是叶莳。” 刺凉忽然笑了,很凄凉的笑,但叶莳却从这种笑中读出了一种安心,他似乎对自己的结局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叶莳单手举起横刀,停在距离他心脏三寸高的地方。 叶莳撇过头,似有不忍,低声道:“告诉我你为谁效命,我可以饶你一命。” 刺凉忽然回想起当年他为送嫁将军时,她吵着要骑马,她一身绯色宫装骑着骏马,当真美极。 其实她的骑术非常好,可死而复生的公主忽然变了一个人,她对于以往擅长的技能,几乎全部不会了。 往事亦如昨日烟,一去不复返。 刺凉失血过多浑身发抖,却笑着告诉她:“我死都不会告诉你!”说罢,他赤手握紧梅隐,狠狠向下一拉,梅隐的刀尖直刺他的身体,不消片刻,刺凉就停止了呼吸。 刺凉的身体已经渐渐失去体温,直至有人冲了进来,高呼道:“少将军,都统他!” 叶莳握着梅隐的手微微发抖,单膝跪着的膝盖已经麻木,好半晌后,她才拔出刀,溅了她一脸血。 “刺凉延误军情,背叛钧王,已被我处死。”叶莳站起身,看着愣在帐篷里几员将军:“现在由我,芙阳郡主叶莳统领天权军,尔等若有疑问,我手中的梅隐会回答你们。” 说罢,她提起衣摆,将血抹净,被鲜血洗礼过的梅隐银光更胜,那几员将军连忙单膝跪地表忠:“我等誓死效忠钧王、芙阳郡主!” 另一元老将上前道:“郡主,天权军被刺凉把持绝非短日,我们也发现其故意拖慢行程,但他以军威压制我们,我们也不敢逆之而行。” 叶莳点了点头,表示她懂,又对两名侍卫道:“将刺凉就地掩埋,不许立碑!” 侍卫缩了子,拖着刺凉的双脚,将人拖了下去,地上留下一条赤目的血痕。 “郡主满身血污,是否受了伤?”老将问。 叶莳摆摆手道:“都是他的血。”叶莳盯着老臣看了一会,又问道:“你是何人,官职为何?” “末将驮老金,明威将军,从四品。” 叶莳思忖了会,想起之前抢秋白蒸的螃蟹时就有他一个,浣尔一笑道:“今年秋天再蒸一锅螃蟹,我们继续吃。” 几员将军听闻此言,纷纷放下心来,着手处理天权军内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将刺凉余党揪出来,除军籍,送回天权军大军驻扎地等候审判。 叶莳走出营帐,鼻尖的血腥气淡了一些,阿福从远向叶莳挥着手,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跑过来。 叶莳向他招手,侍卫放行。 叶莳看着他手里的油纸包,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泻药,我在守门的两个侍卫的茶水里下了泻药。”阿福嘿嘿地笑着。 叶莳嘴角勾起个欣慰地笑,对阿福道:“代我先谢谢你家主子。” ( 崇沅天险 叶莳处理完天权军内事物已经是翌日下午了,她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故而迅速开拔,按照原定路线,即刻前往崇沅。 本以为古代行军速度并不快,怎知刺凉带来的这一万人里,骑兵五千,步兵两千,重甲兵两千,剩下一千为运输兵。她惊叹于天权军竟有如此明确分工,由此更加敬佩叶钧。 可说是不眠不休的七个日夜,万人大军终于赶到叶国与崇沅的边境地带。 叶莳看着驮老金呈上来的地图,仔细琢磨应当如何布兵。 已经走到边界,可她仍然听不到崇沅城内的任何风声,看似平淡无奇的边境风云不知何时会喧勇而起,那只藏在最后的手,叶莳还没有把他揪出来。 地图上画的东西叶莳看不太懂,毕竟这个世界的军事地图与现代是不同的。 叶莳决定不如亲自去看看所谓的崇沅城,说时迟那时快,她已经吩咐一匹马队与她同去沅水河边,藏身于密林中,眺望崇山。 她从来没想过崇山竟然是这样的! 人目所极处,雪线连天际,山峰入苍穹,万年积雪覆盖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顶,叶莳惊的几乎合不上嘴。 山上的潺潺流水到了低海拔,汇流成沅水,沅水包围着崇山,再流向各国境内。 崇山山脚下,叶莳隐约瞧见一座城,这座城堪比十个溪山皇宫之大,琉璃碧瓦,一派恢宏。不知过了多久,叶莳翻身下马,看着宽阔无比的沅水水面。 水面此刻没有一搜船只,她惊叹道:“这真是天险啊!怎么进去呢?” 驮老金也翻身下马,指着一个地方道:“崇沅城分别有东西北三座城门,平时迎接客商的只有西门,东门则给崇沅城主和一些身份高贵之人走,北门是关闭着的。” 叶莳眯起眼看着远处,蹙眉道:“现在一座城门都没开?” 驮老金面色凝重地点头:“是一座没开,城门连通的索桥若不放下来,我们恐怕难以入城。” 叶莳想着城内是否出了特殊状况而不能开启城门,只粗略思忖,她便不敢再往下揣测了。 她看着崇山沅水想着办法,看能否从水上过去。 崇沅城建修建的位置十分特殊,崇沅城城墙外,就是向内凹陷的悬崖峭壁,就是轻功高手攀爬起来也十分费力,更何况她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注重外家功夫的武兵? 她将地图再次拿出来与眼前群山建筑对比了一下,最后失望地摇摇头。 可以进去,但得是极少数的高手,从峭壁攀爬上去,然后甩下绳子,再让人依次爬上来,一个不小心失手就极有可能掉蟣uo渌?腥ィ?ち魉?睿?锥嗉?佟Ⅻbr /> 城内境况不明,无论如何,必须得派人进去打探。 她放下地图,思忖道:“驮老金,挑十个轻功好、最好有爬山经验的来,今天晚上先入崇沅,打探下情况再做定夺。” 驮老金点点头:“也就只能这样了。”说罢,他十分担心地道:“不知大将军现在境况如何。” 叶莳回想叶信说过的话,一个派别是听从城主之意,不会干预叶钧如何选取下任城主。而另一派则是推崇被罢职的苍君吴贞。 结合刺凉的表现来看,想谋权叛变的人应该不是吴贞,他们只是想扔出一个吴贞充当挡箭牌,将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在吴贞身上。 大家都是聪明人,应该会很快拆穿他们的阴谋,而这时,真正想夺城主之位的人,可能已经有一些‘致命性’的举措了。 好在叶钧身边有南思照看,他功夫了得,保护叶钧应当不在话下,叶莳看着崇山,渐渐眯起眼,不管怎样,还是要等今夜的第一次夜探了。 在一万人中选举十个轻功优胜者还是不难挑选的,但驮老金自己有所打算,这一批先头军,他不准备派出军中佼佼者,先头军身负重任又身陷险境,万不能让自己的“精锐”丧命于“探路”的任务上,分赴妥当后,这十人就此上路。 从黑夜等到白昼,这十人再也没出现过。 “少将军,喝点热粥吧。”驮老金亲自端上来一碗热粥。 叶莳坐在密林里摆弄着篝火,摇摇头道:“不饿,先放着吧。” 驮老金踌躇片刻,将粥又递了过来:“以往打仗的时候,常常一两天喝不上一口粥,所以末将在平日没有战争时,一日三餐必定吃好吃饱。” 她默了片刻,接过来,吹着热气,小口小口地喝着。 驮老金拿了个草垫子过来坐下,自言自语起来:“刺凉是已故将军,刺行的长子,刺行在天权军中,可谓是与大将军比肩之人。如果说,没有大将军就没有天权军,那么,没有刺行便没有大将军,这种说法一点都不为过。” 叶莳看着他没说话,很显然,她对这些秘辛是一概不知的,搜索叶莳记忆也找不出太多与这有关的内容,这时驮老金又继续道:“大将军当年以质子身份送到苍国十六年,那时大将军还是刺行,是刺行排除重议,将他接回,其中艰辛不同外人语。” “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她笑了下,将碗递给一旁的将士。 驮老金呵呵一笑道:“所以末将才要讲,少将军没兴趣听吗?” 叶莳拉了下斗篷,觉得有些微冷。到也不是不爱听,对于叶钧和持国公主的旧事,她总是有着一种抵触感。 太多人想把叶莳当作持国公主来捏造,致使有人在旁边讲述他们的过去时,叶莳也会觉得,这些人是别有用心的。 她微蹙的眉心显露出内心的不悦,驮老金观其神色,选择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刺行故去,大将军便待刺凉视为己出,刺凉军中历练几年,做了天权军大都督。” “少将军造反之事被拿到台面上说时,刺凉将军是反对的,而您当时只是让他闭目不视,闭耳不闻,闭口不言,并未强制他参与进来。所以当你事发败北后,大将军怒于刺凉的守口如瓶隐瞒不报,军规如山,刺凉因为此事受了很大的牵连。♀” 听说至此,叶莳猜测到当年的一些境况。 凤洄因为是参与者,而不与叶钧说,到在情理之中。 而刺凉持反对意见竟然也守口如瓶,知而不报,在叶钧眼里,更是罪加一等。 是否在那时,刺凉就已经对叶钧持有逆见,才会有接下来的事? 驮老金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他有些时候叙述的顺序有问题,叶莳要自己整理一番,才能明白事情发生的前后,可见驮老金是突然兴起想说此事,并非早就策划好的。 “少将军去苍国后,凤洄就已经极少管理天权军军务了,恰逢祁窑开战,毒人肆意,凤洄便彻底放手不管,天权军大权这才落到刺凉手里。其实在末将看来,刺凉并没有过多利用天权军,他一直是循规蹈矩地练军,或者演习等等,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反像,直至这次大将军命刺凉带领一万精髓迅速驰援崇沅城,我们才逐渐发现不对。” 叶莳这时唇角勾起淡笑,想起叶信话里有话似有若无的警告,那斯是何时发现刺凉不对的? 驮老金粗糙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似乎想把疲倦之色揉开:“军中先是有战马四肢软弱无力,排便希软,显然是吃坏了肚子无法行军,再则粮草失火,又或偶遇土匪,山路塌方蹦阻,夜不行军,这些事层出不穷,渐渐地,我们几员将军也起了疑心,但每次刺凉总是以军务繁忙,或者粗劣解释打发我们。” 他说到这里,摇头叹息起来:“直至那日少将军你来,我偶然间听到说有人自称少将军来找刺凉,大家都以为你掉落河里凶多吉少,直至有人运出去一口棺材,我才彻底起疑,这时,那个叫阿福的车夫悄无声息地找到了我,说明来意。” 下面的事叶莳已经猜到了,阿福和驮老金配合,暂时性地架空了刺凉的守卫,叶莳这才看到空无一人守卫的营帐,得以进去杀死刺凉。 “他到底为何逆反,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可我觉得,他没有十分激进地与大将军逆对,不知少将军可否察觉?” 叶莳睨了驮老金一眼,起身垂目道:“他先后几次杀我是铁打的事实,或许他有难处,但终究他选择了与我们对立。”叶莳抬头仰望已经蒙蒙亮的天空,淡淡道:“人死如灯灭,有些话,已经多说无益了。” 叶莳低眉不语,这时有人上前禀报:“少将军,有一位自称是叶君的人求见。” “让他进来。” 叶信是来带叶莳进崇沅的,但对于路线细节,他却没有多加透露。 这一路走来,叶信或多或少地帮了她,但其中又有几分是真真切切地想帮她呢?他如此算计她,是否收益更高? 叶信的话,只听三层便罢,决不可多信。所以让叶信带她进入崇沅,与相信叶信,根本是两回事,崇沅城叶莳一定要进,自己探路和叶信带路,并无区别,总归是险阻万分,她得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 “少将军!”驮老金面露不安之色。 “驮老金,你无须再做阻拦。”说罢,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驮老金的肩。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叶莳抬手示意阻止,驮老金想了想,最后瞪着眼咬牙切齿地嘟囔。 “你先出去,我有话交代驮老金。”她对叶信说。 叶信转身走了出去。 叶莳看着驮老金,叮嘱道:“我带五千人随他去,若三日后这个时辰城内依然没有信号发出,那你便带其余人从预先选好的悬崖入城,无论如何都要进入崇沅宫中营救大将军。” 驮老金抱拳道:“末将得令!” 叶莳点头,眸色微冷,转身离去。 点将之后,叶莳按照叶信的吩咐,骑兵全部弃马改为步兵,他说骑兵在崇沅城内毫无用处,马唯一的作用是用来果月复。 骑兵们刚开始还不愿意,但听他这么说,无一例外地都把马留下了,毕竟谁也不想吃自己的爱马。 叶信骑着叶莳的老马慢慢悠悠地领路,叶莳让人在队尾留下记号,这条路叶莳并不熟悉,侦察兵说,这是在往回走,她并没去问叶信为何要这样走,只是带人一路谨言慎行,跟在后面。 行军速度并不快,这样走了半日,天色见暗,展目望去,只见崇山峻岭绵延无际,他们已经身处山脉月复地沟股之中。 老马累的直打响鼻,叶信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阿福,阿福牵到一边去吃草。 叶莳下了休息令,生火做饭,叶信带叶莳来到一个僻静之处,锅里煮着风干的牛肉和米饭,炊烟袅袅,随风飘香。 这一路叶莳累的够呛,月兑下鞋子放松双脚,这双脚走的酸疼无比,叶莳难以忍受地揉着脚,问叶信:“还有多远的路?” 叶信把腰间的小酒囊解了下来,倒入一点在锅里,不一会就散发出了淡淡的酒香,往饭食里加酒有助于提升味道,软化风干的牛肉,以及一点点的助眠作用。他又填了两块柴,坐在石头上,指着一个方向:“再走一里地就到了,若你想睡,大概可以睡两三个时辰。” 叶莳救父心切,怎想耽误时间在睡眠上,正欲拒绝时只见叶信道:“接下来的路十分难走,我奉劝你,还是命令大军好好休息一下。” 叶莳看了看他,回身招过来一人,下了命令。 全军原地休息三个时辰。 行军打仗时,能有三个时辰的睡眠已经极为奢侈。 除了执守兵,其它小兵很快进入状态,睡的天昏地暗。 叶莳吃完饭后,让人找了一个避风的洞穴,铺了裘衣,准备躺下休息。 而这时,叶信走了过来。 黑暗中,叶莳只能看清叶信的轮廓,他看起来精神十足,并不疲累的模样。也是,他们走了半天,而他骑马骑了半日,怎会累? 叶信作势轻咳两声,将假寐的叶莳叫醒道:“我来的匆忙,没带睡囊。♀” 叶莳撇了撇他,裹了裹盖在身上的暖裘,没说话。 叶信又道:“小阿莳不会是想让我就这样餐风露宿一夜吧?” 叶莳仍旧不吭声,只是转了个方向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叶莳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半夜朦朦胧胧醒来时,发现身边睡了个人,抢着她的裘衣盖,她下意识地将人踢开,无奈那人睡的很死,只是挠了挠脸,便又睡去了。 叶莳抽回自己的裘衣,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翌日天还没亮透的时候,叶莳被人叫了起来,说已经睡了三个时辰,问是否要整军出发。 叶莳揉着额头点了点头,用力地搓了搓脸,想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恢复最佳状态,收拾裘衣时想起昨夜的事,四下一看,只见叶信歪歪斜斜地坐在马上,身子有些晃,叶莳以为他没睡醒,坏主意已出,便偷偷走过去用力拍了下马臀。 老马受惊,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叶信竟毫无防备地跌了下来,看的阿福也是一愣。 老马踏着脚步往旁边走去,被阿福牵了回来。 天边微光正起,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其它问题,叶莳发现叶信的脸色有些白,她抚了下叶信的额头,一触之下又缩了回来,随后又慢慢覆了上去。 好热!发烧了? 叶莳蹙了蹙眉问道:“能听见我说话吗?叶信?” 叶信唇瓣动了动,用手捂着头,表示自己十分头疼,浑身难受。 叶莳知道感冒的感觉,若她知道是此后果,不如就把裘衣借叶信盖了。 她叫来随行军医,军医喂了他一些药丸后道:“这位公子身子虚弱,怕是不能再走了。” 接下来的路还得由叶信带领才行,叶莳叫来三个身材魁梧的士兵,对它们道:“你们轮着背他。” 叶莳看向昨日叶信指着的方向,大军开拔,向那处走去。 牵马的阿福走在旁边,不时瞧瞧自己主子。 他双手垂着,脸色苍白,一副很脆弱的样子。 阿福轻咳了一声提醒,只见叶信慢慢睁开眼,眯着眼看到阿福,嘴角坏笑了下,阿福也跟着捂嘴轻笑。 果然,叶莳还是太女敕了。 只一里地的距离,走了不一会就到了,叶莳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山洞,垂眸思虑了下。 按照叶信所指的方向,应该是这里没错,叶莳走到叶信身边,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你醒醒。”如此拍了几次,叶信才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眼中一片朦胧,好似十分疲累的样子。 叶莳指向那个幽深的不见底的山洞问道:“你看看是这里吗?” 叶信点了点头,然后不管叶莳怎么叫,叶信都好像沉睡了过去。 军医又来把脉,喂了粒药丸,说还是要多加休息。 叶莳此刻心思没放在叶信身上,自然没发现他是装病,她看着山洞,对后面的人道:“先来一百人进去探路,其他人原地休息。” 叶莳喝了口水,坐在洞旁静心等待。 探路人大约两里路,发现地势是缓慢下降的,当遇见第一个路口时,他们便停了下来,回报消息。 里面空气很正常,洞壁没有经过雕琢,是天然的洞穴,但是仔细查看地面后发现,这里有火把的火油滴在地面上的痕迹,应该就在不久前,有人在这里走过。 一百人每隔一段距离就留守一人,所以他们很快将一路探知的消息口口相传到洞外。 有路口?叶莳挥手让他们准备前进,自己则走到叶信身边,把他低垂的脸抬起来问道:“里面有路口,应该怎么走?” “左右左右左左右左左右右……”叶信说了一大长串,听的她头疼。 叶莳是有着防备的,另外她还有着几分‘小坏’,于是他让背着叶信的人走在前面,并告诉他:“你是领路人,所以你走在前面,看好路,千万别走错了呦!” 叶信咬牙切齿地心中月复诽,于是在洞穴中,叶信不能再补觉,只得给他们指路。 阿福见状叫住叶莳告辞,说是牵着马回镇子上找个客栈住着,说他家主子常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阿福记得紧,不肯亏待了自己。 叶莳知道这对主仆就是对奇葩,阿福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于是就应允了。 装病的叶信眯着眼看着阿福窃笑的表情,恨得牙痒。 因为之前不知山洞到底有多长,走了一个时辰后,叶莳觉得有些不对,让大军停了下来,问叶信他们走的路是否正确。 叶信说没错,继续走吧,于是叶莳继续走。 她猜测这里可以通到崇沅城的某个秘处,洞壁千篇一律,没有任何变化,右连续走了三个时辰后,变得宽阔起来,火把的只能照亮一小部分,叶莳举着火把看向上方,洞顶一片黑的看不到尽头,仿佛一张龇牙咧嘴巨口,能吞噬掉所有生物,让人脊背发凉。 就在这时,叶信忽然说到了。 大军停下暂且休息,叶信也被放了下来,就着昏暗的火光,叶莳模着此处的墙壁,四处看了下后,叶莳问叶信:“这里好像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叶信歪歪斜斜地靠在洞壁上,缓缓道:“没错,这里是人工开凿过。” “那这里可以直通崇沅城内部吗?”叶莳急急问。 “这条密道直通崇沅城内的一个水潭,我们头顶上应当是沅水。”叶信说完,正了正身子。 “怪不得这洞穴如此之深。”叶莳又四处看了看,打量一番道:“我们尽快启程吧。” 叶信摇头:“不行,前面的路很邪,我可以带你过去,但是大军想过去,实在太难。” “那怎么办?”叶莳面露急色。 “等人。”叶信说完,指着这条分岔口。 叶莳也看向这个岔口,瞥了眼叶信,心中暗道:喜欢说大话的家伙果然不可信。 即便有火光,山洞里还是感觉寒冷无比,更何况这是在沅水水底的地下溶洞,好在气温不是骤降,而是逐渐下降,也给了人适应的时间。 这里只有石头没有干柴,叶莳只能嚼着牛肉干喝水果月复。 叶莳以为叶信安排了人来接应他们,但接下来的一天,叶莳没见一个人从洞里走出来,于是叶莳怒了,抓着叶信的衣领质问他:“你说的人什么时候来?!” 叶信不慌不忙,神情依旧:“你就这样对待病人么?” 已经一天过去,若她还没发现叶信是装病,那就真的太傻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会病?” 叶信笑了笑,随手模起地上的石子扔了出去,石子滚了很远,声音在这空荡的洞里显得异常突兀。 “还要等多久?!”叶莳压低了声音问。 “不知道。”叶信说完,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灰:“他何时来,要看上面的情况了。” 叶莳蹙眉,因为叶信是背对她的,她无法看到叶信的唇语,于是她来到叶信的正面,问道:“你是说来接应的人要看上面是何情况,才决定何时接我们么?” “是的。” “你为何之前不与我说明!”叶莳质问道。 叶信无赖地笑了起来:“你也没问啊!” “你!”叶莳看着他不痛不痒的表情,颓败拍着额头,这斯的话一丁点都不能信啊! 因为不知还要在洞里待多久,叶莳只留下几个主要的照明火把,其余的火把都灭掉节省起来,接下来的等待让人抓狂,那一眼望不到底的洞穴深处何时才能走来人?她已经不知道了,既然已经行至此处,而且看起来这里确实也通向崇沅城地下,所以她不得不在此等待。 叶莳似乎对时间已经没有概念了,她瞪着起了血丝的眼睛看着黑暗的洞穴,忍受着时间的折磨。 原来等待竟如此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洞的深处忽然冒起幽蓝色的光,那种光让叶莳觉得熟悉,好像画柒的夜明珠发出来的淡光。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就在那个人的轮廓逐渐走近,近到叶莳已经看清了他的脸时,叶莳终于知道,来接应她的人,到了。 “画柒!”她兴奋地大喊,扑了过去,却险些将画柒扑倒,她抓着画柒的双臂,粘腻的感觉就在手中,血腥味儿弥漫在四周:“你受伤了?”叶莳惊问,这时已经有人拿来火把,将此处照亮。 在火光的映照下,画柒脸色依旧苍白,蓝色的眸子已经盯着前方,许久后才看了下叶莳,仿佛刚刚醒悟过来。 “郡主。”画柒叫到。 叶莳心情十分激动,画柒的出现就好比是一颗救命的稻草,一口甘甜的泉水,他给了她希望:“你受伤了,先让人给你包扎一下!” 她连忙叫来人给画柒包扎,撕开布料才发现,这些血是从画柒的双肩流下来的,他的后肩上有四个洞,这样的伤口好像是有人从正面抓住他的双肩,然后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八根手指狠狠地插入进血肉里一般!叶莳感觉到恐惧,一时间她竟问不出什么话来,只得等画柒的伤口被简单处理好,再找机会说话。 包扎好伤口的画柒好似回了魂,他有些着急,对叶莳道:“我们快点走,不然就晚了。”说罢,他的目光从叶莳脸上,看向站在身后的画柒。 叶莳微微一愣,以为他在说崇沅城里情况紧急,马上命令大军整装出发,就在大军出发时,她问了画柒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我父亲还活着么?” “活着,不过情况并不乐观。”画柒是这样回答的。 眼下情况也已经顾不得多问,由画柒带路,叶莳与他并肩而行,然后是叶信,再后面便是大军。 比起叶信,叶莳更相信画柒。 画柒走路的速度很快,叶莳几乎连小跑似地跟着。 抽出个空隙她便要问画柒城里的问题。 叶莳:“我派遣进入崇沅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城里到底怎么了?” 画柒答道:“城里有毒气,是用来防止救兵进入的。” “是谁下的毒气?”驮老金的猜测果然没错! “对方的领头人。” “领头人是谁?真的是苍使吴贞吗?”叶莳问。她知道一些关于苍使的信息,苍使擅长医术与毒术。 “苍使至今还未出现。”画柒低眸看了眼叶莳,压低了声音道:“崇君也与秋霁合作,追随者有海军陆君,他们里应外合,所以才将大将军陷入困境,大将军万万没想到,崇君竟然反了。” “秋霁?”叶莳惊问,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下。 画柒看他如此,连忙扯了她一把,叶莳急忙跟上,她的脑子里都是“怎么会是秋霁”这样的疑问。 叶莳正欲向前,只见一道被打开的石门横在眼前,她刚想再问,画柒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而后转身对后面的人道:“这里的阵虽然已经被破除了,可大家还是要小心,尽快通过这里,因为这个阵眼是由水驱动,而且无法掌握驱动周期时间,机关随时会启动。” 画柒说罢,已经伸手紧紧握住叶莳的手。 “先让他们一百人一组地过去,前面只有一条路,你们只管向前跑就是,跑到没有路后,原地待命!” 叶莳急忙让副将按照画柒的说法安排。 刚开始的三批还算顺利,可在第四批时出了岔子,不知怎么回事,洞顶忽然流下了珠帘一样的水流,如同瀑布,让人视线受阻,当水流过后,那些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叶莳惊讶的双手捂住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画柒蹙了眉心,继续催促道:“快跟上,下一组!”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抖着声音问。 众人也知奇怪,连忙举起火把照亮洞顶。 幽暗当中,只见一个造型奇怪的东西被吊挂在洞顶,那东西很大,足有一口棺材大小,几条手臂粗的链子吊着这东西,好像是艘船的外形。 “机关触发了。”画柒说罢,一扯她的手,示意她看地面,那地面上密密麻麻分布着一些碎渣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些像是被火烧化了的铁水,流入地面的孔洞里。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叶莳吓的脚步连退,直至撞在叶信宽的胸口。 叶信此时此刻眯着眼微笑,好像这些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在第七组时也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军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已经生出怯色。 在第十一组时,地面忽然冒出很多黄沙,那些黄沙好似能吞噬人,双脚陷在黄沙中好像有东西在拖着他们,让他们迈不出脚步,只片刻功夫,黄沙褪尽后,地上就洒满了一片白骨。 叶莳已经震惊的彻底说不出话,整个身子抖成一团,而这时,画柒继续大喊道:“第十二组,继续上!” 第十二组的人怯生生地站在门前,犹犹豫豫地不迈脚步。 忽然有人大喊道:“这不是让我们送死吗?!” 画柒看了下叶信,叶信微微一笑,指尖捏了一些粉末,扔向空中,片刻功夫,这些将士好似神思不清,眼神呆滞起来。 这时,叶信道:“第十二组,上。” 刚才还无比惧怕的十二组已经此时此刻没有一个退步之人,他们不惧生死地向前冲去。 “你对他们用了什么?”叶莳惊疑不已。 叶信对她笑了笑:“一些让人听话的东西罢了,你想试试么?” 叶莳紧紧咬着唇瓣,看着一组一组的人前仆后继地冲过去,他们似乎在临死前还没醒悟过来自己到底发生何事。 脚下的石板忽然悬空,刺穿他们身体的利刃,射出的剑雨,可以将人融化掉的水,吃人的沙子…… 叶莳觉得自己好像要崩溃了,一行五千人的队伍,到最后,只过去了三千人。 她收紧的下颚以及颤抖的身体出卖了她,她此刻恐惧到极致,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挪不动脚步。 画柒之前一直想跟叶莳交流,可是碍于人多不方便,这次只剩他们三人了,他才指着空中吊着的东西对叶莳说:“这里是崇沅水底墓,那是个船型棺椁。” 画柒将叶莳的身子板正,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闪着泪水:“你堕河后两月未出现,是否与秋白在一起?” 叶信对洞顶吊着的船型棺椁有些兴趣,于是拿着火把飞身过去查看,他平稳地落在上面,吊着棺椁的链条发出咯吱声,好似能掉下来一般。 画柒也不阻拦,只是又对叶莳道:“秋白夺位重伤秋霁,秋霁寻求于崇沅城主叶钧帮助,入住崇沅城,就是这段期间,崇沅城内被秋霁慢慢掌控,秋霁的目标从来不是皇帝,而是崇沅城主之位。” 叶莳已经懵了,如果画柒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从一开始,秋霁和秋白就已经设计好了这个局,等着他们跳。 而叶莳,是跳的最深的一个。 “你为何两个月都未曾出现?是否秋白从中给你下了药?让你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消失?你藏身于哪里?以至于城主动用剑意阁都寻不到你?这一切是否是秋霁与秋白早就商量好的,设计好的局?” 画柒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太容易被情感迷惑双眼,你现在还以为,秋白是当年的秋白,而秋霁也是当年的秋霁吗?” 什么兄弟反目成仇,原来一切都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叶莳有种恍然大悟万事空的感觉。 “画柒说的对,你太容易相信人了。”棺椁被人开启过,盖子不知哪里去了,叶信从靴子里掏出匕首,用小刀拨弄着查看,这里的东西已经非常久远,像灰一样的东西,拨弄两下就飞了。 “看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一无所获的叶信又飞身回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有时候连至亲之人都不可信。” 画柒看了眼叶信的方向:“你消失后我跟着叶信来到崇沅,继续帮你找那张药方,寻龙点穴时,我发现了这个山洞,这山洞在沅水水底,而这里又有很多地下暗河,最后我带领画家人模索到了这里,发现这具棺椁不久前被人开启过,里面只剩一些破衣服,根本没有你要的那张药方。” 画柒说完,用衣袖擦了擦叶莳眼角的泪,他说道:“走吧,去看看真相,充满谎言的真相。” 叶莳几乎泣不成声,画柒牵着她的手。 似乎有画柒的帮助,他们这一路竟然走的十分顺畅,没有遇见机关开启,那些士兵如劲松般地站在那里等候。 所谓尽头不过是一个水潭,潭水很冷,画柒指着水潭道:“这个水潭是直通崇沅城碧春潭的,那湖面波兰平静,无人把守,没有毒气,我们跳下去后要游一会,各位都稍作准备,丢掉一些沉重之物,轻装上阵吧。” 叶莳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画柒的话中,直至画柒摇了摇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 叶莳整理了下情绪,站在水潭前,大声道:“万难险阻我们都过来了,正如画柒所说,这里距离崇沅城只一步之遥,我们只需游过去即可,上岸后立刻整装,向驮老金发出信号,现在大家依次入水。” 叶莳命令下完,会游泳的已经机械似的跳了下去,一时间这面水潭犹如下饺子般,噗通噗通热闹非凡。 天权军受过训练,游泳闭气这些不再话下,叶莳也做好准备,紧随画柒跳了去,叶信看了看水面,嫌恶地跳了下去。 叶莳从来没想过这条水路会这么长,她奋力游着,可还是感觉无法游向终点,而这期间,已经有人因为气息不够喝了水,水越喝越多,最后憋死在水中。 几乎在叶莳也坚持不住时,紧随其后的叶信忽然扯住了叶莳的手,叶莳心想她都快断气了,叶信这是想害死她吗?叶莳恼火地正想挣月兑,只见叶信忽然捧住她的脸,紧接着,叶莳的唇被叶信的双唇紧紧贴住,叶莳还来不及多想,一条狡猾的舌滑了进来,随之一口氧气而至,得了氧气的叶莳如同万物复苏,重获生机。 叶信握住她的手一起游动,速度快了许多,而后其中叶信又渡气给叶莳一次,她快速上浮,终于挺了过来。 能看见碧水蓝天,呼吸着大口的空气,真是不易。 ( 一眼万年 众人已身处崇沅城内宫之中,这座内宫非常之大,举目望去已是绿柳垂绦,百花盛开之景。 碧春潭水面波澜,此时已经被人挤满了,叶莳成为毫不起眼的一个,扑腾着往岸边游去。 就在她费力轮着胳膊游泳时,她身后的衣服却突然被人拎了起来,下一瞬她就被拎出了碧春潭,双脚稳稳落地站在岸边。 叶莳回头一看,是叶信。 她站在岸边观查整个潭面则更为清晰,湖面不仅有奋力向岸边游的活人,也有被淹死的死人。 粗略点算人马,五千人一路走来,只剩两千人了。 过了半刻,这些幸存的人密密麻麻地列队,机械般地等候命令。 “能把那个迷香解开吗?”叶莳问叶信,可叶信却坚定地摇了头。 他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告诉叶莳,叶钧和南思被困在开华殿已经很久了,还是尽快赶到那里为妙。 就在他们准备启程时,不远处的一幢阁楼里忽然跳出两个人,叶莳一惊,叶信已经挡在叶莳面前。 待看清来人是吴贞和金婵儿时,叶莳向后退了一步,手持梅隐,拔刀相向,而叶信则又回到叶莳身侧,微笑以对地看着他们二人。 金婵儿如往日,炫富地穿着一身金色衣裙,脸上还带开心着笑,感叹道:“郡主你没死啊,真是太好了!” 叶莳点了点头,看向吴贞,他的背后背着一样武器,只在他的肩头和腰侧露出一节。吴贞和金婵儿不是被叶钧下了浩气长空令了么?他们一直没露面,叶莳以为是被追杀的无暇抽身趟这次浑水,但眼下来看,情况并非如此。 吴贞这时抱拳道:“吴贞见过剑意阁主。” 叶莳警惕地看着他们二人,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金婵儿笑了笑“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 金婵儿说罢,叙述开来。 原来她追随秋白跳河后,叶钧发出浩气长空令撤职苍君吴贞和金使金婵儿,但与此同时,也修书给吴贞,告知让他们躲起来,叶钧要‘引蛇出洞’,叶钧回到崇沅城后,动用了所有能力去找叶莳,可还是没有消息,叶钧知道,是有人把叶莳藏起来了。 画柒带领画家人寻找崇沅水底墓时发现这条通道通往碧春潭,于是将其暗中告知于叶钧。 崇沅城有变,叶钧让画柒引刺凉大军从此地入城,谁知刺凉故意拖时间,没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崇沅,画柒猜测刺凉生变,不敢再找刺凉,只得寻到叶信,求他帮忙问能否除掉刺凉,将大军带过来。 叶信说叶莳出现了,两人商定,崇沅城内所有暗反曝光时,让叶信带叶莳他们进来,为的是一网打尽。 崇沅城中弥漫的毒气是云雾谷藏方,这一点被叶钧抓住,叶钧说对吴贞说,既然此人隐瞒崇沅城主屠杀云雾谷,那么他就早已有反心,所以这次进攻当中,绝对有当年屠杀云雾谷的恶人。 果不其然,当年屠杀云雾谷的人或许他们不认识,但那把能破人兵器的神兵利器再次出现,手持神兵之人正是秋霁。 通过南思的帮助,吴贞和金婵儿,得以报仇雪恨,秋霁死了。 叶钧让吴贞将城里的毒气破解,放人进来,他们配好了药,半路上见湖面忽然看到碧春潭人声鼎沸,所以先躲起来观察情况,发现是叶莳,这才跳出来。 金婵儿现在背着的两大包袱是草药,他们要让大军服用此药,可以免受毒气侵害。 叶莳听他们说完,恍然大悟,视线落在吴贞背着的那把武器上:“能否借我一看?” 吴贞点头,将武器解了下来。 这应该是一把锏,没有刃,只有一个不算锐利的钝尖和四条棱角,刺击不如刀剑杀伤力大,手柄上端是圆环型的,叶莳用手一拨,圆环竟转动起来。 吴贞解释道:“这个圆环就是特别所在,只需转动圆环,摩擦对方武器,便可找到武器的列缺口,用力挥击,必断。” “原来如此。”叶莳点头:“你们不是要解毒气去吗?那你们快些去吧!”她催促道。 吴贞笑了笑,“散了毒气还不行,必须要将城门打开,只凭我们二人,如何能将城门打开,放下吊桥?你得借我点人。” “要多少?” “有三百人足够了。”吴贞道。 叶信立刻点了三百人出来,并且指向吴贞,对他们道:“从现在开始到再见到我之前,你们只听这个人的话。” 那三百人的舌头好像极硬,说了声“是”后,就再无声音,目光齐齐地看着吴贞。 吴贞嘴角抽了抽,不屑道:“哼,果然是邪术。” 叶信淡笑不语。 金婵儿把背着的两个麻袋留下了一个,道:“这是用来避毒的药,一人吃一口就不怕毒气了!” 叶莳急忙将麻袋打开,里面果然是草药,叶莳立刻分发给大家,自己也不忘吃上一口。 画柒看着开华殿的方向急声道:“我们快些去吧。” “那一切就拜托你们了。”吴贞将叶莳等人看过一眼后,抱拳领人离去。 小跑中的金婵儿还不忘挥手喊道:“郡主,秋霁死了,秋白现在跟他们在一起,你可要小心他啊!别再感情用事了!” 叶莳只稍稍点了点头,一挥手,领人直向开华殿而去。 她之前看过地图,又有画柒领路,所以这一路走的十分顺畅,除了在道路两旁看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尸体外,没有再看到任何人。 叶莳心中生疑,他们从碧春潭里出来,难道真的无人知晓吗?这一路走来,连来接的人都没有。 正在这时,天空中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而后便是怪味儿,随风飘来,叶莳这才知道,原来不是没有埋伏,他们用来对付她的,是毒气。 好在有吴贞的解药,她只是觉得皮肤很痒,有点头胀。 入了开华殿的范围,才开始有逆军。 叶莳带来的人这时就派上了大用场,一番鏖战下来,叶莳这边死伤过半,对方全军覆灭,因为有画柒和叶信保护,叶莳毫发未伤。 开华殿的殿门前矗立一人,他面前遍布尸体,一身黑衣已经侵透了血,此刻正一滴接一滴的向下流,那些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倒在他面前的这些尸体的,他犹如地狱阎罗,守护着身后的开华殿。 叶莳带来的人立刻将这些逆军头目包围起来,粗略看来,他们也已经不剩多少人了,但百十来个还是有的。 那些人也围成一个圈,一致对外。 “哼,我早说过,这崇沅城里还有你没模清的地方!”说话之人是海国的海君。 ( 日暮归途 距离崇沅城变已经过去半年,这次毒瘾复发让叶莳伤了身体,并且留下不可治愈的创伤,那就是健忘。♀ 所有人都觉得,若她能忘记秋白那更好,只是叶莳健忘症并没有多离谱,一些琐碎的东西有些记不清,比如把梅隐刀放在了叶钧那,回来时就忘记拿,然后将崇沅内宫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 再比如,一些刚刚见过面的人介绍了自己姓名,她要多次问起才会记住,有时还需有人提醒。 不过叶莳的失聪一直掩饰的很好,至今无人发现。 崇沅大陆彻底洗牌,当年的七君如今只剩叶信一人在职,而叶信却在叶莳昏迷的这段日子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紧接着,江湖上传闻很多逆反崇沅城主的逆党无缘无故地死了,一时间人人自危,再次对崇沅城主俯首称臣。 江湖依旧,听闻窑国兴起了一个名为“赤教”的邪教,名门正派正准备赶赴窑国,灭邪教,扬正义。 秋国彻底乱作一团,叶国趁此时机,攻打秋国,将叶国版图扩大,叶国在凤洄的带领下,应该会有不错的未来。 最大的八卦当属苍国,苍帝要立‘男后’,老臣们以死明鉴,恳请苍帝三思,可苍帝心意已决,又言自己已有子嗣,立男后又当如何?老臣们呜呼哀哉,老泪纵横。 叶钧有意复职苍君吴贞,但吴贞却婉言谢绝了,说他要带着金婵儿开家药铺,救死扶伤。 叶莳当时笑着揶揄:“就婵儿那两下子医术,可别把人毒死了才好。” 金婵儿转身扑在吴贞怀里寻求安慰,仰着小脸道:“吴贞哥哥,记性不好的老姑娘在笑我呢,你快给她下点毒!” 叶莳只是轻轻笑了笑。过了一会才又问她:“你们何时启程?” 金婵儿笑眯眯地走上前来,牵起叶莳的双手:“当然是越快越好啦,趁着年轻,我要尽快生几个宝宝出来,若你嫁不出去,将来便让我孩子认你做干娘吧!” 叶莳笑的更为爽朗:“羞不羞啊,大姑娘家的,光天下日研究生孩子。” 金婵儿也随之而笑。 叶莳送他们离开崇沅城,祝他们一路顺风、保重。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崇沅城经过一番修整,又恢复往日光彩,鲜血早已被洗刷,可叶莳总是觉得这里血腥味弥漫,吴贞拖走秋霁尸体时留下的血迹仿佛已经渗透到地砖里,那里的地面总是与众不同的,她的视线也总是被吸引过去。 一身水蓝色的衣裙行走在蓝天艳阳之下,形成一道美丽的景色,腰上的禁步玉发出轻声脆响。 在一块地砖上,叶莳停住了脚步。 那夜秋白站在这里淋了一夜雨,他立足的方寸之地是她一直不敢涉足的,而此时此刻,她终于敢站在这里了。 “莳儿。”叶莳站在了秋白那日所站的地方,耳畔中仿佛听到了他如鸣佩环般的声音。 “莳儿。”叶莳垂眸没动,直至身边的颜月轻轻推了推她,是幻听么?叶莳揉了揉耳朵。 她回头看去,除了一些守卫后,再无他人。♀ 原来确实是幻听。 她始终忘不了这个她深爱过的人呵! 叶莳抬头微笑,对颜月道“没事。”而后踏着台阶,进入开华殿。 绕过前殿,颜月带着她来到一间凉室里,挑开珠帘示意她城主就在这。 叶莳倾身进入凉室,除了叶钧,还有一人身着白衣背对她,负手而立,他手边的熏炉里散着淡淡的果香,叶莳看着这个背影,愣住了神。 “这位是?”叶莳看向叶钧和南思,询问这背对她的人是谁。 他转过身,一袭白衣上绣着银色的细线,领口勾勒出一朵梨花,随着他迈来的脚步而动作发出微光,墨发一丝不苟地被玉冠束起,两条白色丝带垂坠下来,浓眉星目,悬鼻薄唇,他这身打扮显得更加飘逸月兑俗,俊美的让叶莳眩目,看傻了眼。 这人的眉眼给叶莳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好似在哪见过,只是现在记性不太好,有些忘记了,叶莳越看越觉得眼熟,甚至有些失态地:“你,你,你是?” “在下叶信,见过剑意阁主。”他的声音如同泉水,缓缓地流淌了出来,沁人心田。 叶钧这时笑了笑,给南思递了个眼神,南思好似有些不悦,视线落在他处,叶钧这时才道:“为父决定不再为难于你,想将城主之位传给他。” 叶莳仔细端详着叶信,怀疑自己记错了,疑声问道:“我记得,叶信好像不是这副模样。” 叶信微微一笑,手指探向腰间的一个小瓷瓶,然后捏出一点粉末,叶莳忽然想起他的粉末好像很厉害,于是马上闭息不吸空气,谁知那粉末根本不是给她用的,他又拿出一根银针,在自己的头部扎了几下,他的脸便慢慢地起了变化,一张叶莳还算熟悉的脸,总算浮现出来。 叶钧轻咳了下,解释道:“这是易容术。” “那到底哪一张才是你的脸?”叶莳急声问道。 叶信将银针拔出,脸又慢慢恢复过来:“这才是在下的真容。” 叶莳将叶信的这几张脸在脑海里对比了下,第一张皇帝脸是有些威严的,第二张脸有些风流不羁,浪荡公子的样子,而这张脸则是二者的综合体,威严的点到即止,风流的恰到好处。 于是她十分正经地给予评价:“嗯,这张脸好看一些。” 叶信笑了笑,未提往昔,只是看叶莳的目光有些与往常不同了。 “父亲叫孩儿来,还有其它事么?”叶莳问。 “为父时日不多了,希望能看到你有个依靠。”叶钧又旧事重提。 叶莳做了个停的手势,对叶钧道:“您就别骗我了,那崇沅水底墓之前分明有人去过,是您派人将药方寻来的吧?你说你要死了,恐怕是想跟南思爹爹远走高飞不管世事吧?” 被拆穿真相的叶钧脸色一阵青白,最后浮上一丝薄红,解释道:“是我让南思潜入了那里拿出了药方,但我并不知那里通入崇沅城碧春潭。” 叶莳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父亲你就别拿‘时日不多’这无稽之谈说事了好么?” 叶钧颓败地点点头,最后眼巴巴地看着叶莳:“乖女儿,你就生个娃,让为父也好有个玩物,有个事做。” 叶莳脸黑了半边,眯眼道:“不光说我一个人能不能生出来娃,就算生出来,你打算怎么个玩法?” 叶钧知道自己用词不当,连忙解释:“不是,不是玩,是我跟你南思爹爹教导他成为一代大侠,咱培养他做崇沅城主还不行么?” 叶莳笑着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你们等着,我找个顺眼顺心的男人来成婚生娃,你们一定要等着啊!”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叶钧不顾面子,连忙扯住叶莳,连南思也悄无声息地挪步到了凉室门前挡着她。 “眼前这不就有一个么?相貌不比爹爹我年轻时差,武功虽然没你南思爹爹好,但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爹爹,我跟他有亲戚关系。”叶莳看着叶钧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无奈道:“近亲结婚是生不出好娃的,病急不能乱投医,更不能饥不择食啊!” 叶信坐了下来,端起茶碗慢慢地缀饮着。 “阿莳,有件事为父要跟你说!”叶钧一副痛苦的模样,看着叶莳。 叶莳以眼神询问他有何话要说,叶钧挣扎半晌,慢慢道:“你其实是南思和祁国女皇的女儿!” 叶莳:“啊?!” 南思:“啊?!” 只有叶信忍住笑意,正了正身姿,问道:“城主大人,是否要属下先行避嫌告退?” 叶钧抬手拒绝了叶信,在叶莳惊愕的表情下,叶钧走到南思面前,缓缓道:“为父是断袖想必你早已知道,我对女人……”他顿了顿,耳根都红了:“我对女人实在提不起兴趣。” “那祁国女皇怎会怀我的孩子?!”南思已经失了自持。 “我在你这取了种,种到了女皇身体里。”叶钧顿觉毫无颜面,垂下脸,低声道:“是于帘泉给我出的主意,帮我实施的!” 咯嘣咯嘣。 南思咬牙切齿捏拳头的声音不绝于耳,叶钧急忙上去抓住南思的手臂道:“没事,我不在意的,是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阿莳就是我的女儿,我心中认定的女儿!” 南思还沉浸在往昔的痛苦之中不肯自拔:“可是因为你与祁国女皇这件事,我竟误会你二十多年……” 南思和叶钧拥抱在一起,这些年的心结终于释怀了。 叶莳给叶信递了个眼色,叶信识趣地跟着叶莳走了出来。 “我早便说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跟在叶莳后面的叶信说着,叶莳却没回话,于是叶信又道:“既然知道你父亲装病是假,你有何打算?” 叶莳依旧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仿佛没听到叶信的话。 叶信蹙了蹙眉,站定脚步,喊道:“叶莳?” “叶莳?” “叶莳?” “叶莳?” 叶信眉角一凜,急忙走上起来,拦住她,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急声问道:“你的耳朵怎么了?” 她微微一愣,佯装无事:“啊,刚才愣了下神,怎么了?” “你骗不了我。”叶信凝视着她,抬眉道:“你失聪了对不对?” 回想到她截下他的马车后,她的嗓音语调有问题,于是急声道:“是不是上一次浩思阑珊毒瘾发作留下的后遗症?!” 叶莳推开他的手,摇头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什么事都没有。” “对的,我早该发现,你与人说话时从来都是面对这个人的,你在读唇语,是吗?!” 既然已经被叶信察觉,再装下去也是无用,叶莳微微惨笑道:“是的,我失聪了。” “找人看过了么?”叶信问。 “没看过,于帘泉和吴贞说过,毒瘾复发后所造成的后遗症是无法弥补治疗的,就像起床时身体有不同程度的麻木感,现在的记性不好,忘东忘西。” “不要告诉我叶钧爹爹,他知道后恐怕会揪着我的耳朵警告我这就是不思后果的下场。”叶莳想了想,又道:“最好谁都别告诉。” “我会的。”叶信说完,身后有人跑了过来,是阿福。 “主子爷,城主叫您回去呢!” “我先过去,晚一些再来找你。” 叶莳微笑一下,只是向自己要去的地方走去。 叶钧已经决定传位于叶信,所以一些交接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着,叶信没想到接下来的半个月会如此之忙,而叶莳的行踪也飘忽不定,似乎有意躲他。 一个午后,叶莳叫来了画柒。 因为有了水鬼草,画柒脸上的阴郁不像从前那般深切,他对叶莳的理解,也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而有了突破性的变化。 叶莳让画柒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缓缓开口道:“画柒,画家最近怎么样了?” “画桥要成婚了。”画柒说着,嘴角挑了挑,同行而来的大狗黑子叫了一声,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叶莳。 画柒模了模黑子的头,缓缓道:“画家都感谢你。”他又垂了垂头,有些腼腆地道:“我也很感谢你。” 叶莳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我私心很重,有些事欺骗了你很久,对不起。” 画柒摇摇头,没说话,示意自己已经释怀。 “代我恭喜画桥吧,我可能无法参加她的婚礼了。”叶莳说。 画柒蹙起眉心,惊愕之中缓过神来:“为何无法参加?” “这些年或多或少的被‘持国公主’纠缠着,尽管我与秋白已经天各一方,可我还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完成我最初的愿望。”叶莳说完,目光不经意地放在了桌上的梅隐刀上。 画柒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梅隐依旧,只是人已不复往昔:“你要去找秋白么?” 叶莳摇头。 画柒顿了顿,又问:“你喜欢叶信吗?” 叶莳没像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墨瞳盯着画柒看了一会,只见他又道:“对于他这个人,我不想做太多评价,可是我看的出,在无形之中,他在维护你,或许他喜欢的是你,真实的叶莳。” 叶莳尴尬地笑了笑,点着头:“我不能否认我对叶信非常心动,但是在我无法忘记秋白之前接受叶信,这是对叶信的不公。” “不要妄图忘记谁,你又没失忆。”画柒道。 叶莳站起了身,来到门边,倚着门看向窗外一片景色:“天地之间,顺应其心而活,便是最好。夏荷映日,枯荷听雨,万物生发自有因缘,执念若生而不灭,勉强放下只是更易入了心魔。” 画柒叹了口气,来到叶莳身边,与她同看着这一派盛况夏色。 城主接任大典的这一天,叶莳牵着一批骏马站在崇沅城的城门前,对南思道:“南思爹爹,我此次远游,还要拜托你照顾我那缺心眼的瞎眼爹爹。” 南思没说话,只是将她马上的行李银钱再次查看一遍。 叶莳抬了抬眼,叮嘱道:“让画家在崇沅城休养生息吧,他们这一族人已经不多了。南思爹爹,你也要保重,我瞎眼爹爹缺心眼,有些事你可千万别较真。”她又说道。 南思抚着她的发丝,点了点头。 “你心意已决了么?”南思问。 叶莳凄惨地笑了笑,抹着眼泪,看向远方。 南思似乎很不善于劝说,只是以身为例道:“主人当年心系苍枫,但这些年过来了,他还是爱上了我。”南思将她的碎发掖向耳后,最后道:“我的追逐换来了他的驻足,我很满足。” “可是我好像天生像块木头。”说罢,她牵了马缰:“顺其自然吧。” 叶莳骑上骏马,南思最后道:“崇沅大陆水路三万二千里,沿途每镇一码头,陆路每百里一驿,你若走累了,随时可以落脚,若想回家,我便来接你。” 她微笑着点头:“珍重,南思爹爹。” 南思拍了拍马:“珍重。” 叶莳御马前行。 南思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望了眼天空,喃喃道:“他为你放弃了那么多,你却视而不见,傻女儿,呵……” 似乎是因为崇沅城主接任,人们都去城里看交接大典了,城门吊桥边人烟稀少,桥边站着一名男子,他穿着一身洁净素衣,好似在等着人,叶莳刚想心道这人背影真好看时,他就转过了身。 “叶信?”叶莳勒马停住,微微一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只见南思和叶钧站在城门楼上,正眺望他们。 叶信抱拳作了一揖,朗声道:“在下叶信,偶然间听闻姑娘欲游历崇沅大陆,顿时心生向往,不知可否搭伴前行,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叶莳的心忽然杂乱无章地乱跳起来,愣了好半晌才翻身下马,她来到叶信面前,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在接任崇沅城主之位吗?” “城主之位比不上你一颦一笑,不要也罢。”叶信的微笑挂在嘴角。 叶莳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垂眸沉思许久。 叶信也不急,就那么等着。 足足过了一刻钟,叶莳才缓缓抬起头道:“在下崇沅叶莳,这是爱驹里飞沙,你若不嫌弃,我们可以同行同骑,游历崇沅。” 晚霞日暮,一路尘烟,直至他们消失在地平线。 从此天地虽大却只消斟两壶,一马一刀驰骋川谷,闲了棋盘懒了书卷画谱,身披日月饮江湖。 从此管他几番沧海变数,逍遥人间笑看红尘离苦,大漠长天回顾,斜阳双人信步,日暮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