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泪》 四壁清风流动 空旷的房子,面积倒是很大,只是没有人气,静谧到一束太阳光闯进室内,都发出了一丝声息。 似乎是画布在起着干湿反应,也就有了响动,多少说明,这里住着人。 这人不是别人,是个画家,擅长油画的中年画家,潘壮怀。 他有张名片,著名画家:潘壮怀。有多著名?名片上方有一行字:作品《云海》被法国巴黎罗浮宫收藏,也就是说,他可以在这么一方小块纸片上标“著名”了。 当然,这行字比他的名字醒目,意在人家引起注意,本人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可潘壮怀心里清楚,最巨大、最敞亮的名号,也是自封的,与他的画作走进市场,眼前这样充满诱huo,又十分浮躁的市场,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的作品,在s市几家画廊的挂牌价,最高一幅也才标价1200元。但已经挂了将近一年多了,还没有找到买家。 如今,他只能靠画一些小画作,去卖给装饰公司裱糊成十字绣、艺术钟等打底的东西,来换取生活费用。有时候还不够,得靠朋友的接济,才能养家糊口。 说养家,那是夸大了,他如今独身过日子,整天与自己的画结伴生活,养家就是养活自己,再继续去画一些没人来买的油画。 每天的太阳是公平的,不会因为他的落魄窘境而不来催醒他。 阳光穿过没有窗帘的窗台,直接照耀上潘壮怀的铺板。蜷缩在床铺上的潘壮怀醒了,也许,真正叫醒他的不是刺眼的光束,而是咕咕叫的肚子。 他的名字可以叫“壮怀”,胸怀却早已不再“壮怀激烈”。尽管昨晚做了一个梦,他的一幅油画,在北京保利拍卖行以百万价起槌,但竞价最后落槌是多少,竟然没有记住便醒了。 潘壮怀闭着眼睛,幻想着再次走进梦境里,却是肚子不知趣,一个劲地提醒他,该起床了。 起床也没用,冰箱里又空了几天了,仅存的一包方便面,昨晚已被消灭。 潘壮怀用手按住扁扁的小月复,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只有一层薄薄的皮。他伸手从床头桌上拿起茶杯,半躺着,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隔夜茶。 他的眼睛,落在床头桌上,有一张s市美术双年展的邀请函。 这是一个机会,是一定要去参展的。 潘壮怀心里清楚,他除了有绘画的生存技能,其它能够糊口的事,都做不了。所以,他忍着咕咕乱叫的肚子,脸上反而感到露出了一丝笑容,幸亏自己能够画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块栖息的地方。 这里本来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后来被政府有关部门改建成了画家村。为了提升s市的文化地位,政府出台了不少资助、鼓励艺术家创作的项目。比如,让画家免租金入住画家村,潘壮怀就是一个受益者,多多少少可以减轻生活压力。 现如今,最大的压力,就是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说。 没钱!要潘壮怀走上街头乞讨,还没到这个地步。 潘壮怀站上支开的画布架前,双手抱在胸口,看了看尚未完稿的油画,轻轻地叹了口气,暂且放下构思,转身出了门。他拿定了主意,去昌语轩画廊看看,最近有没有成交自己的画作,借机找老板蹭一顿饭,早饭中饭就能够一块解决了。 从画家村到昌语轩画廊,乘地铁要3元钱,乘公交车要2元钱,潘壮怀选择走着去。 潘壮怀习惯了这样慢慢踱步,一来有文化人的姿态,二来要把时间掐准。肚子饿不成问题,一旦饿过了头,也就不觉得饿了,而且,这样肚饿的感觉,潘壮怀也习惯了。 时间确实算得精准,等到潘壮怀走进昌语轩画廊,恰好是中午时分。 硕大的画廊内,显得分外安静,没有一个人影,连一个工作人员也见不到前来打招呼。 潘壮怀心下着急,但不能放在表面,就独自走到挂着自己油画的画墙前,边看边等人来引荐他去见老板。 那副名叫《邻家妹妹》的油画,依旧挂在那里,看样儿没有卖出去。潘壮怀再一次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感到无比失落。 这家画廊老板提倡油画商品市场化,按他商人的思路,艺术要与市场挂钩,没有市场就没有艺术。潘壮怀心里非常反感这种说法,艺术就艺术,把油画看做商品,这画还能怎么画? 为了生活,潘壮怀又不得不咽下艺术家特有的愤懑之气,明着不认可,却也努力与浮躁的市场接轨,画一些迎合俗流的作品,只是可惜,他模不清商品与市场,油画与艺术相切相交的路数。 就像他画的这张《邻家妹妹》。 这是一张散发着清楚气息的luo女图,画中少女模特,是潘壮怀去一家发廊里找来的洗头妹。他请不起职业模特,哪怕身材条件一般的业余模特,他也没钱支付费用。有一天,潘壮怀去发廊消遣,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前来提供服务的小妹,便一时灵感涌现,有了创作的冲动,当即用200元钱的作代价,说动发廊小妹出台,一起回到画家村,用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勾勒出初稿,再经过潘壮怀艺术想象力的创作加工,完成了眼前那副“邻家小妹”楚楚动人的清纯模样。 潘壮怀非常满意这幅作品,这也是他历年来自我感觉最好的一幅画作,当初把它标价1200元,他还觉得价格标得太低了。 可是,这幅油画都挂在这里一年多了,潘壮怀不免有些哀怨。他紧紧抿住嘴唇,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壮怀激烈”,他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一举成名,到那时,这幅作品在市场上被人在原价后面添几个零,那也是有可能的事。 可如今,吃饭是头等大事,他的肚子又在敲打空空的胃壁了。 潘壮怀咽了口唾液,当初是不是标价太高了,这才至今没有卖出去?他的心情就这样起伏着,患得患失,禁不住又想起了创作这幅画的那天。 那个发廊妹实在势利,见潘壮怀让她月兑光了衣衫,一站就是半天,怨言就此不断:“我说大画家,你还有完没完?就用一个钟的钱,把我晾在这里看了半天,你也太会算计了?你是赚到家了,可我不是亏死啦?老半天的,我都几个客人接好了,钱都赚得翻了几个跟斗了,我说你这人,咋这么差劲的。看在你是画家的份上,我是一忍再忍,可你也得为我想想呀,我也要吃饭过日子的,我的损失谁来补偿呀?早知道你是这样子在浪费我时间,我肯定不会答应跟你来的,打死我也不会出来。” 最后,是潘壮怀好说歹说,答应加她一个钟的钱,这才完成了这幅画。潘壮怀为此多付200元钱,假设当初不同意加钱,这钱留到今天,这顿中饭呀,就应该很丰盛的了。 潘壮怀想到这里,心里愈加感到悲哀,这个世界,除了钱的存在,有几个人懂得艺术? 从发廊妹的身上,潘壮怀似乎看到了自己油画的市场前景。 转命角 就在潘壮怀想入非非的时候,冷不丁突然在耳边传来一声问候:“先生您好,需不需要我来帮您介绍一下?”把陷入沉思的他吓了一跳。 潘壮怀身边多出了一张堆满微笑的陌生小姐,20岁左右,体态修长消瘦,脸蛋儿白泽干净,很养眼的模样。他稳稳了情绪,点点头说:“嘿嘿,我随便看看。” “您真有眼光,画这幅《邻家妹妹》的画家很有名的,他的画工精巧,用色大胆,作品还被罗浮宫收藏过,很有收藏价值,您有兴趣的话……”小姐七窍玲珑,把潘壮怀当成了顾客。 潘壮怀被小姐的这番恭维,听得心情大有好转,却不忍她误把自己当买家,就打断了小姐的话:“谢谢,我就随便看看。” 小姐观颜察色道:“您随便看,有中意的,我帮你取下来仔细看都行。” 潘壮怀见不认识她,就随口问道:“你是新来的吧?” 小姐咧开了嘴,以为遇到了一位行家老主顾,就笑了笑说:“是啊,我来了没几天,我姓方,您叫我小方好了。我接触这行的时间不长,我的介绍让你见笑了吧?” “没有没有,你介绍的很好。”潘壮怀顿时有了微服私访的感觉,听她把自己的画一个劲地往好里介绍,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也就全部写在了脸上。 方小姐见潘壮怀言行知礼得体,面露喜色,眉宇间透出一股文化人特有的气质,心想画廊里终于来了一个不是打酱油的,那可得卖力些,争取今天做成一笔生意,就殷勤地说:“先生,如果你真有心收藏,请您移步去那边看看。”方小姐伸出手,朝里边指了指,接着说道,“那里的画作更具收藏价值,都是当今一些热门画家的作品。您应该是个行家,近几年收藏画界炒得很凶,那些人知名画家的画,您今天买一幅回去,说不准不出一年半载,价格就能翻出几倍。” 潘壮怀心里听得明白,方小姐说得不错,自己的画一直以来乏人问津,就是缺少人来炒作。他也知道,自己的背后没有炒作推手,尽管自封“著名”画家,可现在靠“著名”两个字,已经吃不开了。 他的心因此开始往谷底沉,眼睛发黑。但那小姐的介绍兴致,却丝毫不减,令潘壮怀越听越感到憋屈,似乎买别人的画,就很快能够升值,而买自己的画就只能在家藏着掖着,没有价值可言。他再一次忍不住打断了小姐的话,他抬手指了指《邻家妹妹》说:“实不相瞒,我就是这画的作者,我今天是来找你老板的。” 方小姐吃了一惊,这玩笑开大了。刚才一门心思把他当成顾客,还说别人的画更有价值,无意中贬低了他,方小姐深感过意不去,红着脸,搓着手连连道歉,边连忙把潘壮怀带进画廊内间,老板的办公室。 昌语轩画廊老板叫高池亭,50多岁的样子,秃头大肚腩,却不失儒雅,正在准备吃午餐饭盒。见潘壮怀到来,当即招呼他坐,并对着方小姐说:“今天我们订的饭盒有多吗?” 方小姐尴尬地摇摇头。 高老板说:“你还没吃是吧?那你去外面吃吧,把你的饭盒拿来给潘老师。” 高老板了解潘壮怀的处境,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潘壮怀也不客气,肚子已经饿到现在。只是,恐怕一个饭盒填不饱。 高老板似乎比潘壮怀还要了解潘壮怀,也不多话,拿起把自己盒饭,分出一半饭菜给了潘壮怀。潘壮怀则尽量露出斯文的吃相,用最快的速度,把饭盒吃了个底朝天,连一颗米粒也没剩。 等潘壮怀吃完饭,高老板笑着说:“嘿嘿,你呀,饿了几天了吧。” “还好,还好。” 高老板掏出皮夹,数了5张百元钞,递给潘壮怀说:“先拿去应急吧。你的大作,至今压在这儿,你能理解的哦!你的小稿现在也难出手,那些装饰公司根本就无所谓艺术,他们只要市场,搞低价竞争,说实话,你的活儿,我很难做。” “我知道,我知道,当真麻烦你了。”潘壮怀边说,边伸手欲接递到面前的钱。 这是活命钱,唯一的来路,他不在乎多少,只要是钱,潘壮怀都不会说不要,连社交场合的客套,他都不敢说。 可潘壮怀却没接到钱。 高老板伸出来的手,拽着钱又缩了回去。他正色道:“我是生意人,我不可能一直这样接济你。” 潘壮怀好生尴尬,手顿时僵硬起来,伸直了,不知如何收回来。 高老板接着说:“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这算是预付款。” 潘壮怀说:“只要不违法。” “违不违法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答应我。” 潘壮怀点点头:“什么事?” “帮我临摹几幅画。” “这个呀,你让我考虑考虑。”潘壮怀毅然缩回了手。在圈内,他知道“临摹”的言外之意,简单地说,无非就是复制别人的画。再直白地说,就是造假画。 高老板用钱指了指潘壮怀说:“清高!清高是要命的。”说罢,他把钱摔在潘壮怀的面前,继续说,“你有艺术家的追求,没人来反对,但也绝不会有人来说你好。现在是什么社会?是钱的社会,没有钱,一切都免谈,为了钱,一切都好说。” 这是事实,谁也无法回避,谁都在直面的事实。潘壮怀无法辩驳,像个木头人似的,把眼睛盯着仅在咫尺的500元钱,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为难之极。 潘壮怀希望高池亭不要这样盛气凌人,他希望高池亭能够低声下气地求自己,这样自己就有台阶下,起码要让高池亭知道,自己松口加入他的工作室,按老板的意思动自己的画笔,那是给他面子。 高老板把身子倚靠在高背椅子上,用眼神死死盯着潘壮怀的眼睛,说:“我们是老朋友,我才会跟你说真话。以前你一直不开窍,所以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你看看你的同行,你们的水准都差不多,但他们的画个个都比你卖得好,钱在一把一把地赚,你呢?你模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现在到底欠我多少钱?你何时能够给我赚一点钱?” 潘壮怀说:“你是商人,你的眼里当然只有钱,可我是艺术家,我的眼里当然只看艺术。”他的心里明明已动了随波逐流的念头,但说出来的话,依旧不服软。 高老板连忙摆手说:“好好好,我们不谈钱与艺术。但你必须清楚,艺术也要有人欣赏才会有价值,有价值才有市场,有了市场你才有艺术追求,否则都是空谈,否则你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潘壮怀被触动的软肋,心在隐隐发痛,这里不是他想呆的地方。他能够释放心情的地方,在画家村,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 高池亭没有恳求自己,潘壮怀见没有台阶可以下,便起身欲走。他宁愿饿死,也拉不下自己的脸,不愿接受高老板的施舍。 高老板追到办公室门口,把钱塞进潘壮怀的口袋说:“跟我硬撑什么呢?这么多年来,我等于是在养着你,这钱呐,本来就没想过要你还的,刚才不过是想激起你的斗志,你再钻进死胡同出不来,那是我在害你。这个世界很现实的,现在你回去好好想想,想要有所改变的话,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帮我临摹画,要么我来操作,帮你找个经纪人,想办法来炒红你的油画。” 高池亭苦口婆心的话,让潘壮怀顿时一阵感动,这样的朋友,确实不可多难,但他心上矛盾这道坎,一时间还难跨过去,就苦笑一声算是回答。 高老板拍着他肩膀说:“不要急着拒绝我,你回去好好想想。” 偶遇模特 潘壮怀裹起内心的窝囊,低着头,目不旁视,一路走着回家去,一路上想着高池亭说的话。 他的话句句在理,但自己放不价,一时难以接受。 高池亭以前也是画家,他自从开了昌语轩画廊后,就不再作画了,可能是因为他的生意好,因而活得很滋润,也就不愿再动画笔了吧?潘壮怀不认同高池亭的人生态度,就算混在商场上,也不应该放弃艺术的。 同住在画家村的陈柏,他就是在高池亭的安排下在临摹的事,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如今出门有车了,还娶了个美女做老婆,但这人没有艺术原则,潘壮怀从心底里看不起他的为人。 曾经是美院学画时的同学灵宗中,这家伙傍上了一个富婆,有钱了就动起了小脑筋,用女人的钱高价买自己的画,再自己委托别人从女人手里把画买回来,完全是他一个人自娱自乐,却在画界抬高了他的画价。这样一个没有艺德的人,潘壮怀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想想就恶心。 潘壮怀想到了很多圈内人,几乎找不到一个像自己一样,规规矩矩把艺术当圣洁女神来供奉的人。 想到了自己,就想起了现状。 潘壮怀独自苦笑着,不由得想起当年曾经的光辉。其实,在十几年前,自己也曾风光过。 被s市评为十大青年艺术家。 被市美术学院特聘为客座教授。 为展览中心画过大型壁画,是本市宣传片中标志性景点。 潘壮怀想到了许多,但有一件事,却像心结一样,他不愿提起。 就是《云海》被罗浮宫收藏这事。 那年,潘壮怀还在美院做教授,s市与巴黎结为友好城市,两城市互有文化交流活动,高池亭领衔本市艺术家去法国多个城市举办画展。 有一天,高池亭突然通知因故未去法国参加活动的潘壮怀,说是《云海》被罗浮宫看中拿去收藏了。 潘壮怀当然非常高兴,等高池亭出访回来,立即为其接风洗尘,还邀请了十来个画家、教授等朋友作陪。 酒过三杯,高池亭明显喝高了,就打结着舌头说:“跟你讲一个秘密,是秘密哦,你可得把口风把严了。《云海》被法国佬收藏,臭屁诺,什么收藏不收藏呀,是我为了你的油画前程,特地捐赠给罗浮宫下面的一个慈善机构,他们人傻呀,非要出个劳什子的什么证明,我一看,行呀,就干脆说你被收藏了。怎么样?老兄俺厚道吧?可是为了你哦,把人家的眼都馋红了……你要不要再敬我一杯酒?” 潘壮怀的脑子里,“翁”一声响,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立即钻进去,立即不再见人。 这样的一个“秘密”,等于昭告天下了。潘壮怀堂堂一个教授,这脸往哪儿搁? 在潘壮怀看来,这样的事,是见不得人的小人勾当,是他的艺术遭遇到了亵渎。 不久之后,潘壮怀辞掉了教授工作,一心回家专心作画。由于心里有着“秘密”的疙瘩,与那些圈内朋友断了联系 潘壮怀潜心在家作画,画却很难卖出去,终于坐吃山空,家庭矛盾频发。为了养家与艺术,与老婆整日吵架,闹得鸡犬不宁。 后来等到父母双双病辞,潘壮怀便与老婆协议离了婚,一个儿子跟随妻子,他带着一捆油画稿净身出户。 孤家寡人的潘壮怀,在小旅馆里住了一段时间,终于因为“弹尽粮绝”,被赶了出来。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潘壮怀,迫不得已,最后是硬着头皮找到了高池亭。 高池亭也算厚道,始终把潘壮怀当成朋友来对待。一边把潘壮怀的油画作品放在画廊内寄卖,一边利用《云海》被罗浮宫收藏的履历,把潘壮怀送进了画家村。 潘壮怀尽管很不情愿提起《云海》这事,但生活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来面对,不得不旧事重提,按照高池亭的意思,把《云海》“被收藏”一事印上了名片。 潘壮怀的名片上有了鲜亮的台头,但心里面的疙瘩始终没有解开,面对高池亭的劝说,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抱有敌对心思,想刻意远离高池亭,但生活又离不开高池亭,这几年来,潘壮怀就这么生活在矛盾中。 可任潘壮怀在干净的艺术道路上坚持,绘画事业却至始至终没有起色,只得画一些小作品,写一些小横幅,卖给艺术品装饰公司,被装裱成小艺术品,投放在小商小贩的市场上,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来糊口。 潘壮怀越想,心情越是糟糕。 路过一家超市,潘壮怀犹豫了一下,进去买了一箱最便宜的方便面。 在排队结账的时候,他看到前面一个衣着时尚暴露的姑娘,面相非常熟悉。潘壮怀顿时记起来了,是他去年临时起意租来的模特,就是那个发廊妹。 一年前,是依着这个姑娘的模样,潘壮怀创作了《邻家妹妹》这幅油画。刚才在昌语轩画廊,潘壮怀仔仔细细看了这幅画,姑娘的脸容没什么变化。 但姑娘出手非常大方,她买了一大包吃的零食,还有化妆品之类。结账显示屏上,显示四位数。潘壮怀模了模口袋里的钱,看此样儿,姑娘随意买的东西,都是自己全身价的倍数。 潘壮怀突然非常失落,自己一个堂堂的艺术家,还不如一个发廊妹。 他忽然害怕那个姑娘认出自己,把头压得更低了,并有意识地把一箱方便面挡在他的面前。潘壮怀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看那个姑娘根本没注意身后,也许她压根儿没想到,身后跟着一个画家,曾经画过自己曲线曼妙的tong体。 也可能,这个身处风月场所的姑娘,早就把潘壮怀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可这些都是潘壮怀一厢情愿的想法,姑娘偏偏认出了他。 “咦,怎么是你?大画家!” 潘壮怀听她叫自己“大画家”,顿时想起了那天作画的情景,她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叫过自己。在潘壮怀听来,这“大画家”三个字,充满了讥讽。 “嗨!你好,真巧!”潘壮怀强行露出一丝微笑,尽量不让姑娘看出内心的忐忑。 “呀,还真是巧啊!你买一箱呀?整天就吃这个?” “呵呵,呵呵!”潘壮怀想笑,但脸色比哭还难看,这话怎么听都不顺耳,感觉句句都暗藏玄机,是在嘲弄自己。 姑娘见潘壮怀搭理自己不清不愿,也就不再多话:“拜拜,大画家。”抛给他一个习惯性的媚眼,拎着鼓鼓囊囊的马夹袋,扭着**飘然走远。 潘壮怀结完帐,怀揣着满月复的心思,抱着方便面,低着头,目不旁视,加快了往住处走的脚步。他的心情糟透了,连卖笑的小姐也看不起自己,越想越是郁闷。 走进画家村,就在接近自己画室兼住处的时候,忽然—— “老潘,老潘——”身后有人在叫。 潘壮怀听清楚了,是有人在叫他,就收住脚步。扭头一看:“哟,是诸兄。” 来者叫诸大才,也是画家。 潘壮怀与诸大才同住在画家村,但平常很少有往来,主要是潘壮怀看不惯诸大才做作的行头。今天诸大才与往日的装扮一样,身穿一套白色的中式绸缎装,上身短袖,萝卜裤,手摇纸扇,脚穿圆口布鞋;油包头一尘不染,还蓄着十公分长短的胡须,上下均被染成了白色,一副文人墨客的装束。 以潘壮怀的看法,这就是做作,假惺惺的打扮。他认为像诸大才这样做人,重在形式,必轻心态,所以就看不顺眼,两人也算认识多年,但私交不怎么样,停留在见面打个招呼的份上。 炒作 见臃肿发福的诸大才赶上来,潘壮怀远远地问:“你今天咋有空的?在太阳底下找灵感吗?” 午后的太阳果真毒辣,诸大才用纸扇遮住头顶说:“老潘啊,难得见你开玩笑嘛!呵呵,我哪有这样的闲心哦,我是专门在等你。” “哦,是吗?” “可不是嘛!我找你有事商量,想请你帮个忙呀,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兴趣呢!” “哦,诸兄,你到底想说啥呢?吞吞吐吐干吗?” “我们进屋再说。我刚才来过几次了,都没看到你,看把我急的。”诸大才抹擦着头上的汗水道,“跟你说,事情肯定是好事,就拍你不愿意。” 潘壮怀把诸大才引进门,笑了笑说:“只要不犯法,咱们是兄弟,有忙我当然会帮的,就怕我使不上劲呢。” “我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诸大才有点儿骄傲,一走进室内,就恢复了斯文人的本色,轻摇纸扇,微微仰着头说。 潘壮怀听懂了,诸大才指得事,肯定是他的*事。 不久前,诸大才与他的女学生上了*,并拍了一段****的手机视频,却不料手机被小偷偷了去,那段视频被人传上了网,又被网友接连转发了上万次,还被好事的网友人肉搜素,诸大才与他女学生**的事,成为一时间最为轰动的新闻。 他们的*事再经媒体披露报道,搞得满城风雨。先是诸大才的老婆跳出来指着女学生做小三,后来是女学生把诸大才一张状书搞上了法庭,但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潘壮怀就不太清楚了,因为网络与报纸上没有继续大肆爆料。 照理说,诸大才应该被这段婚外情搞得焦头烂额才是,但他好像浑不在意,反而一副津津乐道的口吻。 潘壮怀看不懂,人家的私事,又不方便多问,就想岔开话题,干咳了一声:“恩赫,你急着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诸大才摇着纸扇,凑近潘壮怀说:“你不要不好意思问,我都没有不好意思说的。”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肯定猜不到的,我的事情,整个儿都是精心策划过的,是为了炒热我的画,哈哈哈,我们可说是空前成功,我们炒作的非常非常的成功,一点漏洞都没有。可不是?一下子就把我的画给炒热了。” 潘壮怀没见过如此把肉麻当招牌一般来炫耀的人,心里有些反胃,可也有些惊讶,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的?” “我都不懂这个世界,你怎么会懂其中的奥妙?”诸大才咽了口水接着说,“潘兄啊,我们遇到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就是笑贫不笑*的时代,这是我们的机遇,所以我才会出此下策,略施小计,我就红了,我的画现在变得比我这个人还要红,还要抢手。” “我不仿告诉你,我与那个女人上*不假,但那个女人不是我的学生;我拍的视频不假,但不是我拍的,而是有专业干这档子事的人做的;我的手机也不是被偷的,而是找了这样一个借口,把视频传网络的;像我这样不起眼的视频,本来没有多少人感兴趣的,而是我的经纪人委托网络水军大量转发的。对了,你知道水军吗?” 潘壮怀摇摇头,实话实说:“水军?什么水军?听不明白!” 诸大才故弄玄虚地说:“是新玩意!就是在那个网上,专门搅混水的那群人。算啦,这事跟你说啊,我也说不清楚。我还是告诉你我的事吧!我被网友认出来,也是我的经纪人爆料的,是他一手操作,把我公之于众的;我们唯恐这件事不会被搞大,这才以我老婆的名义,在网上发帖胡乱谩骂,包括要与我对簿公堂,告我**等事,也是无中生有的事。我们这样做,就只有一个目的,引起报刊媒体的主意,把我的事做成头条新闻,把我变成公众人物,人们议论的话题,借机牵出我的画,怎么样呀,我们做得是不是很成功?” 诸大才一口气,就把自己*事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听得潘壮怀目瞪口呆。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这就是所谓的炒作? 炒作可以这样不知廉耻? 可以不设道德底线? 潘壮怀心里不是个滋味,一连串的问号,在心里翻滚。他只觉得艺术用肉欲装裱,艺术家的追求,已经到了无语的境地。所以,潘壮怀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盯着诸大才看,却开不了口,一句敷衍的话,也说不出来。 诸大才被看得心里发毛,说:“喂,我说潘兄呀,你干吗这样看人?是不是心里看不起我做的事?但这不是我的问题呀,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也是看穿了啊,有好的结果,我就满足了。” 潘壮怀缓过神,来者就是客,就算打心眼里看不起诸大才,那也不能放在表面,就冷冷地问道:“你今天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诸大才一拍脑袋说:“对对对,看看,看看,我差点儿误事。你不知道,我现在真的很红,以前积累起来的一些画,现在都卖光了。最近我应酬又特别多,还要准备在双年展上举办画展,我实在没时间搞创作呀。所以,我想起了你,只有你可以帮我。” 潘壮怀猜了个大概:“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画?” 诸大才一拍大腿说:“可不是嘛,在圈内,只有我们俩的画风相近,所以也只有你可以帮我这个忙。” 潘壮怀摇了摇头:“这可不行,这忙我帮不了,起码你得对买你画的人负责吧?” “负责个*!”诸大才一反文人墨客的风雅,满口粗言俗语,“我*那些乌龟王八蛋的鸟,我*事不爆,谁认识我?现在,又有几个人是冲着我的画来的?是这些人贱,我也没办法,我不趁机大捞一票,还能怎样?花无百日艳,我的名号已经与**分不开了,我清楚得很,我的画不可能永远这样热门下去,可不想等到没人再来买我的画时后悔。现在,都是你情我愿,我卖*你收钱,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 潘壮怀沉默了,他的沉默,却是不愿与诸大才同流合污。 但诸大才误解了潘壮怀的心思,以为他动了心,就说:“我们这样子,你负责画画,我来写落款,盖我的封印,这样谁也无法鉴定画作的真伪,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将永远是一笔糊涂帐。你可以按画稿张数与我结账,也可以加入我的画室,我按月付你工资,当然,我跟你分成也可以。” 这样的条件,潘壮怀是第一次看到,正在为生活发愁的他,这个诱huo,很大很有吸引力。 但潘壮怀有他的底线,他拿不定主意。 诸大才见潘壮怀一直不说话,吃不透他的心思,就说:“你给句话嘛!我都把自己的**毫不相瞒了,没把你当外人,你表个态,行就行,不行我再找人。我找别人,风险是高一点,但只要是我写落款,盖我的图章,也不会出大的乱子,大不了准备着,有人怀疑我的画作真假,我反而可以趁势再炒一把,说不准我还能更加火起来呢。” 潘壮怀想起了高池亭刚才说过的话,也是句句在理,容不得自己辩驳,现在,诸大才说得话,也是句句实在,难道是我的观念确实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了吗?还是时代确实变了,艺术不再重要,赚钱才是关键? 魂飞了 破门而入的警察,个个神威,眼睛像探照灯,打着居高临下的官腔,厉声追问:“还有人呢?”潘壮怀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问我瞳瞳的下落?是在做戏吗?他们到底的光荣的人民警察,还是混迹于好莱坞的超级演技派演员?潘壮怀被吓懵了,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见这群人并像个苍蝇一般嗅着每一个角落,他想到了一个成语,穷凶极恶! 面对穷凶极恶的人,潘壮怀暗叹一声,罢了,罢了,我今天是自投罗网,掉进了这个美丽的陷阱,看来不破财,是消不了眼前的灾了。 反正自己是烂命一条,在艺术界,已经没有口碑可言,人生落魄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还有什么顾忌的?既然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今天认栽吧。潘壮怀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索性仰天躺在床上,漠然地看着警察,准备任凭他们摆布。 警察一直在追问,小姐呢?小姐呢?见瞳瞳不知去向,房间内除了潘壮怀没别人,而潘壮怀偏偏至始至终不说一句话,他们明显动了怒气,有人把床单用劲一拉,一抖,潘壮怀滚下了地板,并恶狠狠地说道:“我再问一句,小姐呢?你不说话就逃得过去了吗?铐起来,带回局里再审。” 滚上地板的潘壮怀,感觉受到了人格侮辱,要罚要刮,可以悉听尊便,但警察就能随便动粗吗?另外,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警察似乎没有找到瞳瞳,所以,潘壮怀胆气横生,心头火气“蹬”一声往上窜,爆出粗口大吼一声:“你才是小姐。” 警察见潘壮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禁怔住,再加上房间内确实没有别人,只是潘壮怀一个人在休息,没有人证物证,以为他当真没有干苟且的勾当。也更没有哪条法规、条例作依据,可以随便抓一个“休息的人”回去接受拷问,所以,潘壮怀一爆粗口,只当是他理直气壮呢,态度就在一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领头人和颜悦色地问了几句套话,潘壮怀毕竟见过大场面,很快镇定下来,就用一个正经浴客的言辞来应付。然后,领头人把手一挥,说了句“打扰了”,一群人带上房门扬长而去。 警察走了个干净,反倒让潘壮怀模不着头脑了,这是怎么回事呀?他先把耳朵附在房门听,外边走道上,不停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传去,经久不息,让他实在猜不到,到底的这家足浴店与警察勾结,明着来扫黄,实则是来搞创收?还是确实是恰逢警察来临检,自己是无巧不巧撞上了枪口?自己事,是不是算完了? 他想不明白,但瞳瞳到底去了哪里了?就一转眼的功夫,她又能够去那里呢?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潘壮怀转身推开小门,仔细查看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 别无通道,一无所获,瞳瞳消失得踪影全无。 警察的嗅觉,有时候比狗还灵敏,他们没有在房间内找到一丝可疑的地方,可疑的东西,心神慌乱的潘壮怀,他又怎么能轻易找得到瞳瞳消失的蛛丝马迹? 潘壮怀只道遇到了鬼。 瞳瞳是鬼,才能在警察与自己的眼皮底下遁形,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却也不敢就此立即走出这个存在着鬼魅的房间,外面的警察还没离开,风声正紧,潘壮怀宁愿留在这里。 当然,他还心有一念,不管是不是瞳瞳招来了警察,不管他们是不是联手使坏来讹诈自己,潘壮怀希望瞳瞳能够突然出现。他不在乎瞳瞳是人是鬼,只想把刚才发生的事问个明白,否则死都不甘心。 潘壮怀心怀忐忑,坐立不安地等着事态发展的消息,心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熬到午夜,他听见敲门声,顿时紧张得大气不敢抽。 进来的却是接待自己的那个女领班。 她一进来就连声说对不起,告诉潘壮怀,刚才确实是警察来临检,并像是把他当成一个知己一般说,很抱歉他受到了惊吓,大方地表示,今晚的费用她免单。 潘壮怀裤兜里有钱,他不在意免单的事,张口欲言又止,极想问瞳瞳的去向,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问起。领班识人心,告诉他警察都已撤走,现在没事了,示意他不用担心,可以走了。 但潘壮怀没有急着离开,他很想解开心中所有的谜团,包括瞳瞳的去向。领班想到,他与瞳瞳认识,应该是可靠的熟客,况且,听瞳瞳一口一个“大画家”,模样亲热得很,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警察的卧底,也就不再坚持,只是一再告诫潘壮怀,这里的秘密,千万不能外泄,潘壮怀满口应承下来。 领班疾步走进桑拿房,潘壮怀跟着,感觉里面没有想象中那么热,用手一模炭炉是冷的。 这小小的举动,没有躲开领班的眼睛,她嫣然一笑说:“炭炉要是开着,早就出人命了。” 领班用劲一扳炭炉边上的木凳,在桑拿房小门的背后,一扇小门应声而开,露出一个极小的空间,潘壮怀一眼看到,那个狭小的暗格内,瞳瞳萎靡着头蜷曲在里面,像只柔弱无骨的小猫咪。 只是,瞳瞳似乎没了气息,潘壮怀一眼看到。 潘壮怀惊喜交加,抢在领班前,把瞳瞳抱了出来,感觉瞳瞳一息尚存,看样儿是晕死过去了。潘壮怀瞬间明白了一切,那闪烁的射灯,是他们发出情况有变的暗号,刚才自己一时心乱,误以为是瞳瞳与警察串通了来害自己。 潘壮怀为自己误解瞳瞳有了歉意,竟然感到一阵心痛,顾不得其它,搂着瞳瞳连声呼叫:“瞳瞳、瞳瞳、瞳瞳……” 瞳瞳没有一丝反应,领班倒是非常镇静,见怪不怪地说:“您放心,应该不会出事的。”她也不等潘壮怀回话,立即用毛巾浸透了冷水,敷在瞳瞳的额头上。两人联手,把瞳瞳抬到了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用冷毛巾擦拭。 瞳瞳慢慢有了意识,终于幽幽转醒,无力地说了一句:“吓死我了。” 潘壮怀的一颗心,因此落了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牵挂她。 他目睹了这一切,见瞳瞳醒了过来,感觉自己刚才看到警察时候的想法,实在有点可笑,感觉自己是小人之见,瞳瞳为了自己躲过这场劫难,差点一命呜呼,她哪里还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就诚恳地说:“瞳瞳,真对不住你,是我连累了你。” 瞳瞳疲惫之极,语不成调地说:“不管——你——的——事。”领班在旁,也是一个劲地安慰潘壮怀,希望他不要介意,也不用担心。 这个时候,潘壮怀是不忍离开,就坐在了床沿上,关切爱怜地帮她敷着冷毛巾,试着问:“瞳瞳,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瞳瞳摇摇头。领班见状,只道他们相好已久,就替瞳瞳回答:“没事的,休息一会就好了,要不你留下来陪陪她吧。” 领班把瞳瞳交给了潘壮怀照顾,找了个借口,知趣地走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潘壮怀和瞳瞳,他们四目相对,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许久,瞳瞳缓缓抬起手,抓着潘壮怀的手不放,眼睛一眨,一串珍珠般晶莹剔透的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下耳垂。 潘壮怀心里一动,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前妻的身影。有一次,前妻病在床上,他悉心服侍在左右,也是在豪没征兆的情况下,前妻拉他坐在身边落了泪,一如眼前的瞳瞳那般。当时,潘壮怀在心里起了誓言,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地爱自己的女人,可惜世事造化,最后他们还是分道扬镳了。 潘壮怀看着瞳瞳,心里没有誓言要说,但充满了自责,假如不是自己起了色胆,瞳瞳就不会这样。因此感觉自己不能走,舍她不顾是不人道。 满怀的歉意,促使潘壮怀有所表示,他体贴又细致地擦拭着瞳瞳的泪滴。 瞳瞳更加感动,用微弱的声音说:“谢谢你,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彩虹 瞳瞳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说:“是啊是啊,只要有一丝太阳光,这片瀑布的中央就会有彩虹。”她用双手从上往两边划了一个半圆,“远远地看,彩虹就像一双灵异的手,拦腰抱着心爱的人,可漂亮了,我经常看到,这是很常见的现象,我骗你不是人,如果我骗你,就叫我明天上班撞到警察的手里。” 这个誓言,对瞳瞳来说,可谓恶毒到了极点,远比用出门被汽车撞死等诅咒要来得郑重。潘壮怀懂得其中的道理,他扭头看着瞳瞳,感觉她今天不像一个混迹于风月场所的人,他从她的眼神中,找到了瞳瞳内在固有的单纯。 她今天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美丽大方,身上没有一点轻佻的痕迹,除了她说话有点风尘味。 瞳瞳浑身散发出女孩子特有的青春纯洁气息,让潘壮怀作画的灵感油然而生。他不再与瞳瞳闲扯下去,俯身拿起画笔,调淡七彩油墨,心神合一,专心致志地在这幅瀑布图上绘起一道彩虹来。 瞳瞳多多少少了解到,潘壮怀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知道他的心情会说变就变,见状也就再也不敢多话,便蹲在潘壮怀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画彩虹。 很快,潘壮怀妙笔生辉,一道时浓时淡,若有若无的彩虹,赫然跃上了瀑布图。 瞳瞳一眼不眨,看了潘壮怀整个画彩虹的过程,直到他收住画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仔细端详画作的时候,她有了意外的发现,看见那条彩虹在上下移动,凌空曼舞。 瞳瞳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盯着那副画再次定睛一瞧,依然如此,那条彩虹确实会动,宛若彩虹仙子与瀑布王子在翩翩起舞,且眉目灵动交接,有说出口柔情蜜意,尽在油画中惊鸿呈现。 太神奇了。 瞳瞳不禁暗暗佩服潘壮怀的画技,一时看得忘情,愣住了。 潘壮怀心怀忐忑,怯怯地、不自信地问:“我画的不好?没有画出你心中的彩虹?” 瞳瞳梦醒神回般说:“你画得太好了,比我看到的彩虹还要漂亮一千倍,一万倍。” 潘壮怀见她的话突然少了,有些不习惯,就再问道:“当真?” 瞳瞳点点头说:“真的,不骗你,我骗你就是小狗。这是我看过的最美,最有灵气的一幅画,我已经没办法来形容了。” 潘壮怀见她说得隆重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心里有说不出口的高兴:“是吗?那也得感谢你,是你给了我灵感。” 瞳瞳笑着说:“不会吧?我能给你啥个灵感?没给你添麻烦就阿弥陀佛了。不过说真的,那条彩虹真像沾了仙气,会飞的样子。” 潘壮怀眯起眼睛,他被瞳瞳的夸奖乐坏了:“彩虹是沾了你的仙气。” 瞳瞳见潘壮怀调笑,立即用妩媚的眼神替代了一时的清纯,习惯性地耍起了职业般的举持,对潘壮怀承奉着,并动手动脚地搭讪着。 潘壮怀被撩动了心绪,扔开画笔一把抱住了瞳瞳。艺术家的本能,感情从来丰富。 瞳瞳见惯不怪。他抱起瞳瞳。 然而,瞳瞳却较真地挣扎起来,附在潘壮怀的耳边,用很是过意不去的语气说:“大画家,对不起。今天真的对不起你,我不方便。今天算是我欠你的,以后我肯定加倍还给你,行嘛?”瞳瞳说得非常诚恳。 事实上,瞳瞳几次三番来看望潘壮怀,就是有以身相许还债的意思,只是,她前几次来扑了空,今天却无巧不巧,让他们碰上了。 瞳瞳可怜兮兮的声音,一下子浇灭了潘壮怀的yuhuo,他懂瞳瞳说“不方便”的意思。他也在这一刹那,想明白了一件事,难怪今天瞳瞳没去上班。 潘壮怀一方面有着怜香惜玉的心,另一方面,他的心理还算健康,不愿做“闯红灯”那些畜生不如的事,所以就立即放下瞳瞳,端起床边的一杯水,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干净。 瞳瞳在潘壮怀身后,双手搂住他的腰,把脸贴上他的背幽幽地说:“今天真对不住你,都是我不好,害你空欢喜一场,我向你保证……” 潘壮怀摆摆手:“不要这样说。” 瞳瞳转开话题,继续说道:“我就是知道,你是一个好人。那天我们出事后,你没有急着走人,而是一直在等我,我当时就觉得非常感动,心里一直酸酸的。以前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事,那些臭男人比狗都窜得还快,只会自顾自地逃窜保命,谁会来关心我们这样的人的死活,只有你有情有义的,我就感觉你人特好。这件事算是我欠你的一份情,这辈子我一定会加倍还你。” 潘壮怀转过身来说:“你可不要这么说,说到欠,倒是我欠了你多。”他没有具体说欠瞳瞳什么,但觉得自己上次被他们免单,今天又从她哪里获得了灵感,这些都是自己欠着她。 他们都觉得亏欠对方,气氛因而有点压抑。潘壮怀看到夜幕降临,干脆说一起去吃饭吧,瞳瞳点头同意。 至此,他们之间已不再有陌生感,相反对双方的了解,不知不觉加深了一步。 就在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瞳瞳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到处都是沾满油彩的手印,尤其是高song的心口更为显眼,就用手轻轻打着潘壮怀,娇嗔地连连跺脚:“你这个大坏蛋,叫我怎么走得出去?” 潘壮怀一看乐了,知道油彩很难洗,姑娘家满身背着暧mei的手印出门,确实有失雅观,赶紧翻出自己一件干净的衬衣递给她说:“不好意思,你的衣服我赔,现在穿我的将就一下。” 瞳瞳当然是一口拒绝潘壮怀要赔偿的想法,却没有避嫌,立即当场换上他的衬衣。 瞳瞳穿上潘壮怀的衣服,很不合体,显得宽宽松松的,不禁有些忸怩。潘壮怀一见,哈哈大笑了一阵。他们四目相交,均有着发自内心的愉快,溢于言表。他们同时感到,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他们这次没有可以寻找饭店,只是就近在一家小饭馆点了几个菜,还有一瓶酒。 他们一边吃喝,一边笑谈着。瞳瞳尽挑小时候的趣事来讲,潘壮怀则说着与绘画有关的事。他们一个是落魄的画家,一个是身处***的女孩子,差不多的境遇,竟然有着惊人的共同语言,两人借着酒意越聊越投机。 瞳瞳无意间问起:“你结婚了吗?” 潘壮怀一语带过:“不提扫兴的事,早结了,也早离了。你呢?” 瞳瞳取笑自己道:“我做这行的,谁敢娶我?” 这样的话题,自然说不下去。潘壮怀突然说:“我想把这幅画取名‘瞳瞳’!” 瞳瞳笑着说:“肉麻哦!瀑布与彩虹,跟我沾不上边的。” 潘壮怀正色道:“我决定了。” 瞳瞳说:“我不懂,随便你,只要不怕我沾污了你的大作,我就阿弥陀佛了。”过了一会,她突然说:“大画家,你画得这么好,肯收到做徒弟吗?” “行,一句话,没问题。”潘壮怀不假思索,月兑口而出。 “大画家,你说话可要算数,我是当真的,不跟你开玩笑。”瞳瞳用眼睛直视潘壮怀,一本正经的样子。 潘壮怀坦荡地一笑:“我这人从来不会开玩笑,只要你肯学,我肯定教。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开山大弟子,还兼**模特。” 瞳瞳像个江湖女侠一般,伸手抱拳作揖,矫喆地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潘壮怀与瞳瞳在一起,一点儿压力也没有,捧月复而笑。 瞳瞳生病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小饭店里聊到深夜才分手,各自回了住处。 潘壮怀彻夜难眠,只要一闭上眼睛,瞳瞳的音容笑貌就出现在了这个空落落的屋子里。他的耳边尽是瞳瞳银铃般的笑声,伶牙俐齿一长串的话语,还有****,令他毫无睡意。 他干脆把瞳瞳说过的话回忆梳理了一遍,她出生在贫瘠的大山里,家里兄弟姊妹多,生活贫寒常常揭不开锅,没读多少书的她,14岁就随着乡亲来到s市打工养家。她在餐厅洗过碗,去过工厂做个工,最后是受老乡的骗,去了街边小发廊做洗头妹。却不料一步走错便步步错,看在来钱容易的份上,再也无法回头。 潘壮怀想起去年初见时,给他的印象是瞳瞳非常势利,眼里不知廉耻只有钱,说话也刻薄。经过今晚的接触了解,其实她的本性还是善良的,特别是她的身世凄楚可怜,沦落在那种地方混日子,实在是迫不得已。瞳瞳弟弟妹妹的学费要靠她一人负担,以现在的世道,不走这条路,她凭什么本事打工赚钱?靠正经打工的钱又如何养家?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瞳瞳说的话,他都相信,感觉她不是在骗自己,在博取自己的同情。也许,这就是人与人相处能够说到一起的原因吧!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潘壮怀与瞳瞳就是这样,经过一顿饭的时间,他们之间就拉近了距离。 潘壮怀的脑子里,开始为瞳瞳选择的生活方式寻找借口,同时,确实,他更加同情她的遭遇,也就坚定了要教瞳瞳绘画的决定。他准备倾已所能,把瞳瞳培养成一个画家,争取将来出人头地,不再混迹于江湖。 潘壮怀很有信心,只要一个人肯学,那么什么都能学会。瞳瞳说过,她小时候学过画画,应该有些基础,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把她培养成潘玉良的现代版呢?他的心里装满了瞳瞳,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只能说他是打了个盹,因为诸大才的到来,彻底吵醒了潘壮怀。 诸大才看到潘壮怀又完成了一幅画,而且,他也看出,画上的彩虹在隐约起舞,因此非常高兴,一个劲地夸赞他是神来之笔。潘壮怀心里也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这幅画,接连被瞳瞳夸,“猪大”夸,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诸大才为这幅画想了个名字,“瀑布飞虹图”,潘壮怀首次表示不同意,他坚决要为这幅图起名《瞳瞳》。诸大才不知就里,顺着潘壮怀取名的意思想,“瞳”是瞳孔的瞳,他收紧瞳孔,仔细欣赏这幅画,感觉瀑布在流动,彩虹在起舞,而通画没有太阳,但光线却在炫目,不觉异常惊讶,果然是一幅神奇之作,取名《瞳瞳》当真名副其实,忍不住大声叫好。 潘壮怀没有点穿取名的真实含义,任诸大才遐想去,只是在一旁偷着乐。 诸大才取走了《瞳瞳》,潘壮怀心情激dang,创作的欲wang空前高涨,当即铺开画布,开始创作新画来。接连几天,潘壮怀沉浸在灵感与冲动中,不知白昼黑夜地画,又连续完成了两幅画。 在这期间,潘壮怀一直期待瞳瞳会来,然而,瞳瞳始终没有出现。等到第二幅画完成,也没有等来瞳瞳,他难免兴趣索然,再也提不起画兴了。 他想不明白,瞳瞳不是说好要来学画吗?难道她变卦了?还是她病了?该不会是被警察抓到了现行?潘壮怀不敢再设想下去,决定去那家宾馆指压足浴店看看,准备亲自上门去找瞳瞳,非要问个究竟才心安。 如果直截了当地去找瞳瞳,被他们误解自己又想去**,这可不好。潘壮怀灵机一动,立即去品牌服侍专卖店,买了一件名牌t恤,用赔她衣服的借口,走进了那家设在宾馆内的足浴店。 潘壮怀才走到门口,又是那个领班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他。“哟,是你呀,你是来找瞳瞳的吧?”领班暧mei的眼神,完全是把潘壮怀当成瞳瞳相好的熟客来招呼。 潘壮怀无所顾忌地笑了笑,很有风度地说:“嗯,是!” “瞳瞳她病了,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要不你直接去她家里吧。” 潘壮怀心情反而一阵轻松,果然是瞳瞳病了。不过,他还是有些着急:“病了?好好的怎么就说病就病了?” “哦,是这样的,上次不知道她在哪里喝了点酒,回来就说肚子痛,然后就没来上过班。”领班屈指算了算,“嗯,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啦,我们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一个星期?潘壮怀暗自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画了两幅画,差不多是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猜想,肯定是他们一起吃饭那次。 又是因为自己,害她患了病,潘壮怀很是内疚,心急如焚的他,干紧问了瞳瞳的住址,拔脚就走。 瞳瞳的住房是租来的,就在不远处,潘壮怀生怕走过去太慢,连忙叫了一辆车出租车,风驰电掣般过了过去。瞳瞳的出租房并不难找,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潘壮怀就依着领班给的门牌号找到了。 潘壮怀站在门口,心突然之间一阵猛跳。他顿时觉得奇怪之极,像这样心跳的感觉,似乎很久远,又很熟悉。他忽然想起,当年追前妻的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潘壮怀暗自叹了一口,这种心跳重新回到心房,当真是上天捉弄人, 他稍许凝神,屏住了呼吸,敲开了瞳瞳的房门。刚开始,门内没有动静,潘壮怀有点泄气,难道她不在家?那么她又去了哪里呢?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潘壮怀一眼看到,瞳瞳的脸色苍白,一周的时间,好像已经消瘦了一圈。潘壮怀感到一阵心痛,却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千言万语噎在喉咙口。 是瞳瞳率先惊呀地问:“咦,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她的眼里,有一片混沌,却也渗透出一片惊喜的神色。 潘壮怀把内心的牵挂悄悄收藏着,故作轻松地说:“我是来赔你衣服的。顺便想来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来学画。” 瞳瞳脸容憔悴,但看到潘壮怀的到来,既感到意外,有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所以苍白的脸上,顿时渗出一层光彩,焕发的神情,掩盖出了病容:“我的天呐!你特地来送我衣服?你这样子的,叫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快坐,快坐,我住这里,肯定是他们告诉你的?” 潘壮怀和蔼地点着头:“你到底怎么啦?看你健康得很呢!怎么就说病就病了?去医院看过吗?”他打量着四周,很小的面积,简单陈旧的家具用品,凌乱的房间。 瞳瞳拉着他的手说:“唉!不提啦,我是空架子。那天跟你喝了口酒,回来就胃痛的厉害。医院没去过,现在的医院,我哪里去得起呀!不过没关系的,我自己去药房买了一点胃药吃了。我有胃病,可能不能喝酒吧,那天也是高兴,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了。嗯,现在好了,我是不想上班,就想赖在家里,嘻嘻,就是想找个机会休息几天。” 胃病应该不算大病,自己的胃也不好,那是以前饮食不正常造成的。潘壮怀放心了许多,他估计瞳瞳也与自己一样,饱一顿饿一顿把胃搞坏了。也就不想再多问瞳瞳的病情,再问就显得婆婆妈妈了,就说道:“你不想去那个地方上班,就不要勉强,那种工作不做也罢。对了,你什么时候可以来跟我学画呢?” 瞳瞳“扑哧”一声,笑得泪都差点掉了起来:“我不做,你养我呀?我的大画家,就算你养得活我,我还得养家呢!你说的倒是轻松,我不去做事,我吃什么?坐吃山空很快就得玩完。嗯,我是准备要来学画的,等我恢复元气就来。” 潘壮怀说:“那好,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怕你不想来跟我学画了呢!”瞳瞳的话,有些只能回避,他只能把话题转向绘画。 瞳瞳侧过头,俏皮地盯着潘壮怀看:“你真的在乎我?真的在乎我来不来学画?我很笨的哦,就怕你到时后悔,后悔答应收我为徒。” 潘壮怀就呵呵,呵呵的笑。这时,瞳瞳拆开潘壮怀买来的t恤包装,当着他的面,把新t恤穿上,精神立马倍增,容光娇艳起来,连续不停地原地转了一个圈,借以展示她的合体的t恤、兴奋的神情。 一个问“好看吗?”一个答“太美了!”一看一问一答,潘壮怀的心都醉了。 他们两人,现在只要在一起,心情就出奇地好,就有说不完的话,连潘壮怀也是一改过去平常较为讷言的个性,会滔滔不绝妙语如珠,均眉舞色飞地聊到忘记时间。 最后,他们约定,明天瞳瞳来潘壮怀的画室学画。 靓丽的女生 本着瞳瞳病体未愈,要让她好好休息的想法,潘壮怀这才佯装要回去画画,起身辞别。他在瞳瞳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回到住处,倒头就睡,这**,潘壮怀睡得安心踏实。 他早睡早起,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打扫整个屋子。 潘壮怀的住处兼画室,以前是一个老厂房的生产车间改造而生,面积很大,当年进驻的时候,他没有钱装修,所以卧室、厨房、画室等都没有隔离遮拦,打扫倒也方便。只是地方大,要打扫一遍,却也不容易。 在他的记忆里,像模像样地打扫房间,这是第一次。以前一直是得过且过,今天怎么就这么好的兴致?会起了个早来搞“爱国卫生运动”?潘壮怀哑然失笑,却也没有自欺欺人,那是为了瞳瞳。 潘壮怀觉得,今天瞳瞳要来这里正式学画,得给姑娘家一个好的环境。 这也是唯一的动力。 潘壮怀勾背弯腰,卖力地清扫着地面,汗水在止不住得流,他没有一点想休息的意思,总觉得,瞳瞳说不定说来就来了,他得抓紧时间。 太阳越升越高,差不多将近中午,屋子在悄然间焕然一新,但是,瞳瞳的身影还没有出现,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如果……假如……会不会……怎么会…… 终于听见门响,潘壮怀像一个怀春少男一般,一个箭步冲向门口迎接。 他却有些失望,原来,开门进来的不是瞳瞳,而是“猪大”。 诸大才每天都会来,可是,潘壮怀愣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进来的会是诸大才。 诸大才见门内突然间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很明显,刚刚拖过的地板,还是湿漉漉的,他竟然看懵了,以为走错了地方,见潘壮怀站在门边,这才确定,没错,这里是他的地盘。 然而,诸大才毕竟感到太过奇怪,邋里邋遢的潘壮怀,怎么会想起打扫房间的?所以,他一时间举步踌躇,就站在门口问:“潘兄啊,你搭错哪根神经了?咋就想到拖地板的呢?这可不是你一贯来的风格。” 潘壮怀尴尬地一笑:“呵呵,就随便打扫了一下。” 诸大才是首次看到潘壮怀发笑,就用折扇指着潘壮怀,取笑道:“天才改相,还满面春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喜事,是不是啊?” 潘壮怀的欣喜,似乎再也藏不住,就据实相告:“呵呵,是这样子,我今天收徒弟。” 诸大才很想挤进门来,却见潘壮怀丝毫没有请进的意思,只得继续站着调侃道:“哈哈,好事呀?你先不要说,让我猜猜。我猜肯定是女弟子,你骗不了我的,看你一脸的*劲,嗯嗯,我老诸绝对不会猜错,是不是啊?” 潘壮怀点点头。 诸大才继续说:“好,好好,你开桃花运了,我恭喜你。可话说回来,你可不能跌进温柔乡,就把画幅的事给耽搁了,我们的时间紧得很那!” 潘壮怀说:“看你都说到哪儿去了,就是收个学生,仅此而已。” 诸大才故作知己,贼贼地说:“这个我懂,先是学生,再是以身相报,唉哟,这个呀,我有的是经验。告诉你一个不二的法则,要上*,先得掂量掂量,如果你就想玩玩,那么好,措施一定要做,否则麻烦一大堆,到时你连后悔都找不着药吃。如果你来真的,就搞大她的*子,千万不要怜香惜玉,否则到头来一场空,有的你后悔,嗯嗯,我们是老朋友,到将来你后悔,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嘿嘿,反正你挂单日久了,是该弄个*人在身边的,否则就不叫艺术家……” 就在诸大才口若悬河之时,瞳瞳却说到就到。 “老师好,你们在聊什么呢?”她不认识诸大才,对他则点点头,报以礼貌的微笑。潘壮怀悬着的心,也就随之定了下来。 瞳瞳今天就穿着潘壮怀买的t恤,背上一个双肩包,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一身清纯可人的模样,谁也看不出瞳瞳的底细。诸大才被瞳瞳的青春美貌与得体的言行打扮,彻底怔住,双眼紧盯着瞳瞳不放,连忙咽了几口唾沫,假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诸大才见潘壮怀收了一个如此貌美如花的徒弟,羡慕得要死,心里咒骂着,我***,潘壮怀这家伙,是交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会收到这么漂亮的徒弟!我呸,他***的,我看你潘壮怀怎么死! 潘壮怀怎知他心头的想法,就分别给他们作了介绍:“她叫章羽瞳。这是诸大才,也是我现在的老板。” 瞳瞳大方的伸出手,与诸大才握了握,说:“诸老板你好,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诸大才听潘壮怀介绍自己是老板,心头得意之极,感觉瞳瞳的手柔软温润,就拉着不肯放手,连声说:“好说好说。潘兄都跟我说过啦,你可得好好学哦,以后有不懂的,你也可以直接来找我,千万不要客气。你是潘兄的弟子,以后也就是我的弟子,我一定知无不言。” 瞳瞳微笑着,不失礼貌地抽出手说:“那就先谢谢哦,有机会一定前来请教。” 这一幕,被潘壮怀看在眼里,他的心里突然一抽,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诸大才还想与瞳瞳套近乎,潘壮怀屈身一让,把瞳瞳迎进了屋内,却把诸大才拒在了文外。诸大才自感没趣,只得悻悻然地走了。 瞳瞳见室内窗明几净,与上次来时的样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夸张地说:“老师,这里咋突然变干净了?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特地为了我吧?我亲爱的老师,我可担当不起哦。”说罢,她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潘壮怀知道瞳瞳在开玩笑,却也不好意思接口,就转移话题问:“你身体好点了吗?” 瞳瞳蹦跳了几步,跳到潘壮怀的面前说:“谢谢老师关心,我全好了。” 潘壮怀被瞳瞳轻快明朗的言行感染,自己顿觉年轻了许多,说:“你叫我老师,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瞳瞳挠了挠头,故作愁眉地说:“那我叫你什么为好呢?叫你达令?叫你哥?不会是让我叫你爸吧!哈哈,哈哈哈。哦,对了,大画家,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潘壮怀说:“潘壮怀,潘玉良的潘,壮怀激烈的壮怀。嗯,你说的倒也是,不叫我老师,是不知道叫什么好,你就随意吧。” 瞳瞳笑着说:“其实,我是一直很崇敬你的,以前是想也不敢想,我会来跟你学画。后来嘛,我心里是一直想认你做我哥的,但你现在是我老师了,我叫你潘哥,人家听到了不笑话才怪呢!要不这样,在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大画家,这样我感觉特别亲切,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就叫你潘老师。” 潘壮怀呵呵一乐:“好啊!” 瞳瞳逐渐严肃起来,不再嬉笑,用像个学生一般,又不像学生的口吻地说:“大画家,那么我今天就正式拜你为师。你说吧,让我学什么?我该交多少学费?” 潘壮怀连忙摆手道:“学费的事,你提也不要提,我们之间不谈钱,只要你肯学,我就愿意教。” 瞳瞳一听,又来劲了,她搂住潘壮怀,在他的脸上深深地亲了一口说:“天底下的好事,都被我赶上了,谢谢老师,我今天为了报答你的大恩大德,愿意以身相许。” 潘壮怀推开瞳瞳,一脸正色,容不得侵犯的模样,严肃地说:“瞳瞳,从今天开始,我们都忘了过去。你记住老师一句话,现在你就是我的一个学生。” 瞳瞳被潘壮怀的神圣感觉吓了一跳,一下子羞红了脸,吐着舌头说:“遵命!谢谢老师的忠告,以后我一定努力学画,争取不给你丢脸。” 潘壮怀强压住内心对瞳瞳的喜爱,当即铺开画布和各种油墨颜料,开始给瞳瞳讲解绘画的基本概念。从内心上来讲,潘壮怀确实把瞳瞳当做了开山门的大弟子,非要教出一个所以然来。 说也奇怪,以前潘壮怀对瞳瞳,有过欣赏,也有过人性中的原始冲动,但自从正式收她为徒,开始给瞳瞳讲课时开始,所有**企图都消失了,潘壮怀的心里,至此只想做一个实实在在的老师。 师生关系 瞳瞳的眼睛,一下子放出光亮,她见那个警察没有立即回话,就急切地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查到了他的消息?他,他在哪里?他、他没事吧?”由于内心紧张,说话显得有些结巴,也由于难以控制的激动,她的泪又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警察停下了手,面对着瞳瞳问:“你是他什么人?” 瞳瞳一时语塞,我是他什么人?我能说是他什么人?但容不得她多考虑,警察在等着她回答。“我、我、我是他的学生。”她只能这样说。 “学生?你是他的学生?他的家属呢?” 瞳瞳点点头:“我是他学生,他离婚了,我只知道他有个前妻和儿子,但我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哦,他父母呢?” “好像都不在了,我记得他说过,但具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是这样啊!”警察上下打量着瞳瞳,继续像审犯人一般追问道,“你们当真是师生关系?” “是、是的。” “既然仅是师生关系,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来打听这个人的消息?” “我已经找了他整整**了,他认识的熟人我也找遍了,就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警察一脸的严肃,眼光犀利无比,让瞳瞳感觉到了x射线的刺痛,她鼓足勇气,讷讷地说:“他是我男朋友……” 睁着眼睛说谎,应付那些与她发生**关系的男人,以前是瞳瞳的惯常手段,但自从她跟着潘壮怀学画以来,她已经改变了许多,她觉得与潘壮怀在一起,没必要再说言不由衷的话,但她今天觉得,在不耍一点小伎俩是过不了警察的关了。况且,这也不算说慌,他们已经既定事实,所以,瞳瞳敞开心怀一说自己是潘壮怀的男朋友,反而理直气壮了许多, 警察的眼神咄咄逼人,而且,在瞳瞳的心里,他们迟早会结婚的,以潘壮怀的个性,他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名分,所以月兑口而出:“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警察信了她的话:“哦,难怪呀,师生恋呐!既然你们的关系已非一般,他昨天没有打过电话给你?没有告诉你他去了哪里?” 瞳瞳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要是潘壮怀给自己打过电话,那我今天还来报什么案?这不是废话吗?但她不敢用言语冲撞警察,认真地说:“没有,非但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打他手机也打不通。” “不应该这样子的,他有时间通知家属的。” “我听不懂你的话,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是不是遭到了不测?”瞳瞳的心,吊上了嗓子眼。 “他被刑拘了。” “什么?你说什么?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会这样?你不会是跟我说笑吧?”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瞳瞳顿时被击垮了,她感到天旋地转,话越说越轻,最后差点晕去,浑身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趴在了桌椅上。 警察司空见惯似的,不以为意,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俯身写了张纸条,推到瞳瞳的面前,冷漠地说:“当事人被收容在那里,你自己去找吧。” 瞳瞳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有了潘壮怀的下落;悲的是,潘壮怀竟然被警察抓了去。她强行支撑起身体,道了声谢,展开纸条,但见上书:铁门路369号,铁山区公安分局网络罪案科。 她不敢相信这一事实,但警察绝不会欺骗自己,纸条上写得明明白白,清楚无误,叫她怎么也想不通,潘壮怀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家,咋就会被警察抓了去呢? 这个谜底,只有见了潘壮怀的面,才能解开。所以,瞳瞳挣扎着站了起来,月复痛在加剧,头也跟着在痛了,但她管不了许多,扶着派出所内一切可扶的物件,慢慢走出门外,拦了一辆出租车,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原来,昨天,潘壮怀回到画室,心神疲惫之极,人懒洋洋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所有的不如意,他只想自己一个人承担。见瞳瞳说要出去买菜,正和心意,他想独自呆会,让自己冷静下来。 潘壮怀在画坛混迹多年,已经深知其中的门道,明知自己无法改变世道,也就只能改变自己的心境。但要改变自己的心境,谈何容易?所以,他一心想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人生的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继续跟着诸大才?还是加入高池亭的画室?这样做,都是委屈自己随波逐流,可也没有其他的路好走。 正当他闭着眼睛,陷入沉思的时候,门被人一脚踢开了,冲进来几个身着警察制服模样的人。他们一抢进门,二话没说,只是按照惯例问了潘壮怀几个姓甚名谁等弱智性的问题,就把他和那台笔记本一起带回了警局。 稀里糊涂的潘壮怀,直到坐进了审讯室,才知道自己被抓的原委。那是为了上次的视频上传的事。 瞳瞳当时只道是网速慢的缘故,他们上传的视频打不开,还尝试着多次上传,殊不知,正是被网管屏蔽了。 网管见他们连续上传不雅视频,当即报了案。网络警察根据上传视频的博客登记资料,以及ip地址,很快就查出了始作俑者是潘壮怀,一待收集完证据,便上门实施抓捕。 坐在画室静思的潘壮怀被逮了个正着,连与瞳瞳告别都没机会。 潘壮怀明知自己撞上了警察的枪口,考虑到瞳瞳的历史不清不白,把她拖下水反而容易坏事,也就把这件事一个人扛了下来,以为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罚点儿款得了,就当即知无不言,只是略去了瞳瞳从中参与的过程,把这件事都承认说是自己一手弄的,争取从宽处理。 那般警察见他认罪的态度不错,倒也没有为难他,反而交还了他被警察保管的手机,并提醒潘壮怀,说是可以通知家属了,尽快做好罚款的准备,再送些衣服来,在这里刑事拘留几天的结果是免不了的了。 潘壮怀认命,感觉诸大才可以利用**视频炒红他,而自己想依葫芦画瓢却落得个被刑拘的下场,这就是命!他心灰意冷之极,连死的心都有了,造化捉弄人,除了天意还会是什么? 他听说要通知家属,第一个想到的瞳瞳。而且,他打开手机,看到瞳瞳几个未接来电,知道她在找自己。 就在他准备打瞳瞳手机的刹那,却开始犹豫了,瞳瞳可算是自己的家属吗?她不是,起码现在还不是!再者,如果警察翻出瞳瞳的前尘往事,这可是要了她的命了!潘壮怀想起了自己在桑拿房内与警察狭路相逢的那次,自己今天可以认栽,但绝不能让警察认出视频中的瞳瞳,否则,不是等于把瞳瞳往死路上逼,还会是什么? 也所以,他想自己最多被拘留几天,很快就能回到画室,到那时,再告诉瞳瞳也不迟。于是,潘壮怀打了一个电话给前妻。不料,他还没说出自己犯事的经过,就被前妻一番绝情的话噎得灰头垢脸:“我现在已经结婚,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我警告你一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们。我们的生活很好,儿子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如果还是人的话,就在我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重生 世界很现实,一如潘壮怀的画,一如潘壮怀的感情。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 他自从离婚后,一直对复婚心存幻想,期待有朝一天,自己的画稿有了市场,赚到了钱,离了婚的老婆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这是潘壮怀一贯以来的想法,他们婚姻几年,对这个女人还是了解的。在自己风光的时候,他们有过短暂恩爱非常的时光,常常出双入对,并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且对自己和自己的父母也是不错的。在自己辞职回家一心绘画后,事业每况愈下,他们夫妻间为了日常琐事,开始不断吵架,并把离婚两字挂在了嘴边。潘壮怀看在父母年老多病的份上,一直忍气吞声,把这段婚姻勉强维持着,直到双亲前后谢世不久,他们便办了离婚手续。 经常,在潘壮怀独处的时候,他会自责,是自己不争气,把父母给气死了,但前妻对自己父母历来不错,生前服侍得也周到,所以他一直念着前妻的好。 当年自己之所以选择净身出户,把房产与儿子留给了前妻,就是把希望寄予未来,准备等自己东山再起后,再与前妻复和。 前一段时间,他看到希望,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想到给前妻打了这个电话。 他怎么也没想到,前妻已经再婚,而且话说得如此绝情又难听,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犹如一根棍子,重重地敲打上了潘壮怀的头顶。 潘壮怀眼睛一黑,几欲晕倒,举在耳边的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哐当”一声,电板与机身分离也没看到。 他已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如死灰。 有些事,他始终不敢承认,在绘画陷入低谷,生活步进无异于乞讨般的窘境,他一直有一死了之,寻求解月兑的想法。他苟且偷生,无非就是为了儿子和与前妻复婚的希冀,这才促使他努力地活着,有了在画坛不断挣扎,寻求突破的动力与勇气。 现在,动力已经失去,勇气顿时泯灭,而如今,自己又逢劫难,被收容在了警局,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感到,自己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打击犹如暴雨,伤心集中降临,潘壮怀的世界一片黑暗,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天意灭我,我怎奈何? 他眼睛一闭,集全身之力,一低头,抱着必死之念,朝墙上撞去! 在静谧的审讯室内,头与墙碰撞的声音,显得沉闷、悠长、凄厉、惨烈! 潘壮怀应声倒地,鲜血顿时在雪白的墙面上,染上了一朵狰狞恐怖的菊花,随着咧开的头颅,咕咕流上冰冷的水泥地板。 潘壮怀的举动,实在太过突然,让看守在一旁的几个警察措手不及,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抢上前去一看,潘壮怀已是出气比进气多,看样儿已经晕死过去。 警察似乎早有处理此类突发意外事件的预案,当即忙而不乱,对潘壮怀做了简单的止血救助后,立即送去了医院抢救。 潘壮怀因而捡回了一条命。 仿佛依稀,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潘壮怀听到了,是瞳瞳的声音:“潘老师、潘老师、潘老师……” 这声音分外悦耳,动听,如梦如幻,却又伴随着嘶哑的哭腔,分外凄楚、可怜,不知是人间还是阴曹。 “潘老师、潘老师……我是瞳瞳,我是瞳瞳呀!” 潘壮怀睁开眼,果然是瞳瞳,跪在自己的床前,像一个泪人一般,声声轻轻地呼唤着,连续不断地哀叫着。 “瞳瞳,不要哭。” “潘老师,你醒啦!”瞳瞳的惊喜,并没有止住眼泪,反而流的更凶。 瞳瞳依着派出所民警给自己的地址,找到了铁山公安分局,获悉潘壮怀自寻短见的消息后,直接被分局警察送来了医院。她来到病床前,看到满头缠绕着白色纱布的潘壮怀,静静的躺在床上,心胆俱裂,心痛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叫起了“潘老师”来。 见潘壮怀从昏迷中醒来,她喜不自禁:“潘老师,呜呜,呜呜……”她只叫了这一声,已不知道再讲什么。 瞳瞳把头埋在潘壮怀的身上,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她已经从警察的口中,了解到潘壮怀被审讯拘留以及出事的经过,感觉是自己害惨了他,见有警察在身边看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 她此时此刻除了放声大哭,各种复杂的心思交杂在一起,已无法用其它的办法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潘壮怀抚模着瞳瞳的头,虚弱地说:“瞳瞳,不要哭。这是什么地方?” 瞳瞳紧紧搂着潘壮怀回答:“是医院。” 潘壮怀猜到,定是那些警察把自己送了来,所以自己才没死。他暗自叹了口气:“瞳瞳,你是怎么找来的?” “呜呜,我是,我是一路找人,呜呜,呜呜,找人打听,是他们,呜呜,呜呜,警察把我送来,找到你的。呜呜,呜呜,潘老师,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瞳瞳抽泣,诉说,潘壮怀一阵心酸。 “不管你的事!不哭了!苦了你了。” “我找了你**,你怎么不给我打一个电话?” “一言难尽啊!”潘壮怀的心在痛。 “我去找诸大才打听你,他们把我赶出了会展中心,对我好凶啊!”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潘壮怀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话语充满了自责。 “我又很高兴,总算让我找到你了,我好怕,真的好怕,就拍再也见不到你。” 潘壮怀心酸又难过,死过一回的心,因此开始复活。 这个女人,我拘留释放后,一定要好好对她。潘壮怀的心里,只有这一想法。 他们在病房内真情流露,感动了看守在一旁的警察,他们悄悄退出了房间。 但是,潘壮怀并没有因此躲开法律的惩处,反而因为他的自杀,被看成抗拒警察执法,最终被处以刑事拘留30天,罚款8万元,且滞留医院救治的时间,不算刑拘的时间。所以,潘壮怀住院6天后,再被移送进去了拘留所,前前后后一个有36天之久。 在这期间,潘壮怀所化的医疗费用,都必须自理,加上8万元罚款,他们的经济不堪一击。潘壮怀为诸大才画画所赚取的钱,与瞳瞳在一起生活,用去了一些,余款去交罚款都捉襟见肘,更别提付医疗费了。 瞳瞳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养家,供弟妹上学,她也没有存款。在此用钱迫在眉睫的关头,瞳瞳无路可走。她曾想去找诸大才借钱,但诸大才把她恨得要死,连面也不见一次。 迫不得已,瞳瞳只能重操旧业,再次回到逍遥派会所,算是度过了这一关口。但瞳瞳留了个心眼,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潘壮怀,把他蒙在了鼓里。 求婚 潘壮怀差不多与世隔绝了一个多月,等他被释放,走出拘留所,双年展已经闭幕,他忍不住暗叹一声,时运如此,命数啊!一时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事。 他回到画家村,也不敢出门,总觉得自己被刑拘一事,已经大白于天下,自己出门走走,背后肯定有人会指指点点。所以,他整天躲在画室里,轻易不出家门一步,就想暂且避过风头再说。 好在倒也不觉得寂寞,因为有瞳瞳陪着。他们继续在教画学画中度日,像是过上了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经过这一人生波折,潘壮怀已把瞳瞳当成自己老婆来看待。 危难之中见人心,这个世上,除了瞳瞳真心实意对自己好,没有人能够与之相比拟。也所以,他现今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想跟瞳瞳求婚,把婚事定下来,起码对瞳瞳来说,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不清不白的住在一起也不见得是个事。 潘壮怀非常有信心,觉得瞳瞳一定会答应自己的求婚。但是,还有一个心结,他无法解开,那就是——钱! 如今的潘壮怀,又已是一贫如洗,他拿什么来养她?凭自己手中的画笔,自己的生活都不能得到保证,自己有什么能力来娶她? 潘壮怀想到了自己曾经的那一段婚姻,与前妻之所以离婚,难道就不是因为“钱”的缘故?现在的女人,要有多势利就有多势利,没有钱来养家,自己能有什么力量来维持一个家? 就为这事,潘壮怀在瞳瞳的面前,怎么也找不到自信开口他有心求婚。向瞳瞳表明心迹,他没有底气,就只能拖着。 潘壮怀的心事,似乎已被瞳瞳看穿,却也没有放在表面,只是默默地尽着一个未婚妻子的责任,一边专心学画,一边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 是人的生活,谁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潘壮怀没有经济收入来源,瞳瞳就把生活重任悄悄承担了下来,全力支持他作画。 瞳瞳当然没有找其他职业,而是继续去逍遥派会所做**。但她一直没有明示,是不敢说。潘壮怀曾经持着怀疑的眼神问过瞳瞳:“你不会又去做那种事了吧?” 瞳瞳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回答:“大画家,你吃醋啦?我自从跟了你,早就从良啦,我是在宾馆做服务员,这钱来得干净,你就不要多想啦,安心画你的画吧。” 潘壮怀听见瞳瞳一口否认,他信了。 他相信,瞳瞳不会欺骗自己,而且听她说不是在做那种生意,而是在做正经的服务员,他的心里好受多了,只是觉得,这也是权宜之计,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也就找到了些许安慰,心安理得地靠着瞳瞳的供养,一心画着自己的画。 转眼间,这样与外界断了联系的日子,悄然已有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潘壮怀尽管躲避着与圈内人接触,唯恐自己被拘留一事遭受来笑话,但对画坛的关注,从来没有放弃过。特别是自己为诸大才画的那些画,他尤其留心。 这天午后,瞳瞳上班去了,潘壮怀便像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作画的灵感全无,他干脆放下画笔,收起画板,泡了一杯龙井茶,静静地坐在窗边,享受着慵懒的阳光,品着茶香,默默地想着心事打发时间。 这样靠瞳瞳去打工赚钱来养活自己的日子,算什么?这与吃软饭有何异?以前,潘壮怀对吃软饭的灵宗中,打心眼里鄙视,像他这样靠女人**的人,忒没出息,每当看到他,或者无意中想起这个人,就会感到恶心。 现在,自己与灵宗中有什么差别?潘壮怀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堵在心上,难受之极。 他不停地玩弄着茶杯,借以消除心头的郁闷。 茶杯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黄澄澄的光泽,他想起了尿。 人常说,撒泡尿照照自己。 潘壮怀不由得想,自己好歹也曾风光过,不管是论画技,还是比脑子,我比谁差?诸大才?灵宗中?陈柏?他们算什么东西!自己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又能怨谁?社会风气?经济市场?艺术与利益? 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否则就对不起瞳瞳,就永远没有脸面去见自己的儿子。 既然无法改变环境,那就得该改变心境。 要改变现状,只能先改变自己。而且,自己已经跨出了第一步。自己放段,帮诸大才作画,已经开了一个头。 如今,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继续跟着“猪大”,做他的画作傀儡;二是去找高池亭,他曾一再邀请自己去为他临摹画作。 潘壮怀想到高池亭,就想起那天在诸大才个人画展厅内说的话。他顿时一阵兴奋,高池亭说有事要找我,不如现在就去找他,很难说,高池亭是不是会给自己指点一条出路。 但他却又开始犹豫了,假若高池亭知道自己被刑拘,他问起这事来,我该怎么回答? 患得患失的潘壮怀,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终于说服自己,现在就去昌语轩画廊找高池亭,最多跟他实话实说,大不了再被他臭骂一顿。 潘壮怀一直把高池亭当做朋友,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知心朋友。在朋友面前,他觉得不能说慌,得实事求是,否则对不起朋友。 下了决心的潘壮怀,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当即一口喝光的杯中的茶水,就一个临上刑场的断命人一般,鼓足勇气起身就走,准备前往昌语轩找高池亭去。 潘壮怀走到门口,见邮递员正在往信箱内塞报刊。信箱口狭小,邮递员塞地费力,干脆直接把一叠报刊甩给了潘壮怀:“哟,巧哩!出门呐!” 他们彼此叫不出名字,但都认识。潘壮怀笑着接过:“哦,是啊。” 他们一问一答,也不多话,邮递员迅即骑上自行车飞似的跑下家去了。潘壮怀不得不停下脚步,随手翻了翻报纸,里面还夹着一本杂志,《新时代画刊》。 《新时代画刊》的封面,赫然是那副《瞳瞳》,瀑布彩虹图。 潘壮怀一见,百感交集!自己的画,刊上了《新时代画刊》,而且还是封面。 可惜的是,《瞳瞳》署的当然是诸大才的大名。这点,潘壮怀早有心理准备,令他倍感意外的,是刊于封面那一行提要介绍:《瞳瞳》——嘉德拍卖行以百万落槌! 《瞳瞳》!一百万! 潘壮怀看得心惊肉跳,这是他做梦也不敢想象的天价。同样是自己的画,那副《邻家妹妹》,至今还在挂在昌语轩画廊,一千多元还没找到买家。 他就站在门口,连忙打开画刊,仔仔细细地看了有关于《瞳瞳》这幅画的长篇通讯报道,刊肩这样介绍:画家诸大才呕心沥血之作《瞳瞳》,获得s市美术双年展金奖。日前,在嘉德拍卖行以30万元底价起拍,最后以百万天价落槌,被一不愿透露姓名的成功企业家竞得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