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 第一章 六年后,许然回到了北京,准确地说是被流放回了北京。 临走时,在希斯罗机场,许父许元山表情凝重地告诫许然,没有事短时间内就不要惦记着回英国了。许母沈清华上来拉着许然的手,泪眼婆娑,叮嘱着许然,回到国内一定要照顾自己,多加小心,云云。 许然看着父母决绝却又有些难舍难分的样子,强打起精神,镇定地向他们笑了笑,挥手作别。 飞机盘旋在伦敦上空,许然仍能看到伦敦的市貌。那天,伦敦出了太阳。许然穿过渺渺的云层,望着那个出奇灿烂的城市,怔怔落泪。如果这个地方不是给她留下了太多、太美好的深刻记忆,她也许也不会这样急着要逃离。 下了飞机,小姨沈慕华早在到达处等候多时。 六年没见,沈慕华却没怎么变样,还是风华正茂,穿着越显时尚了。沈慕华接过行李,惊讶道:“就一个箱子?你可真是轻车简从,这哪像是去了六年,六个月的箱子都比你的大。” 许然笑笑,她实在不敢带更多的东西回来。她在英国六年,哪件东西和他没有瓜葛?哪件东西勾不起与他的回忆?挑来选去,行李竟装不满一个箱子。 “现在北京的气候可不比从前了。”沈慕华开着车,和许然闲话家常,“你呀,就是从西边的雾都跑回了东边的雾都。” 许然看着窗外灰霾的天气,似乎街道、楼房都罩上了一层纱,有些世界末日的压抑感。元宵节已过了快一个月,一些行政单位楼前还挂着“欢度春节”的红色横幅,仿佛点缀了这灰蒙蒙的雾都,才使得它有了些过气的活力。许然把车窗打开条缝,窗外的雾气飘了进来,一股刺鼻的烟糊味,许然忍不住咳了几声。 沈慕华见许然咳嗽,忙把车窗关上,嗔道:“开什么窗啊,这雾霾吸几口简直要命。你刚从国外回来,免疫力低,出门还是带着口罩为好。” “不都是雾都嘛,伦敦人民也没这么娇气,出门也没见人戴口罩。”许然手肘抵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缓慢移动的街景,说了句俏皮话。这雾气虽是刺鼻了些,但是却没有伦敦那么压抑。许然想,也许回来是对的选择。 “那能一样吗!”沈慕华说罢,摇了摇头。 许然笑笑,不再说话。 一路上舟车劳顿,又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再加上在环线上走走停停,许然眼皮发沉,睡了过去。等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沈慕华帮许然把箱子搬到了楼上。进屋后,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许然猛嗅了一口,六年前的感觉忽地又回来了。 “幸亏姐夫有先见之明,留了套房子没有卖,你回来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沈慕华进了屋,利落地把窗打开,“房子我提前找人来收拾过了,钥匙给你放桌上了。万一弄丢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那里还有一套备用的。” 许然点点头,“小姨费心了。” 沈慕华看着许然的样子,想说什么,但又想到姐姐沈清华的叮嘱,想说的话还是生生被换成了告别:“那你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 送走沈慕华,许然在屋里转了一圈,拉开阳台门。 这套公寓地处城西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区,是当年许元山跟着朋友炒房时囤下的。但最后因为地段好,环境优,思来想去竟没有舍得卖掉,而是变成了自家住房。这套房子离b大比较紧,所以许然在b大上学时,周末经常回这里修整,也懒得再往城北的家跑。 许元山当年决心移居英国时,不知出于什么想法,连城北的房子都卖掉了,却唯独没有舍得这套房。 公寓是两室一厅,不算大。许然有一间,还有一间是许父许母的屋子,只不过当年他们也没怎么来住过,是以那间房一丝人气都没有。许然进了自己的屋子,床单被套都是沈慕华新换好的,书架上还放着许然大学时买的书,以及那时的社团合照。 许然拿起照片,看着那时青涩的自己,不由笑了笑。笑罢,想到时光荏苒,光阴不再,竟有些悲从中来。 回国后,一切都安顿好了,许然开始着手找工作。在英国时,她学的是市场营销。硕士毕业后,在那边的公关公司有过一年的工作经验,是以投了几份简历,也都有回复。只不过几圈面试后,许然觉得这些公关公司不是和自己八字不合,就是职位不理想。一个月下来,竟还徘徊在找工作的环节。 许元山听了许然的抱怨,想了想,说:“我和你赵叔叔说说,看他能不能帮帮忙。”许元山口中的赵叔叔名叫赵博峰,是许元山多年的挚友,也是看着许然长大的。 “还是别麻烦赵叔叔了,我再找找,不行就先凑合找个地方落脚。”许然笑笑,带着些撒娇的语气说,“就是爸,你要再多养我几个月了。” 许元山笑笑,“我都养你养了快三十年了,还在乎这几个月?” “二十六年。”许然更正。 挂了电话,许然觉得不怎么困,便又打开电脑,继续投简历。这回,她投了几家本土的公关公司。许然想,之前找的都是外企,所以才会觉得氛围奇怪,土不土,洋不洋,也许可以换家本土企业试试,毕竟在中国做公关,本土企业才是主力军。 第二天早上醒来,许然就接到了面试电话,这让她着实吓了一跳,不由佩服起本土企业办事的高效率。发出面试邀请的公司名叫敦盛,许然查了一下,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本土公关公司,虽然及不上奥美这些外企,但也绝对是业界的领头羊。许然翻了翻敦盛网页上的成功案例,剥开王婆卖瓜的自我夸耀,也确实算得上个个出彩,再加上人力资源令人钦佩的办事效率,许然不由对这家公司产生了些许好感。 面试的时候,许然还特地换了套干练的职业装,施了些粉黛,提前到了敦盛。到了约定的时间,人力资源的前台领着许然到了会议室。许然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天面试她的是策划部的一位资深经理。 等不了一会儿,经理进来了,是个年岁不算小的女经理,名叫刘云。刘云看着像是三十出头,中等个子,五官算得上精致,只是略有岁月的痕迹。刘云性格干练、爽快,上来问了许然一些基本问题后,就开始介绍敦盛的情况,并把职位信息和许然说了个清楚。 敦盛总部位于上海,北京的分公司主要负责北方地区的公关项目。虽然是分公司,但业务量从来不少,实则和总部平分秋色,甚至有时总部的人都要忌惮北方区几分。这次许然应聘的职位是北方区策划总监的助理。 总监助理?许然皱了皱眉,这听着怎么都像是个行政职位。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在简历上写得清楚,她想找的明明是项目专员一类的职位。 见许然有些疑虑,刘云忙解释道:“虽说是总监助理,但工作内容和项目专员没什么两样。”刘云顿了顿,往许然面前的空杯子里倒了些水,笑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陆总,哦,就是我们策划部总监,他看了你的简历很满意。我们刚才聊了几句,我也觉得你不错,对市场有一定的敏感性。但你缺乏国内的工作经验,刚回国不了解市场,也不接地气,所以陆总想亲自带你做几个项目,这才给你定了总监助理的职位。” 许然点点头,她明白本土公司要比那些外企灵活多了,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又聊了一会儿业务上的问题,刘云伸出手,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等通知。” “陆总不需要亲自面试吗?”许然迟疑着握住刘云伸出的手。即便是名义上的总监助理,总监还是应该来亲自看看,万一两人气场不合,今后工作不是很难开展? “前一阵子,我们大区总监移民去了美国,职位一直空缺着。陆总他现在代理大区总监一职,一人身兼两职,多少不能顾全。这不,又去上海汇报了,很难挤出时间来面试。”刘云清了清办公桌上的废纸,扔进垃圾桶,又顺手把会议室的灯关掉,“陆总人不错,幽默又随和,很容易相处的。” 许然点点头,笑笑。 刘云送许然到电梯间,一路上又向许然介绍了几句工作环境,说话间,电梯就到了。许然和刘云作别,一个人在敦盛附近溜达了一圈,看见个商场,便钻了进去,在底楼买了些水果,才回家了。 回家没多久,敦盛的人力便打电话给许然,通知她周一上班。许然接到电话啧啧称奇,这简直是神效率啊! 晚上,和家人打电话时,许父问道:“怎么?听你语气欢快的样子,工作有眉目了?” “算是吧。有家公司,不是外企,但是气氛挺不错的。”许然啃了口下午买的苹果,“公司周围的环境也挺好,在cbd,从家坐地铁过去,不用换乘,挺方便的。” 许元山笑笑:“既然你觉得好,那就塌下心来好好工作。” 许然又听父亲说了几句工作上的叮嘱,电话那边就换成母亲沈慕华生活上的唠叨了。许然一一应下,挂了电话,去冲了个澡。 洗完澡,擦着头发,许然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三通未接来电,同一个号码打来的。许然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她刚回国,又没主动联系以前的朋友,哪有人知道她的手机号。这个点了,也不可能是公司打来的面试电话。许然犹豫着拨回了那个号码。 “陶旻?”许然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不由有些惊讶。 陶旻是许然在英国时的同学。说是同学,其实不过是同校的校友,两人年级不同、专业不同,甚至都不是一个学院的。陶旻学的是医学,在医学院,许然则在商学院。许然认识陶旻是很多年前,在一次中国留学生的联谊会上,那时两人因为是老乡,只是互留了联系方式,却不怎么熟络。然而看似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在许然本科快毕业那年变成了好朋友,她们之间的纽带便是他。 陶旻和他是一个学院的,虽说方向不同,但也算是真正的师兄妹了。陶旻刚入学那会儿,他已经快毕业了。陶旻属于那种会来事儿的人,有时会向他请教些选课、考试方面的问题。他本着帮助国人的心态,对陶旻的问题有问必答,于是一来二去变成了朋友。陶旻是学校华人圈子里有名的社交纽带,生日party时约了很多人,他和许然自然都在受邀人之列。许然就是在那次party上认识他的。从那以后,许然便有意无意地向陶旻打听他,这才慢慢熟悉起来,变成无话不说的闺蜜。当然,许然之所以后来能和他好上,陶旻功不可没。 “许然,我回国开个学术会议,住在丽轩。”陶旻说,“哪天有时间?出来坐坐。” “什么时间都好,别周日就行,我周一要上班。” “呀,许然,知道上班了,不错不错,学会转移注意力了。”陶敏啧啧称赞。 许然心里一紧,陶旻还是有意无意地勾起了她的心事。也难怪,这家伙说话就是这样口无遮拦,读到博士,读书都读傻了。 陶旻查了一下行程,遗憾地说:“我就周日有时间。白天要开会,明、后天晚上都被我爸妈预定了,周一又要回伦敦了。” 许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那你还问我。” 陶旻陪笑道:“大不了我周日下午翘掉半天会还不行?你赶快帮我打听打听那些餐厅好吃,一回国我肚子里的馋虫都按耐不住了!” 周日下午,许然在约定的时间到达了丽轩国际大酒店。 那天的丽轩似乎人还挺多,大厅里摆着几张签到台,好像是有会议在举行。 许然给陶旻发了条短信,便坐在沙发上翻大众点评,一边翻,一边往电梯口看,深怕陶旻看不到人群中的她。 电梯门开了,许然没看见陶旻,便准备低头继续研究一会儿吃什么。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说是熟悉,其实也有六年没见了,所以许然有些讶异。讶异的不是她看见了什么,而是她竟然会觉得她看到了陆楠。 许然揉了揉眼睛,再往那个方向看去,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许然顿时觉得心烦气躁,便又给陶旻发了条短信催促她。发完短信,她也没心思再看大众点评了,便望着电梯口怔怔发呆。 如果刚才那真是陆楠,又能怎么样呢?她难道还能走上去笑着和他打招呼,若无其事地问“嗨,老兄,好久不见,最近好吗?”恐怕她自己做不到,陆楠更不会搭理她,估计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等到陶旻,已经快到饭点了。陶旻一脸歉意地陪着笑,许然则有点怒发冲冠的架势。 “许然,别生气了,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陶旻愧疚地说,“要不晚上吃什么,你来定,我请客!” 许然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就在丽轩吃吧,我刚才都查好了,这里的海鲜挺不错的。” 陶旻一副肉疼的表情:“你还真不客气。” 许然站起身,拉着陶旻就往楼上走,边走还边宽慰:“我知道你们老板对你好,科研经费什么的没少亏待你,你这次来参加这个会议,还不是吃住全包!” 两人落座点单后,便开始聊起天来,聊天的内容无外乎工作、生活,关于他,却迟迟没有人提到。就好像他是个禁忌,不管是什么话题,都要小心地绕开。 上了菜,两人开动,边吃边对丽轩的菜品赞不绝口。陶旻见许然没有动扇贝,便主动夹给许然,还说:“你以前就喜欢抢这个吃,现在怎么…”话刚说一半,陶旻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不自在,便止了口。 她看看许然,似乎还没什么不对劲,便急忙将话题转移。 许然又夹了几箸青菜,闷声道:“说是不去想,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会想起他。刚才你不说,我早就想到了。原来吃海鲜,他都会让着我,就算他最喜欢吃扇贝,和我抢的时候也都会故意输给我。早知道他会走得那么早,我真应该让给他。”许然说着说着,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陶旻急忙递过纸巾,安慰道:“我虽然不懂心理学,但是我知道人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对不开心的事,很快会忘记的,除非是自己不想忘记。”陶旻说着,指了指许然左手中指上戴的戒指,“你天天带着它,能忘掉苏朗才怪。” 许然转了转中指上的戒指,这个动作已成了习惯,每当她想起他的时候,便会这样做。“可是和他在一起是开心的事,失去他是不开心的事,要怎么抉择?每次想起和他在一起的开心,失去他的痛苦就加深几分。而他的离世又多少和我有些关系…”许然说着,将纸巾捂在眼睛上,低声抽搐起来。 “他是车祸走的,你不是肇事人,自责什么。”陶旻看了看四周,不少人在看她们,便拉了拉许然的胳膊,低声道,“别哭了,快去卫生间整理一下。吃着饭就流眼泪,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没钱结账呢。” 陶旻的玩笑话让许然破涕为笑,许然擦了擦眼泪,说:“我去去就回,给我留些吃的,我还没吃饱呢。” 去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望着镜中自己红红的眼睛,许然冲着自己笑笑,以示勉励。这已经很不错了,原来想起苏朗,眼泪收都收不住,哪次不是以哭得累了昏睡过去收尾! 许然整理好仪容,推门出去,对面男厕所也正好有人出来。两人下意识互看了一眼,只是一瞥,许然便愣住了。 “陆楠。”许然轻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第二章 看到许然,陆楠表现得并不像她那样惊讶,只是习惯性地挑了挑他的剑眉,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回国了?” 许然对陆楠的泰然处之倒是颇感震惊,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多好的朋友,见了面也没必要表现得多热情、多惊讶。许然“嗯”了一声,低头走在陆楠身旁,抽空偷偷瞥了一眼他。六年了,他还是那个样子,没怎么变。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眼神还是那么狡黠,还是那么喜欢挑眉展现自己的不屑,嘴角也喜欢露出似笑不笑的模样。 陆楠一米八几的个子,腿长是不必说的,走上两步就把许然甩在身后了。许然看看他的背影,心想,他现在穿得可比在学校那会儿职业多了,黑色的西服笔挺的,正好勾勒出他笔直的后背,西裤熨烫得极服帖,更凸显他像模特一样的大长腿。 许然想着想着就想起往事了,也难怪,长得这么好,大学那会儿正值青春懵懂,喜欢他也不奇怪。 陆楠见许然没跟上来,便停下脚步,转头问她:“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许然正在对着他的背影发呆,见他这么突如其来地转身看自己,脸上不由得微微泛红,为自己偷窥陆楠感到有些羞愧。“不知道,少则一、两年吧。”许然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回来了,不去想在伦敦的事情就好。但是对未来何去何从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陆楠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我那边还有朋友,以后再聊。”说完拔起大长腿就往餐区那边去了。 以后再聊?既没有联系方式,又不知道彼此的现状,怎么以后再聊?这话听着就是□□luo的敷衍。许然看着陆楠在离她不远的餐桌处就坐,对面坐着一个风姿绰约,打扮时尚的女人,不由撇了撇嘴。 陶旻见许然表情不对,以为出了什么事。 “上个厕所都碰上前男友。”许然喝了口水,想到前男友这个称呼也许不那么确切,便改口道,“前前男友。” 陶旻脸上拂过一丝惊讶:“你把话说清楚点,你是在厕所里边碰见的,还是在厕所外边碰见的?” 许然“扑哧”一笑,陶旻的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许然指了指窗边那对聊得火热的一男一女,“就是那个男的。” 陶旻看了一眼,心花怒放般地凑到许然面前,谄媚道:“这么帅!求八卦!” 许然从没和英国的同学们提起陆楠这个人,她想着,既然是在国内发生的事情,何必要把它带到英国?但陶旻缠得她没有办法,许然便趁机敲了顿宵夜,将她和陆楠之间短暂的往事和盘托出。 这种事情在大学里一抓一大把,随便在路上抓个大学生来,几乎一问一个准。她和陆楠之间的故事,无外乎师妹和师兄老掉牙的恋爱故事。只不过不一样的是,那人是陆楠。 对于许然为什么喜欢上陆楠,陶旻一点都不好奇。陆楠这样的大帅哥往哪个学校一丢,都是众星捧月一般。如果这个帅哥还是吉他社的,会唱几首勾人的情歌,那**后边必定还要多跟些女生。最最糟糕的是,这个帅哥不仅会弹吉他、会唱情歌,专业能力还很强,案例大赛、辩论大赛都拿过冠军。如果他是个书呆子也就罢了,可偏巧他性格又好,诙谐幽默,对女生也热情耐心,简直完美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要说缺点,也有一个,那就是有些放荡不羁。但这缺点哪叫缺点,反而让陆楠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他怎么就看上你了?”陶旻打量着许然,不解地摇了摇头,“这帅哥眼神可真不济。” 许然敲了陶旻一个暴栗。其实这个问题,许然也想过,答案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吃惯了大鱼大肉,换换口味呗。” 许然和陆楠的恋情很短暂,只有短短半年。那时,他们两人的事情,在b大也算得上轰轰烈烈了。败陆楠所赐,许然一时间也成为了b大的风云人物,许然走到哪里,周围几十米内必有人低声议论许然如何倒追陆楠,如何逼得陆楠走投无路被迫答应。许然对这类没头没脑的谣言自然一笑了之,但发展到后来,慢慢变成了许然如何倒贴陆楠,如何赖着陆楠不愿意分手。 许然对这种无来由的诽谤倒是十分气愤,每每和陆楠抱怨。陆楠都是一笑了之,觉得许然小题大做,他们两人的事,冷暖自知,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 “就因为这个分手了?这么好的帅哥…”陶旻嘴里发出“啧啧”声,有点扼腕叹息的意思。 “当然不是。”许然抿了抿嘴,说,“舆论的压力我还是能挺得住的。我之前不是说他风流成性吗,是因为这个才分手的。” “劈腿了?”陶旻问。 许然点点头。 陶旻支着下巴,眼睛望着天花板,回味着刚才的故事,“确实挺平淡的,幸亏对方是个帅哥。” 许然笑笑,六年后,这件事情经由自己口中说出来,自然是味同嚼蜡。陶旻以为这不过是段再普通不过的青春往事,那是许然并没有告诉她,分手时的事情。 和陶旻作别后,许然独自回家。洗了澡,躺在床上,酝酿着睡意。 但是望着漆黑的夜,许然怎么也睡不着。 晚上见到陆楠的时候,许然很想开口问,“那次事故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是她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自己。看陆楠的样子哪像是有什么毛病的?况且,六年后旧事重提未免显得有些矫情了。 许然翻了个身,手不自觉地转了转中指上的戒指。真是奇怪,她总共就交过两个男朋友,第一个是分手后遭遇了车祸,第二个是遭遇了车祸而不得不阴阳两隔。许然想着,泪水又滴了下来。如果没有那次车祸,她和苏朗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许然的眼睛有些微微浮肿。她上了些淡妆,妄图掩盖。 吃了早饭,许然出门上班。周一地铁里人头攒动,许然没见过这架势,有些被吓到了。地铁来了两班,她才勉强挤了上去。下车时,已经被挤得七荤八素的了。 许然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有些迟到了,便快步向敦盛走去。 到了人力,签了合同,许然便去策划部报道。 到策划部时,许然和刘云打了招呼。刘云看到许然笑得很亲切,热情地介绍着其他同事。 敦盛的策划部人手不算多,真正能牵头做项目的也就只有刘云和策划部的总监了。除他两人以外,还有两个项目助理,一个叫张放,一个叫郭永浩。张放由于项目在身,所以不在公司。许然和郭永浩打了招呼,对方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个头高高壮壮,却戴了副眼镜,看上去有些不协调。 “张雅清又迟到了,你一会儿就能见到她,她负责项目支持。”刘云望了望总监室,说,“陆总还没到,你先坐一会儿吧。” 许然点点头,便坐在自己的工位捣鼓新领来的电脑。不多一会儿,张雅清到了,她进了屋小跑着奔到自己工位上,第一件事就是月兑掉外套,打开笔记本电脑。张雅清一边忙活,还一边嘟哝着:“陆总来了,陆总来了!幸亏我眼尖,在楼下看见他的车就小跑上来,要不铁定被他抓到!” 许然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张雅清,和她相视一笑。 张雅清向她挥了挥手,又伸了指头抵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许然一会儿千万不要声张她迟到的事情。 张雅清是个小个子,看上去也像个小孩儿,说话的声音也娇滴滴的。许然觉得她挺有意思,便也伸出手指抵在嘴唇上。 这时,有个男人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张雅清看见那男人,第一个站起来向他挥了挥手,笑嘻嘻地说:“陆总早!”。 许然也站了起来。她入职时总监也没有面试过她,许然想,怎么也要做个自我介绍。但是等她看到那男人,原本预备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陆楠! 见许然站了起来,陆楠停住脚步,只是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便对张雅清说:“我在楼下看到你了,又迟到。下次再被我抓到,请我喝咖啡。” 张雅清吐了吐舌头,坐了下来,也不敢再狡辩,同时为自己欲盖弥彰懊悔不已。 陆楠转身指了指许然,说:“来我办公室。” 许然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看见陆楠知会自己,才定了定神,跟着过去了。 进了办公室,陆楠把包随手一扔,冲着对面的椅子抬了抬下巴,说:“坐吧。” 陆楠的办公室本就不大,在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和材料后,更显狭窄。许然挪开椅子上堆着的易拉宝和弓形架,坐了下来。 “既然是熟人了,我也就不客套了。”陆楠说着话,动作没有停歇,他收拾着桌子,只在间歇时看了眼许然。 许然觉得陆楠的嘴角透着丝非善意的微笑,看得她怪不舒服的。“我没想到是你…”许然抿了抿嘴,想起昨天见到陆楠,分别时说的话,“以后再聊”,才知道他那句话竟是别有深意的。 陆楠把桌上的杂志扔到许然脚边的地上,笑笑说:“如果知道是我,你准备怎么办?” “合同都签了,还能怎么办。要是早知道的话,我肯定不来。”许然说完,疑惑地看了眼陆楠,“你一早就知道是我,所以避着不愿意面试我?真阴险。” 陆楠举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可没那个意思,我上周真是忙得没工夫。”说完。陆楠自嘲似地笑笑,“真无聊,跟你解释这个干什么。” 陆楠收拾完桌子,拿出电脑,陷在椅子里等电脑启动。“许然,别幼稚啦。国内圈子就这么大,早晚都会遇到的。既然决定回国发展了,那过去的事情就该翻篇了。” “我早就翻篇了,都不知道翻了多少篇了。”许然侧过脸不看陆楠。 陆楠点点头,握着鼠标,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地说:“那就好。以后你直接向我汇报,不要觉得余情未了。” “自恋!”许然嗤之以鼻。 “几个项目的资料发给你,你先熟悉熟悉。”陆楠眼睛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看着许然,眨了眨眼,说,“还有,可以把我从你的qq黑名单里拉出来了吧?” 第三章 许然回到工位,不情愿地把陆楠从qq黑名单里拽了出来。处理完qq联系人,她打开公司邮箱,陆楠一口气给她发了四、五封邮件。看着邮件的内容,她有些分神。 她刚才从办公室出来前问陆楠,为什么明知道是自己,还愿意招进来?难道不觉得尴尬吗? 陆楠给她的回答只有两个字,默契。 他们在大学时一起参加过案例大赛,也一起参加过辩论赛,时间相处得久了,默契自然会有的。只不过六年过去,各自都有了改变,恐怕连合拍都谈不上了,哪还会有什么默契。 许然正想着,陆楠的头像开始闪动。“帮我买杯咖啡,还有资料别忘了拿去复印。” 许然看了留言,突然觉得陆楠招她给自己当助理就是为了报当年分手之仇。想到这里,她有些来气,低声嘀咕了一句:“事儿!” 这时,张雅清凑到许然旁边,看着她屏幕上和陆楠的对话框,笑笑说:“许然,你运气够好,能当陆总助理。陆总可是敦盛第一帅,而且这么年轻就当上北方区的代理总监了。隔壁设计部的小姑娘天天喊着要来给陆总当助理,陆总都不搭理她们。你这抱怨要被她们听见,小心群起而攻。” 许然哑然,陆楠这性格果真在哪里都是被女生瞩目的对象。 买完咖啡,复印完,许然打开邮件里的材料,开始研究起陆楠手头的几个项目。 陆楠去年升了策划部总监,按理说只用管理项目,不用亲力亲为。但由于策划部人手不足,除了管理的任务外,他身上还是背了几个项目。 陆楠的这几个项目似乎并不是很棘手,都是上了年头的老客户,一个个都被他哄得及其听话。一个是从广州进军北京的茶点铺子甘露轩,还有一个是国内的手机生产商星美。这两家做的都是常规的促销活动,差别在于甘露轩小本经营,只做一些小而美的营销策划,而星美手腕大一些,线上推广、线下落地活动则是要做全套。 许然翻了翻材料,只觉得这些项目里,唯有凌药集团十年庆典的项目还算有些挑战性。凌药集团的名声,许然在国外也曾听说过,是国内新晋的制药厂商。凌药和其他厂商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对营销格外重视,这样的重视并不仅体现于在媒体上打打广告,而是不断推陈出新它们的营销手段。只不过凌药和敦盛似乎并没有合作的历史,想要拿下这个项目势必还要依靠对庆典的优秀策划。 许然看完项目资料,脑中整理着思路。恍惚间,她突然想起,在b大参加营销案例大赛时,他们的指导老师老蔡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营销既是门科学,也是门艺术”。既然是艺术,没有天分是不行的。 许然瞅了一眼格子间尽头磨砂玻璃背后的模糊身影,想起,那时候,老蔡逢人便夸陆楠,说他头脑灵活,逻辑缜密,擅长发散思维,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是有天赋的艺术家。许然想着,也许老蔡是对的,如果没有天赋,陆楠怎么能在毕业后短短的时间内爬到这样的位置。 正想着,qq又响了,磨砂玻璃门后的身影又在呼唤许然端茶倒水。 这一天下来,许然觉得个格子间的尽头就像有颗定时炸弹,动不动就要跳出来报个时,让她干这干那。每当这时,她都觉得他是在戏弄她,在挑战她的底线。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许然收拾妥当东西,便准备开溜,刚提起包,便被陆楠堵在工位上。“晚上聚个餐,别急着走。” 聚餐地点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川菜馆。对川菜,许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热情。尤其是在苏朗过世,她茶不思饭不想,生生挨了几周,得了慢性胃炎后,看见川菜便有拒之千里的想法。然而,策划部的同事对川菜倒是情有独钟,陆楠提出聚餐的建议,大家一致选了这家川菜馆。许然知道聚餐的目的在于为自己接风,自然也不好做扫兴的人,便跟着一起去了。 许然回国前就听说了,在国内的公关界,不会喝酒的人少之又少。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即便是策划部内部的聚餐,喝酒也是少不了的。所谓台下十年功,如若平时不操练着,见了客户不是三两杯下肚就要□□趴下了。 一开始,有人倒酒,许然还推诿着不愿意喝。但几杯下肚,黄汤上头,便也懒得推三阻四,竟有些来者不拒的风范。几圈下来,许然被撺掇着向陆楠敬酒。 许然不是不懂酒桌上的规矩,陆楠是领导,按理说,第一杯酒她就该敬给陆楠,请他多加关照。只是碍于面子,许然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主动给陆楠敬酒,于是便迟迟没有行动。此刻在众人的撺掇下,趁着酒意,许然也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向陆楠敬了敬,说:“陆总,多关照。我干了,你随意。” 陆楠面前摆着一盏白酒,他套在椅背上,手里夹着支还没有点燃的香烟,只是略略举了举杯,玩味似的笑了笑,说:“我开车了,就不喝了。” 陆楠这么说,许然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刚才明明都说了让他随意,即便抿一口装装样子也好,就算不喝酒,喝口水总也可以吧!许然撇了撇嘴,不再理他,转身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去敬刘云。 陆楠看着许然撇嘴的样子,觉得怪有意思,便轻声笑了出来。众人忙着吃饭喝酒,倒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表情出现了什么细微的变化。 又喝了许久,许然和大家都慢慢熟络起来,话题自然也就开放多了。 “许然,结婚了?”刘云早就看到许然中指上带着的婚戒,这时许然坐在她身侧,便拉过许然的手仔细观察,“这得有一克拉吧?” “刘姐,戴在中指上的是订婚戒指,许然应该是订婚了。”张雅清更正到,“许然,你这款是蒂芙尼的吧?还是六爪的,你未婚夫对你可真好!” 若是在往常,许然听了这话必定不会如此镇定。但此时,她有些微醺,见刘云和张雅清夸赞她的戒指,笑着点点头,还搭了句话,“0.9克拉。” 许然并没有否定订婚的事实,一旁的张放和郭浩然一声叹息,齐声道:“太可惜了。” “你未婚夫在哪里呀?干什么的?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张雅清最爱八卦,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许然听了这问题后,表情微滞,顿了顿,忙说:“他还在英国。” 张雅清听后有些遗憾:“出手这么阔绰的男人,我还想见见呢!他可真牛,放心你一个人回国?” 许然尴尬地笑了笑,闷头喝了口酒,借由去卫生间,才结束了这个令她有些难耐的话题。 许然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时,感觉自己清醒了些。 她转了转手中的戒指,有些后悔。既然是想忘记过去,为什么还会一直戴着它。这样闪亮的钻石,戴到哪里都是惹人注意,总会有人问起它的来由。许然把戒指褪了褪,褪到关节处便卡住了。许然咬了咬唇,还是把它推回到手指根部。就这样摘掉,她总觉得心里像是少了些什么一样,有些惴惴不安。 雅间的楼道里,许然碰见了正要出去抽烟的陆楠。 陆楠看了一眼走路有些七扭八歪的许然,停住脚步,说了句:“不能喝就别喝了,喝多了又要耍酒疯。” 许然靠着墙,回头看了一眼陆楠。她脸颊微微泛红,眼中如同汪了一潭秋水,闪着粼粼的波纹。“我那是真情流露,谁像你,当了领导就假正经,连酒都不喝,摆什么臭架子。” 陆楠笑笑,“好心提醒你,不听就算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香烟,衔了一支在嘴上,往屋外走去。 三月的夜晚仍有些清冷,陆楠拉了拉风衣领子,长呼一口气。这几天雾霾笼罩着京城,迟迟不散,连夜晚的月亮都有些昏暗,边缘都显得有些氤氲。不知怎地,陆楠突然想起了许然手上的戒指,那戒指上镶着的钻石光亮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显得那么晃眼。这样的戒指,少说也得十多万,是不是可靠的男人不说,至少经济上倒是富足得很。 抽了两支烟,又回了几通客户的电话,陆楠踱步回到包房。张雅清和刘云已经先离开了,只剩下许然、张放和郭永浩三人在一起喝酒。许然显然喝得有些多了,抱着酒瓶和两个大男人称兄道弟。而这两个男人在许然豪迈的酒风下,竟有些相形见绌。 “散了吧,明天还要上班。”陆楠说着向两人使了个眼色,张放意会,便附和着。 许然酒品不好,喝多了便喜欢和人唱对台戏。这会儿听到要散伙,便嚷嚷起来:“别散别散,我们去ktv!我请客!” 郭永浩听了有些肝儿颤,正想讨饶,陆楠却扶起许然,说:“好,走,去ktv。”说完又向张放和郭永浩使了个眼色。郭永浩看见陆楠的眼色,知道是在哄许然,便跑到门口去拦车。 许然听自己的要求被满足,便不再闹腾,也顺从地跟着走到了门口。 这个地段晚上不太好拦车,又加上带了个喝得醉醺醺的许然,的士司机看了都避之不及。“看这架势不好打车,你们拦吧,我开车送她回去。”陆楠说。 张放和郭永浩巴不得陆楠承担送许然的工作,便爽快地答应了。 陆楠半扶半拉地把许然装进了车里,许然才反应过来陆楠刚刚不过是在哄她。“骗子!”许然有些恼,伸手要去夺陆楠手中的方向盘。 车子一秃噜,在路上划了一条蛇形曲线,好在夜深人静,车少人少。陆楠急忙捉住许然的手,沉声道:“别闹了。” 许然挣了挣,见挣月兑不掉,便有些兴致索然,靠在副驾驶座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陆楠开着车,余光瞥了她一眼,才松开了手。 夜晚,车不太多,陆楠将车开的飞快,很快就到了许然家。停下车,陆楠伸手推了推许然,许然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睡得沉了,只低声应了一声,也不见有什么动静。陆楠无奈,便只好打开车门,将她抱了出来。 在陆楠怀里,许然倒是很自觉,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陆楠颠了颠怀里的人,只觉得她似乎有些瘦了。去了英国六年竟然还没有长胖,这多少看来都是个奇迹。 进了屋,陆楠用胳膊肘打开灯,迎着灯光,陆楠依稀看到许然眼角的泪珠。陆楠皱皱眉,把许然放在沙发上。 正准备去解开许然环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时,许然突然将陆楠抱得更紧了,呜咽地哭出了声音,眼中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浸湿他衬衣的前襟。 “怎么了?”陆楠不知怎的,心生了些怜惜,竟又将许然抱回了怀里。 “别走。”许然抵住陆楠的胸膛,声音很闷。 陆楠的胸口发热,被许然呼出的气息撩拨得有些难耐。他正犹豫着要怎么办时,怀中的人突然干呕起来。 陆楠这时准备伸手拽开许然,已经有些晚了。 第四章 许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人抱在怀里,抱她的人有着她熟悉的温度和气味。许然有些陶醉了,抬头时,她隐约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侧脸。这大半年来,她几乎天天梦见这张脸,但没有哪一次能够如此真切,真切得有如俯仰之间就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许然知道,这只是场梦,梦到这样的场景,往往下一步他就要离开她。果不其然,他伸手去拉开她的手臂。许然不依,干脆将他抱得更紧了。而这一次他竟也不像往常那样从她的怀里消失,而是任由她抱着。许然心里有些舒畅,头抵在他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味,深怕他下一秒钟就要消失。这味道真的好闻,爽朗的香水味,还有一丝淡淡烟草的气息。许然有些恍惚,苏朗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也许是烟草的气味交杂着她胃中的翻腾,许然口中发酸,胃里一阵搅动,一下子把晚上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许然更觉得舒畅了,仿佛堵在心里的石头被人搬开了,一下子轻松许多,竟也顾不得苏朗去了哪里,就沉沉睡去。 睡了一会儿,许然被一阵翻肠搅肚的痛感闹醒,她顶着胃里的一阵阵恶心,迷迷糊糊地推开卫生间的门,跪在马桶边又吐了起来。吐了个干净后,她才觉得卫生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除了她的呼吸外,似是还有一个沉重的喘气声。 陆楠站在喷头下面,光着上半身,下半身用浴巾遮挡着。他眼神凌厉得像是要把许然盯出个洞来。 许然把陆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意识到要背过身。“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用我的浴室了!”她一边说,一边又在回想着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楠深吸一口气,呼气的声音又沉又闷,像是在隐忍着怒火。他低沉着声音说了句:“出去。” 许然退出卫生间,把门关好,才看到客厅里狼藉的样子。提起陆楠的风衣小心嗅了嗅,一股子酸臭的味道。许然忙把风衣扔到一边,又捡起衬衫和长裤,无一幸免。 这会儿她脑子似乎清醒了些,想起了刚才那个梦,不由脸上一阵红热,慢慢烧到了耳根。 陆楠洗完澡出来了。他依然光着上身,围着刚才的浴巾。看着站在一旁低着脑袋的许然,不免生气。“去帮我找件衣服。” 许然悻悻溜进了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找了件稍许宽大的t恤,似还是b大校庆时发的文化衫。见陆楠不满意,又跑去父母的房间,翻出了件许父的运动裤。 陆楠心里生气,但拿许然一点办法也没有,穿着这两件不论不类的衣服总好过光着身子。陆楠接过衣服,也懒得避讳,扔掉浴巾换上衣服。 “你好歹也进屋去换,这儿还有女人呢!”许然背过身。 陆楠“哼”了一声,说:“干出这种事儿,也能叫女人?” 许然算计着陆楠大概换完了衣服,转过身刚想争辩一番,看见他身上的衣服,忍俊不禁。 陆楠更加来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少喝点,你一个女人,喝得醉醺醺的像什么样子!这亏好是我送你回来,要是别人起了歹意,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幸灾乐祸!” “你没起歹意?那抱着我干什么?” 陆楠一时语塞,想起刚才被许然灼热呼吸撩拨着的感觉,心里大呼上当。“简直是狗咬吕洞宾!”陆楠拾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扭头便走,走到门口,还不忘转身说了句,“衣服帮我拿去干洗,你付洗衣费。” 上了车,陆楠心里烦躁,忍不住想抽支烟。习惯性地模了模裤兜,才想起来烟和打火机都留在楼上忘了拿。他翻了翻车上的储物箱,找出了包香烟,又借着点烟器把烟点燃。 陆楠拿过手边的手机,有四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短信和电话都来自于同一个人,陆楠看了一眼短信,回了一句“一会儿到家,你先睡吧。” 把手机扔到一边,陆楠不着急,打开车窗,坐在车里不紧不慢地抽着烟。凌晨的风从窗缝中吹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他椅背上挂了件西服,反手一勾,套在了身上。这时,他想起了许然,不由轻声笑了起来,心里嘀咕了一句,“每次喝醉都要殃及无辜。” 和许然在一起时,陆楠最怕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别人对他说:“陆楠,你女朋友又喝醉了。”每每听到这句话,他便知道厄运临头。 许然爱喝酒,偏偏酒量不好,酒品极差,在b大时尤甚。往往三两瓶啤酒下肚,便浮出些醉意。别人喝醉了就睡,许然偏不,喝得越多闹得越凶,话多不说,就喜欢和别人对着干。陆楠为了哄她,绞尽了脑汁,最终还是蛮力省事,一把扛起,离开是非之地了事。 过了宵禁的时间,回不了宿舍,陆楠也不敢把许然送回家,便只能带她去快捷酒店。而每次开房的时候,许然也是不消停地折腾,难免会被人误以为陆楠乘人之危,因此也蒙受了不少冤屈。也许正因两人时常夜不归宿,久而久之便被别人说成是许然倒贴陆楠。 陆楠回忆着往事,不由笑笑,手掐着烟头伸出窗外,轻巧地弹了弹。他那时未曾想过许然为什么这样喜欢喝酒,而且每次都要一醉方休,如今看见她眼角的泪痕,竟有些恍然。人言借酒浇愁,装疯卖傻,不过如此吧。 此后几天,许然觉得日子有些不好过。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陆楠成日里黑着脸,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的。 第一天,在大区的内部例会上,陆楠和财务部的一个经理为了个项目报销的事项起了些争执,陆楠颇有微词。财务部经理也是个火气方刚的男人,他觉得自己虽然职务上低陆楠一级,但好歹岁数还长着一截,不该如此不留情面,于是两人言辞激烈,互不相让。好在大家劝得及时,否则拍桌子走人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天,隔壁设计部的小姑娘一大早被陆楠喊去了办公室,一个小时过去后,抽搐着从办公室里出来,跑到刘云那里哭诉,说陆总狠狠训了她一个小时,仅仅因为设计稿上产品的样式出了些偏差。 刘云似乎见怪不怪,安慰道:“陆总做事仔细,你出了差错,说说你也是应该的,下次多长个记性就行了。” 小姑娘又哭了一会儿,被出来接水喝的陆楠给吓走了。 陆楠能把女生骂哭,许然还是头一回听说。待到陆楠回屋,许然低声问对面的张雅清:“陆总大姨夫来了?怎么火气这么大?” “大姨夫没来,应该是女朋友来了。最近小心行事吧。” 想到陆楠也有如临大敌的一天,许然不觉发笑。一时竟有些好奇是何方神圣,能有如此能耐。 正在幸灾乐祸的当口,陆楠提着外套从办公室里出来,丢了句,“许然,跟我去见客户。”便头也不回,等也不等,往电梯口走去。 张雅清报以同情的眼神,目送着许然匆忙离去的身影。 陆楠驱车前往城东的星美集团,目的是沟通春季促销的策划案。见到客户,陆楠好歹是恢复了常态,说起话来也正常多了。开完会,也到中午饭点了,星美的人要留两人一起吃饭,却被陆楠推辞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陆楠沉默着没有说话,许然也是屏气凝神,不敢言语。经过那晚的事,许然本就理亏,赶上陆楠心情不好,更加小心翼翼,深怕哪句话开罪了陆楠。 趁着红绿灯的空档,陆楠不急不躁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吐了几个烟圈。 车里本就有些气闷,陆楠又在旁边吞云吐雾,许然侧过脸捂住鼻子,忍不住咳了几声。 陆楠看了她一眼,把窗子摇了下来。 “我不说话你也不说话?就这么怕我?还是自知做了亏心事?”陆楠见许然仍捂着鼻子,呛得有些难受,干脆掐灭烟头,仍在一旁的烟缸里。 烟缸里的烟头顽抗,顶端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许然又把它在烟缸里压了压,彻底断掉这空气中袅袅青烟的罪魁祸首。“一个大男人,搞得跟来了大姨妈似的,成天别别扭扭的,谁敢往枪口上撞。”许然说着挥了挥面前缠绕的烟雾,又咳了几声。“你抽烟可真凶,一天一包?” 陆楠打开天窗,让车箱里的雾气散得快些。“以前多一些,现在好多了。” “原来在大学,也没见你抽过烟啊。”许然捂着鼻子嘟囔一句,眼见着陆楠错过了回公司的路口,忙问,“你去哪儿呀?走过了。” “约了楚恒吃午饭。” 楚恒是许然的师兄,和陆楠一届,吉他社的社长。许然对他一直有些怵,执意要在前边的路口下车。陆楠却说:“都是熟人,回来也该见见面。” 许然从来不觉得自己和楚恒有多熟,在b大时,她和陆楠在一起,楚恒总是唱衰他两人的关系,巴不得他们早点分手。可真遂了楚恒的心愿,许然和陆楠分了手,他也再没给过许然好脸色,见一次骂一次。后来,许然听说了“基友”一词的存在,便觉得这个词形容陆楠和楚恒的关系再恰当不过。在楚恒眼里,许然不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见了面无非就是数落我,他见我不爽,我见他还难受呢。”许然指着前边的地铁站,说,“我在那儿下车。” “你们俩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陆楠一脚刹车都没有踩,径直从地铁站边开过,“分手那事我都不说什么了,轮不到他插嘴。何况我都和他说了你要去,你临阵月兑逃就显得有些小气了吧。” 许然有些哑口无言,心一横,干脆别过身子,随他去了。 第十章 坐在车上,许然一言不发,心里还在想着那个酷似苏朗的侧影。突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自从她有了胃病,这“咕咕”的叫声就好像警钟一样,告诉她胃里已经空空如也,再不吃饭就没得消化了。 许然捂着肚子,偷偷看了一眼陆楠,有些尴尬。自从到了敦盛以来,她在陆楠面前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第一天就在他面前吐了,还吐了他一身,之后还被他拉倒医院打针,汗水浸湿刘海的样子一定丑爆了。虽然许然倒是不在乎陆楠怎么嘲笑自己了,但谁不想在前男友面前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 许然抱着怀,用胳膊肘压住胃,就好像在警告自己的胃,不要再发出这样的声音。但是她的胃似乎不怎么争气,一直“咕咕”地叫个不停。 “饿了?”陆楠趁着堵车,侧眼看了许然一眼。 “中午走得急,饭都没吃好。”许然叹了口气,揉揉胃。 陆楠笑笑,俯身拉开许然腿前的储物箱。 许然顺着陆楠的动作看了过去,里边满满的都是食物。 “饿了就吃点东西垫一下。”陆楠边开车边说,“进了五环再找个地方请你吃饭。” “别,陆总时间珍贵,我可耽误不起,还是把我扔在地铁站吧。”许然说着,弯下腰翻了翻储物箱,里边都是一些零食,饼干、巧克力、糖果、蛋糕,应有尽有。 许然拿了块消化饼干,撕开包装,放了一块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这些娘气十足的零食陆总不是买给自己吃的吧。” “我不吃这些。”陆楠顿了顿,又说,“有备无患。” “时间长了会变质的。”许然看了看蛋糕的生产日期,居然还是新鲜的。她拆开了块蛋糕,戏谑地看了陆楠一眼,“不过陆总的车,女生坐得多,再容易变质的东西,两天不到就消耗掉了。” “蛋糕都堵不住你的嘴。”陆楠无奈地摇了摇头,“吃人的嘴短,这话在你身上怎么就不算数呢。” “我帮你消耗点容易变质的食品,就不用谢我啦!”许然合上储物箱,笑道,“巧克力什么的就留给你的小女朋友了。” 陆楠苦笑。 因为和陆楠方向不同,许然在地铁站下了车,就直接下班了。 过安检,进地铁,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许然猛地回头。 “嫂子,真是你!” 许然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愣了一下。女孩儿二十出头岁的年纪,本应是青涩的模样,却画了重重的眼影,抹了鲜亮的唇彩,穿了一身包身的连衣裙,她妩媚的曲线被勾画得淋漓精致。许然觉得,这打扮和女孩儿清澈的目光有些格格不入。“萌萌?”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苏萌挽过许然的手臂,笑着摇了摇,说:“我还以为嫂子不记得我了呢!嫂子什么时候回国的?真是好巧,在这里碰见了!” 苏萌是苏朗的妹妹,苏家在两湖一带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家底还算殷实,有了个儿子却又惦记着儿女双全。苏朗九岁时,苏母又给他添了个妹妹,即是苏萌。 苏萌从小娇生惯养,集全家宠爱于一身,虽是漂亮可爱,但却有些过于任性。许然记得她和苏朗恋爱时,这个小妹正好高考结束,去英国度假,天天缠着苏朗。苏朗性子好,对苏萌向来百依百顺,苏萌缠着他,他便只好推了和许然约会的时间陪妹妹。为此,许然还吃了几天的醋,生了几天的闷气。苏朗只好笑着解释:“萌萌难得来一趟,做哥哥的当然要好好陪着。你这个做嫂子的怎么还吃小姨子的醋?” 那时,两人在一起刚刚一年多,许然听到苏朗说这样的话,当下心里比蜜还甜,只觉得“嫂子”这个称呼仿佛像镀了金边,刻在荣誉证书中的优秀称号一般,对她来说是一种嘉奖,一种肯定。只不过,现在,这个称呼却让许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了。 “还是叫我姐姐吧。”许然笑了笑,笑得有些生硬。 苏萌撇下嘴,挽着许然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无辜的眼神望着许然,“哥哥走了,嫂子就不认账了吗?” 苏萌的话直戳许然心脏深处,说得她心里抽搐了好几下。“萌萌,不是这个意思。叫姐姐亲热。”许然急忙解释。 “嫂子永远都是嫂子,不管以后什么样。”苏萌听了许然的解释,沮丧的神色稍有缓和,再度拉起许然的手。 许然听苏萌这样说,却不好再推辞,便问:“你不是在武汉的学校吗?怎么跑到北京来了?”许然又看了看她的衣着,犹豫着,还是问了句,“怎么穿成这样,有点太成熟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武汉那学校太没意思,早就不在那边了。我现在可是艺盟表演班的学生。”苏萌得意地说,“嫂子,你知道艺盟吧?这个表演班出了好多明星呢。” 许然听了不禁莞尔,这般折腾,倒是很符合这姑娘的性子。 苏家小妹人小,主意不小。因从小生得漂亮可人,便立志要做明星,文化课程早早地荒废了,成天琢磨着怎么结识文艺圈的名流。苏父见小妹固执己见,便由得她去了,反正家大业大,即使她星梦难圆,等到二十出头,找个门当户对的亲家,相夫教子也能过得很好。于是,苏父花了些钱打点了武汉一所大学的艺术系。没了后顾之忧,苏萌的高考也只是走了个过场,轻轻松松进了大学。 在大学待了还不到一年,苏小妹的任性劲儿又上来了,觉得普通大学的艺术系和自己想象的相去甚远,非要读个文艺气氛浓烈的表演学校。苏父无奈,这又马不停蹄地帮着她联系北京的学校。然而,好事多磨。这期间,英国那边传来了苏朗过世的消息,这事情耽搁了一段时间,年前又提上了议程。年关一过,苏小妹便来了北京,如愿以偿地进了艺盟。 “嫂子,我一人在北京怪无聊的,可以找你玩吗?”苏萌问。 许然看了看她身后几个穿着同样成熟的女生,心想,这姑娘的性子本就爱折腾,她的朋友估计也不比她差,这一帮人在一起,哪里会有无聊的可能性。许然心里想着,却还是应了下来,临走时还嘱咐苏萌万事小心,如遇困难,一定告诉自己。 见苏萌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许然也上了地铁。 苏萌是苏家的一块心病。苏朗曾和许然说,“萌萌这性格,今后工作了,怕是会吃亏。你和她年龄相近,多沟通沟通。” 许然听了苏朗的话,没事便和苏萌聊qq。起先苏萌回应略显冷淡,但时间一长,倒也愿意和许然说说自己的事情,只不过大多数都是抱怨和求助,却很少掏心掏肺。许然一边觉得和苏萌说话有些痛苦,吸取了太多的负能量,有些无从释放,但另一方面,一想到她是在尽为人妻的义务,便觉得这些痛苦简直不值一提。 “你管她干什么,那个姑娘太不招人喜欢。”和许然打电话的当下,陶旻正在实验室,不知道是在给小白鼠喂食,还是在折腾小白鼠,电话那边传来阵阵“吱吱”的叫声,“她现在和你又没什么瓜葛,少管闲事。” “话不能这么说,她怎么也是苏朗的妹妹,苏朗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她了。”许然趴在阳台上,晚风吹来阵阵凉意,她紧了紧外衣,又说,“她现在也不在父母身边,没人提点,没人交流。文艺圈又那么乱,我怕她不走正道。” “人家叫你一声嫂子,你就对人家掏心掏肺了?那姑娘鬼得很,用不着你操心。”陶旻又说,“她怀揣着明星梦,只要梦想实现了,过程不重要。” “你这话太不近人情了,要是苏朗还在,肯定容不得她这样折腾。我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偏偏碰见了…”许然手指轻轻抠了抠扶手上剥落的油漆,说着,用指尖点了点扶手,说,“我觉得还是改天和她聊聊,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内疚的。” “你还真是闲妻,”陶旻嗤笑一声,“我说的可是闲得发慌的闲。” 许然叹了口气,觉得和陶旻说不通,便也懒得废话。挂了电话,许然趴在扶手上看着渺渺夜空,天空尽头,只有一颗孤星,倔强地闪着微弱的亮光。许然想,“明星”果真不好当,尤其是在着灰蒙蒙的夜空中。 她回忆着下午遇见苏萌时,她的装束,不削多想,一看便知是要和朋友去过夜生活的。许然不由担心,苏萌虽然爱玩爱折腾,但终归还是个父母溺爱着长大的孩子,对这社会上的黑暗面怕是所知甚少。况且星梦本就难圆,她一个人孤身跑来北京,天天纵身灯红酒绿之中,如再遇上个有所图谋的男人,那结果怕是有些糟糕。 如果苏朗还在,看到苏萌这个样子… 许然揣摩着,暗下决心,这两天一定要再给苏萌去个电话,问问她最近的情况和近期的打算。 第十一章 这两天,陆楠去了上海总部汇报工作,公司里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没有人拉着她东奔西跑地见客户,也没有人支应她端茶倒水,许然的工作效率骤然提升。 凌药十年的策划案是她近两日来的主要工作,由于策划案的内容之前已和陆楠讨论过,是以写起来得心应手,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写完了。 许然这边顺遂,刘云那边却遇到了些麻烦。 刘云手头有一个媒体发布会,都已筹备得差不多了,突然接到宾馆的电话,说场地被区委征用。刘云气得直骂脏话,却不得不临时换场地。许然见自己这边忙得差不多了,便自告奋勇去帮刘云的忙,跟着她全北京到处转悠,寻找媒体发布会的场地,也顺便偷师。 在市区各大宾馆兜兜转转将近一天了,刘云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场地,不是场租太贵,就是太寒酸,要不就是档期已满。眼见着一天的功夫就要白费,刘云提议去丽轩国际大酒店看看。 到了丽轩,许然想起回国后初遇陆楠便是在这里,便随嘴问了句:“咱们经常租这里的场地吗?” “陆总的活动经常到这儿来办,他觉得这里低调奢华,成本也不高。”刘云说,“上次的渠道大会就是在这里办的,听说反响还不错。” 许然环视了一圈,丽轩的规模虽不大,但布置和装修却很上档次,再加上地处市中心的优越位置,确实很具备低调奢华的潜质。 不多时,销售经理到了,寒暄几句,带着两人去会场转了一圈。刘云对会场比较满意,询问了场租,听了销售经理的报价后,不由皱眉:“敦盛在你们这里办的活动每年都不下十场,这个价位不太合适吧。” “给敦盛的价位从来都是最低的。”销售经理看着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女孩,说起话来略显稚女敕。听刘云这样说,她解释道:“其实,不瞒您说,这场子有人预留了,只是没交定金,您要是定下来,我们还要去和别人协调。人家谈得就是这价位,实在不好再低了。” 刘云又看了一圈场地,说:“我们陆总上个月还在你们这里做了场活动,会场也差不多规模,场租可比你给的低得多。你们不能看人下菜碟吧?把你们宋经理叫出来,我问问她。” 销售经理讪讪笑笑,转身去找她的上司。刘云则抽空给陆楠打了个电话。 不多一会儿,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走了过来。许然看了一眼觉得眼熟,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初遇陆楠那天,坐在他对面和他共进晚餐的女人。 销售经理介绍,“这是宋经理。”女人客气地把名片递给刘云和许然。 许然看了名片才知道,这女人名叫宋晓娴,是丽轩的高级销售经理。 宋晓娴笑着说:“刘经理来看场地应该事先给我打声招呼的。刚才还是陆总打了电话,我才知道的。我和陆总都这么熟,场租的事情自然好谈。” 宋晓娴很快把场租和设备的预算列了出来,刘云看着合适,再加上会议日期将近也懒得折腾,当下签了合同。 “陆总和她关系这么硬?一个电话就搞定了?”从宋晓娴办公室出来,许然问刘云。 “憋着心思,有所图谋呗。”刘云笑笑。 许然怔了怔,想起那天两人吃饭时有说有笑,心想,还不知道谁图谋谁呢。 刘云感叹道:“公关这行就是不公平,男人皮相好,走哪里都占便宜,女人生得好看,却容易吃亏。你跟着陆总,时间长了就知道了。看见女销售,报上陆总名字,多半管用。” “陆总女人缘很好吗?”话刚出口,许然意识到有些突兀。况且陆楠这样百花丛中过的性子,她本就知道,问了也白问。 刘云却见怪不怪,“公关这个圈子,美女多,诱惑多,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好,哪里少得了。花花世界,声色犬马的,有几个男人能把持得住,全身而退?”刘云又说,“圈子里有不少人见到漂亮的就往上扑,就喜欢玩权色交易。陆总还算好的,在公司里还是挺消停的,不过外边的事儿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刘云顿了顿,压低声音,笑笑,“听说他女朋友换得勤,空姐啊,模特啊,个个都还挺漂亮的。” 许然听了,心里笑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刘云说着,叹了口气,“公关这行个个都是人精,谁都会算计。尤其是女人,想要上位,不卖个色相怎么可能,这不就便宜了那些男人。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像我们这样的也别想折腾了,再过几年就回家带孩子了……” 晚上,许然一边洗澡一边琢磨下午在丽轩和刘云的对话。她一方面觉得刘云有些夸大其词,这圈子哪有这样黑暗,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也许应该攒攒经验,早些抽身而出,免得同流合污。想着想着,许然觉得心烦气躁,擦干身体就出了卫生间。 正巧,陆楠的电话打进来了。 “陆总就喜欢非工作时间骚扰员工吗?”许然接起电话。 “白天好几个会,这会儿才有时间。”陆楠声音有些疲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调侃几句,而是直奔主题,“明天凌药的提案会议,我想让你来介绍。” “我?”许然有些惊讶,“不是应该你来介绍吗?这毕竟事关重大,我怕说不清楚。” “我这么决定有我的道理,你也该试着做提案介绍了。”陆楠知道许然还欲争辩,又说,“自己做的提案怎么会说不清楚?你到时候只管介绍就好了。这次只是个电话会议,所以不用太紧张,我也会在线上,有问题可以随时做补充。” 许然接入电话时,才知道凌药集团的董事长凌海彦也在线上。昨天陆楠居然没有和她说清楚,早知如此,许然就该准备得更尽心一些。 会议正式开始,许然做了自我介绍,便开始讲解活动方案。电话会议前,方案的ppt已发给与会者,讲解起来倒也没什么困难。许然讲完,陆楠也做了些补充,陆楠的话才说一半,凌海彦便打断了陆楠:“陆总,我们就到这里吧,我看敦盛并没有拿出合作的诚意,就不用彼此耽误时间了。” “凌董…”陆楠刚要说话,凌海彦再一次打断,“方案没有丝毫新意,我看不出敦盛的努力。” 许然觉得凌海彦这样打断别人说话有些不礼貌,况且方案还没有进行细致说明,他便全盘否定,多少有些不尊重别人的劳动。许然不由有些生气,但也隐约感觉到凌海彦似乎在找茬,但转念一想,他一个公司董事长,这么跌身份的事情应该做不出来。“我觉得凌董至少应该听我们把方案解释清楚再做定夺。”许然并未掩饰生硬的语气。 凌海彦还没说话,凌药集团内部推广的薛铭鑫先说话了:“凌董都已经说不考虑了,你们已经耽误凌董很多时间了,就这样吧。” “凌董,薛总,我想也许是我没有介绍清楚这次方案的创新点,才造成了您们的误会。”许然说,“希望凌药集团的各位同仁先不要离线,给我几分钟再做一下补充。” 电话那边,已经炸了锅,许然不知是讲还是不讲。就在这时候,凌海彦发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许然,言午许,当然的然。” 凌海彦冷哼一声:“我到来听听你有什么想当然的想法。” 许然不理会凌海彦的讽刺,说道:“凌董,薛总,各位凌药集团的同仁,恕我直言,我认为此次活动是为纪念凌药集团成立十周年而办的庆典,这与产品发布会的定位完全不同。产品发布会也许要突出的是产品的新意,那这要靠活动的创新来渲染。但周年庆典,我们认为最重要的是突出凌药集团这十年来的历程,以及凌董和各位前辈们对凌药的付出,让与会的员工、渠道和媒体了解、体会到凌药创业时的艰苦卓绝,维系理念时的一丝不苟,以及肩负的社会重任。我私下里对凌董的事迹也略有耳闻,我很佩服凌董在创业时的决绝,并且欣赏凌药立足社会的经营理念。所以我们的方案强调的是情感上的渲染,在活动中,特意设计了对凌董本人、经销商和顾客代表的专访环节,希望参会者能够亲耳倾听凌药十年历程中的感人故事,了解凌药集团的经营理念。并借由媒体的报道提升凌药集团的企业形象。” 许然说完后,电话那一头,凌药的会议室安静了很多,随即许然听到了“哔哔”一声,显然有人按了静音。 这时,陆楠的电话也打了进来。“不错,该说的都说了,很到位。” “你是想让我说,陆总领导有方吗?”许然揶揄道。其实访谈的点子还是陆楠想出来的,许然不过是个传话筒而已。“还不知道他们什么决定呢,你和这个凌海彦有仇吗?他对你好像挺不客气。” “这个以后跟你解释。”陆楠苦笑,“他们静音了,说明内部有些不一致的意见,这好过一边倒否定我们。这第一关应该是险过,看来后边还得拿出更细致的提案才行。” 陆楠话刚说完,静音解除。 “陆总,凌董暂时保留对你们提案的观点,希望你们下次能够提出详细的方案,而且最好能当面沟通。”薛铭鑫说。 “那是当然,这次是我疏忽,临时有事不在公司,下次一定不会出现类似情况。下次讲解也会直切重点,不会耽误各位的时间。这次还请凌董、薛总多担待。”陆楠语气及其谦逊,听得许然直发愣,这是她认识的陆楠吗? “至于提案,”陆楠继而说,“我会在后会和许然继续推进。” 凌海彦语气冰冷,似乎别有用意地说:“希望陆总不要让我失望。” 结束了电话会议,许然才发现自己紧张到出了一身冷汗。正在她松口气的空档,陆楠的电话又打进来了。“紧张我了,我还以为这个case要被我搅黄了。”许然呼了一口气。 陆楠宽慰她:“和你没关系,主要是之前几个case和凌海彦有些过节,他针对敦盛而已。” 许然心想,商场如战场,没有永远的敌人,凌海彦哪有这么幼稚?“是针对敦盛?还是针对你?”疑问月兑口而出时,许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样问似乎没有顾及到陆楠的情面。 陆楠没有回答,只是说:“别花那些无谓的心思想这些没用的了,好好想想方案该怎么推进吧。” 许然挂断电话,回想着陆楠刚刚在电话里谦卑的语气,觉得有些悲哀。陆楠曾几何时在学校里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何曾如此对人低声下气?明明不是自己的责任,却非要往自己身上揽。怪不得,现在的他,竟没有当时的意气风发了。 第十三章 许然脑中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陆楠怀里,他一只手与自己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则搭在自己的腰间,潮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吐在自己的脖颈后侧。许然挣了挣,陆楠却把她往身前带了带,两人贴得更近了。 “你想干什么?我好心把床让给你睡……” “不干什么。”陆楠将许然的话打断,俯过身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陪我一会儿。” 陆楠说话的气息利撩拨得许然耳畔发红,她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身后的人如一只猛兽,稍一动弹便会被生吞活剥。“你少耍流氓。” “你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碰你的。”陆楠沉声道,“就一会儿,好吗?”见许然不再反抗,他便将脸贴在她的颈侧,轻轻摩挲。半晌,他问:“还记得我们上次这样吗?” 许然眨眨眼,望着昏暗灯光下的屋子,竟一时觉得有些陌生。她怔了怔,问:“你说哪一次?” 两人第一次一起过夜是在许然大一时暑假的一天,那时两人在一起不过一个多月。 那年夏天,b大吉他社去张北草原野营,她跟着陆楠一起去了。许然还记得那天晚上,一群人围坐在篝火边,弹着吉他,唱着歌,一切都很逍遥自在,直到要睡觉时。 许然有些尴尬地坐在帐篷的一角,看着正在整理睡袋的陆楠。 陆楠整理好睡袋,看了眼依然稳坐角落的许然,问了句,“不困吗?”许然摇摇头,他便笑着自顾自地钻了进去。 许然依旧坐在角落里,踟蹰着,一阵寒意逼人,打了个喷嚏。 陆楠扭头看她,掀起睡袋一角,拍着身旁的空位,笑道:“怕什么,我又不吃你。一直坐着会着凉的。” 许然迟迟不敢过去,陆楠却钻出半个身子,把她拉进睡袋,两人躺好后,陆楠拉好拉链,在她耳畔说:“扭扭捏捏的干什么,你放心,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说着只牵住她的手。 许然本已沉浸在回忆中昏昏睡去,想起那晚陆楠说的这句话,脑中一个激灵。怪不得刚才陆楠问她时,她会无端端想起了那天晚上。 许然侧过脸,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了陆楠沉重的呼吸声。她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觉得陆楠应该已经睡熟,便轻轻掰开陆楠扣在她腰间的手。许然拉着陆楠的手,抬起了一个缝隙,刚好够自己挪下床。 可刚挪了寸许,陆楠的手又压上了她的腰,“然然,你乖一些,不要动。我真的累了。”陆楠说着,又把许然往身前带了带,靠得更近了。 许然有些泄气,心里骂自己沉不住气,打草惊蛇。她定了定心,准备再挨上几分钟,等陆楠睡熟。而此时她又忽地意识到,刚才陆楠在唤她“然然”。许然记得分手时,她曾警告过陆楠,以后不要这样喊她。没想到时隔六年,她竟然还会听到这两个字出自他的口中。许然想,这是不是有些讽刺? 一天伏案工作,肩膀不由有些酸胀。许然去茶水间冲杯咖啡,顺便活动一下。恰巧碰见了陆楠。 陆楠靠在矮桌边,一手翻着手机,另一手端着杯子正往嘴边送。他神色沉重,似是若有所思,听见脚步声,微微抬了头,看了一眼她。 许然看见他,心下打了退堂鼓。但显然陆楠并不避讳,许然觉得,这样一走了之反而会让他觉得自己心怀叵测。想到这里,许然仍挺了挺背脊,走了进去。 茶水间不大,装了冰箱、水槽等设施后,更显促狭。许然侧着身,小心避开陆楠,把杯子放在咖啡机下,按了几个按钮,便站在一边等候。 等候的时候,两人无话。许然只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似是还有些暧昧。她想起昨晚,脸上又泛起薄红,当她察觉到脸上泛红时,偷瞥了一眼陆楠,那人正在看着自己。许然更慌了,她侧过身去等咖啡,却掩饰不住小动作表露出的焦急。 陆楠看着她的样子,不由摇摇头,笑了一声:“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心怀鬼胎?” 这时咖啡好了,许然如释重负般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离开时撂下一句:“自然没有陆总城府深。” 下午策划部例会,内部做了些人事调整。为了凌药集团的十年庆典,陆楠把张放调来支援,张放在许然入组前一直跟着陆楠,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刘云那边还有郭永浩支持,尚且应付得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散了会,张放拉着许然偷偷说话。“陆总上周去总部,似乎结果不太好。” 许然不明白张放说的“结果”指什么。张放见她一脸疑惑的样子,挠挠头:“你怎么当助理的?陆总上周去竞聘大区总监的位置,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许然没回答,脑海中使劲回忆,却怎么也搜不出关于这件事的蛛丝马迹。但前一阵子,陆楠似乎确实有些无心旁顾,连凌药的提案汇报都是由她代劳的。“没成吗?”许然问。 张放摇摇头,“多半没成。我听总部一哥们儿说,近期北方区怕是要有大动作。” 许然听了这话,不觉心里有些沉重,却又不知这种心情由来何处。她安慰自己,不过是刚入职场的小喽啰,即使天翻地覆自己也不过是个助理,连总监都泰然处之,自己缘何急他人所急? 许然转念又一想,陆楠已在敦盛这么多年,根基应该还是有些的,何况已是策划总监,即便大区总监上任放上几把火,怕是也动不了陆楠。只不过他这人有些倨傲,做事又高调,不懂韬光养晦,难免会得罪总部的人,这次失利怕也有这层原因。 如果现在他手上能多掌握几个有份量的客户,那就不用有后顾之忧了。许然想着想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也许是出于过往的惯性,也许是同情陆楠四面楚歌的境地,她竟萌生了一丝要帮衬他的想法。但当她自问:能做到吗?心底却涌起了深深的恐惧,这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未知的人,未知的事,还有难以揣测的伙伴。许然想,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但又那样陌生。 在b大时,指导他们案例大赛的老师,老蔡曾说,团队合作,默契最重要。说这话时,老蔡若有若无地看了眼许然和陆楠。那时,两人还在暧昧阶段,薄薄的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一举一动似是都足以回味良久。老蔡这一瞥,许然看着真切,她借着和别的队友说话的动作当掩护,看了眼陆楠一眼,他靠在椅背里,笑着,不说话。 许然当时想,团队里有四、五人,老蔡单单看了他两个人,是什么意思?陆楠听了这话为什么会露出微笑? 初赛结束,团队聚餐后的“真心话大冒险”环节,这些疑问的答案有了些眉目。队友问陆楠:“你和许然配合这么默契,到底什么关系?” 初赛时,两人配合确实默契,常常是陆楠说了上半句话,许然便知道他下边要说什么,陆楠抬一抬手,许然便能送上他需要的资料。陆楠就像个司令,他指哪儿,她便打哪儿,他有了创意,她便去收集资料,帮他落定。 陆楠笑着,搂过许然肩膀,说:“阶级友谊。” 那天晚上,许然喝多了,被队友抬回宿舍。 第二天醒来时,宿舍的小姑娘告诉许然,她昨晚一直喃喃:“阶级友谊…谁稀罕…” 从那之后,许然看陆楠的眼神少了份坦率,多了份忧郁,只是默契依旧,不增不减。 两天后,总部下了人事令,原东区策划部副总罗成升任北区总监。一时之间大家纷纷议论,从东区策划部副总升到大区总监,这跨度是否有些大了,或是罗成为人沉稳,较陆楠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或是传言两人向来不和,总部派人过来意在让两人相互牵制,云云。 许然听得烦了,见手头凌药集团的策划案终版写得差不多了,找了个由头钻进陆楠办公室。 陆楠翻完许然的策划案,扔回到她面前,问:“找我到底什么事?” 许然进来得急,只胡乱撤了个理由,说是要问几个策划案方面的问题,但问题问出后,陆楠便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 许然收好策划案,犹豫了片刻,问:“你那天喝醉就是为了这事吗?” 陆楠双臂枕在脑后,看着许然,笑笑。他自然明白许然说的“这事”指的什么。“我以为你的好奇心都淡漠了,多少天过去了,现在才问出口?”陆楠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张请柬递给许然。 许然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是凌药集团十年庆典的启动仪式,请陆楠携伴参加。 “多亏了谢忱,帮着和薛铭鑫攒了个局。”陆楠又说,“喝酒喝来的,虽然不那么敞亮,但好歹也是条路子。你周末要是有空,就陪我去一趟。” 陆楠见许然沉默,又说:“仪式可以携伴,我带不了张放,只能带你。” 许然捏着请柬,想了想,问:“凌药的项目现在是不是尤为重要?” “凡是项目,我都一视同仁,凡是客户,我都平等对待。你几时看我怠慢过甘露轩,又对星美过于热情?”陆楠说,“凌药集团是初次合作,谨慎些有必要。但你要是考虑到其他问题,尤其是人事上的问题,我只能说这还不是你关心的。你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外边的风言风语随他们说去。” 第十四章 周末,陆楠带着备好的礼服准时出现在许然家门口。 许然拿过衣服看了看,赞赏地点点头,“prada的,你女朋友品味不错嘛,借我穿不心疼吗?” “她比你身材好,就怕你撑不起来。”陆楠半揶揄半讽刺。 这是prada当季的一条白色真丝礼服裙,衣服崭新,许然接过裙子也没有多看,进屋直接换上。 穿上裙子,许然前后看了看,觉得有些不妥。她也不是多保守的人,这裙子胸线倒是不低,但转过身来,后背却露出一大片。许然把头发放下,才将将遮住了一半。正当犹豫要不要穿这条裙子的时候,陆楠推门而入。许然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背靠着墙壁。 “换个衣服这么长时间?” 那天,许然答应邀约时,低声说了句没有晚礼服,半晌又说,“你那么多女朋友,找个人借我一条,我也不用花冤枉钱了。”陆楠看着她笑了笑,当晚独自跑到商场里转悠。在看中这条裙子的时候,陆楠便觉得许然穿了一定好看,当即买下。但现在看见她穿上裙子后,陆楠才意识到,这岂止是好看,真有些摄人心魄。 “不是都穿好了吗,怎么不出来?”陆楠抬了抬表,“快要来不及了。” 许然神色犹豫:“好像太暴露了……” 陆楠把许然拉出卧室,道:“哪里暴露了?你这身材前不凸后不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 凌药十年庆典的启动仪式是内部活动,在凌药控股的一家宾馆举行。因着参加的都是内部高层,或是合作伙伴,形势相较很是轻松,是一个舞会。陆楠和许然到的时候,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 薛铭鑫看见陆楠,上来打招呼。陆楠向他引荐许然后,薛铭鑫笑着伸手,道:“许小姐真是漂亮。” 三人正寒暄着,秦晴端着杯红酒,悠然地走过来,冲着陆楠和薛铭鑫笑道:“陆总,薛总,又见面了。” 陆楠也笑道:“秦总,今天又来凑热闹?” 秦晴穿了条宝蓝色的抹胸裙,事业线清晰可见。许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确实如陆楠说的,自己的这前不凸后不翘的身材和秦晴实在没法比。秦晴媚笑,不置可否,薛铭鑫却道:“博智是我们凌药的合作伙伴,秦总是我们凌董特意邀请来的贵宾。” 陆楠听后礼貌性地笑了笑。 许然看不惯秦晴的媚态,慢慢踱步向别处,没走两步便远远地看到谢忱带着一个女人。许然挥挥手,谢忱似也看到她,携着女人走了过来。 “小师妹今天真是漂亮,我都不敢认了。”谢忱走得近了,许然方才看见他身边的女人,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谢忱见许然盯着她的女伴看,心里忽地“咯噔”一下,暗忖着他只知道陆楠今天会来,才带了杜汐妍,却没想到陆楠会带谁来。想到这里,谢忱忙用目光去找陆楠。 杜汐妍看了看许然,觉得也有些眼熟,当下微微笑了,大大方方地向许然伸出手,“你好,我是杜汐妍。我们在哪里见过吧?” 杜汐妍一身明黄色的长裙,绰约的身姿,妩媚的笑容,看得许然有些慌神。这个颜色的衣服很张扬,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的,但杜汐妍却将它穿得很美。 看着杜汐妍伸出的手,许然僵了僵,也只得伸手道:“我叫许然,在b大应该是见过的。” 杜汐妍表情微微一滞,余光瞥见陆楠走了过来,便即刻恢复了常态。 “回北京了?”陆楠看见杜汐妍,波澜不惊。许然心下琢磨,看来两人倒是经常见面。 此时有人端着托盘从四人身边走过,陆楠和谢忱均伸手去拿了两杯红酒,而两人多出来的那杯均给了杜汐妍。 杜汐妍向陆楠抱歉地笑了笑,接过谢忱手中的酒杯。陆楠讪讪,又将酒杯递给许然。 许然接过杯子,心中感到似有似无地寥落。不由自嘲,杜汐妍这样的美女,我见犹怜,何况陆楠这样流连花丛的人呢! 正在这时,主持人出场,众人便慢慢踱步到舞台前。 大厅里灯光忽地灭了,出场音乐奏起,追光灯下,凌海彦缓步走出。 许然看着凌海彦,就那么一眼,头脑中“嗡”地一声响,便如同被人抽干了周遭的空气,窒息的压抑不停弥散。许然有些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好在陆楠伸手托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使劲眨了眨眼,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凌海彦白色衬衣,浅灰色西服,束了条同色系的灰色领带。这样的搭配无可挑剔,衬着他挺拔的鼻梁和深邃的双眼,让人觉得沉稳大气。他走上台,从容一笑,开始致辞。 凌海彦致辞时,许然脑中仍旧一片空白。她一直凝视着他,只觉得他的容貌有种令人心碎的痛。许然在心底告诉自己这绝不可能,但事实就是事实,凌海彦长得像极了苏朗,也许是轮廓,也许是眉毛,或者是眼睛,但具体哪里像,许然却又说不清楚。许然想起那天在凌药集团门口看到的侧脸,不由一惊,手脚冰冷。 凌海彦致辞结束,按照流程,他会选一名舞伴,跳第一支舞,正式开启十年庆典序幕。凌海彦往这边走时,秦晴已放下酒杯,做出被邀请的架势,妩媚的笑容堆了满脸。然而凌海彦却越过秦晴,走到许然面前,伸出一只手,道:“许小姐,请。” 见许然发怔,薛铭鑫知趣地拿过许然手中的杯子,在许然耳边轻声提醒:“许小姐,凌董有请。” 许然抿了抿嘴,偷偷咬了自己的下唇,这才让自己从幻梦中反应过来。她扭头看了眼陆楠,他默然点了点头。 许然伸出了手,有些颤抖地搭在凌海彦的掌心。瞬时,一股温暖透着凌海彦的皮肤直击许然心底。许然眼底竟泛起些湿润,这样的接触,她在梦里梦到了无数遍,但每每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她就从梦中惊醒。她越是想要抓住,他便越是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渐渐地,许然再梦见他时,便不敢在妄图伸出手,而仅仅满足于远远地观望。 音乐起,凌海彦扶着许然的后背,舞步娴熟。 “许小姐。”凌海彦见许然凝视着自己,透彻的双眼中仿佛要渗出泪滴,便低声唤了她。 “唔”,许然起初有些迷失,迷失在眼前男人的深邃眼神中,但这一刻,听到他叫自己“许小姐”,便恢复了些理智。“凌董还记得我?”许然问出这句话之后,觉得有些可笑,如果眼前的是凌海彦,他们从未相识,何从谈起“记得”。如若这真是苏朗,他怎么会不记得自己。 凌海彦道:“这些年敢冲撞我的人不多,许小姐算一个。” “凌董怎么知道我是许然?”许然追问到,似乎在等待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如何在商场上混迹?”凌海彦说。 许然听了这话,讪讪笑了。心下怅惘,眼神更注视着凌海彦,从未离开。凌海彦离她如此之近,她便能好好观察他。他和苏朗,长得确实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如深潭般的双眼。只不过苏朗眉眼清澈透亮,而凌海彦显得有些深邃。 “许小姐这样看着我,可是在勾引我?”凌海彦笑着看许然,随着音乐的起伏,突然将许然甩出去,又拉回怀里。 许然被凌海彦一甩,如梦方醒般收回了眼神。苏朗断不会说出如此令人尴尬的话。许然被凌海彦环扣在怀里,侧颜道:“凌董长得像我一位朋友,所以多看了两眼,实在抱歉。” 凌海彦一提手,许然在他怀中转了个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这时,凌海彦的手却慢慢滑到许然的腰间,依旧微笑道:“许小姐这套搭讪的方法有些过时了吧。” 许然腰间一紧,被凌海彦拉得更近,两人俯仰之间,极其暧昧。许然屏住呼吸,抬头又看了看凌海彦,只一眼,便低下头,故作镇定道:“在凌董面前,我怎么敢说假话。” 这时,舞曲曲调突然放缓,凌海彦将许然双手环住自己的脖颈,而自己双手则环扣住许然后腰,头轻轻贴在许然肩畔,耳鬓厮磨般:“那我姑且相信许小姐的话。” 许然这时才想起,除了她和凌海彦,此时周围还有近百人在瞩目着他们。而她此刻正与凌海彦肢体交会,举止暧昧。想到这里,许然紧张到了极点。好在舞曲接近尾声,许然对凌海彦笑了笑,算是感谢他的邀请,便在众目睽睽下匆匆退出舞池。 许然独自站在角落里,心脏依旧砰砰跳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因为见到了长得像苏朗的凌海彦,还是因为刚刚凌海彦极其暧昧的舞姿。许然困惑地看着凌海彦在场中周旋的身影,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何会长得与苏朗如此相似,更不明白凌海彦怎么会邀请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姿色也算不上出众的小角色来跳第一支舞。 许然闷闷地呷了一口红酒,放下酒杯时,有人递了个冷餐盘过来。许然抬眼看见了杜汐妍,有些不知所措。 杜汐妍微笑示好,递了快甜点给许然,笑说:“凌药这次十年活动下了血本,听说甜点都是找法国大厨现做的,尝一尝。” 许然接过来咬了一口在嘴里,味道确实不错,但当下却没有心思品味。 杜汐妍又说:“我听谢忱说你也在敦盛。” “是。刚入职两个月。” 杜汐妍有些惋惜地耸耸肩,说:“敦盛虽然在公关圈有些名气,但以你的资历,去奥美这些外企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是在中国做公关,本土企业还是更接地气。”许然补充道,“我不太喜欢外企的气氛。” “也是。”杜汐妍笑笑,“到了外企还要费力打拼,敦盛至少还有陆楠罩着你,跟着他总是错不了。你说是吧?” 许然看着杜汐妍,揣摩着她的言语,忽觉刚刚杜汐妍递来的甜点如骨鲠在喉,实在不吐不快。许然说:“陆楠招我进来,我不知道他意欲何为,罩不罩着我这话另说,我只做我应做的事。” 杜汐妍眼底闪过一丝尴尬,面上却不动声色。“本土企业人事上是非就是多一些,听说近期敦盛北方区要有人事大变。”杜汐妍顿了顿,又说,“陆楠这人能力强,脑子好,就是做起事来未免高调了些,难免惹人眼红。你和他,也算得上是旧相识了,陆楠招你进来,自己的势力也就能壮大些,你别光顾着做自己的事,前前后后也要多帮衬着点他,这样我们才好放心了。” 许然抿了口杯中的酒,心想,果真来者不善。杜汐妍这一番话颠来倒去,想表达无非就是:不要自作多情以为陆楠对你余情未了,他不过是想把你扶植成自己的人,壮大势力而已。 想透这一层,许然也懒得客气了,“我和陆楠不只是旧相识,”她看了杜汐妍一眼,笑笑,又说,“退一步说也算是战友了,他的行事风格我不陌生,用他的话说,我们配合还算默契。是不是他的势力我不知道,我只清楚做我该做的事。” 许然说完,也懒得再故作大方姿态,看了杜汐妍一眼,放下杯子便扬长而去。 说不出地,许然就是不喜欢杜汐妍。六年前如此,六年后,她想着也许能有所改观,但说上话后,却发现厌恶已然根深蒂固。即便她举止得当,说的话并无恶意,但许然依旧觉得她是在她面前炫耀,炫耀她对陆楠的关心,对他的在乎,以及她和陆楠之间肝胆相照的情谊。 许然往休息室去,无意间瞥见了凌海彦的身影,想起此行的目的,又是没来由的恼。她不禁悔恨答应了陆楠参加这次宴会,悔恨她竟有意想要帮他拿下项目。 第十八章 许然睁着眼睛看着凌海彦俯身下来的脸,他浓密的眉毛,低垂的睫毛,都像极了她梦里的人。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是梦是醒。 凌海彦温润的双唇轻轻扫过时,许然脑中如触了电一般,空白一片,只留下“嗡嗡”声作响,潜意识里冷静的小人似乎已被驱赶得无影无踪。当她脑中稍稍清醒了些,凌海彦已轻启开她的牙关,触到她柔软的舌头。 许然花了好大力气,才伸手隔在两人之间,轻轻推开凌海彦。 许然双手手指紧紧纠葛在一起,较着劲,仿佛左手和右手在暗中抵抗着。她右手模了模左手的中指,早已空空如也。那枚戒指已摘下许久,那段情却何时才能放下? 凌海彦见状,只是简单一笑带过,丝毫没有表现出尴尬神色。 许然却已羞赧难耐,当即道:“我先回去了。” 当她转身时,凌海彦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在他身后轻佻地说:“许小姐,欲擒故纵这套把戏我并不喜欢。” 凌海彦的话让许然从背脊生出一阵寒意,直击心脾。她转头,盯着凌海彦,似是在求证刚才那句话究竟是否从他口中说出。 凌海彦似笑非笑,眼底发出黢黑的光,如深潭,不见底。“许小姐果真是异于常人,别人单刀直入,你却懂得放长线,钓大鱼。只不过你这伎俩我并不喜欢,太幼稚。” 许然看着他,不由颤抖。这张脸,如同天使的躯壳却住了个魔鬼的灵魂。她下意识扶住身旁的墙壁。“我并非此意。” 凌海彦玩味着许然的话,说:“那是我误会了?还是许小姐看所有人都是这样一往情深?” 许然皱了皱眉,“凌董,请您自重。” “许小姐今晚和我一起怕是你们陆总还不知道吧?” 许然不语。凌海彦见状,笑了笑,说:“你们陆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许小姐今晚陪我,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对不对?关于十年的合同,许小姐不想听听我的态度吗?”凌海彦说着,栖身来到许然跟前。许然感到促狭,不由往墙根退了一步。 好在宴会厅里还有宾客往来,许然料定凌海彦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她当即沉下心,挺了挺背脊,说:“凌董心心念念的是十年庆典的质量,定不会视若儿戏,也不会拿这事作为要挟的砝码。” 凌海彦笑道:“许小姐这样觉得吗?那也许你要失望了。” “那既然如此,这次策划的内容怕是不适合凌董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许然气急,“啪”地打开凌海彦的手,便往门外走。 凌海彦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道:“许小姐这话是气话?不妨冷静下来再考虑考虑,恐怕你们陆总不一定这样想。” 许然往门外走时已有些后悔,凌药十年的合同似已成梦幻泡影。许然想,若凌海彦是个不相干的人,她说不定还能耐下性子和他推几番太极,稳住他,等拿到合同再说。但他却有着她至亲至爱人的容貌,许然无力视而不见。她看见他,仿佛就像看到有人借着苏朗的名号招摇撞骗,模糊苏朗在她心中仅存的、慢慢淡去的形象。 两相权衡,许然回头道:“并非世上所有人都有着和您一样的龌龊想法。” 凌海彦“哈哈”一笑,道:“许小姐,我奉劝你,钓鱼的时候一味放线,鱼儿吃了饵可是会跑掉的。线放得越长,你越难把控,到头来可就损失惨重了。” 许然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依旧往门外走去。 凌海彦不再跟着她,只是站住脚,在她身后道:“你若执意要走,我就不送了,我们后会有期。” 下班时,陆楠发现许然不在工位上,觉得有些奇怪。自打工作以来,这丫头比以往在大学时还要认真,每天下了班,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像是不愿回家一样,今天却出奇地早退了。经过许然工位时,陆楠嘀咕了一句,“这么早就走了”,恰巧被张放听到。 “去凌药了。”张放说,“好像预算有问题。” 陆楠当下也没多想,便下楼吃饭去了。 吃了晚饭,陆楠回想起这事,发觉有些不对劲。许然做事向来还算周密,去凌药核对预算前总该和自己打个招呼,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况且她走时已是快下班的钟点,到了凌药也该六点多了,哪还有人等着跟她核对预算? 陆楠放心不下,便开了车出来找许然。他本想直接到凌药集团,但又怕扑了个空,便到许然楼下等她。 陆楠坐在车上抽烟,远远地看见一袭熟悉的身影,穿了件宝石蓝的吊带长裙,打扮得有些隆重。陆楠掐灭烟头,闪了闪大灯,下了车。 许然刚走到家门口,远处有人闪灯,她回头一看,陆楠正站在车前打量着自己。许然犹豫着,挤出个笑容。 “这么晚才回来。”陆楠看着她,皱着眉,把外衣月兑下罩在她肩上,“这两天变天,晚上冷,穿成这样不怕冻到?” 五月天,虽已露了些夏日的锋芒,但也抵挡不住骤然回首的一阵春寒。尤其是今夜,晚春的夜风依然夹杂着些寒意,许然不禁瑟瑟发抖。 “去凌药了?见到薛铭鑫了?”陆楠帮她紧了紧外套,“这事你不该去,就算去,走之前也该告诉我一声,我好和你一起。” 许然缩在陆楠的外套里,衣服上还残存着陆楠的体温和淡淡的爽朗气味。“你别问了,这两天就知道了。”许然低着头,想了想,又说,“知道后不要生气。” 陆楠听后没有答话,却问她:“你还记得你入职第一天问我的问题吗?问我为什么明知是你,还愿招你进来。” 许然抬脸看着陆楠,“你说我们有默契。” “这是其一,还有更重要。”陆楠笑笑,说,“国内公关界有些乱,你既然选了这个行当,我总想让你少走些冤枉路。在敦盛,我别的保不了你,但至少能让你离业界的黑暗面远一些,能单纯地把心思用在项目上。” 许然听了这话心中暖意油然而生,眼底却有些湿润。 “所以你不要让我煞费苦心,反过头来自己跑去趟这浑水,好不好?” 许然稳了稳情绪,点头说:“好。” 陆楠放心的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说:“屋外冷,上楼吧。” 第二天早上,许然起得晚了。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一看手机,早已没电。她急匆匆地洗漱完,打了车直奔敦盛。 “许然,真有你的!”张放一见许然,难掩兴奋神情,“你昨天怎么说的?凌药十年的项目这么快就搞定了。” “搞定了?” “早上凌海彦就找人把合同送过来了,陆总刚签完。”张放道,“其实这次投标,好几个公关公司的提案和咱们都不相上下,这回好了……” 许然心下疑惑,按照她昨天和凌海彦谈话的架势,这合同多半是泡汤了,怎么一夜过去,竟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有些不明白凌海彦到底在作何打算,难道昨天他是在试探自己? 许然没心思听张放分析对手的失败之处,放下包,一头钻进陆楠办公室。 “合同签了?”许然问。 陆楠脸色有些不好看,见许然进来,只瞥了一眼,沉着脸,“嗯”了一声,继续敲电脑。 许然对陆楠冷淡的反应没了主意,小心观察了一会儿,问:“合同签下来,不高兴吗?” 陆楠停下手中的活,冷笑一声,说:“你昨天不是已经料到,我听到凌药的消息会生气,现在怎么还来问我!”说到最后时,竟是有些恼怒。 许然一脸委屈,她本以为凌药可能会和别的公司签约,陆楠得知后,自然会生气自己处理不当,但却没想到合约既已签下,他还满脸不悦。 “许然,我是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大的主意。昨天那番话算我说得晚了,竟不知道你已在这浑水池里如鱼得水。早知这样我何必还费心拦着你,把你往回拉?早知这样,我还跟你玩什么矜持,连碰都不忍心碰你!” 听到这话,许然先是一惊,等陆楠说完,她在想,竟觉得越来越离谱,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屈。尤其是最后那句话,竟感到如坠入深渊般绝望。她一个没忍住,眼底便涌起泪花。她咬咬唇,闷声道:“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陆楠从桌下拿起一个纸袋,扔到许然面前。纸袋里边是许然昨晚在凌药换下的衣服。这袋衣服因不方便拿到宴会场,她便放在了凌海彦的车上。没想到今天早上凌海彦居然派人拿来合同的同时,也将许然的衣服也带来了。 “你去凌药核对预算,有必要在客户面前月兑衣服吗!”陆楠站起身,走到许然面前。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却字字严厉,“你愿意趟这浑水,我不拦你,既然做了,干脆把事情做得漂亮些。留下这些东西在客户那里,是怕知道的人不够多吗?你不顾及公司的面子,至少也该想到你还有未婚夫!”陆楠话音刚落,“啪”地一声清脆响在陆楠侧脸。 许然气急,伸手打了陆楠。此刻手悬在身侧,手心火辣辣地疼,但除此之外,更疼地却是心里。“我本想和你解释,但陆总似乎坚信我就是这样的人,那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许然说着,泪水涌出。昨晚,陆楠的话让她觉得无比温暖,而今天他却又将她推入冰窖。许然想,是自己傻,陆楠对她不过也是逢场作戏,她却信以为真了。 被许然打了一掌,陆楠反而有些清醒过来了。他想,他真是气糊涂了,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气话。许然的为人他自然明白,即便六年未见,他也不加质疑。今天竟会急火攻心,口不择言。 他昨晚看见许然,她的衣着,她的言语,她的神色,他本有诸多疑问,但却相信许然有她的立场和底线,便忍住不问。今天早上到了公司,凌海彦便派人送来合同,与合同一起送来的还有许然的一袋衣服。陆楠鬼使神差竟将两件事想到一起,越想越合理,越想越气愤。看到她,竟说出了这样的话。然而此时冷静下来再一细想,便发现这事里有诸多疑点。 看见许然的眼泪,陆楠心底一软,心中责备自己。他轻声唤她,她却充耳未闻。陆楠伸手要拉住她,她却已先一步转身,夺门而出。 两人说话声不大,但动静不小,尤其是许然伸手那一掌。陆楠追到走道里,已经围观了不少同事。碍于影响,陆楠只好停住了脚,看着许然远去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围的人,厉声道:“都回去工作!” 大家见陆楠神色不善,没有人敢顶风作案,自然乖乖地回到了各自的工位。陆楠心里的闷气无处发泄,挥起拳头,重重地打到了墙上。 许然离开陆楠办公室,一开始只是快步走着,走了几步,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自己,许然觉得心烦,便跑着去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隔间里,许然回想着陆楠说的话,每想一次都觉得心里的痛增加一分。想着想着,已是泪流满面。她抽了几张纸,捂在嘴上闷声哭着,却听见洗手间传来两个女同事的聊天声。 “看见了吗,刚才策划部的那个许然…早上凌药的人来签合同,还刻意向陆总申明说许然出了好大的力。” “嗨,靠身体拿项目,这种事儿啊我原来听过,但还真没亲眼见过。” “你看刚才陆总那眼神了吗!真吓人……听说她还扇了陆总一巴掌……这人本事也够大的,自己的领导也敢打。” “凌药的大佬都能搞定,陆总说不准早就和她暗度陈仓了。” “她能有那么厉害?我看她长得也就那么回事,还没你好看呢。” “这种事哪是靠长相的。你别看她长得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说不准在床上多风骚放荡呢!男人不都喜欢这套。” 两人洗完手,便低声议论着,离开了卫生间。 人言可畏。许然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一直挨到午休的时候,许然才犹豫着从卫生间出来。她脸皮薄,害怕别人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好在这个钟点大家都去吃饭了,她才好一路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工位。 刘云刚吃完饭回来,看见许然,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她。“中午吃饭没看到你人,在楼下给你带的,快吃吧。” 许然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刘云。 “这事儿啊,你越是在意,他们议论得越欢实。你就别放心上,让他们议论去吧,过两天就没人提这个茬儿了。”刘云笑笑说,“这年头,谁没个八卦绯闻,你说是不是。” 第十九章 果真如流云所言,公司里关于许然的流言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为过去式。这段时间,许然着手准备凌药十年庆典的事宜,同时又找刘云要了几个外地的活动盯着,一方面让自己忙碌起来,无心旁顾,另一方面也可以减少在公司出现的机率,不说别的,至少能避开陆楠。 那天之后,许然便很少和陆楠单独接触了,凡是能用邮件沟通的事情,许然绝不打电话,更不会踏进陆楠办公室半步。 陆楠每次看到许然都想要对她说道歉的话,但每次见到她时都有旁人在场,打电话许然也不接,发短信就更不会回了。陆楠心里闷,只好将怒气发泄在工作上,这些天,策划部的日子似是不太好过。 前一阵子,刘云接手了个小家电厂商的巡演活动,活动范围遍布整个京津冀。为了这个活动,许然主动请缨,担当起跑腿的任务,近些天一直在河北各城市间转悠,这一日到了沧州。 “明天哪一站?我过去换你。”刘云在电话里说,“你在外边快一周了,回来歇歇。凌药十年的项目也快要进场了,你也得储存些体力。” 虽说是在外出差,但凌药十年的项目推进却丝毫不敢怠慢,白天忙项目,晚上盯场,这些天过得倒是十分充实,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想些别的事情。许然甘之如饴,见刘云劝她回北京,自然不肯,推辞几番后,刘云想了想,说:“既然这样,你就在那边歇着,我明天还是过去看看。” 第二天上午,场地在搭建,许然闲来无事,便问当地办事处的小张借了辆车,开去火车站接刘云。但是,没等到刘云,却看见陆楠从火车上下来。 看见陆楠,许然脸色一沉,问:“怎么是你。” “刘云孩子病了,来不了。”陆楠歪着头,看许然不悦写了满脸,说,“看见我失望了?我过来盯着不是一样的。” 许然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停车场走。陆楠跟在她身后,对她的背影说到:“生气总该给人留个道歉的机会吧,这都多长时间了……” 许然依旧不理他,开上车,陆楠仍在她耳边赔罪,叨唠得她有些不耐烦。心里一烦车开得就不利落,中途熄火了两、三次。 陆楠见状,哪敢像平日里那样挖苦她,只是和气地说,“要不…我来开?” 许然白了他一眼,打开车门下了车。 陆楠对沧州不太熟悉,不知道宾馆的位置,许然不得不坐在一旁指路,这样一来便少不了和陆楠说话。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打算搭理我了。”陆楠笑笑,“天天躲着我,打电话你也不接,qq、微信给你留言你从来不回。我不是又进黑名单了吧?”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那天确实口不择言,说错话了,你打也打了,原谅我?”陆楠又说,“我这辈子还没被女人打过,你算是又刷新了个第一。” 许然不答话,只说:“下个路口右拐。”便扭头不再看他。 本以为是刘云过来,许然并没有多订一间房。现在到了宾馆,却腾不出空房间。许然没好气,宾馆服务人员言语也不善,陆楠只得充当和事佬。服务人员见陆楠长得俊朗,便向着他说话,挤了个白眼给许然,说:“这个人说话怎么这样凶,事前不订房间,这两天又赶上个会议,去哪儿给你找空房?还是这位先生明理,看在他面上,我去协调一下,要是有空房再通知你。” 许然被人挤兑了一番,心里很不痛快。看着陆楠没来由地生气,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上楼。陆楠跟在她身后,把行李放到屋里,一路无话,便到了活动现场。 活动在沧州市中心一个卖场前的空地举行,由于是工作日,加上临近夏天,晚上遛弯的人逐渐增多,活动计划从下班时分开始一直延续到晚上七、八点。 两人到卖场时,门口正围着一群人看热闹。 敦盛河北办事处的小张正和几个无赖模样的人扯皮,“我们和卖场有协议,怎么就不能用这场地了?” 一个地痞扬着头示威:“这场地是我的,你和卖场有协议管屁用,你问我了吗?” “我们已经交了场地费…”小张有些焦急,如果再不协商好,可能会影响搭建。 “你场地费交谁了?我没收到,没收到钱你就不能用。”另一个地痞见小张身材干瘦,一看就没什么战斗力,却依然想要争辩一番,当下就不耐烦了,顺手抄起一根搭建用的钢条,骂骂咧咧道,“你他妈是傻啊?听没听懂?这场地是老子的,老子没看到钱,你就别想用!没钱,趁早滚蛋!” 许然觉得这两人蛮不讲理,加上早上看见陆楠生了一肚子气,此时更是如火上添油一般。她伸手拨开人群跑到前边去,“你们有话好说,别拿着家伙吓唬人。我们场地费交给卖场了,你们和卖场之间有什么协议我们不知道,你要协商就去找卖场协商,我们工期紧,麻烦你让开。”许然说着,又对小张说,“去把卖场的人找来。” 地痞上下打量了许然一眼,晃了晃手中的钢条,说:“小娘们还挺横,男人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说着伸手推了一把许然,骂道,“滚一边去,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许然没料到他会动手,被他这一推,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站立不稳,就要往后倒,好在陆楠也跟着她钻出人群,站在她身后,伸手扶住了她。 陆楠把许然拉到自己身后,对那地痞喊道:“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地痞看看陆楠,来了兴致,“哈哈”一笑,道:“老子就喜欢动手动脚,你他妈能怎样?”说着晃着钢条,挥手就往陆楠身上打。 陆楠早料到他有这样一出,一手抓住钢条,一脚踹在地痞肚子上。陆楠手长腿长,比那地痞高出将近一个头,身材上占了优势,地痞一时竟还敌不过他。 另一地痞见势不妙,也挥拳向陆楠脸上招架,陆楠一个侧身,地痞扑空,猛栽了过去,正好栽倒在迎面过来的卖场经理怀里。 卖场经理早早收了场地费,觉得这是麻烦,不愿搭理,但此刻两边打了起来,知道若是想做长久生意,地痞那里是得罪不起的,这才赶忙出来圆场。 “别打,别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卖场经理陪笑道。 地痞捂着肚子“诶呦”直叫唤,另一地痞骂道:“这他妈是沧州府,老子就不信弄不死丫的!”说着就要去叫人。 卖场经理心道,你这边打上架,我还怎么做生意,便急忙拦住地痞,道:“哥,哥,给我个面子。不就是场地费这点小事吗,他们确实交了,我这一时疏忽给忘了。我这就回去拿,您稍安勿躁。” “这孙子打了我兄弟就这么算了?你丫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卖场经理点头哈腰,又看向陆楠,“这位大哥,我这儿也不好办,要不您也卖我个面子?” 陆楠看着他,掸了掸衬衫衣袖,似是在嫌弃刚才和他动手的人。“我们办活动倒是没想到有这样一出,劳心劳神还得动筋动骨。”陆楠说着,看了眼小张,“以后活动换个清净的地方做,就算人少点,也别惹这种麻烦。” 小张在一旁干脆地答应,“那下次就去电器城那边,那边人不比这边少,场地费还便宜。” 卖场经理心里直骂娘,两边都是爷,两边都得罪不起。摇摇头,只得认栽,又去劝那边的地痞:“哥,这场地费我收了三千,全都给您,我一个子儿都不留,咱别跟这外地人一般见识。”看那地痞仍不点头,卖场经理心一横,又道,“这样,我那儿还有几条好烟,您看着拿,给您兄弟压压惊。” 地痞看了他一眼,道:“早他妈掰扯清楚了不就得了。”说着又看了看陆楠,“孙子,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爷爷要你命!”说罢又踢了几脚搭建设备,搀起另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卖场经理长呼一口气,又跑来和陆楠邀功:“大哥,我这可是赔了血本了,您可千万别再说去电器城那边的话了。” 陆楠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包烟,自己衔了一支,又递了一支给那经理。经理见状急忙掏出火机给他点上,心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卖场经理走后,小张跟过来,朝陆楠竖了个大拇指,道:“早就听说陆总,一直没机会请您来指导工作,今天见了果真名不虚传。” 陆楠把他的手一打,笑道:“对这种人,他横你要比他更横。你跟他讲道理就是浪费口舌,你回去再练练,刚才许然说话都比你有气势。” 小张讪讪笑着,又说了两句,才去盯着工人搭建。陆楠见小张离开,便转身看许然。 许然这时正站在一边看着他,见陆楠看向自己,不自在地把头扭了过去。 “遇见这事,你倒是不怕,还敢往外站。真的动起手来,我看你怎么办。” 许然撇撇嘴,一脸不屑,“我看他们也就是光说不练的花把势。” “花把势推你两下你也受不了,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压个秤都压不住。”陆楠看了看她,又说,“你不是男人,遇到这种事,你得会四两拨千斤,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有空多学学刘云,女孩子别老和人针锋相对的,圆滑一些不吃亏。”见许然不说话,陆楠又问了句,“听到没有?” 许然蔫蔫地“嗯”了一声。 陆楠叹口气,朝她走了两步,靠在她身边问:“刚才没吓着吧?” 刚才陆楠打架时,许然心脏扑通直跳,深怕陆楠出点什么事。但此刻看到他安然无恙,却又不由气恼,这人对自己说出那样不堪的话,刚才怎么会如此为他着想。“有什么可怕的,你们两败俱伤我才高兴。”许然甩下一句,就不再搭理他了。 陆楠笑笑,摇摇头。 第二十章 除去搭建时的插曲,活动倒还算顺利。因为是地市级的小活动,客户那边也没有人过来,陆楠落得清闲,在场外抽了会儿烟,打了会儿电话,又跟在许然身后说了几句话。许然照旧不怎么搭理他,陆楠碰了一鼻子灰,百无聊赖,拿出手机又四处拍照,以便回去整理报销。 转眼间就到晚上八点了。见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小张准备着撤展,陆楠和许然就提前回去休息了。 回到宾馆,许然问前台是否调出空房,前台查了查说空房已经入住满了。 许然皱眉,说:“你们前台下午说空出房就调给我们的。” 这会儿的前台早已换了人,自然不认账。许然气不过,又要发作,陆楠在他身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冷静,冷静。”说着自己跑上前去和那前台女销售攀谈起来。 许然站在那里本就不悦,看到陆楠和那女人有说有笑,心里更加来气。等了两分钟,见两人聊得热闹,便招呼也不打就回房了。 回到房间刚坐了一会儿,就接到了苏萌的电话。小姑娘打电话必有所求。 “嫂子,你有听说过伊仕集团吗?” 许然兴致不高,应了一声。伊仕集团也算是敦盛的老客户了,近期恰好有几个项目正在接洽。 “伊仕秋季新品要找代言模特,你能帮帮我吗?”苏萌那边开始撒起娇来,“我本来不想麻烦嫂子的,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找机会,但是到处碰壁……” 许然听的有些烦躁,便说:“我现在不在北京,回去后找机会帮你问问。” 苏萌听了倒是高兴,没说两句就挂断了。苏萌电话刚刚放下,陆楠便敲门进来,说:“要等一会,也许有空房。” 许然也懒得答应,打开电视,不住地换台,陆楠则坐在一旁看她。许然被他盯得不自在,再加上屋里气氛怪异,便说:“我饿了,去吃饭吧。” 自从中午吃了盒饭,到现在颗粒未进,陆楠巴不得许然说这句话。当下两人就去闹市区找了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餐厅。 饭吃到一半,门口吵吵嚷嚷进来几个醉汉,陆楠余光扫了一眼,觉得其中一人看着眼熟,竟是上午起了争执的地痞。 陆楠示意许然。许然看了一眼,也认出了上午的地痞。想起那地痞上午临走时留下的那句狠话,许然不由有些惊慌。 陆楠握了握她的手,说:“趁他还没发现,我们快走。” 许然点点头。他们人多势众,况且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确实不好招惹。 就在陆楠结账的空档,地痞瞥见了许然,他眯缝着眼望向这边,一个激灵,酒也醒了不少。地痞站起身,拿着酒瓶晃晃悠悠地朝许然这边走来。 走到桌前,地痞将手中的啤酒瓶往桌上一放,俯对这许然脸上喷气:“小娘们,一个人?上午那孙子呢?” 许然一脸厌恶,把头一扭,避开地痞。 地痞又看了她两眼,“嘿嘿”一笑,招呼了两个同伴过来:“老子喝了点酒,发觉这小娘们长得还不错,你们过来看看,是不是老子眼花了?” 那两人闻声,笑嘻嘻地凑过来,把许然围在中间,其中一个还动手动脚捏了一把许然的下巴。许然觉得极其恶心,猛地站起身,推开那人。 那人被她猛地一推,觉得丢了面子,伸手拉住许然手腕,骂道,“臭□□,脾气还不小!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让你伺候老子服服帖帖地!”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打她。 许然何曾见过这样的男人,一时竟有些傻了。见地痞扬起手,她竟缩起脖子,侧过脸去,紧紧闭上眼睛。 那地痞手还没完全抬起,便被人一拳打到脸上。这一拳揍得实在,那地痞踉跄几步往后,“啪”地一**在坐在地上,嘴里还喊着:“妈的!老子牙掉了,老子牙掉了!”说着啐了口血出来。 许然反应过来时,餐厅里已经炸开了锅,其余坐着的地痞见状都纷纷抄起酒瓶向他们这边走来。陆楠一把携起她往门外跑去。 上午那地痞见状怎肯罢休,他离两人最近,当下抄起酒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两人身上招架。陆楠眼疾,急忙伸出手臂挡住酒瓶,又把许然紧紧护在怀里。 两人夺门而出,身后地痞仍穷追不舍。陆楠拉着许然往大街上跑去,但天色已晚,这又不是北京这样繁华的大城市,即便主干道上也鲜有行人。两人跑了一段,又钻进巷子。 小巷里正巧有户人家装修,墙角下堆了些废弃的材料,陆楠见木板和墙角间有个缝隙正好可供藏身,便让许然先进去。待许然藏好,自己再守住当口,又找了块破布盖在木板上。 空间狭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陆楠发觉身边的人气息急促,颤抖不已,便伸手把她环在怀里,捏了捏她的肩膀。正在这时,几个地痞追了过来,两人不由屏气凝神。 其中追在前边的地痞在废料堆前几米处停住脚步,向后边的人道:“大哥,人不见了。” “妈的,真他妈能跑!”为首的“大哥”追了上来,忍不住气喘吁吁。 过了一会儿,后边又有一人跟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哥,人丢了算了,别追了,累他妈死我了。” 那“大哥”四下里又看了看,道:“算了,回去吧,算那孙子走运。那老小子也真他妈会使唤人,招呼我们去追人,自己在那儿喝酒享受,活该丫被人打……” 说话间,几人的声音已渐渐远去。许然这时才松了口气。等她回过神来,想想竟有些后怕。她往陆楠身边靠了靠,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陆楠闷哼一声,没有说话,伸出另一只手握了握许然的手,以示安慰。 许然此时察觉有些异样,手触及之处竟有些湿滑,但黑暗里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凑近闻了闻,心里一惊,低声问:“有血,你伤到了?” 陆楠气息温润,在她耳边说:“是吗?没事。” 两人又藏了片刻,陆楠才拉开破布钻了出来,看四下无人,才把许然拉出来。 见到些许亮光,许然第一件事便是要查看陆楠的伤情。陆楠右手的衬衣衣袖已被划破,大臂上带着些血迹,血迹浸湿了衬衣衣袖,在昏暗的灯光下竟有些无从分辨伤口在何处。 许然见了,心中竟有些内疚。她想拉陆楠去医院,陆楠看了看,却说:“小事,快回去吧。” 夜已深,路上没什么出租车。即使偶遇一、两辆,司机见状也不敢停留。两人只得一路走,一路瞻前顾后。 到了酒店,值班的前台看见两人刚想说话,瞥见陆楠衬衣上的血迹又愣了愣。 “是有空房了吗?”陆楠问。 前台小姑娘点点头,把房卡递给陆楠,又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你还好吧?” 陆楠笑笑,说:“路边栅栏刮了一下。” 许然回屋洗了个澡,越想越不放心。去前台打听了药店的位置,跑去买了些酒精和纱布,去敲陆楠的门。 开门时,陆楠光着上身,只穿了条睡裤。 许然也不避嫌,进了屋,借着灯光,拉着他的胳膊仔细观察。 陆楠回屋后洗了个澡,用水冲洗了伤口时,才感到有些疼,想是刚才被那痞子拿酒瓶划伤的。伤口有些深,此刻还渗着血,许然看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陆楠却轻描淡写地拂开许然的手,说:“多大点事,睡一觉就好,过两天就结痂了。” “要我说应该去医院缝两针,好在没伤到骨头。”许然盯着伤口看,说着嗅了嗅鼻子,“看到他们拿起酒瓶,避开不就好了,干什么要伸手挡?你当你是铁臂吗?” 她多少知道,陆楠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想到这一层眼底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陆楠看着心里慌,急忙帮她抹着眼泪,还故意笑着逗她:“你这是心疼我?不生我气了?” 许然拨开他的手,嘴撅得老高,“自作多情,谁心疼你。”说完便拿出酒精,把陆楠拉到床边,坐着帮他消毒。涂涂抹抹弄了半天,把伤口清干净,包扎好,许然才抬起头,说:“好了。” 抬头时,陆楠正在看着自己,嘴角微微勾着,眸中掩不住柔情。许然只看了他一眼,心也不由跟着“砰砰”跳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恍然,竟找回了些在b大时的感觉。她急忙把头低下,拾掇着手边的杂物,心里不住骂自己没用,脑海里却重温着陆楠刚才的目光,细细咂模着,竟觉得心里暖润。她心下想,这眼神也未免有些太勾人了。 许然收拾好东西,收敛了神色,抬头想告辞。猝不及防,陆楠俯身上来,轻轻落下一吻,吻在许然唇上。 这一吻带着些他的清爽气息,似曾相识。许然愣了愣,他却又一次吻了过来,这一吻比上一次加了些力度。 许然往后让了让。 陆楠动作一滞,停住,他看着许然,眼中柔情似沉淀了几分,低哑的声音在许然耳边响起:“对不起。” 许然抿了抿嘴,看着他,忽地又将唇凑了上去,闭上了眼。 愣了片刻,陆楠会意,轻柔地衔住她的唇瓣,轻启她的牙关,伸手抚着她的脸,将她拥在怀里。 夜已深,四下里静谧,只留浴室排风扇兀自想着。两人纠缠在一起,喘息声渐沉,打破了那边传来的规则机器声响。 陆楠拦着许然的腰,将她放在床上,修长的手指已从她的脸颊边滑落至胸口,轻解罗裳时,他依旧低哑着声音问:“可以吗?” 这声音满是磁性,却丝毫不减男人的魅力,牢牢地把许然的心吸了过去。她睁开眼看着俯在她身上的男人,他的刘海微湿搭在额前,远不如平日里在公司里见到的那般挺立和精神,他眼眸黝黑,一往而情深,似是能映出自己的影子。许然不敢再看,红着脸,“嗯”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许然被陆楠抱在怀里揉揉捏捏,折腾了半天。她心里惦记着他手臂上的伤,小心避开着,但这男人却丝毫不在乎,一深一浅地似是在撩拨她。 许然已经快有一年没有这样的经历了,一时之间竟有些招架不住。她微咬着下唇,眉头蹙着,脸上却又泛着薄红。陆楠在上,看着她那娇羞的样子,实是如同在烧得本就旺的烈火上又加了把干柴,忍不住加大了幅度。 许然被陆楠顶得一下一下直冲云霄,身子绵软得像是一朵云,脑中也早已一片空白,只跟着陆楠的起伏被带着飘得渐行渐远了。 陆楠气息沉重,几个末根而入的动作,背脊一直,欲念播撒,才慢慢在她身上伏下。 过了一会儿,许然伸手推了推他,红着脸嗔道:“快出去。” 陆楠微闭着的双眼这才慢慢睁开,看了一眼身下的人,笑着吻上她的额头,才支着身体躺到她身侧。陆楠褪下避孕套,打了个结扔在地上,转身便要去抱身边的人。 许然本盯着他的动作看,见他来抱自己,忙转过身拉起薄被裹住身体,背对着他。陆楠见状,讪讪笑了,依旧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还贴在她耳边问:“怎么?做完了就又不理我了?” 许然想起刚才两人情到深处,他竟从钱包里模出枚避孕套,便忍不住挖苦他:“没想到陆总还随身带着那玩意,像是时刻准备着有艳遇似的。” 陆楠脸上漾着笑意,话里却透着几分严肃:“下次你准备,我就不随身带了。” 许然侧脸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泛着笑容,白了眼他,骂道:“流氓!” 陆楠笑笑,不予辩驳,顺势把她转过来,搂在自己怀里,手里还不停歇地玩着她的头发。 没过多久,许然渐渐睡去。陆楠眼带笑意,低着头细细端详她,忍不住又去吻她。许然睡得浅,觉察脸上有些痒,侧了侧脖子,正好又往陆楠怀里钻了几分。陆楠觉得有趣,故技重施,果不其然,她又像只小猫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陆楠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又被她的发丝蹭得痒痒的,胸中刚刚熄灭的□□竟又被撩拨起来。 许然在梦里发觉自己又被陆楠抱在怀里揉捏,心想,这才刚做完,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她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这不是梦。 她没好气,推开陆楠,道:“陆总最近这么饥渴?女朋友又飞国际航线去了?”说着裹起薄被就往浴室走。 陆楠听她说这话,面上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没想到你还关注这事?” “你的私生活这么精彩,想不关注都难。”许然说完耸耸肩,关上了浴室门。 陆楠坐在床上怔怔待了片刻,下床,跟着许然进了浴室。 许然正在冲凉,见陆楠闯了进来,下意识往护住胸前。陆楠拉开玻璃门,往她身前凑了凑,许然又退后两步,往角落里缩了缩。 陆楠歪着头看她,说:“既然知道我有女朋友,还跟我做,那你是图什么呢?”陆楠眼里仍是笑意,只是笑得有些狡黠。 许然不说话,浴室了花洒中的水兀自喷洒着,水汽已把玻璃隔间渲染得有些氤氲。刚才,她只看到陆楠的眼神,看一眼她就像是要融化了,哪里还会想到这么多。 见许然不说话,陆楠又往她身前靠了靠,一手支着墙壁,问她:“那你说我们又算什么?一夜?□□?情人?” “有需求总是难免的。”许然挺了挺背脊,迎着他的目光。 陆楠听了,像是被她逗笑了一样,低头看着她,问:“那你现在满足了吗?” 浴室里湿热难耐,许然不觉脸上泛红,“我够了,你可以出去了。” “不腻吗?”陆楠栖身,伸手环住她的腰,把她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嗯?还记得当初你给我的分手理由吗?现在六年过去了,当初的刚觉也回味了,那时候没做的现在也补上了,还觉得腻吗?” 陆楠清楚地察觉到,怀里的人“咚咚”的心跳声,似是比刚才还要紧张、还要激烈。她看着自己,眼底流露出恐惧,到后来身体也不由颤抖着。 “怕什么?我又不吃你。”陆楠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湿发,落上一吻。 陆楠的吻湿滑绵长,此一时许然还在发愣,彼一时已是浑身无力偎在他怀中。许然伸手慢慢勾住他的后背,男人像是得到了肯定,吻得越发疯狂了。两人站在花洒下,花洒中飘落的水珠带着些重量砸在陆楠后背。许然迷蒙中脑中闪过一丝清醒,推了推他,说:“你的手,不能沾水。” 情之所至,陆楠何曾管得了这许多。他避开花洒,握住许然的盈盈细腰,轻轻托起,又将她顶在墙上。许然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伏在他身上,任由他摆布。 洗完澡,许然浑身发烫,从头一直烫到脚。陆楠用浴巾从身后将她裹住,抱在怀里,问道:“怎么了?” 许然对着雾气腾腾的镜子,看着镜中两人的亲密动作,兀自有些尴尬。这样不清不楚,到底算什么呢? 陆楠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道:“流言不可信,我现在是单身。” 许然看了他一眼,不说话,裹起浴巾,出了浴室。 陆楠看她的神色似有些不安,随手拿起另一条浴巾,跟了出去,一边围住,一边问:“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许然正穿着衣服,陆楠的话音一落,她手中的动作也跟着顿了顿。他的意思她自然明白。但她也懂得,陆楠就是一个诱人的陷阱,如果换做从前,她一定会选择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才不去思考这陷阱里埋得是蜜糖还是砒霜。但现在,她已吃过一次亏,这里是什么已不再重要,乖乖地绕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穿好衣服,她回过头看他,他依然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她的答案。他手臂上的纱布被水淋湿,蔫蔫地贴在皮肤上,伤口似是被扯动,新鲜的血液渗出,染红了纱布。 许然心里一软,拉陆楠坐在床边,又拿出酒精和纱布帮他重新处理伤口。 已是半夜时分,屋外漆黑一片,屋里的气氛也有些压抑。陆楠暗忖,莫非自己会错意了?不能够啊,都到了这一步,她心里又在想什么?莫不是刚才的话让她觉察到压力了? 伤口碰上酒精免不了一阵刺痛,陆楠不由皱眉。他低头看许然的手,芊芊玉手这样的词是用不在她身上的,不修长,也不白净,顶多也就占了个瘦削二字。她的人也是一样,算不得温柔似水,更不用提热情似火了,但就这样不温不火,足以让他牵肠挂肚。陆楠想着,心里更烦,早些年,她一句话,他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被甩了。现在他拉下脸来想要复合,话都已经说成这样了,而她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难道要这样吊着自己? 陆楠忍不住又看她,这女人倒是沉静得很,动作也娴熟,这会儿正拿着纱布裹着他的手臂。陆楠想,就算不答应,也用不着沉默着拖延时间。 “什么时候学的包扎?以前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陆楠清了清嗓子,转移了个话题。 “苏朗…”许然下意识蹦出这两个字,心下惊觉,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便改口说,“在英国学的。”说着看了眼陆楠。 陆楠神色微变,沉默了半晌,问:“你未婚夫?” 许然微微叹气,只得承认:“他是外科医生。”这些粗浅的外伤处理技巧都是苏朗当时教给她的,因为是他教的,她学得自然认真。苏朗看在眼里,少不得夸奖她聪明。 想起苏朗的模样,许然不由有些心酸,眼眶微红。 陆楠正看着许然,见状皱眉问,“他对你不好?” “没有。”许然顿了顿,又补充,“很好。” “那为什么要回国?为什么还去相亲?” 许然用胶带固定好纱布,低沉着脑袋,收拾着手头的东西。这是她极力回避的记忆,却未曾想到今天又被勾起,还是在如此尴尬的境况下被问及。收好东西,许然说:“我回去了。” 陆楠忙抓住她的手腕,“跟我说说他吧。” 许然轻轻甩开他,说:“有些事说出来只会平添无奈。” 陆楠坐在床边怔怔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人掏空了一般,空荡荡的。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多说无益。陆楠有些清楚了,许然和苏朗,他们虽然没能在一起,但至少她还在爱。 许然把酒精和纱布收进陆楠行李,临走时看了眼他,心中惴惴不安,却还是耐心嘱咐他:“明天回北京后别忘去医院看看,平时小心些,不然伤口发炎了就麻烦了……”许然还想再说什么,看着陆楠,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心里道:算了,到了医院,医生自然会叮嘱他的。 回到屋里,许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挨了好长时间才有了些许困意。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又做了个离奇的梦。 梦里苏朗笑着出现在她面前,英姿勃发,还穿了身笔挺的西装,颈上系了个领结。他手里拿着枚婚戒,向她走来。这时,许然才发觉自己站在市政厅门口,身上还穿了婚纱。而许父、许母,还有在英国的亲朋好友都站在一边注视着她。许母沈清华此时已是泪眼汪汪,而许元山则站在母亲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同时也在欣慰地看着许然。 许然有些兴奋,又有些恍惚,再看向苏朗时,他仍然笑着望向自己,却停住了脚步,再也不往前走。她有些着急,却又不敢表现出焦急的样子,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等着他。 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环在了自己的臂上。许然一惊,侧脸看,看到的是陆楠。陆楠宛然一副新郎打扮,神清气爽,连笑容也多了几分阳光。 陆楠携着她往楼梯下走,夹道的人群鼓着掌,慢慢聚拢过来。许然心里发慌,再去找苏朗时,却只看到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她心下焦急,想要拨开人群去找他,但这边陆楠拉着她,那边父母又上来拥抱她,周围还有朋友们也围拢过来,笑着祝福她。一时间,她像是被命运禁锢住,竟动不得丝毫。 她透过人群,再去看苏朗,那个背景已渐渐变小。许然似是拼尽全力,终于迈开了腿,但身上一痛,忽地醒了过来。 醒来时,她坐在地上。想是刚才动静太大,竟从床上摔了下来。 许然揉了揉腰和臀,但却觉得心里的某一个位置才是最疼的,而那里却是怎么也揉不到。她想着想着,趴在床边放声哭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陆楠唱完歌,再去看许然时,她已经不在位置上了。他再用眼神去询问楚恒,楚恒事不关己地耸耸肩。陆楠当下有些失落,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丫头居然临阵月兑逃。 他踱步回到位置上时,酒吧里的音乐已变成欢月兑的舞曲,周围的气氛也跟着跃动起来。张雅清跟着韵律摇摆着,见陆楠过来,笑嘻嘻地说:“陆总,跳舞吧?” 陆楠心里有事,只是浅笑道:“你们去吧,我坐会儿。” 张雅清撇撇嘴,只好拉着张放去舞池那边陪她跳舞。 见陆楠落了单,有几个胆大的女生端着酒杯跑来搭讪。这几个女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姿色甚是妩媚,身段也婀娜,但陆楠脑海里却蹦出了个清瘦的身影。对着几个女人,他笑而不语,一一打发了。 楚恒坐在吧台边抽着烟,见状吊儿郎当地走到陆楠面前。他手里夹了支烟,晃了晃,指着刚刚悻悻离开的几个女人,笑道:“改吃素了?” 陆楠也点了支烟,翘起腿,往沙发里一靠,有些沉默。 楚恒继续嘲笑他:“你丫一脸忧郁样儿,故作什么深沉,把人家女孩儿勾过来,又摆臭架子,真他妈没品!” 陆楠无奈一笑:“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丫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句‘生命中的人’就完事儿了?”楚恒不屑地笑笑,“我要是她,我也不上当。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十七八岁……” 陆楠看了眼他,闷着抽烟,心里却不住地想,确实含蓄了些。但他向来不善于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真到该说的时候,反而有些力不从心。 “不就拿不准那丫头什么态度吗。当局者迷,要我说,也好办,要不兄弟给你支几招?”楚恒凑过来,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陆楠又看了他一眼,虽知道楚恒不会有什么好主意,但还是露出了愿闻其详的表情。 楚恒见了陆楠的表情,满意地笑着开了口:“第一嘛,你就当着她的面和其他女生亲热亲热,看看她吃不吃你的醋。” 陆楠猛摇头:“这招没用,我大学时就试过。” “时过境迁了。”楚恒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他妈少打断我。” 见陆楠收了声,楚恒继续说:“这招不行,你就果断点,少他妈暧昧了,直接告诉她你喜欢她。” 陆楠面有难色。沧州那晚,在那种情况下,自己都提出了复合的要求,她却一点反应没有,如何还敢说他喜欢她?那不是被拒绝得更惨。 “她要真还是油盐不进的,干脆直接推墙角,亲了再说。”楚恒说到这儿,面上露出了邪乎的笑容,“据说女人都挺持这一套,你应该知道吧?” 陆楠面色僵硬,这丫头何止是油盐不进,简直是软硬都不吃。 “我帮你帮到家了,剩下就看你自己了。”楚恒笑着瞥了眼酒吧门口。 陆楠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杜汐妍正四下张望着,看见陆楠,莞尔一笑,冲他招了招手。陆楠脑袋里“嗡”地一声响,骂道:“你他妈这是帮我?拆台呢吧!” “我这是在帮你认识自己。”楚恒乐得看好戏,“人家等了你这么多年,好歹也给个说法。不喜欢也别霸着不放。”说着,楚恒向杜汐妍招了招手,“这边。”- 许然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正瞧见一群人围坐在一起盯着桌上旋转着的酒瓶。许然心想,怎么一下这么热闹了。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除了team的三人外,又多了两人,可不就看着欢实了不少。 楚恒在这边掺和,她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杜汐妍怎么跑来了?总不能说这也是个巧合,她只是路过此处进来看看? 许然本就心事重重,现在看见杜汐妍,步履更加显得犹豫不决。还是张雅清眼尖看见了她,冲她招手,她才恢复了常态。“许然,过来,真心话大冒险。” 许然稳了稳神,快步走了过去,看见杜汐妍,仍是微笑着打了招呼。 陆楠见许然过来,挪了挪位置,在身边给她留了个空间。谁知许然看都不看,直接坐到张放旁边的空位上。 杜汐妍这时推了推他,笑着嗔道:“你往那边去点,挤到我了。” 张雅清痴痴笑道:“坐近点好。”- 楚恒拿了瓶烈酒,重重地放在桌上,“大冒险就是它了。”见众人都没有异议,他又笑着说:“开始啦!” 楚恒做裁判,专门负责转瓶子和出题。他叼着烟,手轻轻一拨,酒瓶在桌上转了起来,几圈过后,瓶口直指着杜汐妍的方向。 “哟,汐妍,对不住了。”楚恒笑笑。 杜汐妍倒是大方,“真心话。” 楚恒憋着笑,面上一本正经:“为男人做过最傻的事情。”说着瞥了眼陆楠。 杜汐妍此刻就坐在陆楠身边,她听了问题微微低头,眼角余光止不住地看着陆楠。她沉吟着,“等了他近十年。” 杜汐妍话音刚落,楚恒便带头起哄,张雅清和张放也跟着哄了起来。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又有多少人有勇气用十年来等一个人,又何况是在如此灿烂的年华,去等一个也许不爱自己的人。 许然看了看杜汐妍,虽然心里有些酸,但却由衷钦佩她的勇敢、她的坦率。许然僵硬地附和着笑了,跟着张雅清他们鼓掌起哄,但当看到了陆楠有些尴尬的笑容和望向自己的眼神,她便心头一紧,匆忙看向别处,逃避开来。 杜汐妍脸上泛着薄红,她刚才一横心,便把这个说不上是秘密的心事说了出来。她想,都快十年了,豁出去了。张雅清他们在起着哄,而身旁的男人似乎镇定得很。杜汐妍忙端起杯子,一口气把杯中的果汁喝完,她现下只觉得燥热,那一股热气已从心里直逼嗓子眼。 她放下杯子,有人又给她续了杯果汁。杜汐妍抬起头看陆楠,他正端着玻璃壶看着她,见她看向自己,温润一笑。杜汐妍脑中如通了电一般,心里倒抽了一口气,想着,说出来还是值得的- “再来。”楚恒说着又拨弄了一下酒瓶,瓶口对着陆楠停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阵欢呼,张雅清嚷嚷着,“真心话,真心话!” 陆楠笑着想要去拿酒瓶,楚恒却早一步抢先护住酒,道:“盛情难却,说真心话要你命啊!”说着向陆楠使了个眼色。 陆楠讪讪笑着收回手,说:“问吧。” 楚恒笑着,“你们陆总也算情场老手了,想不想知道他最刻骨铭心的恋情?”楚恒说着,转向陆楠,“别拿初中、高中的事儿糊弄我们,我们要听有血有肉的。” 陆楠皱着眉看楚恒,楚恒却一脸坦然,“说啊,我们都等着呢。” 陆楠眼神扫过许然,略作了停留,悠然道:“大学时的学妹,在一起时觉得没什么,分手了才觉得真的喜欢。”陆楠想了想,又说,“当时是她提的分手,”说着又自嘲似的笑了笑,“第一次被人甩。” “诶——”张雅清听后,长叹一声,“陆总是因为被甩了才觉得刻骨铭心吗?” 陆楠意味深长地笑笑,“分手后,借酒浇愁,出了车祸,骨折了,刻骨铭心。”陆楠说罢,瞥了眼许然,看见那丫头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他有些后悔,怎么又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去掩饰呢!怎么就不能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他那时确实放不下,现在也被她勾得心里痒痒,痒得很! 陆楠话音一落,大家便笑了起来,唯有杜汐妍问了一句:“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听杜汐妍这样问,大家又不由屏气凝神听着陆楠的回答。 喜欢二字已在嘴边,看着杜汐妍的眼睛,陆楠有些犹豫。“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楚公子,你要加把劲啊!”张雅清笑道。 转酒瓶这种把戏向来难不倒楚恒,只不过看着杜汐妍,他有些不忍。好歹女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如若陆楠真的说出“喜欢”两字,那杜汐妍的十年算什么? 楚恒笑笑,“再来。”- 楚恒话音刚落,许然心里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杜汐妍、陆楠,再加上他问的问题,绝对来者不善。她抬头看了眼楚恒,目光如炬。正巧楚恒也在笑嘻嘻地看着她。许然当即心里大呼倒霉。 果真,瓶口对准了自己。 许然见状,心一横,揽过酒瓶,道:“大冒险。”说着拧开瓶盖,给自己倒满一杯。不等楚恒拦住,她便仰脖喝了下去。 楚恒看着觉得有趣,心道,真是人以群分,一个比一个嘴硬。见许然放下杯子,他笑着说:“大冒险的规则是三杯,还欠着两杯呢。” 许然白了他一眼,一声不响,闷头喝掉- 又是两个回合,许然又灌下六杯烈酒,胃里一阵灼热。 “光是喝酒太没意思了。”张雅清看着楚恒,眨眨眼调笑道:“楚公子是不是看上我们许然了,这样故意为难她?” 楚恒笑笑,不做声,伸手又要去拨弄酒瓶,陆楠却拿过桌上的香烟,道:“这游戏确实没趣,我出去透透气,你们再想个别的乐子。”说着他便站起身,经过楚恒身边时,低声道:“她胃不好,别灌她了。” 第二十七章 夏夜,有些闷热。虽不是仲夏,但积攒了一日的燥气,和着马路边聚集着的人群身上的浮华,搅得陆楠更是难耐。 他点了支烟,冷眼看着过往的人们。女人,都是一身裙装。身材好的,便露出大腿,含蓄些的,也穿了长裙。男人,则清一色都把头发抓得笔挺,插着兜,一脸自信满满,而眼神则不住地在女人身上游荡着,像是在寻找猎物。 犬马声色,陆楠已觉得有些乏味,明晃晃的大腿闪得他眼睛有些疼,反倒是那丫头今天穿的一身套装让他有些心动。裙子紧致、修身,长度也好,正好到膝盖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白衬衣,领口微开,细腻的脖颈若隐若现,其间还藏了几缕黑发,说话时随着胸口的起伏,黑白交织着,让人忍不住想去拨弄。 陆楠想着想着,月复中一紧,似是有一股火“腾”地燃了起来。他叹了口气,索性扔掉烟头,往屋里走去- 又是欢月兑的舞曲,张雅清拉着杜汐妍去跳舞了,张放放心不下两个女生独去,也跟着去了,只留下许然一人独斟独饮。 陆楠看见,忙上前把她手里的酒杯扣下。“胃不好,少喝点。” 许然抬眼看他,面上嫣红,眼神有些迷离,带着些微醺的媚态。她微微翘起嘴,嗔了句:“要你管。”说着就要拨开陆楠的手。 见她娇俏的样子,陆楠心里一阵□□。他捉住许然的手,握住轻轻捏了捏,道:“你喝多了。” 许然看着他,眨了眨眼。她感到手心里一阵温润,陆楠的温度顺着肌肤的纹理,慢慢渗入她的手心。而他看自己的眼神似是会让人醉得更深。许然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唔,好像是。那我回去了。”说着挣月兑陆楠的手,刚站起来,却是一个酿跄。 陆楠也跟着站了起来,轻轻托着她的手臂,道:“我送你回去。” 两人经过吧台时,楚恒冲着陆楠别有用意地笑了笑。陆楠白了他一眼,“她有些醉了,我送她回去,帮我和汐妍说一声。”- 屋外起了些风,吹散了些燥热的感觉,陆楠隐隐觉得,似是有一场风雨。 刚出门,许然就把陆楠的手甩开了。她隐约中听到“汐妍”二字,心里一阵压抑,仿佛杜汐妍十年的青春都压在了她的心头。她对他付出了十年光阴,自己却给了他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许然心里不悦,走在前边,仍陆楠在身后怎么叫她,她都不理他。 此时正是午夜前,突如其来的一阵凉意并没有吹散酒吧街上聚集的人,他们仍是兴致勃勃地享受着夜幕下的温存。许然一身职业装,在人群中穿梭着,很是显眼。几个倚在路边抽烟的男人见了,便上前搭讪。 陆楠跟在身后,见状快步走上前,把许然揽在怀里,道:“然然,别闹别扭了,听话,回家。”说着冷峻的目光扫在那几个男人脸上。 许然却满不在乎,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和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下次见。陆楠看着恼火,忙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那几人也是玩惯了的,见状只是不屑地耸耸肩,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干嘛拦我,好不容易有人和我搭讪。”许然笑笑,像是在回味,“那个黄毛长得还挺帅的。” “小痞子一个。”陆楠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不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你这审美观,怪不得我这样的绝世帅哥站在你面前,你都无动于衷。” 许然看了眼他,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b大离许然家很近,十分钟的路程。陆楠停好车,帮许然打开车门。越野车的车身高,许然穿着高跟鞋,从车上下来,一个没站稳。陆楠急忙扶住她,顺势又把她抱了起来。 “我自己走。”陆楠身上的气息有些撩拨人,许然脸上微微发烫,寻思自己也没醉得走不了路。 陆楠笑笑:“站都站不稳,还想走?”说着颠了颠她,道,“抱紧了。” 此时,夏日夜晚的风挂得更急了,飞沙走石一般,卷起白日里的浮尘。许然下意识伸手勾住陆楠的脖子,把头埋在他宽厚的胸膛里。陆楠的心跳声充斥着许然的脑海,许然想,他倒是真的不急不躁,缘何自己心跳得这样快?床都上过了,抱一抱而已,怎么反而紧张起来了,真是沉不住气- 没有闪电,没有雷鸣,一阵阴风后,雨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啪嗒”作响,反衬着屋内有些可怖的安静。 许然坐在床头,蜷着身体,不时偷偷抬眼看对面的人。她心里催促自己,说话,说话啊… 在这种有些尴尬的情境下,陆楠反而出奇地平静。他爱极了许然偷看自己时的眼神,带着点娇羞,带着点媚态。似乎从这样的眼神中,他就确定了她的心思,便多了几分信心。 陆楠站起身,去厨房帮许然冲了杯蜂蜜水。再回到屋里时,她已经躺了下来。 陆楠把水杯放在床头,拉过薄被轻轻盖在她身上。离着她近了些,陆楠仿佛感受到了她如兰的气息,没忍住,便俯吻了吻她的额角。 许然只是假寐,忽地,额角感到一阵冰凉。他今晚滴酒未进,此时的气息仍然爽朗、干净。许然感觉到床上原本凹下去的地方慢慢弹了回来,背后的温暖也渐渐褪去。她有些不舍,但姿势仍不变,只低声问了句:“要留宿吗?” 陆楠本是轻手轻脚,听到她的话,动作微微一滞。沉默了片刻,他说:“好。” 只是一瞬间,她便跌入了他温暖的怀抱。陆楠双手环住她的肩膀,把她的头枕在自己胸口。许然偎在陆楠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没来由地安心。 “你对别的女生也这么好吗?”许然本不想问,但不问憋在心里难受,问了更是后悔得红了脸。她觉得,她的语气应该再洒月兑些,不然听着像是吃了醋。为了掩饰,她伸手在陆楠胸口画着圈,她想,这样看来应该就像是在开玩笑了。 陆楠手上卷着她的发丝。许然的头发不那么长,只过了肩膀,发质也有些硬,缠在手上也不怎么听话,多绕几圈就会月兑落。陆楠收住手,笑笑:“我这样对你算好吗?你倒是很容易满足。” 许然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心里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手指下意识地在他胸口戳戳点点。 忽地,陆楠伸手捉住许然不听话的手,沉声道:“然然,别闹。我忍得很难受。” 许然又看了他一眼,陆楠轻抿着嘴唇,眼中泛着灼热的光。她旋即明白他在“忍”什么,便悻悻地要抽出手。 陆楠却攒住她的手不放,轻声问她:“你想我吗?” 许然脸上泛红,嗔道:“天天见面,想什么…” “我很想你。”陆楠声音低沉,如沉静的溪水一般,熨帖了许然的心。说罢,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动作甚是轻盈,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缓缓地荡起几层涟漪。 “想我吗?”陆楠又问她。 “唔。”许然不敢点头,只是本能地应了一声。 陆楠眉眼中都是笑意,他奖赏性地又吻了吻她,道:“复合,好不好?” 许然沉默,躺在陆楠的怀里,动都不敢动,更不用说点头了。她心里尚存的一些清明意念警告着她:同意了,便是万劫不复。 陆楠见她不说话,便翻个身,把她扣在臂弯里,用吻慢慢撩拨她。起初,她还留有些意识,与他僵持着。但渐渐地,她也把持不住自己,气息越来越急促,意识渐渐涣散。她伸手勾起他的背,跟着他,不急不躁地回应着。 “我当你同意了。”陆楠笑笑,不等她辩驳,猛地吻住她,激烈而炙热。 许然脑中空落落的,被他吻着,气息有些不畅。她本应该难受,但当下却又有些迷恋这种窒息的感觉。 忽然,她身上一阵冰凉,不知何时已被他剥得精光。陆楠的吻慢慢游移到她的胸口,他的肌肤贴上来时,她不由颤了颤,又是一阵窒息。 许然想,罢了,管它是蜜糖还是砒霜,认了。 她伸手搭住陆楠的肩膀,帮他褪去衬衣。 两人在床上缱绻着,情到酣时,陆楠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怎么了?”许然睁开眼,看他僵住的表情,犹豫着问到。 陆楠不知何时从裤兜里模出了钱包,拿在手里抖了抖,尴尬地笑笑,“没存货了,上次在沧州用掉了。” 许然看着他,知道他指的是避孕套,便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儿有吗?”陆楠问。 许然嗔道:“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都快一年没有了…”说着红着脸撇过头去。 “那…那你等一下。”陆楠说着飞快地吻了许然的唇,起身勾起床边的衬衣,便奔了出去。 许然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翻了个身,裹起薄被。她本来想说,没有就没有了,大不了明天吃药。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算什么?难道一会儿还要重新来过吗? 她坐起身,裹着被子走到窗边。屋外有些暴雨滂沱的感觉,天边一个闪电,随后便是整耳欲聋的雷声。许然这才想到,他是不是没带伞?那应该走到楼下就回来了吧? 正想着,陆楠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许然犹豫着走过去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大字“杜汐妍”。她心里一惊,忽地有了种被人捉奸的感觉。许然急忙撇开脸不去看,但越是这样,就越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她时不时瞥上一眼,屏幕上杜汐妍的头像正冲着许然甜甜微笑。还有头像,真不是一般的关系。 电话铃声终于断了,许然着才松了口气。但一分钟不到,又来了条短信。 许然犹豫着,看了一眼屏幕,果不其然,是杜汐妍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简要,许然看了心中一冷,方才被陆楠撩拨起的情绪瞬时沉入了万劫不复的谷底。 短信上说:“陆楠,什么时候回家?我一个人有点怕。” 第二十八章 陆楠冒着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全天便利店,随手拿了盒避孕套结账。 收银的小伙子看了眼他,心里嘀咕一句,这天气还跑出来买这种东西,真是性命攸关啊。 回到屋里时,陆楠已和落汤鸡没什么两样了。 许然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衣服整齐。看见陆楠进来,她只是扬了扬下巴,指着沙发上放着的毛巾,示意他擦干自己。 衬衣已经透湿,陆楠月兑下,随手一扔。坐在许然身旁,搂过她,笑道:“我们继续?” 许然兴致怏怏地说:“我累了,不想做了。”说着起身往卧室走。 陆楠心下光火,倒不是因为她不想继续,而是弄不明白她的态度怎么就转变得这样快。“怎么了?”陆楠急忙拉住她,从身后环住她,“生气我把你一人丢在家里?我已经很快了,半分钟都没耽搁。” 许然挣月兑他怀抱,道:“我真的累了,等雨停了你就回家吧,明天还要上班。” “然然,你刚答应我了。”陆楠皱眉。 “答应你什么?留宿?”许然也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你要愿意,睡沙发也行。” 陆楠有些生气,她明知他说的是复合一事,她却顾左右而言他。陆楠仍耐着性子,“怎么变脸比变天还快?什么原因?” 许然转过身,耸耸肩,道:“我刚才可能是醉了。你知道我酒品向来不太好,喝多了就喜欢撒酒疯。最近不喝酒,连酒量都变小了。要是刚才说了什么,你就当是胡言乱语,做了什么,你就当是酒后乱性。都算不得数。” 这下,陆楠真的有些恼火了。“你玩什么把戏?”说着,上前一步拉起许然的手腕,“这样耍我很有意思吗?” 许然任他拉着,轻描淡写地说:“没意思,腻。” 她看到陆楠眼中的炙热慢慢冷却,又转为沉寂。良久,他松开手,冷冷地说:“你真狠。” 许然心里早已冰冷,此时看着陆楠的脸,只觉得恶心。既然已和杜汐妍同居,为何还要来招惹她,上了床还不够,还一定要她把心交给他?她在泪水涌出前,转过身,背对着他,道:“你的东西在茶几上,我睡了。你愿去愿留,随你。”说着,走进卧室,把门轻轻合上。 许然靠在门上,泪流不止。她想放声大哭,却只敢用手捂住嘴,深怕将自己的心暴露给屋外的人。直到听见铁门“哐”地一声合上,她才渐渐放出了声音。 只有傻子才会在同一处摔倒两次,明知是万劫不复,却还跳了下去。许然想,自己真是又傻又蠢,又没有自制力- 她在门后,缩成一团,哭了一会儿,渐渐累了,有些困倦。直到手机响起,她才回过神来,擦干泪痕。 电话那边响起了母亲沈清华的声音:“没睡呢吧?” “没。”许然吸了吸鼻子。 “感冒了?”沈清华听出了些鼻音,关切地问,“听说最近北京气温不稳定,你多注意身体,尤其是胃,不要贪凉。” 许然应了几声,显是无心和母亲聊天。 沈清华那边却是难掩高兴的语气。 昨天沈清华接到妹妹沈慕华的电话。沈慕华那边说话透着股兴奋劲,像是自己干了件大事一样。沈清华一追问,她却和自己卖起了关子。这一来,沈清华心下有了数,便问,是不是然然有男朋友了?沈慕华直称姐姐英明,并把那日在许然家看到的一切有声有色地描绘给了沈清华。 沈清华心里高兴,但又怕许然觉得她性急,忍了一天,才给她打了电话求证。 许然现下正烦着这事,沈清华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她心里又是一股酸楚,还不能说,说了怕是母亲又要唠叨,又要操心。便只说:“刚处一阵子,还不稳定呢,说不准哪天就分手了。” 听许然这样消极,沈清华不免说她:“你哪儿能这样想呢,感情这事没见过你这样消极的。”见许然那边没了声息,沈清华又缓了缓语气,道:“你啊,都被你爸惯坏了,太任性了,以为这世上就只有想要的和不想要的这两种人?人的脾气都要磨合,像我和你爸,本来脾气也不合适,这么多年不也都挺好的。我听你小姨说,这回这男孩儿长得好看,性格也大方。你可要好好珍惜了,别像对苏朗那样任性了。” 许然喉中一阵哽咽,沉默着听完了沈清华的教训。 沈清华话音刚落,许元山便在旁边说:“你跟她提那件事干什么。女孩儿任性些怎么了,那男生喜欢就是甘之如饴。再说然然哪里任性?” 和父母又说了两句,她便挂了电话,爬回床上,蜷缩在床角。 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人如同苏朗那样对她有耐心了,她生气了,他便哄她,直到她破涕为笑,她心里有事,他便耐着性子,引着她说出心事。许然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是混蛋,都说君子如水。这样的男人,如涓涓细流一般涌进她的生活,包容着她的不足,她却还不满意,盼着他能有似火的热情,希望他能带给她青春的刺激。许然想,那时的自己,果真是太任性,太贪心了。 如今,她再想重温那个怀抱已是枉然了。 许然想,爱情果真是个围城,现下有人能带着她体验刺激的人生,她却又瞻前顾后地怀念起和苏朗的那段安稳的日子了- 昨晚玩得太晚了,张雅清自然没能早起,踩着点到了公司。 前台的小姑娘看见她把她叫住,递给她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说:“你们部门的快递。” 这盒子的包装张雅清一点也不陌生,roseonly。她不由瞥了眼收件人,心想,真是好命。 这个早晨,张雅清惊讶地发现,她不是来得最晚的人。许然破天荒迟到了,还破天荒化了个妆。 许然早上起来,发现眼睑肿了起来。她热敷冷敷弄了半天,仍是没有成效,便只好上了些棕色的眼影,收敛一下。 刚到公司,张雅清打量了她一番,故作神秘地在她周围嗅了嗅,道:“你这边八卦的气味好浓烈,坦白从宽。” 许然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想起昨晚她和陆楠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便急忙掩饰道:“哪有什么八卦。” 张雅清把包裹递给她,“有鲜花就算了,还化了妆,晚上有约了吧?” 许然疑惑地打开包裹,十六朵玫瑰绽放了出来,她拿出里边的卡片,见张雅清笑嘻嘻地凑在她面前,便有意离得远了些。 “谁呀?”张雅清问。 许然支支吾吾,她刚才只匆忙瞥见卡片落款处“凌海彦”这三个大字,卡片的内容还没来得及细看。她心下慌乱,不明白凌海彦的用意,但也不及细想,先随便撒了个谎搪塞过去:“保险公司。” 张雅清撇了撇嘴,显然是不相信许然拙劣的谎言:“哪个保险公司出手这么阔绰,改天我也去投保。” 许然笑笑,藏起卡片,把花递给张雅清:“你要喜欢就送你了。” 张雅清求证了好几遍,见许然一脸大方,便不再推辞,兴高采烈地端着花盒,寻了一处显眼的地方,把玫瑰安置了下来。 花香四溢,又是最耀眼的红玫瑰,每个人经过都要忍不住问一句。张雅清倒是不厌其烦,耐心的解释道:“许然收的,roseonly哦!”- 此后的两三天,许然都收到了同样的鲜花和同样署着“凌海彦”落款的卡片。 许然苦恼之时,张雅清倒是高兴,每早来了便是询问“今天的玫瑰是什么颜色的?”,或者满屋子转悠,寻找合适的地方。 刘云见张雅清的样子,有些好笑,“清清,这花又不是送你的,你看上去倒是比许然还兴奋。” 张雅清笑眯眯地说:“我这是乐人之所乐。” 刘云又说:“许然,改天你也把你那家保险公司介绍给我,也让我们这种大妈体验一下收玫瑰时的兴奋。” 许然原以为这不过是包装得比较精致的玫瑰罢了,全然不知张雅清口中的roseonly代表什么。慌乱中,还是上网查了才明白过来。于是,便少不了懊悔自己找的拙劣借口。 此时,刘云揶揄着她,她也无从辩解,只得干笑一声,端着水杯远离这是非之地- 陆楠正在茶水间等着水沸腾,其间接了个电话,是伊仕集团推广部孙阔的电话。他看见许然,便草草收了线。 “去哪儿?”见许然转身就走,陆楠在她身后叫住她,“又想躲着我?” 许然站住脚,别别扭扭地转过身接了杯水。 “我说怎么不答应和我复合,原来是不乏追求者。”陆楠笑笑,伏在她耳畔低声道,“知道什么叫秀恩爱,死得快吗?” 许然别过脸不去看他。 这时有同事进了茶水间,见到陆楠,客气地叫了声“陆总”,瞥见许然,眼中则闪过一丝异样。陆楠直起身,应了。见那人走了,又伏在她耳边道:“让他收敛些,这里是公司,见不得你那些流言蜚语。” 前不久她和凌海彦的事情刚刚平息了些,现下这几捧玫瑰来得倒是时候,又勾起了大家好不容易淡忘的记忆。 那日许然上卫生间,听见外间有人议论她是不是找了什么干爹,或是结识了土豪,云云。这些话听得她心情烦躁,没来由地生起凌海彦的气。越是生气,她就越不想理他- 陆楠端着茶杯走后,许然翻出手机,播出凌海彦的电话。 电话通了,凌海彦压低声音“喂”了一声,语音不高,但语气甚是轻快。 “凌董,不好意思打扰你。”许然想了想还是准备长话短说,“这些花会让我有些困扰,请您以后不要再送了。” 凌海彦笑笑,低声道:“中午我去找你,见面再说。” “不用…”许然心里一慌,凌海彦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那就一起吃午饭。我在开会,不方便说话,先挂了。”说完就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忙音。 第二十九章 凌海彦就着许然,订了家离cbd不远的餐厅。地址发到许然手机上,她没怎么注意就继续工作了。直到中午饭点,她打发走了刘云和张雅清,才模出手机仔细看了看地址。 这是京城有名的法餐厅,开业时宣传力度不小,号称请到了米其林餐厅的厨师做主厨。许然对这家餐厅自然有所耳闻,也知道法餐厅的规矩,不说盛装出席,至少也要穿身裙装,以示尊敬。许然那天穿了件雪纺衬衣,下边着工装短裤,匆匆忙忙的,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到餐厅玄关时,接待的侍者自然把她拦下,礼貌地笑着问:“小姐,您找谁?” 侍者听到“凌海彦”三字时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片刻陪着笑脸道:“许小姐,请。”- 餐厅是古朴装饰,屋顶装饰了彩绘的玻璃,这让许然不由联想到了教堂,当下挺了挺摇杆。果真这样的环境会让人不由得对食物产生几分敬佩之意。中午时分,屋外天光大亮,但餐厅里的光线却略显昏暗,桌上还摆了烛台,上边燃了几支白色的蜡烛。这气氛,既是庄严,又有些暧昧不明。 见许然进来,凌海彦起身,绅士般微笑着帮她拉开椅子。 “凌董,久等了。”许然看了看时间,晚到了一刻钟。 凌海彦依然微笑,“不妨。”说着示意侍者上菜。 “电话里可以说清楚的事,却还要您跑一趟,耽误您的时间了。” “再忙午饭总是要吃的。”凌海彦十指交扣放在桌上。 不多时,侍者倒了红酒,上了头道。凌海彦举起酒杯,轻轻碰了许然的杯子,道:“许小姐为了凌药十年的事费心了。” 许然莞尔,也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后,便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着盘中的食物。 “味道如何?”凌海彦笑着问她。 许然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角,点头道:“凌董破费了。” “许小姐是值得我破费的人。”凌海彦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他擎着酒杯道,“许小姐若是喜欢,多来几次也无妨。”说着抿了口杯中的红酒。 侍者上来收了盘子,又上了主菜。许然扒拉了两口,沉了口气,抬眼看凌海彦。这几日,他蓄了须,看上去更加成熟。她看他时似也能摆月兑些苏朗的影子,更加坦然了几分。她说:“谢谢凌董厚爱,请您今后不要再往公司送花了。” “怎么?有了闲言闲语?”凌海彦抱着怀,手不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也好,那就往家里送吧。” 看见许然表情微滞,凌海彦笑了笑:“原本送你花就是想看你什么时候才给我打电话,比预想的晚了几天。”凌海彦解嘲似的又笑了,“你今后多给我打打电话,我便不送了。” 许然深感和凌海彦说话就是一件斗智斗勇的事,必须集中精力应对,稍有一个懈怠,便会被他抓住把柄戏弄一番,或是被他用话堵得尴尬无奈。当下,她就有这样的感觉,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面上表情僵在了当场。 凌海彦看着不觉发笑:“许小姐不用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追求你。” 听了这话,许然脸上的表情更僵硬了。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生硬地告白,仿佛他只是在知会自己,而她愿不愿意并不重要。 “凌董抬爱…”许然本能地想着要说些什么拒绝他,话刚一出口,便被凌海彦打断,“爱情面前,人生而平等,谈不上抬爱。何况我现在是在追求许小姐,许小姐若是看得上我,那凌某才是不胜感激。” 说的也是,既是他在追求自己,为何自己却如此心虚?许然抬眼看了看他,凌海彦气场仍是强大得不可一世,她心想,这分明是想用金钱和地位砸死自己的架势。“也许我之前的行事让凌董误会了…”许然仔细措辞,“我之所以会那样失态,是因为您和我的朋友,不,未婚夫,长得很像。” “哦?”凌海彦一直以为许然所谓的与他相像的人不过是骗他的借口,也许像是像,但非亲非故的人,又能有多像。但此时她又郑重说出,他不由得多信了半分。回味着许然着重强调的“未婚夫”三字,他问:“他悔婚了?” “过世了。”许然平静地说,“我一致认为他的离开和我有关,一方面觉得对不起他,另一方面怀念起过往,也放不下他。所以…凌董,我很抱歉。”许然说罢,低下了头,等待凌海彦的回应。 而他却沉默了下来- 秦晴约了杜汐妍在法餐厅喝下午茶,一不小心来得早了些。她倒是不在意,时间对她来说倒不是那么稀奇,公司的事情自有专人打理,她只需看看眼色发号施令便可。 她进了餐厅,忍不住东张西望。此时餐厅里人不多,一眼就瞥见了角落里的一男一女。女人背对着她,耷拉着脑袋看不清楚,男人则晃着红酒杯,似是在想着心事。 秦晴心里高兴,想着总算让我逮到你了。便走了过去,露出娇媚的笑容:“凌董,真巧。” 许然听见秦晴的声音,抬头确认了一下。秦晴此时也正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尴尬鄙夷,似是在说,你这样子也配勾引凌海彦。许然读懂她眼中的含义,忙把头扭开,不去理她。 凌海彦看着秦晴,欠了欠身,道:“中午好。” 凌海彦惜字如金,似是不愿和她多说,但秦晴则有些不甘心。凌海彦素来不喜城市的繁华,为了凌药的业务不得不落户北京,但仍选了偏僻的北郊作为公司总部。他向来无事不会进城,今日在城里看见他已是稀奇,约了个女人更加稀奇,但秦晴怎么想也想不到,他约的竟是许然。 许然在她眼里是个完全没有竞争力的女人,身材没看点,脸蛋也不讨人喜欢,穿衣更加没有品位。那日十年庆典的启动仪式上,她被莫名抢了风头,已是十分不悦,现如今眼见两人勾搭到一起,更是气急。 然而秦晴总是能沉得住气,表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凌董鲜少光临cbd附近,下次来了也好和我说一声,给我个机会代表博智感谢您的厚爱。” 凌海彦道:“若不是为了和许小姐约会,我是不愿进城的。” 秦晴看了一眼许然,恨得有些牙痒痒,但当下还是堆着笑:“那就不打搅凌董了。”说完又瞥了一眼许然。 秦晴走后,凌海彦向侍者打了个响指,示意他上甜点。甜点上来后,凌海彦道:“据说吃甜食心情会变好,许小姐尝尝?” 许然刚才想着秦晴看她的眼神,心里不那么舒坦。凌海彦说了这样的话,她不由佩服起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便报以一笑,拿起小叉子,叉起一小口蛋糕。蛋糕口感细腻,确实为上乘之作,许然不由赞赏了几句- 两人吃完午餐,凌海彦驱车送许然回到公司。 许然临下车前,凌海彦叫住她,伸手模着自己下巴上刚长出来的青短胡须,问道:“我现在还像他吗?他不会也蓄了须?” 凌海彦见许然看着自己发愣,笑道:“这胡须是为许小姐蓄的,我并不想被当做替代品。我如此费心,许小姐能明白我的心意吧?”- 许然怀揣着心事回到公司,刚坐到位置上,便被陆楠拉去了伊仕集团。伊仕集团是家外资授权的服装公司,在国内有分销和营销上的自主权。伊仕一年主要做两期新品发布,一个是春季,一个是秋季。眼看着离秋季的新品发布会没几个月了,伊仕那边却连平面广告的模特都还没有选定,推广经理孙阔推荐上去的人,总裁赵长兴一个都不满意,便又打下来重选。孙阔无奈,便找陆楠过来商议。 说到伊仕集团,许然忽地想起前一阵子苏萌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似是想让她帮忙推荐。而自己这阵子因乱七八糟的事情竟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她看了眼陆楠,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请他帮忙。但又想起那晚她把他赶了出去,又生了些抵触之情。 陆楠开车的间隙,看见她来来回回翻着那两页材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有话就说。” 许然想了想,说:“我有个妹妹,在艺盟,想当模特,能给她个机会吗?” “你还有妹妹?我怎么没听说过。” “没有血缘关系,只是…”许然不知如何解释,便搪塞道,“认的妹妹。” 陆楠看了一眼她,笑笑:“这种事你求我也没用,拍广告的是伊仕,最终拍板的是赵长兴,我只是给个参考意见。” “那你帮忙推荐一下吧,不管成不成,推荐了就行。”许然其实也无所谓苏萌能不能被选中,只是她求自己的事,总应给她一个交代。 “我和她不熟,为什么要推荐她。”陆楠说完,看了一眼许然,她正看着自己,一脸气愤。陆楠心里舒坦,笑道:“这个人情账要算算清楚,我推荐了她,算帮了谁的忙?” 许然不看他,也不说话。 “要是你的帮,我倒是愿意帮…”陆楠话说一半,故意留了个空,扭过头去看她,“就是看你要怎么报答我。”说着,陆楠把手靠在了副驾驶的椅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许然,最后眼神停在了她的胸口。 许然看着他的眼神,两颊发红。眼看到了伊仕,她白了他一眼,骂道:“人渣!”便跳下车。 第三十四章 许然请了两天年假,连上周末,可以去一趟武汉,看看苏朗。 请假的时候,她把陆楠的批条交给人力,人力的小姑娘连头都不抬,一边对着电脑系统点着鼠标,一边说:“转正才两个月就请年假,没见过陆总对人这么仁慈。” 许然陪着笑,却也不敢多说。她的心态不知何时起了变化,放在原先,她肯定一笑置之,说不准还会和人力的小姑娘半开玩笑地说:“陆总一个月就发我那么点工资,钱赚不来,先把假赚足了再说。”而现在,她竟有些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有人有意无意地将她和陆楠扯到一起,她都要小心回避。她想着,这段感情还是应该认真、谨慎地对待。正应了那句话,且行且珍惜- 请好假,也买好了第二天早上的车票,许然回家拾掇了两三件衣服,早早上床休息了。躺在床上,她辗转未眠,心里规划着这四天假期的安排,却没有丝毫头绪。她只知道苏父苏母将苏朗的骨灰带回了武汉,但葬于何处,从没有人知会她。她曾问过苏萌,但苏萌似是有意隐瞒,支支吾吾,含混带过。许然想,也许他们并不想让自己去看苏朗。 许然拿过手机,翻出了苏家的电话,迟迟没有按下呼叫键。今天已有些晚了,怕是苏家二老都休息了,她心里嘱咐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一定要打个电话- 高铁向南驶去,窗外的景致有了些变化。许然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农田,心里却在犹豫着,手中的电话却始终没有播出。借口永远都是用不完的,车厢里吵闹,要过隧道了,信号不好,快到饭点了…… 然而她心里最清楚不过,怯懦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快到下午时,高铁到了武汉站。车厢门一开,武汉江水的味道和着一股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许然有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出了站,迎着有些焦灼的午后日光,她深吸了口气,这便是南方的气味,苏朗家乡的气味了吧。 早些年,她来过武汉,只不过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仅有的印象也限于w大的校园。虽然这里是苏朗的家乡,但她却一点都不了解这里。 上了出租车,司机用武汉话问她目的地,她愣了愣,把手机中的地址念了一遍,“那附近有没有干净些的酒店?”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改用普通话和她交流:“过来办事?” “找人。” “不订酒店就跑来了,”司机笑笑,“还真是说走就走的旅行。” 许然笑了笑,目光落向窗外。虽然一直想要来,但最终来得依然仓促,酒店没订不说,心情也没有收拾好。许然安慰自己,这一步终究要走出,只是时间问题,早些迈步总好过踟蹰不前- 酒店离苏家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许然办理完入住手续,便往苏家走去。这一带机关单位偏多,道路异常宽敞、大气,也许是因为刚修缮不久,路两边鲜有树荫,而四、五点钟的太阳却又晃眼,许然用手遮着阴,沿着街边一路走去。 照着地址,总算到了苏家楼下。她心里逐渐紧张起来,但赶鸭子上架,已走到这一步,怎能退怯。 她在苏家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伸手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苏母冯锦慧。 冯锦慧开了门,看着门外的女人愣了半晌,当她意识到是许然来访,第一反应便是关门。许然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早一刻拉住了门把,“阿姨。”她这样叫冯锦慧。 冯锦慧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不用这样叫我,我不认识你。”说着就要把门带上。 许然急忙扒住门框,言语中似有些急切:“我只是想看看苏朗。” “不可能,他不想见你。” 冯锦慧说完带了些身体的惯性把门关上,许然手没来得及撤出,被门生生夹了一下。她当下也顾不上手疼,又按了几遍门铃,直接在门外说:“阿姨,你告诉我苏朗在哪里,我自己去看他。”说着干脆拍了拍铁门,“我总归是他的未婚妻,他不会不想见我的。我只想和他说说话……” 冯锦慧关上门,无力地倚在门后。苏家并没有摆放苏朗的遗照,而作为母亲,她的脑海中却挥之不去苏朗的身影,从咿咿学语的婴儿一直到一表人才的青年。每每想到这些,她就禁不住泪水盈盈,若是苏朗还在,她也许就该含饴弄孙了。她背靠着的门被屋外的女人敲得“哐哐”作响,而那女人,她竟还曾任定了她,想要她做自己的儿媳。 “你走吧。”冯锦慧抹了抹眼泪,“以后别再来了,我们都不想见到你。” 许然在屋外听得真切,但还是坚持道:“以前我确实对不住他,我想道歉……” “你再不走我叫保安了。”冯锦慧在屋内厉声道。 这时苏家对门的邻居被走廊里的声像惊动,打开了猫眼往外看热闹。许然脸皮薄,只得悻悻退了出去- 回到宾馆,许然顿感身心疲惫,也不想吃东西,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缓缓醒来。 洗澡的时候她才发现,右手的几个手指有些肿胀,指甲已被门夹得微微变形,颜色早已变成青紫色,像是涂了指甲油一样。 都说十指连心,她怎么竟觉察不到疼痛?- 陶旻播了六、七次电话,许然那边才姗姗来迟般地接了起来。 “大小姐,你总算接电话了。”陶旻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你还好吧?” 许然刚洗完澡。也许是因为泡了热水,血液循环起来,被门夹伤的手指渐渐有了知觉,疼了起来。“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尝试着弯了弯指节,弯不过来,却有些痛彻心扉的爽快。 “实在对不住,本来要陪你去的,但是项目刚启动,这边老板不放我假。” 许然用惯了右手,现下右手使不上力,连拧个矿泉水的瓶盖都要费上好大力气。“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她索性把矿泉水扔到一边,等说完电话再和它斗争。 “他妈妈没为难你吧?” “不让进屋,也不告诉我墓地在哪儿。”许然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像是已经将下午的郁闷统统释放了出来,“明天再去试试吧。” 陶旻虽是担心,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多安慰了她两句。 挂掉电话,陶旻转过身,发现那男人一直在身后盯着自己看,眼神迫切。“她好吗?” 陶旻摇摇头:“他们不愿意告诉她苏朗在哪儿。”她又看了眼那男人,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支烟,炫黑的瞳孔放空着,不知道望向何处。陶旻长呼一口气,进了酒吧。 陆楠两指夹着香烟,送到嘴边,深吸了一口。他没有张嘴呼出,片刻,烟从鼻孔中冒了出来。他吸烟一般为了提神、解乏,鲜少像今天这样过肺- 苏朗,男,祖籍湖北武汉,1983年生,殁年30岁。 总监例会上,罗成在听财务总监汇报工作,陆楠则在记事本上划拉着的上边的信息。 罗成手空握着拳,一下下敲着会议桌,空空作响。“发票对账的事可大可小,现在不查清楚,难道等到财年中,总部那边派的内审来亲自查?” 财务总监不敢言言语,只得点头称是。 罗成又说:“查!一单一单地查!我就不信这样还查不出问题所在。” 陆楠这边并没专心听会,但罗成说到此节,声音不由高昂起来,倒是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片刻,他脑中闪过一丝灵光。 罗成见陆楠猛地站起身,往屋外走,便呵斥道:“去哪儿?” 陆楠脚步不停,“抱歉罗总,策划部的工作我一会儿单独和您汇报。现在有些事要处理。”说着大步走出会议室。 会议室的玻璃门被陆楠带得摇摆了几下,罗成看了皱着眉,手里空握着的拳渐渐捏实了。他心里想,如此目中无人,他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那个好说话的罗成吗?- 受罗成的启发,陆楠回到办公室,从网上找到武汉所有墓地的联系方式,挨个打了过去。他小心拿捏着语气和措辞,最终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陆楠拿过手机给陶旻发了条短信:苏朗在乐峰山墓地。若她问起,说是你查到的。 他靠在椅背里,想着自己方才的行径,不禁笑了笑。说好不帮她的,若是被那丫头知道,免不了小人之心猜测自己性急。不过他是真的有些等不及了。 陆楠翻了翻手机,拨通了票务的电话:“一张去武汉的火车票。”- 在武汉的第二天,许然依旧去了苏家,依旧吃了闭门羹。这次更干脆,直接无人应答。 这一天,武汉的气压格外低,闷热潮湿、凝滞无风,却又出着太阳。许然来之前料到武汉的炎热,只穿了短袖短裤,却依然被这蒸笼般的天气热得汗流浃背,头晕脑胀。 她在苏家楼下向上望了望,心里嘲笑自己竟也会像狗仔一样蹲点放哨。可现在,这似乎是不二法门。让苏家的人像原先那样和颜悦色地对她,这些她已不奢求,也如陶旻说得那样,她原本无需向苏朗以外的人恳求什么谅解。只是现在见一面都难,心里的话又能跟谁说? 许然去小卖部买了瓶水,站在苏家小区门口灌了一半,忽地看见了苏萌,她正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许然看见她,忙跑了过去。 苏萌下了车,便站在车边等着,司机的位置上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帮她从后备箱里拿出小箱子,还陪笑道:“苏小姐在武汉期间要用车尽管吩咐,我随叫随到。” 苏萌接过箱子,说了句:“明早九点来接我,我要去趟……”说着她眼睛瞥到了站在一旁的许然,便改口道,“晚上再和你联系。” 男人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最后还不忘说一句:“赵总若问起,还请苏小姐帮着美言几句。” 苏萌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径直往小区里走,看也不看站在一边的许然。 “萌萌,明天是要去看你哥吗?”许然叫苏萌,苏萌脚步却没有停滞,她便只好跟着她往小区里走。许然极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坚持和恬不知耻根本就是一个事物的两面。 苏萌走到单元门口,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不耐烦的说:“你想干什么?去向他炫耀你找了新欢?” “我终归和你哥哥有过婚约,一年忌日,看上一眼也是应该的。” “那不好意思,我不想让你如愿。”苏萌不屑一笑,往电梯口走去。 许然跟上几步,说:“你和赵长兴的事不怕被叔叔阿姨知道吗?” 苏萌看了许然一眼,笑出了声音:“许然,你现在都学会威胁人了?我这样你月兑得了干系吗?” 电梯门渐渐合上,合上的瞬间,她瞥见了苏萌恶狠狠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苏萌的眼神还是自己刚才的话,许然被吓得心惊,不由后退了几步。纠缠,然后是威胁,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自己用得竟是如此顺理成章。当下,对自己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在苏家附近的小饭馆里,许然随便吃了两口饭,不知道算是午餐还是晚餐。 她心里琢磨着,既然是无赖,就无赖到底吧。纠缠和威胁都用过了,跟踪还算什么。明早九点,跟着过去就知道了。她这样想着,心里似是安定了几分- 回到宾馆,陶旻打来电话。 “苏朗葬在乐峰山。”陶旻说。 许然听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陶旻支支吾吾:“查到的。”她心里嘀咕,陆楠只让她说是自己查到的,却没说是怎么查到的,许然要是追问下去,怕是要露馅。她想着,急忙转移话题,“你明天过去吗?” “嗯,”许然想,既然知道的目的所在,还是尽量和苏家的人错开时间吧,便道,“下午过去。” 陶旻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许然又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帮我查到地方。”陶旻的信息似乎把许然一天来积攒的不愉快都驱散开了,甚至还免去了她实时跟踪行为的忐忑。 陶旻深感自己受之有愧,但现在也只好接受了许然的谢意。陶旻心想,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谁。 第三十五章 去苏朗墓上的那一天,武汉没出太阳,不晒,却异常闷热。当地人都清楚,这是暴雨前的征兆。 许然那天特地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他求婚时,她穿的那件裙子。出门前,她化了个淡妆,不畏炎热地将头发散开,披在肩上,经过宾馆楼下花店时,还选了一捧雏菊。 一切准备好时,已快是中午了。许然害怕和苏家的人碰上,便就近吃了午饭,才叫车去了乐峰山- 乐峰山的墓园地处郊区,树木繁茂,人迹稀少,除却蝉鸣声,还算是清幽之地。许然下了车,照着陶旻发来短信上的墓地代码,寻着苏朗的墓。 在小岔口的转角处,正巧碰见了苏母冯锦慧和苏萌。许然见到两人,下意识想转身躲开,却被苏萌一眼看到。 苏家本打算上午来看苏朗,但苏萌想着许然怕是会跟着他们来到墓地,才将时间临时改成了下午,却不料冤家路窄。 “你还真的跟来了。”苏萌刚从墓上下来,眼圈还有些红,她手里挽着的冯锦慧仍在啜泣个不停,“许然,你怎么这样不要脸,我们明明不欢迎你,你还要跑来。” 冯锦慧也看到了许然,刚刚收敛的情绪再次迸发了出来。“你滚,滚!”冯锦慧将手里用来抹泪的纸巾捏得死死的,犹如那是许然的咽喉,“祸害!” 许然低头看着手中抱着的那捧雏菊,不敢抬头。因为天热少水,小小的白色花瓣已有些打蔫,显得有些楚楚可怜。许然捧着花的手指轻轻交叠在一起,眼神却依旧盯着雏菊花的花瓣看,“我是他的未婚妻,只是想来看看他。” “未婚妻?”苏萌走上前一步,冷冷地盯着她,“那你和陆楠又算怎么回事?你回国半年不到就能和他勾搭上,怕是哥哥在的时候就暗度陈仓了吧!” “你别胡说,我们六年没有联系过了。”许然有些生气,又有些焦急,慌忙之间说了错话。 苏萌嗤之以鼻:“真是长情,六年了,还念念不忘。” 冯锦慧听罢,伸手掴了许然一掌。 许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个巴掌打得有些懵了,头歪着,僵住不动了。不多时,脸上泛出了生生的几道红印,有些火辣辣地疼。 冯锦慧脸上的肌肉颤抖着,“许然,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苏朗对你苍天可鉴,你不珍惜他,心里还装着别的人,现在假惺惺地跑来做什么?你做人怎么可以这么贱! “我实话告诉你,苏家如今被你连累得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在我们面前装可怜、装无辜,我们看着只会觉得恶心。你以前不去珍惜,现在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我们都不会原谅你。” 冯锦慧说完话,天边响起一阵闷雷声。 “苏朗的事,我心里有愧。但苏家的变故我也是才知道的,您若说这也是我的责任,有些牵强了。”许然强打起精神,抬起头,“陆楠是我的初恋,出国前我已和他断干净了,六年里都没有再联系过,至于还能重逢,也是我没有料想过的。和苏朗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他始终一心一意,这点我问心无愧。如果你们怀疑我,其实也是对苏朗的一种怀疑。” 冯锦慧被许然气得胸闷,冲动之下,又要抬手去打她,却被人拦了下来。 “有完没完。”拦住冯锦慧的是苏父苏柏杰。 苏柏杰原本不想来上坟,但又怕外人说三道四,才被迫跟着来了。到了墓园,他便驻足不前了,在不远处等着她们母女。等了近两个小时,又加上开始落雨,他无奈之下才去墓地那边找人。 走近时,几个人争吵的声音渐渐清晰。苏柏杰站在转角处听了两句,觉得冯锦慧和苏萌的指责越来越离谱,这才忍不住站了出来平息争吵。 冯锦慧被苏柏杰拦下,眼中的泪流得更凶。她推了一把苏柏杰,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养了三十年的儿子,一点感情都没有,现在还帮着外人欺负我们母女……” 苏柏杰站得稳,动都没有动。他面容沉峻,低沉着嗓音道:“够了,丢人现眼的事回家再说。”说着向苏萌使了个凌厉的眼色。 苏萌原本是家里的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家中出了变故,尤其是在公司出了事之后,苏父性情大变,她也不由忌惮了几分。她当下挽起冯锦慧,道:“妈,要下雨了,有话回家再说。”说罢,又狠狠剜了眼许然。 苏柏杰见母女二人往墓园外走去,而许然仍怔怔站在原地,心里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他摇了摇头,跟了出去- 天空中已经开始落了雨点。这雨不同于江南稀稀落落的梅雨那样柔情,而有着江城独特的火爆性子,凛冽、干脆。雨点豆大,一颗一颗砸在苏朗的墓碑上。许然将雏菊放在墓碑边,站到墓碑前鞠了三个躬。礼毕,也不忌讳,在墓碑边坐了下来。 许然伸手抚了抚碑上的照片,心中一紧,连同刚才受委屈时憋住的泪水一起流了出来。照片中,苏朗眉目清秀,正对着她笑,一如两人初见时。 许然记得初见苏朗,是在陶旻的生日派对上,那时她二十一岁,他二十五岁。那是深秋,苏朗穿了件浅咖色的风衣,竖起衣领,用来挡风。他进屋时,手里拿着送给陶旻的礼物——一本神经学著作。有人打趣说,这年头把书当做生日礼物的人当真稀罕。许然陪着笑,心里却蹦出了一个与灯红酒绿的场景不太相符的一个词:谦谦君子。 那次派对,许然异常拘谨。她那时和陶旻还不太相熟,自己躲在角落里也没有人发觉。而苏朗便坐在她的对面,始终微笑着看着周旋的人流,或是彬彬有礼地与人交谈。许然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不似陆楠那般飞扬跋扈,也不像她周围的北京男人那样油嘴滑舌。许然想,温润如玉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人的。 要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那就太好了- 苏朗求婚的那晚,她正在生他的气。那时,苏朗因工作原因,已去了伯明翰,两人分隔两地,免不了一些争吵。那天,是许然的毕业典礼,原本苏朗保证了一定会出席,却因为临时要做一台手术,耽搁了很久。 苏朗到伦敦时,许然已和同学去了酒吧。他打电话,她听见了,却不想接,索性将手机关掉。那晚,她就穿了这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及踝,原本不适合酒吧这样的场所,却因她那天特意抹了红唇,映衬着,竟是引来了不少关注。许然带着些报复的心理,和酒吧里的男人们周旋着,直到累了、乏了,才散场。 走到门外时,她便看见了苏朗的车。 苏朗在车里坐着等她,手边放了杯咖啡,时不时喝上两口。苏朗向来不喝咖啡,除非迫不得已。许然想,他应该是很困了。 苏朗从后视镜中瞥见许然的身影,一袭白裙,皓齿明眸,正和朋友作别。他开门下车,倚在车边笑着等她。 她看到苏朗时,有些愧疚,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心里是否担心。但看到了他的笑容,许然便知道,他没有生气。虽然心里觉得对不住他,她依旧收住了笑容,沉下脸,心里责备,是他没有信守承诺在先的。 见许然走近,苏朗从身后拿出了一捧白玫瑰。“配你的裙子,正合适。” 许然犹豫着接过玫瑰,嗅了嗅,花香满溢,心情便开朗了几分。她摊开手问他:“毕业礼物。” 苏朗依旧温润地笑,插在兜里的手慢慢去找寻已准备了多时的求婚戒指。“这个礼物你确定要收?” 许然又伸了伸手:“当然,熬了两年好不容易毕业,礼物逃不掉的。” 苏朗笑得露出了牙齿,他单膝跪地,将戒指拿了出来。“送你一生幸福,收下吧?” 看着眼前闪亮的钻戒,许然死死地捂住了嘴,才没有惊讶得叫出来。 “然然,嫁给我,我许你一生幸福。”- 又是几声闷雷之后,雨下大了。雨滴沉重,似是饱含了心事,一滴滴砸在许然身上,她却浑然不知疼痛,似是已经麻木。雨水混着泪水将她身体浇凉,就连心底也被浸得冰冷。 她又抚了抚墓碑上的那人,喃喃道:“骗子。” 苏朗在外科工作,因为经常要临时出手术,常有诺言不能履行。而那时许下的一世幸福,竟也成了梦幻泡影。 许然靠着墓碑,像是靠在了苏朗的肩头,异常心安。 “对不起。”许然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定当不会再纠缠于那些等闲事,不会再一味予取予求,而是愿意脚踏实地地真心付出。 如若她那时的回答不是“我愿意”。而是,“你许我一生幸福,我许你一世美满”,那就好了。 只是,现在,都已惘然…… 第三十六章 火车快到武汉站时,陆楠一直在给许然打电话,可这丫头就是不接。陆楠猜测,她一定是在墓地。 打车到了墓地,已是瓢泼大雨。司机不愿空驶,陆楠便要他等在路边,冒雨跑进了墓园。 找到许然时,她已浑身透湿,正依偎在墓碑边,那样子很是静谧,如同靠着一个宽厚的臂膀。 陆楠放慢脚步,在她身边蹲下,拉起她的手,轻声唤:“然然。” 许然微微睁开眼,伸出手指抵在陆楠嘴上,气若游丝一般:“别说话,好梦易醒。”说完,手沉沉地坠了下来。 陆楠心里一惊,一把抱起许然,向墓园外奔去- 果真是好梦易醒,许然开始不断地做噩梦。她梦到苏朗的事故地点,他坐在车里,浑身是血。他一脸安详,只是眼睛依然睁着,身旁放了一杯仍冒着热气的咖啡。其后,她脑中又闪过了冯锦慧听到消息后崩溃的神情,苏萌的怨恨眼神,以及苏柏杰痛心疾首的样子。紧接着,三人一刻不停地对她数落着。当她再转身去看苏朗时,他已闭上了眼。 许然心里一惊,如同跌入万丈深渊,身上一个挣扎,才算醒了过来。 醒来时,屋外漆黑一片,她已在宾馆的房间里,身上盖了与这天气不符的厚重棉被。或许是被子太重,压得她浑身无力,出了一身虚汗。 陆楠从浴室出来,用冷水拧了条毛巾搭在她额头上。“醒了?还早,再睡一会儿。” 许然乏力,眼睛微微闭着,却依然能看到柔软灯光下陆楠的身影。看到他,刚才噩梦的恐惧像是被驱散走了。 “不睡了,做噩梦。” “饿吗?给你叫些吃的。” 许然从厚重的棉被下露出几根手指,陆楠会意,伸手握住。陆楠掌心冰凉,带着许然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你手好凉,真舒服。” “傻丫头,你发烧了。”陆楠看着她蔫蔫的样子,尤其是脸颊上的那几条红印,心里压抑得难受,他想,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 许然却没心没肺地笑了,喃喃道:“怪不得,老做噩梦。” 陆楠无可奈何,扶她起来,喂她吃了退烧药。 许然吃了药,端着水杯,又喝了几口,忽地抬起头柔声说了句:“陆楠,看见你,真好。” 陆楠正坐在她床边,听了这话,神情微微一滞,随即嘴角勾了起来。陆楠的笑容很柔,柔到让许然感到有些迷离般的眩晕。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她的手指那天被门夹到,还有些微肿,指甲上的淤青还没有褪去。陆楠低头看着,问了句:“疼吗?” 杯中的水喝了几口下肚,许然额角上冒出了些细密的汗珠,她甚至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息都有些灼热。她放下杯子,摇摇头。 陆楠拉过她的手送到唇边,抵着他冰凉的唇瓣。她不疼,可是他心里却有些隐隐作痛。 许然看着陆楠的样子,有些尴尬,也有些惊慌,只是好在脸已经不会再红、再烫了。其实,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情,更露骨的事两人也不是没有做过。只是许然觉得之前的反应不过是出于本能,说难听些,就是动物的本能,何况陆楠也总是嬉皮笑脸地应对着,让她从不敢当真。而现在,他像是认真了,流露出的柔情蜜意让她觉得真的心动了。原来这种肉麻兮兮的事情,他做出来竟是这样叫人沉醉。 屋内安静,屋外的滂沱大雨不知何时已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缱绻温柔,缠绵着互诉衷肠。这时,手机铃声蓦然响起,打破了沉静。 许然慌忙抽回手,陆楠讪讪,去她包里把手机翻了出来。当他看到频幕上的来电显示时,犹豫着将手机递给了许然,问她:“要接吗?” 许然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接通了。 电话是苏柏杰打来的。许然仍是恭恭敬敬叫了声“叔叔”。 苏柏杰没有多说,只是约她明天早晨在w大附近的餐厅见。 苏柏杰对许然的敌意并不如冯锦慧和苏萌那般浓烈,今天下午在墓园碰见,甚至还帮她解了围。只是,今日匆忙一见,许然感觉苏柏杰比一年前老了许多,原本的一头黑发已变成了满头华发,眼神也不似一年前那样矍铄。冯锦慧那般伤心似是比他还要严重,也不见苍老得如此快- 许然挂了电话,神色有些恍惚,陆楠放心不下,问道:“需要我陪你去吗?” 许然摇摇头,躺了下来。 见许然闭上眼睛,陆楠轻手轻脚去浴室简单洗漱了一下。她这里离不开人,他也没有再单独开房间了。 他关了灯,轻轻爬上床,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他刚刚躺定,身边的人开口了:“你还想听他的事情吗?” 在沧州那晚,**之后,陆楠曾要许然说说和苏朗的事情,她拒绝了,他便知道,她心里还放不下。 “你……可以吗?” 许然稍作沉默,说:“可以。” 陆楠微坐起身,把枕头靠在身后,又将许然揽到怀中。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 “他叫苏朗,人如其名,让人觉得明朗、自在。我们在一个派对上认识的,是我先追的他,不为别的,就为他给人的那种舒服的感觉。 “追他的时候,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他那时已经毕业了,在医学院的研究室里做研究员,偶尔给老师当当助教。我一个商学院的学生和他能有什么交集,只好跑去修了一门医学院的课。结果可想而知,课上得一塌糊涂。我知道他人好,就厚着脸皮找他帮我补课,又厚着脸皮一次次创造机会约他出去,可是这人就像木头一样,不懂我的心思。我最后着急了,把他从实验室里揪出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喜欢他。结果他说,他要想想。他这一想,就想了大半个月。我都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他跑来找我,说他想清楚了。我那时想,他可真是认真啊。” “他对你好吗?”陆楠问。 “好。可我对他不怎么好。”许然睁着眼,怔怔发愣。虽然刚下过雨,天气依然炎热。屋里空调开着,陆楠怕空气不流通,还开了窗,窗帘半掩着,正好漏了些路边的灯光进来。 许然想,恐怕不管男人女人都是一个毛病,追的时候头脑发热,等追到手了,却又不懂得珍惜。她想到这里,鼻子有些酸。 “我那时候太不懂事,总觉得他不解风情,不懂浪漫。后来他去了伯明翰的医院工作,相隔两地,相聚少了,我就更加没少和他生气,可他总是和颜悦色地和我道歉。我当时真的很傻,竟然没能体会出来他对我的好。你知道什么叫细水长流吗?他就是那样的人,很少甜言蜜语,很少浪漫,但却又是处处关心着我。只是这些我悟出得太晚了,直到失去了,才恍然,原来他在我的生活中已经占了那么大一片空间。” 陆楠胸口有些湿润,他知道许然在流泪。黑暗中,他伸手模寻着她的脸颊,轻轻把泪擦干。 “他是一年前的今天走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我约了做婚礼策划的朋友一起吃饭,他说好会从伯明翰赶来伦敦的,但因为临时要上手术台,所以耽搁了。”许然深深呼了口气,继续说,“其实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饭局,他如果有事,我一个人去也可以的。可他也没告诉我,做完手术,开着车就跑来了。我还因为他迟到了,说了他两句,他也不解释,只是笑。” “一台外科紧急手术要做好几个小时,从伯明翰开车到伦敦又要两个多小时,他那么累了,我却根本没看出来。晚上吃了饭,他有意想要住一晚再回去。我却因为生气他迟到,故意没有接他的话。”她吸了吸鼻子,又往陆楠怀里钻了钻,“我如果不那么计较,他就不会当晚开车回伯明翰了,不那样的话,就不会出事了。” “车祸?”陆楠问。 “他前边的货车拐弯太急,翻车了。警察事后判定他疲劳驾驶,所以没能即时反应,撞上了货车。” 陆楠听了,把她往怀里拥了拥。“这不是你的错。爱情里边,不可能有两个人完美契合。我们是人,不是工业品,不会像齿轮那样完美运作。” “可我要是能多为他想一想,就不会那样了……”许然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那样对你,我很佩服,因为我可能做不到。”陆楠稍作停顿,又说,“如果是我,我不会一味包容你,我会让你明白我在想什么、做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不应该是一个人始终照顾着另一个人,一个人始终追随、仰慕另一个人,而应该是彼此互通心意,携手而行。” 陆楠把许然环在怀里,轻声说道:“我一直想找的人是能和我息息相通,并肩作战的人,原来我以为我找到了,想和她一直走下去。可她却突然和我说,她腻了。我当时少年气盛,竟拉不下脸去挽回,就那样放走了她,与她失之交臂。” 陆楠黝黑的瞳孔迎着光亮,聚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她现在回来了,我本以为我们的默契应该浅了、淡了,却没想到光阴似水,沉淀下来的是越来越浓的情谊。 “然然,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在爱情里那么孤单、寂寞,不管我们遇到福、祸、荣、辱,我们一起去面对,一起解决,好不好?” 陆楠等着许然的回答,怀里的人却没了声息。他低下头去看她,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 这一夜,陆楠迷迷糊糊地从梦里醒来,脑中闪过了一首诗。这首诗表达的是女人对平等爱情的向往,而殊不知,男人对这样的爱意也极其渴望。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第三十七章 武汉人对早餐的要求极高,早餐的品种、花样也远远多于其他城市。他们习惯在外边吃早餐,有时还会从外边买好,打包回家吃。 许然对这些早有耳闻。原先和苏朗一起生活时,她自己对早餐从没有什么要求,牛女乃面包可以,豆浆油条也可以。不过碍于国外条件有限,后者自然是奢求。与许然形成对比的是苏朗对早餐的些许挑剔,一般而言,他早上都会下一碗面条,撒一些葱花,有时甚至还会炒一碗蛋炒饭。 初时,许然有些不能接受,她早上以吃流食为主,不要说吃面条或是炒饭了,连看着苏朗吃她都有些难以下咽。不过好在苏朗从来都是自己动手,日子久了,她也就随他去了- 第二天,许然的烧虽是退了,嗓子却疼了起来。陆楠不放心,一来是她病没好全,二来是怕她受了委屈,便决定和她一起去见苏柏杰。 到了约好的早餐店,苏柏杰人还没有来。两人落座,扫了一眼菜单,均是没什么食欲,点了豆浆油条,糊弄了过去。 吃的差不多时,苏柏杰才姗姗来迟。陆楠见他来了,捏了捏许然的手,道:“我在外边,有事叫我。”便起身给他让座。 苏柏杰落座时看了一眼陆楠,倒也没有在意,当地人拼桌吃早饭是常有的事。 “小许,一大早把你叫来实在不好意思。”苏柏杰说话倒是十分客气,“你来武汉,原本应该带你吃些好的,但我这些日子实在忙,只好找你来‘过早’。不过这也是武汉特色,你想吃什么?” 许然客气地笑了笑,用沙哑的嗓音道:“不用了,叔叔,我已经吃好了。” 苏柏杰看了看她面前的豆浆,点点头:“也是,你在国外待得时间长了,早上估计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说罢,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碗热干面。 面上来后,苏柏杰吃得很快。许然见了,有些愕然。她印象中,苏朗和苏柏杰极像,都是谦谦君子,举止行为都很讲究分寸。把她约在早餐店本就有些奇怪,现在连吃起饭来,都像是赶场,毫无风度可言。 许然想了想,问:“叔叔最近很忙?我听苏萌说,公司出了些问题……” 苏柏杰已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他神色略一黯淡,叹了口气,道:“年后家里出了些事,经理人捐款跑了,现在公司被查封了。” 许然低着头,良久,她喃喃道:“苏朗的事,我对不起您。如果没有这事,公司也不会被查封。” 苏柏杰摇摇手,说:“苏朗的事也不能全怪你,这孩子命也不好。” 许然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苏柏杰,但他显然不准备继续解释,何为“命也不好”。 “祸兮福所倚,没有这事,我怕是还被蒙在鼓里,看不清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苏柏杰苦笑了一声,又说,“我也到了乐知天命的岁数,公司关了,回到学校一心一意教书,过安稳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许然点点头。 苏柏杰早年是w大的老师,学的是电子专业,又赶上那一阵下海浪潮,加上他家里在两湖一带有些政府关系,便自己在外边创了个公司,专做这方面的红色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利润稳固,也算得上是有声有色。公司关了,苏柏杰仍是退可守,回到w大继续教书,倒也不失体面。 “本来这些话在电话里也能说,但我想,还是当面说比较好。”苏柏杰又叹了口气,“昨天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你。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你若是我女儿,我一定不忍心让你受这样的气。可冯……你阿姨她就是那样的人,一把年纪了,从来没活清楚过。萌萌从小被我惯坏了,不识好歹,现在想要她改,也难了。我现在管不了,也不想管了,只希望她们的话,你不要往心上放。” 许然听了苏柏杰的话,感激地点点头。然而,细细咂模之后,却不难发现,他话中有话。许然犹豫着,小心问了句:“我听萌萌说,您和阿姨要离婚?” “一把年纪的人了……离不离都一样了。”苏柏杰摇着头笑了笑。他沉默了一阵,又说:“小许,苏朗这事,我知道你也难受。但你终归还年轻,难受归难受,生活还要继续。以后苏家的事你也就别管了,萌萌她要再找你,你也别理她。苏朗……你愿意的话,就抽空回来看看。” 许然听后,看着苏柏杰苍老的样子,由衷说了句:“谢谢您。” 苏柏杰摆摆手,从身边拿起包,道:“我和学生约了上午谈论文,先走了。”说着,看了许然一眼,笑了笑,便离开了- 陆楠站在门外抽烟,见苏柏杰出来,忙把烟头掐掉,准备进屋找许然。谁知许然跟着苏柏杰出了门,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叔叔,您保重。” 苏柏杰回过头,笑着挥了挥手。 “说什么了?”陆楠见苏柏杰走远,上来问她。 许然笑笑,笑得很是轻松。“没什么。” 这是陆楠这些天来看到她脸上绽放出的最自然的笑容,当下心里高兴,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却被许然笑着躲开了- 一场暴雨过后的武汉气温低了不少,湿热的感觉也相应被缓解了。许然指着不远处的w大校园,说:“散步回去?” 宾馆就在w大的背后,横穿校园就可以达到。陆楠见她饶有兴致,便点点头,尾随她身后。 w大远不如b大精秀别致,然而却依山傍水,又因绿化极好,有些层峦叠翠的感觉。两人之前因辩论大赛曾经来过这里,而如今校园被整修了一番,有了很大变化,许然原本对这里的印象就稀疏,顶多记得宾馆到比赛礼堂的路线。现在学校大变样后,竟是全然的陌生感。 陆楠在她身后看着她迷茫的样子,不觉发笑。他两、三步走到了前边,转头问她:“想要故地重游?” 许然腼腆地笑了笑,点点头。 主干道被拓宽过,但两旁的树荫依旧茂密。陆楠那天一身休闲打扮,短袖t恤,短裤,踩了一双帆布鞋,像极了w大的学生。他走在前边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许然,看她是否跟了上来。 走了一段路,陆楠忽地觉得手里多了样东西,触感有些温暖,又有些硌手。他把她捏在手里,会心笑了笑,看了眼身边的人。 许然低着头,把手往陆楠手里塞了塞,道:“师兄,我走累了。” “师兄”这样的称呼,陆楠许久没有听到过了,此时听了,心里泛起一阵温暖。他把她的手攒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便这样手拉着手,一路走着,享受着暑假校园里难得的沉默- 走到落樱路边上的小池塘,一对新人正在拍着婚纱照。许然拉着陆楠快步走了过去,倚在路边的栏杆上,俯瞰着他们。 b大的景色也算不错,许然却从没未在b大学校里看过有人拍婚纱照。如今看了这对新人,她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她心想,他们一定是同学,或是校友,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事。 光阴如梭,也许改变了声音,改变了容貌,甚至改变了各自的心性,但至少这份感情还是保留下来了,还将要生根、结果。她看着他们,由衷地沉醉了,嘴角微微翘起,笑了起来。 这时,陆楠在她身后叫了声“然然”,许然回头,他却用手机把她眼角眉梢带着笑意的模样拍了下来。 “你偷拍我。”许然意识过来,去抢陆楠的手机。 陆楠一手把她搂在怀里,一手把手机拿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你可是欠了我一张照片,案例大赛的那张照片为什么不给我?” 许然听他提起这事,脸不由红了红。“你看见了?” 那是两人唯一一张合照,许然本应该给一张给陆楠的,但因为一些私心,觉得鼻尖长了痘子,不好看,就一直拖着没有给他。 “现在赔我一张。”陆楠说着举起手机,改成了自拍模式,又把她的脸转向镜头。 许然笑着急忙逃开,却还是被陆楠抓拍到了一张合影。 陆楠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她笑得正甜- 许然往山顶走去,在学校的礼堂门口,她停住了脚步。 上一次,她和陆楠来到w大时是为了来参加全国大学生辩论赛的决赛,那时两人还没有在一起。 许然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但却被陆楠拽进了辩论队,最后竟还误打误撞跟着进了决赛。那时来参加辩论赛的一共六人,四个正式辩手,两个替补。陆楠是辩论队的四辩,属于掌控全局、力挽狂澜的角色,而许然和另一个女生是替补,跟着过来帮他们收集资料,写写辩词。 决赛前一天,辩论题目定了下来,b大是反方。当晚,几个人凑在一起查资料,整理辩词。眼看着就要通宵了,其余几人再也熬不住,回房休息了。而和许然同屋的替补女孩儿因为是武汉人,早早就回家了。陆楠是四辩,要对所有辩词有大致了解,便留到最后,看着许然整理。 许然那时已对陆楠倾心,两人独处一室,再加上陆楠一手支着椅背,一手支着桌子,紧贴在她背后,看着她敲电脑,弄得许然不由手心冒汗,紧张难耐。 陆楠干净的气息充斥着许然周围的空间,烧得许然脸直发烫。她觉得陆楠再这样下去,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师兄,你休息去吧,我整理好了发你邮箱。” 陆楠满不在乎地说:“我看着你整理,这样快。”说话间,他换了个姿势,贴着她又近了几分。 许然实在害羞,急了,便嗔道:“你在这儿待着,气流不畅,我没有思路。” 陆楠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由笑了。“那你先弄着,我在这儿坐一会,有问题问我。”说着便往床上一靠,拿过手机,玩了起来。 许然这时才喘过气来,专心整理起材料来。 也不知多久过去,材料整理得差不多了,许然正要去叫陆楠,转身时发现他竟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悄悄走近床边看着他。陆楠闭着眼,一脸沉静,远没有他醒时那样张扬的气势,只是眉宇间还藏着一丝桀骜不驯的感觉。她细细地观察着他,这男人长得真是好看,眉毛浓密,鼻梁挺拔,下巴的弧度最漂亮,就如他人一样,不是那种刻薄的□□,也不是那种固执的方正,而是一种看着及其顺眼的棱角分明。 许然看得有些傻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叫醒他,还是让他就这样睡着。 恐怕是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陆楠忽地睁开眼睛。 许然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心脏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心里想,真是丢人。 陆楠倒是镇定,问了句:“整理好了?” 许然猛点头,不敢答话,把电脑捧到了陆楠面前。 陆楠依旧是靠在床上,不慌不慢地看着资料,其间还做了些改动。陆楠改了什么内容,许然一点都没记住,她心里只反复纠结着,他怎么看自己?不是以为自己是花痴吧?或者知道自己喜欢他? 第二天的辩论赛,借着主场优势和超常发挥,w大最终得了冠军,b大只得屈居亚军。虽然这一成绩已经刷新了b大的记录,但一行几人还是不甚高兴。 颁奖结束,出了礼堂,已是晚上。陆楠见大家兴致不高,便鼓励道:“虽败犹荣,来年再战!” 几人无奈地笑了笑。 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w大校园里樱花开得正好。 从礼堂出来,一路上都是樱花树。比赛之前,他们走过这条路,许然看到的是白日里的樱花,粉红灿烂,迎着校园里满是朝气的笑脸,如少女一般。而深夜里,这一树樱花却又是另一种模样,在路灯的映衬下显出了几分孤芳自赏般的清冷。 无端起了一阵风,风一吹过,樱花花瓣飘落得漫天都是。许然看着,不由伸手去抓,花瓣却从指缝间飘过,不留痕迹。 美丽的东西总是容易消歇,风雨摧残过,明日便美景不再了。许然看着这落英缤纷的壮观,忽地没来由地悲伤。她想,如果这些樱花逐渐凋零,让人们看到她昏黄的垂暮之相,怕是没有这样转瞬即逝的美丽那样摄人心魄。 许然看着这如雨般飘落的樱花,怔怔发呆。陆楠发现她没有跟上来,便在前边叫了她一声,“许然,走吧。” 许然回过神来,看着远处的男人。她心想,如果能和他在一起,我便要做这樱花,在最美丽的时候离开他,让他永远记住我最好的样子- 如今已是盛夏时节,樱花早已过了花季,枝叶繁茂起来。礼堂两边的樱花树似是比数年前更加高大了,枝叶相交,形成了一片绿荫。 许然站在树下发愣,想起数年前在樱花树下的感慨,心中发笑。而此时陆楠则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 已快到中午时分,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许然高烧初愈,陆楠怕她体力不支,便在她身后喊她:“然然,走吧。” 正如数年前的一幕,恍惚中,许然回过头,看到的仍是那个男人,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们之间已隔了六年的光阴。怪不得说,时光如琥珀。原来流逝的光阴都被紧紧地锁在了记忆的深处。 许然远远地望着陆楠,他已向她伸出手,笑着,看着她。 她心中一漾,涌起一股暖流,忙收起眼底的泪意,莞尔一笑,慢慢走近他,将手叠在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