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江山》 第一章夕阳下的少年 夕阳半截沉到了山那边。秋风萧瑟,山林间不断有黄叶飘落。 黄绿间杂的草丛忽地分开倒伏,一只穿着运动鞋的脚踏在倒伏的草上,紧接着是另外一只,随后摇晃着出来的是一个少年,身上的运动服已经在跋涉中让树枝蒿草之类的挂出十几处缝隙。 他现在站在一处山顶上,游目四顾,四野间全是高高低低错落的山峦,山峰和商州左近的一样,普普通通,并非高崖峭壁,也算不上巍峨险峻,然而层峦起伏连天接地,淡淡地雾气沉浮缭绕,在夕照映射下,一股浩浩然的苍莽气息扑面而来,不由得让他感到胸闷气紧。 身前身后,漫山遍野都是密麻麻的树,松柏居多,也夹杂着一些别的树种,纷致错乱。不时有山风掠起,夹杂着逼人发疯的雾气气势汹汹地呼啸而来,在他眼前各种树木如浪潮般不断随风倒伏,树木蒿草在风里响成一片。山风里似乎夹带着冷气,少年身上一下子就觉得手僵脚硬寒彻肺腑…… 又一股山风迎面而来,少年在风中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赶紧转到一棵大树背后躲避风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迷惑地想。 少年用手中的木棒认真地敲打了一会四周的草丛,确认没有蛇虫后,这才小心的坐下来,取下背上的双肩包。除了运动服衣袋里的一个给大买的煤油打火机,一枝钢笔外,这包里就是目前他所有可以依仗的东西。 包已经从镇上下车时候满满的变的瘪瘪的了。打开包,少年苦笑,幸亏自己在镇上想起妹妹,这才买了几包饼干,和一堆零食。不然光靠吃野果子自己早支持不住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节约,可是饼干没几块了,零食也剩最后两包虾条。包里有两瓶酒,一套旧书摊淘的《李自成》,这是给大带的。大喜欢小酌几杯外就是看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舅舅家看过半本就一直念叨前面后面的内容。因此上在旧书摊碰见他二十买了。 古典仕女造型的酒瓶异常漂亮,当然是玻璃瓶,瓷的要贵几十块。 然后就是两盒青霉素针剂,三盒片剂,八瓶云南白药,一盒一次性的注射器,一个体温计,一些验血玻璃板,抗a/b血清剂(注1),四卷绷带,一个听诊器,几个急救包,还有一包羊肠线。另外有一些阿司匹林之类常用药。 这是给娘带的,可怜见几条沟里零散分布着五六百户,就娘和大开了一个诊所,从小就喜欢看大和娘给人瞧病的少年知道背包里这些药对几条山沟沟里的乡亲有多重要,一些重伤要凭这些的。何况自己打小就跟大和娘学医,大学也上的医学院,这一点,他清楚无比。 大和娘山上挖的药,乡亲们瞧病带来的各种草药,在有些时候无法救急病。当然这和娘的中医水平也有关系吧。少年忽然笑了,记得小时候这样说过结局是挨了大巴掌。 院子里的核桃该熟了吧?妹妹和弟弟此刻一个骑在树上用竹竿打,一个在树底下欢快地捡。少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些,他有些烦躁地几口吃下最后几块饼干,无奈地承认:自己迷路了。 这几天走的地方不见人烟,树木也很多。记得自己走到那段叫鹰脖子的小路时候还是正常的。鹰脖子是沟里人的叫法,那段路接近二里地一面是深沟一面是陡崖所谓的路是在县里帮忙下沟里人用炸药,铁钎人工在山腰开出的二尺小路,但不管咋说总比翻山强了好多。 他再次回忆自己迷路的经过:最后一步踏出鹰脖子时候眼前似乎,也许,有道光闪了闪。然后他走出来按照以往速度再走一里路就看到人家了,可是他走到天黑也没有看到那户半坡路边上的人家。 谨慎地挑了棵树在树上过了一夜。天亮时候他就该承认自己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的。因为自己住的那山沟里绝对不会有这么多树木,这些年砍伐过度好些山都秃顶了尽管乡里喊还林可是那些栽了没几年的树咋可能长这么快,而且这山势走向也不对啊! 鬼打墙吗?尽管少年是这个山沟里几十年唯一一个进省城读大学的,才两年省城生涯的他并没有完全月兑离这个小学本山沟中学乡里山沟高中县上大山沟的本土思想。但是眼前的一切证明他错了。 少年自嘲的一笑,根据老乡的说法鬼打墙是晚上才会发生的,那么显然不是?空间突变吗?从折叠的一点走到了另外一点?这两年博览群书论坛,这样的事情在书上看过不少,可是自己是主角地话显然不太妙。 但是不管怎么说,必须先走到有人的地方!幸亏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这两年的省城生活也没让他忘记那些从小生活在山里的常识,没有变成亚健康者。两天了,他没找到有溪水的地方,幸亏他知道沿着山势往北一直走就是县城,当然现在是不是只有老天知道。 少年给自己鼓劲:不管怎么说朝一个方向走总会遇到溪流,然后顺溪流自然会走到有人的地方。伸手在草丛里揪出一个羊咪咪根吸着里面的汁水。嗓子不太干了,他站起来走到十几步外的一颗大树前,走的过程没忘了打草惊蛇,让蛇咬了可不是好玩的。 再次仔细的观察了树皮,嘴里小声叽咕树皮光滑的一面是南粗糙的一面是北。没错自己是一直朝北走的。 吸了口气再次敲打草丛走回去,整理好背包,四处瞧了瞧,几步外有几块大石头,石头缝应该可以藏下背包。背包不能背到树上,累不说,也不安全。藏好了确认不知道的人(尽管他无比的希望有人)就算走到跟前也看不见。他一路敲打着走到刚那颗大树下再次断定了不是漆树(一般人挨到漆树会起疹子发痒而且越来越痒),这才爬上树一直爬到树叶繁密处,确认树下无人看到自己,然后从腰上解下准备的藤条把自己捆好。 这是小时候和舅舅上山打猎学的,以免睡着了掉下树去。 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后,他很快就在最后一线阳光里沉睡过去,两天里不停的走路就算是从小习惯山路跋涉也累坏了。而且再找不到人家,身体无法补充盐分将会导致他体力不断下降,那样只有唯一的一个结果:死! 少年睡着的同时,秦岭深处一个叫风镇的小镇附近山野里到处是火把和喊声:“雨伢子”很显然,本来两天前就应该到家的陈雨却没到家。家里人去镇上问了,镇上好多人两天前见过陈雨下车往沙沟(陈雨家住的那个山沟)方向去了。 作为镇上十几年唯一一个大学生,接到通知书时候,镇上专门组织了逢十一集的游街夸耀,陈雨带着大红花的样子也让很多镇上人记住了他。然而从风镇过河一里是鹰脖子路。在快到鹰脖子路时候还有人看见陈雨,可是鹰脖子过去后一里地那家人一天都在场院上剥包谷,怎么可能看不到场院边小路走过地陈雨? 因为是沟里唯一的医生,再加上一家人看病很便宜,有人暂时不方便可以欠着,陈雨父母有很强的人脉关系。 来帮忙地人很多,起初分析陈雨进了鹰脖子却没走出来,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鹰脖子路上他掉下深沟了。然而几十人绕到沟里什么也没发现,沟边也没有人掉下去的任何痕迹。 人数再次增多,搜索范围一步步扩大,镇派出所也介入了。沙沟里几乎所有成年人都动员起来,这就是目前满山火把的原因。让人悲伤的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似乎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 火把下陈雨的大和娘都没了眼泪,嗓子也嘶哑了。 最终,不可能再继续让全部人寻找了,毕竟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 这时候,树上的医科大学大二少年陈雨正在睡梦里和家人会面。 注1验血玻璃板、抗a/b血清剂:平板法(玻片法):本品与受检者全血或10%红细胞生理氯化钠悬液按1:1使用,不必再稀释,按照有无凝集判定血型结果。 第二章活着 天快亮了的时候树叶间的陈雨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娘,我饿了”没人说话,只有松涛声。“二丫,给哥拿个馍。”仍然没人应声,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他终于清醒过来,原来自己不是在家里,是在迷路后第三天的树上。 东边的天空已经有了白雾色,陈雨所处的这片山林却越发的黑,黎明前地这一刻,萧瑟的秋风里。“我这是在哪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又一次问自己。 白雾色中渐渐有了橘红色,很快地白雾色向陈雨这边的山林散开,橘红色也越来越亮,随之橘红变成了深红,猛地一跳间深红色迅速扩大,布满了东方天际。山林中各种鸟儿的鸣叫声也随之而起。 一瞬间陈雨竟然迷住了,也只有在这深山里才能欣赏到这不沾染红尘的黎明吧。 正在他盯着那刚露出一点的的朝阳唏嘘时,一阵马蹄声突兀地响起,惊醒了陈雨。马!是的没错!从北面的谷口跑过来几匹马! 陈雨舅舅家以前就养过马,陈雨自己也骑过。他兴奋地撕扯着绑着自己的藤条,张口就要喊。然而紧接着他把喊声咽了回去,因为马上人穿的很奇怪。 他恍然了一下,拍电影? 跑的最快的那匹已经很近了,陈雨很清晰的看见那人一身很像古装电影里的盔甲,手里拿着一把最少一米五的红缨枪。后面的几匹马上人就没武器,有两个帽子没了,长长的头发散乱着。紧接着他看到了几十个步行的跟在马后面跑过来,大多数空手不过都是电影上的古装。 陈雨很奇怪自己一瞬间竟然想起那是明朝或者宋朝的衣服样式,当然下去问路是必须的,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个镜头什么时候停下? 徒步奔跑者后面,紧紧追过来几十匹马,马上同样是盔甲骑士,不过都拿着明晃晃的刀。骑士后面是几百号跑步的,陈雨甚至认出了两个高举的旗帜上的繁体字,一个明字,一个丁字。毕竟他跟娘学中医时看过好多中医书,那些书上面的字全是繁体字。 然而随后他开始怀疑是拍电影了,因为追的最快的骑士在马上一刀挥向前面的徒步者。 嘶声裂肺的叫声里,逃跑者里的一个人头忽然飞起来,血从腔子里喷出老高。无头的人仍然跑了几步才扑倒。血色似乎接上了东边天上的红色,陈雨惊叫起来,幸亏追兵已经开始了杀戮,他那声惊叫杂在不断地惨叫里无人听见。 刀落,血飏,人踉跄栽倒。陈雨的眼前一片红色,他最后一个动作是把右手塞进嘴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来时候,他强迫自己朝树下看。追的,逃得都不见了。乱七八糟横在地上的死人却仍然在着,血腥味让他脸色苍白,浑身哆嗦。这绝不是拍电影!也不是梦!他忽然想起一个电影,那个主角一直生活在巨大无比的摄影棚里,自己却不知道。对了那个电影叫楚门的世界(注1)。难道自己也 报警,要报警!陈雨哆嗦着想。从十三岁开始就在寒暑假和舅舅一起上山下套子打猎,也用猎枪打过野猪,血见得多了可是那不是人啊!他再次仔细地看看确定没活动的人了,这才解开绑在身上的藤条,出溜下树,快到地面时,血腥气浓密的让他手脚发软,一下子掉到地上,幸亏有厚草。他先捡了一根棍子战战兢兢拿着,不管怎么样,手中不空也可以壮胆不是。 用棍子捅了捅一个死人,这个是后背中刀,没那么可怕。棍子传来的感觉告诉他那绝对是真人,不是塑料模特。又小心地走了几步,索性壮胆用手模了另外一个,没错,是真的人。 邪教?恐怖教派?他心里叽咕着,也恢复了一些胆量。 连续模了几个人都是死人,而且这些人的打扮也让他心里七上八下,挽着长发插着木簪,全是右衽的服装。陈雨仔细的模了模了几个死人头发,又拔了几根,不是头套?这,他倒吸了口冷气,怎么这样子好像前段时间同学说的那种文章描述的啊! 他忽然清醒了一下,试探着模了模几个死人全身,两个什么没有,第三个腰带上有个褡裢,陈雨手深进去触到的东西让他更加心凉,以最快的速度把褡裢的东西倒出来,是几十个铜钱,两块灰白色的金属。 楚门的世界?回到古代?陈雨低号了一下。舅舅的声音突然在心里浮现:慌的人在打野猪时候最容易受伤。对,不能慌,目前是要赶紧离开这里。 他走出几步准备去找自己背包。目光落在地上的铜钱上,是了忘了一件事情,无论是回到古代也好楚门的世界也好,钱是不能少的。 紧接着的十几分钟,陈雨把周围所有的死人搜了一遍。计有铜钱几百个,灰白色金属,估计是银子的有二十多块,还有两块黄色的金属,估计是金子。几十个各种首饰。装了满满一褡裢。最后一个收获是一把一尺多长的连鞘短剑。这是他找到的唯一一把全金属武器,死人的武器除了几把铁枪头的红缨枪外几乎没别的。 他又转了转找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死人月兑掉了外衣,观察了一下才穿好了这种交领右衽的衣服。就在他要找自己包离开时候,远处有马蹄声响起。他以最快的速度把褡裢塞进身边一个石头缝,遮盖好后退回到树上。打着明字旗帜的队伍很快出现了,马背上驮着一些伤员,估计是那些骑马的逃跑者造成的。 很快的,那些队伍停了下来,有人喊着什么,陈雨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恍惚间是“角里,人”什么的。然后就看见那些人把地上的死人头全砍了下来挂在马上。这回他听懂了三个字人头,工。陈雨全身发抖,幸亏上树没忘了绑藤条,他咬着自己的右手,看着那些人把死者集中一起扒掉外衣似乎有人喊了穷鬼,队伍开始前行。陈雨强迫自己记住了那些人走的方向,显然,那是去有人地方的方向。 望着那些人不见影子了,他才强迫自己镇静,从树上下来。看着不远处那没头的一堆死人,他的眼泪不断的流下来:大,娘,你们在哪?在哪? 不管怎样这些死人不能就这样吧,可是自己一个人能挖那么大的坑吗?显然不能?这样放着走人,这不符合山里人的观念。怎么办?努力克服着恐惧,他四周转着,走出一百多米心里高兴起来,坡上有一个坑,虽然不深可是放几十具死尸没关系。办法有了,他找了些能吃的野果子吃了,觉得有了力气就一具一具地扛着无头的死人扔坑里,汗水和着血水,累的双腿发软才把三十多个死人扔坑里,本来想弄土盖了,结果用那把短剑挖了几下就知道不现实,只有找了些枯树枝往里扔,没扔一半位置,陈雨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似乎娘在给自己喂饭:没事了,咧娃是累着了。紧接着一大堆话都半懂不懂,他又一次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上有个白头发挽着的老妇人,见他醒来,高兴地说着什么。陈雨绝望地发现他听懂的不到三分之一。更绝望的是他发现这个老妇人也是古人打扮,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心里撕心裂肺的疼。 粗布门帘子掀起来后进来了一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姑娘,一个半大小子。“过好了”陈雨咧了下嘴,心里明白可能是这家人救了自己。他很想问这是哪里,可是说了半天双方都是懂非懂。不过蓝田,西安府几个字他倒是听懂了。 连蒙带猜知道了这里是蓝田,离西安府五十里。这没错,可是西安府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的是西安市? 老天啊!怎么可能呢,蓝田的话自己怎么听不大懂。另外自己又不是飞毛腿,怎么可能两天从商县最东南边步行到距离西安五十里的这里嘛! 注1楚门的世界:奥姆尼康电视制作公司在三十年前收养了一名婴儿,他们刻意培养他使其成为全球最受欢迎的纪实性肥皂剧《楚门的世界》中的主人公,公司为此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这一切却只有一人全然不知,他就是该剧的唯一主角——楚门。楚门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座叫桃源岛的小城(实际上是一座巨大的摄影棚),他是这座小城里的一家保险公司的经纪人,楚门看上去似乎过着与常人完全相同的生活,但他却不知道生活中的每一秒钟都有上千部摄像机在对着他,每时每刻全世界都在注视着他,更不知道身边包括妻子和朋友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楚门的世界》的演员。 第三章楚门的世界 再次醒来时候,陈雨仍然无法让自己相信自己回到了古代。他宁愿相信这是像电影楚门的世界一样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摄影棚。 头顶是歪七扭八的木头,木头上面直接盖着茅草,四堵灰黑色的土墙,前后各一个二尺左右的窗户竟然是用木棒绑的。再看屋里除了自己躺的这个床就没任何家具。 “这也太穷了吧?”说实话,就算自己打小生活的沙沟再穷的人家也不是茅草屋顶,家里总是有几件家具啊。 他挣扎着起来,这才觉得盖得被子不对劲,到处是补丁,估计是因为自己睡觉不老实的原因竟然再次裂了两口子。陈雨无意间扫了一眼裂口处,好家伙,里面是一些什么啊:破麻絮,布头,还有一些像丝绵的东西。老天啊,电影公司从哪里搞的这些玩意啊? “锅,你醒来咧”那个包包头的女孩子跑进来。藤条编织地门帘子再次掀起来,那个古装老妇人,小男孩全进来了。最后进来的是个有点驼背的男人,陈雨忽然觉得这个穿着斜襟古装的老男人有些熟悉。是的,除了衣服和头发真的像沙沟里的那些老人啊。说实话,陈雨从没见过那么多补丁的衣服,而这家人无一不是如此! 驼背男人走到床边坐下:“活上,咧醒来了,醒来好,好,他娘赶紧给活上弄饭。”“活上”?陈雨思量了半天原来老汉称呼自己的是和尚。当然如果这是古代那么他那种短发的确除了和尚不可能是别的职业。老妇人很快端来了一碗饭。嗯,是大老碗,秦岭山里人大多数都用这个。陈雨忽然高兴了一下,破绽!这无疑为他心里的这是个巨大的摄影棚加了分。可是他左看右看没看见摄像机器,难道是微型的? 瞧了下碗里的饭,他怔住了,这是一碗什么饭啊,小米稀粥里面参杂着一些野菜,很稀。这也太追求真实了吧,这饭演员怎么吃下去啊!陈雨随意的扫了一眼屋里的几个人,突然发现无论是包包头的女孩还是那个男孩都咬着手指头,盯着自己手里的碗。这,这是?不管怎样说,几天没吃过正经粮食的他唏里呼噜地吃起来,好久没吃野菜了真香啊。 吃的过程里,陈雨特意瞧了几眼那两个孩子。是的他可以断定,那两个孩子是真的馋自己的饭,绝非伪装,家里妹妹就常这样。这两个难道戏份很多?演得这么好?如果真的自己进入了一个楚门的世界,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大手笔的制作者必然防范自己逃出。但是陈雨断定这个世界不可能超出四周二百里,除非是国家行动,当然这绝对不可能。要逃出去,那么必须要恢复体力。想到这里,他吃的愈发快了。 一碗饭很快完了,陈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他没吃饱。把空碗朝老妇人亮了一下:“姨,能再盛一碗不”,他尽量加重自己的普通话口音,因为在他想来,这些演员就算为了剧情需要,要说那种半懂不懂的话,但是普通话必然是能听懂的。老妇人的迟疑让他心里一凉,于是他又换商州话说了一次,显然老妇人听懂了或者猜懂了,因为陈雨看见她很快地看了下那个老人。老人犹豫了下:“给活上还盛上让喋饱”……看来这几个人中间这老人演员地位最高。那么要不要找机会要挟他带自己出去?陈雨心里计算着。饭很快就来了,似乎比刚才更稀,而且只有半碗。 孩子的声音在他耳边炸起:娘,我饿!陈雨恍惚间觉得听到了妹妹的声音。他看着两个孩子,这才发现两个孩子都很瘦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衣服也是补丁接补丁。手抖了一下,碗差点掉了。“姨,给孩子吃吧,我饱了。”他下了床,把碗塞到女孩手里。女孩有些小心的看了看老汉。看老汉点头立刻叫了一声和显然是弟弟的男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的飞快的喝完了那碗粥。 陈雨沉默了一下。他忽然怀疑自己关于所处地方是类似楚门世界的推断。很明显,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从外表到思想都如此真实的童星。那么,除非这两孩子一生下来就在这世界生活。他忽然愤怒起来,如果策划这件事的人在自己面前,我非打他一顿不可。拳头攥得紧紧的陈雨如此想着,那么,也许这两个老人也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 目前最重要的是镇静。他决定首先要出去,看看这屋外的世界,在花时间学会这里的话,这点是必须地,半懂不懂的交流困难,逃跑容易暴露。 经过交谈,其实就是说话加手势。老两口明白了陈雨的意思。老妇人再次出去,进来时候手里捧了几件衣服,陈雨一眼就看出放在上面的是自己那套运动服,下面的就不太清楚。接过来衣服抖开了,他心里再次一热:运动服的破处全缝好了,他此时也认出了下面那件,不就是自己从死人身上月兑下的吗。不过现在全洗的干干净净的。 老妇人比划着,陈雨看看自己身上的秋衣秋裤,想了一下把运动服放床头,穿上了那件交领右衽古装。穿鞋时候他撇了眼古装老人一家,都是草鞋。不过当他站起来才发现,那交领衣服很长,基本上可以遮住运动鞋。 包包头的小女孩拉着他,走出了这几天他住的屋子。正是上午时分,是个晴天,天气很好,淡蓝的天空浮着不多的几片白云,柔和的秋风吹拂着很舒服。这要是自己在家里多好啊!陈雨心里叹息着。这家子有三间茅草屋,外加一个半截屋估计是厨房。屋外用树枝围着一圈篱笆。 陈雨特意进那个厨房看了下,锅没盖,只有一些野菜汤了,原来人家全家的饭米全让自己吃了。陈雨心里疼了一下,他责骂自己。心里愈发对造成这封闭世界的人恨起来。 小男孩小女孩带着陈雨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村子不大,就四十来户人家。“牛牛,听说咧屋拉了个活上?”小男孩牛牛拉着陈雨手语气有些骄傲炫耀:“奏事的,俺耶说哩要过几天让活上帮俺锅些信。” 村子人和小男孩打招呼时候他认真地观察那些人。越观察他越吃惊,如果说这是一个封闭的世界的话,这四十多户人难道也一直生活在这世界?不然他们动作说话竟然那样真实。想到这些,他心情沉重的不想说话。只是强迫自己记住对方说话的音调和词语代表什么。 小山村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村周围的山似乎和自己昏迷前走的差不多,那么,自己真的是回到了古代?他回想起那天的明字大旗,几乎是同时他想起了自己藏起来的背包和褡裢,也许那些东西是自己的最后依仗? 不对,就算是普通人,认真观察下也会有可疑的地方,这个地方越是像古代,那么必然是假的! 那些死人突然在脑海浮现出来,刀落,血飏,人死。难道那些死人也是发现了这个封闭世界的破绽要逃出去而让人追杀了的?那么这个封闭世界必然不会是这一个山村,老天!有军队那么必然有官府,有……这真的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吗?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资金和排场? 陈雨低吼了一下,吓坏了旁边的两个小孩。“锅,你咋了”?陈雨努力让自己平静,估计刚才自己的脸色很吓人吧?哎,一定要找到破绽,逃出去,当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这家人逃出去。 可是他们会相信自己一直生存的是一个封闭的世界? 不管了,他决定在待半个月弄清楚周围的一切环境,大概学会这里说话的腔调,再告诉老人一家实情,告诉他们外面可以吃饱饭。决定了一切的陈雨笑了起来。 下午陈雨比划着才弄明白了救他的那老男人姓何或者是贺,叫老大,四十岁。可以想象陈雨当时的狼狈,他一直以为对方至少六十了。借着带叫丫头和牛牛去挖野菜的借口出了屋。他告诫自己决不能暴露出自己发现这是个封闭世界的事实。在没有学会说当地话之前,尽量少说,多比划。 从小山里长大的陈雨对野菜自然不陌生,在村旁山坡上挖野菜的同时,他在草丛里布置了几个小陷阱。实际上由于挖的人多,野菜并不太多,陈雨努力地听着姐弟两人的交谈,分析并学习着。 天快黑的时候,三个人挖了大半篮各种野菜。陈雨查看了陷阱,什么也没有,显然村子附近小动物也让打光了,或者是逃到远处了。晚饭是煮野菜,有几粒米。估计是因为下午挖的多野菜汤稠了些。在姐弟两开心的吃野菜的同时,陈雨盘算着明天挖野菜走远些,希望陷阱能抓到动物。补充体力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要准备些干肉逃离这个世界的过程需呀。 床上,陈雨认真仔细地计划着明天行动,慢慢地睡着了。睡梦中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他。 第四章回不去了 天刚麻麻亮时候,陈雨从噩梦里惊醒过来。 屋外传来几声公鸡的鸣叫声,这一刻他竟然无法判断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幻想里。直到晨光从那简陋的的窗户钻进来。 几天来的经历潮水一样在脑海里席卷而起,冷汗沁湿了他的秋衣秋裤,浑身无力,就像在学校刚跑完一万米长跑那种感觉。 实际上他确实在梦里跑了一夜,但是他无论怎么跑,漆黑的天空里总有一只大手朝他抓来,并且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背景音乐。 挣扎着起来后,在灰白的晨光里,他再次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屋里的一切。是的,和昨天一模一样。“哎!”叹息声里,陈雨目光落在床头,他吓了一跳,自己的那套运动服上面放着那把短剑。看来这个何老大进来过了。 老天,以后绝对不能在这未知世界睡的这么死!随即他苦笑起来:要是有人想对自己不利,昏睡时候有三个自己也完蛋了。 那天捡的时候心慌没仔细看,这下有了时间。他拿起那把短剑,这才发现这把剑外观极其精致: 剑鞘是一种黑色的皮子做的,让他吃惊的是鞘上那构成一朵花形态的几十粒凸出物竟然那么像宝石。随即他确定那就是宝石。微微有点弧度的剑柄上用金丝镶嵌了两个篆字,可惜陈雨只认出了一个雨字。剑出鞘似乎有一丝冰冷的气氛在茅屋里散开,毫无疑问,这不是普通人家该有的。想起那天自己曾经用这剑挖土,不由的有些后悔,这把剑逃出这封闭的世界会有用的,但是绝不能再让别人看见,他决定要等会叮嘱何老大一家。 放下剑他先穿好运动服,在外面再穿了那件交领右衽古装。他这才发现这件衣服似乎和何老大的不一样,料子像真丝,也长了好多。何老大的衣服只到大腿,而这件竟然到了自己脚面。登上运动鞋,仔细地系好鞋带。因为逃跑的机会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降临,那么随时保持最利索的状态最好,如果不是那套运动服在这满是古装的世界太吸引人,他绝不会穿那件古装。 叠好被子,陈雨撩起外衣,仔细地在那件丝质外衣的内衬撕下两缕布条把那把短剑绑在左大腿外侧,试了试后他调整了下位置,确认自己可以在危险时分能随时拔出那把剑。苦笑了一下:得亏自己从小在山里生活,赶山打猎次数多了,对刀啊枪啊不陌生。 走出屋子时候正是朝阳半升时候,村子以及四周山上,都敷着淡淡的橘黄色,清新的空气里各种鸟鸣声此起彼伏在林涛声里。这风景真像桃源啊!陈雨心里抽搐了一下,因为看见了在院子里忙活的何老大一家。他清醒过来:这绝对不是所谓的桃源!这是地狱! “活上过,咧醒了?”牛牛喊着:“挖野菜去”。二丫小声地说“活上锅说能套上兔子,我要去看,娘我很饿啊”!牛牛也小声说:“耶,娘,牛牛也饿”,瞧着何老大两口子脸色愁苦地安慰儿女:“咧先挖野菜去,娘等会就做饭。” 陈雨的心里再次浮起痛恨,然而同时伴杂的是不安:这真的是自己所想的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吗?谁有这么大的能量?难道真回到了古代?不!不可能!爱因斯坦不是说过只有超过光速才能穿越时间吗?难道是理论上存在地空间虫洞? 大概是觉得他脸色不对,两个孩子停止了说话。“活上,咧不要想多了,没有过不去的坎”。何老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陈雨摇摇头,努力地赶走了散乱的思索。“牛牛,二丫,走去挖野菜顺便看套上兔子没有。” 看着拉着两孩子朝村外走去的陈雨,何老大和婆姨说了几句话,也扛着背篓出村了。旱了好几年了,收成总是不好,坡上的糜子今年交了租子总是能剩点吧,女圭女圭们好久没喋过白面了啊!橙红的阳光里,背着背篓的他脊背似乎更驼了。 在村里行走的时候,陈雨又陷入了恍惚的沉思里:刀落,血飏,人死!那是几十条命啊!难道这个制造封闭世界的组织这么胆大?不,这不可能,那不是几十只鸡,是人,是人啊!穿越时间?这可能吗? 挖野菜时候他的思维仍然是混乱无比,两个自己在心里打着架,争吵着。“活上过,咧咋挖草哩?”牛牛跑过来往篮子里放野菜时候,迷惑的问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收拾着篮子里野草的同时,陈雨问牛牛:“牛牛,咧去过县城没?”牛牛估计没听懂,茫然地看着他。 二丫比划着说自己去过一个叫五家布地地方,陈雨听懂了买、卖,人多,热闹,心里兀自思量分析着那是什么地方。 阳光开始照在阴坡上的时候篮子挖满了。陈雨带着两个孩子抱着碰运气的心里去昨天布置的陷阱查看。 第一个没有,第二个仍然没有。第三个陷阱刚走到,牛牛和二丫欢呼起来:“兔子,兔子”。陷阱里真有一个兔子。 在孩子们期盼的目光里,陈雨小心翼翼地取出插在坑底木棍上的死兔子。 牛牛咽着唾沫:“喋兔子,活上过”。二丫没像弟弟那样喊,但是塞在口里的手指暴露了她的心理。 “好,回了去煮兔子肉喋”阳光里两个孩子也变得活泼起来,这一刻,陈雨心里满是阳光:回到古代也罢,封闭的世界也罢,我活着,我们活着,那么一切都会好的。 提着兔子,赢来一些没出山干活的老弱们赞扬声,是的,因为粮食不够吃,村周围山上野物早打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跑进深山里去,要在村子周围打到野物,的确很难。 陈雨带着两孩子回到何家。何老大已经回来了。看到兔子老两口满脸的皱纹也显出笑意。抽出短剑,陈雨熟练地开膛去皮,他刚要把内脏扔地下,老妇人阻止了他拿过一个碗盛了让二丫去洗。牛牛跟着二丫出了屋,估计是去屋后的小溪去了。 兔肉和洗干净的内脏伙着野菜和一把小米煮在一起,闻起来真的扑鼻香,牛牛和二丫从肉下锅就呆在厨房,咬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瞧着,看的门外的陈雨心里直发酸。何老大两口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在何老大叹气的时候,他婆姨用摞着补丁的下摆搽着眼睛,低声抽噎着。 事实上没有调料只有一点点盐的兔子煮野菜没那么好吃。嗯主要是兔子不大,而且野菜和水多了些。二丫牛牛吃的样子让陈雨心里涩涩的,他问何老大“年成不好?”何老大点头:“旱几年咧,收的不够交租子,又要加租子,堡子里收租子的官差说朝廷要打鞑子哩。” 朝廷?鞑子!明字旗帜,穿盔甲骑马的人,刀下的血光,死人。这些东西一瞬间在他脑海里疯狂的旋转起来。“咋哩咋哩?”何老大的声音响起来。 大!娘!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陈雨嘶吼起来,声音在山里回荡: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不去了!大和娘的面容在他眼前反复来回。似乎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了,无边的黑暗朝他袭来,我的大啊娘啊,娃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见不到你们了! (从第六章开始因为陈雨基本熟悉了当时的说话,就采用大家都懂得普通话了,除了一些官职啊不同身份人称呼) ‘ 第九章欲燃 在服用阿司匹林加静脉注射后估计不到半个时辰,伤者的体温奇迹般的恢复正常。两医生目光里全是崇拜,病人家属更是跪下磕头不止。 陈雨心里明白这些药物见效如此神奇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从未用过西药,不会有抗药方面的问题。不过他当然不会过分谦虚,毕竟自己要在堡里待一段时间,了解目前外面情况。 于是在检查伤者伤口时候,他故意问道:“这附近贼匪很多吗?竟然有胆子来打堡子?” 一个医生笑着道:“先生估计山里待久了不太了解这陕西贼情。” 陈雨道:“正是如此,先前我见堡墙高筑,城壕极深,又有吴兄领堡里乡勇来回巡视,怎地竟然让贼人进堡点火。” 另一人道:“贼人并未进堡,只是趁人不备下射火箭进堡,意图使堡中混乱。这股贼匪是蓝田积年老贼钻天猴,此次彼堡打的他就剩个几人逃跑,附近再无大股贼人了。” 陈雨沉吟道:“我听说巨匪高迎祥前不久兵败,那么先生的意思是,陕西境内无有大队流匪了?”心里却在使劲回想按何老大说高迎祥让官军打败,那么以后发生了什么? 先一个医生哈哈一笑道:“说起这高迎祥,我前不久去西安府倒是听说了不少消息。先生但请放心,崇祯六年十一月,高逆迎祥计贿监军太监杨进朝,以假降计乘黄河封冻,从毛家寨暗地里入豫地,破渑池、伊阳、卢氏三县。间道卢氏山,走内乡,经枣阳、当阳进入湖广,破夔州,攻广元,贼匪数十万进逼四川,虽一时势大,却于崇祯七年,嗯,也就是今年春末,朝廷拔擢陈奇瑜陈大人为兵部侍郎。总督山陕、河南、湖广、四川诸路军马,与郧阳巡抚卢象升卢大人,水陆并进,四面包围夹击流匪。流匪虽四出河南、浙川、商雒等地。欲迎巨匪高迎祥入陕,然陈卢二大人巧妙运筹,贼匪大部入陕西,却中了官军计策,被诱入兴安车厢峡,邸报与坊间传闻都说官军围贼匪与峡谷内,听说兴安连续大雨几月,那么此时两月有余,想必非死即降了。” 崇祯七年,高迎祥中计,进入车厢峡谷,大雨数月……陈雨心中翻来覆去的回想着这些。终于明白了自己是处于崇祯七年的秋天。可是他怎么总是觉得记忆里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呢? 是了,陈雨忽地跳起来,他忽然想起在车上无聊翻看李自成时,刚好看到崇祯十一年李自成还是朝廷大患,在陕西纵横。那么此刻高迎祥李自成必然不会死,肯定会假装投降,这样说来……陈雨反常的举动让屋中人们一惊,不解地看着他。 一个护卫小心地问:“先生,你这是?” 陈雨迷茫了一下,怎么解释,难道说高迎祥,李自成不会死,马上就会再次大举在陕西境内活动?谁会信自己? 他挥挥手:“嗯,适才突然想起一个处理伤口的妙方,一时惊扰大家,惭愧。” 众人听了纷纷露出笑脸,心想原来如此。更有人讨好的口气说先生不愧医术高明,竟然医治中都能想起新方子。 陈雨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嘴巴发苦。心里七上八下地搅合着:跑?去哪里?自己两眼一抹黑,还要带两孩子,能跑多远? 大家见他苦苦思索,一时间全蹑手蹑脚起来,生怕打扰了他想医术。 茫然间陈雨竟然走出了院子,无意识的在大街上溜达起来。两个护卫跟在身后不远处,紧紧盯着他,看到有人要路过,赶紧示意让开。有些人已经认出这个医术高超的大师,都停下手中活路远远望着他。 陈雨忽地清醒过来,四处一看才发现一大堆人远远围着自己,不由吃惊地问:“这是?” 一个护卫赶紧施礼道:“大师刚才想治病的法子估计是太用心。”他挥手让围观人散开。 忽然有十几个老弱迎着陈雨跪下,嘴里纷纷喊着多谢大师救命之类的话。护卫见陈雨有些迷惑,解释说这些人都是重伤乡勇的家人。 陈雨赶紧扶起一个老汉说道:“大家都起来吧,这个救人是应该的,这个”看着这些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老弱,他心中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一走了之。必须告诉吴明远,让他早做准备,不然等流匪再起,这些人估计也会像何老大一家一样啊! 再三劝说下,那些老弱才起身散开。陈雨盯着那些人背影呆呆出神,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何老大村里那一堆无头尸体。 那个高迎祥似乎是冲出车厢峡谷后迅速的壮大起来,几乎横扫关中,陈雨忽然记起偶然看过的论坛上说,因为明末陕西连续大旱,好多地方百姓活不下去变成流民,然后李自成的队伍一到,无路可活的流民全部加入,人数滚雪球样迅速增加。人多就需要更多的粮食,于是就需要不断攻打堡寨。攻破的堡寨一扫而空,剩下的人无路可去,加入就是活着的希望。于是如此反复,如同蝗虫过境,不可遏制。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招手喊护卫过来问:“吴堡主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他。对了,你告诉他我在住的地方等他。” 两个护卫互相看了看,一人匆匆离去。陈雨返回伤者待的院里,取了背包。吩咐另一护卫随着回昨夜住处。 走进天井,小草和二丫正在晾晒自己扔在洗浴桶中的秋衣和内裤,见他进来,小草赶紧施礼。二丫喊着:“哥,你的衣服是我和小草姐洗的。” 牛牛拉住陈雨要糖,陈雨强笑了一下说:“哥有事情要办,你和二丫跟小草去玩,等会给你买。” 陈雨坐在竹子下,心里下了决心,就算为了牛牛和二丫,为了这堡里无辜的人,自己也必须要告诉吴明远。可是用什么办法让他相信呢? 小草拉着二丫和牛牛进正堂去了,那个护卫站在正堂门口,不解地看着他,心想这和尚想医术如此入神,怪不得手艺好。 “陈兄何事如此匆忙啊?”吴明远踏进天井,忽地楞住,随即几步上前:“陈兄你这是?” 陈雨双手在脸上搓了搓,苦笑道:“小弟想要离开了。” 吴明远一惊,脸色一变问:“莫非陈兄嫌弃小弟不恭,只是这堡内因贼匪刚去,诸事繁杂,怠慢之处,为兄给你赔礼。”说着躬身施礼。 陈雨赶紧拉住他,问:“虽然相见不久,深感吴兄盛情,你可信我?” 吴明远急道:“陈兄此话何意?我和你虽相交不久,然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你非凡俗之人,为兄心知,有话直说。” 陈雨拉住他对面坐下:“请兄让护卫去大门外守着,小弟有重要事情讲。” 吴明远以目示意,跟着他来的护卫全去了大门外。 陈雨拉开双肩包,在吴明远惊奇的眼光里取出一瓶白药,又取出那瓶快要用完的白酒打开,倒了一瓶盖,自己先喝了,再倒满瓶盖递给吴明远:“吴兄请品这酒之精华。” 吴明远早闻到扑鼻酒香,见陈雨先喝了,也一口喝了,惊奇地道:“不愧酒之精华啊!陈兄这绝非凡品,盛此酒之精华琉璃樽更是如同神物啊。” 陈雨晃晃瓶子,见酒没了,随手盖上盖子递给吴明远:“此玻璃酒樽乃无价宝物,今弟要离开,这酒樽就赠兄了。” 吴明远大惊失色,手一抖,瓶子险些落地。“这,这” 陈雨一摆手:“此物虽当世仅有一双,然送兄谢这数天照顾。”拿起白药道:“此药可治刀枪之伤,伤重内脏无损者,先服瓶中红丸,再以白色药粉敷伤口,可救兄一命。” 吴明远哽咽无语,脸色忽青忽白。 陈雨不等他说话,压低声音道:“吴兄如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赠我一些盘缠,我几次观弟对此物似有喜爱之情,今临别赠兄,至于我要走的原因是,这陕西马上要大乱了,流贼将蜂拥而起,关中到时将无一净土。” “你,你从何而知,我昨夜才接到快马消息?”吴明远大惊失色,酒瓶失手掉落。 第十章离开 日头已近中天,竹丛间撒下的阳光在两人身上涂抹了斑驳的影子。 两人目光交接,无一人说话。吴明远的目光开始闪躲起来。 秋风里流动着叹息声。陈雨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如果说我是猜的,你信不信?吴兄。”陈雨捡起酒瓶:“亏得这竹子下全为腐土,不然这稀世之宝可就碎了。” 吴明远沉默了一下问:“你可是怀疑我对你囊中宝物有觊觎之意?” “起初我只是感慨吴兄对人热情,然而在我为那些伤者治病之后,吴兄在看到那些药物以及这琉璃酒樽后,想来有了别的意思,不然怎地我去何处都有人跟随甚是严密,其实这酒樽,我本来就是准备托吴兄售卖的。至于那些别的药物……”陈雨特意停下,看着吴明远。 吴明远苦笑道:“自然,那些药别的人是不知具体如何使用法子。” 陈雨心里不禁大呼侥幸,本来他只是怀疑,因为觉得那些护卫跟随自己太近了而已,没想到试探之下果然如此。 吴明远低声说:“陈兄为伤者医治时,我虽好奇,然绝无觊觎之意。这世道纷乱,我只想延请陈兄为我所用,但那日这琉璃酒樽却让人瞧了去。” 陈雨心里暗自思索,心想这透明的玻璃瓶估计这大明朝没有,怪不得别人起了歹意。当下道:“这么说,不是吴兄心存歹意了?” 吴明远叹道:“这堡中小民自然不知道此物珍贵,说起来就和那快马来报的消息有关了。” 在吴明远叙述下,陈雨终于弄清楚了当下局势。高迎祥、李自成入陕,误入兴安车厢峡。时逢大雨两月,马乏倒毙,弓矢皆月兑。万般无奈下,高迎祥采纳李自成部顾君恩计策,假装投降。又用掠取得到地大量财宝贿赂监军太监杨应朝,各级明军官吏将领,于是受贿者纷纷游说陈奇瑜。结果是本来不答应受降的陈奇瑜竟然同意了高部投降。 让人嘀笑皆非的是陈奇瑜接受高李等人投降后,却并没有将他们这些首领绑下,收缴义军的兵器甲仗,也不知道在谁的建议下,在高部中每一百人中安排一个安抚官,再让沿途各县准备粮食,供高军食用,打算将高军将士遣返家乡进行安置。 结局自然是高军出峡谷不久,元气刚复,就杀官复起,此刻正在凤翔一带破寨掠城。这时明廷正准备弹冠相庆置义军于死地,惊闻义军突围,群臣交章弹劾,陈奇瑜削籍戍边,洪承畴代之。 “陈大人被逮,此刻羁押西安府,他的心月复家人来我这里求救,本是要凑财物求洪承畴洪大人能够说些好话,减轻罪责,不至于祸及家人。”吴明远道:“那家人奔至我处,适逢我与你在救治伤者。他心急寻去,正看见了陈兄琉璃酒樽,那人久在京师,自然识货,于是私底下与我夫人商量,呵呵…” 陈雨只觉心里发冷“那么这陈大人与你夫人有亲?” “我夫人是陈大人侄女,想来那家人不及回陈大人原籍筹措,故而来了我处。”吴明远站起施礼:“我是想与陈兄商议购买此宝物的。” 陈雨叹道:“你如与我商议我早答应。此刻流匪再次横行,这吴家堡也不是绝对安全,我决意要走了。这宝瓶就送与吴兄,希望吴兄能为我准备一辆马车,干粮,盘缠。” 吴明远苦笑,知道已经无法留下陈雨,不过他也不愿意与武勇过人的陈雨直接动手。何况局势纷乱如此,留一线交情也许以后可用。能执掌这么大一个吴家堡,吴明远自然不是犹豫之人,宝瓶到手,自然不再纠结。既然决定交好陈雨,心里已经决定要准备重金酬谢。当下道:“此时我无颜面再留陈兄,那么请陈兄暂且休息,我去准备一下,一会就送陈兄出堡。” 两人告辞后,吴明远小心翼翼地抱着酒瓶带着护卫离去。 陈雨在竹丛前转了两圈,心里盘算着该往往何处去。 “和尚哥”二丫拉着陈雨腰间丝绦“我喊你几声了,你都不理。” 陈雨这才发现牛牛二丫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小草在几步外低着头,想来是因为自己监视陈雨的事情让发现难为情。 陈雨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人,此刻见小草如此模样,心里也有些沉重,回想起她吃饭时情景,明白她必有难处。想想安慰说:“我就要离开了,感谢你照顾牛牛和二丫,我知道你是有原因的,不怪你。” 小草抬头抽泣着说:“昨夜公子那样饥饿,也顾着奴用饭,奴知道公子是好人,奴本是盩厔(今陕西周至)人氏,数年干旱,庄稼绝收,无奈下与父母弟弟来吴家堡投叔父,结果在离堡五里遭遇流匪,为护奴与弟弟,父母……”她抹了下泪水“逃进堡内,才知道叔父与流寇作战时分死了,无依无靠下堡主收留我做丫鬟,可是弟弟才八岁,为了多赚些粮米,奴不得不答应夫人吩咐。” 陈雨只觉头痛:“好了,我不怪你。”取过包拉开拿出那个褡裢,抓了一把碎银塞给她说:“你拿去吧,不要推辞。” 小草紧紧握住那些银子,蹲身行礼:“公子好人必有厚报。”转身跑去。 陈雨拉着二丫姐弟,茫然地说:“咱们要走了。” 实际上,他真的不知道能去哪里,吴家堡绝对不能待了,那吴明远夫人这次能为酒瓶就计算自己,难保以后不再起什么心思。目前来看,吴明远并没坏心,可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 陈雨模了下牛牛的脸,心想自己就不该给那些伤员治病。自己完全忽视了这些现代物品对这些人心里的影响,自己只身一人,又带着两孩子,就像小孩抱着金子行走,能不让人计算吗! 这是乱世啊!他再次提醒自己。心里涌起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无权无势力啊,如果…这是陈雨第一次心里有了对力量的渴望。 匆匆将半干的秋衣内衣取下,寻了块布包了塞进包。拉着两个孩子出屋。 门外一个护卫见他出来,行礼道:“堡主吩咐陈先生收拾好后可随我出堡,他在堡外等候。” 陈雨低声说:“这样也好。你带路。” 一刻后,堡外吊桥上,陈雨看见了几十步外孤零零站在一辆马车边的吴明远。 正午的阳光下,吴明远神色有些萧索。看见陈雨他拱手一揖低声道:“陈兄非常人,多余的话不再说了。”伸手指着身旁马车:“车内有干粮,水,另有黄金八百两,散碎银子五百,一路走好。” 陈雨抱着牛牛二丫上车后,冲着吴明远施礼,神色诚恳地道:“吴兄高义,陈雨铭记不忘,这一生也不会忘了吴兄。” 吴明远忽然展颜一笑:“多谢你仍然当我是兄弟。”大步向几十步外吊桥走去。 转过一个弯,刚学会赶车的陈雨停下,立在车上向吴家堡看去。 大半里外,吴明远有些模糊的身影仍然站在吊桥上,陈雨使劲挥了挥手。 吴明远心里一热,朝着陈雨大喊:“保重啊,陈兄。” 马车再次行走起来。吴家堡越来越小了。 “和尚哥,我们这是去哪里啊?为什么不住在吴家堡?白米饭真好吃啊!”随即响起二丫的声音:“你就知道吃,和尚哥说走咱就走。”牛牛难过地说:“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小草姐姐了。” 陈雨正要说话,路边荒草里忽地站起来两个人冲着他招手:“公子,是我”。 竟然是小草拉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小草姐。”牛牛和二丫从马车里钻出来欢呼。 陈雨跳下车正要说话,小草忽然拉着那个有些胆怯的小男孩说:“弟弟,快跪下,求公子收留咱们。” 看着不断磕头的姐弟两个,陈雨无奈地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去哪里,怎么收留你们啊。”小草抬起头抹泪说:“在堡里我挣的粮食养活不了弟弟,求求公子了,我可以干活,可以少吃饭,只要弟弟有吃的。” 陈雨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四个孩子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哎!可怜的陈雨彻底让打败了,抱起那个小男孩放入马车。 在孩子们的叽叽咋咋话语里,马车再次前进起来。 第十一章重伤的抢劫者 古道,秋风。马车在弯弯曲曲地山路上忽隐忽现,西斜的阳光时不时透过群峰的空隙映照在车上,马上。偶尔有好奇的小鸟挨着马车飞过。 车转向东南方山道没多久,陈雨就有些后悔收留小草姐弟了。 按照计划他有两条选择,去西安府,因为按照他学过的历史记忆,李自成的军队应该是在崇祯十四年以后才打下西安府的,那么现在去西安府无疑是最安全的,因为距离近。另一个选择是过商州,出竹林关去湖广,然后继续往南,这个选择以后安全,因为以后不管是李自成也好,清军也好,自己只要往南方退就可以了。 去西安府还可以,要是去湖广,那么这几百里路高山密林,在这混乱的世道里,怎么能够保证安全啊?去西安府倒是可行,可是谁敢保证历史书说的崇祯十四年以前西安府没有陷落是真实的? “真应该厚着脸皮让吴明远派两个熟悉地形的啊!”望着快要西斜的日头,陈雨终于着急起来“小草啊,你看这路是去哪里的?” 小草探出头,“奴听过这条路是去商州的,公子,咱们是要去商州?” 陈雨出神地盯着远方:“嗯,陕西不安全,咱们去南方。” 小草钻出车厢,坐在陈雨边上,双手抱着腿缩着,好一会才说:“是奴拖累了公子。可是父母都没了,我要让弟弟活着啊!” 陈雨听着这女孩无助的话语,那压抑的颓废感觉竟然消散了好多。是的,大家不过是想活着而已!自己是这一行人里唯一一个成年男子,难道非要把不安流露出来吗?除了让四个孩子担忧害怕外,能有什么作用呢? 拍拍小草的肩膀,陈雨笑了笑:“是啊,那么让我们一起为活着而奋斗。” 牛牛二丫也探出半边身子,虽然不太懂陈雨的话,但是看见陈雨笑了。两个孩子也笑起来。 我们难道要责备陈雨没有雄心壮志吗?实际上,身逢乱世,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如果活着都不能,还谈什么雄心壮志? 陈雨思索了一会,慢慢地说:“如果有坏人来,你们害怕不?” 小草听着陈雨缓慢沉重的语气,想了想说:“那么奴就跟他们拼命!为了弟弟。” “哎,幸亏你没裹脚啊,以后你和我学着治病,采药,二丫做饭,至于你弟弟,嗯,他叫什么,一直忘了问你们姐弟姓什么。”陈雨扭头看了看车厢里沉睡的小男孩。 小草有些羞涩地把脚往裙子下缩:“奴家里要干活,因此上没裹脚,公子是嫌弃我脚大吗?” “咳咳。”陈雨有些尴尬地说:“这倒不是,大脚好,至少遇到坏人打不过也逃得快啊。” 牛牛仰着头看陈雨:“和尚哥,阿姐说你好厉害呢。” 小草到底比他们大着几岁,寻思了一会说:“公子莫非是觉得咱们弱小太多,遇到坏人就糟了?” 陈雨点头。小草默默地看着弟弟:“阿文才九岁啊,公子,你有什么想法就说,为了阿文,奴全听吩咐。” 陈雨勒住马:“那好,你把弟弟喊醒来,我有事情和所有人商量。” 刚醒过来的小男孩有些胆怯地躲在姐姐背后,只露出脑袋看着陈雨。 陈雨冲他一笑说:“别怕,阿文。”小草把弟弟从身后拖出来:“公子,你吩咐吧。只要能活着,什么苦也不怕。” “从现在起,所有人尽量走路,嗯,大家要习惯,情况不好时候可以随时钻林子,二丫带牛牛边走边检柴火,等会咱们找个安全地方过夜用,至于小草,你先赶车,让阿文跟着车走,我去砍几根木棒大家拿着。记住了,事情危急时候,我没法护住大家时就要钻林子。” 抽出短剑从路边树上砍下四根直的树枝,修理了一下枝桠,削尖了一头,每人发了一根。看着牛牛阿文拿着几乎和身体一样长的木棒,陈雨苦笑,把孩子们招呼在一起说:“记住了,这个绝对不能丢掉,实在走累了才可以坐马车。” 看着四个孩子用力点头,陈雨心里那种无力感再次浮现:如果,如果我像吴明远一样,手下有几百乡勇,那么……随即他摇摇头。驱散了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 牛牛姐弟欢呼一声冲到前面。陈雨背好双肩包,一手拉着阿文鼓励他:“一二一,对了,就这样走。” 牛牛二丫刚转过前面弯道,忽然惊叫起来。陈雨一把把阿文提起来塞进车里,喊了一声:“照顾他。”飞奔着赶上前去。 只见弯道处牛牛扁着嘴要哭,二丫用木棍指着七八步外的两个人,手抖着说:“别,别过来。” 只见山道边一个壮年男子斜倚在树上,右手紧握着把长刀,左手却按着右腿,血从指缝里不断滴落,同时他肩上肚月复上破布包扎的地方仍然在渗着血。边上一个二十左右的正紧张地低声呼喊:“大哥,你挺住啊”。 陈雨不敢大意,短剑指着对面问:“你等意欲何为?” 那个二十左右,只穿着内衣的男子忽地抓过壮年人手里刀指向陈雨:“废话少说,识相的赶紧拿出银子,不然我一刀砍了你。” 陈雨低声说:“二丫带弟弟后退。”声音未落就冲过去,一剑刺去。 短剑长刀猛地碰在一起,当地一响,那人右膝盖同时抬起来顶向陈雨月复部。几乎同时陈雨的右膝盖也提起来,两人各自退开,对面的人心里吃惊:好大的气力。 陈雨其实只是懂一些近身打架的招式,商州民风尚武,他从小到大自然打过不少次架,这种二人对殴自然熟练无比。双方你来我往,那人气力抵不过陈雨,渐渐后退。 斜倚树上的壮年男子被打斗声惊醒,挣扎着立起来:“二弟,你……” 陈雨忽然见对手动作慢了一下,趁机一脚踢中对方大腿,那内衣男子借势后退,扔掉手里刀,扶住那个受伤男子:“大哥,你,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找到钱带你去看医生。” 壮年男子松开左手吃力地说:“你,你糊涂,我等怎能抢老弱百姓。” 那少年男子痛苦地大叫:“不抢老弱百姓,你的伤再不看医生支持不住了!” 壮年男子急促地喘气,忽地两眼一闭,晕倒过去。 少年男子不甘地冲陈雨号叫:“算你们运气。赶紧滚,不要等我改变主意。” 陈雨沉默地望着那男子嘶声呼喊同伙,心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他上前几步说:“这位兄弟,你大哥…” 少年男子忽地嘶吼起来:“大哥。”他发疯般抓起刀冲过来:“都是你们耽搁了大哥,我杀了你们。” 陈雨一把抓住他:“我是医生,让我看看。” 少年男子扔掉刀:“你是医生。” 陈雨走上前伸手一试那壮年男子呼吸。果然已经停止了。心中一震,双手立刻按压对方胸部,那少年正要发怒,却见陈雨按几下又对着伤者嘴里吹气,他不解地叫起来:“你,你,大哥他?”陈雨喝道:“闭嘴!”不再理那面色变来变去的少年。 此刻,小草,牛牛,二丫小文全围到跟前,二丫安慰地说:“你放心,那天那个肠子流出来了和尚哥都救回来了。” 少年惊喜交集,心想二丫看着不过十二三岁,自然不会说谎。当下紧张地盯着陈雨不断为伤者人工呼吸。 陈雨忽然感觉到伤者心脏开始跳动,高兴地道:“行了。”话音刚落,那壮年男子低声呼了一下:“二弟,不可。” 那少年男子难以置信地盯着陈雨,显然这一切超出他想象。陈雨放下背包取出一瓶白药打开,倒出红色的保险子,捏开那壮年男子下巴,喂他吃下。转头吩咐小草:“来,我敷好药,你包扎。”撕开伤者伤口附近衣服,取下那估计是少年外衣撕成的破布头,咬牙打开最后一瓶白酒,倒了一些在绷带上,让小草搽拭那人伤口。 紧接着陈雨用针管吸了白酒冲洗伤口里面,撒上白药,穿上羊肠线开始缝合。 处理完伤口,陈雨模模那壮年男子脉搏:“来,抬他到马车上,放平了。” 那少年见陈雨种种手段闻所未闻,心里越来越吃惊,按陈雨吩咐将壮年男子抬上车放好后,不安地问:“大哥,他?”陈雨取出青霉素针剂注射完。再次模了模脉搏:“他流血过多,如今只是暂时安全了,除非有人输血给他。嗯,就是把自己血流进他身体。” 少年激动地说:“那还等什么,用我的血。”陈雨没好气地说:“这不是吃饭喝水,必须验过你和他血型一样才可以。” 取出验血板刺了那少年血,陈雨摇头:“你的血和他不合适。”少年着急道:“那怎么办,这附近又没人,最近的蓝田县城还有快十里地。”陈雨摇摇头:“算了,我的血型可以给他用。” 那少年忽地跳下车,连连叩头道:“神医你救了大哥,李二虎这条命就给你了。”在他想来,血是何等珍贵,自己和陈雨非亲非故,眼见陈雨给大哥所用的药物无一不是从末见过的贵重之物,而现在又要把血给大哥,那么除了命以外,他确实是无法报答了。 陈雨仔细地替自己和那壮年伤者手腕消过毒,扎好输血管,自己坐在车里举起胳膊,眼见得陈雨的血从白色的输液管里流往伤者身体内,大小几个人震惊的无法说话。 眼见陈雨脸色开始苍白,小草和二丫痛哭起来。牛牛拉住陈雨:“和尚哥,你痛得很,是吧。”陈雨估模着有三四百西西血流入伤者体内,正要拔针,忽然头昏摇晃了一下。他扶住车厢,拔下伤者和自己手腕上针头,低声说:“那么李二虎你来赶车,咱们天黑前进蓝田县城,找地方住下。刚才啊,我是把自己的元气度给他了,这事情千万不要乱说啊。”陈雨心想,这时代人不知道见过人工呼吸没,万一误会就坏了,还是趁早解释过去。 李二虎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点头。孩子们也纷纷保证不说出去。 陈雨斜倚在车厢边上,吩咐小草和二丫拿出干粮和水,让大家一起充饥。 马车慢慢行走间,陈雨才明白了那个壮年男子叫李大虎,和二虎是亲兄弟,家里早没了亲人。以前在榆林边军里干,因为军官贪污,半年不发饷银,没办法就趁着一次外出剿匪月兑身,偷跑回蓝田老家。因为连续几年天旱;庄稼收成不够交租子,实在熬不下去了,哥两上山去打野物,不料碰到一群狼,为了照顾弟弟,武艺不错的李大虎深受重伤,好容易冲出危险,因为没钱治伤,这才动了抢劫的念头,也幸好是两个孩子跑前面,李二虎兄弟两才没动手。 西天满是红霞时分,马车转过一道弯,只见前面是一边平缓的,一边临山的谷地。 一座城池带着压迫感迎面扑来。 陈雨此刻稍微有了精神:“这就是蓝田城?” 李二虎恭敬地回答道:“这就是柳城。” 原来蓝田古称柳城,以当地遍植柳树,又面对山,故名柳城。最初柳城周长三里多,高一丈六尺,只有南、北、西三座城门。明代嘉靖二年扩建后,周长近五里,高二丈五尺,增辟东门,共四座城门。东门题“玉山映翠”,西门题“白鹿呈祥”,南门题“灞水不青”,北门题“乡岭回春”。明嘉靖二十年又于南门西,西街南端增设水门,从此共有五座城门。 最后一抹霞光里,马车驶进了题着“白鹿呈祥”的蓝田西门。 第十二章客栈里 “夜已二更,小心火烛,”巡夜更夫“咣咣”地敲着梆子走过。 蓝田城西街,通源客栈,甲二号房里仍然亮着灯。屋里,李二虎紧张地问给李大虎把脉的陈雨:“我哥他,没事了吧?” 陈雨收回把脉的右手,替床上的李大虎掖紧被子,有些疲惫地回答:“他没事了,休息三五天就可以下床活动,过后我开张温补的方子,你去抓了让他吃上半月。” 李二虎再次跪下:“我不大识字,不会说话,但是我这条命就交给医生你了。” 陈雨赶紧拉他起来。看着这个汉子脸上满是真诚的笑,他心里也有些振奋。思量到以后的安危,陈雨觉得自己一行人要去南方,估计是凶多吉少,眼见李大虎虽然边军出身,却在重伤无钱医治下仍然阻止弟弟不抢老弱,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他二人又再无亲人,没有牵挂,所以在开始治病前就存了能否让这二人跟自己一起走的打算。故而他不惜自己输血给高大虎,又用了越来越少的西药。 李二虎迟疑了一下:“如此医生,你早些休息,我照看着大哥就行,只是你说要吃半个月药,我,我……”他脸上露出害羞神色,想起进城门时候因大哥昏迷,那门口守兵刁难,陈雨取了银子打发了。因为担心大哥伤势,没有回自己家那小破屋,住客栈和晚饭全是陈雨出钱。自己二人身无长物,这却如何是好? 陈雨看出他为银子犯愁,拍拍他肩膀:“二虎你不要担心钱的事,我既然救了你大哥,就不会半途不管。” 李二虎呐呐半天,挤出一句话:“嗯。我信你,你是好人。” 出门转到隔壁自己房里,陈雨不由一愣。原来小草竟然在房里,陈雨见她神色紧张,右手里拿着那跟木棒,坐在那个包着金银的大包裹前面,另一只手紧抓着陈玉的双肩包。 见是陈雨进来,小草才神情变得轻松起来:“公子,你回来了,那个李大虎不会再有危险了吧?” 陈雨心里感动:这小女孩确实聪敏,知道这两包金银和双肩包是重要物事,竟然如此用心。当下拉过椅子坐在小草对面说:“是我疏忽了,光顾那李大虎的伤势,你辛苦了,那三个孩子都睡了吧。” 小草松开包,揉着自己手腕:“咱们这伙子人除了公子,全是弱小,奴知道公子见那李大虎兄弟是好人,想收来做手下,这几包物事事关重大,因此奴不敢懈怠。” 陈雨苦笑:“连你也看出我想法,是啊,咱这人手是不太安全,我观察那兄弟为人实诚,值得结交,就是不知道那二人意思。” 小草放下手中木棒,吃力地把包裹推到床下,看了看这才说:“公子给他吃的药珍贵就不说了,单就公子用自己血救他,这绝非普通人能做出来的。公子只要流露招揽之意,想来必能如愿。” 陈雨有些苦恼地说:“李大虎伤势最少要半月才能恢复。我担心蓝田不安全啊。” 小草笑着道:“公子你想着早些去南方,可是一路上我等全是弱小,那也不会一定安全啊。收人收心,在蓝田县城总比山里安全多了吧。” 陈雨哑然失笑,自己的确是思虑不周,光想着陕西乱,可是就自己这一行人路上确实是危险。感慨一笑:“是我思虑不周,你说的对,赶紧去休息吧,明早有事情要办。对了,你以后别叫我公子了,和二丫一样叫我哥吧。” 小草蹲身行礼,脸上一红,转身出屋去了。 陈雨拉开被子躺下,心里觉得有些古怪,这丫头真不像是穷人家孩子说话啊。没一会,劳累加输血就使得他沉沉睡去。 恍恍惚惚间,陈雨觉得自己身在原野之上,手执大刀,正在和很多人拼命。四周厮杀声里,几把刀直冲自己砍下来,却是躲无可躲,他啊地一声呼叫,心想就这样死了吗?也好,总比每天担心在乱世的安全好多了。 “哥,哥,你醒醒!”一种冰凉的物事沾在陈雨额头,陈雨强睁开眼睛,却见几个孩子全部哭着看着自己,小草和二丫一人端着木盆,一人手里拿着布巾在替自己搽拭额头。孩子身后是满脸焦急的李二虎。 陈雨坐起来:“不用担心,我是让梦魇住了,好了赶紧别哭了。二虎,你哥醒了吧。”李二虎高兴的叫起来:“哈,医生你没事,太好了我刚听碎娃们、说你说胡话,我、我真害怕你是因为把血给我大哥,自己才…” 说着话,他几步跑出屋。陈雨刚下床穿好鞋子,忽然吃惊地张开嘴巴。 只见屋门口,在李二虎的搀扶下,李大虎走过来,挣扎着要给陈雨跪下。 陈雨赶紧几步冲到门口,扶着他进屋:“你虽然已经月兑离危险,却不能出力气,不然缝针的线会挣开。” 李大虎硬是一抱拳说:“听二虎说先生你为救我不但使了诸般珍贵药物,还以自己鲜血流入我身子,我兄弟二人今后一切唯先生之命。” 陈雨心里欢呼起来。脸上露出笑意道:“我救你是因为你重伤时也不肯抢老弱百姓,一身武艺却行事有原则,好,以后咱们一起祸福与共,你先休息,我等会上街给你抓药,等你伤好后大家一起离开。” 李大虎再次抱拳,他的昏迷是失血导致,陈雨及时缝合清理了伤口,又输血给他,此时自然已经无危险。见李二虎扶着哥哥出门,小草忽地低声道:“恭喜公子,嗯,哥哥了。” 陈雨一下子从梦魇的状态恢复过来,看来自己的医术在这个年代也算可以啊,不过西药尽可能要少用了。“你去喊店家把饭菜送来,吃完去上街。”一听上街几个孩子雀跃着争先去喊店家。 饭菜不一会就端了上来,陈雨见是一大盆小米粥,一盘窝窝头,一碟萝卜丝外再无别的,不由的问:“早饭就这些?” 那店伙计陪着笑脸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几年大旱,关中道粮食几乎绝收,而且最糟糕的是流寇不断,这粮食价格天天变脸,就动不动断粮,哎,您要是吃好的那可贵,要先付钱。” 陈雨取出一块一两多的银子给他:“你去杀只鸡,炖了我的人有受伤的补补,有鸡蛋炒一盘端来,给孩子们吃。” 店伙计答应着自去忙活。陈雨视线回到桌上,发现孩子们一个个眼巴巴盯着饭菜,忙说道:“赶紧吃吧。”一声呼叫下,孩子们纷纷飞快大嚼起窝窝头,小草见陈雨看自己,脸色一红,放慢速度道:“哥,你觉得这饭不好?”陈雨点头。 小草泪水噗噗落下:“如果有这些饭菜,可以买十几个小孩子,你信不,哥?” 陈雨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小草道:“那么哥您遇到二丫家里人时候吃的什么?”陈雨忽地想起初次吃饭时候那碗稀粥,喃喃道:“人都是这样?” 小草苦笑道:“这地方山里人少,可以挖野菜,吃树叶什么的,关中流民吃人肉的都有!” 陈雨只觉寒气直上心头,刚抓到手的窝头失手滚落桌子上,弹了几下掉在地下。他呐呐地自语:“吃人肉!” 见窝头掉到地下,小草刚要去捡,几个孩子早就离开凳子去捡,头碰到一起为谁第一个看见争执起来。 陈雨心头只觉得沉甸甸的,原来真有吃人肉的事情啊!以前看书看到饿殍满地,饥民强壮者为活命食弱小者,一直只不过觉得是几十个字罢了,原来,这些事情当自己可能遇到的时候远远不像看书那样轻松啊! 那么自己这几个人会不会有一天也如此呢?虽然那些金银按照今天住店钱计算,可以够自己几人花一辈子,可是,这些金银凭自己能保住吗?再说了,如果有一天没粮食了,金银能吃吗?也许那时候这些金银只会招来贪婪的目光和动作吧!如果我有吴明远那样的势力,不,哪怕是一半的势力,只要避开大部流匪,总是安全一些吧。 吃着饭的孩子们见陈雨忽然间想通了什么似的轻轻笑起来,手里的筷子动作也速度快起来。 第十七章城上厮杀 这一夜,陈雨几乎没有睡觉,确定土匪晚上不会攻城后,他就让人把伤兵集中在城墙下的路边,让人准备了盐糖水喂食。 那几个孩子妇女全喊来帮忙,烧水的,煮白布的,帮伤兵搽拭伤口的,一切有条不紊。接着他又让人去药铺收集止血草,伤势轻的清洗包扎,伤势重的则缝合。发动了城里富人捐被子给伤员。捐出粮米熬成干饭,煮了肉让守夜民壮兵丁吃饱。 到三更的时候,杨铁柱看着往天受伤稍重的只能等死的,在陈雨等人的忙活下竟不再那么痛苦,而且有了好转的迹象,不由的对陈雨真正看重起来。 他作为一个老兵,自然知道打仗有一半人都是因为受伤而死。眼见得陈雨处理过的伤兵大多情形不再恶化,心里佩服至极。 四更时分,所有伤员处理完毕。陈雨吩咐李二虎带妇女孩子们回去,换李大虎带那一半人来。陈雨匆匆喝了几碗稠粥,在看到李大虎带着人来时,才疲惫地放下碗,立刻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城上人刚吃过早饭时候,张明彦带着一些民壮衙役匆匆而来。立刻有人将陈雨救治伤兵的事情告诉了他。看见大多伤者皆有好转迹象,张明彦也是吃惊不小,待看见李大虎带人手持刀枪围着沉睡的陈雨,心里庆幸昨夜没彻底翻脸,此人虽是文人,可是武略不输于将门,此时贼人围城不去,自己仍要交好与他。 李大虎叫醒陈雨,见是知县来了,陈雨赶紧一揖:“昨夜救治伤者忙乱到四更,不知县尊到了,恕罪恕罪。” 张明彦道:“陈秀才辛苦了,不知对今天流匪动静有何看法?” 陈雨苦笑:“有什么辛苦,一切都是为了活着,我不帮县尊,难道流匪进城我就能无恙?”他朝城头喊了一声:“杨兄快下来,县尊到了。” 城头的杨铁柱急速下城,先向张明彦行礼道:“县尊放心,我和别的百户,总旗都商量好了,今天以大部分兵力守东门,余者各带人巡守其它四门城墙,大人带一部分民壮哪里吃紧哪里接应。” 张明彦一挥手,身后衙役放下一口木箱。他一把打开,露出满满一箱碎银子。“这是白银一千两,让弟兄们分了,剩下的就放在城头,杀敌一人赏一两。”身后一帮富户也纷纷保证守城期间,饭管饱,肉保证一天一顿。 陈雨想想对杨铁柱说:“铁柱老哥,咱们的命就看大伙了,这银子你和几个上官分说下务必每人足额啊,守城要大家伙一起出力的。” 杨铁柱脸色微微一红,他自然知道军中惯例是克扣,虽然孙千总死了,可是别的百户总旗难免不贪污。不过他倒也明白陈雨说的在理,守城还得依仗兵丁,民壮。当下郑重道:“县尊,陈秀才,诸位都放心,银子要有命花才是银子,城破了咱们全没命,这档口我会盯着,不让人干蠢事情。” 果然,足额的银子发下,白馍馍、米饭、白菜粉条豆腐肉一锅锅熬着,士兵,民壮的胆气也上来了。一个个吃饱后精神抖擞。 阳光刚铺上玉山山顶,贼营里喧嚣声大起。却见除了几十骑流贼在大旗下不动,所有人全乱纷纷朝城墙涌过来。 城上,陈雨大声呼喝:“不要慌,杨大哥让人分成三拨,轮流射箭,别的人蹲下。”眼见土匪在死了几十人后,又如昨天那样架板为桥,爬过护城河,开始登城。陈雨握着一杆长枪,满手都是冷汗。这种蚁附登城,他只不过在电影里看过,此刻眼见一个个握刀顶盾的人不断上爬,心里禁不住再次浮现出小山村的死人,吴家堡外的战斗。杀了那个要跑的流民,这一切让他恍惚不安:我这是为什么?为了活着吗?可是我有什么权利杀别人呢? 李大虎忽地一把拉的陈雨一个踉跄,身后他招的流民里一个人惨呼了一下,却是让城下箭矢射中脸上。看见他惨呼乱滚,别的人脸色煞白。一个人再也抗不住害怕,扔掉手里刀就转身往城下跑。这一下,就连别的民壮也慌乱起来。有几个已经扔掉了刀枪。李大虎手里大刀飞出,直直刺进那人背心,逃跑那人扑倒在下马道口抽搐着。 后退的就是死!陈雨忽然清醒过来:“诸位如果退了,贼人进城也不会绕过大家,那么不如拼了,杀贼而死者,陈雨给死者家里抚恤银三十两,绝不食言。”他忽地转身,手里长枪刺进一个爬上城头的土匪。杀,那种嗜血的感觉下,一些逃过箭雨滚木爬上城的几乎全死在他枪下。 杨铁柱大喝:“好汉子!”一霎时,东城墙上的守兵,民壮竟然勇气节节攀升,打的能爬城而上的越来越少。 城下,那些裹挟的流民纷纷后退,冲得随后的人也大乱起来。 李大虎一边厮杀,一边为陈雨的勇猛惊叹,只见陈雨在城头几百步间不断奔走,哪里有贼爬上,不待立足就死在枪下,几刻间,陈雨竟然换了三把长枪。李大虎心里吃惊:看来这个主人竟然是个天生的将军。当下抖擞精神,和王十三等人持盾护住陈雨左右。手下的流民见他如此勇猛,也是胆色大震,也敢于冒着流矢往城下扔石头,用刀枪砍杀起来。 城下,那些骑马人队伍里一人怒喝道:“为了这个县城,死了几百敢战的老手了,那个人是谁?”身边一人说:“先退下来吧,攻城器械不足,咱们人多也没用,等赶制好器械,在分兵东西两城进攻,不信这小小县城攻不下来,再说,我们全陈兵玉山,如果官兵来援兵,就难以及时撤离,西门分兵,不对可以撤上白鹿原。” 锣声再次响起,流匪纷纷退下,这次没有和昨天一样抗走护城河上木桥板。陈雨拄着长枪,看着流匪潮水般退下,只觉双腿发软。张明彦急步走到陈雨跟前,:“贼兵终于退了,也不知我派出去西安府求援的人到了没有。” 陈雨沉默着不语。李大虎忽然大声喊道:“公子不好了,贼人估计要分兵打西门!”张明彦往城下看去,果然见贼人开始分兵,心里大急:“这该如何是好?”李大虎苦笑:“只有再召集城里壮男分兵守两门。” 杨铁柱跑过来,极其恭敬地道:“如不是陈公子领家人压阵,刚才险些就完了。”当下口沫横飞像涌上城头的士绅比划陈雨如何杀贼如麻,当然自己兄弟民壮也是奋勇至极。 陈雨忽然开口道:“那么就按杨千户说的再召集城里人,县尊和杨千户守西城,我来守东城,此刻立即将刚才杀贼的赏金颁发下去,另外请县尊查实死者,每户发银子三十两,别的士绅请准备饭菜让守城军士民壮食用。” 众人心里觉得陈雨发号施令不妥,可是竟然不知为何纷纷应承。待得个人去忙活时候,才反应过来,适才陈雨的语气是一种无比的冷漠。带着浓浓的杀气。 一个时辰后,东门再次开始了厮杀。这一次,贼人竟然死战不退,不断的厮杀里,陈雨只觉得疲惫的感觉越来越重,他只是机械地用枪捅,枪断了就换,来不及换就短剑近身厮杀。身边护卫的人少了几个,一支箭射中了陈雨左肩。陈雨身子顿了一下,立刻让两个爬上城头的敌人逼近身边,眼见明晃晃的刀直披下来,他已经来不及躲闪,身边有人叫了一下合身带盾扑过去,扑开了那敌人。陈雨抬脚踢倒另一个人,俯身一剑割断那人颈部动脉,这才发现扑开敌人的是王十三,此刻他也腿部受伤,一瘸一拐。不远处李大虎杀了对手带人冲过来,痛苦地说:“公子,死了六个了。” 陈雨伸手拔下箭,从怀里取出煮过的白布:“来,替我扎一下。”说着话俯身帮王十三包扎。 待包好伤处,陈雨淡淡地说:“如果老天让我们死,那么,今天就是我等毙命之所,如果不死,以后陈雨必然当各位如亲人。杀贼吧!” 眼见贼人不断地爬上城墙,陈雨的疲惫感觉将要压垮他时候,远处忽然传来呼喊声,贼人营地响起纷乱的锣声,不远处,山道上,一面明字大旗猎猎展开。城上所有人呆了半天,忽然高呼起来:“援兵来啦!” 山道上明军不断出现,贼人里骑马的当先转头向山里奔去,紧接着,城外流民也罢,贼匪也罢,乱成一团朝山里奔逃。 陈雨趴在城垛上看着城下:山野间,到处是明军在追杀,四野触目所见全是倒地的尸体,偶尔有末死者痛苦爬动。再看看身边,除了在家里的三个妇女,李二虎外,身边就剩了六个人,几乎全部带伤。李大虎离他最近,忽然听见陈雨低声说:难道上天让我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人不断在眼前死去么? 第十八章风起 城外的混战很快就停止了,明军停止追击,开始整队。红色地队伍,苍绿地山野间到处是死去的流民、土匪。 陈雨刚要下城,突然让一面几丈高的大旗吸引住目光:在一大队身着红色鸳鸯战衣的明军拥簇中,只见那三丈长五尺宽的蓝底朱色边大旗在风中招展,朱色的御令三边总督洪七个大字远远就直招人眼。紧随其后的是十二面朱色,蓝色,白色,青色,上绣飞虎,五星连珠,彩凤翔云,飞鱼的仪仗旗帜,随后的是举着上书右副都御史,三边总督,兵部右侍郎官衔牌的队伍,紧接的是一大队骑马的人。 陈雨正在愣怔间,杨铁柱匆匆跑来拉住他:“秀、秀才,这下可完了,三边总督洪大人带中军标营来了,那事情怕是捂不住了!” 洪承畴?陈雨心里茫然回忆着,不知怎么回事,他对这个后来降清的人竟有种淡淡的敌意。“陈秀才,快随知县大人去迎接洪大人。”一个衙役跑上城头,拉了拉他。 在下城的那一瞬间,陈雨再次看了看那大队骑兵,此时已经接近百步之内了。“要治罪就治吧,死了也好,免得每天担忧明天能不能活下去!”在和张明彦汇合站在士绅群里的时候,陈雨忽地浮起这个念头。走出城门时,只见吊桥前十几步处,那前导仪仗左右分开,当先一匹白色高大骏马上,一个身穿大红官服,头戴六梁冠,面目清瘦留着长须,大约四十左右的官员正一手捋须,带着沉思的样子看着血迹斑斑地城墙。 走过吊桥,张明彦当先跪下:“卑职蓝田县张明彦携合城士绅迎接洪督大驾,幸乃洪督兵马及时救援,不然城必破与贼手。”众士绅纷纷跪倒,陈雨也随着跪下,心里思量将要面对的危机。 洪承畴缓缓放下捋须的右手,淡淡地问:“观城头血迹,显然贼人两天来蚁附攻城不止一次,然诸位能守此危城,遏贼凶焰,这城中守军颇为不凡啊。未知这领军者是谁啊?” 张明彦额头冷汗不断下落:“孙千总他,他……”此刻他心里纠结,虽然陈雨暗示给他好处,然而孙千总让陈雨格杀,见者极多,这事情稍微调查就可得知真相,他实在不敢隐瞒。 洪承畴微微诧异道:“莫非孙千总死于贼人之手?” 张明彦心一横就要说出真相,他心里思量那陈雨和自己非亲非故,虽然有才能守住城,可是自己也犯不着为他担上性命。 “回禀督帅,那孙千总见贼势大,率亲信要夺城逃跑,却是让学生杀了。”陈雨眼见无法躲过,不如自己先行说出。 “嘶,”洪承畴左右无不微吸一口冷气。那孙千总虽是五品卫所武官,不放在这些人心上,然陈雨以秀才身份手刃朝廷武官,这罪名可不小。 洪承畴颇感兴趣:“额,你自称学生,莫非是生员身份?”陈雨抬头看着他:“学生本商州竹林关人氏,因前年贼匪破了村子,匆忙下逃出,辗转至蓝田县,欲以行医为生,不料贼人忽来,因担忧贼人破城后受害,故应县尊号召,携家人登城共当贼人,不料初抵城墙,见孙千总带亲信一边大呼:城破,一边奔逃,当时随学生到的数百民壮,城头守军闻声色变,眼见溃逃之势将成,学生想起昔年村子贼破后惨景,怎忍心见蓝田再陷,无法劝阻下,一怒杀了孙千总。” 陈雨忽地站起来,心想豁出去了:“想官兵受朝廷供养,然朝廷供养之物亦取之于民,彼等受供养就应护卫百姓,而其不惟不拒贼人,反而大呼城破为贼张目,杀之,学生不悔而!洪督如欲治罪,学生一人担之,这事却与县尊,杨千户无关。” 众人听后顿觉陈雨说的在理。贼人攻城,守军将领逃而乱呼,实是该杀。杨铁柱忽然膝行上前:“昨夜如非陈秀才率家人拼死杀贼,城早破了,贼围城两天,卑职与陈秀才一起城头厮杀,他亲手杀贼近百,此事所有守城军士民壮都可以为证,何况他医术出神,救治伤兵不下五十。” 这一下,洪承畴也吃惊不小。更不用说一干随从了。杀贼近百,好家伙,这是一个秀才能做到的吗。 张明彦偷偷瞥见马上的洪承畴竟然没有发怒的迹象,反而流露出惊奇探究之意,忙道:“此事卑职和城中士绅也可作证。”身后众士绅纷纷点头。 洪承畴忽然一笑:“好一个杀贼近百的秀才啊,你先回住处,本督处理完公事在处理你。”目光在陈雨血迹满身的直裰上一转,随即在他伤处停了一下,眼睛里亮光一闪。 看着在仪仗拥簇下进城的洪承畴一行,陈雨心里少安,当下漫步进城,向租住的院子行去,身后十几步,十几个盔明甲亮的精装军士缀着他进了院子,却不进院,只是牢牢守住了各个路口。 陈雨自然知道那是安排监视他的人,不过此刻无暇多想,先认真清洗了自己和剩下的手下伤口,再次包扎好。想了想安慰有些不安的李大虎:“估计事情不大,大家不要担心。不过担心也没用,呵呵。” 当下梳洗了一番,换过衣服沉睡过去,浑然不管院子里担惊受怕的大小人等。 县衙里外,洪承畴的仪仗排成两列,一众亲兵盔甲鲜亮,挺胸叠肚,威风十足。大堂上,洪承畴坐在正中,两边列开一众属下文吏军将。张明彦官职最小,竟然站到了门边,心里依然七零八落。 洪承畴其实最近一直在生陈奇瑜的气,好容易困住高迎祥,却一味的招抚,结果造成农民军再次势力大起,又乘洪承畴处置西宁兵变无暇东顾,率部入巩昌、平凉、临洮、风翔诸府数十州县,击败贺人龙、张天礼军,杀固原道陆梦龙,围陇州40余日。待洪承畴卷土东进,迎祥、自成入终南山。结果大好局面变得极其不利起来。他本就欲进剿高迎祥部,结果刚到西安府就接到蓝田求救,立刻亲自到督标亲军连夜行军来救,准备拖住这一股农民军,等大部队一到,就以雷霆之势灭之。 从崇祯初年起,洪承畴三十七岁任陕西参政那时候开始。他一直主张剿灭而不赞同招安。韩城遭民军王左桂围攻,当时延绥巡抚杨鹤调洪承畴救援,洪承畴带数百由家丁、仆人、伙夫拼凑的军队,首赴沙场,以卓越指挥解围韩城,斩杀五百余人。此后两个月里,所部号称“洪兵”,连战连捷。“托塔王”王左桂降,承畴宴请,席间杀之。洪承畴好杀降卒,崇祯四年(1631年)四月,令贺人龙等设酒宴犒劳降卒,趁机杀三百余人。费密说:“陕西总督某招抚数千人,某日遣降卒樵采,去其弓矢,发兵数千人围杀。降卒见状,纷纷拔木举石,奋起反抗,突围而出。从此以后,民军绝了投降之心。”然而,纵观明末农民起义,多见民军见迫佯降,围一旦解,即行反叛,张献忠屡降屡叛,正是一证,可见洪承畴先见之明。明廷无力养活大批饥民,已就抚者,纷纷再起。崇祯四年(1631年),三边总督杨鹤为此被罢官入狱,洪承畴继任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改杨鹤的“边剿边抚(诱降)”为“全力清剿”、“以剿坚抚,先剿后抚”方针,集中兵力进攻陕西农民军。崇祯五年(1632年)春天,一股农民军由于顶不住官军的压力,向庆阳突围。洪承畴亲赴庆阳,指挥会战。双方在西澳激战数十次,农民军损失惨重,首领杜三、杨老柴被斩杀。此战一扫多年官军之颓气,被朝廷称为“西澳大捷”。 各部义军先后东进,崇祯四年(1631年)至六年(1633年),活动中心移至山西。作战亦由极度分散,各自为战发展为相对集中,互相呼应。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等部二十余万人,号称三十六营,一度破大宁、隰州、泽州、寿阳等城。 崇祯六年(1633年)冬,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等二十四营十余万人突破官军包围,经渑池县突破黄河防线,转进至明军力量薄弱的豫西楚北,以郧阳为中心,分部来往穿插于豫楚川陕之间,利用官军分兵守境,互不协同的弱点,进行游击性质的流动作战。明军不得不分兵把守要隘,穷于追剿,陷入战线过长,兵力分散的困境。洪承畴为改变被动局面,以重兵包围起义中心地区,实施重点进攻,高迎祥义军接连败于确山、朱仙镇(今河南开封市西南)等地,被迫转入西部山区。1631年八月,延绥巡抚死于任上,洪承畴代之为巡抚,十月授陕西三边总督。三年里在他的率领下,秦军一直几乎是追着高迎祥打,结果明廷为改变“事权不一、相互观望”被动局面,改用“集中兵力,全面围剿”方针。崇祯七年(1634),以陈奇瑜为五省总督,统一指挥陕晋豫川及湖广官军,由四面分进合击,企图一举尽歼各部义军。当时有人提议以洪为五省总督,崇祯认为洪的三边不可以轻易移动,于是改任陈奇瑜。义军相继转进汉中,围剿落空。 回思过往一切,陈奇瑜固然该死,然而这各地官兵闻贼至而逃,更是让他着火。作为三边总督,他当然明白好多卫所军已经糜烂不可用,但一城守军之首见贼丧胆呼喊奔逃,要倚仗一个秀才紧急间出手,这事情确实让他不舒服,于是在处理完公务后,单单留下了知县张明彦,听他诉说陈雨事由。在听取了试千户杨铁柱诉说后,洪承畴不由轻赞道:“是个人才,这么说,他不单武勇过人,还医术如神?” 张杨二人肯定地回答后,洪承畴挥手示意二人离去,自己沉思起来。 第十九章伤 这一天,陈雨无暇顾忌到即将到来的处理。他带着李二虎王十三等人收敛了战死的六个手下,其中有一个是有妻子的,他让小草去安慰那个妇人,并承诺只要自己活着,就负责她一切。 蓝田东城城门外,陈雨带着人安葬了六个跟自己不到半月的手下。看着一柸黄土慢慢地遮住了这些憨厚老实的面庞,陈雨心里暗自谴责自己。如果自己不招揽他们,不强迫他们,也许他们就不会死。可是我给了他们饱饭吃,也承诺只要我活着,就给他们吃饱的,如果他们没有跟随自己,或许会在土匪裹胁下成为攻城的炮灰吧。 小小的土堆上插了一块木牌,陈雨沉默地盯着,那六个人的面貌在眼前不断闪动,他们死了,而自己活着,那么这不正是说明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尚吧。其实这一刻在死人墓前弯腰行礼,究竟是真正的忏悔还是为了收买剩下人的心呢。陈雨不无恶意的猜测自己的心里。 李二虎扶起陈雨:“公子,你……”陈雨嘶哑着嗓子说:“也许没有他们我就没了,所以只要我活一天,就要记着他们的名字。” 王十三和另外几个人看着陈雨一笔一划在木牌上刻下死者那土气的名字,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鼻端,几个人哽咽着说:“大家吃了公子十几天饱饭,天天有肉,死了不亏。” 城外自然也有别的人在安葬战死者,看着陈雨为家人立碑施礼,一些士绅不以为然。但是看在普通的民众眼里,却觉得陈公子宅心仁厚,不愧是读过书的。 紧接着,陈雨带人去看顾了伤员,一一为他们清洗伤口,敷药,关照人熬好稠粥喂他们。让李二虎不满的是,为了死去的守城兵丁和民壮的三十两银子抚恤,陈雨竟然板着脸,一丝不苟地按人到家,送过银子,在拱手一礼,无法亲手送到的官兵银子,他竟然毫不顾忌现场人多,告诉杨铁柱不要少一两银子,务必交给死去官兵家人,直到杨铁柱再三保证才罢休。 李二虎一伙心想,那杨铁柱怎么也是个六品官,陈雨丝毫不给对方面子,这会给他造成更大的麻烦。当李二虎私下询问时候,陈雨沉痛地说:“如果我战死了,三十两银子都不能让家里人拿到手,那么以后谁会卖命守城啊。” 李二虎他们连连点头。 天色快黑的时候,蓝田城终于恢复了正常。 租来的院子里,陈雨静静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按高低排成两队的所有大人孩子:“你们有谁后悔跟着我的,可以说,我会给他十两银子,炒好的米面五十斤。”院子里的人一声不吭。牛牛忽然带着哭腔问:“哥,你不要牛牛了吗?”陈雨看着自己的手,心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双手下,竟然有着一百多条命了啊! 沉默着一个一个模着孩子们的头发,陈雨痛苦地说:“谁不想活着,谁愿意死?我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自己活着,也许你们觉得我心狠,那么我最后一次问你们,是杀了别人让自己活着,还是自己死了成全别人活着?” 沉默……小草的声音响起来:“公子,你觉得自己心狠,可是我只知道,为了弟弟,我可以杀别人。” 李大虎忽然笑笑说:“公子,如果有选择,谁想死啊。不过公子救了我的命,公子说干什么我是不会问的,只管去做就是。” 暮色渐渐拉开,陈雨在端起饭碗那一刻,心里想:快来了吧。怪不得人在等待里会恐惧,那不是害怕后果,而是等待的这段过程会在精神上让人不断地把后果一点一点往最坏的方向设想。往往压倒人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在等待过程里自己幻想叠加的成分。 蓝田县衙内院,洪承畴的脸色在烛光下微微变幻着。他端着茶盏的右手忽然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病态的潮红。压下心里的不适,他揭开盖碗,浅浅地缀了一口,放下茶盏:“那么按你所汇报的一切来看,陈雨,恩,那个秀才确是善治刀枪之伤了?”门口的阴影里一个声音停顿了一下:是,小人见他为重伤者用线缝合伤口,很少有高烧的,据说他的手下李大虎就是他所救,身受五处重伤,在他治疗下目前已经恢复了。 洪承畴不再说话,门口那人忽然之间消失了,似乎从未出现过。 一阵痛苦的咳嗽后,洪承畴打开所坐榻身边的一个小盒子,拿出了一个古典仕女状的玻璃酒瓶,假如陈雨在,肯定会吃惊的跳起来。因为那个酒瓶竟然是他送给吴明远那一个。 二更时分,陈雨仍然没有睡觉,他让二丫和小草收拾好自己的双肩包,然后就吩咐除了二丫小草外,所有人全去睡觉。自己和二丫小草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只是在李大虎以询问的语气问什么时候休息时候,陈雨淡淡地说自己要想一些事情。 梆子敲过三更,门口有人敲门,陈雨一跃而起,背好双肩包说:“二丫,小草,走吧。”门开了,在几个精装汉子手提的白色无字灯笼光晕里是一顶绿呢官轿。光晕外的黑暗里一个声音微有些惊异:看来陈公子早就准备好了,那就上轿吧,这二位是?陈雨撩开轿帘:“这是我的助手。”幸好官轿不小,陈雨三人足以坐下,坐好后,陈雨淡淡道:“走吧。”说着放下轿帘。 二丫有些害怕地刚要问话,陈雨迅速地捂住她口,摇头示意二人不要问。 官轿一路上碰到了几处巡查的兵丁,为首的只是举起一个牌子一晃,巡查的人立刻退下去,并且远远地护卫随行。 陈雨在闻到桂花淡雅的香气时,官轿停下,轿帘撩开,先前那黑暗里的声音再次响起:陈公子请。踏出官轿,陈雨一眼就看到了花木围绕的楼宇间人影无数,心里镇静了一下拉着二丫手说:“带路吧,准备烧开水,准备烈酒,准备盐,准备白布。”那人这次真正吃惊起来,低声吩咐:照陈公子说的做。 转过花木扶疏的两处回廊,晕暗的灯笼光影里。陈雨低声说了一句:“小草你一会按我的吩咐做。” 带路人在一座高大的正屋门前停下,门口两个垮刀军士伸手要检查陈雨,陈雨坦然取下直裰下的短剑,卫士伸手去接,一个人正要拉开陈雨的双肩包,屋里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传出来:不必了你们退出去。陈雨心里抽搐了一下,因为那声音正是洪承畴! 带路的人拉开精巧的雕花门扉,躬身伸手:陈公子请。陈雨在屋里瞬间流出的亮光里看到了那个一直隐在暗里的脸。普普通通,毫无特色,扔到人群里不会有人多看一眼。门再次关上。 陈玉目光忽然收缩了一下,他吃惊地不顾行礼:“这,这酒樽……”洪承畴放下手里的酒瓶:“你放心,吴家堡虽然在五天前让流贼李自成部所破,你那朋友却带人逃到了西安府。” 陈雨放下双肩包:“不知大人让学生来是为何人医治刀枪伤?”洪承畴的目光在烛火里微不可察的一缩:“你真不知?” 陈雨摇头:“医者父母心,无论是谁受伤,学生也会尽力医治。” 洪承畴淡然一笑,声音忽然有些阴沉:“那么这几天军民受伤,怎不见你用包里的妙药?”陈雨一时心里慌乱异常,竟然浮起想挟持住洪承畴的想法。难道我的身份?然而看见小草二丫,陈雨颓然苦笑了一下:“包里确实有一些万金难求的珍奇药物,然须对症使用,何况某些器物使用要损寿命,学生自然不是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那么如果本官受伤,你可愿意?”洪承畴的声音转向柔和。陈雨吃惊地道:“大人你看上去一切正常啊?”心里却暗暗道:“来了,终于到正题了,你如果不用香粉掩盖伤处,我当然不知道。”实际上早晨陈雨在闻到洪承畴身上淡淡的香粉味道下有股腐烂的气息,身为学医者,陈雨自然判断出那是伤口腐烂的味道。 洪承畴苦笑,解开外袍,陈雨仔细一看,只见他右胸下包扎的白布已经变成黄赫色,一股脓血味道随着外袍解开一下子在屋里弥散开来。 第二十章治 洪承畴的伤势说起来是意外,在半月前处理兵变时候让一个兵变士卒暴起刺了一刀。 尽管他一直延请名医暗地里治疗,却不见起色。作为一个把清剿农民军作为报答朝廷的文官来说,他是称职的。然而在三边总督这个位置上,他如果因伤无法处理军务,那么必然会有早盯着这个位置的人闻风而至,上表弹劾他。借机取代他,自从崇祯初年开始剿匪,他从参政直到三边总督,升迁很快,并且有望进入中枢,此刻他绝对不会因伤致仕。 当吴明远夫人通过亲信幕僚送出那只玻璃酒樽,请他为陈奇瑜关说时候,洪承畴一下子喜欢上了那个酒樽。他也算见多识广,但是这样的酒樽,他从未见过。 军务繁忙,他尽管从幕僚那里得知此物是一对,另外一只在一个叫陈雨的和尚手里,却也只是叹息了一会就罢了。 然而五天前,吴家堡让农民军所破,吴明远逃至西安府。他紧接着听到让他震撼的消息,那陈雨竟然医术通神,肠子流出的伤者也救治了过来。 在看到跟随吴明远逃出的,那个叫吴大亮的人愈合的伤口后,洪承畴心里立刻充满希望,既然肠子流出都可以,那么自己的伤口绝对可以医治,于是他秘密地派快马四处查探。 当得知陈雨一行在蓝田时候,求援的信使也紧随而至,大惊之下,他立刻带标营赶赴蓝田。不料那个叫陈雨的竟然让他又是一惊,守住蓝田一半原因竟然是因他所为,而且敢手刃逃跑的孙千户,一举一动都显示这个人非比常人。 看着正认真清洗双手的陈雨,洪承畴缓缓道:“本官的伤可治?”陈雨在倒入烈酒的铜盆里洗好手,吩咐二丫小草去洗手。看着洪承畴说:“伤势本来不算太重,然而耽搁有些久了,可以医治,大人最近是不是一直发烧?” 洪承畴保养的很好的脸色一变:“你未把脉,如何得知?” 陈雨取出短剑放入酒里消毒:“大人伤口有臭味,说明已经感染,可以说,这世上除了我,已经无人可以医治。” 洪承畴目光里闪过一丝寒意,他丝毫没有因为那把短剑就在几步外而有所表示。语气淡然道:“这么说,你是可以医治好的?” 陈雨一边看着二丫小草在盐水里浸泡白布,一边道:“目下四处天灾不断,流民四起,我只不过是想活着而已。大人的伤口必须要挖去腐肉,但是临近心月复,挖去后必然流血不止,这是个大问题。” 洪承畴沉默了一下:“你有何想法?” 陈雨将温度计取出示意洪承畴夹在腋下,在他惊异的神色里继续取出药物:“为今之计,就是以别人血补大人血,才可保大人挖腐肉时,不会因流血而危险。” 洪承畴终于动容,霍然立起,语气急促道:“你竟然有如此神术?昔年扁鹊开颅治病,本官以为前人夸大,不意你……” “大人可寻亲信之人,待我验过血型,取与大人血型相同者,即可挖腐肉,开始医治。”陈雨沉默了一下说。 洪承畴低声呼了一声:“来人。”门应声推开,那个随陈雨而来的人进来施礼:“大人可有吩咐?” 洪承畴双手背负,盯着陈雨道:“然则取他人血给本官,失血之人可否无恙?” 陈雨故意沉思了一会:“此乃夺命之术,我尽力而为,大人须找十人至少。我可一一验看。”推门而进的人脸上不见丝毫变化:“愿为大人效死者何止十人,高间这就去,一刻后人到。” 洪承畴轻轻一挥手:“延寿尽管去吧。” 陈雨示意洪承畴取出温度计,甩了一下,心里稍微轻松起来。 “大人此时体温为三十九,已经算是危险了,先服下此药,”陈雨吩咐小草倒掉茶水,斟满一杯开水道:“此药禁止茶水,为降烧之用。大人服用后我再待半个时辰,验看体温,如回复则可以开始。”陈雨取出阿司匹林递给洪承畴。 洪承畴见陈雨不吭不卑,毫无一丝畏缩害怕,不由颇感兴趣,伸手取过药:“这药不多吧?”陈雨听着院中传来脚步声,知道是验血的人来了。当下示意洪承畴服药:“此药名阿司匹林,是我师父从极西之地取来,得之不易,而此药虽神效,却三年就不可再用了。” 撕开一只一次性针管开始消毒,又取出那瓶白酒和绷带,盐水稀释了青霉素:“此刻在陈雨眼里,大人不再是三边总督,而是病人,大人可同意?” 洪承畴看着一个个闻所未闻的物事,对陈雨可以治好自己不在有一丝怀疑,正色道:“本官,我明白,请先生施治。” 陈雨吩咐他趴下,取出药棉消毒后,拉开他裤腰。 “大胆,你如此无礼!”刚进屋的人里一人暴喝起来,抽出长剑就要上前。陈雨吓了一跳,洪承畴并未动弹,威严的声音在房里响起:“一切听陈先生的,不可惊咋。”那个拔刀的汉子立刻停下,深深施礼:“卑职失礼,先生莫怪。” 陈雨摆摆手,再次拉开洪承畴裤腰,静脉注射了青霉素。转过身他放下针管:“一个一个过来,怕死的不要上来,实话告诉你们,洪督之伤已经损了年寿,你们可愿意为他献血补寿。”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几弹指间,那个带陈雨而来的高间道:“陈先生尽管放手医治,我等愿为洪督效死。”所有人齐声应和。陈雨见这些人全是面色狂热,无一人犹豫,心里不由想:不管洪承畴是怎样的人,能到这个位置的,果然无一个简单啊。 很快的包括高间在内的十一人验完血,却有四人和洪承畴一样都是a型,陈雨吩咐那七人去门外等候吩咐,随后严肃地对面前的高间及那三个人说:“此举危险无比,夺天改命,我也要损伤三年阳寿,你们可想好了。” 床上洪承畴的耳朵微动,显然在仔细听着室内动静。 见那四人无人说话,脸上神色尽是热切无比,心里暗暗佩服洪承畴的手段。陈雨吩咐二丫小草给他们右胳膊消毒,淡淡道:“我这就开始了,我尽力不让诸位损伤过多。” 再次取出温度计,陈雨见洪承畴体温恢复正常,立刻让他褪去上衣,躺好道:“如有痛不可忍,你要开口。” 洪承畴淡然一笑:“能见先生奇术,洪某无憾。” 短剑挥舞下,伤口腐肉随着黄色的腥臭脓血不断掉下,见短剑在洪承畴胸月复间移动,屋里人全是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吸气声大了惊扰到陈雨。 倒出酒瓶里白酒,一股浓香浮起,陈雨不断挥剑削肉,小草面色紧张用白酒冲洗着洪承畴伤处,二丫不断用白布轻轻搽拭陈雨脸上汗水。直到恢复了正常肉色,红色鲜血不断涌出。陈雨才长出一口气。这一刀刺得不深,没有伤到内脏,估计医生惧怕对洪承畴造成伤害,没有敢处理。 洪承畴牙关紧咬,脸色有些变形,却不出一声,陈雨心里暗自佩服,要知道关羽刮骨也是用了麻沸散的,此刻洪承畴举动确实是一般人无法做到。这些凡是青史留名者,无一个是简单人物啊。陈雨心里感叹着拧开白药瓶。 等一瓶白药全敷上去,伤口血流立时止住,屋内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陈雨取出白药里的保险子,让二丫端水喂洪承畴服下,取了靠枕让洪承畴躺的舒服一些。 随后他开口道:“谁先来?” 高间第一个上前,陈雨再次将他手臂消毒,扎好针,吩咐他站在床边,看着高间的血在输液管里流向洪承畴,大家齐齐露出震惊之色。二丫和小草尽管已经见过陈雨给李大虎输血,仍是目不转睛。 陈雨撕开绷带帮洪承畴包扎好,见高间脸色发白,立刻拔出针头道:“下一个。” 再次认真消毒,也就是用白酒冲洗针头,他可不想因为感染使洪承畴有什么不安全,那等于拿自己一群人命开玩笑。 换过三人后,洪承畴的脸色渐渐恢复,陈雨这才长出一口气,完全放下心来。吩咐余下一人明天再来。清理了一切,陈雨一拱手:“洪督伤势已无危险,我明天再来复诊。” 洪承畴低声道:“先生还是住在这里吧,深夜奔波,我心不安。”陈雨再次点头,收拾完一切却不再背包:“既然洪督美意,陈雨愧领,此包放在这里,洪督妥为保管,明天再为洪督检查。” 看着陈雨在人带领下出房,洪承畴目光落在包上,轻轻道:“好一个年轻人啊。” 第一章整军 出城沿向东南蟠曲地山道走出不到十里,李大虎看着暮色渐合的四野群山,有些担忧地对陈雨说:“大人,不能再走了,天色完全黑下来就没法扎营了。” 陈雨看看前方半里处,山坡上隐约可见一个树木掩映的小山村:“你说我们就在那个村子外扎营可以不?”李大虎道:“那是李罗村,只是我们这几百号人恐怕村里没地方住。”陈雨皱眉道:“就在村外山坡扎营。” 李大虎应诺,吩咐大伙加快速度,一刻钟后车队在村外停下。李大虎、秋试墨两人都是老兵不等他吩咐就指挥所有人开始扎营。村口有人影慌乱地跑动,陈雨喊过李二虎:“去请几个人过来,说话要客气。” 营寨很快扎好,陈雨忽然想起曾看过的一部电影,那里面部队扎营都是用马车围成一圈,重要物资、没有战斗力的人员则处于最中间,然后是作战军士。他立刻把自己想法告诉李大虎、秋试墨。两人有些诧异,没想到从末当过兵的陈雨有如此看法,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李大虎钦佩地说:“这似乎是戚继光戚帅的车营之法,大人竟然知道?” 陈雨尴尬地一笑:“这个我也是想到才说的,赶紧去办吧。” 陈雨手下这些人已经养成了服从的习惯,当下将所有马车围营地一圈,紧接着卸下马匹拉入营中。 此刻,小草已经带着一帮小孩妇女开始做饭,看着那一百多个匠户不知所措的站着,陈雨走到跟前吩咐他们起来:“大家伙放心,跟着我饭食不会克扣,听命令就可以,现在妇女们赶紧去帮着做饭,别的人先休息,等会吃完饭我在给大家登记。” 匠户们里面的二十多个妇女战战兢兢的出来,陈雨大喊:“小草,二丫,来带人过去做饭。” 匠户们见两个小丫头跑过来,心里暗自奇怪。陈雨对两个丫头说:“好了这些人暂时归你两指挥,为咱们做饭。” 二丫兴奋地喊起来:“哥,你是说这些人都让我管?”陈雨爱怜地模了模她的三丫鬟:“暂时归你,你要干不好就撤销你、小草的辅助小旗。” 众匠户面面相觑,心想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是小旗,这可是稀奇事情,不过想到她是百户大人妹妹,心里随即释然。 正忙乱间,李二虎和几个手下压着两个老年村民过来,看见陈雨,村民们颤巍巍的跪下:“大人,村里实在是没吃的了啊。”陈雨看着这和爷爷一样大的老年村民给自己下跪,赶紧伸手扶起两个老人:“老人家不要慌,我不抢东西。” 老人见陈雨客气,更加害怕。陈雨气的大吼:“来人,把李二虎他们拉下去,一人打十棍。”立刻有人上来按倒他们就打。李大虎、秋试墨忽然听见陈雨吼声,赶紧跑来询问。 陈雨恨恨地道:“我们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抱团当兵,你们这样做法,和那些欺负百姓的土匪、官兵有何区别?” 李大虎赶紧施礼:“大人,是我管教不严,二虎他才,”陈雨叹息着道:“大虎,你忘了自己没钱医治,路上截我了吗?咱们是兵,是保护百姓的。”李大虎心里一颤,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才吃了几天饱饭。 匠户们诧异的看着陈雨,心想这百户奇怪,官兵不欺负百姓,那还是官兵吗。秋试墨倒是颇为赞赏,心想这大人能够严明军纪,果然是个可以追随的主人。 十棍很快打完,李二虎和两个手下一瘸一拐地向陈雨施礼。陈雨大声说:“给这两位老人家施礼道歉。”李二虎心想这也太过分了,就要张嘴反驳,李大虎赶紧捂住他嘴。 陈雨跳上一块大石头:“整队!”顷刻间,他面前多了一个整齐的队伍。只有那些做饭的匠户妇女和匠户们不知干什么。 火把在刚进入夜色的营地里亮起,陈雨的声音在夜风里回荡:“兄弟们,你们这些人里面,除了不多的以前当过兵,别的都是百姓,你们以前受到官兵土匪欺负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难道还要我再说吗!我的手下,绝不用需要欺负贫苦百姓的兵,” 二丫忽然大哭起来:“我耶,我娘都让土匪杀了,村里人也死了,连头都让官兵割了,呜呜呜……二虎,你是坏人,不,你是坏兵,我做的饭你不要吃。”李二虎此刻悔恨交集,他扑通一下跪在那两个老人面前:“老人家,是俺李二虎错了,俺忘本了。”匠户们,兵士们都想起自己的过去,不由的心酸起来,隐隐觉得这个百户确实是个好人,值得卖命跟随。两个老人老眼泪花滚动,赶紧搀扶起李二虎:“这可不敢当,不敢当啊!” 陈雨感概地说:“就在一月前,我也和你们一样,每天为明天如何活着而担忧啊。老人家,你们去把全村人都喊来,今天和我们吃一顿饱饭吧。” 老人连连作揖:“你这样的军爷,俺们是第一次见啊。”陈雨苦笑:“好了,老人家,让李总旗与你们去喊村子里人一起来吃饭吧。”看着老人在李大虎的陪同下一边抹泪,一边感慨着。他这才觉得比起这些人,自己的运气是好多了。然而,这只小小地队伍如何生存下去,纪律必须要定下来。 肉汤的香味在夜色里传出老远,李大虎带着村子人来了。陈雨楞了一下:“这就是一个村子的人?”只见眼前老老少少就只有三十多号人,竟然没有一个壮年男人。李大虎脸色也不好看,低声道:“就剩这些人苦挨,别的能跑动的都奔活路去了。” 陈雨沉默好久,才小声说:“人要活下去,不容易啊。” 匠户们按陈雨吩咐排队领了炒米,一人一碗肉汤,陈雨亲自动手给那些老弱村民盛饭:“老人家,你们慢些吃,不要急,锅里管够。”看着老人们手嘴并用急促地吃饭,陈雨心里发酸,他端着碗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声说:“大家慢慢吃,边吃边谝些闲传,说说自己以前的事情。我先说我吧。”陈雨把碗里的肉捞了一块喂进身边妞妞嘴里,开始慢慢地述说自己饿的快死时候怎样让何老大救回家,如何吃着野菜粥,土匪杀了村里老弱,官兵拉走了青年男女,自己带着二丫姐弟何老大一起去吴家堡,看着何老大父子死在土匪手里…… 他的声音很平实,没有任何修饰,只是平淡的说着这些,听得人慢慢地一个个入了神,想起自己的遭遇,时不时有压抑的抽泣声响起。 “就为一顿饱饭,妞妞的阿耶活活胀死在我面前,他没咽下去的那块窝头掉在地上,立刻就有人捡了吃进嘴里,你们能想到我那时候的心情吗,是的,只是为了活着!”陈雨拉住妞妞的手,让大家看着这个小女孩:“这就是妞妞,你们说,我为什么要打李二虎?” 李二虎哇地哭起来,他不顾大哥踢在**上的一脚,跳在陈雨边上的石头上:“我李二虎,因为吃不饱饭,和大哥去打野物,结果遇见狼群,大哥护着我拼命杀出来,受了重伤,没钱医治只有等死,是大人用自己血救了我大哥,又给我们吃饱饭,我好了伤疤忘了痛,二丫说的对,我是个坏兵!” 王十三挤出人群冲着陈雨跪下:“我家是临游的,因为天旱,没有收成,地主要收租子,带着人抄了我家,打死了老娘,我和老婆因为不在,才逃过一死,厮奔着四处流浪,就是为了多吃一口,如果不是遇见大人,不是饿死,也死在流匪裹挟打仗里了。” 一个匠户老头抹着泪:“俺卫三,为朝廷打了一辈子武器,结果是粮食不够吃,六个孩子饿死了三双,这顿饭,不怕大伙笑话,我老汉有好些年景没吃过了,陈大人,你是个好官啊。” 又一个老人哭诉着:“村子里人活不下去了,就指着野菜树皮过哩!我们是跑不动了,不然早走哩。” 漆黑的夜色里,这一片火把下,一个个人活生生的诉说着自己的伤心事。 陈雨招呼大家停下,伤感地说:“大家都不是什么好出身,只是为着活下去,但是咱们活着,也要让别的穷百姓活下去啊,为了自己活着,但不能伤害别的穷百姓!” 秋试墨隐隐觉得陈雨的话有问题,可是什么问题他一时却说不出来。 陈雨冲着四周作揖:“所以,为了活下去,为了尽可能的不伤害与我们一样的穷百姓而活下去,我宣布军纪如下。 所有行动听指挥,违者杀 不打骂无罪之人,违者仗二十 不调戏百姓家妇女,违者杀 见敌不进,后退者杀 公平买卖,私取穷百姓一针一线者杀” 他的声音在夜空里传出好远,这就是以后被称为薤露军军约地雏形: 不远处,山坡上有人狠狠地挥挥手,压低声音道:“该死的,说的好听,村子人都让抓光了,大家注意了,三更就动手。” 第二章初战 战斗在夜里三更天快过去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陈雨刚刚整理好登记名册。他有些意外地发现,洪承畴给他拨发的一百二十名匠户里,竟然有十二个铁匠,十个木匠,各色匠人占到一半人数,剩下的才是他们的家属。 要睡觉的时候,陈雨忽然童心大起,提起锣一通猛敲。他想着试试这些人在行军后,是不是还能迅速地起来。 营中一阵忙乱,原本的九十多个属下迅速的集结起来,灯火里,包括小孩妇女,每个人都是武器衣甲在身,不过有些人有些狼狈。匠户们惊醒了,一个个胆怯地看着火把里集合的人群,不知道百户大人要干什么。 陈雨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营外有呼喊声响起。当值的哨兵是李二虎,听见锣响时候,他正有些迷糊的睡意立刻消失了。然而他视野里,黯淡的上弦月光里,营地四周竟然有很多人影子在接近。 人影从五十步接近到三十步地时候,刀枪的闪光让李二虎才清醒过来,大喊:“土匪啊!” 营地外接近的人群里有人骂了一句:“糟了,官兵发现了,弟兄们冲啊,抢了粮食就跑啊。”陈雨就是让李二虎这声呼喊震住了。 李大虎立刻高呼:“着甲的上前,弓手上箭,长枪兵列队。” 陈雨这才反应过来,大喝道:“匠户不要乱,王十三你带你的小旗护住匠户,乱跑的格杀。其他人随我接战。”可怜他这个百户除了蓝田守城指挥过十几个手下外,在没有接触过指挥,此时,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慌,不然手下突然遭到夜袭,后果不堪设想。 夜袭的贼人已经开始放箭,李二虎的手下倒了两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转眼间,贼兵接近,陈雨带的七八十人也涌了出来,双方像两股小小的潮头猛地互撞在一起,随即迸散成几百朵浪花开始厮杀。 陈雨手里随手提起的长枪刚刺死一个贼人,眼角余光看到一个贼人从侧面杀来,他不及完全闪开,只来得及侧了一子,本来要刺进他脖子的长枪挑飞了他璞头,陈雨心里一惊,返身一枪刺死那个贼兵。李大虎带着几个兵冲过来,护住了陈雨左右两侧,几个人像箭头一样在浪花里迎头而上。 夜风里陈雨耳边一声惨呼,他左边的护卫倒下一个。这种夜战,混乱至极,陈雨的手下只不过训练了不到一个月,武艺怎能比的上这些常年厮杀的贼人,如非陈雨死战不退,他手下一些人只怕早就跑了。 秋试墨的声音在夜风里有些惶急:“接阵、接阵,向我集结。”陈雨恍然大悟:自己的兵此刻散成一团,怎能是贼人对手。他刷地一枪刺死一个和手下厮杀的贼兵,大喊:集结,集结。”李大虎与那几个护卫都是老兵,当下不断呼喝着冲击敌人,让散乱的手下借机抱团。 实际上来夜袭的贼兵也不过三百来号人,估计是溃散的李自成手下,藏在山里实在饿的受不了,打探到洪承畴大军已经返回,才偷偷地出山,想弄些粮食,不料正碰上陈雨这一行人,眼见大车不少,众人就动心,决定半夜偷袭,本想着半夜官兵迷糊间,一厮杀还不撒腿就跑,没想到陈雨突然搞夜间集合,锣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行动。 血不断飞溅,陈雨身边集结的人也越来越多,等看到秋试墨李二虎时候,陈雨这才完全放心,匆匆一扫,发现竟然只剩下了七十多个,陈雨心里一痛,就这短短的半刻钟,自己人就死了十几个。贼兵见官兵集结成团,立刻有人呼喊,就见一半贼人开始冲向匠户那边。 陈雨厮杀中偷眼一看,王十三那个小旗转眼间和贼人搅在一起,他心里急的发慌,那些人和孩子们绝对不能出事啊!然而面前的贼人紧紧地粘着他们不放,陈雨眼前的血色越来越浓,他恍惚间听见小草的声音:“杀贼啊!” 手中长枪挑起一个贼兵,陈雨大呼:“要活下去的就拼命啊!” 身边的人不断减少,陈雨自己也挨了一刀在后背,上弦月惨淡的光照下,不断地有人倒下,一片乌云忽地遮住了月亮,似乎不忍看着这些同一血脉的人只是为活着而厮杀。 村口忽然响起了锣声,喊声,陈雨只觉眼前一空,原来自己竟然杀出了面前这伙贼兵圈子,月光忽地再次撒下。他才发现面前几乎没了贼人,剩下的已经慌乱地向匠户们那里跑去。 陈雨不顾后背血流不止,直冲过去,这才发现强壮些的匠户们都拿着刀枪,在王十三与仅剩的三个士兵带领下将妇孺包在中间。他看见小草和二丫牛牛妞妞都拖着沉重的刀枪和匠户们挤在一起,不断有匠户倒下。 “哥,牛牛疼,”牛牛的痛呼声在夜风里是那样的无助,那样悲凉,陈雨如霹雳般大吼起来:“杀啊,为了活着。”枪杆再次折断,他拳打脚踢,只觉得无尽的力量不断涌起,熟悉人体构造的陈雨每一击都在致命之处,所到处贼兵纷纷避让,他终于和匠户们汇合在一起。 看着二丫怀里的牛牛肩膀不断流血,陈雨啊地一声大喊,劈手抓住一个贼兵双腿轮起来,双手一分,那人竟然让他撕开,内脏糊了他一身,陈雨如疯子一样持着两半人体乱打。 敌我双方无不震惊发抖,月光下的陈雨面目狰狞,浑身是血,就像地狱的恶鬼。李大虎第一个清醒过来:“杀啊!” 村口锣声更急,有人不断地喊:“杀杀啊!” 仅剩的贼兵本就让陈雨恶魔般的举动吓住,此刻听到呼喊,以为官兵有伏兵,心里更是慌乱起来。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恐惧:“鬼,这是鬼,不是人!”虽然立刻逃跑可能会饿死,可是总比让恶鬼撕了好吧。剩下的贼兵开始有人逃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紧接着一声喊,剩下的不到一百残匪纷纷四散而逃。 半刻钟后,无有斗志的贼兵仅剩十几人逃入山林,剩下的全躺在了山坡上。 吩咐众人打扫战场,陈雨为牛牛包扎好伤势,沉默地坐在一辆马车上,小草惊惶地为他敷药包扎。眼前四处是死人,伤者的呼喊不断地响起,陈雨看了看走到自己身边的李大虎秋试墨:“我们的情况怎么样?” 小草收拾东西开始去为伤者包扎。李大虎狠狠地在马车辕上砸了一拳:“我们死了三十七个,重伤九个,轻伤十九个,匠户们死了二十一个,重伤八个,轻伤三十一。” 陈雨苦笑了一下,低声道:“这么说,我们几乎残了?” 秋试墨低声道:“不过这股贼兵肯定是精锐,我们杀敌二百三十六,贼人重伤三十一,轻伤四十九,所幸物资全在,没有损失。”陈雨叹息道:“我把战争看的太简单了啊,那些贼兵伤者,也一起包扎救治吧。” 李大虎一愣:“大人,这?”陈雨痛苦地说:“都是为了活下去啊!等好些了就放了吧。对了刚才那锣声呼喊声怎么回事?” 秋试墨忙道:“大人,那些是村里老弱见我们受袭,敲锣假装伏兵,不然我们损伤要更多。” 陈雨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道:“看看。就一顿饱饭,这些老弱就站在我们这边了。” 李大虎思索了一下道:“卑职起初不理解大人说对穷人好要公平买卖,看来这就是有道理大人不但神勇,想的也多。” 陈雨道:“我们损失这么多,接下来就在这里休息几天吧,嗯一会开会总结下战后经验。”见二人不解,陈雨解释了一句:“就是让你们说说,以后再碰到这样子,我们如何伤亡低而且要胜利。” 二人恍然。陈雨再次看着山坡上的死人,忽然说了一句让二人不明白的话:“这坡上的花草,明年想必会长的更好吧。” 营地里死了亲人的匠户们哀声痛哭,陈雨叹息了一声:“秋总旗,你是读书人出身,会说,你去安慰那些死了亲人的匠户们,每个死者给银二十两,粮米一石,我们军士给银二十五两,粮米两石,登记造册,明天派人去蓝田凡在当地的粮米银子送给本家,再买棺材来收敛了战死的兄弟吧,我给洪督去信,让大虎在西安府再招收些人,我们在这里休息半月,等伤者痊愈在走。大虎,你先跟我去谢谢村民。” 崇祯七年八月初六夜,新任竹林关巡检陈雨部遭李自成部精锐三百五十人夜袭,厮杀竟夜,陈部死伤大半,贼仅有十余人逃月兑,刚至西安的洪承畴接到汇报,竟然亲自至陈部,在查看了战场后,洪承畴感概良久。 八月十二,陈雨左迁为千户,洪承畴给甲仗千五,千户下各色告身,许他自行招收手下。 又三天后,陈雨请洪承畴给粮米银两,另请拨发精铁万斤,洪承畴许之。 有幕僚问为何如此厚待一个百户,不过杀了三百贼兵而已。洪承畴叹道:“簧夜受袭,贼乃三倍与他,其部不曾溃逃,反而反杀贼全部,你们细细思量再说吧。”幕僚遂不再议论。 第三章李晚晴与朱淮 以千户职衔担任竹林关巡检,估计国朝二百多年是第一。当然对于洪承畴这个三边总督来说,这个小小的五品武官自然是不费什么力气就办好了。 青色的武将常服前胸后背的图案从彪改为熊,这并没有让陈雨高兴起来。李罗村夜战,仅有的武力几乎瘫痪。这无疑让新任千户为之伤心,这个在自己年代最多当过班长的少年肩膀上承担着几百人的生存,因此上二丫总是担忧地跟着陈雨,怕哥哥愁眉苦脸地出什么事情。 陈雨的车队在李罗村东十五里的莲花山下扎营,不再前行。他决定要等去西安府招收流民的李大虎回来,把新兵好好训练半个月再走。夜战之后,陈雨深切的感觉到自己指挥的不足,军士战斗的不足,这一切,说到底,是人才不足。 崇祯七年八月十三,陈雨吩咐会骑马的手下四处张贴告示,延请各方人才。告示最远贴到了西安府。洪承畴幕僚有不解者,询问洪督何不派人去助学生,洪承畴思虑好久才道:“给他甲仗,给他千户,这已经是我这个恩师最后助力,别的就要靠他自己。 “竹林关巡检,千户衔陈子玉告民众书:子玉新任竹林关巡检,缺兵少谋,有勇力智谋者,可与蓝田莲花山遴选,凡选入军士,三餐尽饱,每二日食肉半斤,特出者则小旗,总旗,乃至百户,凭技艺取官,智谋者,镇抚,仓使,皆可为之。然在军职者不取。” 这封半文不白的告示贴出后,在方圆上百里掀起风潮,三餐尽饱,二日半斤肉,这条件晃花了人眼,流民不说,寒门士子也为之侧目,刚好目前西安蓝田一带无匪患,成群结队的流民纷纷前往。 这世界上,乡野间人才并不少,只不过他们缺的是一个起步的台阶罢了。然而在没有踏上这台阶时候,所有的英雄豪杰们也只是如同夹杂在秋风里的万千落叶一样的一片树叶,在萧瑟的秋风里向那可能让自己这片叶子显示出不同于别的叶子的台阶而去。 “哎呀,不要动手吗!我是读书人,读书人知道不,君子动口不动手。” 朱淮潇洒地打开折扇,动作煞是有些不羁,可惜在秋风里微微战抖的双腿暴露了他心里的想法。 对面马上的戎装女子大概是觉得这个书生有些特别,如果别的书生遇到自己这个“土匪”要不大骂,要不就跪下求饶她觉得有趣,手里马鞭刷地在朱淮肩膀上抽了一下:“我不是书生,那么我就可以动手。” “君子固穷乎,岂可为风雨而动,哎,我说你真打啊,别打脸行不,我可是号称西安府第一美男子,,玉树临风,颜如宋玉,貌赛潘安,你不扔果子给我就罢了,竟然打我,”朱淮低声嘀咕着:“哎,估计是她也听不懂潘安掷果(注1)的典故, 可怜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号称自己是西安府第一美男子的朱淮朱子聪只有在皮鞭下边走边分说:“我说别打脸啊,本公子给你银子,什么,我的银子全是你的了,你太像土匪了“ “什么像土匪?我家将军就是高川王手下的大名鼎鼎的牡丹将军李晚晴” 女子手下有人扑哧一笑,声音清脆如银铃。朱淮有些无奈地说:“哎,我说姑娘啊,你扮男子就不要这样笑啊,一听就是假的。”那女扮男装的手下故意瞪大了杏核眼:“书生,我告诉你,我们可是吃人的,先挖心做醒酒汤,在捡肥瘦合适的烤着吃。” 马上的女子扑哧一笑:“我说铃儿,你越说越恶心,赶紧给公子赔礼。” 那个叫铃儿的丫鬟瞪着朱淮:“我说,你怎么不怕土匪?” 朱淮心想我要不是看出你们这十几个人是假扮的土匪,我早跳沟里跑了,哪里敢如此说话。不过嘴上却说:“小生适才是想,世上绝无可能有如此美丽的女匪,再加上你们的马鞭打的很轻,所以。” 玲儿撅起嘴:“哎呀,好后悔刚才应该打重些,姑娘,这扮土匪一点都不好玩啊。” 马上的女子温文一笑,如剑般的双眉在晚秋柔风里,正午地阳光下似乎要破空飞去:“朱公子是去应那个竹林关巡检告示吗?”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朱淮只觉得那女子的如剑双眉直划入自己心里,他认真一揖道:“几次赶考不中,这秀才也要吃饭,因此,因此。”他苦笑,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不知何故,他就是不想在这初次见面的女子面前显示自己的困苦。然而,破旧缝补的衣衫显然早就落在对方眼里,朱淮鼓足勇气道:“因此在下就想去应聘,写写画画的,混碗饭吃。” 李晚晴轻轻一叹:“看那告示,想必那个陈千户急需人手,奴祝愿公子心愿必成。”那轻轻的叹息仿佛如天边流云,让朱淮心里再次激荡不已。 铃儿忽地道:“我家姑娘也是去应聘的,她要做武官。” 马上的李晚晴双颊浮起了淡淡的嫣红,在阳光下,朱淮甚至看见那红晕从一丝迅速扩散开来。他有些吃惊地道:“姑娘也去应聘?”心想看装扮,看随从,这李晚晴绝非一般家世,怎会去应聘一个小小的千户手下。 李晚晴低声道:“奴自幼就爱慕前朝冼夫人(注2),怎奈苦无机会,适逢这个千户招人,我只是去看看。”实际上李晚晴自幼不喜女红,长随父亲护卫习武,性格绝非扭捏之辈,但此时偷着出门去应聘也不过是开心而已,想本朝唯石柱秦良玉女子领兵,那陈雨怎么可能让自己领兵。 他们相遇处本就离莲花山不远,边谈边说,朱淮自然而然的说话也不再故作诙谐,谈论起来,双方都暗自吃惊,一个惊叹对方不是普通腐儒,天文地理无一不知,一个惊叹对方谈及兵书信手拈来,如同将门。 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莲花山下。二十几步外,空地上流民成群,不过却都规规矩矩的排成一队。马上的李晚晴看见流民依序上前举起空地上的石锁移动,有在方圆二十步的场子上抱着那块看起来百十斤石头走三圈者,有一个文质彬彬的总旗服色的提笔登记,落选者,另一个五大三粗的总旗则给一个白布缝的长条布袋,鼓啷啷不知装着何物。落选者无不连连施礼退走,也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别人选拔,期望有什么机会。 铃儿乌溜溜地眼珠一转,上前打问后跑回来:“哎呀,姑娘,这陈千户人真不错,落选地每人给炒米三十斤,银子一两。” 朱淮和李晚晴心里都是一震,对这素未谋面的陈千户另眼相看起来。要知道此时陕西连年干旱,三十斤米可是大手笔,何况国朝此时军纪败坏,只闻官兵赛匪,不料此人如此行事。朱淮对这职务也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秋试墨看到朱淮书生打扮,而李晚晴女子戎装骑马,又带着十几个分明是女子却男子打扮个个背弓挂剑的随从,赶紧过来一揖道:“在下是陈子玉千户手下总旗秋试墨,负责招收人选,不知二位是?” 一个小小总旗却一派文雅,让朱淮李晚晴心里更增好感。李晚晴下马还礼道:“这是朱淮朱子聪,来应聘文职,至于我……”她不再说话,心想仗剑跃马,这总归是自己梦想罢了。 铃儿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我家娘子也是来应聘的,她要当副千户。” 秋试墨倒吸一口凉气,他倒不是因为副千户,而是因为这女子打扮绝非一般家庭出身,怎会来陈雨这里,何况女子从军,也太有些惊世骇俗了些。 李晚晴看到他惊骇,心里不由得不舒服:“怎么,那告民书可没说非男子不可!”秋试墨赶紧道:“话虽如此,但是这在下无法做主。” 朱淮忽然道:“然则秋总旗何不请陈千户来,本朝石柱秦良玉将军不也是女子吗?”所有应选者无不目瞪口呆,李二虎赶紧跑去一百五十步外的大营里请示陈雨。 秋试墨再次施礼道:“李总旗已经去请陈大人,朱兄可以先登记。” 朱淮心想等见到陈雨如何处理李晚晴应聘,自己再做决定,当下说:“无妨,我看等陈千户来再试试也好。” 秋试墨点头:“也好,各位休息一下罢。” 半刻后陈雨与李二虎骑马赶来。秋试墨冲着下马的陈雨施礼道:“千户大人。这位娘子要应聘军职,卑职不敢自专,请大人决断。” 双方互相打量了一会,陈雨心里暗自称奇,心想自己一个小小千户招人,竟然有如此女子来应聘,奇哉怪也。李晚晴也在打量这个不过二十的千户,见陈雨眼里全无轻蔑之色,也是暗暗奇怪,她却不知道,陈雨那年代女子求职更胜男子,他怎么会奇怪。 陈雨想想道:“小娘子真要任军职?”李晚晴见他认真,也道:“莫非陈千户也有女子不能为将之说?” 陈雨见她语气沉稳,心想莫非真有本领:“那么小娘子可否显示技艺,我也可量才任职。” 李晚晴微微一怔,心想这人就这样答应了。正思索间,铃儿撅着嘴道:“姑娘就露一手,免得让人小看了。” 微微一笑,李晚晴抽出背后雕弓,只见弓刚到手,她的气质一变而充满英武,马后十几个女兵整齐划一齐齐抽弓。 李晚晴四处一看,刚好空中有雁鸣声响起,一行大雁正一字行飞过,她淡淡一笑,忽地张弓,一声鸣镝(注3)声划过长空,那十几个女兵在李晚晴鸣镝刚出,十几枝箭也随鸣镝而去,雁阵忽乱,紧接着空中悲鸣声起,大雁纷纷下落。李晚晴手势一动,十几个女兵立刻随手势所指方向而去,那里正是雁阵落下处。 陈雨心里惊诧之余,不免狂喜,眼见这女子指挥手下如臂使手,可见必然深通兵法,只是不知道箭术到底如何。 片刻后,女随从纷纷返回,十三个人手里提了十五只大雁,大家细细一看,只见十三个女随从的箭基本是中雁月复部,而唯有一枝稍微长出一截的箭却是贯穿了两只大雁脖子。 彩声四起。铃儿得意的笑道:“怎么样,我家娘子这箭术,可否任副千户?” 陈雨哈哈一笑:“既然本人说过技艺取官,那么小娘子如果肯屈就,副千户就是你的了,秋总旗,去取告身、官服,至于朱兄可先试试镇抚之职。” 此话一出口,场中一片寂静,李晚晴自己也不敢置信。秋试墨低声道:“大人,这,这……”陈雨一笑道:“去吧,本部只以技艺取官,无分家世。” 四周忽然欢呼声起,是啊,既然不讲家世,那么自己也不是有机会?千户,百户不敢奢望,总旗、小旗总是可以的吧。 看着一片热闹的选拔现场,李晚晴,朱淮只觉不太真实,这可是六品七品的职位,就这样决定了?李晚晴直觉如同做梦,正要分说,陈雨笑道:“请,李千户,朱镇抚咱们营里说话。” 崇祯七年八月十五,未来的箭术教头李晚晴,监督军纪官朱淮就这样在秋末的阳光里晕晕乎乎跟着一生的头领进了莲花山脚的大营。不过此刻,山下不远处,一队二百多的精锐骑士在山下停留了一会,掉头离去。 注1潘安掷果:晋书卷五十五《潘岳列传》岳美姿仪,辞藻绝丽,尤善为哀诔之文。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时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委顿而反。 注2洗夫人:冼夫人(512年—602年),原名冼珍,南北朝时期高凉郡(今广东高州)俚人,“俚”为壮族古称之一,故冼夫人是壮族人。冼夫人为南俚人杰出的女领袖和军事家。南梁宋康郡夫人、陈朝石龙太夫人、隋谯国夫人,谥诚敬夫人。 注3鸣镝:鸣镝由镞锋和镞铤组成,缝补一面中起脊,以免弧内凹,镞铤横截面呈圆形。具有攻击和报警的用途。据传为汉初冒顿单于为杀父特制。 第四章班底 陈雨很忙,他忙着翻看从西安府买来的一堆兵书,当然,作为一个具有后世思想的大学生,他看多了战争电影,论坛啊什么地,所以最后他选择了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因为文字直白,而且很接近近代士兵的要求。看着千户大人每天手不释卷,新上任的副千户李晚晴颇为敬佩,心想这人不愧秀才出身,如此好学上进 在莲花山停留到八月二十,经过测试,陈雨一共收了五百二十个新兵,按秋试墨的说法是陈雨要求太严,不然二千都有了。陈雨的回应是苦笑:“二千,吃啥?”一下子打破了几个希望兵越多越好地手下的幻想。 这一天,陈雨带着新老手下匠户们来到山坡上,看着面前列成队的新兵,他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口里不由说了出来:“粮食下的很快啊” “这些新兵太能吃了。”秋试墨道。身着七品服色的朱淮不料千户大人第一句话竟是如此,有些尴尬,因为他也吃的不少。 陈雨忙解释道:“子聪不要多想,各位,下面开始分兵。”他看看一身六品青色武服,英姿飒爽的李晚晴说:“我意在里面挑出当过猎户的,会射箭的,你训练出一批箭手,同时要训练骑术,,营中马匹除拉车挽马外,全部归你。” 李晚晴心想这年青千户竟然如此看重自己,当下施礼道:“诺。”新兵们见一个漂亮女武官来挑人,纷纷议论起来。陈雨一声呼喝,李二虎带着一队人劈头盖脸棒子打下去。 陈雨看着安静下来的新兵,冷冷地道:“一天三顿吃饱,三天吃一次肉,这几天白训练了?服从,我只要服从,现在有后悔的半刻里出列。” 新兵们不敢说话,一个个却飞速的转着念头,去哪里能每天三顿饱饭啊,何况还有肉!等了一会,见无人出列,李晚晴抽出背上雕弓:“我箭落地时候,会射箭者出列。” 鸣镝的声音划过天际,立刻有人开始出列,箭几弹指间斜斜落下,插在李晚晴身前十步处,箭尾尚在颤动,李晚晴已经冷喝道:“未出列者止!” 陈雨几人一看,尚有十几个人刚开始迈步,显然,李晚晴因为他们的反应慢而淘汰了他们。李晚晴抱拳对陈雨道:“这些出列者可以训练,卑职带他们去一边记录名册。” 陈雨点头:“这些人交给李千户了。”李晚晴再次抱拳道:“这些人虽然会射箭,要十发十中,恐怕最少要一年,大人。”陈雨有些遗憾地说:“时间是长了些,你尽力就好。” 李晚晴与自己的女护卫带着出列的七八十个新兵去了一边。陈雨再次大喝:“秋百户。”秋试墨赶紧跨出两步应诺。手一挥,新兵们只见身后二十多个手持大刀的老兵分成两列,大刀斜举交叉,组成了一个刀丛。 李大虎大声喊道:“所有人相距五步,走过刀丛,畏惧不前者驱除。” 两行大刀明晃晃的在阳光里发光,新兵们一时间有些胆怯。李二虎忽地跳出来道:“我来。”他不慌不忙地慢慢走过刀丛。陈雨大声道:“好汉子,李二虎,从此刻起,你就是总旗了。” 李二虎高兴地直咧嘴,憨笑着问:“公子,额不是大人,我真是总旗了?”陈雨一笑道:“本千户说了军职凭本事取,朱镇抚,给李总旗告身官服。” 朱淮连忙答应,从身边车上托盘取出总旗官服告身,双手交给李二虎。新兵们见李二虎走过立刻就是总旗,心里热起来,当下就有人开始,众人一个个相距五步走过。 陈雨认真地盯着,见有步伐整齐,面色不变的,示意秋试墨记下。此时场地边地李晚晴感觉奇怪,将记录的事情交给铃儿负责,自己走过来问:“大人这是?” 陈雨一笑道:“隋唐时,游牧骑兵屡次进犯中原,这些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射精熟,却为何屡屡败退?” 众人一时间思索起来,秋试墨道:“那是因为隋与唐国力强盛,府兵能战。” 李晚晴轻轻一叹,她和秋试墨想的一样,见陈雨不置可否,显然自己想的不对。朱淮忽地一拍马车道:“也是因为隋与唐的陌刀队伍?” 陈雨点头:“陌刀如墙推进,那是一种怎样的壮观啊!” “大人要建立陌刀队伍,可是陌刀宋时即以失传,不知打造使用之法。不过史书记载,唐时名将李嗣业即以陌刀出名,人称陌刀将军。”李晚晴感慨地道:“况且按史书记载,陌刀重大,费铁颇多,大人你不过……” 陈雨叹道:“陌刀兵皆披重甲,执长过人身之刃,我也明白以我的地位财力,是养不起的,不过,先挑出来吧。” 实际上过刀丛面不改色,步伐如旧的新兵不太多,仅仅八十八人,这还包括了第一批老兵。陈雨再次喝令:“秋百户,你挑臂长敏捷者为长枪兵。” 秋试墨颇觉得陈雨古怪,心想长枪兵是最廉价的兵种,还需要挑啊。不过陈雨吩咐,他自然是遵命行事。 半个时辰后,山坡上的士兵们分成了好几拨。分别是李晚晴副千户的骑弓手七十五人,李二虎的陌刀队伍八十八个,秋试墨的长枪兵最多,有二百一十二人。当然此刻各兵种都是空手,新兵们依旧是来时候的破衣服。 看着剩下的二百左右新兵神色沮丧,陈雨道:“李百户,这些人里你选可为刀盾兵的出来。” 实际上这些新兵都是朴实气力大的年青男子,几天饱饭吃过,精神也好了些。李大虎应诺后再次挑出一百五十人。 陈雨微微笑笑,语气忽然柔和起来:“何立秋总旗。”身后军官们纷纷转念,心想这何立秋是谁?却见二丫跑过来:“哥,我是总旗?” 朱淮。李晚晴见二丫最多不过十二岁,心想真是胡闹,这么小一个黄毛丫头怎么也是总旗?朱淮李晚晴就要说话,陈雨摆摆手,亲自从马车上取下一件改小的官服递给二丫:“二丫啊,你一直和小草姐姐,额如今也是总旗了管理咱们伙食,医治伤兵,以后啊,你就是护理总旗何立秋,记住啊。” 二丫接过陈雨手里官服,泪花不断滚下,她虽然年纪小,但是这段时间和陈雨一起经历,竟然变的成熟起来,学着别人抱拳:“诺,大人。”陈雨揉揉她头发:“你的名字叫立秋,是预示着从这个秋天,你就是大人了,不哭。” 陈雨想想道:“王十三总旗。”王十三激动地跑出队列,接过朱淮手里官服告身,陈雨低声道:“好好干,对了你婆姨是姓张吧” 王十三一愣:“是的大人。”陈雨吩咐他喊过不远处观望的婆姨,道“王张氏你以后就负责所有女眷,包括匠户女眷跟随何立秋总旗学习医治伤兵。职务吗,就算小旗。” 王十三老婆又惊又喜,白净的圆脸上竟然沁出汗水,王十三拉了她一把,这才反应过来。 看了看剩下的几十号人,陈雨放低声音:“十三,我可以信任你吗?”王十三大惊跪地道:“大人,小人绝无二心!”陈雨扶起他:“好,剩下的全是你的手下,你等会来帐中我有任务交给你。” 王十三拼命点头,带着自己的人手退到一边,陈雨看了看,这就是自己的目前地班底了啊。随后在陈雨吩咐下,新兵们以总旗为单位,去山涧溪流里月兑掉自己破衣服,洗浴干净,换上了红色鸳鸯战袄,除陈雨想像的陌刀兵外,别的全部配发了本兵种武器,至于陌刀兵陈雨想想先发了长枪。 他吩咐任命为匠户总旗的卫老汉带着匠人们按他设想试着打造陌刀图样。又从匠户里抽出不会手艺的男子作为后勤做饭的。 然而立刻,起名为何立秋地二丫,起名为周婉依地小草带着几个孩子来找陈雨了。牛牛撅着嘴巴要哭:“哥,你不给牛牛取名字,是坏人。” 那个拉着何立秋手地妞妞则跑到陈雨跟前,抓着他衣襟,黑溜溜地眼珠子紧盯着陈雨:“妞妞也要名字,不要叫妞妞,丑死了。” 陈雨无奈地抱起来妞妞:“妞妞啊,你这名字不错啊。”妞妞抓着陈雨璞头不放,扁着嘴说:“哥哥不喜欢妞妞,不给妞妞起名字。” 陈雨忙柔声安慰她:“好吧,妞妞,那你记得你父亲姓什么不?” 妞妞偏着头想了一会,说:“是了,妞妞记起来了额,阿爷姓许,妞妞厉害吧?” 陈雨忍住笑:“恩,厉害,真聪明,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好地护理兵地。你就叫许梓倩吧。”其实这是陈雨大学同学名字,不然片刻间他哪里能想出来。 妞妞认真地想了一会说:“不,妞妞不做护理兵,妞妞要做李晚晴姐姐那样地女将军来保护哥哥。” 陈雨哈哈大笑,刮了一下她鼻子:“好好,未来地许将军,你先下来,哥哥给这几个伙伴也起个名字。”于是一番协商下,牛牛起名为何壮,周婉依弟弟起名周鹏飞。一帮孩子才满意地随着周婉依去了。 看着秋试墨,李晚晴,朱淮有些诧异,陈雨笑着感慨:“孩子是我们地希望啊。” 崇祯七年九月初八,经过这段时间不断地齐步走,转身,静立,夜晚几次突然起来整队地折磨,陈雨的部队终于开始向竹林关进发,而在前二天,王十三带着自己的手下换了衣服消失在山林里。 回到镇城的洪承畴在不久后接到消息,说陈雨不顾官场体统,任命一个叫李晚晴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年青女子为副千户,任命一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为总旗,洪承畴的脸色不禁抽搐起来,幕僚们纷纷议论:“毫无体统,胡闹!” 高间的脸色怪异无比,他看着洪承畴,差点就笑起来。洪承畴咳嗽了一下,议论声立刻停止了。大家只见洪督正色道:“秦良玉石柱白杆兵诸君知道吧。既然那李,额,李晚晴箭术不凡,那陈千户任命她为副千户有何不可,这事情不可在议。” 提议斥责陈雨的幕僚们立刻没了下文。 第二天,一份文书以传送邸报的速度开始发往商州,里面只有一句正文:凡竹林关巡检所需,商州知府务必尽量满足。 第九章练兵.陌刀 转眼间,陈雨在竹林关巡检任上已经半个月。 镇上的人起初都对这只队伍怀着畏惧心理。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大家发现这支队伍很奇怪,他们从不强买强卖百姓东西,相反军营里每天采购蔬菜肉类的人说话和气,价格也非常公道。很快,驻扎在黑龙山的军营、镇子东关的巡检衙门就成了最受欢迎的主顾。 朱淮在十天里终于完成了对唐虎那四成份额的完全掌控。经过计算,这码头每天进出货物量的抽税可以达到二百两。这一点让陈雨等喜悦不已,因为这样一来,陈雨的部队就算扩充到满额,也是可以养活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雨开始逐步地扩充队伍到满额状态。十月下旬时候,在黄叶纷飞的黑龙山上,陈雨正式把部下开始分成六个战斗部分。三个后勤分部。 弓箭手经过再次招收和投降的土匪,扩充到一百八十人,由李晚晴担任领军。她的女护卫则全部从编制里抽出来填充到护理队里担任小旗。 长枪兵二百人,百户秋试墨担任领军。刀盾兵二百,李大虎担任领军。护理队共一百人,周婉依,何立秋领军。陈雨单独设立了辅助兵,这些人由匠户里身体弱的,李罗村老弱、投降土匪家属组成,管理营地打扫,喂马匹。 朱淮则负责一个大家从未听过的部门,叫纪检处,一共有四十人,不过这些人全部是从各部挑选多少认识几个字,口舌伶俐的,最重要的是入选人员全部出身贫苦,平时监督各部有无违反军纪,战斗时监督战果统计,缴获物资统计,陈雨专门命令,各部军官无权干涉纪检部对军纪和缴获物资的处理方案。这部门可以越级向陈雨直接汇报。 卫老头的匠户营则负责打造盔甲箭矢,修理破损武器,一共有各色匠人四十多人,另外陈雨在每个小旗设立了一个叫后勤兵的职务,专管小旗十人每天三餐,一共八十多人。王十三所部得名侦查旗,专司打探军情。目前扩充到六十人。 童子营二十一人,由许梓倩、周鹏飞,何壮以及军中十二岁一下男女儿童组成。许梓倩,周鹏飞,何壮为首。 最后就是李二虎领军的目前没有陌刀的陌刀队伍,一共二百人。 盘点了目前的家底,武器很充足。新打造、加上原来的以及战斗缴获的铁甲一百二十副,皮甲三百幅,棉甲四百副,银子,粮草目前算是不少。 陈雨和几个百户总旗商量后,决定铁甲先装备陌刀队伍,皮甲棉甲装备长枪兵、刀盾兵、骑弓手,至于不够部分,则吩咐秋试墨带上礼物去商州府讨要。 从这天开始,竹林关的人多了一份开眼界的事件。每天早中晚,都可以看见一队队军士全身武装,在河滩上跑步,让人吃惊的是这些跑步者里竟然有不少老弱孩子,然而除了没背着那两条白布袋子外,这些老弱竟然也是刀枪在手。 跑步过后,就是不断的喊杀声在河滩响起,时不时有一百多骑兵在马上不断张弓放箭,一箭出,则十箭,百箭随。远远地观望者无不骇然。 河边竖立着十根刮去树皮的大木柱,上面用墨画着一副人像,眼睛,喉部,胸口,小月复中,全点着红点。陈雨一声喝:“起、刺。”距离木桩七八步外的一个小旗军士整齐地冲前,长枪刺出,收回。 秋试墨看着有三人中喉部,不由松了口气:“大人,这些天训练下来,军士们都有提高。就是粮食花费不少。”所有军官们苦笑起来。 李大虎有些担忧:“大人为何不禁止百姓在远处围观,这样一来,军中虚实恐怕落在有心人眼里。”陈雨道:“伙食绝对不能降低,一方面掏银子买百姓手里野菜野物,另一方面每天河中沐浴时间加长,边习水性,边模鱼虾之类。至于百姓们谁要看,尽管看,要让他们明白,我们不是那种见了土匪就跑的军队,这样百姓才会慢慢信任我们,接近我们,我们的半月一次的恳谈会改为十天一次。” 这恳谈会是陈雨刚收拾唐虎的第二天举行的,当时集中了所有镇上穷人,船户,露天里大锅煮肉,大桶分饭,每个百姓在战战兢兢里吃饭时,却发现千户大人带着军官们和大伙一样,端着老碗,和大伙随意地谝着家长里短。 恳谈会结束时候,所有人都说陈千户是个好人,他的兵也都是好人。 李晚晴和朱淮没有参加恳谈会,可是却知道那一次就吃了几十石粮食,买肉就花了五十两银子。这会听说要改为十天一次,李晚晴有些不解:“大人,我们是兵,和老百姓走近了,恐怕不好,何况这花销……” 陈雨看着几个班底的脸色,笑道:“其实啊,我们在竹林关就像这河里的鱼,这些百姓世代居住在这里,关系盘根错节,我们虽然杀了唐虎,占了这份额,难道四周就不会有人眼红?只有真正对百姓好,才会得到他们拥护,那时候,四周风吹草动,自然会有人来报告。” 李晚晴微一思索,笑道:“明白了,这就是民心向背的问题。”李晚晴自己的家庭出身,自然是无法和陈雨这最底层的人相比,不过她毕竟熟谙历史,当下就懂了陈雨用意。 意见统一后,陈雨命令众人加紧训练军士,自己带着朱淮来到匠作营。 昨天匠作总旗卫三就禀报陌刀有了头绪,今天想必有了样品吧。 走到设在黑龙山军营最正中的匠作营,几个执勤卫兵见陈雨、朱淮到来,远远举枪行礼。陈雨掌军后,不太习惯下属跪拜,就命令一律军礼。武器在手者,武器正立双腿立正,左手敲击胸口。陈雨取出自己通行令牌,和朱淮的一起递给守门士兵,见那士兵检查认真,陈雨称赞道:“你很认真,就是要这样,军中值守,无令牌不可通行,这一点必须遵行。” 这一点李大虎,朱淮是赞同的,不过李晚晴和秋试墨很不理解,认为没有上下尊卑,不过在陈雨强力压制下,又用汉武帝过周亚夫细柳营(注1)的故事告诫大家,才使得众人接受了这点。 刚走进去,就听见卫三的声音:“终于成了,快去禀报大人。”陈雨心里一阵高兴,疾走几步道:“不用了,我来了,陌刀可是有了样品?” 卫三吃力地双手捧着一把长达八尺的刀过来。陈雨欣喜地接过这把接近两米七的大刀。 朱淮认真观看,只见刀身长三尺,有三个尖,中间最长,两边次之,刀锋双面开刃,五尺长的刀杆似是铁质。他接过刀,手里猛地一沉:“大人,这刀足有四十斤左右,怎么使用?” 陈雨接过刀,信手直劈几下,接着一个冲刺,一刀劈下去,一个大碗粗细五尺多高的木桩应声裂开。众人无不失色。 陈雨道:“卫总旗,这刀杆是包铁的吧?” 卫三施礼:“是的,大人,硬木为柄,外包铁衣。” 陈雨放下长刀:“不错,今天开始,全力打造陌刀,洪督那万斤精铁,分一半打铁甲,一半打刀,朱镇抚,你带人去镇里货栈购买精铁,再通知各部抽出人来帮忙,务必尽快打造好二百把陌刀。” 其实这陌刀,不过是陈雨联想到后世论坛看过的一下记忆画的图,他又不是超人,也只是个大概记忆。卫三他们需要克服的是刀刃的硬度问题。不过最终卫三找到了硬化之法,这才打造出来。 陈雨吩咐给匠作营加肉,带着朱淮回到山下陌刀兵练兵处。看着那些兵手持长枪却不断下劈,朱淮这才明白,他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个追随的人了。 在十天后的下午时分,陈雨集合了所有属下在东关外河滩,并特意请来各个货栈掌柜,镇民,来参加陈雨命名为爱军护民的活动。 在吃饱喝足后,陈雨向四周抱拳:“各位,陈某来竹林关任巡检一月有余,今后要倚仗各位地方多了,不过陈某在这里说一声,有我在,竹林关附近土匪绝对不敢再来,大伙尽管放心。饭后,我手下儿郎演习一下武艺,显示我部战力,增加大家信心。” 接下来,有军士开始在河滩上打着木桩,一会功夫,河滩竖满了粗大的木桩。 首先出场的是李晚晴的骑兵,见带兵的竟然是一个女子,众人议论低声纷纷。陈雨大声道:“这是我部李千户所领弓手,大家且看。” 所有马匹不断加速,陈雨忽然抓起桌上几只盘子用力扔出,那些盘子刚划过空气,一声鸣镝,众人只见随着李晚晴箭出,所有人弓箭齐出,近二百枝箭在空中一下就粉碎了那几只不过七寸的盘子。紧接着,是整齐前行的刀盾兵,长枪兵,几百把刀一齐砍过,木桩纷纷碎裂,几百把长枪在起刺的声音里不断穿透木桩,观者无不色变。 最后上场的让大伙大吃一惊,只见二百人个个身披全身铁甲,排成间距十尺的空隙,列为十队双手执着一把长过人身的大刀。 这只队伍行进并不快,但是行进里整齐下劈的长刀下,面前所有木桩杂物全部如纸般撕裂,刀光如雪,在阳光里如刀墙滚动。观者几乎转身逃走,却听得陈雨的声音道:这就是唐时陌刀,怎么样,我的军队可敌过土匪?很多和土匪暗里勾连销赃者无不色变。 注1周亚夫细柳营:汉文帝亲自劳军,到了霸上和棘门军营,可以长驱直入,将军及官兵骑马迎送。而到了细柳军营,军容威严,号令如山,即使是皇上驾到,也不准入营。周亚夫治军严谨、刚正不阿由此可见。“细柳”也成了后人诗文中形容军中常备不懈、军纪森严的常用典故。 第十章局势 十二月上旬,商洛地区天气已经开始转凉。 陈雨部在这一段时间,除了派出王十三的侦查旗人马四处打探消息外,就是不断地练兵。并不顾手下劝阻,将船户们的恳谈会改为五天一次。当然陈雨的理由很充分,对这些船户好了,才会有更多船只来竹林关,税收才会上升。 十二月十九,竹林关一带天降大雪。陈雨冒着风雪,亲自带领军士训练,并抽调军士为船户送去粮米干柴。下午时分,雪花渐渐如鹅毛般大小,训练的士兵冒着如蝴蝶般飘落的雪花,不断前行,冲刺,劈砍。李晚晴等见陈雨在风雪里与士兵一起翻滚,冲刺,无不加紧了各部训练。 陈雨之所以不断加紧训练手下,并笼络船户,是因为记忆里,他模模糊糊记得农民军在车箱峡大败后不久,就迅速发展起来,他不得不如此,船户就是他顺流而去的最后倚仗。到这个年代几个月了,自己似乎混地不错,五品职衔,手下有千把人马,但是陈雨丝毫没有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心理,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酉时初,所有士兵结束了下午的第一次训练,老弱们赶紧抬上来大桶盛装的糊辣羊肉汤,在各小旗的整齐呼喝里,士兵排着队伍洗完手脸,又排队每人接过一老碗热汤,按各个小旗围坐,兵刃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开始喝汤。 陈雨接过何立秋给自己的碗,笑着对李晚晴、朱淮、李大虎、秋试墨说:“赶紧趁热吃,我特意吩咐多放辣椒,很香。”大家看他快速地扒拉着碗里的肉骨头,咬的咔嚓做响,相顾莞尔,也端过碗开吃,不过如此冷天,这碗汤确实是受到军士的热烈欢呼,如非军中不准无故出声,估计士兵早就喊起撩咋了。 一阵急促地马蹄声透过纷纷大雪而来。听声音最少有数百骑兵,而陈部所有骑兵则全在此处。显然来的是外人。 陈雨正喝完最后一口汤,随手放下碗喝了一声:“整队,斥候怎没有回报?”几乎同时,哨兵的声音传入:“有骑兵接近,三百步外,巡哨总旗已经准备接敌。” 这句话刚说完,所有军士已武器在手,排成了整齐队列。“长枪,陌刀前出,刀盾左右护持,骑兵注意射杀敌方游骑。”陈雨军令刚出,马蹄声突然停下。所有士兵开始按军令迈步,风雪里,不断接近巡哨部队。 半刻钟后,陈雨看见了四十步外,正在和来人对峙的巡哨总旗。 五十把长枪都以前出四十五度指向不远的数百骑兵,雪地里无人出声。五十个步兵似乎根本不会想到对方数百骑兵冲过,能不能挡住,只是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骑兵。李二虎的声音响起来:“对面是何处军马,派一人送上关防。” 此刻陈雨的所有部队沉默地压了上来,李二虎见陈雨到来,大声禀报:“对面是明军打扮,但不肯验看关防。” 对面的骑兵见近千人马不出一声地压进,特别是正中那一片刀林,更是从未见过,马匹都紧张地嘶鸣起来。陈雨透过大雪昏暗的天色,隐约觉得对方为首一人熟悉,忙示意暂缓攻击,大声道:“对面的是延寿兄吗?” 对方一人当先策马行来,待走到近处,那人笑道:“洪督说你天生不凡,果然不虚啊,延寿服了,你这五十步兵就敢和我二百骑兵相持不惧,真是好兵。” 陈雨笑着将手里陌刀交给李二虎,紧走几步,一把握住了刚下马的高间右手,使劲摇晃:“哎呀,高兄,如此大雪,你怎么来了。”高间却笑道:“好消息,怎么,不请为兄进军营。” 陈雨赶紧命令巡哨让开,风雪里,只听见衣甲声,身后近千人整齐跨步,分列路两边,让出了去军营的路。 陈雨赶紧让秋试墨朱淮招呼对面骑兵进营地,骑兵们一路穿过,只见所有刀枪盾,无不齐整如线,士兵无一人出声,心里大骇。高间地目光落在李晚晴身上。脸色变了下对陈雨说:“这就是部下的李千户了,果然技艺不凡啊。” 陈雨笑道:“李千户的弓箭手可是我的依仗啊。”李晚晴看到高间,脸色微微一红,流露出赫然之色,随即恢复正常,不过这一切却都落在了朱淮、李大虎眼里。 到了军营里,一系列命令传下,来的骑兵们马匹让后勤牵走,军士们也让招呼进营帐里,一碗热汤立刻送上来。 中军帐里,陈雨招呼着高间和另一个显然是骑兵里官职最高的武官坐下,吩咐热汤送上来:“高兄,不知道这位?”高间忙道:“这是洪督中军标营守备江大力,是洪督亲信。”陈雨赶紧拱手:“将军平时护卫恩师,辛苦了,雨多谢将军。” 那江大力起初仅仅只是因为陈雨是洪承畴学生而看重,然而刚才那林立的刀枪,让他彻底明白了这个人的厉害,仅仅几个月,手下如此精锐,那以后还不高升啊。 喝着羊肉汤,高间江大力有意无意地打探那手持八尺长刀的是何军士,陈雨笑道:“弟每闻后金铁骑肆意在我国朝横行,想起隋唐时陌刀可克塞外骑兵,因此就…” 高间江大力心里对陈雨的重视更加增了几分。听着陈雨诉说如何挑选大力胆壮之人,又是如何再三研制,才打出陌刀,两人频频点头。 不待陈雨询问,高间就道出来意:“十二月初,洪督已经蒙圣上拔擢为兵部尚书,总督陕西、山西、四川、湖广、河南军务。” 陈雨听到这里赶紧起身,冲着京城方向拱手:“圣恩深厚,为洪督贺。”高间江大力互相对视,不由想:“这人对洪督果然情真。” 在二人言语里,陈雨终于明白了当前局势。 原来,由洪承畴总督五省军务,本来早就有朝臣推荐过,但当时崇祯帝不同意,而任命了陈奇瑜。如今转了一个大弯,陈奇瑜在镇压农民军的过程中指挥失误,导致农民起义军重整旗鼓,声势浩大。由于洪的说情,陈奇瑜仅仅夺职发配,家人并未受到牵连,知道这点后,陈雨为西安府的吴明远高兴起来。 崇祯帝任命洪承畴总督五省军务,并晋升兵部尚书,赐“尚方宝剑”,旨准洪承畴“便宜行事”。这显然是要他来收拾残局。 当洪承畴接任,从榆林镇城回师陕西时,农民军又“悉众东奔,分道进入河南”。那时候,进入河南的起义军“大小七十二营之贼,有二十三万之多”。所以洪承畴决心重兵进剿,不过担忧商州土匪趁机联合,所以特意来看陈部是否可用,能否与新年前后相机出兵,剿灭几股商州土匪。以免这些人趁大军发河南时候捣乱。 陈雨看着高间江大力盯着自己,心里飞快盘算着:洪承畴对自己恩情不说,这支部队必须要拉出去打几次仗,这样才能成为一支可以依仗的手下。当下道:“恩师有命,雨自然从之,我部虽不多,然而高兄,江守备也看到了,全为敢战之士,只不过……” 高间道:“洪督来时说,竹林关过往税收,你可暂不交朝廷,用以养军,洪督已经行文,命商州支给你铁甲二百副,粮秣一百车,如有延误,处于军法。子玉,莫负洪督啊。”高间的眼光转向李晚晴、秋试墨等人:“李千户,你们以为呢。” 众人无不目视陈雨。陈雨道:“那商州甚是无礼,我上次命秋百户厚礼求取粮秣军械,竟然只给了二十副皮甲,十车粮秣。然洪督有意,我部必然戮力前行。高兄江守备如无要事,可暂住我营里,待我剿灭几股土匪,再送二位回去。” 高间正是接了洪承畴吩咐,来看陈雨部可用否,当下顺势答应下来。 王十三的侦查总旗消息不断回来,陈雨的目标最后锁定了龙驹寨不远的漫天王部。这人本边军出身,因军中斗杀上司,逃跑后拉了一杆人马为匪。其人暴虐嗜杀,尤其喜食人心,部下有三千余,也多是由老匪组成,无恶不作,甚为商州人恶之。商州人小孩哭闹时,每每说:“再哭漫天王来了!”哭者无不止声,由此可见这股土匪的凶狠。 陈雨自付要让自己去绞杀那些仅仅是为了活着,而聚集啸聚,无什么大恶的流民,自己无法下手,不过如此等恶匪,自然可以练兵除恶。况且那漫天王为匪多年,必然有不少家底,刚好解决自己养兵救济穷人收买人心所用。他这一千多部下虽然不发军饷,可是每天伙食可比上等之家,实在是花销惊人。 腊月二十七,又是一场大雪,陈雨留下高间部和打扫营地喂马匹的老弱匠户们兵守营,在黎明的苍茫雪光里开始向龙驹寨进发,浑然不顾随行的高间江守备诧异。 看着部队里就连十二岁的何立秋也是在雪中默然前行,无一人有埋怨声。高江二人相顾骇然,这还是明军吗? 第十一章难 高间对陈雨的这次军事行动持怀疑态度。据探马报告,那漫天王老营驻扎在龙驹寨北凤冠山,距离足足有百余里。途中小山小坡不说,要翻过东岭与流峪二座大山深沟。何况那凤冠山高达千米,漫天王的老营精锐却处于千仞岩壁上的十二个山洞里。再以别部外围十二洞,却是易守难攻。 部队行出二十里,翻过东岭时候,陈雨命令短暂休息,后勤兵立刻生火将熬好的热汤递给军士们。高间和江守备这才明白为何有数十辆马车随行。 只见各小旗喝罢了热汤,排着队从车里不断取出物事,挨个给鞋子绑上藤条,各人带上粗布手套,一人一件老羊皮袄,面上绑着黑色布幕,仅仅只露眼睛在外。 江大力高间穿戴好后,有些奇怪:“为何不在营中装束?”陈雨淡淡一笑:“大雪之时,正是炼兵之际。” 后勤兵迅速收拾已毕,队伍开始前行,陈雨自己也是步行走在队伍里,不断地低声吩咐:“不要停,加快,四十里后开饭,肉汤锅盔管饱。”高江二人在马上看去,只见除了李晚晴的部下策马前出,四散为游骑外,别的人全都全身武装步行,心里微觉惭愧。不过他二人自付无法一直步行,陈雨恰到好处地请二人压住后军,才使得二人不那么尴尬。 申时末,雪越发大了。满山遍岭一片银白,前军斥候回马来报,已经到了流峪。陈雨心里稍微有些放松,对于这次行动,他个人也是没有必胜把握,何况大战一起,必然要有人死去,这些人跟随自己,不也跟自己一样,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吗?自己有什么权利让别人为自己送死?难道就为了自己给他们吃了几天饱饭? 李晚晴策马奔来,下马拂去披在璞头上的落雪道:“大人,前面有一个小村子,进村休息还是?” 陈雨看了看有些疲惫的朱淮道:“进村,注意不要惊扰百姓,一家给些干粮吧。但是巡哨要多派,以免有人泄露行踪。” 小村大约有三十余户人家,大雪天忽然见这么多人马进村,惊慌异常。不过在护理队后勤队送给粮食后才战战兢兢按吩咐躲在屋内。这只队伍却也奇怪,只是沉默地打火烧饭,喂马,无一人乱动。 陈雨喊来所有带兵者,取出怀里地图,不过说真心话,他看不太懂这古代地图,朱淮在地图上点了点:“我们目前在这里,距离龙驹寨还有三十里,大人真要入夜进攻?” 陈雨道:“如此大雪,那漫天王必然在老营之中,肯定不会想到有人来攻,李千户游骑兵远程射击,长枪陌刀二队相互配合突击,刀盾护住两侧。咱们攻其不备,必然可胜。”李大虎、秋试墨、李晚晴齐声应诺。 半个时辰后,陈部再次开始行军。 戌时三刻,天色已经黑透,队伍越过龙驹寨,到了凤冠山前一里处停下。陈雨命令不可点火,全军检查武器,各人绑好右臂白布。王十三的侦查总旗开始汇合,陈雨再次召集大家听取王十三汇报。 王十三压低声音道:“土匪全在山上,漫天王和护卫驻扎在那三层石洞里。分别是陈半仙洞、百神洞、佛爷洞、三官洞、玉皇洞、阎王洞、菩萨洞、关公洞、紫阳洞、娘娘洞、赵老爷洞、山寨主洞。诸洞大小型制各异,或单室或前后两室。其最大者深二丈,高宽各一丈。他本人具体在那个洞里,无法打探。” 陈雨赞赏道:“辛苦了,你带弟兄们一会带路。”王十三应诺,见陈雨并未因自己没打听到匪首准确地址而斥责,心里兴奋,道:“不过属下想,这凤冠山还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大人要防备那漫天王从小路逃跑。” 陈雨微一思索道:“高兄,你和江守备随我侦查旗去小路伏击,我分长枪陌刀游骑兵,弓箭手各五十给二位。”江守备虽然带兵多年,见过不少精锐,可是这样全身武装一天行军百里,无一人掉队的,他却是从未见过,故此一路上一声不出,只是认真观察这些军士。” 高间闻听陈雨将小路交予自己,而且给二百精兵,显然是让自己立功的,心里一喜道:“遵命,不过子玉你要小心啊。” 陈雨小声命令王十三分一半人带高、江二人去那条下山小道,低声叮嘱江大力道:“江守备,我部拟于亥时初攻击,听得喊杀声,注意不可让贼逃走,今天灭漫天王为洪督新春贺。” 江大力心里一动道:“我意随陈千户一起杀贼,小路高赞画领军则可。”陈雨道:“也好,正好让守备大人看我部如何杀贼。” 亥时初,陈雨一挥手,自己当先大步向山上而去。李二虎带陌刀队伍紧紧跟上,李大虎的刀盾兵分成两列,排在陌刀手边上,秋试墨的长枪兵穿插在陌刀与刀盾手之间,李晚晴亲自跃马压阵,这种阵型各部已经排演不下百次,今天就是检验是否可行的时候。 漫天王的第一处营寨在半山处,连天大雪,除了一些大小头目饮酒作乐外,别的土匪早就钻进被窝,捂住所有能找到的东西。营寨的哨兵正缩着手烤火,忽然听见雪地上有声音,一个老匪指示另一个年青的去看。 那人缩着脖子,抱着长枪走到寨门口一探头,映着雪光,只见黑压压一群人已经接近寨门,他刚要叫喊,李晚晴弓弦一响,那人倒退几步,仰面跌倒。另一个老匪忽地听见箭啸声,大骇下就要狂呼,又是一箭划过,那人扎着双手转了几下倒下。 陈雨一声低喝,几十把陌刀一起劈下,寨门立刻粉碎,陌刀兵当先整齐踏进,刀光如墙,挡在前面的不管是人是物,无不糜烂,江大力一时间看的呆住了。 踏入第三道营寨,陌刀兵前出者纷纷停止,边上长枪刀盾兵顶住了惊醒扑来的匪众,后两排陌刀手立刻前出,再次如横卷一切的狂潮。营寨里不断有火着起,熊熊火焰光下,陈雨身上满是血迹。带头冲破三寨,陈雨也觉得双臂有些无力,后退让另一个陌刀手补位。他四周观察着,只见秋试墨的长枪兵与李大虎的刀盾兵互相遮掩,在陌刀正面突击下几乎无伤亡低开始进入第四道营寨,根据情报,第四道营后,就是漫天王老营精锐所在,陈雨大声呼喊,命令护卫摇动红旗,示意李晚晴部集中箭手,攻击对方头目。 朱淮一枪刺死一个土匪,抹了一下飞溅在脸上的血,也是感慨不已,如果几月前有人说他会杀人,朱淮打死也并不会相信。自从黑龙口伏击,陈雨让所有人必须砍杀土匪头目时候,他也抗议过,甚至想离开陈雨部,不过陈雨说了一句话打消了他和别的老弱念头:“我没想过你们这些老弱立刻成为勇士,但是我不希望如今天这样伏击下,你像一只鸡一样轻易死在敌人手里。” 前军忽然有声音响起,陈雨、朱淮、李晚晴一齐赶上去,却见土匪和陌刀手前面隔了好几百男女老少,一个个手无寸铁,在土匪的逼迫下向陌刀手接近,土匪则不断地在这些明显是老百姓的人掩护下不断放箭,长枪刀盾兵一会功夫就倒了二十多个,陌刀兵如非身着重甲,估计非受重创不可。 陈雨这些部下,从军前几乎全是百姓,从军后一直接受的命令是要爱护百姓,因此上陌刀手竟然慢慢开始后退。 江大力忙大声道:“陈千户,不能退啊,退了必败无疑,土匪趁机压下,我部恐要损失惨重啊。”陈雨眉头紧皱,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怎么办,连老百姓一起砍杀,那自己和土匪有什么区别,不杀,自己败了,手下命就不是命? 李晚晴银牙紧咬,拉弓的手竟然战抖起来,这情况,父亲多次遇到,可是他的命令都是一起砍杀,按父亲的说法,如果不杀,那么下次土匪必然故计从施,那只会导致更多人受害,可是她的确无法发箭,因为她不敢保证部下的箭随自己射出时不会伤到百姓。 “大人,再不下令就来不及了。”李大虎、朱淮、秋试墨纷纷大呼。江大力紧张的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心里哀叹:还是年青啊。对面的匪首哈哈大笑起来,眼见百姓距离陈雨部不到二十步了。 陈雨已经可以看见一个个百姓麻木的脸色,眼神里却仍然带着对生的渴望。他看见百姓后面一个黑大汉子狂笑着挥刀砍到了一个落后的百姓。 心头忽地灵机一闪,陈雨大喊:“百姓趴下。”飞身挤入百姓群里:“趴下,趴下不死!”百姓里有反应快的已经趴到雪地上。李晚晴的鸣镝抓住这一机会飞过,射中那个黑大个匪首,立刻百箭齐发压制住土匪短暂一瞬间,陈雨连声喊趴下,在大部分人趴下时候,陈雨的陌刀在土匪群里迎空劈下,紧随其后的是李二虎、秋试墨,李大虎,这一下终于将土匪和百姓隔离开,李晚晴一边发箭,一边大呼:“不要起身,枪兵刀盾兵两边绕行,弓箭手急射。” 局势终于转好,朱淮喝令后军收容百姓,心里长出一口气,看着火光里刀如霹雳的陈雨,他忽然想起一个怪异的问题,那就是刚才百姓如果没有趴下,陈雨会不会像杀土匪一样杀了他们来避免大败? 其实想这个问题的并不是他一个,比如李晚晴的护卫,现在的护理小旗铃儿就在问何立秋:“刚才我真怕千户大人把他们像敌人一样杀了。” 何立秋稚气的脸上浮起坚毅之色:“如果无法选择,那么我赞同一起杀,难道因此就打败,我们的兄弟不是命吗?” 第十二章匪灭 护理队伍开始为伤员包扎,朱淮看着救下来地百姓挤成一堆,心里一阵酸楚。 曾几何时,他朱淮也是其中之一。由于不喜欢八股文的暮气,精力大多放在钻研杂学上,结果屡试不第,家道中落,全依仗妻子织布为生。 然而最终,妻子还是死在了逃匪的路上,自己无奈下才投奔陈雨,感伤里,他吩咐人带伤员、百姓去山下,自己转身欲走。 大约是看着这队人马态度很好,宁愿伤亡也不肯伤到冲阵百姓,因此好多人跪在雪地里,哀求救回山洞里的亲人。 此刻陈雨已经带人冲到离洞六十步处,这里是一片宽阔平缓的山坡。队伍破敌前进的势头开始渐弱,最终与敌僵持起来。 眼前这五六百土匪个个披甲,武器虽然各式各样,但无一不是悍不畏死,武艺精熟的老匪,陌刀手开始出现伤亡。铁匠虽按照陈雨想法研究打制出了可以戴在铁盔上的面具,使陌刀手战斗时只露双目,但是却无法抵挡重武器的砸击,眼见一个陌刀手胸口中了一飞锤,惨呼萎顿,陈雨急怒交集,这些兵都是他在这乱世生存的依仗啊。 如非李晚晴部弓箭压制,陈雨估计伤亡更大。手里陌刀在雪花里闪过,一个土匪裂开两半,血肉在雪地上泼洒出去。陈雨喘息着退回,命令秋试墨的长枪兵正步前行刺杀。刀盾兵护着陌刀手退下来休息。铁甲、陌刀重达六十多近,虽然这些陌刀手都是百里挑一,但此时连破四寨,厮杀近两刻,个个已经无力再挥舞陌刀。 陈雨正恨恨地盯着几十步外火光映照下那个身高过两米的黑大胖汉子,那人双手各提着一柄老碗口大的铁锤。刚才就是在他率先冲击下,才造成陌刀队的伤亡。火光下,风雪里,那人一锤击飞了一个刀盾手,哈哈大笑道:“小的们,给我杀,杀退官兵爷一人赏一个女人,烧着吃,那滋味……” 一个王十三手下低声道:“大人,这黑大汉子就是土匪头漫天王章一刀。” 陈雨吩咐陌刀手坐下休息,眼见长枪刀盾两部几乎是与土匪以命换命往前突进,他心里痛苦不已。 朱淮、李晚晴的声音在身后微带着战栗响起:“大、人,这部匪人竟然大量吃人!”陈雨转身,发现朱淮、李晚晴两人脸色发白,身边跟着几个百姓打扮的人,其中一个看见陈雨立刻跪下哭道:“大人救救我女儿吧,土匪要吃她啊!” 几个百姓跪在雪地哭儿呼女,陈雨心里骇然。虽然听说漫天王章一刀喜欢吃人心,陈雨一直以为那是百姓以讹传讹罢了,或者说他确实像水浒里的燕顺那样做醒酒汤,然而大量宰杀人吃肉,这让他不敢置信。 李晚晴黛眉在远处火光映照里紧颦,恨恨地道:“不料世上有如此恶匪,适才百姓说,这几天山上杀了上百人吃肉,今天晚上又准备杀一批,都赶去洗浴了,结果咱们杀上来了。” 朱淮、四周亲卫、几个百姓无不紧紧盯住陈雨,等着他的命令。 陈雨眼前那血色终于出现,他大呼一声:“陌刀手随我冲!”其实他已经发现,眼前没有血色时候,自己也就比一般人力气大一半左右,而当血色出现时候,自己立刻浑身力气大增。 他自己猜想,估计是跨越时间带来的能力,但他自己无法自如控制这点,只知道和自己情绪有关。 雪花飘舞,血不断溅出,李晚晴、朱淮忽然觉得这个夜晚的陈雨变得陌生起来。 陈雨是踏着血肉前行的,每一步踏出,陌刀下必然有人或物碎裂,火光里,他就如九重地狱里出来的魔神,无一人能挡住他一刀。 陌刀手们见千户如此勇猛,无不勇气倍增,紧随其后冲进敌阵。秋试墨,李大虎兄弟惊骇地张大了嘴,这一刻,陈雨在血雨与雪花里前行的身影,铭刻在了所有手下心里。 江大力劈飞一个土匪,忍不住大呼:“跟随陈千户,灭此悍匪,建功除害,就在今天。” 李晚晴反手抽箭,却抽了个空,她这才醒悟,今天她竟然在半个时辰内射完了六十只箭,这在平时几乎绝无可能。不假思索,她弓入囊中,抽出腰间佩剑冲上前去:“射光箭的拔刀,让别部兄弟知道,我们游骑兵不是光会射箭!” 箭射完的游骑兵纷纷抽刀,跟随李晚晴策马从两边挤压土匪。 惨呼声,刀枪入血肉声里,不断有双方人马倒下,这面山坡上成了血肉炼狱。 山上开始在洞外山坡厮杀时候,高间也迎来了小路上的溃兵。 这些人全是前四寨的匪兵,远非章一刀的亲卫那样精悍,见陈雨部连破三寨时候,就开始溃逃,大多都扔掉了武器。 高间看见雪光下流匪纷乱地从小路出现,心里兴奋异常。在幕僚里,虽然洪承畴颇为倚重他,但是领兵出战地机会很少有过,眼见流匪露头,高间微微有些变声喊道:“杀!” 五十陌刀手率先而上,整齐地刀光如滚汤泼雪,触之立溃。长枪兵刀盾兵十人一组,在身后游骑兵弓箭掩护下,竟然在陡峭的山坡开始追击敌人,因为大人说过,此战如胜,每人肉三斤,甘榨酒一斤,凡随军纪检处上报勇武者,赏银子十两,给假一天,可进镇游玩。 小路溃逃的几乎全是老弱土匪,哪里是高间带的这些人对手。王十三带着一个小旗护住高间,心里非常羡慕追杀土匪的兄弟,不过他自己当然不敢前往,因为陈雨交代过要务必保证高间安全。 山上,陈雨终于冲到那章一刀身前,在他身后,雪地里是一路的的红白之物,间回有内脏的味道飘起。 章一刀身为积年老匪,虽然没有像别的部下那样吓的手脚发软,却也是心里打鼓。不过此际他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这破阵而来的敌将,否则己方万无幸理。 火光里,章一刀狂吼一声高举双铁锤向陈雨劈下的陌刀而去,纷飞地雪花竟然让双锤荡开。在冲的过程里,他脚下一划步,错过了迎头而来的陌刀,双铁锤狠狠地砸向陈雨双肩,这两锤如果中了,陈雨必然身死。 土匪群里一阵欢呼声,陈雨身后,所有人惊叫:“大人!”在外围冲杀的李晚晴手一软,剑差点让对手打飞,如非身边人护住,非中刀不可。 章一刀狞笑里忽然觉得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双锤怎么也无法够到对手,紧接着,他发现雪地里有半个人在跑,那半个人一支手里还提着一把大铁锤:咋那么像我?这是章一刀最后的想法。 随即他在欢呼和惊叫里变成两片倒下。不过这时欢呼的变成陈雨部下,惊叫的成了土匪。 原来就在刚才那一刻,陈雨一刀落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扭腰,俯身,双手转腕,陌刀刃口一转向上,自下而上从章一刀双腿间划上去,刀重加力量,不但把章一刀分成两半,那股力量也把章一刀挑到七八步外的土匪群里。 群匪气势立消,李晚晴脸上露出笑意:“杀。” 四面游骑兵不断堵截,长枪兵,刀盾兵以小旗为单位散开,十人一组开始追杀。 江大力来到陈雨身前,小心地说:“子玉武勇,真是不让三国白马赵云啊。” 陈雨眼前血色渐渐褪去:“江守备客气了。” 江大力哈哈一笑:“我比你大,你叫我老哥吧,都是自己人。” 陈雨点头:“那小弟就僭越了,老哥,咱们去看看高赞画。” 血战终于接近尾声,除了个别土匪不顾生死跳落山沟逃跑外,陈雨部杀贼一千七百多,俘虏七百多。高间所部也截杀四百多,俘虏一百余,双方汇合一起。 看着何立秋。铃儿等护理兵紧张有序地为伤兵包扎上药,江大力羡慕地道:“兄弟手下如此敢战,未必无因啊。” 欣喜之余,军官们有些悲伤。这一战,陈雨部也伤亡了一百五十多人,其中有一半都是死在土匪驱百姓冲阵那一会。十一个陌刀手的死让陈雨难受,也许是这些天见多了死亡,陈雨觉得自己没有初到这个年代见了死人那么悲哀恐惧立刻表现出来,或许这就是适应这个时代的反应吧,他想。 李大虎指挥着俘虏挖坑将土匪尸体掩埋,自己方的则抬上马车回去埋葬。 最大地山洞里,陈雨李晚晴朱淮李二虎护卫们无不面上失色,江大力高间也面色苍白。 只见洞中央一堆火仍然在燃烧,巨大的架子上,几个少年男女内脏被掏空,浑身抹着调料,已经烤的半熟。山洞里面,几个少男少女还活着,不过显然吓的晕了过去。 李晚晴、朱淮、高间终于忍不住,冲出洞外狂呕吐起来,紧接着是别的护卫呕吐声在身后响起。江大力强压下呕吐:“这、这!” 陈雨一刀劈碎架子,大声吩咐身后的李二虎;“烧了吧!” 不断有百姓从山洞里救出,朱淮的手下已经开始监督士兵收拾土匪巢穴财物,章一刀为匪多年,财物自然不少。 不过陈雨此刻没有心情去管那些事情,他吩咐将前后救出的百姓集中一起带到俘虏土匪面前,你们说:“这些人谁都吃过人?” 百姓们畏缩地看着他,前面冲阵的百姓里有人壮着胆子指出了一些头目,陈雨吩咐人捆好那些头目,命人将缴获的刀枪扔到百姓面前:“谁的亲人让吃了,这是刀,自己动手,不敢动手?废物,你们也就只配像鸡一样让人吃!” 陈雨一声令下,部下一拥而上,将八百多俘虏全捆绑起来。 前面冲阵时候求陈雨救回女儿的百姓终于战抖着捡起一把刀,砍在一个土匪脖子上,可怜他从未杀过人,心里又害怕,这一刀砍的不深,疼的那土匪直叫唤。这匪心知必死,当下破口大骂:“给爷一个痛快。” 那百姓想起被吃的女儿,血气上涌,狠狠地不断砍去,惨呼不断,那土匪终于死了。几百救出的百姓慢慢地一个个拿起刀枪,冲向绑着的土匪 崇祯七年腊月底,竹林关巡检陈雨冲风冒雪,一天行军百里,于夜幕时分突袭龙驹寨匪漫天王章一刀部,灭之。陈部俘虏八百人,因匪部大半食人故,雨命绑缚,逼解救之百姓杀之,血化积雪。陕西行都司辖地流传开来,闻者无不骇然失色。 第十七章天下动 明崇祯八年正月初六,洪承畴正准备紧急出关,期望于河南灭贼部。 高迎祥,张献忠部众攻陷荥阳,屠泛水,又数天之内南下取固始,初九日庚申,攻取凤阳霍邱。霍丘城破时,县丞张有俊、教谕倪可大、训导何炳若、大豪绅田既庭等,力战而死。 正月十一,扫地王张一川攻打颍州城,知州尹梦鳌率壮勇登城守御。正月十二,张部挖掘城墙脚,城墙倾陷数丈溃口,百姓见势不支,纷纷四处奔避。 尹梦鳌跪地哀求壮勇固守。见贼寇势大,壮勇无人听从,溃散而去。 尹梦鳌独持大刀带家人挡在城墙倾塌缺口处,张部缘城而上,尹梦鳌力战,挥刀杀十七人。等到张部大队人马拥上前来,家人除死者外,余都逃走。 尹梦鳌四顾,除弟侄外竟无一人共事者,即投乌龙潭淹死。其弟、侄七人随之自杀。尹梦鳌,云南人,以举人身份知颍州,尚算是勤政爱民。 赵士宽,字汝良,号菉裴,山东莱州府掖县人,以官声为颍州通判。当时本来在寿州,听闻张部进犯颖州,一天一夜夜飞骑二百多里,回归颍州城守城。 他和家人部下刚进城,张部就四围合击。赵士宽欲鼓励城里人防守,但是城里许多士绅率先逃离,赵苦劝无法,城内分扰,竟然无人守城。张部轻易攻进城里。 赵士宽巷战多时,本就不多的部下死伤殆尽,最后也投黑龙潭水死。赵妻崔氏,与三女登楼自焚。州役从死者十余人。后来明朝廷赠光禄寺寺丞。 颍州城中,还住着一位任过兵部尚书的张鹤鸣。天启年间,当时担任兵部尚书的张鹤鸣,曾全力支持巡抚王化贞进攻后金而不服从经略熊廷弼的指挥,导致辽东全线败退,张鹤鸣因此丢官返乡。 张鹤鸣见城破,逃到别的房子里。他的长子张大同就在此人人奔逃的危机时刻,为救父亲家人,故意居住本宅,在门口题大字“张大相公书房在此”。 张一川部下抓住他,强迫他下跪,他宁死不屈。又追问父何在,大同说:“要杀便杀,我不可能说出父亲躲藏处让你们抓的。” 张鹤鸣家下人投降者引领扫地王部去张鹤鸣躲藏的民舍,绑缚张鹤鸣来自己家,拷打索取藏金。张鹤鸣回答:“没有。” 张大同争着说:“家里财产都是我掌管,和父亲没有关系。”扫地王部下流贼不听,大搜其室,见皆古玉及陶器。 这些人不知道古董价值,生气下将张鹤鸣从头顶用大斧劈开。 见父亲惨死,张大同奋臂大骂,一贼要杀他。旁边一贼劝说:“已经杀了他父亲,暂且留下他命,但是必须献金赎命。” 张大同骂道:“父死义不独生!”骂愈烈。贼人愤怒去其须,又用刀斫开他半边脸面,骂仍不绝声。贼部于是肢解了他。(注1) 张一川轻易地攻占颍州城,尽取子女玉帛。 颍州张鹤鸣估计是农民军在崇祯八年以前处死的最高级别的官员。彼时农民军军纪极其糟糕,城破之后,遇难的官绅士庶多达一百五十多人,妇女殉节者二十七人,烈女八人。 农民军破颍州、霍县后,一部南下攻入庐州府境,另一部即杀向寿州(今寿县)、凤阳。 凤阳,明王朝的“龙兴”之地,明太祖朱元璋的老家。 取得天下后,明朝廷曾在这里大兴土木,先后为朱的父母修建皇陵,扩建了朱少年时代当过和尚的龙兴寺,并按南京的规格修建凤阳城,定其为中都。故此,凤阳对明朝庭有特定的意义。 凤阳府更是南京的北方门户,如凤阳一失,则南京门户洞开,必受兵锋威胁。如南京出问题,那东南赋税重地、半壁江山就很难保住,大明朝的气数也就差不多了。因此,凤阳一带,无论从哪方面而言,都不应该出任何差错。 明朝廷在凤阳设有留守司,另有班军、高墙军、操军和护陵军六千余人。凤阳巡抚督漕驻淮安,兼护泗陵(皇祖陵),太监驻凤阳。这些军队很久不打仗,各级武职只顾贪污军饷,谁会去训练士兵,战斗力可想而知。 崇祯六年(1633)冬,农民军突破黄河,南渡河南后,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就曾经上书朝廷,要求派兵防守凤阳皇陵。 崇祯七年(1634),张凤翼(当时是兵部尚书)也上书,希望朝廷命凤阳抚按加强防守。崇祯曾召谕兵户两部,诏令淮安巡抚朱大典、杨御蕃扼守南畿和凤阳祖陵。但总体来说,凤阳的防守非常薄弱,尤其是负责防护的巡抚杨一鹏、太监杨泽都不知军事。许多官员甚至认为,朝廷大军四围,流寇怎会杀向凤阳一线。 不幸的是,农民军恰恰选中了朝廷防守比较薄弱的凤阳地区作为主攻方向。 农民军破颍州、霍县后,一部分南下攻入庐州府境,另一部分杀向寿州(今寿县)、、凤阳。 作为龙兴之地的凤阳,无疑有特殊政治地位。明太祖朱元璋曾给予殊遇,在赋役方面给了不少豁免。但是到明末,豁免已不复见。相反,凤阳作为中都,百姓承担的差役、匠作多如牛毛,年景几乎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 崇祯四年(1631)十一月,当时任南京礼部右侍郎的钱士升,在奉命祭告凤阳皇陵后,曾向崇祯上疏汇报凤阳地区衰败的景象:凤阳号称帝乡,但一入其境,只见土地多荒,庐舍寥落,一望萧然。 究其故,是因为凤阳土地本就贫瘠,在江北属下下之郡。一遇灾荒,百姓纷纷向外逃荒。而走掉的那部分户口本应承担的赋役,就须让留在本地的人承担。如此恶性循环,自然是户口越来越少,荒地越来越多。” 钱士升最后要求朝廷对凤阳予与特殊照顾,减免凤阳的赋税。 崇祯在看过奏疏后,只是轻描淡写地批了一句知道了。正想方设法增加收入的崇祯,不敢开先例,怕各地起而效尤。自然无法接受钱士升建议。 所以,凤阳局势便不可避免地要恶化下去了。崇祯七年(1634),凤阳守军曾发生兵变,皇陵卫指挥侯定国被乱兵杀死。 到了崇祯八年(1635)正月,凤阳守备太监杨泽得知农民军围寿州后,急令留守朱国相准备迎敌,令风阳知府颜容埴领乡兵防守。杨泽,声名不佳,和大多数太监一样,唯财是贪。 凤阳商民对他很是不满,曾诉告于巡按御史吴振缨。吴振缨哪敢得罪杨泽,不敢接受诉告。群情激奋之下,百姓一拥而至太监署,点火焚烧。吴振缨则伺机逃月兑。 于是,一些痛恨官吏的百姓便偷偷地赴颍州去接纳张一川部。 正月十五日夜,元宵节。凤阳城中官吏士绅庆祝佳节,火树银花,满城士绅歌舞不断,至于城里无数嗷嗷欲饿死的穷人,自然不会有人提及。 张一川军的先头部队约三百多人,化装成商贾、车夫,分批潜入凤阳城中。到了约定时间,城中火光四起,喊杀声处处,百姓狂奔,一片混乱。张军乘乱占城,张献忠,高迎祥大军随后而至。 当时凤阳本无城墙,无险可守。城中虽有数千兵马,但在此情况下,根本无法组织有效抵抗。留守朱国相、指挥袁瑞征仓促应战,其部多死于敌手,朱袁二人亦战死。 扫地王张一川杀入府署,抓到了身穿囚衣混迹于囚犯中的知府颜容瑄,用棍子把他活活打杀堂下。推官戴文英等六位文官,四十一位武官,也被处死。士民被杀者多达数万人。 张高部将明太祖朱元璋父母皇陵糟蹋得面目全非。放火烧掉了皇陵、享殿以及陵区内的三十万棵蟠松,杀掉了守陵太监六十余人,关押在陵区高墙内的罪宗(即犯罪的宗室人员)百余人被放跑。 又放火焚烧城中的公私邸舍二万余间。龙兴寺也被点着了大火。一时间,凤阳城内外火光冲天,光照百里之外。 农民军公开打出“古元真龙皇帝”的旗号,在凤阳地区恣意虏掠三天三夜,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庆祝这前所未有的胜利。 据传农民军曾在凤阳神祠中占枚问神,得下签。一怒之下,剖神像,拔营而去。 在分兵撤退时,还有一个小插曲。李自成曾向张献忠索要皇陵中那些善拉会吹的小太监,张献忠舍不得给。李自成一怒之下,便与张献忠分开。 凤阳失陷,消息至北京,朝野上下一片惊慌哗然。 兵部尚书张凤翼接到败报失色,站立不住,晕倒在地! 崇祯接到中都沦陷、皇陵被焚的消息后,悲痛欲绝。当天本要开讲经筵(注2),他特传旨免行。自己素服避殿,亲赴太庙祭告祖宗之灵,并命百官修省。 凤阳之变在崇祯心中留下了难以抚平的创伤。在默默承受着朝廷上下各种有形或无形的压力之际,不得不面对列祖列宗,反省自己即位以来的种种举措。不过,他更希望他的军队能在短期内剿灭农民军,报此血海深仇。 新一轮部署下,先作了人事上的调动。 凤阳被焚,必须要有人负责。漕运御史、凤阳巡抚杨一鹏在劫难逃,被斩首弃市。 与杨一鹏一起被迫究的,有凤阳巡按吴振缨。他被逮下狱,最后充军戍边。 至于贪财的守陵太监杨泽则先畏罪自杀了。 杨一鹏被逮后,由朱大典总督漕运,巡抚凤阳,协同洪承畴围剿农民军。又调动精锐的辽东兵三千,由总兵祖宽率领,开赴前线。急令洪承畴加紧围剿工作。 注1本卷史料取自计六奇《明记北略》卷十一,由于这次事件才使得主角命运有了大的飞跃,所以才详细说明 注2中国古代皇帝研读经史而举行的御前讲席。宋代制度:每年二月至五月,八月至冬至,每逢单日举行经筵,由讲官轮流入侍讲读,名曰春讲、秋讲。明、清两代基本沿用其制。举行经筵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味道研经”,探究经书中的微言大义;一是“以古证今”,亦即以史为鉴,吸取封建统治经验教训。经筵例不由阁臣兼之。清顺治九年(1652)后始以大学士知经筵事,以尚书、左都御史、通政史、大理卿、学士侍班、翰林等二人侍讲。经筵设御桌、讲官案。清代皇帝在文华殿行经筵仪,先讲《四书》、《五经》,然后由皇帝宣示满、汉文御论,各官听讲。事毕,由各官行礼,于文渊阁赐茶。 第十八章根 正月十八,习惯于流动作战的各部农民军开始撤离凤阳地区。 高迎祥、李自成等人率领自己所部,从凤阳府太和县进入河南。经河南鹿邑、杞县,进入密县山中。 那个率先进入凤阳的扫地王张一川率领部下,攻毫州(今安徽亳县),走河南夏邑,围归德。 凤阳让农民军攻取,四面各处官兵纷纷向凤阳进发。太监卢九德率川兵数千急驰救援,山东巡抚朱大典调徐州兵马、睢州总兵骆举率兵进援。南京方面也有进兵迹象。农民军绝不会留在凤阳等着官军来进攻。 正月二十五,竹林关。 此时竹林关各处城墙已经修补一新,黑龙山上也矗立起一座长千步,宽六百步的军寨。这军寨完成如此之快,是因为陈雨并没有按照当时惯例,由士兵监督百姓建造,而是采用了一种他称之为承包制的做法。 应募百姓各自按熟悉程度组合成一个个小组,参加建城的军士则以小旗为单位。采石者每采石十块则发给竹签一枝,砌造,取土,抬石等等,无不依序,一枝竹签发银一钱,每天各工种竹签最多者,取前三奖励,民户粮米银子不等,士兵则优先发铁甲。陈雨吩咐下,后勤每天三顿饭尽饱吃,中午一人一碗肉汤。晚间收工各工序前三名者,再给肉半斤。 李晚晴李大虎看着无须训斥督促,踊跃无比的热火场面,甚为诧异。当然这种法子也立刻传给了修建龙驹寨的秋试墨,朱淮。自然二人也是钦佩不已,越发认定陈雨是可以让自己实现抱负的主公。 陈雨此刻正与李晚晴、李大虎,以及一直未走的高间在巡视完成的军寨。如非亲自经历这军寨由地基开始,一天天看着军寨立起,高间绝对不会相信这座军寨是不到一月建成的。对于陈雨那种称之为承包的做法,高间也是赞赏不已。与往时强派服役,在军士鞭打下的民夫修建速度来说,这样虽然花费了较多钱粮,可无疑紧急时可用。 看着这底部宽两丈多,顶部一丈五,高三丈,包石厚达一半的城墙,高间喃喃道:“洪督曾言,子玉非常人也,延寿今时才深信了。”余人纷纷点头。 陈雨苦笑道:“恩师过誉了。我也曾为小民,自然深知小民想法,今不以刑责,诱之以利,当此年景,民岂不用命,挣的米粮银钱也可多活一段日子。至于军士,一副铁甲可大大增加战阵上自己存活机会,谁不愿意活着呢。” 高间道:“子玉不必过谦,这法子紧急时大用,这次为兄来,除了为你送上贰佰副铁甲,马匹百五十外,就是希望子玉能够早取武关扼之,不使河南贼湖广贼由此进陕西。” 陈雨心里一动,当然能够再占武关巡检司,地盘是扩大了,可是花销必然更大,洪承畴部下多大几万,粮秣也是捉襟见肘,靠他全部接济是不可能,那么该怎么办呢。 高间见陈雨沉吟,目光却瞟了瞟李晚晴。 李晚晴在高间目光下忽然有些羞涩,旁边的李大虎不由疑惑起来。 “大人,这武关必须拿下,与竹林、龙驹二关立成互援之势,才不虞有失。”李晚晴开口道,既然洪督暗许,那么拿下武关更利于陈雨发展,她自然是赞同的。 陈雨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回旋余地更大,不过据探查回来的王十三禀报,关城必须修整,这样一来,又是一笔花销。当下慢慢道:“恩师重用,雨感激涕零,那么明天我亲自带人去武关,竹林关由李千户驻防。” 陈雨李晚晴李大虎算算自己兵马,就是高间也是一惊,手下军马此刻竟然已经二千出头。商议后陈雨决定留下李晚晴一总旗骑兵,陌刀、刀盾各一总旗,再加三百新近训练的长枪新兵留守,匠户营依旧驻扎黑龙山军寨,加紧打造陌刀以及各种器械。另外往龙驹寨派三百新近训练的刀盾、弓箭新兵,陈雨自己则带八百新老各部战兵,何立秋带护理二小旗随行,卫三带一小旗匠户前往武关。 正月二十六晨,陈雨送走高间,正要命令出发,忽然听见门口争吵声音不断,何立秋跑了进来道:“哥,那些干完活的流民不肯走,要见你。” 陈雨哈哈一笑,抱起何立秋转了几圈。护卫无不忍住笑意。 何立秋脸涨的通红:“哥。”陈雨笑着放下她,习惯性地牵着她的手道:“走,出去看看。”这数千流民陈雨觊觎已久,这商州地广人稀,能够从河南翻山而来的流民,基本都是强壮的青年男女,来自后世的他自然知道,没有一个稳固的根据地是不行的。地有了,还得有人,眼下这些人估计是要留下,那自然是好消息。 见陈雨出来,流民纷纷跪拜哀求陈雨不要让他们走。看着街道的流民,陈雨以及闻讯赶来的李晚晴,李大虎等军官无不心里恻然。 陈雨脸色沉重地扶起前排地一个老汉道:“各位请起。”流民中议论声不断,片刻后,汇集成了一股呼声:“大人哀怜,活我等小民,愿为牛马。” 陈雨沉默了片刻,大声道:“各位听我一言。”数千流民在各自村老安抚下渐渐止住呼声。陈雨一字字道:“雨知道,各位是见我部从不扰民,才甘愿留此,当然,雨也愿意保护各位不受流匪伤害。但各位本非商州人氏。” 流民里几个老人高喊:“我等愿为大人治下民。” 陈雨当然知道他这个千户是没有治理民政的权利的。不过此刻他顾不得那些,心想反正有洪承畴为后台,这点事情想来没人管。于是在陈雨建议下,百姓推出几个德高望重的来和陈雨商谈。 大堂里,陈雨吩咐人送上吃食,等几个老人吃过,他才说:“我是军职,无法监管民政,如果你们要留下,那只有入军册了,我会让人发钱粮,助各位在竹林关,龙驹寨,武关一带择地安置,盖房子,今年春播种子都可发给,秋后每亩收粮一斗,各位意下如何。” 几个老人互相商量争执时候,陈雨与李晚晴等人来到院子里。 李晚晴道:“这恐怕要遭人非议?” 李大虎一笑道:“不会有人管的,如果公子真收留这些流民,原籍官员巴不得少此隐患。” 陈雨低声道:“如这些人身入军册,我等自然不会盘剥,这山野间可开荒地很多,既然能够让他们活下来,也可以为咱们建立一个稳定的根据地。” 李晚晴奇道:“此为何意?” 陈雨尴尬地一笑:“嗯,这样说吧,我们给他们种子,帮他们盖房子安置,并且只收一点粮食,保护他们不受贪官恶匪欺负,你们说,他们会不会以后心向咱们?” 大家恍然。陈雨道:“这就是根据地之意,要让百姓全力帮助咱们,当然私底下吩咐王十三注意个别不老实的也是要做的。” 接下来,陈雨一道道命令下,竹林关,龙驹寨货栈都忙碌起来。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数千流民一部安置竹林关,一部安置龙驹寨,另一部陈雨则准备安置到武关。 一个个村落房子不断建立起来,已经过了春分,可以开荒了,陈雨发布了一道奇怪的命令:凡各部军民严禁烧山开荒,择河谷地可也,违者驱赶。各人虽觉奇怪,不过此时河谷很多,自然不会有人去违反命令烧山开地。 这些流民安置地方尽量不和当地已经有的村子连接,以免互相敌视,这一切忙的所有人团团乱转。正月底,陈雨就要去武关的时候,那个曾要求陈雨护送去西安府的南阳人顾显之带着家人求见。 陈雨虽然奇怪,自己不是早就在送信给洪承畴时候就让人一起护送他们一家去西安了吗?不过他对这个书生印象不错,就抽出时间见了他。 顾显之起初留下完全是因为陈雨部军纪严整,这里安全的原因。他虽然逃难而来,但随身倒是带着不少银钱。故此在镇上住下,经过这段时间四处观察,特别是花钱快速建立军寨,修整竹林关城墙这件事,让顾显之竟然有了一种彻底留下的心理。而流民安置则使得他下了决心,当然既然留下,那么必须在陈雨麾下谋求一个职务才可以。 要知道,乱世不仅仅是主公寻手下,同时也是有才华者寻可以追寻主公的年代。 有才华者不易得,但是有担当的主公同样也不好找。 而陈雨所做,无不暗合民之大焉的民本思想,这无疑让顾显之看到了希望。 八年正月底,陈雨和顾显之谈论良久。除了当时在陈雨身边的何立秋,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谈话过后,陈雨任命顾显之为屯田使,兼任仓大使。安置流民事宜全交予他处理。 二月一,陈雨带着手下和将要移居武关的流民开始向九十里外的武关进发。 第十九章何立秋的心思 午时末,逶迤而行的队伍行出二十余里,在一个叫西河沟口的山沟里停下休息吃饭。 顾显之紧走几步,追上陈雨。他一直有些微不满,为何陈雨部下所有军官除李晚晴部外,全部步行,如此一来,官体何在,不过他初来乍到,自然不会轻易表达出来,尽管二十多里空手他也累的够呛。 看见神色疲惫的顾显之,陈雨微微一笑,语气关切道:“风扬辛苦了,我军初创,马匹不多,战马全交予李千户训练骑射,挽马则拉运物资,委屈了。” 顾显之由白衣而升八品,一身二职。心里对知遇之情很是感激,见陈雨解释,赶紧拱手道:“大人身披铁甲也步行,卑职空手甚是惶恐。” 他四望山野,只见一百多步宽的山沟里,流民各以五十人为一伙,由有威望者为首,军士则以总旗为单位,有条不紊地各自忙碌,心里大为钦佩道:“大人将流民按军旅编伍,实乃良法。” “这也是没法可想下才如此,不然乱哄哄一团,怎么能安全到达武关。”陈雨对于自己这一手也满意,近来他发现自己竟每每于遇到难题时候就能想到解决法子,也许是彻底适应了这种情况吧,他如是想。 王十三匆匆走来低声禀报:“大人,大约五里外似乎有流寇出没,估计有数百人。巡哨不敢太过接近,具体数目无法探知。” 陈雨轻轻皱眉,“传李大虎百户来。” 顾显之有些担忧道:“目下我部新兵不少,而且有近千流民追随,这?” 陈雨宽慰道:“如果只有数百的话,不用担心,顾仓使,你即刻去协同长枪兵护住百姓。务必让他们不要慌乱下四散。” 顾显之应诺而去,和急急赶来的李大虎打了个转身。李大虎见他脸有忧色,笑道:“顾仓使莫担心,不过数百贼寇,怎当我部一击。” 顾显之见李大虎身后陌刀兵人人铁甲长刀,心里立时镇静下来,心想这就是大人手下陌刀重兵,果然威猛。 流民们听说有流寇,立刻如受惊之雀鼠,抱着手里破烂,四下乱钻。 何立秋看着不妙,稚女敕的嗓音大喊起来:“大家不要乱跑啊,不要怕。” 百姓们仍然混乱不已。何立秋咬牙挥舞小拳头道:“长枪兵上前,再乱阵型者杀。” 长枪兵虽然新兵居多,但是各部小旗,总旗全是经过陈雨成军以来的三次血战者,无不知晓她虽然是护理总旗,但确是大人妹妹,况且如此混乱局面,他们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听何立秋命令,立刻一边高呼一边散开逼近。 顾显之赶到后,发现路边倒了几具尸体,别的百姓挤成一大团瑟瑟发抖。四周是长枪兵的雪亮枪锋。 他看着那个十二岁的女孩不断呼喊让百姓不要乱,以免四散乱跑受贼寇杀害,再看着那几个死人,显然是不听从命令的,心里发冷,就要上前呵斥何立秋。 转念一想,他才觉得如果是自己,也不得不杀带头乱跑的,不然上千人溃奔,怎能收束? 顾显之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各位不要怕,就几百流寇,陈大人弹指间就能灭之,都坐下,各位乡老约束所部,不要乱,不然刀枪无眼。” 百姓们终于安静下来。顾显之喊过一个总旗让他带本部前去支援前军。那总旗看向何立秋,何立秋大声道:“听顾大人调遣。” 随着顾显之一道道命令,除了二百长枪兵一百刀盾兵,五十游骑兵看护百姓以及辎重外,别的部队全赶往前军。 何立秋带着自己的护理兵抬着担架赶往前军,眼前兀自不断闪现在自己命令下,军士雪亮的枪锋刺入,百姓倒下,血飞溅的画面。 她咬着牙,心里想:我错了吗?和土匪一样乱杀人?不,我没有错,他们带头乱跑,哥哥就要分出更多人马来收拾乱局,这样一来,哥哥可以迎敌的人就会不够,而且后面乱起来会影响,嗯,这就是几个哥哥姐姐长说的士气。不,我是对的,凡是对哥哥不利的都是坏的。 前军李大虎已经和冲近的匪寇战在一起,那些人的弓箭多为自制,射到铁甲上纷纷落地,看着陌刀兵不断逼近,挡路的无不化作碎肉,相顾骇然。 此时后军游骑兵已经到了,一百多匹马横冲入两侧,箭雨不断泼洒,惨叫声四起。 陈雨见长枪刀盾兵也已经赶到,对方敢于厮杀的纷纷倒地,已经开始溃逃,忙下令游骑兵驱赶合围,陌刀退下,长枪刀盾各部接敌。 游骑兵远远在山坡上散开驱赶着外围逃跑匪众。看着一排排刀锋枪尖逼近,四周有游骑阻拦,无处可逃,剩下的三四百土匪纷纷抛下武器跪地投降。 陈雨低声对李大虎道:“受降吧。按老规矩甄别一下,老匪一律处死。” 李大虎赶上前去,一声令下,那些老兵们开始行动起来,由土匪各部人人指认,很快地,山坡上多了近百人。 李大虎按惯例将那近百人捆绑起来,有人察觉到不妙已经为时晚矣。 陈雨上前几步:“你等也是为活不下去才为匪,这也是无奈之举,然错就错在尔等残杀昔时与尔等一样之小民,无恶不作,故此本官处尔等死刑。” 捆绑的惯匪挣扎大骂起来。 陈雨沉默了一会道:“传顾仓使带后军流民来。” 跟随伤员返回的何立秋听见这句话有些茫然地问:“哥,你又要百姓杀惯匪?” 陈雨扭转脸,低声道:“他们缺少的就是保护自己的勇气啊。” “哥你就不怕他们习惯杀人后难以管理?”何立秋担心地道。 陈雨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可行不,他的设想是将流民锻炼成不至于见匪就跑的属下,可是如果真如何立秋所说,那该怎么办? 顾显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大人,不知招呼后军流民何事?” 陈雨看着另外一边二百多发抖的土匪,这才发现竟然男女老少都有,叹息了一下道:“至于你等无大恶者,本官将发给田地,修建房舍,发给口粮种子。” 那二百多人面面相觑,紧接着有人痛哭道:“大人仁慈,我等也是才让土匪挟持的。” 陈雨吩咐人将那二百人带到一边,对着跟上的流民说:“你们无不痛恨土匪,此刻这里就有近百杀人吃人的惯匪,排队上前,捡起地上刀枪,人人杀此恶匪。” 顾显之大惊道:“大人,不可如此啊。” 陈雨看着畏畏缩缩的流民,怒喝道:“你等流离不得返乡,衣食不周,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缺少一股血气,难道这些惯匪绑缚了你们也不敢下手吗?如此,尔等永世为任人宰割之辈。” 流民里胆大的思想起家破人亡,都是这些土匪造成的,渐渐有人走出队伍,拿起刀枪,杀砍捆着的惯匪,慢慢地人越来越多。 陈雨这才对铁青着脸色的顾显之道:“凤扬莫非希望这些百姓一世也无勇气和杀害家人之匪血拼吗?” 顾显之道:“属下绝无此意,只是这样有伤仁德。” 陈雨淡淡一笑:“顾大人,这些流民如果现在让土匪杀害,讲仁德有用吗?” 顾显之无言以对。何立秋的声音忽然响起:“哥说的对,要想活着,就要拿起刀枪,和杀自己的人拼命,讲道理有用的话,我耶,我娘、我哥就不会死。” 她紧紧握住小拳头挥舞着,大声喊道:“总之,谁不敢反抗,谁就最先死!” 喊完她忽然意识到不妥,赶紧钻进陈雨身后。不过凡是听到她话的,无不思索议论起来。渐渐地,何立秋这句话从士兵扩散到流民队伍里。 陈雨吩咐流民挖了几个大坑埋了几百土匪尸体,战死的十几个长枪刀盾兵则一一录名,立木碑于坟前。这一战缴获的只是一些破烂刀枪和几匹骡子,反而多了几百人要安排。 陈雨率军官们在坟前一一施以军礼,新兵们看着军官们在战死袍泽坟前施礼,心里无不隐隐有了暖意,在这乱世,为这样的后事,死了也值得了啊。 队伍再次前行时,顾显之忽然发现,流民队伍似乎多了种决然,不再是那种茫然无望的神色了。 看着中军何立秋小小的身影,顾显之觉得有些郝然。 第二十章抵武关 在大部开始行进里,顾显之再次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从竹林关东行二十多里就是毕家湾,武关河自西北而来在此注入丹江,陈雨为何不在毕家湾坐船逆流北去,直抵武关? 一路照料流民,一路思量,他已经发现队伍是沿着武关河边北去的,有时候峡谷间突然一亮,河水就在脚下轰鸣,随着队伍一直前进河水时隐时现。 李大虎在后军流民队伍巡视时,顾显之忍不住提出这个问题。李大虎微微一笑道:“顾仓使有所不知,大人以千户职衔养兵两千,修筑城堡,招揽流民安置,这些无不要花销,故这两千兵必须要做到老弱皆可见敌不慌,而这正是大人无时无刻不在练兵之因,这行军自然也是锻炼了。” 顾显之恍然:“无怪乎我见军士每天奔跑列队,举动多与兵书暗合。” 李大虎道:“大人非常人,天时既久,顾仓使就明白了。” 顾显之自顾思量,不防脚下踩中一块圆石,险些跌倒,幸好李大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顾显之自嘲笑道:“只顾思虑大人练兵之法,走神了。” 李大虎道:“我去前军和大人商议晚间扎营之地,顾仓使走路小心些。” 队伍在山谷间如长蛇般蜿蜒而行,天色快黑时分,又行出十五里,却折回河谷一处阔地。看看夕阳已经架在山巅,陈雨吩咐扎营。 一道道命令从前军传来,俘虏打散了编入流民,扎营居中,各部军士外围,安排好巡哨,各部开始埋锅烧水煮肉汤,干粮袋里取出炒米面冲食。 纪检部军士已经散开,按陈雨吩咐在流民里解释白天事宜。何立秋带着护理兵开始为伤员换药,巡视流民有无不适者。 顾显之见陈雨扎营竟然将流民置于内,又见陈雨扎营后立刻带各部百户总旗四下巡视军士流民,一直带着笑意问大家累不累,有没有不适的等,他心里忽地浮起一个念头: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随即他强迫自己忘记这想法。(注1) 夜色笼罩了河谷,营地里的流民、俘虏在纪检处以及军官们解释下,心里安稳下来,明白了白天那种情况不能乱跑,陈雨这才休憩。临躺下时,他忽然浮起一丝自己很虚伪的念头,随即就进入梦境,开始在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厮杀,不过本次梦境里,他不再是一人,而是带着一支军队。 沿着武关河谷附近山林曲折东北行的第四天午时,队伍终于绕到武关正西一个叫寺底的小村。上次带路从黑龙口至竹林关的向导钱老实依旧让陈雨雇佣,他指着东边高起的南北两座山道:“大人,南边是笔架山,北面就是少习山,武关寨就在二山之间。” 陈雨吩咐顾显之带一百长枪兵将百姓安置在附近河谷有可耕地处,自己带着剩下军士加快速度奔赴武关。 见此地地势较为平缓,陈雨有些疑惑,不是说武关路途极难行走吗?他询问钱老实才知道,原来武关西面地势的确平缓,但东面则崎岖难过。 沿着武关河东行,只见河道深陷常有过丈处,河水就在一丈下的河谷里轰然鸣响,地势渐渐抬高,河道陷越深。行进中的军士无不耳中震响。 两刻后,陈雨等人终于看见了武关。 大伙目弛神摇,眼前城池北倚少习山岩崖,南临武关河下陷河道绝涧,河水环东、西、南三面,城址横出河心。如拉上西来吊桥,估计谁也无法进入 陈雨认真观察,只见整座城池呈长方形,东西大约千米、南北估计五百米左右。城墙是夯土板筑,高约八九米。眼前西门为砖石包砌券洞,上有城楼。楷书阴刻四字“三秦要塞”。陈雨震惊许久,才迈步进入。 队伍进入后,陈雨四处一望,只见目光所及处,全是断壁残垣,显然这就是崇祯六年秋行横狼、一斗谷、扫地王、满天星等率义军八营十万余众由晋入商“自武关迤西屯集百余里”造成的。如此险要之地,此刻竟然无人驻守,陈雨暗自叹息,当下命令士兵协助匠户清理修建废墟,想想又让人传令顾显之带流民来,这城墙他适才仔细查看,发现厚度不到四米,如果长期驻扎,必须要外包石条,所幸附近材料不缺。 陈雨在城内四处行走,发现东门同样楷书阴刻“武关”南门则是“古少习关四字”字体一致,显然为同一时期所题。他站在东门口远眺,只见山岭盘旋,山路曲折如带,心里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自己就这样占据了这古时名关? 身后,顾显之声音传来:“此关竟然是正德五年西安左卫指挥同知李祯李廷瑞重建。” 陈雨一怔:“风扬从何而知?” “大人请随卑职来看。”顾显之明显有些兴奋。两人向城中明显是衙署的废墟行去。走出二百余步,顾显之兴冲冲指着一道石碑:“大人请看,这太仆寺南镗所撰《重修武关碑记》书写分明。” 顾显之文人习气发作,一边吟哦,一边道:“君行事老练,夙夜惕厉,不遑宁处,阅视旧城,土址平,非居守之长策,乃谋于众,因其旧而新之。垒砖石,扃门钥,设重门、吊桥,凡战守之器,无一不具。由是,贼知有备,而无入关之谋矣。呜呼!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设险守国,虽出于君人者之所为,而兴废补弊之端,尤在于守土者随时理治而已。武关之险自非李君重修防范之,岂能消患于未然也。功既告就,同事者惧无文以示后,咸以记请。予素重李君将略,固不辞而书以归之。君讳祯,字廷瑞,世为关中将家云。” 陈雨听他摇头点头地吟哦,不由一笑。 顾显之忽然深深一躬身道:“大人今欲包石城池,不让李廷瑞尔。” 陈雨淡淡一笑道:“风扬过誉了,来随我东去看看何地可以布防。” 陈雨吩咐叫上向导钱老实,匠户头卫三,留李大虎安置流民清理住处。 一行人沿盘折渐高的山路东行,约模走出五六里处,一岭当道,岭高峻而陡峭,其路窄狭尽然不容双马并骑。 顾显之指着岭头道:“此即四道岭之吊桥岭,为武关‘外廓’。自古出入武关只此一途。《史记》谓“秦关百二,势如建瓴”。则指此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钱老实憨厚地一笑道:“俺听不太懂湿地、干地,但知道此地可通河南南阳,以前啊行商多得很,这几年闹匪,就荒疏了。” 大家辛苦爬上吊桥岭巅,陈雨望见一道长墙横贯岭上,奇道:“此岭上莫非就是尚存‘秦楚分界墙’吗?” 大伙行至墙下,只见城墙,底宽约两米,高越三米半,由片石砌成。筑有城楼。其拱形门洞,高米余,宽近三米,深近四米,上有楼三间,门前设吊桥。 陈雨率众人沿着跨道走上顶部,只见顶部宽约一米,立在墙上,披襟当风,诸人无不感觉眼前境界为之一宽。 顾显之指着曲折蜿蜒的墙道:“西为秦,东为楚,系春秋战国时两国疆界。大人看东南。” 大伙随着顾显之手势看去,只见墙东南有烽火台两座,前台高出界墙三十米左右,后台高出前台近一百五十米。 陈雨心里盘算了一番,对卫三说:“这两座烽火台尽快修整,届时各驻扎一小旗,可起巡哨之责。”卫三忙答应着记下。 顾显之道:“这烽火台与铁峪铺、桃花铺、资峪岭、龙驹寨、商山、棣花诸台相呼应,为战争传递消息之主要设施。据史书记载,分界墙初建于战国,历代屡经修葺,现存界墙为本朝所建。界墙上写有“秦楚分界墙”五个大字。此墙绵延数百里,与白阳关、竹林关、漫川关,及鸡头关连成一线。大人今后可逐步发展,据上述关口,则无忧尔。” 陈雨淡淡一笑,心想生命都不敢说百分之百保证,何况远景。他岔开话题指着墙西大约亩许一片似乎是寺院的建筑问:“那是何处?” 顾显之虽然也喜读杂记,不过这地方他却不知,微微有些尴尬。 钱老实道:“这个小人知道,是‘四龙宫’据说是建于永乐爷元年。太平年景,三月初三庙会连续三天,四乡八镇人都来,可惜,近些年匪患,集市也没了。不过大人如果常驻此地,说不上集市明年就会再开。” 陈雨忽然起了兴趣道:“走,去看看。” 大伙走下城墙西去,片刻后到了门首,钱老实前去叩门。 陈雨和顾显之目光同时落在道旁一字排列的十七座石碑上,不过顾显之看的是重修龙宫碑,陈雨目光却停在那镌有“大明国置立武关衙”八个大字上。他抚模着边上明崇祯四年三月立那排小子,忽然感概地说了一句:“谁能想到如此煌煌之大明,竟然会亡于游牧之族!” 诸人无不骇然。 陈雨暗叫不妙,掩饰道:“我是忽然想起宋亡于蒙古,故此感概。” 道观门就在此时吱呀着打开,陈雨苦笑:“走吧,进去看看。”走出几步,他忽然道:“钱老实啊。你以后就跟着本官吧。” 不待大伙回应,他当先走进观门。 第二十五章各方动静 亥时末,陈雨正在船头仰望明月。 月如蛾眉,时而穿过雾气一样朦胧,轻纱模样软薄的云层,时而进入,当眉月进入云间时候,船头、水上地星光仿佛猛地一亮,陈雨身影就在星光、月光交替里忽暗忽明。 大虎他能守住武关吗?这一次要正面与薛仁贵的一万人马接战,己方能胜利吗?如果败了呢?不,我应该相信大虎,他不会丢失武关的,城墙刚刚包过石条,流民们应该会帮助守城,那么估计不会失守,可是探子说他在岭上接敌,能挡住对方?万一对方占据优势,将他们赶下隘口,居高而下,武关就危险了! 周婉依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陈雨的神色时时变化,她知道是在担忧武关战事,小女娘无声地双手合十,向天上地下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神仙祈告着。 老船户的声音响起:“大人还是歇息一会吧,咱们是逆流,船到武关,估计要子丑交接时分了。” 陈雨惊醒过来,看见周婉依虔诚的神态,心里一痛,默默地走到她跟前:“婉依不用担心,咱们会打胜的。” 月光里,周婉依合十的双手松开,勉强一笑道:“是的,哥,咱们一定能赢。” 陈雨替她掖了掖璞头外的散发:“你也休息吧,说不定一到就要大战。” 周婉依其实很留恋陈雨替她掖散发的那种感觉,不过还是听话地裹紧外罩的羊皮袄,在船甲板上坐下。陈雨的命令由一个个士兵低声互相传出,没多久,水流声,竹篙破水声里,多了士兵的呼噜声。 龙驹寨到武关的山道上,李二虎急促的声音响起:“巡哨游骑,咱们到哪里了?” “现在刚过桃花铺,大人。”马蹄上包着布的一个游骑兵正策马回转,听到问话回答。 李二虎压低嗓音:“咱们陌刀游骑兵刀盾三总旗,可都是老兵了对不,加速,到铁峪铺再休息,一定要尽快赶到武关啊。” 命令传出后,山道上的一百步兵,五十游骑兵射手纷纷加快速度。 武关吊桥岭,石墙后,换了一批人守卫后,厮杀一下午的军士在山道上一个挨一个地睡着了。护理兵在何立秋指挥下轻轻地给每一个士兵盖好取来的羊皮袄。 经过双方夜袭,李大虎不敢放弃隘口,怕流寇居高而下冲来,自己撤退中途吃大亏,他将伤亡者全部转入关城,换了一批疲累的士兵去关城休整,这时候,他才觉得陈雨善待流民真是看的远啊,如此危局下,关城里的流民竟然没有乘乱闹事情。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有几个准备闹事的正要串联起哄时候,让朦胧月色里突然出现的两人一组的纪检处架走了,当然,给关城里人说法是这些人是混进来的细作。绝大多数流民无比渴望安稳的生活,眼见陈大人给了大伙这样生活,可是流匪来了,他们自然不想再过那种流亡不知明天生死的生活,听说这些人是细作,无不纷纷吐口水痛骂。 夹持着这些人的夜谨心里莫明的发冷。大人说的真实啊:谁敢造谣生事,我要让他死了也要背着骂名。 陈雨经历了后世人心变化莫测的社会,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所有人都会因为自己散米粮、分田地而拥戴自己。军中的纪检明里有朱淮的一部,暗里却有一部大约八十多人的部队仅仅他自己知晓。 这支队伍第一个成员就是黑龙口之战推石头使得陈雨没有进入伏击圈的土匪少年孙二狗。陈雨集结了第一批经过考验,绝对死忠于自己的十个二十上下的人,将这些人以夜为称呼,比如孙二狗就叫夜謹。 这些人的训练方式全是他在后世论坛看到的特种作战训练法,再加上熟悉人体构造,知道何处伤害可以让人无声迅速地死亡的陈雨指点,可以说,这些人就是一支暗夜里的杀手队伍。 经过快半年不断选拔,这支队伍达到八十人,武关里就有以夜谨为首的二十人。 陈雨知道,当自己按着理想不断前行时候,必然要触动士绅的利益,谁知道他部下出身士绅阶层的军官会不会忽然起了二心。 孙二狗,如今应该称呼他为夜谨,看着顺水飘去的死人,低声发令:“二人一组,密切注意关城内,有造谣者无分身份即刻杀了。” 关城里的百姓毫无睡意,看着李大虎部伤亡不断抬下来,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难道这即将要来的安稳生活就这样不保了? 朱淮属下纪检部的人在城里不断给百姓鼓劲,说咱们虽然伤亡了块二百,可流寇伤亡不下一千五,李大人会挡住敌人的,再说了,这新修的关城吊桥一拉,还不守个十天八天的,那时候陈大人早带援兵来了,陈大人一来,这些流寇就不算什么。 流民们似乎对陈雨有盲目的信任,听说陈大人会来,一个个放下心,慢慢地,开始有人帮着护理伤员,往城墙搬石头。 不得不说,陈雨部下的军官基本没有领兵经验,比如此刻关城内负责的刀盾兵总旗郑三宝,他也是因为蓝田第一批跟随陈雨的老兵而当了总旗,你要想一个大半年前是流民的人带着他的总旗冲杀,那没有问题,可是这种复杂场面他真的应付不来。 看着城里开始井然有序,郑三宝下定决心,以后识字听兵书时候自己要认真,再不能敷衍了。 龙驹寨,关城内,西街的一个大宅子里,占地半亩的院子里站满了手拿刀枪的人,足足有一百多个。几支火把在夜风里劈啪作响,一个胖胖的绅士打扮的人压低声音道:“就是这样,我打探清楚了,李二虎带走了陌刀刀盾游骑兵,只有三百长枪兵在,而且关城外四个寨子各有两个小旗,也就是说,城寨里只有二百二十个长枪兵,其中大半都是新兵,只要我们一出手他们必然完蛋。” 另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狠狠地道:“而今就动手,这龙驹寨是咱们地盘,岂容一个小小千户占着。” 边上一个干枯瘦小的人语气担忧道:“我说张掌柜啊,这是不是等薛仁贵破了武关咱再动手?” 张掌柜冷笑:“就他那千百人,能挡住薛仁贵一万人马,我告诉你瘦猴,咱先动手,油水最大,流寇吗,不过是水,一转眼就溜走了,这陈雨可是石头,要压得咱们到死,这机会来了,不抓住要遭天谴的。” 胖子不耐烦地道:“废话少说,准备好,四更初动手。” 竹林关镇西,富源货栈内室。赵铁施符声相对而坐,盯着两人中间桌子上的烛火,脸色不断变幻。 终于施符声忍不住道:“赵兄,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啊,这机会?” 赵铁冷冷一哼道:“你不怕洪督了?” “一切都是流寇薛仁贵部所为,施某为何要怕?”施符声低声一笑。 赵铁站起身:“胜负未分,施兄要寻死,请便,我不拦你,但不要拉我下水。” 施符声气哼哼拂袖走出,临到门口道:“那我可就占了那四分了。” 赵铁讽刺地道:“祝施兄发财。”看着施符声背影,赵铁啐了一口:“发财,你就等着死吧。” 丑时二刻,逆流而上地船队在寺底铺靠岸,再往前河道极深,不利于船只靠岸。低沉的命令声里,沉睡的士兵纷纷跃起,陈雨数到十五的时候,各个船上的士兵已经整齐列队开始依序走下跳板。 老船户看直了眼:“哎呀,陈大人,俺李水龙奔走三省几十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兵啊。” 看着士兵一个个走上河岸列队,陈雨吩咐人给老船户拿来银两,他走上岸忽然停下:“李老伯,你们在这歇息到天亮吧,我估计伤兵还需要你们送回竹林关。” 捧着银子,李水龙眼睛有些湿润,这些年,他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官军啊。 部队在月色下行进,低微的脚步声夹杂在水声里,所过处,草丛间虫鸣纷纷停下。 前边忽然有区区声响起,陈雨一笑,低声对周婉依道:“是二虎他们。” 两只部队汇合在一起,看着李二虎疲惫的样子,陈雨心疼地道:“累坏了吧,进武关先让弟兄们休息一下。” 李二虎压低声音,瓮声瓮气地说:“按王十三传大人令,俺就带了游骑兵刀盾陌刀一百五十人来,你说留下的人能对付镇里细作不?” “放心,王十三会有办法的。再说咱们留下的三百多长枪兵都是老兵了。”陈雨低声道。 丑时三刻,对过军令口令后,陈雨带着人进了武关城。 城中流民军士看见陈雨来了,彻夜不眠的人们突然安心起来。 竹林关,镇子中间,马上的李晚晴看着黑沉沉的施府,微微一叹,她身边,一个纪检处的人低声道:“确认无误,已经有一百多人集结到院子里去了。” 李晚晴缓缓地取下背上雕弓,心里迟疑不定,片刻后她下定决心似的自语:“罢了,既然你要借着流寇名头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身后四匹马在她手势下奔来,马上骑士手挽绳索,系在一根大木头上。借着马力,大木头轰地撞在那铜钉黑漆大门上。 咔嚓声在夜色里传出好远,大门轰然洞开,骑兵,长枪兵纷纷涌入。 龙驹寨,王十三一挥手,几个人从身后闪出,迅速地翻过院墙,随着地形不断变换行走路线,一会功夫就接近了大门,几个巡守的人不及反应,就让勒住脖子,一把短刀迅速刺进心脏部位。 大门打开,长枪兵列队而入,枪锋在月色里如同寒冰,反射着森然的光。 第二十六章胜 武关城寨内,寅时末,小旗们挨个低声喊醒了自己手下。陈雨留下周婉依与一百刀盾兵在关城内安抚百姓,吩咐所有游骑兵下马,悄然走出武关东城门。 吊桥岭隘口,李大虎羞愧地跪下禀报敌我双方数次战斗经过以及各部损失。 陈雨沉默了一会,扶起他说:“你做的不错,打仗不可能不死人,好了统计下眼下一共多少兵力。” 一刻后,数字出来了,目前陈雨有陌刀手一百五十人,铁甲长枪兵二百人,无铁甲长枪兵三百人,铁甲刀盾兵二百人,无铁甲刀盾兵二百人,步行的游骑射手一百一十人。 陈雨低声道:“目前我部要以这一千二百不到的兵力彻底打垮对方,必须迅速出击。传令,擂鼓,分出二百人摇旗呐喊,做出进攻姿态。” 山野间一时间宿鸟惊飞,纷乱一片。 薛仁贵正在沉睡,忽地跳起一脚踢开侍寝的女子,抓起大刀就往外奔。刚出营帐,就见一些头目乱哄哄地集结队伍,喊着:“敌人夜袭。” 队伍好容易列好,却不见对方来攻打,薛仁贵正在疑惑,对面鼓声呐喊声忽地停止,就仿佛刚才只是梦境一样。 薛仁贵的哨探远远地就遭到羽箭追击,所幸月色已经隐晦,对方没有射中,急慌慌地回来禀报说:“对方就根本没有出击迹象。” 一个头目怒骂道:“驴草的,给爷们玩疲兵之计啊。”薛仁贵想想也是,对面几百人怎么敢过来这广阔的地方袭击己方。他冷哼道:“巡哨加倍,别人继续休息。” 刚搂着身边两个掳掠来的女子沉沉睡去,鼓声呐喊声再次响起。 又是一通忙活整队,对面仿佛有默契似的,这边队伍刚正好,声音又寂静下去了。 薛仁贵怒骂一声:“天亮全军压过去,把对面官军全给我活剐了。” 卯时末,鼓声呐喊声第三次响起时候,薛仁贵部已经没人起来整队了,全都堵住耳朵忍耐,心想最多一盏茶对方就安静了。 这时候,陈雨带着陌刀手以及所有披铁甲的军士在鼓声呐喊声里接近了对方营地。紧随其后的是无甲的士兵列队前行,游骑射手夹杂其中,在营地不远。 辰时一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鼓声呐喊声再次响起,伏在地上的陈雨忽地跳起来,手里陌刀前指:“陌刀破营地,枪兵列阵,游骑攒射,随我冲。” 李大虎兄弟一左一右护住他两侧,三把陌刀如霹雳般划破寂静的暗夜,在西斜的月色里落下,劈开了寨门木栏杆。 当第一个巡哨倒在陈雨陌刀之下时候,他觉得自己从内心深处浮出一种欢呼雀跃的喜悦,这让他有些恐惧,难道自己竟然会享受这血肉横飞的场面? 不断突进的他无暇去思索这些,转眼间,已经连破三处栅栏,深入到薛仁贵中军。 薛部军士胡乱地奔跑着,光着身子乱撞的大有人在。很快地就倒在枪林下,奔出去的都倒在游骑射手箭下,一个头目聚集起了一伙手下迎头拦住陈雨和李大虎兄弟的逢矢尖,显然他以自己的生命为薛仁贵赢得整顿部下的机会。 眼见挡在眼前的人无不碎裂断成血肉,陈雨低叫了一声,强迫自己心情平静,果然,那种嗜血的状态开始渐弱。 薛仁贵不愧是惯匪,在那个头目阻拦陈雨的半盏茶功夫,集结了自己的铁斧护卫,冲向陈雨,他已经看出对方官职不小,不然那个和自己隘口大战的明军军官不会做他右翼护持。只有杀了他,才有可能收拾局面。 薛仁贵武器竟然是一把方天画戟,他双手中方天画戟连刺带劈,砍到几个拦着他的长枪兵,空气里响起让人牙涩的金铁交集声,陈雨的陌刀迎上了方天画戟。 薛仁贵手腕一翻,方天画戟的月牙刃顺着刀刃滑下来,就势刺向陈雨。 东方天际已经有了鱼肚白色,左近看见的双方士兵无不屏住呼吸,看着刺向陈雨的方天画戟。 陈雨的身子忽然后仰,如臂指手般使出了梦境里施展的技巧。双手用力,陌刀斜拖,砍向薛仁贵的腰月复。 薛仁贵方天画戟落空就要借势下劈时,不得不后退避开向腰月复间而来的陌刀。 陈雨身子忽地起来,借势前冲,陌刀反手撩向对手。 李大虎兄弟与身侧的铁甲斧兵互有伤亡,甚至压制住对方,这完全是因为对手匆忙起来,很多人不及披甲,其实披甲与否,陌刀铁斧下估计很少有活人,不过未披甲方心里本能的觉得少了依仗,减弱了气势,动起手有些畏手畏脚。 陈部长枪兵在开始进攻前经过再三嘱咐,都严格的按照五人一组,左右刀盾兵护持的阵型稳步推进,长枪不断刺出收回,一蓬蓬血花溅开在黎明的微光里。 游骑兵纷纷找好地形射击,每人射出几箭后又交替掩护换位,防备对方箭雨覆盖,虽然此刻对方简直已经混乱。 陌刀再次与画戟相击,两人心里都是烦躁起来,渐渐地,陈雨眼前血色浮现,他无法压制住自己的焦急情绪。陌刀画戟连续几次碰撞,薛仁贵暗暗叫苦,对方刀上力气越来越大,他已经开始手臂酸麻,几乎无力握住武器。 随着天色渐明,流寇从慌乱里恢复过来,在一些头目吆喝下开始聚集阵型。 陈雨大喝一声,陌刀迎头劈下,薛仁贵横着画戟一斜,想卸去一些来势。 嚓地一声响,不等他画戟杆斜过,一股巨力当头落下,画戟的铁杆从他双手持的中间断开。 薛仁贵不断后退,撞翻了敌我双反几个士兵,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谁愿意做贼啊,手下的人希望能饶就饶了吧。”一丝红色细线在他双目间现出,忽地扩大到下颚,紧接着血如雨般飞溅出来,细线裂开,这横行一时的悍匪变成了两片。 本来按照原本的历史他要在崇祯九年秋才会让官军枭首的。 四周双方士兵无不后退,陈雨有些疲惫地喘气,拄着陌刀对要扶持自己的李二虎说:“传令,投降不杀。” “大掌家死了!”这一消息迅速瓦解了要继续抵挡的薛部,一个士兵抛下手里铁斧,抱头蹲下,紧接着,又是几个,随即,岭上活着的流寇如同大风吹过的草地,全部跪伏下去。 第二十六章余韵 五月一巳时初,竹林关镇城东门外码头就不断有人聚集,到了巳时末,城寨里人员几乎全集中在码头上,周围几十里村寨人依然不断赶来。后来者站不下甚至下了河滩,数千人无不翘首以待,看着东面河面,据李千户手下说,大胜的军队将要乘船走武关河南下,到毕家湾入丹江处西行回竹林关。 午时二刻河滩上的人群忽然一阵喧闹:“来了,快看,来了。” 远远地,一道帆影从山崖那边的河面忽地跳出然后渐渐扩大,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随即一支船队出现在河面上。 很快,大家看到了第一条船上桅杆悬挂的,在风里猎猎飘荡上绣“大明陕西竹林关巡检司陈”的红色大旗。 李晚晴朱淮、连夜赶回来的秋试墨顾显之赶紧整理衣冠,准备迎接陈雨。 船队在码头停下,码头的人纷纷欢呼起来:“陈大人威武!” 下锚,架跳板,一切妥当,船上却没人下来。 众人正在诧异,陈雨的声音在河水上飘起:“薤上露,何易晞!” 紧接着,船上陈雨身边的军士开始和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随后是所有士兵开始和而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人死一去何时归,人死一去何时归!” 悲凉的挽歌声里,周婉怡、何立秋的护理兵属下抬着一个个战死的士兵走下跳板,陈雨在挽歌声里带着护卫下船,立在通往码头的路口,每一个担架过来,陈雨都要仔细地替死者整整衣服,再看一眼,才无声地示意抬走。 随着担架一个个抬下来,李晚晴,朱淮,秋试墨、顾显之明白了那个孤寂地立在路口为死者整理衣服的年青上官的心里。 李晚晴率先迈步,紧接着,那三人一起走到路口,四个人一起为死者整理衣服。 船上、河滩、码头上鸦雀无声,山,水,船,人群在众人眼前逐渐淡去,视野里只剩路口那四个替似乎永远也过不完的死人整衣的军官,耳边唯有凄凉哀婉的挽歌。 人群无声地让开一条路,看着担架队伍向黑龙山脚而去,那里是墓地,这段路,将是这些战死的士兵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 陈部士兵在最后一个担架抬下后开始列队下船,队列齐整地迈步,跟随自己的长官向黑龙山墓地沉默前行,他们要送自己袍泽最后一程。 河里一百多条船上,在警戒士兵的目光里,俘虏们有许多人竟然浮起一个念头:战死能得到这样的身后事,那么战死也不错吧。 来看大军凯旋的人慢慢移动,不知在谁的带头下,也开始向墓地行进。 看着一个个熟悉或者不太熟悉的脸庞让草席覆盖,陈雨双手捧土慢慢地松开,看着黄土落在草席上。他身边的人都听到了一句话:今天,我们立于别人墓前,看着别人死去;明天,是别人站在我们墓前,看着我们被埋入黑暗之中。 李晚晴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奔涌,默默地捧上土撒入坟坑,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做出为士兵下葬、亲手捧土的事情,但现在她非常自然的做了,没有什么身份高低、尊卑上下。 士兵、百姓,所有人都开始捧着土,朱淮、顾显之、秋试墨在这一刻,才对陈雨的一些想法有了些理解。 这一天的午时末,陈雨对士兵、迎接他凯旋的民众讲了短短的一段话:没有战死者的血战,此刻,这里已经是流寇的牧马之地,你们的财产将不再属于你们,你们的妻女会成为玩物,儿子会成为攻城时的炮灰,很多人会成为山野里的肥料,你们的一切,将任人予取予求!这就是我为什么对战死者礼遇的原因! 这一段话,让听到的人开始思索。 对此,陈雨对属下军官的解释是:“我们必须要让所有士兵,所有民众明白,士兵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他们因为保护这片土地牺牲,那么必须得到尊重理解,他们的身后事以及家人必须得到妥当安排,不然谁会在战场上拼命?” 这一切,简直颠覆了李晚晴、朱淮、顾显之、秋试墨这些饱读诗书人的理念,当兵不就是为了拿饷银吗?嗯陈雨目前没有发饷银,可那伙食费用一人足足抵得上十人饷银了。当然,朝廷会给战死者抚恤的,不过这些人也明白,所谓抚恤发到手的少的可怜,相当时候甚至没有。 两份奏报在五月一下午发出,一份往河南灵宝洪承畴处,一份往商州巡抚李乔处。 李乔接到书信是五月二上午,他几乎惊掉了手里茶盏,咳嗽着问读书信的幕僚:“咳、咳,你没读错?” 幕僚同样震惊:“书里说,陈雨部与武关吊桥岭巅与流寇薛仁贵部血战,后陈雨率援兵赶到,疲兵计迷惑流寇,于黎明突袭,陈雨阵斩薛仁贵,杀敌二千,俘虏五千,薛部全灭。” 想想,幕僚补充道:“书信里说他已经将贼首尸体和俘虏的各部头目送往洪督处,想来此战或有夸大,但阵斩薛仁贵应该是不假。” 李乔其实颇为关注陈雨,那是因为洪承畴亲笔书信拜托他照顾这个学生,思虑了一会,李乔道:“你带着一批粮秣甲仗去竹林关吧,洪督很是看重这个学生,上次书信就说要给他一批物资。” 幕僚有些不解:“既然如此,他怎么才是千户?” 李乔道:“很快就不是了,洪督为免人口实,自然不会一下子给他高位。” 灵宝的高间在接到李二虎压来的俘虏和薛仁贵尸体是五月三上午,他盯着用布条捆成一体的薛仁贵看了老大一会,心里悚然,这要多大力气,才能将人砍成两半啊? 洪承畴不同于李乔,所以陈雨书信很平实的述说李大虎如何岭上血战,自己援兵到来,如何疲惫流寇,如何进击,阵斩寇首等等,当然这封信与给李乔的信都是李晚晴所书。 叫过熟悉贼情的将领认过后,确定为匪首薛仁贵,洪承畴轻轻一笑,回到中军辕门,他思虑了一会,开始提笔写奏折《请增武关守备疏》:武关者,春秋时即置,名曰“少习”,与函谷、萧关、大散四关为“秦之四塞”,崖高谷深,狭窄难行,为兵家必争之地…流寇每每出入如无人之境,洪武初虽设巡检,难挡流寇,六年秋,贼寇行横狼、一斗谷、扫地王、满天星等率军八营十万余众由晋入商‘自武关迤西屯集百余里’。巡检所名存实亡,已无人矣,今竹林关巡检陈雨,骁勇忠诚,前率部抵贼于关岭,血战竟夜,阵斩流寇首薛仁贵,灭贼寇万余,实良才尔,今请与武关设守备,以陈雨为守备之职,可扼流寇自陕东南流窜鄂豫…… 竹林关的陈雨忙活着与属下分流俘虏,各部头目凡做过恶的除押往李乔洪承畴处外,全部斩首,剩下的四千五百多打散安置,令受伤军士近二百人退役,担任新建村落负责人,陈雨则发给种子和米粮。 五月四这天,陈雨发布了一条颇让人非议的命令,三关所辖地家贫无妻者,可与俘虏中妇女相看互相择取婚配,伤残士兵优先,俘虏也可自主择取,官中帮助建屋,发给半年用度,然不可强迫,双方须自愿。 凡娶俘虏妇女为妻者则必须认领一个老弱为亲,有不善待者,则妇女老弱可告官和离。 朱淮、顾显之纷纷劝阻,认为有失官体,有违圣人教化云云,陈雨无奈道:“那就全杀了?”二人大骇而退。 这一条颇受士绅非议,然而家贫者俘虏伤残军士无不踊跃。就这样娶一房婆姨搭配一个老人或者小孩,四千多俘虏除了择取六百从军外,安置在竹林龙驹武关境内。 这片地方其实是稻米盛产地,旱田也颇多,刚好,处理掉一批心怀叵测的士绅掌柜,大量良田没了主人,比如仅仅施符声就在丹江河谷有水田一万多亩。 以赵铁为首的货栈店铺则选择与陈雨合作,不管怎么说,陈雨付款很爽快,价格也公道,和谁做生意不是做啊。 五月六,陈雨派秋试墨、顾显之带八百人去支援兰草川。 竹林关龙驹寨武关三地,流民开始补种庄稼,陈雨各部则开始加紧巡炼新兵,一时间这片地域进入了短暂的安宁。 第二十七朋友 陈雨此刻并不知道,离他一百三十多里的商州此刻已经是战云密布,流寇四集。 五月三日亥时末,王十三部下的紧急军情赶到,几乎于此同时到达的是在商州的陕西巡抚李乔求援信。 书信里说流寇密布城外十里,营火满山。为张献忠老回回过天星诸部循郧阳故道而来。陈雨令人一马三骑火速命令北上的秋顾二人火速西转龙驹寨等候自己水路前往汇合。 鼓声在夜色里响起,一时间竹林关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二刻后,各部军官齐聚巡检府邸大堂上。李晚晴、朱淮、周婉依、何立秋等急急赶来,陈雨面色阴沉,站在地图前,一个明军士卒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见一伙军官跑步进来,他立刻立起,依然恋恋不舍地盯着桌上饭食。 见除了守龙驹寨的王十三,驻武关的李大虎领军北上的秋试墨、顾显之外,人员全部到齐,陈雨指着那个明军道:“这就是商州李大人派来的求援士卒,一共五人,只有他一个浮水逃过追杀来此。” 李晚晴接过陈雨递来的求援信,匆匆读过递给朱淮,脸色有些难看地道:“扼守三处,加上秋顾二人带走的八百人,我们怎么能抽出兵力?” 朱淮道:“必须前去,否则商州陷落,我们也难以平安,而且我估计洪督必然会派援兵经由阌乡绕洛南山路来救,贼势虽大,商州多山,粮秣不济,只要受挫必然会退走,大人可抽调游骑兵陌刀兵刀盾各部带三百新兵,游骑兵走陆路,别部沿丹水逆流至商州。” 陈雨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李千户速集合游骑兵,沿河谷北上龙驹寨,我带一总旗陌刀一总旗长枪兵一总旗刀盾兵加三百新兵坐船去龙驹寨与秋顾汇合,朱镇抚守竹林关。周婉依,何立秋随行。” 船队过了孤山坪时候,陈雨依然放不下心,竹林关仅仅留有一百五十名老兵能震住刚降服的三百新兵吗?何立秋的声音忽然响起:“晚晴姐好威风啊。” 陈雨顺着何立秋手指的方向看去,猎猎的火把光里,李晚晴一身软甲,背弓带剑,策马奔行在河边谷地,确是英姿飒飒,不由一笑朝着李晚晴挥手示意。 李晚晴的目光正好看向河中,陈雨挥手的动作瞧个正着,她挥手回应后,脸上一热,忙转过脸催促士兵小心马蹄踩上石头。 与此同时,陈雨不知道的是还有另一只兵马也在赶赴商州的路上,不同的是援兵自北而来,而且这人名气可谓一时无两。 他就是援剿副总兵曹文昭。明末著名将领,以勇毅智略号称第一良将。 四月上旬,洪承畴到汝州时。因为流寇尽入关中,分命诸将扼要害地方外,传檄曹文诏入关。 洪承畴认为张献忠等由湖广入商、雒谋进关中,如果侦查到明军进潼关,必然先走汉中,而大军由潼关入,反在其后。 出于此点,四月底他召见了赶来灵宝见他的曹文昭,拍着曹文诏背道:“将军沿阌乡山路至雒南、商州,直捣贼巢,复从山阳、镇安、洵阳驰入汉中,挡住流寇逃路。此行道路回远,将军恐要劳苦,我当召集关中兵马配合将军,剿灭贼寇与关内。” 曹文昭感动之余也不再计较洪承畴以前几次压着他功劳不报的旧怨,率军与五月二赶赴商州。 曹部骑兵居多,虽是取山路,却也已经进入洛南县境,离商州不到百里。 陈雨耳边水声越来越响,灯火下只见山峡忽地收束,狭窄处仅仅不过五十步,也是心里骇然,湍急的流水声里,许多军士脸色煞白,在船工叮咛下紧紧抓住船舷系好的绳索将自己捆绑起来。 陈雨紧紧拉住周婉依何立秋,老船工李水龙稳稳地走过来,在他们身上缠上绳子,道:“龙驹寨水道至竹林关这段称为流岭峡,很是难走,如非大人开口,我们是不会夜间行船的。” 陈雨看着自己和船上士兵一个个扎着绳子,心里明白李水龙说的是真,当下道:“多谢老伯与各位了,此刻商州流寇甚是得势,如不及时救援,恐蔓延至这里。” 李水龙道:“大人不说我们也明白,自大人来后,我们船工衣食不缺,有病的大人给看病,我们都晓得大人是好人,这大明啊要是多一些大人这样的人就好了。” 李水龙忽地开口唱到:“呀嗨嗨,没奈何,走寨河,手把舵,脚哆嗦,四百水路三百滩,龙王挣来阎王夺”。 船工们纷纷应和:“呀嗨嗨,没奈何,走寨河,手把舵,脚哆嗦……”歌谣声中加紧了摇橹下篙的速度。 陈雨看向河边,却只远远看见一溜火把在半里外的山间时隐时现,显然由于河谷狭窄,游骑兵不得不转上山路。 李晚晴策马前行,偶尔发令让各人注意路径,心里却忽而是陈雨魔神一样一刀劈裂章一刀,忽而是他捧着土往士兵坟坑里洒落,最后定格在船头挥手的身影。 身边一个举着火把的护卫见她脸色变幻,奇道:“大人注意了。”拉住她马缰,李晚晴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踩入路右边坎下,忙一左马镫,示意马儿左行。 寅时末,船队在龙驹寨码头停泊住,还没缓过劲的士兵在口令声里迅速下船,看着三百新兵歪歪斜斜的队伍陈雨有些头疼。等到新兵下完船,王十三部立刻端上煮好的肉汤和锅盔,一个个士兵迅速开吃起来。 王十三看着何立秋周婉依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道:“大人,接到飞马急报,顾秋二位大人估计就要到了,要不要从龙驹寨在抽调一百军士?”陈雨看看新兵思虑了一会道:“嗯,我给你留下一百新兵,你打散到各小旗去安置,让人密切注意。”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陈雨让人请李水龙和船工下来吃饭,准备休息到天亮整好队伍分水旱两路西进商州。 秋试墨,顾显之,李晚晴的队伍在河滩汇合后,一声令下,疲倦的士兵们抓紧时间开始进餐。他们三人顾不得吃饭就来找陈雨。 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陈雨只觉肚子咕咕作响,他自嘲道:“来一起吃,知道你们没有吃,担心,我也担心,但是不救商州,如流贼四散,我们就要独自面对流寇大军。” 何立秋和周婉依端上来一托盘肉汤,一托盘锅盔,陈雨示意各人动手,自己当先端过一碗,掰碎锅盔扔进肉汤里大吃起来。李晚晴不好意思地一笑,也结果一碗学着陈雨那样,不过她和顾显之的吃相比陈秋二人斯文多了。 吃罢饭,草草休息了一个半时辰后,汇合在一起的新老三百游骑兵沿陆路西北行进,陈雨带着各部步兵九百五十人再次上船沿江而上。 此刻已经是天光大亮,山林里水面上有淡淡地雾气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