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巴黎异国恋情三部曲》 巴黎愛人 之一 二房東 1 和葛狄认识这一年,萧玲刚满二十三岁。 她记得那一天是圣诞夜,她来到巴黎的第一个圣诞夜。古灰色的巴黎在一夜间,转换了容颜。树上挂满了彩色气球,彩球上闪烁着迷离的灯。她沿着长长的香舍里榭大道走,张挂着五彩灯的行道树从协和广场一路燃向凯旋门。 她痴痴站在马路中央,望着灯火辉煌的凯旋门,心里一种无名的感动像一只风球般不断地膨胀。 「我的快乐在巴黎瞬间的光彩膨胀起来。」 她在扎记上这样写着。 那时她已经走累了,坐进香舍里榭大道上的一间咖啡馆。她身上的钱还够喝一杯咖啡。她点了一杯黑咖啡,坐在角落边的小圆桌上,看着天色一点一滴沉落下来。 天色暗一点,路旁的彩灯便在暗处跳了出来。 她翻开她的扎记本,二十四号这一天被她用红笔圈了起来。上面写着: 「七点半到洁西卡家、带一道菜。」 她看了看表,跳起来,只剩一个半钟头了。 她到中国城买了半只烤鸭,一晃一晃地到了西提岛。她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参加这个餐会,陆羽只轻描淡写告诉她: 「每年圣诞我们都这么过,每次在不同人的家里聚餐,一直到三更半夜才肯解散。妳也来吧!我跟洁西卡打过招呼了,說妳是我的室友。」 室友? 萧玲忍住笑,心想: 「阿弥陀佛!希望这些法国佬,可别把我当成陆羽的女朋友。『**言*情**』」 用「娇媚」来形容一个大男生未免过火,那却是她对陆羽的第一印象。那是一个皂色黄昏,她在学生中心的布告栏上看到一则房屋分租屋广告,她按图索骥寻了去。 门开处,是陆羽清秀的容颜。 萧玲错愕的神情僵在脸上,分租广告上分明写着: 「单身女性寻找室友」,怎会是个大男生来应门? 她想八成是自己弄错地址了。 「你这儿有房间要分租?」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跟我来。」 她站在门口迟疑着。 陆羽用眼尾扫着她,十足是个女生专用表情。 萧玲心一慌,忙不迭跟了进去,心里暗自纳闷着: 「这个男生好怪。」 那是个两房一厅的公寓,光线十分明亮。长方形的客厅用一道装饰矮墙隔开,矮墙上镶着三小幅色彩鲜丽的油画,另一边墙挂着一幅用裐布拓印的塞纳河全图。整间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见不到男人住屋的脏乱景像。 厨房的桌子是个小圆桌,桌上铺着彩绘蓝花染布,上头致地摆了一盆兰花。陆羽打开一扇门,里头只有一个单人床垫,地上零乱堆了一些画纸和颜料,窗户旁边放了一个画架,画面上是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女人的脸只画了一个轮廓,整张脸是空白的。 「这间本来是我的画室,现在我打算分租出去。房间有点乱,但如果妳要租,我会将它整理干净。」 萧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房间的隔局很平常,四壁油漆掉了一些颜色,但稍微粉饰一下就可以了。 她喜欢的是那扇向阳的窗,窗台很宽,可以在上头种植盆栽。窗户面着天井,看得到对面邻居的百叶窗,但听不见外头嘈杂的车声。 她对她现在的住处很不满意。 那是刚到巴黎时,人生地不熟,在中国城胡乱找个公寓房间就住进去了。 房东是个越南女人,面相刻薄,听说早年也受过苦,那苦相完全写在脸上。四十多岁的女人,离了婚,对人间世的冷淡从心底生起。她在十三区买了一间公寓,两房一厅,她自己用最小一间房,大一点的房间租给学生。房租四百欧元,不包水电,电话只准接,不准往外打。客厅不准进,要用厨房得先跟她报备,还不许待太久。最可怕的是盥洗室顶上已经被湿气结上一层霉菌了,污黑的班点片片,她也不刷洗,一意任由它去。 萧玲那时找房子找得急了,硬着头皮住下来。 第一晚进了浴室,锁上门,扭开水笼头哗哗拿水往墙上喷。她花了两个小时刷洗墙上的脏污,那刻薄的女房东却在外头捶着门喊: 「用水要花钱的,妳洗太久了。该出来了。」 萧玲二话不说开了门,房东探头看看焕然一新的浴室,脸上神色讪讪地,可嘴里还是不饶人,顾自唠唠叨叨地。 萧玲心想这样一个刻薄人,难怪她的住客总是待不长。 她知道她在这儿也住不长的,时不时便去看看招租小条,看了几间房总是不满意。她看了陆羽这个房间,有点心动,又十分犹豫。房子的地点和房价她都很满意,唯独觉得不妥的是与男生同处一室。 陆羽却认定她会租下这间房了,热切地说: 「我们可以共用一个客厅和厨房,水电费大家分摊。」 萧玲摇摇头,说: 「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陆羽的脸倏地沉下来了。他哑着声音说: 「我是因为快付不起房租了,才找人分租,一个人住这里多舒服。」 「可是-我以为二房东是女生。」 陆羽倏地背过头,他的头留得很长,直直地披到肩膀上。 他站在窗边,昏暗的天光在他身后剪出一个高挑的的人影。 在那一刻,萧玲突然有种错觉,眼前这个人是个女性。 陆羽的声音很柔很柔地自窗口飘过来,带着疲惫和深沉的悲哀: 「我真的需要找一个女室友,我只是形体像男人,其他……我觉得我和女人没什么两样。」 之二 不同的女人 2 女人是水,女人是一汪深潭。 女人是神秘的海洋,让人看不见底、模不见心。 女人的模样有多少种呢? 婀娜多姿、轻颦浅笑、未语含羞,他对着镜子摹拟着女人的神态,望着镜里自己的女人样儿出神。 他涂上母亲的脂粉,淡扫蛾眉,嘴唇涂上鲜丽的红,蔻丹的颜色是艳紫色。 他穿上母亲的丝袜,套着偷偷买来的大一号的高跟鞋,头上顶着一本书在镜前学淑女的步伐。 婀娜多姿、轻颦浅笑,未语含羞,镜里活月兑月兑走进了一位淑女。 他望着自己的俏模样儿出神。他父亲冷不防在他脑门上打了一大巴掌,怒斥道: 「正常一点,像个男人。」 陆羽从小容貌便很清丽,唇红齿白,明眸大眼,他的肤色偏白,偏又是白里透红,总是汪着红红的两颊,未语先掉泪,惹得大人又爱又怜。 小时候他母亲总喜欢把他打扮成女孩儿,给他穿上绣花洋装、白短袜、红皮鞋,在他半长不长的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 母亲衷心想要个女儿,偏不如愿地连生三个男孩。 陆羽排行第三,是家里男孩中最乖巧、最静、最不闹事的一个。 前头两个哥哥野得像两头公牛,没事尽拿家里当斗兽场,斗得筋疲力尽、两败俱伤。 家里斗累了便跑到街上去野,玩弹珠儿,用弹弓射鸟儿,爬树干,摘野果,跟邻居的男娃儿打架,还总是打赢。 回到家里衣服像在泥地里滚了一圈,臭汗浸湿了后衣领,脸上沾满了污黑的尘泥,一回到家抓起白毛巾就往脸上擦。『**言*情**』 母亲骂也骂累了,说也说累了,嗓子骂哑了还是管不住两个野男孩,她便把她所有的爱灌注到陆羽身上。她带陆羽去寻亲探友、去看戏、去打牌,陆羽总是乖巧地坐在一边玩着洋女圭女圭,不吵也不闹。 亲友总是羡妒地说:这个小女孩可真乖巧。 陆羽从小以为他是女孩,他见识过两个哥哥的野蛮,他们推他、打他、抢他的东西、撕碎他的玩具。他们对他又嫉又恨,他夺走了母亲所有的爱。 他父亲跑远洋商船,忙着随船远征各大洋,两三个月才回家一趟,对孩子的感情一个浅过一个。 他和妻子是经媒人介绍,认识的目的是为了结婚,结婚的目的是为了传后。两人的感情不深,婚后他尽跑远洋,每个停泊港照例有他的排遣处,两三个月回到家跟妻子不过蜻蜓点水一般温存一下又走了。 生第一个男孩的时候,他在菲律宾,在黎刹大街的酒吧间里喝啤酒,看穿得少少的歌舞女郎跳肚皮舞。那条大街上全是这样的酒吧,一间挨着一间。 他在这家酒吧喝了酒,模了舞女一把胸,到隔壁家酒吧喝另外一杯,女人照例投怀送抱。一杯酒喝过一杯酒,一个女人换过一个女人,等吸够了脂粉气,灌饱了黄汤,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异国港口的月色回到船上,接到了妻子的电报,才知道他当了父亲。 妻子问他取什么名字好? 他回电说:「我现在在菲律宾呢?取他一个『宾』字,就叫陆宾吧!」 他绕了半圈地球回到家,陆宾已经两个月大了。 他照例把在港边酒吧间没被酒女掏完的钱交给妻子,让她养家糊口。 他和妻子的话少的可怜,他尽在外头跑,看遍了世界五光十色,回到家,却觉这家生份得像个旅店。 他妻子却似个旅店掌门的,他到了旅店交了住宿费,上了床,温存地睡上几天觉,住宿期满他又挥挥手上船去了。 第二个男孩叫陆远。 这孩子是哪一天生的他都不知道。名字是他妻子取的。他回到家,陆宾已经会跑会跳,会抱住他的大腿叫爸爸了。 房里新添了一张单人小床,给陆宾睡。 陆宾的女圭女圭车里躺着另一个女圭女圭,他惊奇地眼睛都瞪大了。 他出门时,妻子怀孕不过才五个多月哩!他望着这初生不到一个月的孩子,心头有点儿酸涩,他只像个播种人,回到家蜻蜓点水睡个觉播个种,往后怀孕生子全是他妻子的事儿,和他毫不相干似。 他望着妻子,她的眼睛有点浮肿,眼神里空空的,看见了他,可瞧不进心里去。 他低了头,心虚得厉害,哑着声音问: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作主给他取了名叫陆远。因为他父亲远在天涯海角,远得不见人影,远得通知不到。」 她的声音冷冷细细地像寒夜里自门缝里钻进来的风,让人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那语气里却是有些埋怨了。 夜里上了床,他和妻子各卷着一边儿棉被,两人背对着背。 他的眼睛对正着卧房里一扇窗,窗外是黑沉沉的夜。 房里没有点灯,那黑自窗外漫进屋内钻进他心底。 那黑带来了冷,被窝里的冷让他不由自主往他妻子身上靠,她的身子却也是冷的。 他回过身抱着她她没回应,他一模她的脸,也是冷的,还沾了一手湿。 她在无声的掉泪,她连哭都不要给他知道。 他坐起来,闷闷点了一根烟,想着黑沉沉的夜,黑沉沉的大海,在船上他睡不着时,也是这样子坐起来,面对着大海,闷闷地抽着烟。 他的烟圈漫过屋里,静寂的夜,身边躺着一个无声哭泣的女人。 他想他该安慰她,可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讲。 他努力回想着结婚以来他们曾经讲过的体己话? 似乎只有新婚期的笑容还回忆得起来,其余的影像都模糊不真了。 就连这一个个接二连三出世的孩子,也都像空降下来般,让他觉得毫不相干。 他大多数时间都在船上飘过,飘泊的海、飘泊的人生。 他突然气闷起来,她哭什么?结婚时她便知道她嫁的就是这样一个讨海人。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空气凝得像块冰。 那初生的娃儿石破天惊地迸出裂人心肺的哭声,他使劲地哭,用力的哭,他母亲躲在被窝里无声饮泣的委屈全在他嚎啕大哭声中像骤雨般捶着他父亲的心房。 「你就不能抱抱孩子吗?」她低声地说。 他起身抱起了陆远,孩子一下子止了哭声。 他妻子摁亮了灯,眼底有水洗过的痕迹。 他抱着孩子,挨着她坐在床沿。她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说:「 我知道妳受了委屈。」 她的脸在他肩上埋得更深,他却觉得肩膀湿湿热热地淌着她眼底滴下来的泪。 之三 粉红色的男人 3 像他这样的人,一个世人眼里的男人,在形体上、在行为上都必须像个男人。『**言*情**』 男人是什么样呢? 他从镜里看自己,这的确是具不折不扣的男性躯体,可是-那只是一具皮相,皮相里包裹的是一个温柔的女人,他的心是粉红色的。 他望着塞纳河水,夜色中的塞纳河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黐魅,像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回去!回男人的世界里去。 他心底一个声音说。 他试过所有的方式,包括最原始的方式:他去逛红灯区。他属于男人的身体在街上走,但他属于女人的心却极力地排拒。 他在红灯区梭巡着,他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一个潜意识中的自己。然后他看到她了。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微低着头,沉思。一个会沉思的红灯区女人。 替她作一幅画,替她作一幅画,他心底一个声音说。 他进了她的房。 她问: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 「一整个晚上。」他说。 他用钞票说服她。 她开始在他面前解开自己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血液中跳动起来。 她的眼睛似水晶般明亮。 他见过很多女人,但没有任何一人像她这般无瑕。 「躺下去!」他命令道。 「怎么躺?」女人问。 她坐起来,眼底有一抹光,逐渐黯淡。 她觉得累了。 「不要望着我?看天花板。妳困了,妳想睡了」 她真的睡着了。 她的面容好纯、好美,嘴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 他被她的完美感动了。 她是一个天使,一个纯美的天使。 天亮的时候,他将女人画进他的画布里。 那是一幅杰作,看过的人都这么说。 后来,这幅画被人买去了。 他后来再回去找她,想再替她画一幅画,可是-她已经不知去向了。 他还是为她画了一幅画,画面中的女人只有轮廓,没有五官,他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 「如果妳愿意,也许我可以替妳画一幅画。」他对萧玲说。 「是人体画吗?」萧玲问。 陆羽的人体画特别耐看,萧玲看过他一幅画,是个渔妇在洒鱼网。她的脸和手很粗糙,但身上的皮肤却十分光滑,陆羽用明暗色来作对比,画面有种不协调的美感。 萧玲知道陆羽画的好,但还是不敢领教。 「为什么要画我?」她问。 「因为妳是女人。」陆羽说:「我也想画自己,可是我画不了自己。」 萧玲脸上浮起一朵怪异的微笑。 她的笑让陆羽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 他不正常吗? 他知道他生错了性别。 他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这样的恶梦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这是个他妈的混帐世界。 他望着河水里自己的倒影,第一次有跳下去拥抱自己的冲动。 4 洁西卡住在西提岛上一栋公寓大楼的顶楼,是间小巧温馨的阁楼。 屋里没有隔间,也没有家具。 墙上挂着几张舞者的素描炭笔画,布置简单清。客厅的地上铺着地毯,上头随意丢了一些靠垫和抱枕,供人或卧或坐,整个空间的感觉很自由。 这是个自助餐会,规定每个人得带一道菜和一瓶酒。 萧玲带了现买的烤鸭和一瓶st。emilien红葡萄酒;陆羽的画家朋友贾克,一个留长、蓄着山羊胡的男人,作了一个苹果派。 洁西卡和舞团里的朋友茱莉亚,做了一个海鲜大拼盘:有鲑鱼,有草虾,还有让人食指大动的生蚝,堆了满满一个大盘子像一座小山,令人垂涎三尺。 之四 有一首情歌 萧玲到的不早不晚,人还没到齐,派对还没开始,茱莉亚开的门,一双锐眼尽在她身上打量。 陆羽一见到萧玲,高兴地大叫一声,一把抱住她,嚷嚷道: 「这是和我住在一起的朋友。」 萧玲羞得满脸红,用眼角狠狠刺着陆羽,心想: 回去后看我怎么整你。 她其实早没将陆羽当异性看待,可是看在不知情的人们眼底,他们却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萧玲看到人们礼貌地跟她问好,一转身却跟陆羽挤眉弄眼,让她又好气又好笑,他们真把她当成陆羽的女朋友了。 怪的是陆羽也不辩白,故意亲昵地挨着她,拉着她的手,活月兑月兑一幅亲昵状。 萧玲后来渐渐也明白了,陆羽需要她来营造一些假象。 参加的人还有洁西卡的前任男友克林,和现任男友尼尔。 克林是西班牙人,有着南欧民族的热情明朗。 他总笑着一张脸,眼底张扬着神气,给人的感觉是亲切随和。 他和洁西卡交往三年,最近才分手。往年的圣诞节他们都是一起过,今年洁西卡换男友了,不忍把他一个人冰在他新租的公寓里,便礼貌性地问他来不来,他居然应好。 洁西卡初时担心他和情敌见面会大打出手,至少会眼红,谁料到他们居然相安无事,还合作无间地将一块大木板搬进起居室,放在木架上,然后两人愉快地在上头铺上一张画着圣诞红的纸桌布,一张餐桌三两下便拼了起来。 大伙儿忙着把带来的酒和菜往餐桌上摆,萧玲问陆羽带了什么? 陆羽说: 「我带了一张嘴,只管吃。」 洁西卡笑道: 「陆羽今天只带酒没带菜,罚他今晚当酒保给大家倒酒。」 「酒保总要先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服务大众呀。」 说着便在餐桌上捻起一块肉往嘴里塞。 洁西卡忙着喝住他,他一边吃、一边闪,最后躲到萧玲身后了。 萧玲让他缠得啼笑皆非,一抬眼却看见茱莉亚冷眼瞪着她,眼底带着明显的妒意。 她穿着一件斜纹连身长裙,合宜的剪裁将她的腰身修饰的优美修长。 她的额头窄窄地,脸型略长,她的眉毛细细长长地,眼睛又大又亮。 她与别人总有说有笑,可是眼光一飘到萧玲这里,眉眼间便显得有点忧郁。 萧玲几次看到她的眼睛凝在陆羽身上,带点儿爱恋又怀着忧伤,她有点儿了解了。 她把陆羽拉到一旁,说: 「茱莉亚暗恋你。」 陆羽吓了一跳: 妳怎么知道?」 「她的眼神告诉我的。她看你的眼神跟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妳的观察力不错。我今天就是要拿妳当我的挡牌的。」 陆羽的语调沉沉地,带着一点悲凉: 「她不知我,我永远不会对她动心。我的爱情-与别人不一样。」 萧玲握了握陆羽的手,她的眼睛深深望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载着一些寂寞,一些悲伤,他的情爱世界是一堵冰冷的墙,挡住了别人的心,锁住自己飞跃的情。 陆羽活在一个寂寞的世界里。 萧玲心底觉得有点儿疼,为陆羽,也为茱莉亚。 之九 最好的方式 9 她想拍巴黎的新年,从耶诞节前开始,巴黎像上了彩妆的新妇,原本雍容华贵的影像添了几分喜气。『**言*情**』 街上的人忙着采购礼品,携老偕幼地穿梭在街坊间,手里捧着花儿,脸上漾着节庆色彩,一时间竟有几分亲切的神气。 萧玲一向不过圣诞也很少庆祝西洋年,来到巴黎却让这浓浓的节庆喜气拨惹得心神不宁。 这节庆的喜气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她想起葛狄,自那日餐叙后,他又好几日无声无息了。 那天喝完咖啡,他们没约下次见面时间就散了。 她想着他会打电话过来,等着等着就快过新年了,他还无音讯。 陆羽问她: 「新年夜我们在贾克家有个聚会,妳来不来?」 萧玲问: 「同班人马?」 陆羽嗳了一声,萧玲突然觉得兴趣索然。 她不想参加他的聚会,也不想去沾他那个圈子里的是非场。 那个聚会唯一能吸引她的人是葛狄,可是她并不想在那种场合里跟他再见。 她害怕见到陆羽遇到葛狄时的迷乱与无助,她更没必要去当陆羽的护身符。 「妳不去?」 陆羽有点意外:「妳一个人,除夕夜怎么过?」 萧玲笑而未答。她在等一通电话,她很笃定在除夕夜以前她会等到那一通电话。 除夕夜傍晚,陆羽精心打理着自己。『**言*情**』 他穿着一件白色棉衫、白长裤,绿色风衣襟领竖起,颈上披着一条米色围巾。 他的头用油仔细往后梳过,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整个模样是阴柔的。 贾克的聚会规定要交换礼物,一个人只要准备一份礼,他却带了两份。 一份是为聚会准备的,一份打算送给葛狄。 萧玲见他小心翼翼地包装着那份礼物,知道他对这晚的聚会很有几分期待。 他的眼神里也流露着那种意思,有点欣喜又有点犹疑,完全是情窦初开的女性情怀。 他问萧玲:「我送他一幅我的自画像,妳想他会喜欢吗?」 「他」指的是葛狄。 萧玲不忍泼他冷水,淡淡回道:会吧! 她一边心里却真真假假地吃起味来。 她不敢在陆羽面前谈葛狄,怕得是他会胡猜乱想,陆羽却不避讳让萧玲知道他对他的感情,萧玲总是恼在心底。 她还弄不清葛狄的心思,便要跟这么个半真不真的「假女人」抢一个男人,心里觉得晦气透了。 临出门时,陆羽问她: 「妳真的不去?」 萧玲摇摇头,把他推出门,松了一口气。 一回到屋里,却觉得屋里空的厉害,心里也空的厉害。 她想打电话给葛狄,问问他今晚的节目,好不好一起出来喝一杯咖啡?手已经搁到话筒上了,想一想却又缩回来。 她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儿书,心思根本没放在书上。她又拿着自己拍的旧照片一张张翻看,摊了一桌子的照片,也没将一颗空着的心摆满。 她的心悬着,悬在陆羽和葛狄今晚的聚会上。陆羽今晚分明是去摊牌的,送给男人一张自画像,傻子也猜得出他的心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一看表也不过才过掉一个钟头。 她望着相机,她想约葛狄一起到香舍里榭过新年。 她想去拍香榭大道的夜景和过年热闹的景像。可是她不想一个人去,一个人过年太寂寞太可怜了。 萧玲捻起话筒,拨着葛狄家的电话,心里七上八下地。 电话响了六响,还没人接电话。 萧玲心想:他不在,他去贾克家了。 电话再响十声,再没人接,她就要挂掉了。 她心里其实抱着期望,她希望葛狄也没去参加聚会,他也是一个人在家,他也同样感到空虚无聊,他也想要约人去共度新年夜。 电话响了又响,她正失望地想挂掉电话时,话筒被接起来了。 是葛狄睡意朦胧的声音。 萧玲又惊又喜,哑着声音问他怎么没出去?怎么会在家? 葛狄说他无处可去?哪儿也不想去。新年夜跟每一个普通的夜并没什么两样,在这个夜里人们一样得睡觉,所以他就睡觉去了。 萧玲听了又心疼又难过,在这个热热闹闹大家迎接新年的除夕夜晚上,他竟然一个人在家里闷着头睡觉。她直觉感到他有心事,那心事他不欲让人分享,所以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人熬着。 可是-这是新年夜呢? 萧玲把声音放得很低很柔,她问他: 「你要不要出来,还是我去看你?」 葛狄睡得迷迷糊糊的意识一下子醒了大半。 他的室内凌乱不堪,这个晚上他本来就是想一个人静静地过,他喝了一些闷酒,酒精烧红了他的脸。 他望着身边空掉大半的酒瓶,他不想出去,也不想她来,但他也不想拒绝她。 他对她有一些感觉,但还没到强烈得非见不可的地步。 也许在外头见面是最好的方式吧! 子夜以前,他们在协和广场碰了面,然后一起走到到香舍里榭大道过新年。 这条在白天时车水马龙的商业和观光大街,此刻却挤了满坑满谷的人。 「小心一点!」葛狄说:「小心妳身边的无赖汉。今晚有很多趁火打劫的家伙。他们会利用新年狂欢的机会上下其手,大占女人的便宜。那种乱局连警察也控制了。」 她紧紧跟在葛狄身后,一**汹涌的人潮迅速将他们淹没了。 到处都是人,谈话声、笑声、冲天炮爆炸声四处可闻。 有节庆的味道,也更像战乱期间的逃难场面。 香舍里榭大道的新年夜庆祝活动十分有名,这一个晚上,巴黎所有的观光客全聚集在这条大道上了。 曾经做了一次人数统计,最高记录,这条大道上聚集了一百万人。 离午夜近了,人群浮动起来,大家开始大声倒数计时: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之十 奇特的新年夜 10 四处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人潮像沸水般滚热起来,萧玲握住葛狄的手,他的手有点冰冷。 「新年快乐!」 他轻轻在她两颊上吻了一下,萧玲望着他,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像一团雾,他约她出来,却对她中规中矩,她知道自己在期待一些事情,至少是一个亲蜜的吻,但葛狄只是牵住她的手。 她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那感觉却很薄弱,他望着她的时候,眼神是空的,那里头不带光与热,她从他的蓝色瞳孔里见不到自己的影子,心里有一点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她将他的手抓得紧紧地。 萧玲突然心思不宁起来,他会不会跟她说: 「妳该回去了。」 她希望跟他共度这一整夜,但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陆羽知道妳今晚和我在一起吗?」葛狄问。 萧玲摇摇头,他不需要知道,她说。『**言*情**』 人群突然亂了起来,一群北非青年追逐着两个女孩,女孩惊慌地奔跑尖叫,她被鼓噪汹涌的人群堆挤着。她和葛狄牵着的手在这一波骚乱中松开了。 她被人潮推着走,一转身,葛狄已经不见踪影了。 地铁只开到凌晨一点,她站在地铁出入口,等着葛狄奇迹般出现,一直等到最后一班地铁开走了。 萧玲走回刚刚离散的广场里,明知道找到他的希望很渺茫,但仍在广场上知蹰着。 夜更深了,人群仍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舍离去。 地上满是鞭炮残渣,跟摔碎的酒瓶,一付浩劫过后的景象。 有些喝的半醉的大汉,在路中央摇摇晃晃,警察全副武装地戒备着,深怕在这新的一年第一天便生出事端。 她冷静地分析现在的处境,她不能在街上晃荡一整夜,今晚烂醉如泥的人必然不少,只身一人半夜在街上流浪太危险了,她得想办法找个地方度过这一个晚上。 她走进戴高乐星形广场附近一家咖啡馆,今晚是新年夜,这家咖啡馆破例营业到天亮。 服务生问她: 「妳也错过今晚最后一班地铁了吗?」 她苦笑着点头。 他笑着说: 「每年的新年夜都是这样,好多客人都错过最后一班地铁,在我们的店里等到天亮。」「你们不介意吗?」 「当然不!这是好兆头。新年第一天,店里能整夜坐满人,这一整年的生意会很旺哩!」萧玲笑了,可不是,小小的咖啡馆里果真挤了满满一屋子人,她选了一个靠窗位置坐下来,看得到过往的行人。 邻桌坐了一对情侣,男的已经喝得半醉,软软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他的女伴无聊地四下张望,女人长了一双妖佻的桃花眼,对着隔桌的男人频送秋波、妖媚地微笑着。隔桌男人受到暗示,邀她坐到他那一桌,两人便热烈攀谈起来。隔不久,她的男伴醒了,见她坐到别桌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怒不可遏地走到她身后,一巴掌打在她的脑门上,然后气乎乎拉开大门走了。 女人愣了一下,慌乎慌张地追出去。 她前脚还没跨出咖啡馆大门,室内众人已经捧着肚子笑翻了。 萧玲把眼光凝向窗外,望着窗前走过的男男女女。 有人盛妆打扮,也有人喝的脚步郎仓。 外边天冷,到了夜半,大家都想进咖啡馆里避寒。 可是这家咖啡馆的门禁森严:喝醉的不准进、服装不整的不准进、有闹事倾向的也不准进,服务生干脆将大门锁上了。 几个喝得半醉的北非青年拍打着门窗,服务生说不开门就不开门,他们只好怏怏地走了。 「不能让这种喝得半醉的人进来,他们会闹事,一闹就不可收拾。」 窗外突然又走过一对争执中的男女。 留着落腮胡的男人穿着皮夹克,女人穿着低胸紧身衣和迷你短裙,牵着一条狗,举止轻佻,不像个正经女人。他们走到路口,却激烈地争吵起来了。男人赏了女人一巴掌,女人边哭边拽着男人的衣领不放,她的狗在她脚边狂吠着。 萧玲摇摇头,这真是个奇特的新年夜,她独自在一家陌生的咖啡店里,和一群奇特的陌生人,一起守岁到天明。 之十一 巴黎愛人 11 那种心情,她后来也慢慢懂得了。 她期待能再见到他。 期待的感觉,也许是爱情的先兆,可是绝对不能和爱情划上等号。这层道理她是懂得的。 热闹腾腾的咖啡馆里,她坐在小小的一个角落,百无聊赖地喝着一杯咖啡,那是这个晚上的第三杯咖啡了。 人潮来来往往地,她突然嫉妒起身边这些守岁人脸上的笑容。 咖啡座里的暖气开足了,人们喝呀闹呀的热闹劲儿也把冬夜的寒气袪尽,耳边跳跃着新年的欢乐乐章,可那欢乐进不到她的心里。 她觉得心里冷飕飕地,像着了冬日的寒气。 街面上走过一个跳跃的小女孩,路上走着一双双紧紧牵在一起的愛人的手。 电话亭里有一个女孩正在兴高采烈讲着电话,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幸福」这两个字。 那样的幸福真教人嫉妒。 她走进了电话亭,拿出电话卡,听筒握在手里,握到手心都冒汗了,也没能打出一个电话号码。 她打电话给谁? 葛狄还是陆羽? 葛狄该赔偿她这一夜的损失,她找到他了旋踵间又失去。 她拨着陆羽的电话,只听到机械式的留声答录。 她想起了陆羽给葛狄准备的礼物,心底有点儿恨意,她突然想让他知道这个晚上她其实是跟葛狄在一起的。 她便对着留声机说: 我跟葛狄走散了。我现在待在星形广场的乔治五世咖啡馆,好不好请你通知葛狄,让他来接我回去。 挂了电话她又有些懊悔,她觉得自己作的太绝,这通电话留言一定把陆羽的心给切的七零八碎了。 她在咖啡馆里等着等着。 心里有一些期待,也有一些忐忑不安。 万一来的人是陆羽呢? 她凝神望向窗外,玻璃门外也有一个人凝神地望着她。 他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在昏暗的灯光下特别的明亮。 萧玲的心微颤着。 已经凌晨五点了,她在这家咖啡馆里熬了四个多钟头,眼圈都已泛红,葛狄终于出现了。 他的脸色掩不住疲倦,他也是一夜未眠。 「我找了妳一整个晚上。我沿街沿巷地找,从深夜找到天亮。每隔半小时,我就打一次电话给陆羽,问他妳回去了没?他快被我逼疯了。」 葛狄的声音很低很柔,他的瞳孔里淡淡地映着萧玲的身影。 她迎着他的眼光,心底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 她暗哑着声音问: 「你-为什么要找我?」 「是我把妳弄丢的,不是吗?」 「只是这样?」 萧玲避开葛狄的眼光,一股委曲和沮丧从心底直往眼里冒。 他找她-只是因为他把她弄丢了,而她却巴巴守在这间咖啡馆里折腾了一个晚上。 她该去参加贾克的新年派对,或是在家里睡大觉。不管干什么都会比这一个晚上来的愉快。 她被葛狄骗了,她被自己的感觉骗了。 他们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 他找她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把她弄丢了? 她的眼眶潮润起来。 葛狄抓住她的手,温柔地命令道: 「看着我!」 她不由自主地望着他,葛狄的眸子里凝着一圈问号: 「妳为什么哭?妳生我的气了,是不是?」 没有深情的温柔,没有宽慰的话语,葛狄是个木头,他连她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萧玲一想益觉委曲,一波澎湃的气忿浪潮开始在她心里激涌起来。 她甩开他的手,往街的另一头跑去,她不要看到他,她不要再愚弄自己了。 葛狄很快追上她,他一把将她抱住,萧玲挣扎着狂喊: 「让我走,你不需要再招惹我了。」 葛狄温柔地托起她的脸,轻轻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她眩然了。他的唇暖暖温热她冰冷的额头、冰冷的心。他紧紧抱住她,深怕她再失去踪影。 他抱得如此用力,几乎让她窒息了。 葛狄是一团包裹在冰霜下的火,当冰霜溶解,他的光与热便在瞬间涌出,再没什么可以抵挡他的热情了。她和葛狄的第一次便是在那个晚上。如果没有那个晚上,她的生活仍然可以如常运转。只是经过那一夜,她再也不是原来的她了。 他们手牵着手沿着塞纳河往前走,漫无目的地走。 她不想回家,回去会看到陆羽那张嫉妒的脸。 葛狄说陆羽打电话给他时,嫉妒得声音都变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块冰,他们瞒着他私下约会,在香榭大道被人群冲散了,他向他问起萧玲,他关心她的安危,却没问问他的感受。他听到萧玲的电话答录心都碎裂成片了。 之十二 双性恋人 12 他在电话里冷着声音说: 「她在等你呢,你去找她吧!」 葛狄当他是嫉妒了。『**言*情**』 他对萧玲说:「我们回去吧!我答应过陆羽,一找到妳就尽快送妳回去。」 萧玲摇摇头,她不要回去。 葛狄只好带她回家。 他住在塞纳河北岸,一个小楼上。 她跟着葛狄进门,天边已经微明了。 葛狄说他们白浪费了一整个晚上,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有开头。 萧玲问为什么? 葛狄说:「很多事有了开头就无可收拾了。」 萧玲说「很多事即使收拾不了还是会开头的。」 她望着葛狄,抛开了思想包袱,她要成为他的恋人,他们的关系总要有一方先突破。 葛狄吻着她的脖子,吻的温柔且深情。 他咬着她的耳朵,一点一点地挑动着她。 他温柔的抚吻让她迷醉,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說: 「要我吧!你要我吧!」 激情过后,她从九霄云天一下子跌落下来。 葛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若无其事地喝着。 她望着他,心想:他只是要她。 心里突然不平衡起来。 她便问:「你爱我吗?」 葛狄没说话。 他想女人都是这样的。她要你,你给了她之后,她便又进一步想控制你的灵魂。 他望着床头上那一幅画像呆,心里忖度着要不要告诉她他的故事。萧玲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到了那幅画像,她呆了呆,那是陆羽的自画像。 「我是双性恋。」葛狄说:「我的恋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 她后来想,她跟谁都没有交集的。她和葛狄只是个偶然的交集,已经交会一个点了,还来不及展成一个面,就得切断了。 她跟男人的交集只能是寻常男女,她无法和一个男人分享一个恋人。 萧玲觉得她身体内的血液冷凝结冰了。她记起了那一个陷在高山上和黑夜搏斗的晚上,黑沉沉的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令人悚然的黐魅里寻找生机。她的根竖直,血液冷凝,那是对未知世界的恐惧。葛狄的表白让她又再度陷入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惧里了。 「你和陆羽」 「是他先来找我的。」 「你和他」 葛狄没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萧玲觉得一颗心直往底下沉,沉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摇着头,不敢置信地摇着头。 她选择了一个爱人,他却是另一个男人的爱人。 「别这么小心眼儿!」葛狄说:「我已经向陆羽解释过了,他不介意和妳共同拥有一个愛人」 萧玲大笑起来。 陆羽倒是个慷慨的好人。 她笑出了一脸泪。 天色倒是大白了。 「我得走了。」她望着葛狄,平静地说: 「我们的事不要告诉陆羽。因为他对你的爱比我还深。」 萧玲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回去。陆羽在家一定等的心急了。 她后来想,她跟谁都没有交集的。 她和葛狄只是个偶然的交集,已经交会过一个点了,还来不及展成一个面,就得切断了。 她跟男人的交集只能是寻常男女,她无法和一个男人分享一个恋人。 她得搬走了,她想,陆羽已经不需要女室友了。 之五 在冬天结束的爱情 5 有时候,她会让整段电话留言空白,那是子最爱玩的游戏。『**言*情**』 他在电话这头急急喊道: 「是妳吗?子,是妳吗?」 她在电话那头便呵呵笑起来了。 「你明明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 后来她便也习惯了。 他总是用电话答录机来筛选打进来的电话,答录机的留言总是换了又换,有时是音乐,有时录上一大段不搭轧的戏剧对白。 渐渐地,子便迷上这种电话迷藏游戏了。 葛洛给了她一把钥匙,可是他又不常在家。 他的世界无限宽广,他总是东奔西走,像一朵飘浮不定的云。 他说他爱她,但子却有明显的不安全感。 她问; 「你可以给我一个家吗?」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他说。 子望着他,冷笑道: 「你从来就没爱过我,你跟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你爱的只是我的身体。」 「妳这样说是不公平的我用我的方式来爱妳,我从不曾要求過妳什么,我什至可以不必知道妳的过去。」 「哈,我的过去。 子眼底噙着泪水。 「你真的想知道吗? 他摇摇头,他不想知道,可是子却开口了。」 「我结过婚,在越南我是偷渡来法国的,我拿的是难民居留身份,我的家人,还有我的女儿都还在越南。」 葛洛沉默着。 「你一定想像不到我在巴黎的日子过得有多艰辛,我没有固定住所,我住在巴黎的难民中心每天我让自己光鲜亮丽地出门,我不要让人家看不起我,我不要他们知道我口袋里没有半毛钱。『**言*情**』我很难找到工作,因为我没有合法工作证,我只能偷偷打黑工赚点零用钱。可是这样是不够的,我需要挣很多钱,然后把钱寄回越南,我要我的家人生活得好一点。」 子停了一下,接着说: 「后来,有人介绍我到一家日本酒廊工作。」 葛洛暴躁地打断她的话: 「妳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以为你对我比别的男人多了一份心,我以为你是真心爱我,愿意给我一个家庭,我以为你可以帮助我取得法国籍,我需要合法居留身份,将来才能把我的家人接出来,我以为……」 子哭了。 合法居留身份? 子跟他在一起只是为了取得法国籍。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任何话了。 「我想我错了。」 子抹干泪水,冷笑道: 「你可以用你的方式去爱任何女人,那种爱不需要承担道义,也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子……」 「我不叫子,那是我在酒廊用的日本名。」 她问: 「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吗?」 葛洛摇摇头。 子叹了一口气。 「那么,这把钥匙还你我想以后不需要了。 他默默接过钥匙,心底直泛冷。 他没有送她离开,他甚至不敢问她: 「妳曾经爱过我吗?」 后来,他在也没有把家里的钥匙给别的女人了。 6 小寒想: 是她的矜持把葛洛吓跑的。 她从不肯让葛洛碰她,至多只让他蜻蜓点水地亲亲她的唇。 吉娜说: 「妳这样早晚会把他赶跑的,哪个男人的生活里少得了女人?」 吉娜的爱情很简单,大大方方地表白,亲亲蜜蜜的情爱。 她几次见史迪半夜还赖在吉娜房里亲蜜地谈笑。 史迪刚交新女友,吉娜也有固定男伴,但这并没有防碍他们原先的亲蜜关系。 史迪振振有词地说: 「我们法国男人的爱情都在床上谈,但在床上也可以不谈爱情。」 这种似是而非的爱情逻辑,小寒完全无法理解。 她的爱情观内敛且含蓄,和法国人的浪漫开放,有着完全无#8203;;法折衷的冲突点。 她和葛洛不冷不热地交往也有一段时日了。 偶尔,她会去他那里泡一壶茶,谈谈心情。 他也会等在她的舞蹈教室门口,邀她去看一场午夜电影。 但亘窝的时候,他们之间却淡得出水来。 她在心里腾出偌大一块地方给他,可是她无法确定他对她的情爱是否存在。 葛洛会告诉她他的去向,但又小心地避免让她介入他的生活。 他说: 「妳可以随时打电话过来,只要我在家,妳会#8203;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小寒苦笑了。 他称她为「客人」? 她想起吉娜和史迪的话开始犹豫了。 是否她得用法国人的方式,才能得到他的爱情。 圣诞夜,葛洛办了一个小型派对。 小寒想: 这该是表白的时候了。 她精心挑选了一条真丝领带,包装精美,礼盒上绑着漂亮的红色缎带,她把她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剥开。 葛洛在人前笑着收下那份礼,人后却冷着声音跟她说: 「妳抓不住我的。」 小寒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他的视线的。 那些天,冷得厉害,她一路哆哆嗦唆走回家。 业半,风雨交加,街灯在路面惨澹澹经营出一方青白,她的影子在湿湿的地面拉得长地。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家的方向走去,那段短短路程竟然变得如此漫长。 她苦笑着。 是她认识葛洛的第二个冬天呢? 回到家她整个人虚月兑得厉害,她想她一定是病了。 他她像幽灵一样静悄悄走下楼,史迪一家人正在客厅热闹地办着圣诞舞会。 她的额头似炭火般滚烫,心却如冰镇过般冷凝。 「给我一杯水。」她说。 史迪很快端来一杯水,就着热闹明亮的灯光,他察觉到她的异样,问: 「妳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小寒「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哭得一不可收拾。 史迪没说对,她的爱情在冬天开始,也在冬天结束。 她誓,再也无在冬天谈恋爱了。 他开始想她是在她离开之后。 那是个冷冽冬日,小寒寄了一条短讯到他的手机。 如果我们之间有爱情的话,请别再折磨我的耐性。 你可以选择我们在一起,或是永不再见面。 很久之后,葛洛都记不起子的模样。 他把住处的布置彻底变了样,只保留了榻榻米,却撤掉了矮茶几,连墙上那幅子送给他的书法字「爱」也送人了。 他一直没给小寒回简讯,他想,她会懂得的。 流浪的情歌 之一 秦梦南 一 「巴黎是纸上的,巴黎的浪漫都留在介绍图片里,那里头尽是灿亮的阳光和天空,无处不美,无处不浪漫,浪漫的巴黎可以产生旷世纪的爱情。『**言*情**』 巴黎风情,巴黎香水,巴黎的艺术,巴黎的风华。巴黎是香的,在浪漫中飘着花的香味,夏日街道上飘着咖啡的味道。 巴黎的街道上飘着淡淡的香水味,那种温柔的浪漫将巴黎女人的美展现到了极致巴黎。啊!巴黎连街名都是香的。那长长一条香榭大道呀,梦中想过,见过多少回了。那是条浪漫大道,似乎凡事只要和巴黎沾上了边,就是浪漫了。 可是-我告诉妳,我后悔极了,后悔来到巴黎。那是梦里的乌托邦,真实的巴黎跟妳想像中不一样的。」 秦梦南将信封了口,丢进街角的黄色邮箱。沿着圣哲曼大道往塞纳河方向走去。这条街总是走着形色各样的人,游客在夏天把这条街填得满满地,巴黎人总占据着这条街上的咖啡馆,夏天时享受阳光,冬天时坐在玻璃窗内看窗外萧条的景象。秦梦南对这条街的印象总是局限在一条固定路线上,她没那份闲情致去坐这条街的咖啡馆,那是有钱或有闲人的事。 有钱人不必忙着赚钱,有闲人不必忙着工作,她两者都不是, 她没钱,所以她得拼命工作,因为要拼命工作,所以她没闲。『**言*情**』 她走在街上,神情恍恍忽忽,这条街她每天都得这样来来回回走上好几趟的。 她穿着一件长毛灰呢大衣,背着一个大布袋,里头只有一个画架,一只画的半秃的笔和几瓶挤得半干 的油墨,那是她谋生的工具。 夏天的时候,她在路边替人画人像,冬天的时候,她守在自己的小窝里,不作别的事,尽是画 画。她脸上的颜色诲暗,像她的画,深沉的色彩,见不着面上的阳光。 来巴黎五年了,一生中最精华的青春岁月全耗在油墨里了,她的盤纏早已用光,巴黎貴得嚇人的房租和物價,像個無底洞,又像個錢坑,不停地吸乾她的血、她的肉。 她从一房一厅的公寓搬到鸽子笼似的小房间,不带卫浴设备,只有平平正正涂得四壁粉白的小空间,里头仅够她摆张单人床和桌,再摆上画架便嫌拥挤了。 艺术是无价的。秦梦南到后来也怀疑起这句话了。她成日地画呀画的,成堆的作品也换不来一条法国面包。 走上街头画家的行列似乎是她们这类人最后的出路了。 饭总是要吃,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她开始每天带着画架和小板凳去仰望游客老爷们的脸色。 她坐在小板凳上,画纸端端摆在画架上。她的脚尖前摆着她的作品,她收起了颜色深沉灰败的风景画,替换上鲜丽的彩色人像画,画里的女人长飘逸,眉眼间尽是属于巴黎的风情,巴黎的浪漫全写画在女人脸上了。 秦梦南的画总能吸引一些少女的眼光。长相平凡的人来到巴黎,也想沾上一点浪漫的边。肖像艺术画可以粉饰掉真实的缺陷,模糊掉写实的人生。 秦梦南抓住这一点浪漫,她的小画摊在游人如织的夏日总也还有人光顾的。有人坐下来了,是个小女孩儿,有一双晶亮清澈的眼睛,金褐色的头在阳光下闪奕着光亮。 她用炭笔在白色的画纸上捕捉着小女孩眼睛里的神采,带着点天真,带着点淘气,还该带着点不该是她这个年纪的浪漫,她有点儿犹豫,这浪漫的感觉要放进去吗? 小女孩的母亲在她身后微笑着。秦梦南望了她一眼,心里一动,把母亲眼底的浪漫不声不响地画进去了。小女孩脸上的线条出来了,线条加上明暗度,飞扬的青春跃然纸上。有人在背后议论著:画得像吗感觉还不错,只是不够写实? 天气闷得将人逼出一身汗。她的汗珠自脸颊上像一串珠子滚落下来小女孩不安地蠕动起来。: 「妈咪,好热呀。」 「别……别动,就快好了。」 她诅咒着。这该死的热天气,这些无聊的围观人潮。 她咬着牙,用彩笔在小女孩脸颊上涂上两笔,一个活泼灿烂的笑同时在画纸和小女孩母亲脸上浮现。 她将画纸卷好交给小女孩,围观的群众渐渐散去了。她坐在小板凳上无端起呆来。流浪的画家,流浪的梦。当艺术创作与商品买卖画上等号,艺术的价值何在? 她不知道她一直在追寻的是什么? 来到巴黎,总以为梦想可以成真。只是织梦人越来越穷,离她的梦越来越远了。 之二 梦在想像之中流浪 后来连小房间也住不起了,她只能搬到那种窄得不能再窄的佣人房。 那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一间房了,是八层楼高的大厦最顶层用来摆放杂物的杂物间。 斜落的屋顶切掉了一大半墙面,仅剩的一小半空间得摆上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一个画架和她所有的画。她的床说是床也不尽然,只是个破旧的单人床垫罢。床垫是她刚来时买的,那时还是八成新的二手床垫,跟着她东搬西迁几年下来,床垫边缘也月兑了边了。 她总还舍不得换,换个床垫也得卖上几张画。她已经在熬日子了,什么都得省着点。她住的简陋,穿的寒伧,连她一向最宝贝的头也顾不得整理了。 上巴黎的美容院?她望着镜里一头乱冷笑了一下,那可要花上她一个礼拜的吃饭钱呢。 在巴黎像她这样的艺术家,街上一拧就有一大把。 那蹲在街边用粉彩笔在地上画圣母像的,那坐在河边,街头,美术馆里对着一张画纸埋头作画的,还有成堆坐在蒙马特,圣母院,庞毕度中心前面摆画摊替人画人像画的。 那一大票子画家呀,吞下了艺术无价的尊严,摆起了笑脸。 「先生小姐画张画吧!一张一百法郎,两张只要一百五。」 偏是多得是只看不买的人,那画摊空着,坐在画摊后头愁眉苦脸的画家,便也成了巴黎的一个景点。 3 很多个晚上她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妈和爸在吵。爸的酒量很好,很少喝醉酒,最多只是喝到醺醺然,一脚高一脚低而已。他喝了酒回来,倒头就睡,不吵也不闹,那吵闹不休的人通常都是母亲。她会揪着他的头,指天咒誓地哭喊,他把他领的工钱一个晚上全喝光了。 她们在半夜里醒来,坐在被窝里,听着隔壁房里的哭嚎咒骂。她望着姊姊,姊抱紧了棉被,眼睛里的表情是嫌恶也是淡漠。 他们没有选择余地地被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等到长大到可以做选择了,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离。 姊月兑离这个家庭的方式是结婚。十八岁生日过后不久,她宣告她要结婚了,对象是她厂里的课长,年岁大她整整一倍半。 那人有家小了,姊姊急着想用结婚来月兑离这个家庭,改变自己的命运,不顾一切阻拦,硬生生把人家 的家庭拆散了。 她的婚姻没有得到爸妈的祝福,她唾弃这个家庭的用意是明显的,爸妈看在眼底,气在心底。 未来的女婿无一可取,只仗着有一点儿积蓄就要把他们辛苦养大的宝贝女儿娶去了。 「要结婚可以,聘金二十万先送过来。」 妈把对女婿的不满意挑开来了。姊姊心里很不平衡,他们当作在卖女儿呀! 那场婚礼的结尾是不欢而散的。 姊姊结婚搬出去后,秦梦南检到一本她掉落在墙角的日记,好多页都只反反覆覆重覆着一个令人怵目惊心的句子: 「!我憎恨这个家我憎恨这个家」 再翻开一页,却是天马行空的想像了: 「我希望有一天,爸妈会告诉我: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领养的,或是路边捡来的,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月兑离这个家了。这样至少我还有一个希望:另外有一个家。」 姊姊对童年记忆的不愉快十分鲜明。她借着结婚来改变她的命运,可是有时愈想改变的事愈改变不了。她跳出了一个泥沼,落入了另一个深渊。她找了一个滴酒不沾的丈夫,可是那人却会赌钱的。 秦梦南出国前还去看过她,她的情况很不好,家徒四壁,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赌掉了。她握住秦梦南的手,眼底流着羞愧的泪: 「小妹,恭喜妳要出国深造了。对不起,姊什么也不能给妳,姊什么也没有了。」 秦梦南望着姊姊,心头份外难受。她记起了姊姊的日记和她的梦,那样的梦她也做过的,她也希望她有一天能月兑离这个环境,这个家,她选择的方式和姊姊不同,她靠自己,一切都靠自己。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就去打工了,她省下每一分每一毫的钱去买画纸,去学画,她成日画呀,画呀,拼命地念书考学校。绘画是她的梦,她进了艺术系,白天上课,晚上打工,自个攒积学费,自个实现出国的梦。 巴黎是一道分水岭,隔开她的过去和未来。 梦在想像之中流浪,她想,巴黎会改变她的命运的。 之三 梦中的橄榄树 下雨的时候,秦梦南总是愁。 她蜗居在小小的閣樓上,聽著簷上近在咫尺滴答作響的雨聲,雨絲從房裡唯一一汕小小的窗戶飛進來,潮潮霉霉地,霉濕味將房裡佈滿了。 那股没味爬上了她的画,粘上她的被,然后从鼻里钻入,爬上了她的心。 她喜歡夏天,偏是巴黎冬季特長,,空氣中凝著薄冰的氣味,那冷卻是自心底發起。冬天裡,她這屋子不生暖氣是不行的。 她這簡陋的閣樓裡連個電暖爐也沒有,她只有一只小小的熱風扇,一到冬天她就將這只風扇對著被窩呼呼地吹著。 等被窝里吹满了热风了,她就钻进被窝里,然后关掉电风扇。 风扇可不能开一整夜,房里的灯也不能点太亮,电费得省着。 她房裡只有一盞小小的二十五竹瓦特的檯燈,亮度剛好夠她躺在被窩裡看書和寫日記。 她美天记日记,可她的日记写法跟别人不一样。 总是没头没尾,只有断章残句,像一尾被掐头去尾的虾。 那筆法類似人家記流水帳,幾時幾分作什麼事,不小心撿到她日記的人準會以為那是一本行事曆。 人家的行事历是用来排约会订日期的。『**言*情**』 按着行事历的条例办事。 她却恰洽相反过来。 她总是等这日过完了才#8203;开始写她的行事例。 幾時幾分去辦居留挨白眼了,幾時幾分路上有個小混混過來搭訕了,幾時幾分坐在歌劇院廉價座位的最末排,看一齣只能看到半邊舞台的劇碼了。 ㄊ她的日记每天总会有几件事生,让她偶而翻起来会记得这一天。 有時候一天過得混了,啥事也沒得記,她就把這天認識的人名和地址放進那一頁。 那日记本成了她过完一日的行事回忆,也成了她的地址簿。 幾年下來,她在巴黎認得的人都密密麻麻被登入這個本子裡,卻沒一個人的名字被她用心記住。 她不留手机号码给人的,纸留她的地址。 日子混著過,家搬了又搬,愈搬愈小,住公寓時還有自己一個信箱,那時剛到巴黎,捨得擦錢住好房子,可是心很空,老等遠方的信。 邮差一天只送一趟信,她却总坚持着早晚查看一次。 早也盼,晚也盼,一个月里也盼不来一封信。 她等不及了,写了信回去问,问人家为什么么不给她写信。 回信姗姗来迟了,还是一贯卑不惭的口气。 「我忙呀!」他说。 那「忙」的理由,冠冕堂皇地浇息她炽烈燃烧的爱情了。 他的信唷開始便來得少,冬天來了以後,她的信箱更是空得可憐,她後來也不去查看了。 后来搬到小房间,还给他去了逼封信,告诉他她搬家了。 那小房间没有自己的信箱,是和一整个楼层的其他留学生共用一个信箱。 她偶尔还去看一看都是别人的信。 她再一次搬家,搬到这间小阁楼来,连信箱也没有了。 她的信总是被邮差顺手塞在一个信件认领箱里。 有时她的信倒先被别人认领去了,都是些不择手段的集邮狂,撕掉信封右上角的邮票,再把残破的信丢回来。 她認領過幾封這樣的信,其中一封是紅色的,上頭的「囍」字被撕掉了半邊。 她看了那信封,认出了他的笔迹,索性连那仅余的半边喜自也撕掉了。 那一天是下雨天,她记得。 她在日记本上写着: 收到信,半个喜。 一颗心,在下雨。 后来每到冬季的雨天她就愁了。 冬季的雨天,她总是窝在小阁楼里,一遍遍地听着同一歌: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流浪在远方。 这歌让她想起一个人,她不能听这支歌的,一听就想掉泪。 天在下雨,她心在下雨。 房间是霉的,她的心是霉的。 还有什么更能让一个女人的心诲暗长霉? 可她又不能不听这歌,下雨天的时候,她想掉泪得时候。 梦中的橄榄树,流浪的梦。 之七 流浪的情歌 他凝视着她,道: 「日安。」 她也回他一句: 「日安。」 然后她走到他坐着的长椅上,说: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面?」 他笑着,没承认也没否认,她是凭她的感觉说话的。 她認得他的眼睛,那一雙眼睛,春天時曾落在她的畫布上。她有預感會見到他,她相信她的預感,她的預感通常很靈驗的。 他們併肩坐在長椅上開始聊了起來,聊得都是些不著邊際的閒事。法國男人對還算生份的女人的禁忌特多,年齡不能問,私事不能問,能當話題的引子只能繞著生活瞎打轉。 他问: 「妳喜欢画画。」 「是,我喜欢画画。」 「妳一个人在巴黎?」 「是,我一个人在巴黎。」 「不想家吗?」 「不想。」她说: 「已经过了家的年龄了。」 他说: 「我也是一个人在巴黎,我也不想家,我也过了家的年龄了。?」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她突然覺得她很熟悉,很親切,像是多年不見的朋友,興致來時可以侃侃而談,談上三天三夜欲罷不能,不想聊的時候,也可以安靜地享受溫馨的靜默。那種無言的靜默,對初識的人,常會是種讓人焦慮的警訊,可是他給她的感覺卻很窩心。他們一開始便沒隔闔,浙阿大減低她對這個初識男人的戒心。 他们在夕阳残留的最后一丝光影里离开那张长椅。 他说:「。我们去喝咖啡」 他用的是让人无法选择或回绝的直述句」。 她後來慢慢回想起整件事情的始末、發展和結局,便想起他慣用的語氣。那是一種溫柔的霸氣。只有對自己具有百分之百信心的人,才會敢於使用這種語句。在你無法作選擇,也下不了決心回絕時,他的提議通常也就是幫你決定了。 她無異議地跟著他進了一家咖啡館,她點了一杯咖啡,他點了加冰的威士忌。喝玩了咖啡,他到巴士底廣場附近買了逼瓶紅酒。巴士底劇院亮著白燦燦的燈光,今晚劇院裡有演出,還未到開演時間,看戲的人潮將劇院附近的街道塞得滿滿地。 他們走過一個電話亭,一個女人正在打電話,她穿著緊身的黑色上衣,短短的窄裙,。眼蓋上塗著誇張的深綠眼膏,在電話亭裡笑得花枝乱颤她旁边还有一另一座电话亭是空的,他说: 「我去打个电话。」 他进了电话亭。跟那时髦女人照着面,却背对着她。 他把电话压在耳边,她清楚看到他耳后有一颗黑痣。 天色一點一滴黯淡下來,街燈一盞盞亮起,巴士底廣場中心的圓柱被投射的光影拉得長長地。 他推開電話亭的玻璃門,額際的頭髮掉了一小撮下來。她很想用手替他撥開,可是那樣的動作太顯親暱了。 「我们走吧 他用的是「我们」这个字眼,她觉得有点亲蜜的味道。 天光已經暗成灰黑色了,還未盡墨,街邊駛過一輛黑色轎車,飛快地沒入夜色裡。 她跟著他慢慢往前走,他沒說上哪兒去,她也沒問。他們走到共和國廣場,離開大道拐進一條小巷,路登愈來愈暗,街上的行人愈來愈少。他們離得不遠也不近,距離剛好可以聞到彼此的味道。 在小巷裡一扇鏤空雕花鐵門前,。他住了腳,熟練地按著密碼。門開了,他閃了身讓她進去。鐵門內是一條深深的弄堂,狹窄的通道兩側是公寓樓房。他推開第二扇木門,門內是一座旋轉梯,木製的材質讓腳踩在上頭會吱嘎作響。 她心里模糊地想,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莫明其妙就跟他回家了。 他們一前一後走著木樓梯,彷似約好的舊識,約在外頭見面了,一起喝杯咖啡,然後一起回家。一切程序都很合約會的邏輯,唯一不合邏輯的是時間性。他們認識不過才兩個多鐘頭而已。 秦梦南以前想都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進了房,寬了外套,脫了鞋,她開始打量屋裡的格局。這是間一房一廳的公寓。廚房連著客廳,有一扇面對弄堂的窗。在窗邊可以看見弄堂對面住家的屋頂。臥室裡有一張雙人榻榻米床,還有一個佔滿整片牆的書架。書架上擺著滿滿一格的書和一格雷射唱盤,中間一格佔放著迷你音響。 他选了一盘爵士音乐,女歌手的声音慵懒中带着词性。 他问:「喝点什么」 她赤着脚坐在榻榻米上,他端来两杯葡萄酒,房里溢着淡淡的酒香。 她心裡想:這是前奏曲。她很篤定,一點也不慌亂。反而心裡有點兒淡淡的期待,她可以預見結果的,可是她更好奇地想知道過程。這是一種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心態。 他坐下來了,舒適地坐在她對面。他們聽著音樂,喝著葡萄酒,喝到臉色泛紅,全身毛細孔裡都泛著淡淡的葡萄酒香了。然後他開始解她的衣扣。 他的手法細膩且溫柔,他溫柔地撫模她的頭髮,溫熱的唇落在她的頸上慢慢往下一吋寸挪移。她狂亂且緊張起來。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她渾身顫慄著,他攫住她了。他用舌頭攫住她了。她胸前藏著一尾蛇,牠吐著蛇信子溫柔且細膩慢慢舌忝著她。天!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像个掏井的人,把她的精力一次掏尽了。 音樂聲早已停了,床頭燃著的臘燭也只剩下一小截。房裡還有一點微弱的燭光。他已經睡著了。 她将最后半杯葡萄久一口喝掉,悄悄起身,慢慢穿上她的衣服。 她的帆布袋儿靠在墙角。 他們膩在一起一個晚上,彼此沒提過一個「愛」字,她卻是見到他滿是日本風味的房裡懸著一幅寫著「愛」字的書法字。他跟她之間,不過是在唱一首流浪的情歌吧! 她悄悄扭开门把,最后一丝烛火也熄灭了。 她知道他没睡,他在黑暗中一直醒着的。 日落前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之一 巴黎女人 发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堵墙边。 那是個深秋飄著小雨的傍晚,她在den下了地鐵,穿過街。進入那道圓拱門,參差不齊的石板路面凝著一層溼漉的冷光。地是濕的,雨還落著,小巷裡空寂地迴響著一縷琴聲,幽遠帶著些悽涼味,是一曲悲傷的「流浪者之歌」。 他一個人孤獨地站在小巷盡頭拉小提琴,背後是一堵深灰色的牆。暗淡的天光將牆面的顏色染成暗褐色,他站在廊簷下,雨滴順著郎廊簷屋瓦一滴滴串流落地,和著他的琴聲一起濺起一地波瀾。 她走到他面前停了步,她擎著一把傘,站在雨中的傘下靜靜聽著。她覺得她不能走開,在那樣的孤獨中,她是他唯一的聽眾了。 後來她想,那該也是冥冥中註定了。在某時某刻,她和他相會在一條杳無人徑的小巷中。她聽他拉了一段琴,那是一種靜靜的交流。他的琴優雅地架在他寬闊的肩膀上,琴聲在他指縫間飛揚。他閉著眼睛,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中。 她突然就被他感動了。如果她在那時走開,事情最後的發展可能就會是兩樣了。 他的個兒很高,在東方人的身材中是少見的挺拔。他有一個寬闊的額頭,眼睛細細長長的,深褐色的眼珠裡帶著一抹光,那是秋日的光影。他的頭髮是東方人的自然黑色,又直又黑,髮根短短地貼著他的頸。他的輪廓很深,眉宇間卻鎖著一股憂鬱。他的憂鬱在這雨天的傍晚像一張網,無邊無際地灑開,一下就網住她了。 一个落魄的东方音乐家,她想。 他的小提琴蓋是開的,放在雨水淋不到的廊簷下,裡頭疏疏落落只有幾個小銅板,她估略算了下,那還合不上一頓晚餐呢。她心生憐憫了,開始翻找著錢包,想給他一點什麼。 她的錢包裡只有大鈔,沒有銅板。她想了想,抽出那張大鈔,放進琴盒裡。她的心很軟,見不得人受苦。這是她的長處,也是弱點。如果她的心硬一點,狠一點,他和她的結局也不會是那樣了。 她放了錢,再聽了一會兒琴,想走開了。她慢慢往前走,就快走出小巷道了,勤聲突然中止,背後追來急促的腳步聲。 「等一等。」 她愕然回首,他一手抓着琴,一手抓着那张大钞,头发上沾满湿湿的雨珠。 「拿回去」他说:「我没钱找妳」 「我不要你找钱呀!」 「你给太多了,我不能收。」他坚持着,把钱递回来。 她啼笑皆非地望着他,怎会有这样的街头艺术家?给他钱他还嫌给得太多? 她的嘴角揚起一朵笑,慢條斯理地說:「你的琴蓋是開的,我聽了音樂,有給的權力。」 他想了想,便说:「那么─妳得让我请妳喝一杯咖啡。」 她望著他,他有一個十分堅毅的眼神,那眼神裡透露著他的固執。他們在雨中對峙了會,她投降了。她明白她只有兩個選擇,要不,把給的錢收回來,要不就跟他去喝咖啡。 他們沿著塞納路慢慢走著,找到一家門面小小的咖啡館,小小的圓木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燭台,裡頭跳著一盞小小的火苗,夜還未完全降臨,被雨洗過的天空有幾分愁腸濕意。 她點了一杯粉紅酒,他要了一杯黑咖啡,咖啡館裡播放著柔柔的法國抒情歌曲。他們對坐著,鏡默無語,卻不生份。 她喝了一小口酒,望著屋外滴答落著的雨絲,說:「巴黎的天氣就是這樣。」 他笑了一下,闷不吭声地喝着咖啡,心底凝着心事。 那心事不深不湹罔傇谒?欀?拿碱^上。他想他該附和一聲,也詛咒一下這該死的愁慘天氣,這雨連綿不斷,讓天陰了臉,阻了遊人,也讓人的心情放不晴了。 他惦着月底该交的房租,心想世间为什么有这么多烦人的事 他最大的希望便是能夠無憂無慮地拉琴,可是在巴黎,這麼簡單的願望便達不到。 之二 巴黎人的笑話 「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她说:「?我叫爱琳娜,我是摄影师你呢」 「林方,我是学音乐的。『**言*情**』」 「这我看得出来。」 她说,两个人都笑了。 他望着她,她该有四十好几了,脸上有着风霜,但还不失巴黎女人的风华。 她的頭髮是暗褐色的,臉型微長,但五官分佈均勻,眼睛很大、很靈活,眼尾有幾絲細紋,不笑的時候也看得到。 她渾身上下透露著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女人的自信與魅力,她不美,但很有幾分味道那韻味兒是一種成熟女人的嫵媚風情,是他這個年齡曾的年輕女孩身上見不到的。 「妳是巴黎人?」他问。 「我不是巴黎人,我可不要當巴黎人。」她忙不迭地否認:「要當巴黎人可得先學會一些討人厭的本事,你沒聽說有關巴黎人的笑話吧。」 她给他说了那个笑话。 「上帝在八世紀的時候造了巴黎城,因為巴黎造得太完美了,引起其他城市人們的嫉妒和不滿,紛紛向上帝抗議。上帝被吵得沒法子了,為了平息眾怒,只好在九世紀的時候造了巴黎人。」 他听完,想了一下,便大笑起来。 接着,他也跟她讲了一个关于中国人的笑话。 有四個不同國家的人坐同一班飛機,一個日本人、一個德國人一個美國人和一個中國人飛機飛到半途,機械故障要失事墜毀了,可是飛機上只有一付降落傘,四個人當中只有一個人能靠它死裡逃生。 那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日本人向大家鞠一個躬,拿出武士殉道精神,把生還機會讓給別人。 他大呼着「日本天皇万岁」便跳下去了。 德国人见状也效法他的牺牲精神,随后跳出去,一边喊着「希特勒万岁。」 机舱里只剩下中国人和美国人了。 中国人也站起来走到机舱口,那美国人感激不尽地望着他,心想他得救了。 那中国人也跳下去了─背着机上唯一的一付降落伞跳下去了。 一边对那美国人大喊: 「美国总统万岁。」 她听完笑得咯咯响,「好一个美国总统万岁。」 她說:「我還有一個關於巴黎人的笑話,上帝造了巴黎城和巴黎人之後,便邀請他的客人去巴黎旅遊參觀。他的客人去巴黎旅遊一圈回來,上帝問他對巴黎的觀感,他回答說: 「巴黎实在太完美了,可是如果你能将巴黎人变不见了,巴黎会更完美。」 他们在那小咖啡馆里说了一个晚上的笑话,最后一个笑话是关于法国女人。 如果你娶了义大利女人,你将会食物中毒。 如果你娶了西班牙女人,你将会变成奴隶。 如果你娶了德国女人,她将会变成酒鬼。 如果你娶了英国女人,她将会过于温顺无味。 如果你娶了法国女人,她将使你戴上绿帽子。 他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这是今晚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 「这不是笑话。」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法国十七世纪的古谚。」 之三 允许的模糊圈 因為人類的肉眼具有一定的「解像力」,他們並不能分辨一個極小的「圓」和一個極小的「點」的差別。這個人類所能辨識最小「圓」和最小「點」的極限,就是「允許的模糊圈」。 她有時也用「允許的模糊圈」來定義愛情,她後來之所以將鏡頭固定在一片片牆上,也和心情有關了。 四十几岁的女人说没有经历过爱情是假的。 只有经历过爱情的女人,才懂得将心里那份炽烈的爱燃烧到极限。 她的愛情的開始和結束其實也像她鏡頭裡的光圈,形體的表面顏色可以用光來改變。 那光可以將暗轉成明,將冷轉為熱,所有極致的對比,都可以在光底下改變原來的色澤,而她需要的僅僅只是一片濾色片罷了。 她于是想她总是用光来经营她的照片,经营她的生活。 她的「允許的模糊圈」範圍慢慢擴大,已經不止是定位在一個最小圓或是最小點了。 照片里的世界是可爱的不过就是一堵墙吧,她在墙里的世界发现她的人生。 她拍得全是墙。 她不拍人,也不拍景,她拍一堵堵班駁的牆,原色底凋零的牆在她相機底下換了一種生命,她用光來改變牆的顏色,在光線扭曲成奇異的美之後,那不忍淬目的凋零牆面竟也散發出一種像極了五彩繽紛的抽像畫,意象美得讓人想像不出那是一堵牆。 「为什么妳选择以墙做为摄影主题?」他问。 「開始時是有點標新立異。世界上的攝影家已經泛濫成災了,很多人買了一台好相機、幾片濾光鏡,拍過一些照片,就自稱為攝影師了。攝景的主題已經被人拍爛,拍人拍景不管拍什麼,前有古人,後有來者,你無法創新就只有被遺忘我很怕被人忘記,只好想盡辦法標新立異,好讓別人記得自己。」 他坐在她的攝影工作室裡喝著茶,一邊欣賞掛滿牆面的牆,他不得不讚嘆這個法國女人的審美觀,一堵堵平淡無奇的牆竟在她的照片裡現出奪目的藝術光華。 他问她:「妳怕别人忘记妳,那么─有人记住妳了吗」 她笑一笑,会有人记住的,她说。 林方最折服的也就是她的自信了,她总是自信满满。 当你不靠人施舍,不求人垂怜时,你便能活出那种自信ap;ap;#8203;;;ap;ap;#8203;;;。 可他辦不到,他缺少的就是這一點自信,他拉琴的時候總是閉著眼,他無法忍受圍觀群眾的面容,那些善意的微笑裡帶著同情,他們總會給他一些掌聲或是給一些銅板,不管掌聲或或銅板,在他感覺中,都是善意的施捨。 他很怕被人同情。 「你为什么不去地铁站拉琴?听的人可能多些。」她问。 他搖搖頭:「我不要讓音樂成為稚?墓ぞ吆托难e的負擔,我受不了地鐵站的乞丐氣,在地鐵站車廂裡彈琴的都不是真正的音樂家,他們並不是用心來彈音樂,他們用眼睛來彈,看誰會施捨他多一些。」 之八 如水温柔的眼眸 他打开爱琳娜公寓的门,进到客厅,她正在安静地读着一本书。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底有一点哀怨的神色。 他盯住她的眼,以前他从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 她的肌肤保养的很适宜,眼尾却仍掩不住岁月痕迹。她浅色的眼瞳里是一抹退色的虹,眼框下却有着一抹暗青,那是无数个不眠夜留下的印记。她的脸色苍白得像被涂上一层透明漆。巴黎的夏天是冷夏,这个夏天她守胾巴黎、守在家里,哪里也没去。她的脸上于是少了一份阳光色彩。 他对她说:「我回来了。」 爱琳娜说:「谢谢。」 她只能说谢谢,她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回答了。 在爱情的架构上,她处于弱势。有些爱情,谁爱谁多一点,谁便受苦多一点。 「你这两个月好吗?」她问。『**言*情**』 他说好。 他到了南法,找了一个住处,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却离海滩很近。他便每天傍晚对着大海练琴。琴声飘远了,引来一些游人。它们便坐在他的身后听。傍晚的夕扬将天边染了色,万紫千红的光在他指间跳动。 他的琴声飞向大海,飞向听众的心。 夕阳落尽了,他止了琴声,沙滩上的游人在满足的赞叹声中离去,只剩下一个背着帆布袋儿的女孩。那是张东方的脸容:脸上落着夕阳的微光。 她走向他,手上拿着一顶小草帽。她把草帽递给他,里头装满了铜板。 她说:「瞧!这是你刚刚拉琴挣到的小费。」 他疑惑了。她便笑说:「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琴拉得有多好吗?」 她说听众听了他的琴声,被感动了,想给他一点小钱,却找不到丢钱的容器。她便自告奋勇捐出她的小草帽,放在沙滩上。他的琴声从傍晚飘到日落,小草帽便慢慢被铜板塞满了。 林方接过那顶装满铜板、沉甸甸的草帽,心里有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一种被欣赏、被肯定的喜悦。 他的艺术才华被认可,而且有了回应。他凭他的本事赚了钱,而不再觉得有被施舍的难堪。 他望向大海,他的琴声早就被风吹散了。 「你明天还来这儿拉琴吗?」她问。眼底有点淡淡的期待。 他说他来。她便说:「那么,你明天再把这顶帽子还给我。」 第二天傍晚,他在海边拉琴时,她也来了。他的琴声引来更多的知音。 他面着大海拉琴:知道身后围坐着许多喜欢听他音乐的人,琴声益不羁,像一匹月兑缰之马在天际奔腾。日落时分,他收起最后一个音符,身后却爆响起如雷掌声。 她借给他的小草帽里的铜板已经满到溢出来了。他心底一度失落的自信也一点一滴地涨了起来。 他始终没将那那顶小草帽还给她,他用他赚来的钱给她买了一顶新帽子、请她吃晚饭。 他偶尔也去她的画摊上看她给游客作画。 她知道他来了,便停下画笔,望向他。 她的凝视让他觉得很心安,那里头落满阳光,让他觉得心底暖融融地。 她如水温柔的眼眸落在他的心上,一点一滴将他空着的心填满了。 之九 愛情的顏色 他告訴愛琳娜他這個夏天的故事,卻有意略掉他在海邊和那個女孩相遇的那一段細節。愛琳娜問他為什麼不給她打電話,他說他忙著拉琴忙忘了。 他交了一把钞票到她手上,说: 「这是欠妳的房租。」 她望着他,觉得她已经不需要告诉他她等了他整整一个夏天了。 秋天來臨的時候,愛琳娜開始感覺到他身上開始產生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息,那源由於一通通神秘電話。 她没听见电话铃响,却总听到他低低柔柔讲电话的声音,是他打给人家的。 她沒聽見電話的內容,卻憑女人的直覺感受到一種威脅,她開始起嫉妒心了,可她又不知道該嫉妒什麼?嫉妒他對別人的溫柔嗎? 她嗅得出另一個女人的氣味,愛情的顏色上了他的臉,卻自她的臉上逐漸退去。她的心一點一滴地空掉,最後只剩下軀殼了。好多次,她想敲開他的門,問他: 「你爱不爱我?」 你爱不爱我?问这话的人已经明显表示对爱情的不信任了。 她敲开他的门,望着他的脸,却说: 「晚上我有一个派对,你来不来?」 林方说不,她便说: 「那么我出去了,我很晚才会回来。」 她回到房里,换了衣服坐在床沿,窗外燃起的是一片枫红。 林方在隔壁房里拉琴,他的琴声穿墙而出,进入她的房里,进入她的心中。 他的心裡有事,他的琴聲既噪且急,完全失去了平日優美的音質。他拉了半曲,便中途停止了。然後她又聽到他溫柔的說話聲,她知道他又背著她偷偷打電話了。 她的心情有著片刻的紊亂,然後亂中又擠出一些酸酸澀澀的味道,那便是嫉妒了她完全被擊敗了,她腦裡產生一些不道德的意念,她突然想窺探林方的秘密。 她悄悄拾起電話分機,將話筒壓在耳朵上。電話裡一個男聲與女聲交織出一句句溫柔綿的情與愛的對話。 爱琳娜屏住声音,心头五味杂陈。 她听到林方温柔地对那女孩说: 「我一个人在家,妳要过来吗?」 窗外的天光逐渐暗淡了。 愛琳娜覺得冷風自窗口不斷地湧進來,凍得她渾身冷颼颼地。可是窗戶分明是關著的。 她聽到林方在電話裡約那溫柔的情敵在她的公寓碰面,他們可以共進晚餐,女孩便說她會帶瓶紅酒過來。 他们约好了见面时间,可电话还舍不得挂。缠绵绵地聊着属于情侣间的对话。 愛琳娜沒將整段聽完,她聽到林方對那女孩說:「我愛妳」時,便悄悄掛上電話了。 她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補了補臉上的妝。她已經失去參加派對的興趣了,可她又必須離開 她拿起她的手提袋,走到客廳,回望了林方的房門一眼,對著那扇門的方向喊道: 「我走了。」 她拉开门,走入沉落的天光中。 那天光─却是日落前最后一抹光了。 他離開她的那一日,是翦翦秋日的向晚。 愛琳娜坐在客廳裡,像一座雕像。石膏雕塑成的臉色,是蒼白的。毫無血色也不透生氣。 她面無表情地坐著,她的臉並無慍色,但眉眼間卻只剩下一抹失去光澤的神采。 她站起来,打开百叶窗,背对着他,眼睛直直望着窗外。 他就站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他的勤盒和一只皮箱。 他的行李不多,跟初抵巴黎的時候一樣,身外物沒添多少,法語流暢了些,人清瘦了些。眼底的神采卻更亮了。 之十 在秋天里道别 她知道他要离开。从他自南法回来那日,她便知道他要离开。 他的眼裡有一種振翅而飛的燦燦神采。她留不住他,從來就留不住,便只能由他了。他們之間,有緣卻沒有分,有情卻沒有愛。有過的一切,只是她獨個兒的幻想。似夢影、似幻覺,一朝醒來,剩餘的只是自己。 一个人,怎么活都俐落些可是。─她以後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她的手輕輕落在肚子上,那裡頭正在孕育著一個生命,是他的骨血,可是他就要離開了。 那些天,她總聽見他在屋裡跺著步子,腳步沉沉地,心裡的事,全化成重量,落到腳上來了。 她等着他来跟她解释,来跟她坦白,或者─来跟她道别。可是他只一个劲儿在屋里跺着方步儿,却不敢来面对她。 她聽不下去了,便去敲他的門。他的眼底已經失了神采,憔悴的臉容,憔悴的心。她看著突然難過起來,他那憔悴原來為的不是自己。 她便提议道:「?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他们往佛日广场的方向走。 黃昏的時候,這兒總是坐滿人,有人挽著手兒來散步,有人則形單影隻,坐在陽光曬不到的角落裡,望著變紅晚黃絮絮飄落的黃樹葉子發呆。 他們併著肩走著,分明是兩個人,可她卻有一個人的寂寞感覺。他的心事埋得深深地,秋天的風寒冽地吹著,他便緊了緊衣衫。他只一意走在孤寂裡,可沒想到要跟她分享心事。 她便對他說:「你會記得這個廣場吧!秋天的時候,這裡總是飄滿了落葉。」 她的话,便仿似在为离别作预言了。 林方望著愛琳娜,她那已不年輕的臉上見不到太多表情。他無從猜想她的心情,只一逕揣測著:她知道多少?要告訴她多少? 他的兩個女人其實都在他身上聞得到對方的味道。她倆淡淡地角力,三個人玩著愛情遊戲,最終卻像似他一個人唱獨角戲般,其他兩人在旁觀看。她們都在等,等他自己決定。要去要留要割要捨都由他自己決定。 三个人的情爱和责任都交由他一个人来扛,林方觉得他再无力承担这些了。 「秋天是一个好季节──。」 他吞下了下半句話,他想把秋天和離別連在一起,話到嘴邊,卻說不下去。這樣一說,她就會懂了。可是他說不了這樣的話,愛琳娜待他不薄。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她接纳了他,可是他就要离开她了。 愛磷娜望著他空落的眼神,心裡也空得厲害。她想著他就要提出來了,他就要把話挑開了。她想要不挑開,多好。 她不介意他心里有别人,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好。 她一貫的態度便是如此,隨緣隨性,她當不了她的主宰,她也不想左右他的決定。可是如果他決定在秋天道別,那麼,她便不準備跟他分享一個僅僅屬於他與她之間的秘密了。 林方在她身后站了好久说:「谢谢妳那么,我走了」 愛琳娜沒有回頭,她的眼睛凝住的是窗外的秋色。她的心裡有一個傷口在這秋日裡正慢慢地加熱化開。 那傷,是情殤。 那痛,是離別的痛。 她的男人总是在秋天离开她。 之十一 错过的容颜。 秦夢南第一次見到愛琳娜,是在林方的相簿裡。『**言*情**』 他們肩併著肩站在一個廣場上,背景是蕭瑟的秋色,滿樹紅葉吊在術稍,落在地上。背後的天空顏色像被稀釋過的水青色,淡淡的藍像一抹抹不去的憂鬱,自天空一逕延展到照片裡這一男一女的面容上。 那是林方唯一保有的一张他与爱琳娜的合照。 他和她在一起兩年多一些。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像極了一張張黑白照片,愁愁瑣瑣的心事在照片裝不顯眼,卻在記憶中淡淡留了痕。 和愛琳娜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少想起她,彷似在之前他也很少正眼瞧過她。愛琳娜的眼底有一種滄桑,是歲月的痕跡加上心情。 他從不曾仔仔細細看過她,一直到離開之後,他這才想起這兩年多來她對他的種種好處。 他偶而想起她来,翻开他的相簿。也才找着她的一张照片。 他看着看着,心情也似萎缩的秋日般瑟瑟地满是秋声了。 秦夢南見他對著一張照片出神,搶過來一看,卻是一個年老色衰的法國女人,心裡便明瞭了大半。『**言*情**』她道是他還緬懷著他跟她的那一段情,不禁氣悶起來。冷冷地把照片丟回去,走回她的角落裡,揀起畫筆,想平靜心情把畫了一半的畫繼續完成。那手卻只一逕接受她紊亂的心情指揮了,她畫不成落日,眼前閃過的都是照片上的人影和秋色。 林方对着照片呆,她却对着画纸呆。 半响,她才现自己在不声不响地掉泪。 她抹了泪,转过头一看,林方也在落泪。 她便说:「你要是想她,就回去吧!」 林方说:「我不是在想她。」 秦夢南「哼」了一聲沒接口。她對眼前生活並不滿意,兩人學得都是藝術,和林方在一起的日子可沒比她以前在閣樓裡苦熬的日子好上多少。 饿是挨不着的,但也总是拮据地让人心里慌。 他们合租了一间小公寓,每月的房租前总是到了月底还要上一阵子愁。 有了愛情還是少了麵包,她對眼前生活是不滿意的,便料想著林方的想法也是如此。見到他對著愛琳娜的照片發獃掉類了,心上便幾分不受用起來。 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呀! 她想林方吃了愛琳娜兩年軟飯,把男人的骨頭都給吃軟了。心上不禁潸然,林方是他要依靠後半生的人呀!可他卻打心眼裡依賴著另一個女人。 林方了一会儿呆便说他要出去了。 他拎着琴盒要出门,秦梦南便拦住他问: 「你上哪儿去?」 「出去拉琴挣钱呀。两个人都躲在屋子里,钱可不会打从天上掉下来。」 林方平板著聲調說話,聽進秦夢南耳裡卻似晴天霹靂了。他嫌她窮了,是麼!她終究是及不上那法國女人闊綽,她沒能供應他吃好的、住好的,還得拖累著讓他照應兩個人的生活。 他出去了,带着他的琴盒出去,到了天光落晚了也没见回来。 秦夢南急了。披著衣服出去街上找了一陣,他常去的幾處拉琴的地鐵站和廣場都找過了,還是見不到人影。她便起疑了。一個心眼裡儘往壞處想,她想他回去找愛琳娜,他找著她就不打算再回來了。 她坐在廣場上心力交瘁地哭,哭到天色更晚也更冷了。她便決定給愛琳娜打電話。那是林方搬出來以前的電話號碼,她一直沒自手機中刪除,總想著總有一天會用得上。 爱琳娜接了电话。 听到她软软的法国女人声音,秦梦南在话筒这端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爱琳娜问:「妳是谁?妳找哪位?」 秦梦南吱唔了半响,才鼓足勇气说:「我……我找林方。」 「他不住这儿,妳打错电话了。」爱琳娜冷着声音就要挂上电话。 「可是─他以前住在妳那里。」 爱琳娜哑了声音,话筒的两端都没有声响,可也没有人挂掉电话。 秦梦南想爱琳娜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话筒沉寂着,两人的心情并无沉寂,纷纷涌涌堆叠着心绪。 那带着外国口音的年轻女人声音,很快便勾起爱琳娜的回忆了。 恋之罪 3 狐狸与猎犬的战争 3恋之罪 所有的热情都是愚蠢的。海薇一直这样认为。 经历过太多人生了。从十六岁开始在红灯区讨生活,什么样的男人她没见过。 六岁那年,父母离异,一贫如洗的母亲用女人最原始的本钱来养活她。 寒冽的风雪天,她被母亲推出门外。她瑟缩着身子在门外等待,脸上挂着两道被风干的泪痕。门廊上方,悬着一盏醒目的红灯,那是一个耻辱标记。过往男人望着她的暧昧笑容,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母亲酗酒、抽大麻,极尽所能地麻痹自己。 「不要相信男人,永远不要对男人付出真情,妳付出再多也等于零。」 那是母亲酒后吐出的真言。 十六岁那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庞大的医药费用压上了她的肩头,她毫无选择地坐上母亲那把面窗的椅子。 透明橱窗玻璃映现着她日渐苍白的容颜。 「先生,进来坐坐吧!先生。」 她以为她一辈子就要这样过下去了。 直到那一夜,她遇到那个画画的男人。他进她房里,要求画她。他欣赏她躯体的美,眼光中却不带一丝亵渎。 他作画的神情是如此庄重和专注,海薇第一次察觉到生命存在的另一层价值。 然后,他在她房里留下一枝画笔。那枝画笔神奇地改变了她的生命。她带着那枝画笔离开了红灯区,到处打零工赚钱。她要给自己一个全新的生命,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一切葛洛不知道,她永远不会告诉他,那是她埋在心里的一个秘密-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秘密。 她并不想蓄意欺骗葛洛,但他是她唯一的希望。她需要葛洛将她带入一个全新的生活。这一点葛洛完全做到了。他毫无保留地付出他所有的爱,将她带入威斯家的生活。 「天啊!多可爱的小天使啊。」 威斯夫人满脸慈爱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威斯先生呢? 那是个善良的法国老绅士,他不可能对她的出身起疑的。 海薇用她的聪明和美丽,愚弄着威斯一家人。 4狐狸与猎犬的战争 「我好像在哪里见過妳?」 海薇吃惊地望着说话的男人,内心微感不安。她确定她不曾见过他,他太出色了。 那是个豪放不羁的美男子,浑身漾满野性的浪漫。他的眼眸似火般灼热地燃向她。他有一个宽大的额头,和轮廓分明的脸庞,他的眼睛十分深邃,隐隐澎湃着热情的野性,头发是金褐色的,留得很长,在脑后松松绑了一个马尾。他的嘴唇线条柔美,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浪漫的艺术家, 这是个有棱有角、十分俊美的男人。 她凝视着他,心里赞叹着。 「别理他。」葛洛笑着说:「葛狄对每个漂亮的女人都这么说。」 葛狄? 那么,他是葛洛的兄弟? 葛洛居然有这么出色的一个弟弟? 葛狄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眼底盛满令人心悸的温柔。 他优雅地拉起海薇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我听葛洛提起妳,妳比我想像中还要美丽。」 葛狄的眼睛放肆地在她脸上梭巡着。她可以感觉到他隐藏在那双野性眼眸后的情意。 葛狄慢慢松开海薇的手。他的姆指以令人无法察觉的方式,在她手背上轻轻摩娑着。 海薇懂得这种暗示-这是一种**手法,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情挑方式。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嘴角飘起一朵微笑。 葛狄-才是她理想中的浪漫愛人,而葛洛不是,他太正经了。 她望着葛狄,内心澎湃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愫。 葛狄的眼睛里凝着一抹深思,疑惑地说: 「我还是觉得,我曾经见過妳。」 海薇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她很容易便让葛洛相信她令人同情的出身-一个家世清白的孤女,可是葛狄呢? 他是一头嗅觉灵敏的猎犬,她得提防着他。 她暗暗告诉自己。 恋之罪 4 午夜变奏的恋曲 四午夜变奏的恋曲 今晨,原想贻妳一朵玫​;瑰 我将之束在腰间 太紧的结扣无法全部聚拢 结扣迸断,玫瑰花在风中 飘扬,掉进海面 随水而流,一去不回 顿时,浪花一片赭红,宛如火焰 黄昏,我的衣裙尚存花香 愿汝惦记我这浓情蜜意。 海薇怔怔望着这张精美的纸签,上头还淡淡飘着玫瑰花香味。 她知道这首诗:”沙迪的玫瑰”,这是法国女诗人戴波瓦摩一首著名的情诗。 可是-会是谁写给她的呢? 不会是葛洛,葛洛从不曾拐弯抹角写这种情诗给她。 那么,一定是葛狄了。 海薇的唇角微微飘起一抹笑意。 是的,一定是葛狄,那个浪漫不羁的男人。只有他,才会想出这种希奇古怪的方式。 她闻着纸签上的淡淡香水味,葛狄的影像无声无息地闯进她心底。 那可不是对爱情的一个绝大讽刺吗? 葛洛给她全部的爱,将她带入一个新的生活里。但她不爱他,葛洛不是她的型,他太严肃了。 这点,海薇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要的是葛狄。 xxx 午夜,她将房门微微打开。 她坐在黑暗中等待。 葛狄无声无息地闪身而入,他熟练地闩上房门,模索着来到床前。他的眼眸在黑暗中烁烁闪着光。 一头训练有素的猎犬,海薇心想。 只是,她甘心只当他的猎物吗? 葛狄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他的唇饥渴地攫住她。他用嘴唇轻轻吻着她的脸颊,从她的脖颈一直往下细细吻起,海薇心里的热一点一点地加温,她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葛狄是个**能手,一刻钟也不愿意浪费。 他仿佛嗅到她身体里有一种幽香,那是夜巴黎香水的味道,清清幽幽地荡入他的鼻子里。那股幽香挑逗着他的情x,他慢慢地逗弄她,一点一点地深入。他用舌头挑动她的情x,她便渐渐不安起来,他任她思绪在欲海里沉浮着。 海薇抓紧了他的头发,轻咬着他的臂膀,他和她如此地亲蜜,亲蜜到不须要交换一句言语。 他攫住了她,深入到她心底。她便也痴缠住他,心里紧了再紧,稣软了一阵又一阵。 葛狄,哦!葛狄- 海薇忘情地低吟起来。 嘘!别出声。葛狄咬住她的耳朵,轻轻说道: 别让葛洛听见,我不想引起家庭战争。 海薇满腔x火顿时被浇熄了。 她在他身下哑忍着,忍住这甜蜜的折磨。 他捉住她的双足,把她像书本一样摊开,她再也无力抗拒了, 思绪随着情x飞到天上,又从云端跌了下来。 她紧紧咬住嘴唇,黑暗像一堵墙将她的爱与欲生生隔开。 xxx 黑暗中,她与葛狄的暧昧关系秘密进行着。 海薇开始感到痛苦了。 她深爱葛狄,但葛狄挑明他眷恋的只是她的躯体。 海薇终于明白了:她和葛狄之间存在的只是欲,她永远得不到他的爱。 我不能伤害葛洛。葛狄振振有辞地说:他是我兄弟。 假慈悲。 海薇气不过,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她求的是什么? 葛洛要给她一份完整的爱,她不珍惜。 她要求葛狄给她一点点爱,葛狄不愿意。 是她把自己逼入绝境的。 恋之罪 5 美丽的噩梦之始 「我终于想起来,我在什么地方见過妳了。」 海薇从梦中惊醒过来。 葛狄站在窗边,唇边飘着一朵鄙夷的冷笑。他的声音好冷,像把利刃划过她的心房。 「妳的面容和睡姿,我在巴黎的一个画展上见过。」 海薇完全吓醒了,她的背脊冒起一股凉意。 葛狄的神情十分冷酷,那是一种毫无转寰余地的决绝,他是诚心要置她于死地的。 那是一幅「x女春睡图」。开画展的是朋友告诉我,画上的人体模特儿是他在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找到的。」 葛狄的目光狠狠杀向她,眼光中带着纠缠不清的爱与恨,瞬间将她的思维冻结在一片森冷的回忆里了。 五美丽的噩梦之始 阿姆斯特丹红灯区,入夜后沿着运河两侧齐齐拉出两大片灯红酒绿的暧昧色彩。街上行人很多,来这儿流连的多半是常年飘泊在外的水手。他们沿着运河两旁的透明橱窗,贪婪而x渴地浏览橱窗女郎的无限春光。运气好的人,很快就找到他们可以沉醉一夜的温柔乡了。『**言*情**』 海薇坐在橱窗里,百无聊赖地伸展手脚。眼看着左邻右舍的姐妹淘一个个将帘幔拉上,不觉有些气闷。她长的漂亮,身材尤其姣好,但今天卻乏人问津。 明天的房租又到期了。她手边的现钱剩#8203;的不多,她开始有点儿愁了。 她引颈翘盼着。 不远处,一个男子正专注地望着她。那是个面容俊美、长及肩,混身漾满艺术气息的男人。 她心中不觉一动,她很少在这里看到这样的男人。来这儿买醉的水手,不是言语低俗、令人生厌,就是身形粗壮,像这般俊逸的人很少见。 她不觉朝他多看两眼,那男子朝她微微笑着。 海薇想: 「明天的房租有着落了。」 她向他殷勤地招手,男人犹豫了一下,朝她走过来了。 海薇心中窃喜着。 「先生,来玩吗。」她一语双关地招呼着。 男人问: 「妳叫什么名字?」 「海薇。」她说:「先生,进来说话吧!外头天冷。」 她把男人迎进门来,拉上窗帘,房里只留下一盏昏暗的红灯。她的房间很小,一张铺着淡红花色床单的床占据掉大半个空间。除此之外,床边就只摆着一张椅子,多半用来摆放客人的衣物,没几个男人肯坐在沙上浪费时间。 那男人进了门,不待招呼,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海薇怔了一下,她立刻现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寻欢客,他甚至连价码都没问。 「先生,你」 「妳先坐下来,我们聊一聊。」 聊天?伊丝朵满月复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在床沿坐了下来。他进她房里,只是为了聊天? 「可是!」 她怔怔地想起了明天的房租费。 男人笑了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 「这是妳的费用,我不会白花妳时间的。」 海薇慢条斯里地点燃一根烟,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个男人,问道: 「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画妳。」 海薇惊讶极了。她这才注意到:男人身上带着一个帆布背包,里头装的是画具吧! 原来-他是个画家。 「可以吗?」他问。 海薇耸耸肩,为什么不可以,一样是赚钱。 她月兑掉身上的衣服,侧躺在床上。 夜在窗外一点一滴地消蚀。 海薇的手臂枕得十分酸麻,她挪了挪身子,画家立刻叫道: 「别动,就快好了。」 真是活见鬼!当人体模特儿比干她们这一行还要累?她心里诅咒着。 恋之罪 6 雪地上散落的花瓣 海薇终于疲惫地睡着了。她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拿着画笔,有模有样地在画画。她面前是一个人体模特儿-一个大男人,她在画他。 喂!你到底画好了没有。 她突然惊醒。室内空荡荡地,画家早就走得不见踪影。 这只是一场梦吗? 她披了一件衣服,走到窗边。天际隐隐现出一抹鱼肚白。街上行人早已散光,运河两旁的红色灯彩,在天将亮未亮之际,反而显得暗淡。 一个奇特的夜晚。她想。 角落里,她捡到一枝画笔,是画家遗落在她房里的。她拿起画笔,在窗玻璃上一笔一笔地勾画着。 那握笔的感觉,有点儿熟悉。她小时候学过画画,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那时,她的父母尚未离异,她曾有过短暂被捧为掌上明珠的美好童年时期。 只是,现在呢? 她望着窗玻璃上那个完整勾勒的人形,心里有一点儿痛。 也许,该再去学学画? 她一壁胡思乱想着。 天色倒已大白了 六雪地上散落的花瓣 妳走吧!在我还没告诉葛洛以前,妳最好走的远远地,别让我再见到妳。 海薇的心死了,她凄凄笑了起来。葛狄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她心寒,她的心彻底碎裂了。 葛狄把脸别向窗外,看也不看她一眼。海薇打了一个寒噤,她是无力挽回什么了。 天色一点一滴地泛白。 葛狄冷冷地朝门口走去,他扭开门把,海薇的声音苦涩地在耳边响起: 这是你能摆月兑我的唯一方式,是吗? 葛狄怔了怔,咬咬牙,仍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xxx 海薇走了。 随着她的离开,威斯家珍藏的红宝石,和保险箱里的钱财全都不翼而飞。 事情摆得再明显不过。 不可能,她不是这种人。葛洛痛苦地抓着头发: 她不会做这种事?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葛洛,妳别傻了,她根本不是什么画家。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x女,谁有钱,谁就可以玩她。葛狄冷冷地说。 葛洛的脸刷地惨白一片了。 你你胡说。 葛狄将那张x女画丢过去,葛洛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窗外,雪花大片大片落着。 我去米兰艺术学院查问过,他们历届学生名册里根本没有海薇的名字。 葛洛倏地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向窗口,猛然将窗户推开。那冷,参杂着片片雪花,没头没脑涌进屋里。他将头伸出窗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需要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要不然-他会窒息。 葛洛,别作傻事,把窗户关上,你会冻坏。威斯先生沉稳地命令道。 天哪!那样灵灵秀秀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出身。 威斯太太吓坏了,她心疼地倒不是家里遭劫的财物,而是她钟爱的儿子。他太爱海薇了,她担心他无法承受这个双重打击。 她颤着声音问道: 我们该报警吗? 不要,不准报警。 葛洛从齿缝间迸出话来。 雪花飘在脸上,冰冰凉凉地。他感觉到落在眉眼上的 雪花融成水,热热地自他脸上滑落下来。 葛洛,我很抱歉。可是,我认为-你该知道 走开,你们都走开。葛洛的声音哽咽住了。 葛洛,哦!我可怜的葛洛。威斯太太走到他身后,抱住他,一迭声呼唤着。 葛洛颤抖着身子,那冷,将他的心冻缩成一团了。 他觉得他的心已经结冻如冰,片片粉碎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地上。 而-他曾送给伊丝朵的玫瑰花束呢? 月落愛情海 5 蓝莲花之叶 他背起背包便走出去了,一点眷顾也没有,杨梦容觉得有被忽视的感觉。他轻轻松松地走出门了,杨梦容没刻意挽留他,事实上也挽留不住他,他脸上的神情写明了他对女人的漠然。那是一个难解的谜,他的心显然受过伤,也许那伤口还没结疤,而他是来海边疗伤的。 那一天,杨梦容那儿也没去,就只一个人静静坐在海滩上看书,看累了便在阳光下写信,写给陈洁,她大学时代的一个至交。 在那个惨澹少年时光,她便是她最好的听众了,她什么心事都跟她讲。 陈洁: 离开時的心情是喜悦的,决定来普吉岛一个人度几天假,主要想沉淀一下自己忙乱的心绪。 这是在普吉岛的第二天,因是临时决定的行程,事先未定旅馆, 来到普吉岛,逢到中国新年,游人如织。竟然海边大小旅馆全部客满,有点不可思议,差点要露宿街头了。幸好还是在离海边二十公里远的市中心找到一处落脚点,才算为这次短期之游找到一处憩息地。 今天一整天都在海边度过。闲闲散散窝在躺椅上看书、晒太阳。日子可以过得连时间都不用看,像极了一头慵懒的猫。 下午晒了一整天太阳后,在黄昏时光,沿着一条长长的海岸线,赤脚走在沙滩的夕落时光里,就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独自踩着海水前行,时间变得不重要了。 我一个人旅行,独自,但不孤独。 站在普吉岛巴东海滩的白沙滩上,独自,思考。 第一次感觉到宁静的美,那却是一种唯美的宁谧感,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妳。想写一封信给妳,让妳分享我的心情。 今天下午,独坐海边,对着大海思考时,我隐隐察觉生命中有一些不寻常的变动将发生了。那不寻常的原因来自于我心底,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法国男人,我不是一个人住。我找不到住处,便跟他分住一个房间,但什么也没发生。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写到这儿,她心中若有怅然,她也许隐隐期待着会有一些事情发生。 黄昏了,葛狄还没回来。 黄昏的天光极美,倒影在水面上,粼粼的水光里映着夕阳的余晖,近处的海面上有人泛着一条条独木舟,远处却是渔人驾着小船在海上撒网捕鱼的剪影,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宁谧,可是看在她眼里,却觉得寂寞,那是一种温柔的寂寞,在心底轻轻撩拨着。 她轻叹了一口气,双眸的光彩渐渐淡出,觉得这一天却似白过了。 五、蓝​;莲花之叶 葛狄对着镜子检查自己。 他的胸前有一朵蓝莲花叶子形状的记号,他检视着它,过往的回忆再次自心底升起。 那朵蓝莲花让他想起海倫,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 葛狄第一次见到海倫是在她的生日宴会上,屋里摆满了鲜花,紫罗兰,郁金香,红玫瑰和小百合。一束一束的鲜花争奇斗研,花束上贴着送花人的名字。那花束便从玄关一字排开,排进了客厅。 那客厅布置得富丽堂皇,正当中是一张铺着白台布的长餐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餐桌正中是一盏银制烛台,上头的蜡烛已经点亮燃着,派对已经开始了一会了。 月落愛情海 6 海倫 客厅里流泻着音乐,是一曲慵懒的爵士乐,他看到一个褐发女郎和一位高大的男人跳着舞,他们亲昵地跳着舞,那亲昵是情人间的甜蜜。 「这些花都是海倫的追求者送的。」葛狄听到旁边一个吃味的女孩酸溜溜地说:「海倫的男人可不只一个哩!」 葛狄很快便看出端倪了,在场男士十几位,带伴的除外,其余单身的便都围着海倫打转儿,她像个公主被拱在人群中。 「海倫只能当愛人,她不会跟任何人认真的。」另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说。 葛狄望着海倫,她也望向他这里来。眼光带着一点儿轻佻的挑衅。葛狄从她的眼光里看出一点儿意思,海倫看他的眼光是不同的。 她的那个男人已经有半百年纪了,脸上带着风霜,头顶也秃了一半。海倫为什要跟他? 海倫长得美,那美却又带着做作的野性,轮廓分明的蛋形脸,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流转着秋波的眼眸,那眸子里的光芒是不安份的,带着挑逗性与诱惑性。她的身裁十分姣好,玲珑有致,纤腰盈盈在握,掌在那名秃顶男人手里却是让他觉得几分可惜。 葛狄漫不经心地端着一杯酒,看着场中人漫舞。眼光几度和海倫相遇,她的眼光不时飘向他,葛狄竟有些心思飘渺起来, 海倫和那男人跳了会说她累了,要休息。 男人便放了她,她拢拢长发,也端了一杯酒,朝葛狄的方向走过来。葛狄朝她举了举杯子: 「我得祝妳生日快乐呢?」 「谢谢!」海倫性感的嘴唇吐出清脆的字句,眼睛却放肆地望着葛狄,她的眼睛又大明亮,里头闪着一抹晶萤的光。 她望着周遭一眼,说: 「这儿很闷,我们去阳台坐坐好吗?」 葛狄陪她走到阳台,外头是一轮姣洁的月色。 他端着一杯白兰地,海倫喝的是葡萄酒。她便跟他说: 「我们交换酒喝。」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尝尝白兰地的滋味。」 海倫把嘴唇送到葛狄面前,说: 「要不然,你喂我喝一口你的酒也行!」 葛狄便他用口含了一口白兰地酒,吻住了海倫的唇,将酒送进她的嘴里。海倫脸颊泛红,如一朵盛开的玫瑰,在月光下他们像一对情深意浓的爱侣般疯狂的吻着。 葛狄心中起了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了。 他的手落在海倫玲珑有致的纤腰上,渐渐不规矩起来。 海倫微喘着气说: 「不要,不能在这里…」 葛狄哪里肯听她的,他全身的细胞都在跳动着。 他眼前只有这朵盛开的玫瑰,她是他的,他从一见面就知道她是他的。他们的身躯紧紧贴着,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海倫给他一个甜蜜的长吻,轻轻推开他,说: 「我得进去了。」 海倫整了整衣衫才进去,客厅里仍热闹一片。 葛狄便透过窗口看着她,她像只花蝴蝶般在每个男人心里撩拨着。 葛狄想他应该走开,海倫的轻佻让他觉得不快,可是他无法自她身上移开他的眼睛。 月落愛情海 7 人去楼空 他和海倫的第一次交会也是海倫采取主动。 她约他去一家她喜欢的咖啡屋,他走进去时,她坐在角落处,望着走过窗外的人影,观察人一直是海薇很喜欢的把戏。后来他才明白,那家咖啡厅是海薇钓鱼的地方,他从头到尾都被海薇玩弄在股掌上。海薇常在午后到这家咖啡屋,点一杯香香浓浓的咖啡,坐在她喜欢的位置观察男人,在飘着醇郁的咖啡香味里想想心事。 海倫的眼睛在室内飘了一圈,然后凝在他身上。他的确是个漂亮的男人,她放肆地盯着他看。她一个人,独占一张小桌,独酌一杯咖啡。她的面前是一份摊开的杂志,她看他的眼光让他觉得他也像那份杂志一样,被她摊开着。 海倫站起来走向他,用眼睛勾望着他,然后便往外走,他便也随着她走出去。她招了一辆计程,他和她并肩坐在一起,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是「夜巴黎」的香水味。 车子开过几条街,钻进一条小巷,他们先后下了车,他知道这是她住的地方。 一切仿佛又回到起点了。 她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问他: 「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古典乐。」 她笑起来。 「你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古典乐的人。」 「那么,我看起来像喜欢什么?」 「蓝调啦!摇滚啦!爵士啦!反正就不应该是古典乐。」 她放了一卷蓝调音乐,室内的灯光转暗了些。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仰着头看她。她穿着一件低胸无袖水洗丝背心裙,薄如蝉翼,黑色的蝉翼,带着透明的性感。 他接近她,便闻到了她搽的香水,那香味淡淡撩拨着他的心绪。 他定了定心神,问: 「你为什么一个人住这么豪华的地方?」 「我是享乐主义者,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那就是妳的人生哲学?」 「你不也是享乐主义者吗?不然,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眯着眼望着他,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后拾起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轻轻咬着。 她的吻让他心头涌起波涛汹涌的七情**,享乐主义者,x欲主义者,他们反正都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她逗着他,手法千奇百怪,逗得他心里发痒发热。 他的x欲被一点一滴勾挑起来,心头涨着一团火。他用他的方式来逗弄她上到九重天,再从高峰上跌落下来。 她随着他一步步攀升上快乐的顶峰… 她觉得她不行了,她就要解体了。 激情过后,她九霄云端一下子跌落下来。她的脸上写着寂寞,心里写着寂寞。 然后她听到他问:「我该给妳多少钱?」 听说她是可以用钱买得到的。 海倫「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恨恨地说: 「我以为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海倫从不跟葛狄谈她的过去。 她说她是一个人过日子,从八岁开始她便是一个人。 葛狄听了便有些心痛了。 海倫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便想给她一个家。可是他给的这个家也不过只是个空壳,海倫像只金丝雀被他养在笼子里,他只能用物质来填满她,可是物质却填不满她空虚的心灵。 海倫对什么都不起劲,连生活也过得懒懒的。 他极尽所能地讨好她,爱她,给她他的所有,海倫便像一只吸血怪鲸吞蚕食地噬掉他所有的温柔情爱和金钱。 她说: 「你把蓝莲花刺在胸前,便是把我放在心上。」 他便在胸前刺下一朵蓝莲花,可是她却在完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离开他了。在一个他开演奏会的夜里,她招来一辆搬家用卡车,有条不紊地按计画搬走她的衣物和他的所有,连一张椅子也没留下来。 人去楼空,约莫就是那种景象了。 葛狄每次见到胸前这朵蓝莲花,便想起海倫,心上便生出几分恨,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他 月落愛情海 8 仙女之吻 8仙女之吻 她在月光下漫舞着。 那是一首极美的曲调,李斯特的小夜曲。 她随着音乐漫舞,肢体自由轻松地摆动,那仿似一种解月兑,自灵魂上的解月兑。他望着她。在月光下的海薇有一种苍白的美,那美里有一种透明的森凉。她在他面前跳着舞,她分明是望向他这儿,可是不知怎地,他便是觉得她根本看不到他这儿来,跳着舞的海倫既疏远又热情,但眼底含着冰,透过来便是一把无情的剑,直往他心底深处刺去。 他觉得她离他好远。 他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书,看一回书,再望向她一回,便觉得迷惑。那便仿似她和他的生活从不曾交错,尽管他们现在生活在一起,可是她的过去不曾属于他,以后也不属于他。她的人生格局显然和他是全然分离的。 跳舞中的海倫给他一种迷离的隔世感,她像只彩蝶般,振动着羽翼,随时都会振翅飞去。 她跳了一会,累了,便坐到他身边来。然后,突然说: 「刚刚不是我在跳舞。」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眼底带着疑惑,她的神情很认真,不像在说笑。 「那么是谁在跳舞?」 「仙女。」她俏皮地一笑:「我学过一点点舞,你看到的,我不可能舞出那种职业水准。是仙女附在我的身上,引领我的四肢飞舞。」 她像个综合体,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的世界他进不去。 她凑过身子靠近他,给他一个吻,那吻轻飘飘地,感觉不到她的情意,她的重量。 葛狄便问:「是妳在吻我,还是仙女在吻我?」 海倫说:「是仙女,这是仙女之吻。」 葛狄惊醒过来,眼前是一片大海,那只是一场月夜下的梦,月光在海面上淡淡地化开,哪里有海倫的影子,他苦笑了。 七、水月 望向他的时候,他像是一座石雕像,凝望着大海出神。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穿进他的瞳眸,那眸里是一抹冷冽的忧伤,萧瑟,寒凉,心里的冬天。 寂寞的月光,寂寞的心。 杨梦容望着他的落寞,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走到他身后,用手臂围住他。一滴冰凉的泪,自他眼底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 杨梦容扳过他的身子,月光下,葛狄在流泪。那泪沿着他俊美的面庞淌落,是一道伤心的河。他和她生活在一起,可是他们彼此并不了解,似乎也不必了解。 她忧伤地望着他,问:「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 葛狄斯只是摇头,那神情仿佛在说: 「我的梦和妳无关。」 杨梦容望住他,望进他的眼底,那凝结在眼底,沉郁的忧伤,让她的心揪疼了。她望进他眼底深深的忧伤,下了一个决定,决定用自己来释放他心灵上的所有负担。 月光下他们交融着。那是灵与欲的交会,喜悦与忧伤的交融。 恍惚间,葛狄见到海倫便站在海天之处朝他忧伤地微笑着。他便轻轻呼唤她的名字,一声声似呓语般轻微的呼唤: 「海倫-海倫-」 杨梦容颤栗了一下。 月光下的葛狄,面容是忧伤的。 她吻了吻他冰冷的额头,他便张开眼眸,他的眼底有一抹蓝色的光。 她说:「我的假期结束了,我搭明天一大早的飞机离开。」 他握了握她的手,没说话。 天微明时,她整理好衣箱。 一辆小吉普在微明的天光中等她。 她跳上车简短地说:「机场。」 回眸望去,在海天交会处,他站在海风中,目送她离开。 天与海的交会,月光在海面上闪着银白的光,她的爱情跌落在海中,枕着一轮清明的月。天上一轮月影,水里一抹月影,水中的月,月光如水,却仿似她飘渺的爱情。 她没再回眸凝望,却觉得海天处,便是葛狄的身影,凭着栏杆,远眺着海,海的那一端有他的爱,而那爱却落不到她身上 第七章 愛情左岸咖啡館 5 愛情左岸 3 有一份忧 有一份喜 还有一份迷离 像一阵风,像一阵雨 像春花一般美丽 轻轻地风细细地雨拂动着我的心绪 只有你在我心中 才是永恒的回忆 学校附近的「爱情左岸」,一直是新鲜人最喜欢的角落,新鲜人进了这所大学,先得到「爱情左岸」来品尝一下大学异于高中的自由与浪漫。 所谓自由,便是有不上课的自由。高兴睡多晚就睡多晚,进了大学,只有几只傻鸟,还会像高中k大学联考时成天k书。进了大学的新鲜人,十个有八个对书本是深恶痛绝的,不到期末考的最后关头,他们不会轻易牺牲自己的自由,乖乖去图书馆抱课本的。 「爱情左岸」是一家咖啡馆,装簧十分欧化,明亮的玻璃窗,小巧玲珑的圆形咖啡桌,桌上铺着女生最喜欢的粉红缀着流苏的桌巾,参差不齐地垂到桌角。 桌上多半摆着一小盆鲜花或迷你绿色盆栽,盆栽旁点着一盏小小的蜡烛,蜡烛插在一个透明玻璃杯里。 室内灯光是柔柔的浪漫色调,配合着柔的迷死人的情歌,让初进大学门的女孩,一进门就不想出来。 「爱情左岸」也是大学登山社的大本营,所有团务和业余活动都在这里进行,一杯咖啡喊价一百元,对大学生是个不小的数目,如果在学校餐厅,可以吃上四碗牛肉面。可是大学女生还是喜欢来这里,除了来享受浪漫的欧式咖啡厅气氛外,也来听学校的风云人物登山社社长杨升的迷人歌声。 此时杨升正坐在「爱情左岸」咖啡厅一角,顾自弹着吉他,唱着老掉牙的校园民歌。 歌虽然老掉牙了,可​;;是听在那些带着偶像崇拜的新鲜人小女生心里,还是像甘露般甜蜜。她们对杨升都有一股迷恋和崇拜,这从开学后三周内,登山社的社员激增,且多半是女生,便可以看得出来。 杨升是法文系大三的学生,法文系是女生的天下,杨升在班上被封成「班草」因为班上就他一个男生。 他是个长相十分俊俏的男孩,今年二十五岁,是当完兵重考大学才考进来的。浓眉,方形脸,鼻梁挺直,两道剑眉衬得他的眼睛更加深邃有神。 他的嘴角总是带着一抹嘲讽式的微笑,嘴唇丰润且微微上扬。 杨升的眼神有点冷漠,有点孤寂,但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神秘。他的身世也是一个传奇。 他是著名女企业家杨夢容的独生子。 杨夢容是企业界的女强人,事业上敢作敢冲,感情上也敢收敢放。在二十六岁年纪,未婚生下杨升,毫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杨升的身份证上父亲栏的名字写着『不详』,但他的酷似西方人的脸型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是一个私生子,他母亲和一个西方男人的私生子。 杨升从小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小学上的是最昂贵的美国学校,中学念音乐班,他母亲千方百计想把他调养成一个音乐家,杨升却是有这方面的天份,但他不肯学。 他从懂事开始便千方百计违背他母亲的心意。 杨夢容要他往东,他便往西。 他之所以学法文,心里一方面是堵气,另一方面也是想赌个运气,有朝一日,他也许能找着他亲生父亲,跟他用他的语言说说话。 他是从母亲口中逼问出他的父亲是法国人的° 于是,大学联考时,他什么系也不填,只填法文系。第一志愿是f**文系,第二个志愿是c**文系。 他对法国打心眼里有种莫明的崇拜和好感,原因或许和他血液中一半的法国血统有关。 第七章 愛情左岸咖啡館 6 被爱的女人 他在法文系的优异成积,固然令人欣赏,他的仪表和风范也更令女孩们心折。他的家世好,仪表好,会读书,也会玩,是这一代青年中所谓的菁瑛份子,多少女孩都想跟他成双配对,偏偏他谁也看不上。他有十足的条件当个公子,可是他却不花心,这一点更让女孩心折了。 杨升的登山社里的女社员十之**都对他抱着无限憧憬和好感,包括总干事潘丽莉在内° 潘丽莉是为了杨升才加入登山社的。 老实说她对登山或任何需要体力的活动,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原来是舞蹈社的社员,但为了接近杨升,她便加入登山社,争取了所有可能跟杨升接近的机会,最后争取到总干事,每天都有机会跟杨升碰面° 杨升知道她跟其它女社员一样都对他有意思,但他并不特别给她机会他害怕所有跟他母亲一样强悍的女人。 他总是独来独往,偏偏潘丽莉紧守着不放。 此刻在「爱情左岸」咖啡馆,杨升顾自唱着歌,但他的周围便围着一群女生,其中也包括潘丽莉在内。他唱着歌,但也留意到女孩们今天的眼光有异。她们的眼光集中向对角的一个角落里。 那里坐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长发女子。 杨升的眼光不由自主被她吸凝住了。 那是一个从古典画里走出的精灵,她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发色浓的像墨。 她一身黑,黑色的丝绸短褂,黑色的折裙,黑色的丝袜,黑色的平底鞋,连她纤细的手腕上也挂着一串黑色的链珠° 她的小巧的鹅蛋脸上是一对顾盼风情的凤眼,长长的睫毛像一排密密的栅欗,阖上眼时,栅栏便齐齐刷下,遮住了她的迷人星眸。 她的鼻子很直,很秀气°鼻翼小小的,嘴唇很薄,很小,但闭着的时候却可以感觉到一抹坚毅° 那是个十分孤独,十分纤柔,也十分细致的女人。 她的美是一种出尘的美,一种飘落的美,是人间的凡俗女人的人工美所比不上的。 他有点忘我地突然止了歌声,所有围在他身边的女孩突然憬误了,心里想:杨升看到她了。 潘丽莉一急,便说: 「我们在这儿呆太久了,换个地方吧。」 杨升却仿似没听到她的话,痴痴望着窗边那个女人好一会,才问: 「她是谁?」 一个嘴快的女孩马上接口道: 「黎若萍,黎老师呀,你连她都不认识?」 黎若萍? 原来这个出月兑凡尘的清丽女子就是黎若萍。 杨升早在开学第一周就听过她的名字了° 是那个让全校女生嫉妒,让全校男生心乱的黎若萍° 「她教心理系的课,是法国八大的心理学博士°」 杨升一听到法国这个名词,心里又一动° 潘丽莉觉的有种不安的感觉,瞪了那多嘴的女生一眼,细声细气地挑拨道: 「是呀,她教我们心理系的课,教得烂极了°」 她的声量不大不小,正好可以传到坐在窗边的黎若萍耳里° 潘丽莉尽可以无事生非,胡乱挑拨,反正在场就只有她是心理系的° 黎若萍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她知道她们在谈论她,她方才一进咖啡馆,便看到那个围坐着一群人的角落了,她往人少的角落找了一个远离人群的位置坐下。 她一向喜欢人少的地方,她以为这个没课的早上,这儿大约不会有太多人,她才过来喝杯咖啡提提神的。 喝咖啡-是她在法国养成的习惯。 杨升心里想要怎样才能让她看到他呢 女孩们纷纷嚷嚷着,有的吵着要离去,有的吵着要留下来° 杨升拨了拨琴弦,说: 「我要唱首歌给妳听,歌名是『被爱的女人』」 他用的音量也是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黎若萍听到°他用「妳」而不用「妳们」,所有女孩心里便存了疑问,他说的这个「妳」,是谁呢? 潘丽莉满怀妒意地望了窗边一眼,杨升可最好别是唱给黎若萍听,否则她要恨他一辈子了° 杨升轻轻唱起来了: 在镜子前面 我是个被爱的女人 他就在门外 这个周末我可以依赖在他的胸怀 在情人面前 我还是个单身的女人 爱若缺了缘份 我想我只能用情至深但不能太认真 为什么被爱有时候却觉得悲哀 为什么我还是害怕一个人醒来 为什么相爱日子却仍然空白 为什么你走不到我的未来 杨升唱到一半,黎若萍便结账走了。 她临走前,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脸上没有笑容,眼底凝着冰霜,那是一种看透世情的冷淡,没有激情,也不再有爱° 杨升觉得脸辣辣烧了起来。 黎若萍那冷淡的一瞥-把他的心思给揭穿了。 他不知道要先恨谁了。 第七章 愛情左岸咖啡館 7 决心挑战 4 是开学的第五周了 心理系的教室,黎若萍的课照例挤了满满的学生 黎若萍上课不点名是众人皆知的习惯可是她愈不点名学生愈不翘课一方面是她的课教得实在好另一方面是因为学生从她的课上获得一种满足感和启发性 但今天的心理系却多了一位男学生 他坐在最后一排,却引起教室里坐在前排的女学生纷纷回头望向他 潘丽莉坐在他旁边,她故意贴着他坐,一方面向其他人表明他们的不同关系,一方面让杨升不要太过份,杨升心里虽然老大不愿意,但也不能赶她走,毕竟教室里是自由之地° 黎若萍一进门就看到杨升了° 她站在讲台上,表面上平静地讲课,心里却起伏着思绪。 杨升望着她的情景,让她回想起一个相似的情境。 他眼里的光有种急切的光。 她注意到他,不仅是因为他的仪表出色,也是因为他望她的神情和其他人不同。 在其他的男学生面前,她觉得自己是个老师,可是在他的眼光下,她却觉得自己是个女人。 是的,这就是他的眼光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了° 他用一种欣赏女人的眼光看她,而不是以老师的眼光看她。她觉得有点不自然,有点窘迫,但又不能让思绪飘出心神。 她心里有点恼,也有点气。 恼自己这么沉不住气,居然让一个初次来上她课的男学生扰乱了心绪。 她的眼光不经意地飘向他。 她觉得他有点儿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面? 她必定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 杨升坐在后排装作用功地听课,心里却翻搅着一种无以言喻的感觉,那是一种悸动,一种甜蜜,他尽量地捕捉黎若萍的目光,可是她的眼光像飞跃的音符,一径在他眼前跃动,他却一丝也捕捉不住。 她根本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 杨升不禁泄了气。 他花了三个星期死k了一堆心理学的东西,最后鼓起勇气来上她的课,所得到的待遇便是这样冷淡的一瞥 他想着,觉得不甘心,他决心跟她挑战,让她知道他的存在,他便站起来,发问: 「心理分析倒底要分析什么?分析精神?心智?还是分析人类有限的思考力?」 黎若萍不得不正视他的眼神了 她的心里一阵收紧,这是多么出色的一个男孩呀 她望着他,不疾不徐地回问: 「你认为呢?」 「我认为心理分析根本是一门骗人的学科°」 杨升挑衅式的答话,让一些乖乖牌学生吓了一跳,这个外系男生怎敢用这种态度跟老师回话? 潘丽莉尽管不喜欢黎若萍的课,但也觉得杨升太鲁莽了,这样当众指责老师的专业,无宁给老师下不了台。 黎若萍望着他,居然微笑起来: 「如果你这么想,那么首先你得先分析一下自己的心理,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的用意在哪里?如果你的用意我没猜错的话,我想你已经达到目的了」 黎若萍说完便又继续讲课。 杨升又觉得脸辣辣烧起来了。 他较量不过黎若萍,她像个能洞悉人心的精灵,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的心思剖析无遗了。 教室里除了潘丽莉外,没有人知道杨升跟黎若萍之间在打什么哑谜 潘丽莉并不是个十分聪慧的学生,她只是凭一个女人的直觉知道杨升在玩什么把戏而已 她给杨升递了一张纸条写着: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杨升闷闷不乐地垂下头,一天之内被两个女人连续消遣。 第七章 愛情左岸咖啡館 8 霏霏细雨 5 杨升从路口望过去,可以看见「爱情左岸咖啡馆」的招牌° 天色晚了,招牌亮了起来,在昏黄的天光里,显得几分的不真实,朦胧掩映在霏霏细雨中。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去那家咖啡馆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进那家咖啡馆,也许因为黎若萍常去那里的缘故。 他很想见她,但又很怕在她面前的表现,他在她面前总是失态,有一次他等在校门口,故意等她° 她走过他面前,却不看他。杨升再一次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了。 他唤住她: 「黎若萍。」 她停步了,转过头看他,脸上是不悦的神情。 她不高兴了,因为他直呼她的名字? 她希望他喊她什么?黎老师吗?那太荒谬了,他不喊她「老师」,绝不。那声「老师」会划开她和他的距离。 黎若萍便只是站着,冷冷地望着他,那冷,便是一种决绝了°他觉得她的心是冷铁打铸成的,一点情感也不外泻° 她看他的神情冷淡得让他心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唤住她。他有话想告诉她,但这时嘴却像被胶布贴住了,一声也出不得。 「有事吗?」她问。 哦!他恨她那种故作的老师姿态,她要不端这个架子,他也不会觉得这般受挫°他望着她,想说些话,他该说些话,可是他却说不出话来。 有时,沉默却是一种难堪。 黎若萍望着眼前这个挶促不安的大男孩,心中有一点怜惜。她知道他为什么唤住她,她也知道她摆得老师架子会让他更不安°他鼓起勇气唤了她的名字,可是他却被她的冷淡吓住了。 她能说什么?她是老师,他只是个学生,她必得在他面前摆出老师的尊严,她不能让他看出来他打乱了她的心,她只能用高高在上的眼光来迎接他看她的眼光。 每次迎接他的目光,她的心里总是发慌,他看她的眼光带着倾慕,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倾慕,那却是她千方百计想逃开的° 她冷冷地望着他,又​;问了一句: 「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她回过头去° 「黎若萍」 他又喊了一声° 她没回头,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变冷,变硬了° 他冷笑道: 「我只是要告诉妳,妳的课很没内容,我不知道妳想表达什么样的意念?」 黎若萍愤怒地回过头,问: 「你上过我几堂课?」 「一堂」 她冷笑了° 「你只上过我一堂课,凭什么批评我的教课方式和内容°你中途跑来听课,事先也没跟我打过招呼,上了一堂课便不再来上课,然后便信口雌黄乱批评,这便是你在大学里学到的尊师之道吗?」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杨升悔恨交集地站在原地,心里后悔极了° 他无意顶撞她,可是不知那根筋不对,他一出口便伤到她,事情看来是无法挽回了。 他不再去上她的课,但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他的生活秩序全乱了,社团没去,课也没上。 他故意不去想她,可是那种逃不开的感觉,却紧紧揪着他不放。 他心乱得不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