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台》 第一回 上 “修竹苍松，紫芝琪花，野鹿迟眠碧崖，瑞霱绛霞傍红茶，易识得，不是凡家。 绿荫罗径，梅林奇佳，闲唤飞鸟乘跨，逍遥适意游天涯，笑世人，羁于桑麻。” 翠竹青萝，仙鹿灵禽恬然相嬉，正是指青峰山而言。 这座青峰山峻及于天，危石奇岩被掩映于松竹青影之间，尝见百鸟安详，万兽怡意，晨晓朝霞烘衬，傍晚夕辉照射。此青峰山沐浴天地雨雾，秀于四近群峰，显得祯祥祚瑞，仙气奕然。 而此山又远离炊尘烟火，近无村落，清静十分，诚然是隐居修真的好处所。 青峰山西北山脊有一处天然溶洞，洞内隐居着一位打坐炼丹的道人。这道人眉素目净，黑髯垂胸，脸上祥气绵绵，体貌甚是岸然威严。他尊号清虚道德真君，在这青峰山修行已不知一千几百年。因此天然溶洞每至桑榆时际，便为夕照映得焕发紫彩，令全洞皆紫意朦胧，故清虚道德真君即将之命名为“紫阳洞”。 这天，清虚道德真君炼丹九转，舒臂起座，走出紫阳洞来，迎面接住一束阳光。清虚道德真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今日圣丹早成半个时辰，这代表功力又增进了一筹啦。且不忙偷闲，速去看我那徒儿练功可否自律，有无偷懒！ 他想罢，即向洞口唤道， “金霞童儿，陪同为师去后山梨园看你师兄去。” “是，师父。”洞中立即雀跃出一名十岁左右的道童。 这名道童小髻上箍了个金圈，穿着一袭粗葛布缝的袍裳。他就是清虚道德真君双侍童之中的金霞童子了。 金霞童子随在真君身畔，悠闲地绕过数屺丹石，折过一道微坡，面前就是青峰山的梨花园林了。 但见路边天然形成的疏离之上，逸出银也似的梨花无数，浓厚的蕊香，馥郁心腑底里。 金霞童子望梨园近了，扯开喉咙喊道， “师兄,师兄——” 道德真君摆手道， “金霞莫要知会他，为师正要检验他近端时间是否偷懒，是否把艺业也给耽搁了。” 金霞童子答应道， “童儿遵命。” 住了会儿，他又张开小嘴问道， “可是师傅，师兄他若是偷懒该当如何？” 清虚道德真君道， “嗯？” 望望金霞童子，只见他正自侧头向骑在一棵梨花树上探头探脑的道童使着眼色。那道童很是会意，急忙跳下树枝，奔进梨花丛中。 清虚道德真君急忙叫住道， “银虹童儿，你怎可爬到花枝上去？见到为师，为何还不过来行礼？快快过来！” 那奔进树林的道童搔了下头皮，不得已站住了，慢慢地挨了过来，向金霞童子摇了摇小手，然后到真君面前垂手道， “师父，你好，丹练完了啊！” 他发髻上却是套着个银圈儿。 清虚道德真君应道， “嗯。” 却把目光投向金霞童子， “金霞童儿，适才你和银虹交头接耳使唤眼色，却是为何？” 金霞童子道， “噢，噢！弟子，弟子见到银虹爬在梨树上头，思量师尊恐怕要责罚于他，因故赶紧指挥他赶快下树。” 清虚道德真君道， “银虹童儿，你又为何急急地往林中遁形？” 银虹童儿不及金霞灵黠，见师尊发问，心中已自惶恐不胜，不及细想，连忙答道， “弟子是想去告诉“ 他话还未及完全说出，就被金霞童子急忙抢断道， “师父，那还用问嘛！银虹他贪玩儿，怕你责罚他，所以就想进梨花深处躲避呀！” 此话说的当真又尖又高，十分的刺耳，完全不似金霞童儿向日的行径。道德真君不觉微感诧异，但想来也不过只是小儿家邀宠的小小心眼罢了，当下淡淡笑道， “原来是这样。银虹，你躲是躲不过去的，为师要罚你抄写老君经三篇，你服还是不服？” 银虹童子低头道， “服、服，弟子当然服从师尊的处罚。” 清虚道德真君惬意地一笑，却倏忽察觉到金霞童子眼角露出一丝狡狯的神色，心下微怔之际，已忽然明白过来，瞋目瞪视了金霞一眼，急急行入梨花林中。 金霞童子一惊，急忙跟在真君脚边，边自叫道， “师父，师父！您老怎么这么快，弟子都跟不上啦！落下这么长了——” “金霞，你不用这么大声嚷嚷，为师几乎被你蒙骗了。一定是你师兄在林中偷懒，你们却都想方设法包庇于他。待为师拿住了证据，你们三个定当从严处罚！” 道德真君说话之间，已经进入梨花深处。金霞童子急了，双手握做喇叭状，拢在嘴边冲林内大喊， “师兄！师兄！师父来啦，师父来啦！” 他一连唤了十数声，一面奔进了梨花林。银虹童子紧跟在他后面，待他叫声歇住了，方悄悄说道， “金霞师兄，大师兄他不在梨花林里。他去南崖追花鹿玩去了。” 听得银虹童子把话说完，金霞击手叫道， “哎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糟了，糟了！我们得快去叫师兄住手，不然给师父看到了，可不知要怎样惩罚了！” 边说边拉了银虹童子忙忙地转道奔向南崖。 南崖相距梨林不远，金霞银虹两童子片刻即已奔到。只见在那巉岩之下，一个年纪同金霞差不多少的道童正跨着一匹高大的叉角花鹿。 那花鹿前腿跪在地上，鼻孔不住的喷气，想是跑的累了的缘故。而那个道童却使劲的挥动拳头砸擂鹿臀，嘴里吆喝道， “跑、跑，跑呀！” 可是那花鹿是在困乏的紧，仍他怎样捶打，只是不肯起身奔跑。 道童大怒，更猛恶地用劲之余，更用脚掌狠狠踢踹。瞧他脸上那发飙的神气，似乎非要打得花鹿起身再跑而不肯罢手。 这边两个小道童打老远就冲那道童叫喊， “大师兄，别顽啦，师父他揪你来了！” 边自叫喊着，金霞银虹边自跑了过来。那道童道髻上插着两枝开着的十余朵桃花，嘴上叼着棵草莓茎儿，见师弟们惊叫着跑过来，只瞥了二人一瞥，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 “金霞，你休想吓唬我了。师父他即便要来，那也还得在半个时辰之后吧？嘿嘿，就算是师父来了，我却也不怕！我今日非要打得这牲畜跑动为止！哼，师父？师父他才不会来呢！” 第一回 下 这道童说着，又往花鹿颈子上狠狠地击了数下。那花鹿忍痛不过，“呦儿呦儿”地鸣叫了起来。那道童见它兀自不站起来，只感羞恼之意更甚，涨红了面皮高声大叫道， “畜生，你再不起来，老子便打死了你！” 就在这时，突倏听到一声度断然的呵斥， “大胆畜生，你口出腥膻妄语，罪孽非轻。还不放它离去！” 声音过后，只见清虚道德真君盛怒勃勃，大步而至。 那道童吓得一阵哆嗦，慌忙吐了草芒，又急急拔下髻子上的那两枝桃花，滚下了鹿背，战战兢兢地道， “师父！师父” 金霞童子和银虹童子料不到世尊赶到的如此之快，也不由一齐惊呼， “师父，弟子知道错了。希望师父看在弟子们知错能改的份上，从轻发落。” 看着面前的三个弟子，清虚道德真君轻轻的哼了一声，说道， “金霞银虹，你们两个犯错，皆因爱护师兄所使然，起因在于善念，为师可以酌情体恤，从轻责罚，自可行通。但是天化自幼已随为师，至今已近八年，沉溺嬉戏，毫无悟道之心，致使学业荒废，也就罢了。最不可恕者，竟不知花鹿虽是畜类，但也是上苍赋予了命理的生灵。你不但不知爱惜，反而肆意欺凌捶打，还口出狂言，杀机沉沉杀气腾腾，虽未造成杀孽，可是杀心却已萌动。此等大错，绝不能姑息纵容，定当从重严处！” 那天化道童见师父是真正的震怒了，不禁颇为自己担心，提心吊胆的问道， “师父，你要怎样处罚弟子啊？” “如何处罚？哼！照你所犯的大错，本当将你逐下青峰山去。但是念你将来或许尚能完成一桩事业，将功抵过，故且留你在此修炼。你好生听着，这梨花林**有梨树三百二十一株，你给为师站到那第九十九株梨树下去，静坐思过一个月整，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得老老实实地呆在那儿，不许离开半步。” “师父，那样会好闷的啊！”金霞童子插嘴道，“师兄他最不喜欢闷呆着了。” 清虚道德真君哼道， “这是处罚，不是奖励，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么？金霞，你别光顾着替你师兄抱不平，要记得你也是要受到惩罚的。” 那天化道童道， “师父，弟子真的会很闷的。对了，要不您就让金霞师弟陪我吧？反正，他也是要受处罚的。” 金霞童子立即点头附和道， “对啊对啊！师父啊，弟子犯的小错比起师兄犯下的大错，自然是轻微很多了，不如就让师兄少罚些日子，把弟子多罚些日子。然后来个折中，不多不少，裒多益寡，高扯低填。呃，师父，干脆我吃点毛毛亏，你就罚我和师兄同在那株梨花树下面思过二十天吧！” 他边说着，边晃动着十根细细的手指，嘴里发出讨巧的嘻笑。 那天化道童闻言大喜，叫道， “不错啊不错，高扯低填，高扯低填，金霞师弟的建议简直太有道理啦！” 清虚道德真君沉下脸来，叱道， “放肆，若再饶舌——既然你们那么勇于分担，为师就罚你跟天化梨林思过三个月！” 金霞童子惊道， “天啦，太恐怖了！我不饶舌了，绝不饶舌了。师父，您老人家英明神武面目威严，表情严肃决断公平，处罚得好，处罚得实在是那个正合适啊！” 清虚道德真君满意一笑。金霞童子也跟着他一展笑脸，说道， “但是师父，弟子想，若是再轻一点点的话，或者会更加适当。” 清虚道德真君瞪他一眼，道， “金霞童儿，你老搅舌根，磨牙齿，不停不歇地，为师就罚你十天不许开口说话！” 金霞童子立即提出异议道， “不行阿师父，十天也太” 清虚道德真君道， “十五天。” 金霞童子不敢再开口了，闭着个嘴儿吱吱呜呜地，也不知道他还想说些什么。 清虚道德真君逐个看了看他仨徒弟，慢声细气的说道， “还是银虹最老实，原先处的罚款，也就不加重了。天化，处罚你的条款为师刚才还未说完呢。” 金霞童子眼神中立即表示出抗议的神情。清虚道德真君也不加理睬，径直往下说道， “为师要在罚你的这三十天里，传授你一套龙蟠银锤。在你受罚的这个月内，一定要练熟这套锤法，如若不成，为师还要另行重罚！” 当日，就在这梨花林中的第九十九株梨树下面，清虚道德真君将那套龙蟠银锤传授给了天化道童。天化道童虽然生性顽劣，但是却亦颇痴武艺。他得了龙蟠银锤，便昼夜不停的在梨花树下演练学习。 起先数日，由于未得要领，让他感到极不顺意。六七日下来，却因略略地窥得些门道，已经有了小成。这些天来，惟有银虹童子前来看了他两次。天化道童却也乐得清静，把个龙蟠银锤演练得越发上劲。 到了第九日午时，银虹童子又来到梨林，留下些吃食物品，问候了几句就走了。天化道童原想问他，都过了这么久了金霞童子怎么还不来看自己。但见自己还没来得及问，银虹已经走了，心里就想金霞不来最好了，要不老夹七缠八的，又要耽误自己练功了。 当下天化道童重新拾起龙蟠双锤，上下挥舞，但见得梨花影里，锤影缤纷如初春盛雪从空飘落。 到得夜凉时际，东方明月轮升，慢慢碾上了白玉梨花的枝梢头。皓白洁净的光辉有似清水。天化道童躺在树下小歇了片刻，便又抡开架势，开始了练习。 只见他身影不住地挪动，龙蟠银锤灿光滚滚，梨枝皆为锤风鼓动，轻轻地摇曳不止。天化正舞得忘情，忽听到旁边传来一声笑语， “师兄，你挥动着偌大两个锤子，叮叮当当晃来荡去的，真是滑稽！” 却是金霞童子的声音，然而只闻其声，却不见他人影现身。天化道童将双锤“呼啦”一下收住，平端胸前，大声说道， “金霞师弟，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