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难嫁Ⅰ》 花艳罄第一声 楔子: 春日骄阳落,河溪岸上海棠艳。 水珠轻溅。 石桌上摆放着一叠繁重的书籍,是妖精界历任辉煌史里的各数战术,听到脚步声,少年郎眯起一双桃花眼,殷红的唇角噙了抹大大的笑容。 ——“花艳罄,把它们拿去钻研,日后这妖精界就靠你传承了。” 少女的美眸笑得微弯,因为终于再见到少年郎。 她咧嘴挑眉:“正好,我们一个女帝一个军师,六界绝配。” ******* 花艳罄是一个女帝。 她前有西极佛尊和佛母疼爱,后有自家弟弟西极殿下凰莲卿保驾护航,活得逍遥自在,这让她从未操心过公私事,更别提治理妖精界。 自打她接任妖精界以来,上到批阅奏折出计策,下到她的吃喝衣裳,睡觉前熄灯等生活琐事都是由身为妖夫婿的沙华棠一手包办。 有这样的统领者,对一心报效妖精界的沙华棠来说是恨铁不成钢的,却无奈她不争气。 今日是妖精界的妖宴。 对于这种没营养的聚会,花艳罄一向没多大兴致。 真要说起来,其原因不外乎是妖精界的风气不太好,总有那么一两个妖臣家的女儿前去隐晦地向沙华棠提起自己尚未许婚事。 话语露骨也就罢了。 但那直截了当的恶毒目的简直是目无她们女帝,目无沙华棠已经有婚约了。 婚约可废但不可辱。 这些小贱人诚然是太欺硬怕软了! 想归这样想,表面上花艳罄从来不表露出来。 不提太掉架子了。 就提事后,还会被沙华棠指责一两声没有半点统领者的宽宏大量。 彼时,她坐在大位上往嘴里塞了块吃食,望着不远处的光景冷哼了一声,身旁一个妖臣家的公子给她端盘子,剥虾壳她也受了。 她坦然不代表其他人就受得住。 几次好言相劝后,一帮老妖臣哀戚戚地叹了口气。 有人怒了:“请让我相信妖精界有真情,妖精界有真爱。” 有人沉痛地看向了另一头:“情敌当前,我们是电,我们是光,我们为妖夫婿抱憋屈!” 那帮老妖臣们最终异口同声:“妖夫婿不哭,今夜我们都是你的女帝——” 花艳罄面无表情地埋头吃自己的。 见他们吃瘪的脸色,年轻妖臣一派拿扇子遮住嘴偷笑。 几个妖兵盯着那妖臣家的公子转身还打算继续拿吃食,也看不过眼地拉过她道:“女帝,您总是这样对不住妖夫婿大人,小心哪天他真的不要您了呀。” “……” 花艳罄默默地拿起酒水往喉咙里灌,试图冲下被他们一拉噎在半途的牛腩。 耳畔妖兵们又在继续唠,一会说她不给人留面子,一会说沙华棠好歹也是一个堂堂的军师,这些年来没给妖精界立过苦劳,但也立过功劳罢……等云云。 她半听半分神地听完几句,举着一壶酒盏的手微顿,其实她肚子已经够撑了,压根没打算继续用。 但现下一听他们的话好半天不是滋味。 这些人完全就不知道,要不是沙华棠不识趣,宁愿娶别个当妻子也不愿要她,她又怎么可能会次次不给他留面子。 花艳罄第二声 偏生她的委屈就没人看得见,每个人都只看到了是她在欺压沙华棠。 ……啊,这些个眼瞎的人,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她咬了一口烤鸡,看向不远处在妖宴上招蜂引蝶的人,美眸阴沉下来,指着那边对那几个妖兵恶声恶气道:“你们都没长眼吗,明明就是你们伟大的妖夫婿大人目无你们女帝。” 几个妖兵一脸不忍看她睁眼说瞎话的表情。 不提他们女帝平日里总含沙射影地羞辱妖夫婿大人,和他吵得分毫不让,让妖精界里一堆人嚼他的舌根,就提她平日里那些所作所为。 再对比一下尽心尽责照顾她的妖夫婿大人,连她殿里熄灯这种事都是自己一把手做的。 ——真要说是她受了委屈哪个相信啊! 花艳罄见他们的反应,顿时就知道他们被灌**汤了,心口一疼,张嘴就是一句酸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嚎苦泪先流……” “过分!” “竟然还半点不掩饰地指责我们与妖夫婿——” “……”臣心真可怕。 几个妖兵默了一默,看向妖宴上四面投向花艳罄的灼灼视线,见老妖臣们都恨恨甩袖,他们嘴角微抽:“女帝您这样真的好嘛?” 其实罢……妖兵心也不例外。 攥断手里的鸡骨架子,妖臣家公子在这个时候体贴地端着吃的回来了,她索性不再搭理他们,扭头继续用起他剥的葡萄。 恰好沙华棠拿着几叠紧急奏折走了过来,眼神在她和那妖臣家的公子间流连了一会,没好气道。 “刚刚有人通传边境被犯了,你没听到吗,还坐在这里当聋子是什么个意思?” 花艳罄原先就在生他的气。 这会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顿时就怒了,她捏爆手里的葡萄恨声道:“这种小事你难道不会自己处理,什么事都要我来的话,妖精界养你是干嘛的?!” 她的声音并不大。 但已经足够妖宴上所有人听到了,沙华棠的脸黑成了锅底。 她冷哼一声,扭头就要继续吃妖臣公子剥的葡萄,约莫是生沙华棠气的缘故,刚才还挺甜的葡萄这时候吃简直是酸到要掉她的牙。 ——这个杀伤力。 等到她撑得脚都有些软了,到头来没觉得解气,愣是越吃越窝火,沙华棠的脾气一点就爆,这时候抬手就掀翻了那碟葡萄。 他俩目光撞上,各自分毫不让。 花艳罄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个!神!经!病! 直到两人掳起袖子吵得脸红脖子粗,沙华棠咬牙切齿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怕将来连妖精界都没了,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你连哭都没地哭。” 这话一出。 妖宴上一时间静的诡异。 花艳罄微微攥紧拳,美眸也彻底冷了下来。 嘴上一篇冠冕堂皇。 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也就他自己最清楚。 就算她再怎么做,在他眼里还不是一样不争气,废物。 遥想当年她刚接任妖精界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认真治理,结果沙华棠这人不也连个屁都没放,更别提对她多说一句好听话。 他只会不断地拿起她批阅的奏折,暴躁地发脾气道。 “你这样的处理方式委实错的太离谱,花艳罄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啊?啊?” 花艳罄第三声 一次又一次。 像是毫无指望,他对她永远都是嫌弃的眼神,和那两句。 ——“你做错了。” ——“你怎么又做错了。” 后来她不治理了,他又来对她指指点点。 无怪她阿娘说只要不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做什么在别人眼里都是差劲的。 沙华棠对她估计就是这样看不顺眼罢。 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花艳罄深吸口气,推开身旁一直拉着她劝架的妖兵,站起身咬牙指着自己,冷冷嗤笑道:“就算我把阿娘留给我的妖精界败光了,再不济也能退回西极当我的公主殿下,我这一辈子能有什么好哭的?” “你沙华棠到底是打哪觉得我会有一无所有的一天——” 咄咄逼人的语气伤人,又似对他的嘲笑。 花艳罄一直知道,沙华棠活了这么久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听到她说这种狂妄又不争气的话。 意料之中,他当场就甩袖离去。 事实上,这些发泄的话一说完花艳罄就后悔了。 见他走了。 她跌回大位上,吸了吸鼻子,推开身旁要扶她的妖臣家公子,心里一恼,美眸暴怒道:“还有你,别看我对他这么差就随便来撩拨我,我已经有沙华棠这个妖夫婿了。” 那个妖臣家的公子一愣,俊秀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接下来整个妖宴花艳罄都坐立不安,逼得身边几个妖兵都忍不住嘀咕道:“您现在后悔也没用,估计妖夫婿大人根本不想再见到您了。” 她心里一急,恨恨站起身,嘴上硬是口是心非道:“哪个说我后悔了,又是哪个告诉你们我想快点去见他了?” “……” 真的是您自己说的。 ******* 妖宴一到尾途,花艳罄就蹬蹬蹬地跑回去了。 沙华棠那时候果然在大殿里帮她批阅奏折。 看到她来,他抿了抿殷红的唇角,拿起几叠公务奏折,阴阳怪气地哼笑了一声:“你是良心发现打算来处理尾事了?” “……啊,不是这样的。” 听到这句话,他一张脸顿时就冷了,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忙起公务。 她有些憋屈:“沙华棠?” “……” 见他不搭理她,花艳罄哀戚戚地叹了口气,拿起桌边一块牛肉干咬了几口,走到窗边闷声不吭。 过了一会,她又叫道:“喂。” 静了一静,沙华棠坐在太师椅后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头也不抬道:“干嘛?” 她咬了块牛肉干:“其实我刚才不是故意不给你面子的,谁让你之前招蜂引蝶也就算了……”顿了顿,她颓然道。 “别以为离得远我就看不到你和那个谁接吻了。” 她口中的人。 除了那个算不上相熟的妖臣家女儿别无他人,手中握着的毛笔停滞了下,沙华棠刚想解释他也有受惊,又听到花艳罄安慰自己似的话语。 “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不捍卫自己的主权才是真傻了,你也要理解我一下啊。” 理所当然的口气。 第一次意外地不招他烦。 他抬头,妖娆的桃花眼黑漆漆一片,略微不自在地轻哼道:“……凭什么?” 花艳罄第四声 “哦,这个问题很简单的嘛。” 花艳罄瞥了他一眼,随口道,“作为我的妖夫婿你没有人.权。” “……” 接下来沙华棠再也没回答她,花艳罄隐约察觉到说错了话,几次盯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大想服软,总觉得那样太掉架子了。 更何况,自古以来,有哪个女帝会向区区一个妖夫婿道歉的。 虽然他和别人不一样。 抱着这种想法。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有一日,桃鲤出现了。 让她有了切肤之痛的人出现在了沙华棠面前,一点一点地抢走了她的人。 ******* “女帝女帝,不好了——” 当耳畔传来哀嚎声时,花艳罄那会正在大殿里和妖臣们商量婚事,近来西极佛尊和佛母时常都在说该为她和沙华棠筹备大婚的事。 她左右一想,诚然的确没有再拖延的理由。 当下听闻这句话,她猛地一拍桌:“胡说,你女帝我好得很!” 妖兵哭丧着脸:“不不不,是大事不好了。” 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继续翻起案桌上的嫁衣裳样式:“能有什么大事,又是哪个地方堆积了难民要拨款救济了?” 大殿里年轻妖臣一派模着下巴沉思了一会:“……这是,愿意拨款的意思吗?” 素来以忠良为自己著称的老妖臣一派一听这话,顿时就震惊了,惊呼道:“女帝您果然是一碗饭,救济了千万妖民——” 年轻妖臣一派:“……” 而后,他们齐齐翻了个白眼,“前辈,您们不要乱拍马屁,我们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要当慈善家劳烦去找妖夫婿大人。” “滚蛋罢,兔崽子——” 大殿里没一会又掐起架来,水生火热的。 小妖兵的声音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但花艳罄却听得清楚,如针刺耳,仿佛一颗大石压了下来,她手里的嫁衣裳样式本突然掉在了地上。 他哀嚎道:“是真的不好了,妖夫婿大人看上了一个女子,您的情敌很娇弱——” 两派妖臣突然停下了掐架。 大殿里一时静默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猛地拍桌,气沉丹田地吼了一声:“带路!” ……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桃鲤,那个如娇似媚的女子。 远远皇城里就有一处地方显得特别引人注目,街上除了热闹的吃食摊子等外,大多都跑出来看了热闹,看的正是他们作为表率的妖夫婿大人和人苟且。 不不不,是善心大发。 眼看是桃鲤在卖身葬父,花艳罄停下脚步望着那头好一会,正好和沙华棠的视线相撞上,他那会正安慰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见到她像是要和她商量些什么。 花艳罄已经冷笑了一声:“既然是卖身葬父,那你打算把自己卖多少钱?” 桃鲤一愣,显然没想到她说话会这么尖锐,美眸闪闪躲躲了一会,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突然往沙华棠身后藏。 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 周遭的妖民默了一会,也有人小声地嘟嚷起:“女帝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 花艳罄第九声 她话落下,却发现沙华棠面上有些怔愣,皱了皱眉又像是释然了一样,这番小细节,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前一句说自己不喜欢看皮影戏,还是后一句了…… ——“桃鲤姑娘这是要去看皮影戏?” ——“我记得,我那弟弟倒是时常带女帝去看,从前两人刚在妖精界重聚那会,时常在皇城里一耗就是一整日,最后还要妖臣们前来痛哭流涕才肯回。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 方才临出门前,府邸外那华服男子装似不经意的轻笑声言犹在耳。 讽刺之意。 似露非露。 桃鲤的心莫名地一沉,却很快走到他身旁放下糖水。 动作自然,体贴入微,“我刚才听人说大人您又没用膳,公务纵使繁忙,也是次要。” 回过神来。 沙华棠按下她要喂他的手,随口道:“我自己来罢,等下再带你去外头走走。” 书房外。 一个新来的侍女不经意地往里瞧。 面容俊俏的男子略微皱眉,神色却难得的没有不耐之色,案桌边身着华美衣裳的少女似乎愣了一下,唇角却弯了起来,美眸里的神色很古怪…… 似是含羞带怯,又略带甜蜜。 她忍不住推搡了一把身边比她来的日子久一点的侍女,问出自己的疑问:“他们一定是一对罢。” 话音刚落,却见那个侍女脸色大变。 耳畔有道压低的嗓音道:“别乱说话,里头是我们妖夫婿大人,那女的……并非我们女帝花艳罄。” “啊……” ******* 十五分钟后,大殿里作鸟兽状的人早就散光了。 小炉里萦绕着上升的香雾拢成一团,稀稀疏疏的朦胧,花艳罄在案桌后有些坐立不安,她咬了咬毛笔,见他还是气定神闲地翻看自己的奏折,终于忍不住道:“阿娘要你来跟我说什么啊,不如你回去跟她说我自有……” 打算二字尚未说出,已被打断。 “桃鲤是罢?” 她的眉心一跳,半响美眸有些讷,神情有点古怪又有点……失望:“他跟你们说了?” 他嗤笑一声,却是摇头。 “昨日母上兴高采烈地找沙华棠上西极商量婚事,他一口回绝,母上傻得很一个人在殿里生了一下午的闷气,最后让人来妖精界打探消息。” “诚然,我也没想到你那么能忍。” 这话,显而易见就是奚落。 “你不懂……” 花艳罄也不在意,摆摆手刚要开口就被殿外冲进来的一堆奏折给惊吓了,她顿时对带头的人怒目相视,“你这是做什么?” 来人是沙华棠府上的小厮,彼时一板一眼答曰:“这些都是从妖夫婿大人府邸上退回来修的,他指明要您一个下午整改完。” “……” 眼见桌上堆满了繁复的奏折,花艳罄强忍下了心头的不舒服,道,“今日恐怕不妥罢,我还要招待你们莲殿下。” “下午。” “我可能还需要和妖臣商讨大计策。” “下午。” 花艳罄:“……” 一板一眼:“……” 花艳罄第十声 等他离开殿里后。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 她才皱着眉翻开几本奏折,左思右想总觉得够完美了,有些难以下手整改。 凰莲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奏折下用红笔标注的字,观之若月兑缰骏马,细看之下又落笔如云烟。 如其主人脾性如出一辙,只是那些评价太过毫不客气了些。 ——“垃圾。” ——“花艳罄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此奏折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摆着就是敷衍,这样的东西你竟也批了让人过,亏你也好意思让人称一声女帝。” ——“最烦的时候看到这一本我恨不得撕了。” …… “嘴巴真贱。” 凰莲卿嗤笑了一声,“你有受虐病罢。” 她修整的毛笔微顿,半响面无表情道:“当年阿娘让他任职军师,不就是看上了他的嘴贱,想着日后能专门推翻我的奏折吗?” 他轻笑。 花艳罄开始埋头整改,也不知道过了一个小时候还是两个小时,弟弟凰莲卿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就打算这样过下去?” “那你也打算就那样不理会年妖娆了?”她口中的人正是鬼族公主殿下无疑。 那头沉默了一会,道:“不。” 她有些疑惑,他却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鬼族一界嚣张狂妄,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 “我前几日告诉她,要是她能给我鬼族一界的衰败,我就许她佛妻之位。” “她答应了?” 他冷笑:“尚未,但她一定会答应。” 花艳罄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故意的?就因为当年她间接杀了那个下作的女子,你知不知道年妖娆为你付出了多少,她为了你什么都没了。” 甚至于,她未出世的小侄子也因为他而死。 他的眸色却冷了下来:“真正一无所有的人是我才对,花艳罄你模模自己的良心,她到底是不是故意见死不救的你心里也清楚得很。” 她无语凝噎。 事实上,年妖娆的确是见死不救了,甚至于,亲手送了那女子去黄泉。 但她从未觉得她做错了,相反是凰莲卿。 薄情寡义。 眼里只容得下另一个人。 没等她说话,他率先道:“你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就别瞎掺和了,你再劝,再劝我ri后更不会给她好脸色。” ……这个凰莲卿。 她索性低头整改起奏折,后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在殿里拨弄着小物什的人突然开口了:“一场亲人,你这样真的不妥。” “论我而言,沙华棠是个六界极少的人才,我十分欣赏他,但论你花艳罄来说,他真的是值得你嫁之于妻的人吗?” 淡淡的香雾弥漫在大殿。 她微微一愣,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笔头,却听不远处的人继续道。 “当年你提出要让他当你的妖夫婿,那时人人都觉得他靠谱,父佛和母上没意见,与你素来关系僵持的我更是没有意见。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似乎府上还养了其他的女子。” ——“一个妖夫婿还要和人共享,阿姐,你总不能把我们西极的脸也丢光了罢。” 花艳罄第十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阿姐,却是说这样的事。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 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喉间微哽,半响道。 “你都叫我一声阿姐了,你和阿娘他们就依我一次,总不能让我事事都要为了西极着想罢,你们根本不懂他对我来说是什么……” ——于她来说,沙华棠就是她的命。 ——在现如今的茫茫六界,除去她的阿娘,他就是她唯一不愿放手的。 凰莲卿最终也只是道:“你们的大婚还在筹备,你有没有想过他到时候会不会不去,让你沦为六界的笑柄。” “……” “我今日回去就让母上取消大婚,免得将来你脸皮都丢没了。” “不。” 她终于出声,却是道,“别取消,他和桃鲤根本没有什么。” 他冷笑不语。 凰莲卿走了后,正和临面来的冥界殿下三醉墨撞上。 两人点头之交。 那个华服男子就走了进来,面上一脸暴躁:“我.操,花艳罄你不知道那女的够贱了,她今日竟然跑到大殿说我看光了她身子,逼我娶她。” 花艳罄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见着他顿时就没了好气:“那你就娶了她罢。”眼看三醉墨都被纠纠缠缠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她都听烦了。 他的脸顿时就跟吃了屎一样:“你逗我玩呢?” 见她不吭声。 他几步上前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表情这么狰狞。” 花艳罄却是毅然决然地移开视线,不想再和他说话,她的视线不经意顿在刚才弟弟凰莲卿坐的位上,心下突然一沉。 的确,纵使他和桃鲤就算真没什么,但他也是不想娶她的。 如今大婚筹备得如火如荼。 婚期即将在即,他要是不打算答应怎么办? 可她,却一点也不想强逼着自己取消这次大婚,从而放弃他,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心里清楚。 这次不把握,沙华棠永远都不会和她更近一步,尽管后退一步的可能性更高。 整日的不安。 整日的烦躁。 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仿佛小虫啃噬进骨肉,一点一点地侵略,让她坐立不安,三醉墨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她的思绪却渐离渐远,他要是……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 在左思右想了两个月后,花艳罄最终还是去了沙家府邸上。 她前脚不过刚踏进去,就见着厅里煮茶的俊朗男子,他一袭锦衣华袍,面色恰好,唇角还依稀噙着抹笑,看起来小日子过得十分顺心。 ……真是让人心生向往啊。 她叹了口气。 说起沙朗大将军,并非像其弟沙华棠那样臭脾气,他素来性子温,花艳罄隐约记得,曾听闻她阿娘尚作为公主殿下那会。 自打那时的妖皇花丞突然死了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妖精界和其他界斗的厉害。 沙华棠和沙朗的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没的。 子承父业。 那会手无寸铁之力,一心只爱诗书的长子沙朗就撑起了沙家的担子。 直到后来漫长的岁月过后。 她接任女帝之位,身旁有沙华棠这个军师能一手辅助了,除了大事之外,他就不再常上大殿了,整日在府邸里悠闲度日。 他一见到她,就眯起眼道:“女帝用杯茶?” 花艳罄第十二声 花艳罄当即摇头:“你府邸里没有碧螺春,其他我不爱喝。” 他笑,也不勉强。 …… 沙华棠的地盘在东面。 等到一板一眼领着她去的时候,她远远就看到了院子里,桃鲤坐在那张往日只专属她的美人榻上揉面团,娇媚的小脸上还带着几分兴致勃勃。 似乎在和他说着什么好笑的事…… 而沙华棠那负心汉就靠在殿外唇角噙着笑,谈不上亲密但也绝对谈不上生疏,隐约有些失神的模样。 “是被美到了吗?” 一板一眼代替她说出了心里所想,末了还看了看她,沉思道,“女帝诚然比不上桃鲤姑娘,你整日把时间都不知道花在哪。 她整日陪伴着妖夫婿大人为人亲手煮吃食,端漱洗水……无怪他们日益亲密,你们越发生疏。” 她辩解:“那他还为我煮过吃食呢,不是说男子下厨定然是和那人感情深厚吗?” “可是也没有说,男子喜欢为人下厨多过喜欢被人侍候。” “那些侍女不就可以做了吗。” 一板一眼:“你看你看,你就是这个样子,平日里总抱怨妖夫婿大人不解风情,你自己更为甚……心爱之人,将来为自己所妻的人动手总归是不一样。” “肤浅!” 花艳罄恶狠狠地骂了句,扭头看向前面那双璧人突然就怒了,刚想上去吵架,就被一板一眼拉住了,“女帝我传授您一妙策,你现在上去吼巴拉巴拉,他肯定会紧张您。” “真的?” 她有些怀疑,心下又蠢蠢欲动。 一板一眼答曰:“我跟着妖夫婿大人多少年了,说的话自然句句属实。” 于是花艳罄安心了,她深吸口气,立刻气沉丹田地冲上去大声道:“沙华棠,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那头顿时就死寂般沉默。 沙华棠被她那一吼得头皮发麻,有些恶寒道:“你这是又看了哪本香艳的恶俗话本,我明日帮你烧了。” “啊,那是一板一……” 花艳罄停下脚步,抓了抓头发,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另一道女声打断,“没想到女帝会来,等下做的饺子汤您要不要也用一些。” 说罢,她又装似为难地低下头,“只是,似乎有些不够分量。” 沙华棠在一旁顺口道:“没事,把我的给她就好了。” 说罢,他向她侧目道,“花艳罄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我煮的饺子汤吗?刚好用桃鲤的让你尝尝鲜,她的厨艺可一点也不比我……” 沉默了一秒。 桃鲤突然又出口道:“我的给大人罢。” 眼看他们还要继续旁若无人地你情我浓,花艳罄牙都酸了,没好气道:“我只要你煮的。”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又补充道:“我还怕她毒死我呢。” “操.你妈!”沙华棠顿时就暴躁了,“别把人好心当驴肝肺。” 见他显而易见地维护,花艳罄原本只是逞嘴快,现在也怒了:“我就是说了你能怎么样?你嘴里的好心没准在我这里就是鸩毒了……” 他冷笑,嘴上的话也难听了起来。 两人分毫不让,吵得脸红脖子粗,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原本一直站在原地的桃鲤突然上前劝解,约莫是看准了她会发怒。 果不其然,花艳罄当即就去抓她头发。 沙华棠也被激怒了,上前几步狠狠扯开她的手:“你疯了是不是,人家没招你惹你你这么对她?!” 花艳罄第十七声 半月后。 铛—— 大殿上的朝铃响起,花艳罄揉了揉不适的额角,昨夜又被三醉墨忽悠喝了不少酒,她看了眼底下精神劲倍儿足的两派妖臣,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句。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末了,怕被耽误太多时间,她补充道:“另外,多年君臣情谊提示,今日琐事都交给你们妖夫婿大人处理。” 后一句话对一帮不怕越雷池的人来说,显然都是耳边风。 来了来了,琐事又来了—— 一人举手,花艳罄面无表情地示意准奏,他十分有大无畏的精神道:“女帝臣昨夜有些眼花,竟然看到了王铮这混账后孙的名字。” “咦你也眼花了,我也看到了。” 底下噪杂地厉害,不时夹杂着几声目瞪口呆地惊奇声。 “我也是。” “我也。” “+1” …… 废话一大堆,始终没有人想起正事持反对意见。 花艳罄正听得百无聊赖,刚攥了攥拳想说些什么,殿上一袭华美锦袍映入视线,身居军师高位的沙华棠头一个站出来,脸色算不上太好看。 不用想,她都知道他是要说什么。 抿了抿嘴角,花艳罄率先道:“王铮这事我自有想法,我十分欣赏他的胆识。” 妖精界恰恰就缺少这样不要命的人。 王铮本是养尊处优的妖臣家公子,祖辈个个身居高位,只是在许多年以前这妖精界还在她阿娘手上,曾有过一段衰败的历史。 在那个时候,王铮的爷爷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叛臣,被一群乱臣贼子拥护着。 终日以下犯上,企图篡位。 直到后来大权被当时的首席大妖臣冦沙夺回,她阿娘将王铮的爷爷活活凌虐至死,王铮一族才彻底没落了。 听她这话。 沙华棠却不赞同:“王铮这人素来游手好闲,烧杀劫掠倒没少做。 不仅如此他名声更是烂的很,多次把人界那些侍寝美人带进妖精界扰乱两界秩序,和当年的大叛臣无非就是一丘之貉。 这样的人你想提拔他担任臣子一职是脑子有病?” 花艳罄有些不耐烦了:“到底你是女帝还是我是?听我的,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他冷笑了一声,眼也不眨地把手里提拔王铮的那份奏折撕成两半:“这妖精界是妖民们的妖精界,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平日里专职霸道我不与你计较,但王铮这事怎么都没有商量余地。” 没等她发怒。 他又道,“你要在自己身边养一头豺狼虎豹我没意见,但不要带到大殿上来。” “……” 眼见两人气氛僵持了起来,两派妖臣默契地望天。 花艳罄顿时就被气笑了。 “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压我,实话告诉你,你越不答应我就越要捧他坐高位,你再来,再来我把他提拔得更高。” 他黑了脸:“你把一界之事当儿戏?” “是你逼我的。” 话落,她跳下位置拿起一本崭新的奏折,走下台阶就一把塞进他手里,黑漆漆的美眸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念在外。 你是阿娘在我没接任前就指名道姓封的军师,比我还早几年,论里,你是我千辛万苦求来的妖夫婿,所以我不跟你计较刚刚的大不敬,但没有下次了。” 这话,听来却隐隐带了几分嘲弄意味。 也不知道是对谁。 他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唇角勾起一抹讽刺:“这是要用身份压我?是不是下次就该废我了,是军师这位置还是你妖夫婿?也或者是两个一起……” 话罢,他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 华美的宽袖抽离,掌心里的温热消失,只剩下那本冰凉凉的奏折,还没等花艳罄怅然,他已经转身走了,“我看你也该独当一面了,有我在倒是显得你缚手缚脚没有片刻自由。” 她心一沉:“你什么意思?” 他的脚步停顿了下,微微侧过身一双妖娆的桃花眼眯了眯,良久道:“自然是,请辞军师一职。” 花艳罄第十八声 满堂哗然。 一帮老妖臣和年轻妖臣一派面面相觑,连耍宝都没了心思。 他们难得默契地把视线投向一人……再看花艳罄,她狠狠摔了手里的奏折,抬头就冲着他咬牙切齿地吼:“好……你行,你真行! 别以为我没有你就干什么都不行了,这几个月来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准备衣裳自己用膳,出计策这种事其他臣子也很能干。 这妖精界的侍女也都能帮我熄灯……沙华棠你不要以为我没了你就真活不了了。” 他就去陪他的桃鲤罢。 他就这样抛下她罢。 她再也不要喜欢他了,要是早知道会这么难过,早在当初她就不会去求赐婚,与其成为现在这光景……她还不如在当初就死了呢。 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有些刺眼。 她眨眨酸胀的美眸,半响都不再吭声。 年轻妖臣一派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就踊跃了:“对!没错就是这样,女帝您今日就放过妖夫婿大人,舍身取业,为我们广大的单身新世界做出贡献——” 一帮老妖臣目瞪口呆:“果然是小人思维广,这么多年了竟还不打消这种念头。” 听见她的话,沙华棠也没有多大的心情起伏。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他叹了口气:“本来没有了我你也能好好活着,我一直就不是你所想的救命稻草,你花艳罄只是……” 只是把他当成假想中的,能让她不用在冰冷的湖水里孤苦伶仃。 而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当年赐婚之事后,他心生排斥,西极佛母花萝歌却始终不肯成全,口口声声说他是她的命,没了他,她的花艳罄就真的活不了了。 那样的理所当然。 那样沉重的担子。 自私透顶。 她和花艳罄不顾他的意愿给他强加在身上,人人都当真了,但他却清楚,他并不是她的命,所有的一切,不过都只是她的假想把他看得太重了。 他顿了顿,与那双熟悉入骨的美眸相撞上,到嘴边的话却没再说下去。 那一刻的矛盾。 竟是,没想跟她说。 看他落下话后转身就离开大殿,花艳罄顿时就觉得刚才那狠话放的真没意思,没意思透了……鼻子微微发酸,她缓缓蹲,好半响才道:“我觉得我要失恋了。” 回去之后,发现府邸里某人的体贴,他肯定又会跟桃鲤更亲近一步。 真难过。 太难过了。 一帮老妖臣撇撇嘴:“那王铮还要封?” 她吸吸鼻子:“不要,都怪他这个罪魁祸首,沙华棠才和我闹翻了……不行,我总觉得不解气,明日你们就把他流放出妖精界,眼不见为净。” “哼。”不是您自己非要和人对着干的吗? 老妖臣们虽然心下有些不满,但还是问出了关键性问题,“那依先前的意思,女帝您真要废了妖夫婿大人和准他请辞嘛。” “一派胡……” 言字还没说完,年轻妖臣一派就率先截断她的话头,洋洋得意道:“前辈您们不用问了,这不是显而易见,废除了妖夫婿这头衔后从此就是干干净净的君臣了,还用得着浪费人才吗,当然,我们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也只剩一步之……” “哪个说我要废了他。” 他们话还没说完,花艳罄已经怒了,不乐意地瞪了眼年轻妖臣一派,“我千辛万苦才得到他这个妖夫婿,又不是傻的。” 一帮老妖臣张嘴就夸:“这决定真是机智伶俐。”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年轻妖臣一派黑着脸的愤愤然:“女帝您就在妖夫婿那朵桃花上吊死罢,吊死罢!” 花艳罄第十九声 傍晚,最后一缕晚霞落下。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 长廊处一帮偷懒的侍女正聚在那里窃窃私语。 当“妖夫婿大人”五个字传入耳畔,花艳罄犹豫了一秒,还是后退了两步,做了老妖臣们口中痛心疾首的听墙角人。 “你怎么就敢肯定你们女帝和妖夫婿大人一定会顺利完婚……”说话的人顿了顿,圆溜溜的美眸转了转,掩嘴道,“你们妖精界最近不是都传言她和人暗通私情吗?” 几个妖精界侍女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屑道。 “你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这事不过是无聊编造出来的,哪个知道会有那么多人信了。” 那人不乐意了。 “都传出六界了还不是真的,你们不是看我新来的在唬弄我罢——” 她们撇撇嘴:“能真吗?这事就是信口编造出来的,雌黄那丫头还把他们在殿里的十八式都编的似真似假的。” “你们太可恶了!” 乍然听到真相,那人感受到了被欺骗的气愤,美眸一瞪,抱怨道,“你们妖精界这都什么风气啊,想我大冥界……”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帮妖精界侍女打断了:“想你冥界什么啊,难不成你还是冥界的人?” 有人不满。 “哼,只是胡编乱造了一些八卦就可恶,那像桃鲤姑娘那种亲身上阵去破坏人的怎么说。” 那人想也不想地道:“当然是进油锅。” 听罢这话。 花艳罄多看了她几眼,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望着那袭灰溜溜的麻布,一时半会总想不起来是谁。 她们杂七杂八争论得厉害,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文静的又道:“不过信口和雌黄也不一定就没弄假成真。” 其他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她。 花艳罄沉思了一秒,也满月复不解地看向她。 只听她慢吞吞道:“我总觉得他们太过亲密了些。” 里头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对对对,我也这样觉得! 上回我亲眼看到三醉墨殿下一进殿就勾着我们女帝的脖子抱怨妖精界巴拉巴拉,两人的举止那叫一个亲昵,况且那位殿下不是一直没娶妻吗。 当然,殿里养了一帮美姬妖妾这事姑且不计…… 我们女帝是早有婚约在身,你说他怎么就没有那打算,从这件事上我打包票两人一定有奸情。” 那人撇嘴:“他们那明明是友情深厚。” 轰然被下了一剂měng料。 几个侍女都自动忽略掉她的碎碎念,兴致勃勃地追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爆料那位很享受这种氛围,她神神秘秘地掩嘴道:“其实罢……我还看到三醉墨殿下和女帝接吻了,两人都抱在一起了。” “哦——” 意味深长的唏嘘声四起。 花艳罄:“……” “不可能!”没等她发怒,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就斩钉截铁地打断。 其他人就不太高兴了:“这怎么就不可能了” 那人一副理所当然道:“三醉墨不是那样的人,他比你们妖夫婿大人还要糟心,还死要面子怎么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再说了他要真喜欢花艳罄,这会发生这事还不笑得合不拢嘴回冥界筹备大婚。” 花艳罄第二十声 她们撇撇嘴:“就你了解他?” “那当然,我可是他的——”那人洋洋得意地声音突然一顿,似乎想不出个身份,最后颓然地抓了抓头发,“他未来的妻子。” 话音落下,立刻引来一阵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那人也不恼。 花艳罄恍然想起她是谁了,和三醉墨纠缠了多年的……那位。 ******* 等到花艳罄迟迟赶到妖宴上,就被三醉墨给一把拉住了,他往她身上衣裳嗅了嗅,脸色顿时就变了些,颇有些咬牙切齿道:“你这味道哪来的?” 当然是从你那位身上来的。 白了他一眼,花艳罄也没想好心告诉他。 她一转头就和一人视线撞上。 彼时那人正端坐在席位上,桃鲤在他身边给他夹菜,几乎摆在上面的精致吃食里,但凡沙华棠爱吃的都被她夹了个透。 有些甚至连花艳罄都没发现过他喜欢。 心下怅然。 本来就已经关系僵持,自上次在大殿上请辞的事被她驳回后,沙华棠跟她就更加生疏了。 这样一想,花艳罄朝他讨好地笑笑。 人家已经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放下酒盏的间隙却是偏头和桃鲤说的话:“别夹了,我也没胃口,倒是你近来身子骨消瘦了一些,自己多顾着点。” 比起他刚才的无视。 花艳罄更在意这会桃鲤的事,心里暗暗期待看她矫揉造作一次罢。 但现实是。 人家就跟一对相处多年的夫妻,乍然听到丈夫的话,她这个妻子十分自然地放下了筷子。 “……” 竟然半点都没有多话一句。 或者是巴拉巴拉地说些什么关心的长篇大论,惹来沙华棠的嫌。 ——这个桃鲤,怎么就那么了解他呢。 恰好一个老妖臣和年轻妖臣拿着酒盏路过她身边,见到她一脸面无表情,老妖臣一把老骨头抖了一抖:“捂胸口,最近的女帝好可怕……” “啧啧啧,这是因为单身的新世界就快打开了。” 年轻妖臣晃晃手里展开的折扇,一脸装逼,“您看看您看看,我们早就说过妖精界不需要有妖夫婿这东西,本来生来就注定当单身狗的,女帝这又是何必。” 老妖臣自动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眼尖地见到那头沙华棠把一道约莫是她不喜的吃食端开,桃鲤在席位上眯着美眸,朝他笑,视线里似遮似掩的浓情蜜意,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偏生他家妖夫婿大人像是丝毫未觉。 不不不,他一定是坦然接受了。 老妖臣出离地愤怒了。 “两人一对比,桃鲤姑娘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旁的年轻妖臣还在胳膊肘往外拐,张嘴就夸,“像她这种贤妻良母最适合妖夫婿大人了,我们女帝还是只适合为新世界牺牲。” 说罢,他早就先见之明地拉住了某老人的袖子。 冲出半途就被拉住的老妖臣顿时就暴躁了:“放开我!!我忍不住了!今天就算被妖夫婿大人记恨一辈子我也要打她——” 花艳罄第二十五声 他抿唇,那一瞬间眼底的神色竟然是怜悯,悲哀。 在对谁? “何必,我已经变了。” 跟谁说? 她…… 对,就是对她。 “你再说一次。” “不是的。” “不要……” 她问:“你是在唬弄我是不是?” 没人回答。 他竟然不回答,他否认了。 她恨声道:“你别后悔。” “我不会。”他斩钉截铁。 她跟没听到一样,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你别后悔,别后悔……那一刻,竟是手足无措。 有柔美的月光徐徐洒落进殿里,冷戚戚,手中紧攥的那片衣裳角有月兑离的皱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直不敢确认的事,她突然就哭了,怎么也不肯松开手。 ——“求求你,不要爱上她啊。” ——“因为,花艳罄早就喜欢上沙华棠了,所以求你,不要爱她……” “因为我爱上她了。” 仿佛没有听到她哭哑的嗓子,他的声音在同一刻响起,不肯留半分余地,他看着她,一双妖娆的桃花眼里黑漆漆一片,嘴里吐出的话没半点撒谎的成分。 他说得又快又狠,“懂吗?所以我早变了。” 不懂。 她一点也不懂。 “如果,如果我不答应……” 他不语。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抓着他的袖子仿佛救命稻草,抽抽噎噎地哭得止也止不住,“如果我说,我不要你喜欢她呢?” “你在跟我开玩笑。”他哂然失笑,低垂下的桃花眼,潋滟生辉。 修长的手。 却在一点一点地颁开她的手。 他的脚步踏出殿外。 她终于放声大哭:“为什么一定要放开我的手啊——” “闭嘴,花艳罄你丢够人没有?!” 一道尖锐的男声响了起来。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又在外头听了多久的墙角。 沙华棠抬起头,见三醉墨截断自己的路,半响他似乎想起了他这番态度是想要一个答案,于是勾起唇,叹息了一声:“我不喜欢她。” ——“从来没有。” 静。 死寂般的寂静。 三醉墨却满意地收回了脚,挑眉道:“那祝你和桃鲤姑娘恩爱永世,最好别再给她希望了……她这个人你也清楚,纠缠得你都没法呼吸。” 他面无表情。 “走了就别再回来,我绝不会在原地等你。”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声,带着哭哑的嗓音。 他的脚步微顿。 殿里早已没了哭声,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错觉。 倘若当时他转身,定然会看到。 那一刻,花艳罄的神色分外认真,她一字一顿道,“如果……如果你就这样走了,沙华棠,永远,我都不会原谅你。” 有风吹熄了殿里的烛火,似乎连半点希望都不愿让人留下。 他走了。 殿里一片漆黑,三醉墨似笑非笑地靠在殿门看她,却见花艳罄平静地接受了。 他有些意外,却在重新掌起灯,妖精界侍女送上宵夜,他给她往碗里剔蟹黄时,看到拿着酒壶的人突然望向先前男子消失的地方,嘴里恨恨地骂了一声什么负心汉,而后笑。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给我蜜糖,却总要毫无愧疚地捅我一刀,然后剩下我一个人,痛得撕心裂肺,痛得断了肝肠。” “三醉墨,你说他这种人是怎么被他娘生出来的啊……” 花艳罄第二十六声 今日花艳罄有些古怪。 不,也许该从三天前说起了,整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着说着就走神了。 等到三醉墨难得大早上的动手下厨煮吃食,一回来就看到了她呆呆地望着不知名处,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他有些没好气:“你怎么又来?” 她恍然看过来,撇撇嘴道:“累。” 他半点没被唬弄过。 花艳罄瞪他一眼,掐起话来冠冕堂皇:“我不像你整日不务正业,为妖精界捐躯当然累。” “哦。”他冷淡地应了一声,把手里剥出肉的帝皇蟹放到了自己碗里,“那你应该没空用膳了罢,把碗筷放下以后别来我殿里。” 她不干了。 ****** 铛—— 大殿上的朝铃如时响起,今日却仿佛连空气都僵硬住了。 两派妖臣纷纷目瞪口呆。 原先无趣地倚在一旁观朝的三醉墨也坐起了身,有些错愕道:“你真那样干了?蠢货吗你不会让我的人来——” “做都做了,谁干不一样。” 花艳罄答。 当然不一样,沙华棠没法拿他怎么办。 但她不一样。 三醉墨看她一脸满不在乎,又气又好笑,一面是为她的不争气恨铁不成钢,一面却是觉得那矫揉造作的桃鲤活该得很。 她突然开口:“她在我们妖精界皇城的一个小巷里,就我们以前看皮影戏的那个。” 大殿里又响起了声音。 “三天两夜了,你再不去她可就要被活活弄死了。” 似乎没看到沙华棠一脸的暴怒,花艳罄平静地开口,就像那根本不是她做的,她只是当了一回路过的看客,“我让人轮了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 她又道:“不如我告诉你。” 末了,见他一脸厌恶,她突然笑了,“你是不是不想听,可你一定要听,毕竟你功不可没。” ——“因为你喜欢她。” ——“因为她贱。” “你是我的妖夫婿,我西极的人,永生永世就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从头到脚。” “除非我不要你了,你才有资格爱别人。”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仿佛最后坚持的信任功亏一篑,他的脸色竟有些异样的惨白,突然上前几步,一把拽住她:“你真的那样做了?” “做了。” 他不死心地问:“没人强迫你?没人在你旁边煽风点火,挑拨是非……” “谁能强迫我。” “花艳罄,那么,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要那样做的?” “当然,我半点不后悔。” …… 他每问一句,她就回答。 三醉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忽略了什么,站起身想要制止,“花艳罄,你等一……” 沙华棠却已经走了。 直到很多年后,三醉墨偶然间的一个灵光闪过,才恍然发觉当时他和花艳罄忽略了什么,也许那个时候,沙华棠并未爱上桃鲤,从来都只是她单方面罢了。 而她,却做了推波助澜的那个人,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不,甚至是他。 也并未发觉。 被那么一段插曲搅局,殿里早就没了上朝的气氛,底下两派妖臣纷纷目瞪口呆。 “我.操,两次早朝狗血档,我竟然都看到了直播——” 花艳罄第二十七声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什么屎?” “……诸位大臣真不解风情,一点忧伤细胞都没有。” “前辈,答应我远离桃鲤姑娘好吗,我估计您上次说要揍她的事被妖夫婿大人记在了心上。” “好孩子,好孩子啊——” “别,前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要是被他逮到了,您老人家千万切记不要供出我和您一起出损招的事。” “滚罢,兔崽子!” 沙家府邸。 “妖夫婿大人真是一个负心汉!”彼时他俩在下棋,红领巾自顾自地灌了一壶茶水,劈里啪啦就把这段时间的事讲了个遍,末了还绕了口舌和错别字大把。 一板一眼听不下去了:“我觉得桃鲤姑娘不错。” “心机重,挑拨离间。” 手执起一枚棋子沉吟了一会,沙朗打断红领巾的话,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我从未听过她在沙华棠面前挑起过是非。” 红领巾顿时就怒了,白净的脸一涨红,指着他道:“你看你看,明明变脸跟翻兵书似的,每回还死不承认……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对她意见挺大的吗?” 沙朗:“哦,那是逗你玩的。” 红领巾:“……” 见他还要说什么,一板一眼打断:“你回来这些日子都忘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妖精界的?”末了,他捏白子堵住棋局,抬头朝自家弟弟撇嘴道。 “还不声不响地当了个小妖兵,白供你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不争气的东西。” 呆了一下,红领巾才讷讷道:“回来很久了。” ****** “是要被废了。” “现在谁不知道妖夫婿大人和别个在一起了,还有我们女帝和三醉墨大人传的神真神假的……”有细碎的话语传来,一帮新来的侍女精神气倍儿足,“对,妖夫婿大人那位就是叫桃鲤。” “呀,不是那个被……” “嘘——现在都不让人说桃鲤的事了,妖夫婿大人可是把她捧在心尖上,唉唉唉,不过你们说说,都这么久了怎么就没见女帝下令废除他?” …… 近来妖精界里的流言蜚语各执一词。 有看多了话本子,一腔热情地云云出桃鲤其实与她相交甚好,只是后来姐妹反目抢走了沙华棠的狗血档。 有指桃鲤是三醉墨派来破坏他们的人,好让自己上位。 也有的像现在。 说着说着就掐出,她早就和三醉墨在一起了,只是因为巴拉巴拉等原因不能光明正大,活生生掐出了一段阴谋论。 把沙华棠变成了掩人耳目的炮灰妖夫婿。 像这种任由各类八卦达人自由发挥的版本,最初花艳罄无意中听到时,还会勃然大怒地教训一两下,后来堵不住悠悠众口,干脆置之不理了。 众说纷坛。 争议地激烈,当事人之一三醉墨也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不忘夸道:“一代新生后浪果然不一样,臆想浮夸,思维却清晰有理,活像一出真相解密。” 面无表情地绕过他,她先行一步:“拜托你快回去罢。 你家那位现在都在我妖精界呆上瘾了,时不时就要在我殿外拦截我一番,听到一个版本就朝我征求一个版本是真是假。” 花艳罄第二十八声 “你妖精界的防守未免也太低了罢。” 三醉墨几步追上,撇嘴道,“麻烦你下令让妖兵把她叉出去。” 花艳罄懒得搭理他。 约莫是闲得慌,他又开始折腾了:“你刚才也听到了罢,这妖夫婿是废还是不废?”说罢,他就想起了上次的事,想妖宴那晚还以为两人就这样崩了,从此回家各抱各娘。 谁知道这厮倒好,一声不响地把桃鲤害惨了。 嫌弃倒没有。 偷鸡不成蚀把米,人家沙华棠反倒越发怜香惜玉,和那桃鲤的感情蒸蒸日上,不但把不少妖臣家的小姐气到了,连同她自己一块。 她不吱声。 三醉墨不由得停了脚步,将信将疑道:“别告诉我,你还喜欢他……那也不太对,你往日一天挂在嘴边两三次的人我这些日子可是一声没听到过。” 见他沉思得深入,到后来连同夸赞了在桃鲤面前,沙华棠无疑是个很好的夫婿等云云,什么难听就捡什么说……她的脸板了起来。 三醉墨眯着眼,摊手笑:“怎么不说话?不喜欢了……” “……” 瞪了他一眼,花艳罄也顺着他话茬说下去了,“对,我就是不喜欢他了。” 她话音刚落。 三醉墨露出得逞的表情,啧啧了两声:“真要面子。” 说罢,他道。 “你再看看,往前面十五步方向。” 花艳罄一看过去,正好瞧见沙华棠在那头面无表情地进了大殿,她一愣,心顿时冷成了渣渣,扭头就踹三醉墨:“你故意的。” 他揉了揉腿,有些不满道:“我帮你你还踢我。” 她半点不领情:“难道还要谢你帮我把妖夫婿往外推。” “不都是你自己要面子的吗?” 见她噎住,三醉墨哀戚戚地叹了口气,伸手就勾住她脖颈,“来,扶我一把……你就信我罢,该断不断,日后有你好受的,听我的,早日把废除妖夫婿的奏折写了,觉得为难我帮你写。” 僵持了一秒。 她一口咬断:“不废。” “滚犊子!”三醉墨顿时就怒了,连腿痛都顾不得扭头就走,尽管在长廊里摔了好几个狗吃屎,逼得一帮路过的妖精界侍女想笑又不敢笑。 ****** 时光飞逝,明日就是花艳罄的生辰。 前年,前前年,再往前靠拢的漫长岁月……都是沙华棠准备好吃食酒水,和她在麒麟台上看花灯庆祝,然后拿出捆好的厚厚一叠香艳话本当礼物。 每年如此。 反反复复,从没例外。 但今年这个多事之秋,花艳罄一点把握都没有,愁得在大殿上咬着笔头叹气就是一整个早朝,逼得外界派来的臣子浑身不自在,匆匆说完话就走。 他这一走。 两派妖臣坐不住了,怒目道:“女帝你这下马威弱爆了,你就不应该坐在那里叹气而是含沙射影地讽刺那臣子,遥想当年……” 他们冷哼一声,“他们可是把我们妖精界攻打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 不想听他们越扯越远,她摆摆手,有些颓然:“我生辰快到了。” 花艳罄第三十三声 如果是半年前在皇城小巷有的,她的肚子就不该才四个月大。 那只能说明。 孩子是在之后有的,除了他,桃鲤没有接触过其他男人。 所以。 ……孩子是沙华棠的。 抽回神智,花艳罄补充道,“她能为沙华棠延续一个血脉,做我做不到的事,有时候想想,我也是应该接受的。” 听到她的话,年轻妖臣紧紧皱眉,半响有些无奈地挑了挑眉:“臣等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独独要的是妖夫婿大人?”他素来是中立一派,也并未反对过完婚这事。 但如今这光景,也不是不能另立一位妖夫婿,哪怕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在从前,现在,以后,她都不会面对这些难堪。 再则。 外头本就把她被横刀夺爱的事传的似真似假。 要照这样的情况发展,等孩子出生后要是妖夫婿大人鬼迷心窍,悔婚把那桃鲤扶正,女帝还指不定会被劈头盖脸的流言蜚语说成什么样。 ——枉为一界女帝。 ——窝囊废。 ——报应。 大概,是这样说罢。 想到这里,年轻妖臣心下一沉。 花艳罄垂下眼,手指敲击着案桌上的墨盒,想了想,美眸里的神色竟有些琢磨不透:“真要追究,我也不明白,可是我知道……他是我希望能儿孙满堂的妖夫婿。” “女帝您不是无法延续后嗣?”年轻妖臣失笑。 她平静道:“当年在西极,那御医也说过如果将来好好调养,还是会有可能的。” “只是可能性渺茫。” 他直言。 大殿里的空气有片刻的凝滞,她的手收紧,略微恍神:“那就不强求了……况且,我也已经后退一步,给他留下了桃鲤肚子里的血脉。” 那样,她再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了罢。 尊贵的身份。 足够让他自由自主的妖精界。 一个血脉。 而她要的,只是一个完婚,一个和她永生永世的妖夫婿。 或许贪婪。 或许自私。 但无论过多久,她要的只是这一样。 似乎张嘴欲说什么,最终,年轻妖臣还是沉默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几眼,低头退下了。 “人心啊,说变就变,前不久那个人还在对着你笑,今个就轮到你对着他哭了……”耳畔传来一道哀戚戚的声音,有人捧着碟卤肉腿,边吃边摇摇头。 花艳罄攥了攥手里的毛笔,忽然没好气地道:“红领巾。” “在!女帝——” “把我的午膳放下滚到殿外站岗。” ****** ——“你怎么那么傻啊,我已经是治不了了的。” 往日一袭干净的华服被无数污渍染上。 那人身上的血怎么擦也擦不完,他轻笑了几声,细长的丹凤眼却黯了黯,似乎已经没了气力,很久以后,他才拉到了她的手。 “你那夜说,等你接过佛母的妖精界,要册立很多很多个妖夫婿,然后把我忘了……是真的吗?” 花艳罄第三十四声 她哭得抽抽噎噎:“没有没有没有,我唬你的啊……不信你问凰莲卿,我跟阿娘说,只要你一个妖夫婿,再没有别人了,你是不是安心了想死了?不许!” “木楠,你死了我半点血脉都不给你留。” ——“公主殿下月复中的孩子……滑了,今后要想延续后嗣,估计很渺茫。” …… 半夜三更,窗外柔美的月光徐徐洒落进来,在殿里落了一片清冷,榻上的人翻来覆去,梦里夹杂着哽咽的细碎话语,早已经听不懂那是在哭些什么。 可她怕。 怕极了那些话。 猛然瞪大的美眸,写满了慌乱。 后背上的冷汗渍渍。 有一瞬间的恍神,却忽然发现,那段了无生气的日子早已尘封在漫长的岁月前,她接任了阿娘的妖精界,有了新的妖夫婿,过得一点也不好。 而他……而他,已经死了。 花艳罄翻身下榻,往殿外道:“备浴。” 似乎太累了。 在进ru水池后,她又假寐了过去。 啪—— 木桶翻到的声响,略微刺耳。 滚烫的水流了一地,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滑脚得很……妖精界侍女有些慌,却发现那人根本没有被打扰到,她心下安了不少,忙蹲收拾完出了殿外。 时间慢慢地消逝。 水雾层层,一旁的小炉子里萦绕着上升养神的香雾,突然惊醒的女子低头望着池水里倒影出的人,美则美矣,却阴沉空洞得很。 她吐了口气,才发现脚有些发麻。 “衣裳。” 于是她往殿外唤道。 等候在外头,心惊胆战的妖精界侍女进殿上前,侍候她着上衣裳。 动作微颤。 身上的热气已经冷却了。 花艳罄盯着自己的脚尖,踩踏在玉石上还滴着水渍,在空旷的大殿里发出声响,半响,她实在有些不耐烦了,美眸阴沉下来,抬手就扣住那个侍女的手:“你的手一直在发颤,有病?” 她快急哭了:“女帝……” 她面无表情地松了手,转身走出屏风,然而,每走一步,方才梦魇里的声音却还是盘旋在脑海里,久久不散去。 ——“真恶心。” 她皱眉。 ****** “你还不是要回来了?” “你看,你走得越远,哪怕你不是和桃鲤在一起,而是和其他任何一个女子……最后,你都会回到你落地生根的地方。” 这个季节海棠正艳。 柔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徐徐落在石桌上,花艳罄反复看了几遍手里的回信,扶着额际低低笑了几声,笑到后来面无表情。 她站起身,把手里的书信揉成团丢进了河溪里。 …… 沙华棠回来那日,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从半夜三更天开始,皇城里就已是雾雨涟涟,踩在地上脚上也沾了泥污,风雨吹打得满城的海棠树颇有颓败之势。 她早早在大殿外翘首以盼。 红领巾站在一旁给她撑伞,见她来回踱步,往远处望了又望,等到第二十三次后……忍不住抱怨道:“女帝您就那么高兴吗?早膳都没用就来等妖夫婿大人和挺着大肚子的情敌……” 见她瞪自己,他慢吞吞地把后面“这样也太掉架子了罢”给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