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朱棣之子》 第一章:仙人入梦(上)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初。 深夜,大明皇城上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奉先殿外,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精悍卫士,以此殿为中心,整整围了一圈。 殿内,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负手站在祖宗神位之前,脸色阴晴不定,而在他的背后,竟然跪着一个身穿绣蟒锦服的少年。 此刻,少年深深低着头,以掩饰内心的慌张,他却是没料到朱元璋比想象中难应付百倍! 虽然朱高煦很早就魂穿到这个世界,取代了和他同姓同名的燕王朱棣次子朱高煦,但是一直到半个月前,他才彻底觉醒前世的所有记忆。 所以,为了改变原主在历史上的命运,朱高煦决定扶持燕王朱棣上位。 朱高煦前世是个历史爱好者,尤其喜欢草根皇帝朱元璋的奋斗史,对明初的历史可谓是相当熟悉。 历史上的朱高煦自幼生性凶悍,洪武年间与秦、晋、燕、周四王世子一同被明太祖朱元璋召往京城学习,但却不肯向学,且言行轻佻,以至于朱元璋对他非常厌恶。 然而,朱高煦穿越过来时,原主还是幼儿,尽管当时他的前世记忆还没有彻底恢复,但受前世性格与部分记忆的影响,这一世的朱高煦,与历史上完全不同。 他打小就显得十分聪颖,不仅酷爱读书,过目不忘,有“神童”之称,还喜习武艺,身手了得,可谓文武双全。 在大本堂进学的一众皇孙之中,包括朱允炆在内,皆远不如他。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众皇孙之中,唯有朱高煦最受朱元璋器重,也最令朱元璋烦恼。 因为他太过优秀,把太子朱标之子朱允炆、朱允熥通通比了下去。 若不是生在洪武朝,恐怕他早就“夭折”了。 半个月前,朱高煦彻底觉醒前世记忆,熟知历史走向的他无比焦急,因为史书记载今年四月太子朱标就会病逝,九月朱允炆会被立为太孙。 ddxs.com 为了替燕王朱棣夺取先机,朱高煦决定编一个谎话,以此来惊动朱元璋,好引起对方的重视。 他特地写了一封密信,并在今早大本堂考评后亲自呈给了朱元璋,而密信的内容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蓝玉谋反。” 于是乎,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朱元璋把朱高煦秘密召到了奉先殿。 他给当值的“记录官”放了假,并严令此事不得录入《起居注》。 虽然在历史上的洪武朝末期,朱元璋取消了起居注的制度,但目前还是存在此制,可见朱元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奉先殿位于皇宫之中,是朱元璋供奉父母及祖先神位的地方,他选择在此地召见朱高煦,显然另有深意。 朱元璋再次问道:“当真是仙人入梦所授预示?” 朱高煦不卑不亢的答道:“孙儿万万不敢撒谎。” 这个回答虽然看似荒唐,但却是朱高煦的最佳选择。 首先,朱元璋从乞丐成长为皇帝的过程之中,多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若说他压根不相信神仙天命之说,可能么? 其次,神仙之说古已有之,秦皇汉武亦求仙问药,就连后世对神仙之事深信不疑的人也大有人在,何况是明初? 最后,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这一世的朱高煦深得朱元璋器重,他没必要对朱元璋撒谎。 “高煦,起来罢。” 朱元璋转过身,缓缓走向朱高煦,语气平和道。 朱高煦心里清楚,来自朱元璋的试探已经开始。 为了不露怯,他低着头慢慢站了起来,面色平静。 就在此时,朱元璋竟然语气一变,厉声道:“高煦,你抬起头来。” 朱高煦不敢忤逆,面色如常,缓缓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 “咱起于微末,半生征战,终驱除北虏,恢复汉人江山,承天命而登极。所以咱曾梦见过神仙,还游过天宫,但神仙这次却入了你梦中,该作何解释?” 朱元璋瞪眼俯视着朱高煦,严肃的质疑道。 朱高煦知晓此事,大明开国后便发生了朱元璋“梦游天宫”的传奇之事,之后朱元璋写了《御制纪梦》一文,说其梦游天宫,见到了道法三清。 自那以后,朱元璋便自称“奉天承运皇帝”,而大明朝的正式诏书自那时起,开篇都必须要加上“奉天承运皇帝”六字。 在这个世界上,只怕除了马皇后之外,朱元璋不会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他最宠爱的长子朱标,也并非无条件信任,更何况朱高煦? 虽然朱元璋老了,却不糊涂,他认为有人指使朱高煦,否则一个少年怎可能忽然拥有了预测未来的能力?很可能是那个人手段高超,堪比神仙罢了! 在朱元璋虎视眈眈的逼问下,朱高煦出奇的镇定,眼神中没有一丝慌乱。 毕竟,谎话说久了,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朱高煦深知,他越是淡定,朱元璋就越是会相信他。 当然了,在朱元璋看来,若是燕王朱棣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通过某些手段瞒过他的眼线而在幕后指使朱高煦,那他不介意将计就计。 “咱是大明的皇帝,你是咱的孙儿,欺负你就是欺负咱,咱会砍了他的脑袋!高煦乖孙儿,告诉咱,是何人指使你?” 伸手按住朱高煦的左肩,朱元璋威风凛凛的问道。 朱元璋虽年过花甲,面容老态,但却不显暮气,只见他银须绵长,样貌英伟,此时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势。 朱高煦狠心咬了一下舌尖,以强烈的疼痛刺激大脑,硬撑着保持清醒,随即举手发誓。 “孙儿朱高煦愿对着祖宗神位发誓,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如有撒谎,让我五雷轰顶而死!” 他不能让朱元璋误以为有人暗中传递“蓝玉意图谋反”消息给他,与他一起做局欺骗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 朱元璋收回了按在朱高煦肩膀上的手,望着对方小脸蛋上的肃穆神色,他的目光中竟然闪过了一抹隐藏很深的欣赏之色。 虽然这个时代的人比较迷信,但是以朱高煦前世今生对朱元璋的了解,朱元璋不可能轻易相信所谓“仙人入梦”之说。 朱元璋虽当过和尚,但他不仅吃素,荤的也照吃! 如果所谓的预言有利于朱家皇朝统治天下,自然是一切都好。 可万一预言大明王朝二世而亡,那朱元璋肯定要封锁消息,甚至再兴大案,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在将来难免不会传开,一旦流传出去,很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拿来大做文章。 朱元璋对此自有分寸,他既然表面上选择了相信朱高煦遭遇神仙点化,那么该问的问题就必须要问。 当然,他问的这些问题,还可以验证朱高煦的“谎言”究竟“真实”到何种程度。 “大明国祚如何,仙人可有预示?” 第二章:仙人入梦(下) 朱元璋上来就抛出一个终极问题。 朱高煦故意面露惶恐,很夸张的噗通一声跪下,咬着牙,狠下心,使劲磕了十多个响头,一直到头皮磕破出血才停下。 朱元璋蹲下身,用力扶起朱高煦,见对方额头磕破了皮,已渗出血,不忍道:“别怕,咱恕你无罪,尽管说。” 朱高煦颤抖着嗓音道:“回皇爷爷的话,大明国祚绵长,可传至万孙。”接着又立刻压低声音道:“但却,遇顺而止。” 朱元璋听到“遇顺而止”四个字时,心中陡然一惊,左右两只手一下腾出,直接按在朱高煦的双肩上,生怕对方跑了。 “高煦,你务必细想,当真是此言?” 朱元璋居高临下,如刀锋一样的目光注视着朱高煦,低声问道。 据说“遇顺而止”的谶语出自刘基,尽管后世考证此谶语最早出现于明朝正德年间,但作者是谁对朱高煦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元璋听了谶语后的反应很强烈。 外面,风雨交加,春雷响动。 殿内,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朱元璋很清楚,在此之前,除了他与那位高人之外,天底下并没有第三者知道此预言,而那位高人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彼时朱高煦还没有出生。 历史上,朱元璋在晚年还亲自为此人著书立传——《周颠仙人传》。 见朱高煦毫不犹豫的点头,朱元璋由此推测,很可能朱高煦背后站着一个堪比周颠的高人,或许周颠并没有死?又或者仙人入梦乃实实在在的真事!? “哈哈!” 朱元璋松开朱高煦,右手轻轻抚须,竟然开怀一笑,心情瞬间变得愉悦起来。 朱高煦不敢妄自揣测朱元璋发笑的缘由,只是不发一言,沉默以对。 这时,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下来,之前笼罩在大明皇城上空的乌云,已消散的无影无踪,几颗星星慢慢露出了点点银光。 “来人,去传太医,让其在文华殿等着。” 望着朱高煦流血的额头,朱元璋冲殿外喊了一声。 随后,他回过头,对朱高煦道:“跟咱去文华殿。” 不多时,祖孙二人来到了文华殿,披甲重兵紧跟着便将此殿围住。 已在殿内等候的太医眼疾手快,行礼之后,连忙打开药箱,小心翼翼帮朱高煦做了伤口处理。 2kxs.la 朱元璋打发了太医,随即命人抬了一套案几,并让人给朱高煦上了两碟糕点。 朱高煦虽有成年人的思维,但身体毕竟是少年,新陈代谢旺盛,饿得快,既然吃的送到了眼前,朱元璋又说是赏赐,那他怎敢拒绝,自然是谢恩后坐下开吃。 朱元璋拉过一把椅子,在朱高煦对面坐了下来,颇有兴趣的望着后者吃东西。 “慢些,别噎着。” 朱高煦恭声道:“谢皇爷爷。” 朱元璋露出慈祥的笑,又问道:“高煦,你还记得哪些仙人预示?” “孙儿愚笨,记住的不多。” 朱高煦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谨慎的答道。 “好,把你能记得的,都给咱讲讲。”朱元璋兴致勃勃道。 朱高煦答道:“回皇爷爷,大明未来会有万国来朝的盛世。” “咱老朱家的大明,远迈汉唐了?” 朱元璋看起来很高兴,又问道:“迁都之事可有提及?” 朱高煦当即心生警觉,迁都是个大问题,未免节外生枝,他决定避而不谈,遂假装咀嚼甜点,做思考状,然后答道:“回皇爷爷,这个孙儿想不起来了。” “可还记得别的?” 朱元璋故意露出一副脾气上来了的样子,急忙问道。 朱高煦不紧不慢道:“怪只怪孙儿愚笨,仅仅记住了一些简单明了之事,如永乐盛世、郑和下西洋、万国来朝、万历中兴等等。” 闻言,朱元璋眉头一皱,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后,他突然直勾勾盯着朱高煦问道:“你可明白这些预言的含义?” “回皇爷爷,孙儿觉得,或许便是字面意思,直白如‘蓝玉谋反’。” 朱高煦被朱元璋看的心中发毛,强压紧张,保持着镇定,不紧不慢的答道:“又如‘永乐盛世’,应该似‘贞观之治’,以永乐为年号的皇帝在位时开创了盛世。”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朱高煦面前来回走了几步,并时不时偷瞄朱高煦。 忽然,朱元璋扭头看向朱高煦,猛的问道:“高煦,你之前说梦中仙人所授,除了对未来的预言外,还有治国理政的方略?” 朱高煦脱口道:“是的。” “快快说来!” 见朱高煦应答时没有丝毫犹豫,朱元璋故意露出一副期待神色,连忙说道。 “孙儿印象最深的便是‘经国济世六大策’。” 不待朱元璋询问,朱高煦继续说道:“六大策分别是革新田赋四民纳税之策、公车上书民不畏官之策、皇庄盐铁充盈国库之策、义务兵教文武并立之策、火器革新排队铳毙之策、分封海外日月永在之策。” 见朱元璋表露着认真倾听的姿态,朱高煦说完之后选择了停顿。 朱元章似乎心有所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高煦,你可明白六大策的含义?” 朱高煦欲言又止,故作犹豫道:“孙儿愚笨,虽然记得六大策,但却不曾领悟其含义。” 朱元璋并非一般人,朱高煦说的六大策,让他不得不联想到更多的事情。 大明早在立国之初就推广了义务教育,而“民不畏官”之策与《大诰》规定由百姓监督官员的思想一致,至于用皇庄、盐铁等充盈国库,以及分封海外的政策,仔细思量之下,未尝没有可取之处。 朱元璋心如明镜,这六大策,每一条单独拿出来,都可以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作为立国之本也并非不可。 不管朱高煦背后有没有高人,是否受人指使,单凭献出此六大策,也是一件巨大的功劳。 此时,朱元璋脸色一沉,开口道:“高煦,今夜你就待在这里,把预言与六大策都详细给咱讲讲。此事乃皇家机密,以后万不可再对旁人讲述,哪怕是你亲爹亲娘也不行!明白么?” 朱高煦看着突然变脸的朱元璋,连忙站了起来,赶紧绕过案几走到前面,跪在了朱元璋的膝下,郑重道:“孙儿知晓轻重,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很好,不愧是咱的好乖孙!”朱元璋摸了摸朱高煦的脑袋,面露欣慰的笑容说道:“快起来。” 文华殿内的布置简洁明了,除了书架、御桌、御椅外,并无其他的杂物,很符合朱元璋干脆利落的风格。 “高煦,来,把你刚才提到的预言与六大策都写下来。” 朱元璋示意朱高煦就坐,然后亲自将笔墨纸砚送到了朱高煦面前的案几上。 片刻后,朱元璋拿着写在纸上的六大策,边看边琢磨字面上的意思,脸上时不时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笑。 “四民者,士农工商也。革新田赋四民纳税,其意应是官绅一体纳粮缴税。” 看着第一策,朱元璋随口道:“高煦,你觉得此策含义是什么?” 朱高煦两世为人,当然晓得开创了大明王朝的朱元璋,自有一套极具其个人性格特点的治国思路。 当下,他不敢卖弄,反而正色道:“回皇爷爷,孙儿不懂治国理政之道,只能从字面领悟其意,此策或许是说民无贵贱而四民平等,四民仅是分工不同。” 第三章:试探(上) “若对有功名者免徭役赋税,长此以往,随着人丁滋生,有功名者越来越多。” 朱高煦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朱元璋竟然闭上了双眼。 “嗯,继续讲你的理解,咱在听。” 朱元璋虽闭目养神,但仍鼓励朱高煦继续说下去。 朱高煦只好接着往下说。 “为逃避赋税,必然会有许多人依附于此类身负功名者,如此终将导致真正富有之人交更少的赋税。朝廷财政负担将落在穷苦庶民身上,于是贫者越贫,富者越富,国库只会越发空虚。” 说到这里,朱高煦偷瞄了一眼朱元璋。 他发现朱元璋脸上毫无波澜,心中当即忐忑不安,生怕说错话,惹怒了对方。 朱元璋人老成精,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细缝,已察觉朱高煦的犹豫,于是继续鼓励道:“高煦,咱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你爷爷,并非外人。你如何想的就如何说,不要有太多顾虑。” “既然皇爷爷让孙儿畅所欲言,孙儿不敢抗命,若说的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皇爷爷息怒。” 看出朱元璋是起了考校的心思,朱高煦决定趁此机会表现一番,略做沉思后,便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革新田赋乃是保证四民平等纳税之根本,可以将各项复杂的田赋附征和各种徭役一律合并征银或纳粮,变繁为简,不再收取其他任何田赋,甚至废除自秦汉以来的人丁税,或以雇佣代替各种徭役。” “同时完善商税,两宋时期朝廷很少为国库发愁,便是因为商业繁荣,有足够多的商税纳入国库。虽说商人重利忘义,可却也有忠孝之辈。若能加以管理,在朝廷主导下,未尝不能摸索出一条藏富于民,民富而国强的商税制度。” “民富而国强?” 朱元璋悄然睁开双眼,盯着朱高煦,虽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暗暗吃惊。 朱高煦见朱元璋阴沉着脸,连忙道:“孙儿说完了,请皇爷爷训示。” 朱元璋没有评价,而是淡定的道:“说说你对于其他五策含义的理解。” 朱高煦拿不准朱元璋的心思,只好继续阐述他的“理解”。 “孙儿觉得,公车上书民不畏官之策,是一个以百姓监督官员,以求吏治清明的良策,如《大诰》规定……” “皇庄盐铁充盈国库之策,需要结合四民纳税来说……” “义务兵教文武并立之策,是说义务兵役与义务教育,以及文臣武将分立并重之策,所谓义务兵役……” “……”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乖孙子,朱元璋如获至宝,满心欢喜,以他的见识,自然能分辨出朱高煦所言并非胡言乱语,而是真正的治国理政之良策。 如果不是神仙点化,那么朱高煦背后之人必然有着超越时代的极高见识与眼界,否则怎能拿出此经国济世六大策? 此外,朱高煦当下的表现太惊艳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仅思路清晰,而且有理有据,简直就是从史书之中走出来的少年英才。 朱元璋不相信有人能在短短的数年间,在布满眼线的皇城里把朱高煦培养成如今这个样子,如果此人真的存在,并不为他所知,那么此人一定是神仙中人! 要么,朱高煦就像朱元璋“脑补”的那样,真的在梦中得了仙人点化,一朝开悟,从原来习性恶劣的顽童,变成了充满智慧的神童! 朱元璋以前当过和尚,知道禅宗有顿悟之说,最著名的例子便是禅宗六祖慧能大师,顿悟虽神异,却又真实存在。 此刻,朱元璋亲自给朱高煦递了一支笔,他已经不在意真相如何,而是在思考如何运用这些有价值的东西。 “饿了吧?”朱元璋慈祥的笑道。 朱高煦答道:“孙儿不饿。” 他知道朱元璋是极其疼爱子孙的皇帝,眼见对方终于流露出如他前世爷爷那样慈祥的笑,暗暗松了一口气。 “乖孙子,咱记得你喜欢吃桂花糕,是也不是?”朱元璋竟然憨笑道。 朱高煦微微一愣,见朱元璋流露真性情,心中颇为感慨。 如果朱元璋针对皇家子孙制定的政策苛刻些,大明王朝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见朱高煦发愣,朱元璋当即道:“咱已命人去准备吃食,稍后便可送来。” 朱元璋变得热情似火,一副恨不得把所有关爱都给朱高煦的样子。 就在朱高煦吃夜宵的时候,朱元璋喊了一个传话的近侍过来,对其吩咐道:“你去转告太子,就说明日的常朝由他主持。” 就这样,直到下半夜,朱高煦终于写完了他个人理解的六大良策的含义,以及“仙人入梦所授的预言”。 为了给燕王朱棣上位铺路,朱高煦特地花心思编了两句特殊的谶语放进了预言之中。 一句是有关朱标病逝的预言,即“嵩山君回归天界复神位”。 朱标属羊,羊的神话别称又叫嵩山君,这预言把朱标比作神仙下凡渡劫。 此预言在未来可以起到宽慰朱元璋的作用,淡化他痛失爱子的悲痛,让其不至于失去理智而大开杀戒。 另一句是关于朱棣当立为太子的预言,即“秦殒晋落燕南飞化金龙”,其意是秦王、晋王殒落,北方的燕王来到南方的京城继位成真龙天子。 朱元璋不愧是名留青史的开国皇帝,精力旺盛异于常人,半夜未睡却依旧干劲十足,他见朱高煦写完了良策与预言,便下令让后者赶快睡觉,好养足精神,待醒来后回答他的问题。 朱高煦被朱元璋一惊一乍折腾的不轻,又写了半夜的文稿,难免有点困意。 为了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赢得朱元璋的好感,朱高煦抖擞精神,铿锵有力的说道:“皇爷爷不睡,孙儿不敢睡!” “好,不愧是咱的乖孙儿!既如此,你先吃些东西,咱一会问你。”朱元璋很是欣慰的笑道。 朱元璋高兴的翻阅着手里的文稿,萌生了将它列为仅供后世皇帝阅读的秘本的心思。 当然,他的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这治国之策可不是儿戏,自需要验证一番。 实际上,在朱元璋的内心深处,他更希望这是真的,希望仙人入梦点化了朱高煦。 朱高煦填饱肚子后,与朱元璋开始了新一轮的问答。 在朱元璋问到“嵩山君回归天界复神位”、“秦殒晋落燕南飞化金龙”这两句预言时,朱高煦都是先做出了一副苦思冥想的姿态,然后再露出失落的表情摇摇头,最后告诉朱元璋他也不理解其意。 至于其他可能与朱元璋固有国策起冲突的良策解读,朱高煦也只是避重就轻,尽量不让朱元璋感到难堪,算是对现有国策的查漏补缺。 毕竟,朱元璋此时已经在位二十五年了,有些既定政策早已执行多年,若推倒重来,会有朝令夕改的嫌疑,这自然不利于大明王朝的稳定。 即便朱高煦说一半留一半,聪明绝顶的朱元璋心里也清楚,有些良策只能等新君上位后才好放手去干,他未来能做的不过是完善朝廷官制,并参照良策定下文武分立并重等利国利民的万世之法。 祖孙二人皆非常人,一直从下半夜聊到了天亮,若不是有近侍来报说太子求见,只怕朱元璋还会继续跟朱高煦聊下去。 朱元璋端坐御座之上,听了近侍的禀告后,回道:“让太子进来。” 朱高煦两世为人,自然是有眼色的,连忙言道:“孙儿困意难忍,请皇爷爷准许孙儿回去休息。” 朱元璋忽然笑道:“高煦,你心里想什么咱知道,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陪咱一起见太子。” lingdiankanshu.com 朱高煦不知朱元璋是试探还是另有打算,也不敢出言拒绝,只好乖巧的答应下来。 第四章:试探(下) “恭问吾皇圣安。” 朱标进来后正打算行礼,却被朱元璋一把扶住。 “这里虽是奉先殿,咱知道礼不可废,但你身体刚好,一点虚礼就免了。” “是。”朱标应声道。 朱高煦上前几步,面朝朱标,躬身行礼道:“拜见太子大伯父殿下。” 朱标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他虽对朱高煦在此处心有疑虑,却不动声色,而是径直向朱元璋拱手行礼。 “爹,我今日收到一封匿名检举密信,有人揭发某位军中大将心怀不轨,似有不臣之心。” “标儿,你所说的军中大将,可是蓝玉?” 朱元璋压低声音,面无表情道。 朱标先是瞥了一眼退到旁边的朱高煦,见朱元璋点头,有些为难的答道:“正是。” 朱元璋抬手示意朱标坐到御座上,朱标犹豫了一下,见朱元璋执意如此,他便不再推辞,大大方方的走到桌后坐了下来。 后世认为朱标是华夏历代王朝之中权力最大的太子,朱高煦还有点怀疑。 现在见到朱元璋对朱标的爱护与信任,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让一旁的朱高煦艳羡不已。 此情此景,让朱高煦觉得即便未来朱标病逝,他想推波助澜,甚至借预言来助朱棣上位,也绝非易事!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朱标病逝后其子嗣皆不成器或年幼,以朱元璋开国皇帝的身份,为了江山社稷,也断不会因为疼爱朱标而胡乱从其子嗣中择一人继承皇位。 换言之,想离间朱标与朱元璋的父子关系,迫使朱元璋废太子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破坏朱标子嗣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形象与地位,对曾看过许多宫廷剧的穿越者来说,还是有操作空间的。 毕竟,朱高煦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超过了十年,虽说他从六岁之后便在皇宫大本堂进学,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才能出众,深得朱元璋器重,想投效他的人自不在少数,何况他也有自己的得力心腹。 再加上,这一世的朱高煦太过耀眼,风头盖过了朱允炆太多,这让朱元璋内心深处对朱允炆的态度也有了转变。 “高煦!?” 朱元璋见朱高煦眼神迷离,似有困意,于是喊了一声。 “孙儿困意难忍,一时心不在焉,有失威仪,请皇爷爷恕罪。” 朱高煦打了个激灵,赶紧解释道。 “别打岔,咱问你,你如何看待蓝玉不轨之事?” 朱元璋直视朱高煦,沉声问道。 朱标不知朱元璋为何一反常态询问朱高煦的意见,尽管朱高煦是公认的天才,但他只是朱棣的儿子, 好在朱标年少时就被朱元璋允许参议政事,知道朱元璋这么做自有用意,倒也没有感到不满。 朱高煦应道:“请皇爷爷容孙儿思索一番。” 朱元璋点了点头。 朱高煦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状态。 据他所知的史书记载,蓝玉是开国功臣常遇春的妻弟,最早隶属常遇春帐下,因作战勇敢,所向皆捷,积功至武德卫指挥使,后又累功受封为永昌侯。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统军北伐大获全胜,此战共俘获了元帝次子及妃、公主等数万人,还有大量牲畜,并得到北元国玺、宝玉、金银印章等物,蓝玉也凭借此次战功,被晋升为凉国公。 在蓝玉沾沾自喜的时候,锦衣卫秘密将其私占掠获的珍宝、驼马,并将元帝妃子据为己有的事情上奏给了朱元璋,朱元璋得知大怒道:“蓝玉无礼如此,岂大将军所为哉!?” 但蓝玉还不知收敛,居然在北征回来,夜至喜峰关,在关吏尚未及时开关放行时,纵兵破关而入。 喜峰关是一处战略关口,历史上明末黄台吉便是绕道喜峰口之后直插北京城,此等重要关口若夜间遇到军队扣关,无论怎样盘查都不为过。 但蓝玉却狂妄到纵兵破关,这绝对是骄狂跋扈,目无法纪,以朱元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岂会罢休? 朱元璋既然询问蓝玉之事,怕是起了处置蓝玉的心思。 考虑之后,朱高煦便开口说了一番话。 “皇爷爷,孙儿觉得凡事要讲究证据,既然有人匿名揭发凉国公,何不派人秘密收集其罪证?况且,若他真有不轨之心,必然有着大量党羽。未免狗急跳墙,可待到时机成熟时,再将其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面朝朱标与朱元璋,拱手行礼,又接着说了下去。 “当然,太子大伯父与凉国公有亲,至于究竟该如何处置凉国公,孙儿认为还是当由太子大伯父与皇爷爷决断。” “标儿,你意下如何?” 朱元璋望向朱标问道。 朱标脸上尽是忧郁之色,他刚才听了朱高煦所言,隐约觉得朱高煦的意见可能就是朱元璋的意思。 此时听到朱元璋询问,他当下欲言又止,最后却是叹了口气,道:“我听爹的。”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肩膀,安慰道:“标儿,此事先搁到一边,你要注意身体,无需为这破烂事劳心伤神。” 见朱标点头,朱元璋遂侧过身,意味深长的看着朱高煦道:“高煦,你先下去。” 朱高煦施礼道:“孙儿告退。” “标儿,你知道咱为何让高煦议事么?” 朱高煦离开后,朱元璋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看着朱标问道。 朱标直言道:“孩儿不知。” 朱元璋微昂下巴,示意朱标看看桌面正中放着的文稿,后者会意,拿起文稿便开始翻看。 “好,太好了!我读过上千篇朝臣策言,还从未见过像这样精练无比,直指根本的治国理政之方略!” 之前朱标刚坐下时,虽看见了文稿,但并没有多想,以为是寻常的文书,如今读了数页,便惊为天人,忍不住夸赞。 “嗯。”朱元璋颔首应了一声,负手而立道:“不错,这策言的确不一般。” 朱标边读边兴奋的说道:“我以往跟着爹学习理政,感悟颇深,有许多心得,曾尝试归纳提炼出几篇治政方略来,可每次成文之后总觉得少了点东西。今日见此策言,我觉得甚合心意!” 朱元璋面无表情道:“标儿,你可知此良策出自何人手笔?” “何人?”朱标陡然一惊道:“莫非是高煦?” “我近日身体不适,未曾考察诸位子侄的学业,但高煦的字迹我是认得的,此策言是出自他手不假。高煦幼时被誉为神童,能写出这般治国良策,却也合符情理。” 吞噬小说网 见朱元璋点头,朱标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怀疑。 “不过,似高煦这般天纵之资,是否聪慧太过而近似妖耶?” 第五章:不符合常理 “你说的不错,这事还真有些蹊跷。” 朱元璋感到头疼道。 “昨夜经咱逼问,他说有仙人入梦,传授了对未来的预示与治国理政之方略。” 说到此处,朱元璋指着朱标手里的文稿道:“你瞧瞧后面,有高煦所写的预言。” 朱标越看越惊讶,他在诸多预言里发现了“蓝玉谋反”四个字! “爹,高煦打小来到宫里学习,与其他诸王子一样,未曾离开过京城,更不知民间疾苦,平日里与诸王子共同生活,从未接触过治政方面的名家,按常理,他不可能写出这种策言。” 朱标从小接受儒家正统教育,虽也听说过神怪志异,但眼下却是平生第一次遇到似是神仙点化的奇闻,难免心生怀疑。 他看似忠厚温文,可骨子里的狠辣果决与朱元璋一样,绝不会轻易相信神鬼之说,怀疑朱高煦受人指点,便在情理之中。 朱标外柔内刚、外儒内法的性格特点,乃是明初很多官员的共识。 毕竟,这并不妨碍他拥有仁孝的名声。 否则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仅靠父母的疼爱与信任,就能坐在太子储位上,替杀伐果决的开国皇帝处理政务二十多年? 朱元璋在桌前来回踱步,寻思道。 “但你手中文稿,是咱看着他亲笔所写,咱在正文旁添加的注解,也是咱问他答的结果。” “爹一向厌恶神鬼之说,更严令禁止,可天下间的事总有无法解释的存在,奇人异士亦非罕见,自古便有之。若真是神仙点化,又该如何?”朱标冷冷的皱眉道。 “若是真的,那倒更好。咱老朱家能得神仙庇佑,可见是天命所在呐!” 朱元璋笑道。 “只要利于大明江山的稳定,利于咱老朱家治理天下,何论真假?”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望着朱标道。 “当然,此事咱会命锦衣卫暗中调查,你让允炆、允熥近期多亲近高煦,他们在一起读书,都是少年心性,若是高煦撒谎,定会露出破绽。” 朱标疑道:“爹既然打算裁撤锦衣卫,为何又再度用之?” 朱元璋叹息道:“咱虽下旨废了锦衣卫的各种刑具,但锦衣卫监听臣僚、监视百官的职能,咱暂时还得给以保留,否则咱不是成了瞎子、聋子?” 朱标很清楚,朱元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便是收回锦衣卫抓捕臣僚的权力,至于让朱元璋完全废除锦衣卫,暂时还难以实现。 朱元璋见朱标仍有疑虑,遂解释了一番。 “标儿,你收到的匿名揭发信,正是锦衣卫密探的功劳。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若无锦衣卫充当天子耳目,只怕咱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到蓝玉的不轨之心。” “爹。”朱标下意识站了起来,低声劝道:“蓝玉毕竟是常氏(朱标原配)的亲娘舅,可怜常氏早逝,能否饶蓝玉一命?” 有些话,旁人对朱元璋说不得,但身为太子的朱标却不得不说,否则如何维系他的仁孝之名? “咱又没说要杀他,你替他求个什么情?” 朱元璋示意朱标坐下,同时微微一笑道。 当初,他觉察到蓝玉骄横跋扈,对朝廷不满之后,已解除其兵权。 这段时间,蓝玉一直赋闲在家,朱元璋召开的许多朝会也没有传唤他参加的意思,算是对其警醒敲打。 “何况,他眼下不是还未谋反么?好了,此事以后再论,咱现在要跟你商量另一件事。” 见朱标重新安坐,朱元璋负手踱步道。 “大明立国以来,为了获取马匹,稳定西北,遂施行茶马政,即用茶叶换取西北外番人的马匹,故而茶叶一直是朝廷的财政收入之一。” “然而,自洪武二十年以来,朝廷来自茶叶的收入不增反降,咱立法规定私贩茶叶至关外者死罪,但仍有大量商人铤而走险,以身试法,犹如韭菜,割了一波又冒出来一波。” “且不说高煦所言之真假,咱读了六大良策深受启发,决定试一试其中方略,来治理茶马政。” 朱标自小聪慧,深得朱元璋喜欢,他刚才看过六大良策,再结合朱元璋所说,基本能猜出朱元璋的打算,遂开口道:“爹是计划成立皇家商行,由皇亲国戚牵头,组织一批商人专门负责贩卖茶马?” 朱元璋欣慰道:“古人云:‘知子莫若父’,咱觉得这话应该反过来说,叫‘知父莫若子’!” 他倒不怕被人说与民争利,因为茶马政本就是朝廷国策,设立皇家商行只是相当于成立一个由朝廷授权专门负责茶马贸易的商团,谁敢多嘴置喙,怕是脖子痒了! “京城皇亲众多,不知爹可有合适的人选?” 朱标见朱元璋心情不错,看样子暂时是真不打算处置蓝玉,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何人可担此重任?”朱元璋不答反问道。 朱标试探性的说道:“既然我少年时可以跟在父皇身边学习国事,那么为何不让提出良策的高煦试一试呢?!” “你是皇太子,他是皇孙,如何能比?” 朱元璋暴脾气上来了,大喝道:“简直胡闹!” 朱标并不害怕朱元璋的脾气,只是不卑不亢的应道:“爹别生气,我觉得,既然良策出自高煦,那此事就该让他参与其中,即便不以他为主,也得让他做一个经略建言策划之人,以此来验证他有无实际的治政才能。” 见朱元璋没有开口否决,朱标继续说道:“至于明面上的皇亲国戚,我意以驸马欧阳伦为首,四妹(安庆公主)近期一直在为欧阳伦谋求合适的差事。” 朱元璋兴致盎然道:“哦,竟有此事?” “爹也知道,欧阳伦颇有才华,而且十分孝顺,民间风评不错,或许爹可以见一见他?”朱标答道。 朱元璋点头道:“好,就照你的意思办,明天让欧阳伦来见咱。” 顿了顿,他吩咐道:“至于成立皇家商行之事,咱可以让高煦做出谋策划之人,但你得参与其中,替咱把控全局!” loubiqu.net “是。”朱标面露深沉之色,躬身应道。 —————— PS:新书幼苗成长需要守护,希望大家能够投票、收藏支持! 第六章:阳谋(上) 朱元璋行事果断,在决定成立皇家商行之后,次日便召见了驸马欧阳伦,并把商行负责茶马政等事宜的规划,大致与对方说了一通。 欧阳伦激动万分,信誓旦旦承诺一定不负皇命,全力配合太子殿下经营好皇家商行。 他归家之后,迫不及待的向安庆公主说了此事,语无伦次的说着感激的话。 不过,安庆公主却笑而不语,因为太子朱标已经带着朱高煦、朱允炆、朱允熥在府中等候多时。 客厅之中。 双方见礼之后,欧阳伦仍面色潮红的向朱标拱手道谢。 “实不相瞒,皇家商行之构思,乃是高煦首倡,换言之,驸马真正要感谢的人是高煦。” 朱标却大方的直言相告道。 此时,坐在一旁的朱高煦连忙起身,对着朱标拱手行礼。 “太子大伯父言重了,侄儿哪里有功,都是皇爷爷英明!” 朱标点了点头,对朱高煦的表现很满意。 欧阳伦自从迎娶了安庆公主之后,两人之间非常恩爱,并不像野史上说的那样各玩各的。 安庆公主也并非秃头,她相夫教子,贤惠的很,深得欧阳伦之心。 安庆公主是朱元璋最疼爱的女儿之一,乃是马皇后嫡出。 她有了孩子之后,已成熟稳重很多,若不是见自家夫婿近些年意志有些消沉,她才不会不顾嫡出公主身份去皇宫求见朱标。 欧阳伦进士出身,自然是有真才实学,否则也不会被朱元璋招为驸马。 这些年与皇亲国戚打交道,他早就成了人精,听到朱标解释,也不管什么辈分,起身冲着朱高煦深深一揖到地。 有朱标与安庆公主在场,朱高煦岂敢托大,急忙扶起欧阳伦,连连摆手。 “姑父万万不可如此,真是折煞侄儿。” 接着,他望向面带笑意的安庆公主,急呼道:“姑姑,你快拉住姑父呀。” 朱标与安庆公主同时大笑,就那么看着欧阳伦行礼结束。 见朱高煦红着脸坐了回去,朱标这才开始说了一番客套话,然后将话题引到了皇家商行上面。 “高煦,商行构思由你首议,还是你来说吧。”朱标开口吩咐道。 来之前,朱标专门与朱高煦讨论过皇家商行的构架。 朱高煦当下不敢含糊,向欧阳伦介绍了商行的营运程序,其中重点的部分,比如怎样签订认购契约、如何发放奖励等,又在现场做了详细解释。 安庆公主生在皇家,自然明白不可小觑皇室之人。 当得知少年朱高煦,竟然是提出皇家商行构想者后,她虽大感意外,但并没有太过吃惊,毕竟皇家子弟早慧在情理之中。 然而,等朱高煦把整套思路,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出来之后,她就完全与自家夫婿一样被震惊到了。 尤其有关“认购售茶数量”的设计,这一招直接让皇家商行成立之初就可以收入一大笔钱。 临近中午时,宫里来人请走了太子朱标。 朱标离开之前,特地吩咐朱允炆与朱允熥留在驸马府,与朱高煦共同协助欧阳伦完善皇家商行的各种典章制度,两人当即应诺。 众人用过午餐后,朱允熥想去驸马府中的后花园游览一番,安庆公主当然不好拒绝,朱允炆又不能不陪同,最终安庆公主带着她的两个侄儿去了花园。 欧阳伦不愿做扫兴之人,自然邀请朱高煦一起共游花园。 两人边走边聊,朱高煦不厌其烦的回答欧阳伦的各种问题,欧阳伦如海绵一样吸收着来自穿越者的优秀思路,同时也越发感到震惊。 穿越一片竹林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处凉亭下。 此时,朱允炆正陪着朱允熥在凉亭旁边的拱桥上撒食喂鱼。 他见朱高煦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心情大好,拉着朱允熥向凉亭处挪了挪,恰好能听见朱高煦与欧阳伦的谈话内容。 朱高煦正愁没机会暗示朱允炆,眼看老天爷给了契机,哪里会错过。 “唉——!” 深深叹了一口气,朱高煦愁容满面。 “高煦如今深得太子殿下赏识,正是少年得意之时,何故叹息?”欧阳伦不解道。 “姑父有所不知,太子大伯父的夜咳症一直不好,皇爷爷甚为操心,大伯父乃一国之储君,侄儿也担忧呐!” 朱高煦苦着脸道。 “可恨天下之大,竟然无人能献上良方帮助大伯父根治此疾唉!” 朱标不久前生病,安庆公主还特地去探望过。 虽然朱标患的不是大病,只是夜里咳嗽,但断断续续一直未能痊愈。 这事也不是秘密,京城里的皇亲大都知晓。 不过,太子不比他人,妄议太子的病情乃是大罪,但朱高煦是皇家子弟,他说这话只是表达担忧之心,并不是诅咒太子,而且他的言外之意,是想帮太子寻找良方。 “高煦是想为太子殿下求良医?”欧阳伦试探性的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姑父说的对,侄儿正有此意。” 他脸色一暗,悲道:“可惜皇爷爷不准我们这些藩王之子随意离京,而且侄儿如今才十三岁,走到外面不过是少年孩童,又上哪里去求医呢?” 欧阳伦有意结交朱高煦,何况他本就是个功利心强的人,眼下以己度人,自以为听出了朱高煦的弦外之音——治好太子之疾而向皇帝陛下邀功。 “听说天下的各座名山上皆有隐居的高人,其中就有善于治疗咳疾之医。”欧阳伦道。 朱高煦叹道:“若神医能治好大伯父的夜咳之疾,就算减寿十年,侄儿也愿意。” 欧阳伦连忙劝道:“高煦勿要着急,所谓神医也只是我道听途说,真假难辨,民间流传的神医非常多,往往有不少滥竽充数之辈,侄儿还是要慎重,万不可冒险。” “是真是假,找几个人让神医治一治就知道,咱们亮明身份,不信那神医还敢撒谎。” 朱高煦摆出了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欧阳伦又劝道:“侄儿不可妄动。” 另一边,朱允炆把朱高煦与欧阳伦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只要朱允炆开始寻找“民间神医”,那未来的局面或许会有另外一番景象。 当然,朱高煦猜测他与欧阳伦的对话,恐怕会传进朱元璋的耳朵里,所以他刚才说的其实是假话。 想通过制造意外如落水、摔倒等突发状况弄死或弄残朱允炆,对于朱高煦来说,操作此等事情的难度太大,暴露的风险也极高。 此时乃是明初,大明皇宫到处都是忠于朱元璋的锦衣卫,朱高煦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当然,名义上是保护皇子皇孙,以防出了意外。 若发生皇子皇孙死伤事件,保护不力者必然会被朱元璋满门抄斩,因此没有人敢在保护朱允炆、朱高煦等人的过程中掉以轻心。 但是,阴谋不行,就来阳谋。 世人皆知,民间常有神医,善治各种疑难杂症,朱允炆救父心切,有极大可能会冒险尝试。 吞噬小说网 故而,朱高煦对日后朱允炆的选择充满了期待。 ps:谢谢火系大法师等兄弟的推荐票! 第七章:阳谋(下) 半个月后。 大明皇家商行成立大会顺利召开,该商行以欧阳伦为首,皇亲国戚、各位驸马、诸王妻族代表等通通参与其中,各家代表皆得到了一个“执行掌柜”的席位! 大掌柜欧阳伦在会上公布了朱高煦一手策划的认购方案,让诸多皇亲震惊不已,太子朱标也给予肯定并赞誉,同行的朱允炆不免心生嫉妒。 会议结束,朱标马不停蹄赶回皇宫向朱元璋汇报皇家商行相关事宜。 朱标还没有开口,朱元璋就先声夺人问道:“这半个月,允炆表现如何?” 朱标略作犹豫,道:“我打算派允炆出宫,让他与高煦一起,去一趟西北,既能体察民情,又能了解茶马政,熟悉皇家商行的运作。” “听你的意思,允炆的表现不如高煦?”朱元璋早就猜到了答案,却还是特意问道。 朱标诚恳道:“允炆有负爹的期望,我替他感到惭愧!” “出去磨炼一下正好,不知民间疾苦,未来如何治国安民?西北有些远了,去西南方向的长沙熟悉一下山茶贸易比较合适。咱没记错的话,允熥虚岁已有十五,让他也陪着走一趟吧。” 朱元璋放下手里的奏本,缓缓言道:“说说皇家商行的事。” “是。”朱标面露喜色道:“爹,今日商行成立,首次签订的认购契约,共收入钱财折现约铜钱五万贯!” 朱元璋微微吃惊道:“五万贯?!” 原历史上要等到隆庆开海,大量白银流入华夏之后,白银才会成为主流货币,眼下的洪武朝以铜钱和宝钞为主要货币,朱标将钱财折合成铜钱,是故意为之,目的是要让朱元璋感觉到商行的价值。 朱标笑着点头道:“正是。” 五万贯铜钱,乃是各家执行掌柜签订认购契约后,拿出的认购金,即各种金银首饰与宝钞等折现成铜钱统计的结果。 大明初创,朝廷并不富裕,以眼下铜钱在民间的市场价值,五万贯铜钱约等于后世的数千万元,这实在是一笔巨款。 “乖乖,不得了!”朱元璋喜上眉梢道:“标儿,快与咱说说,这是如何做到的?” 朱标答道:“爹,高煦把茶的种类增加到了近百种,又根据饮茶者的身份类别,将茶大致分成特品、优品、凡品三个等级,相当于对应了公侯、士绅、平民的身份,如此一来,每个品级的茶叶就有了几十种。” “不同品级茶叶,所配茶器亦不同,且换购马匹等级也随之不同。如此一来,西北的番人有了茶叶,仍需采购各种瓷器茶杯,又会给朝廷增加新的收入。” 人都是有攀比心的,无需朱标多做解释,朱元璋自然能理解朱高煦此举将引发茶器热卖,国内茶叶与茶器的热度也会再上一个台阶。 “至于认购契约,说是契约,实则是一份凭证。” 朱标举例道。 “欧阳驸马身为大掌柜,以身作则,向商行认购了价值八千贯的茶叶。商行会把这些茶叶陆续送到他名下的商号,由其商号负责贩卖,卖茶换到的马匹回头再卖给商行,商行会支付宝钞。拿到宝钞后,他可以继续签订新的认购契约,重复上一次的过程,也可以申请终止契约。” “换言之,只有完成了认购的售茶数量,他才能拿到新的认购契约!” 朱标说道这里,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吓得朱元璋脸色一变。 “标儿啊,你可得多加休息,注意保重身体!” 朱元璋连忙拍了拍朱标的后背,温和的说道:“有咱在,朝廷上的事你不必挂念。” 朱标咳嗽变缓后道:“爹放心,我会注意的。此乃我针对皇家商行相关事宜写的奏本,请爹过目。” “好,你先下去休息,让高煦来见咱。”朱元璋接过奏本,接着温声道。 朱标退下后不久,朱高煦应召而来。 “高煦,你可知罪?” 朱元璋举着朱标递上的奏本,故意冷着脸问道。 朱高煦扑通一声跪下,以为他与欧阳伦在凉亭下的谈话内容被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上报给了朱元璋,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元璋放下奏本,嘴角带笑道:“你未经咱的同意,私自允诺皇家商行的各执行掌柜完成售茶数量后给予奖励,这是用咱的钱收买人心,此乃大罪!” 朱高煦闻言,瞬间没了惶恐,显然是刚才想多了,当下低着头道:“皇爷爷明鉴,完成售茶任务发放奖励一事,孙儿在上次的奏本中有提到。” 朱元璋故意露出微怒的表情,哼了一声道:“你这是狡辩。” 朱高煦硬着头皮道:“皇爷爷冤枉孙儿了,给予奖励之事,写在皇家商行典章制度之中,而商行典章之制乃是太子大伯父交由皇爷爷陛下朱笔御批了的。” 2k小说 “哦,原来是咱错怪你了。” 朱元璋微笑着道:“好孩子,快快起来,地下凉。” 朱高煦叩首道:“谢皇爷爷。” 他与欧阳伦的谈话虽没有一字不落的被锦衣卫秘奏给朱元璋,但朱元璋通过驸马府的锦衣卫密探获知了两人谈话的大致内容,只是内容与皇室勋亲间的正常闲聊没啥区别,故而朱元璋并没有太过在意。 “既然你没有罪,那么就是有功。五万贯呐,虽然是折现的数额,但也是实实在在的钱财。” 朱元璋慈祥的望着朱高煦,乐呵呵的笑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的问罪是故意为之,既是试探,也是敲打,他不能不识趣。 “孙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奉皇爷爷之命行事,即便有功,那也是皇爷爷陛下信任之功。况且,所行策略也全非孙儿之手,太子大伯父出力甚多,孙儿不敢索求赏赐!” 朱高煦咬文嚼字道。 朱元璋眯着眼笑道:“既然如此,咱就等下个月底商行的售茶结果出来后,再衡量给你的赏赐。太子决定派你陪同允炆、允熥走一趟长沙,熟悉茶叶贸易,你可愿去?” “孙儿年纪轻轻,涉世太浅,恐怕会辜负皇爷爷的信任。”朱高煦应道。 朱元璋沉声道:“此事由不得你,咱替你做主了。你准备准备,三天后跟着欧阳驸马的商队出发去长沙,咱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的安全。” 顿了顿,朱元璋又道:“此行,凡遇大小事皆报允炆知之,以其为主,听明白了吗?” “是。”朱高煦低下头,恭声道。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内心却偷偷窃喜,因为朱允炆一旦外出,他便有了伺机而动的机会。 “你下去好生准备,不要让咱失望。”朱元璋挥手道。 “孙儿告退。”朱高煦道。 片刻之后,朱允炆被朱元璋派人叫了过来。 “允炆,三天后跟着你欧阳姑父的商队去长沙,咱会让高煦、允熥陪同。此行,除了商队贸易事务由你欧阳姑父负责之外,其余大小事皆由你决断,可有异议?” 朱元璋先是屏退左右,随后开门见山道。 朱允炆自然不敢有异议。 “另有两件事,你替咱秘密去做,万不能走漏消息,切记。”朱元璋又道:“你且附耳过来。” 朱允炆听了之后,十分惊诧,心跳陡然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朱元璋见状,问道:“你不愿么?” 朱允炆急忙答道:“事关爹的身体,孙儿当然愿做,只不过孙儿年少,行事难免有纰漏,恐怕会辜负皇爷爷的期望。” “你的身份决定了此事只有你去做,咱才放心。何况,此事也只能你去做。” 朱元璋望着朱允炆,面露慈祥神色,轻声言道。 “皇爷爷放心,孙儿必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朱允炆承诺道。 朱元璋欣慰道:“不愧是咱的好孙子!” Ps:已经收到站内签约的消息,过两天邮寄合同,大家可以放心投资。 第八章:船翻了(上) 四月初。 阴云密布,雷声滚滚。 史书记载,洪武二十五年春夏之际,长江流域多发有水灾。 庐江县,冶父山山脚下的一座凉亭外。 朱高煦左手掐腰,右手平放在额前,皱眉望着爬到半山腰上的朱允炆,心中冷笑。 他奉朱元璋之命,陪同朱允炆跟着欧阳伦的商队,乘船沿着长江自金陵走了一趟长沙,本以为这次没机会下船走访民间,却没想到回程的第二天朱允炆就病了。 没人知道朱允炆是真病还是假病,也没人敢怀疑朱允炆装病,自从朱标长子朱雄英不幸夭折之后,他便成了大明皇帝朱元璋最年长的孙子——很多人口中的皇长孙。 朱允炆生病了是大事,欧阳伦只能下令船队靠岸,亲自领队带着朱允炆去求医问药。 朱高煦不知道历史上的朱允炆究竟是一个什么的人,然而,他现在能确定,眼前这个还在爬山的朱允炆很有心机,不是易于之辈! 两年前,太子朱标患背疽,疼痛难忍,号呼不绝,朱允炆侍疾在旁,日夜不离,甚至亲自吮吸朱标背疽之脓,后来朱标痊愈,朱元璋得知此中详情,不由得感叹道:“有孙如此,朕复何优。” 战国时,魏将吴起为士兵吮脓,以示仁爱,他麾下士卒深受感动,甘心为他卖命。 而朱允炆为父吮脓,其仁孝形象从此广为人知,让他收获了许多文臣、名士之心。 就算他吮脓是得了高人指点,但能下得了嘴,也是个狠人。 若朱允炆没有点能耐,会入朱元璋法眼? 试问,一个敢逼迫亲叔叔去死的人会是软弱可欺之辈? 由此可见,历史上太子朱标死后,朱元璋选朱允炆为继承人,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朱允炆的身份。 原时空朱棣靖难成功后,为了皇位合法性,他篡改史书,抹黑太子朱标、晋王朱棡及朱允炆等人的行为,已成为后世史学界的共识。 毕竟,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朱允炆究竟是不是如史书记载的那样懦弱无能,其实对朱高煦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现在的朱高煦,已经发现了朱允炆聪明有心机,且善于伪装的一面。 欧阳伦为朱允炆找来医者,朱允炆虽按时服药,却不见好转,有人提议尽快回京城让太医诊疗,但朱允炆却以体察民情为由力排众议,非要坚持用民间的医者,众人只能沿着长江走走停停。 众人一路走来,从长沙到庐江,停靠过十三个码头,拜访了九座名山,共寻访民间名医三十多人,最终被朱允炆带上船的却只有五个人,其中有一对姓王的父女。 因王氏是女流之辈,朱允炆对她颇为照顾,一路上两人互生情愫,若不是有王氏之父在旁,只怕朱允炆会在生物本能趋势下要了王氏。 朱高煦看得出来,朱允炆此行是有备而来,不仅计划详细,而且行动周密,他以身试药,只是为了掩盖替太子朱标求医的真实目的。 朱允炆虽然年少轻狂,但不至于敢忤逆朱元璋,作出欺君罔上之事。 或许,真相是朱允炆暗中奉了朱元璋的密旨,特地借此机会寻找民间神医,带回宫中为朱标诊病。 朱允炆的谋划很隐秘,基本上所有不知情的人,包括他身边的一些人在内,都被他瞒了过去,可朱高煦是穿越者,而且朱允炆寻找神医正是他所期待的。 一个人如果什么都不做,自然不会犯错。 反之,只要这个人开始做事,就必然会露出纰漏。 朱高煦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契机出现。 凉亭下。 欧阳伦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瞥了一眼山顶上的寺庙,道:“听说这庐江县冶父山上的寺里有一位带发修行的神医,善治肺痨咳嗽,允炆欲治咳疾,派人去请便是,何必亲自去呢?” “医者们大都建议有咳疾的人爬山,想必是锻炼肺之呼吸,减轻咳嗽的症状,大兄此举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朱高煦回过身,走到凉亭下说道:“姑父在想什么?” 下书吧 欧阳伦面露疑色,低声道:“高煦,你有没有觉得,允炆像是在为太子殿下寻医?” 朱高煦生于王府,长于皇宫,从小锦衣玉食,虽然才十三、四岁,但身高修长挺拔,气质与寻常少年迥然不同,给人一种稳重内敛的感觉。 而且皇家商行的构思由他提出,商行的许多典章制度又出自他手,幼时更有神童美誉,可谓文武双全,欧阳伦岂敢小觑于他,当下并不隐瞒,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 何况,在欧阳伦看来,朱高煦必然能看出朱允炆的异常,他对朱高煦坦诚,说明没把对方当外人。 朱高煦当然明白欧阳伦的意图,可此时却不好表态,唯有尴尬一笑道:“姑父说笑了,不经皇爷爷准许,大兄哪敢做这种欺君之事?” 就在两人对话的同时,驸马府的周管事领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来到了凉亭下。 “见过驸马爷、皇孙殿下!”信使对着欧阳伦、朱高煦行礼道:“属下奉公主之命特来送信,公主让驸马爷见信后务必亲启。” 话音刚落,此人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递给了欧阳伦。 见读信的欧阳伦面露肃容,朱高煦猜测远在京城的朱标可能又病倒了。 果不其然,欧阳伦看完信,示意周管事领信使下去休息,随后对身边的仆从吩咐道:“你,速去请皇孙殿下回来,就说我有非常紧急之事与他商议。” 待凉亭下的闲杂人等全离开后,欧阳伦直言不讳的低声说道:“高煦,太子殿下旧疾复发,已卧床三日了。” 闻言,朱高煦脸上表露出了悲伤之色。 这时,欧阳伦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雷鸣,接着就有大雨倾盆而下。 “看这雨势,我等回京的行程,只怕会被耽误。”欧阳伦望着如注的暴雨说道。 “且看大兄如何决断。” 朱高煦负手而立,远眺茫茫山雨,暗暗盘算。 附录: 谈迁《国榷》第十一卷:“庚午(洪武二十三年)夏六月,懿文背痈痛甚,号呼不绝口,(朱允炆)含泪抚摩,日夕不暂离,闻号呼惶惶若不生,亲吮吸之,逾旬而愈。太祖闻之,召侍医问状,得其实,叹曰:有孙如此,朕复何忧。更二年,懿文疾甚,薨。” PS:有兄弟一次投了12张月票,太感谢了!感谢!拜谢!已签约,过两天就会改状态,想投资的可以投资了! 第九章:船翻了(中) 半个时辰之后,雨势转小。 众人回到驿站略作休整,朱允炆便召集欧阳伦、朱高煦、朱允熥以及护卫长曹虎商议回京的行程。 朱允炆端坐主位,欧阳伦在一旁陪坐。 欧阳伦道:“按理说,雨势太大,江水又涨,最好等水退之后再出发。江上风浪不小,万一船翻了,大家有可能会葬身鱼腹。可恰逢紧急之事,应当早些回去,观眼下情形,我也不知如何抉择。” 由于来去匆匆,再加上汛期的缘故,并没有货船随行返程,那些货船有专人负责押送。 此次众人长沙一行,朱元璋早有吩咐,凡是商业上的事由欧阳伦负责。 而今在回归途中,是走是停,欧阳伦只可提意见,没有权力做决断。 更何况,还有两条专供同行护卫乘坐的中型客船,一前一后保护着朱允炆等人所在的大型客船。 “既然姑父拿不定主意,高煦可有好的建议?”朱允炆目光望向坐在朱允熥旁边的朱高煦,不冷不热的问道。 朱高煦态度恭敬道:“无论是冒雨航行,还是待天晴,江水回落后再出发,只要是大兄的决定,我都支持。” 他很清楚,刚才这番话,若无意外,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 所以,他在朱允炆面前,安心做一个听话又识大体的“弟弟”,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朱允炆“嗯”了一声,然后看着朱允熥,后者会意,立马回应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抉择,还请大兄决断。” “曹千户如何看?”朱允炆又望向坐在末位的彪形大汉。 曹虎不卑不亢的说道:“确保诸位贵人平安返京,乃是卑职的职责所在。眼下时值初夏,雨水汛期,江水大涨,贸然航行太危险,故而,卑职认为必须等江水平稳再出发。” 或许,不知内情的锦衣卫千户曹虎最初只是想顺从朱允炆,给朱允炆争取停留在庐江的时间,可目前大雨再临,确实不适合航行,万一出了意外,死了皇孙或驸马,他的脑袋必将不保。 朱允炆得知朱标因病卧床,只想尽快带着众民间医者回到京城。 他倒不怕回去迟了被朱元璋斥责,以朱元璋疼孙子的个性,最多也就说他几句。 他怕的是有些不知内情的人说他贪图游乐,给他扣一顶不孝的帽子,有损他一直以来的仁孝形象。 而且,朱允炆知道有朱元璋派出的人在暗中保护。 在他看来,哪怕遇到风浪船翻了,也没多大问题,因为有水性极佳的曹虎在身旁护卫着,绝对不可能让他出事,除非曹虎死了。 于是,朱允炆最后拍板道:“我意已决,雨停便出发。” 曹虎欲开口再劝,但见朱允炆瞪了他一眼,便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最终,朱允炆坚持出发,结果刚发船不到两柱香,再次天降暴雨。 随即,江面刮起了大风,三条船的船体皆摇摆不定,眼看中间那条朱允炆等人所在的客船就要翻船。 此时,大型客船的舱内大厅之中,江水灌注,横流无忌。 随行的众多仆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吓得手脚发软,面无人色。 那些被朱允炆带上船的医者们还算稳重,毕竟这些老医师年岁已高,经历过风浪,胆子也大些。 朱允炆心惊胆颤,已吓得脸色惨白,在护卫长曹虎的搀扶下,勉强挺着腰杆,大声说着一些安抚人心的话。 当然,由于船身摇摆不定,众人也是跟着左右摇晃。 此时,朱允炆无心关注朱高煦,他得确保众医者们的安全,所以不得不强撑着站出来,给众医者们指派护卫,贴身保护。 另一边。 朱高煦已与欧阳伦汇合于一处舱室,肩并肩背靠舱室内板墙而立。 室外左右两边的甬道上,各站着三名精通水性,脖子上挂着数个大葫芦的护卫。 为了防止在江上遇见翻船之事时不出意外,朱高煦早就提前做了准备,给予了这些护卫足够的承诺与好处,尽管他会游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都怪允炆那小子,若不是他非要发船,何至于此?” 舱室之中,欧阳伦用只能朱高煦听见的声音抱怨道。 朱高煦有些吃惊,他却是没有想到谨小慎微的欧阳伦,会悄悄地对他说朱允炆的坏话。 2k小说 毕竟,安庆公主与朱标一母同胞,欧阳伦可是朱允炆的亲姑父。 “姑父,慎言。”朱高煦略显冷漠的说道。 “惭愧,是我失言了。” 欧阳伦的脸上瞬间露出后悔的表情,讨好似的言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还请侄儿替我保密,日后必有重谢。” 朱高煦搞不清欧阳伦意欲何为,只好应道:“姑父言重了。” 此刻,他心中正在琢磨,要不要趁着这次客船欲翻的天赐良机,趁乱使点手段,令护卫长曹虎无法贴身保护朱允炆,好让朱允炆葬身鱼腹?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眼下乃是绝佳的机会。 欧阳伦见朱高煦脸色阴晴不定,以为对方被客船欲翻的情形吓到了,便不再言语。 虽然他心里也害怕,但他毕竟是朱高煦的姑父,辈分放在那,起码要保持面子上的镇定,否则就太不像话了。 就在这时,船体爆发一阵剧烈摇晃,舱室内的朱高煦与欧阳伦皆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保护皇孙殿下!” “都不要乱!” “……” 几乎是一息之后,舱外便响起了各种喊叫声。 听着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朱高煦只感觉口干舌燥,由于太过紧张的缘故,这让他说出的话带着一丝颤音。 “姑父,此船怕是要翻,我等还是早做打算,绝不能坐以待毙!” 朱高煦可不想稀里糊涂的死在一次翻船意外之中。 “侄儿意欲何为?” 欧阳伦感觉额头有些凉意,抬手一摸,竟发现是冷汗,下意识低头时,见到了他那不受控制而颤抖的双腿——这是吓得。 “跳船!”朱高煦咬了咬牙,决然道。 片刻后,舱内大厅之中。 “殿下,随行众护卫皆精通水性,故而卑职认为跳船逃生可行。” 听了朱高煦的提议后,曹虎立即向朱允炆建言道。 “曹千户!” 朱允炆紧紧抱住曹虎的前臂,大声道。 他虽被吓得心惊肉跳,但他又不是傻子,稍微思考便知道趁着船还未翻,提前跳船是目前最佳的逃生办法。 “卑职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会护殿下周全。”曹虎立即应道。 朱允炆似乎觉察到失态,连忙补充道:“请务必派人保护好我的两个弟弟。” 曹虎抱拳道:“请殿下放心,卑职即刻安排人手。” 朱允炆以为他刚才说的话很漂亮,朱高煦等人会大受感动,但他刚才在紧急关头下意识抱住曹虎手臂的本能反应,却暴露了他的虚情假意。 尽管他说漂亮话欲做补救,也无济于事,因为在场众人已看的清清楚楚,只是没人敢言而已。 欧阳伦说的不错,若不是朱允炆刚愎自用,非要发船,众人也不会遭此大难。 “走到如今跳船的地步,正是你自作自受,可怨不得旁人呐!” 望着瑟瑟发抖的朱允炆,朱高煦心中感叹道。 PS:本书签约状态已改,兄弟们可以放心大胆的投资了! 第十章:船翻了(下)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皇宫大本堂学舍。 朱高煦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忍着苦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药喝了下去。 他现在想起二十天前的翻船意外,仍心有余悸。 幸好之前朱元璋考虑周全,派出来保护朱允炆、朱高煦等人的护卫,除了明面上随行的众卫士之外,还有一路守在暗处轮流值守保护的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皆经过朱元璋亲自挑选,无一不是水性好的精壮汉子。 当时,他们眼看着客船将翻,三位皇孙与驸马等人纷纷跳船,哪里还敢隐藏,急忙现身,背着早就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特制牛皮气囊或大葫芦,如下水的饺子,陆续跳入了滚滚长江之中。 朱高煦本人会游泳,雨水与风浪虽然很大,但江水的水流不太急,又距离岸边不远,再加上有水性不错的护卫一直竭力照顾,让他抱着一个大葫芦不至于沉下去,最后被锦衣卫成功营救上岸。 欧阳伦虽然水性一般,但不像从未遇到过危险的朱允炆、朱允熥那样惊慌失措,好歹抱着一个葫芦,在几名护卫的协助下,撑到了锦衣卫来营救。 锦衣卫的人数与精力毕竟有限,而且江上风浪大,随行仆从淹死众多,只有被朱允炆特殊照顾的医者王氏父女,以及那数名民间老医者获救。 倒霉的是不会游泳的朱允炆、朱允熥,两人虽有精通水性的护卫在身边护着,以至于没有当场溺亡,但他们的肺里灌了不少水,又受了惊吓,回京后皆得了一场大病。 可怜朱允熥没挺住,就此一命呜呼。 后来,朱元璋把营救朱允熥不及时的护卫全杀了,算是为朱允熥陪葬。 至于朱允炆,虽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没有丢掉性命,但从此落下病根,到了阴雨天就咳嗽,甚至吐血,而且整个人愈发消瘦,脸色苍白,弱不禁风。 而锦衣卫千户曹虎,虽贴身保护朱允炆,更冒死相救,为朱允炆获救赢得了时间,但朱允熥之死他有连带责任,被朱元璋革职下狱。 欧阳伦遭到了朱元璋的训斥,朱元璋认为欧阳伦身为长辈,应该竭力劝谏朱允炆,万不该冒着风雨发船。 朱高煦建议跳船逃生,获得了朱元璋的赞赏。 太子朱标本来身体状况就不好,得知朱允炆等人落水,已经十分忧虑,再后来朱允熥患病不治而亡,这让他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朱高煦虽然没有因为落水而受到惊吓,但也因此感染风寒,病了一场,直到数日前才康复。 为了防止留下病根,他特地多喝了几天汤药,以巩固疗效。 “朱允炆的命还真硬,但眼下这个结果也算不错!” 望着窗外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麻雀,朱高煦心中如此想到。 “二公子,该去拜见陛下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道恭敬的声音。 说话的人名叫康平,是朱高煦从燕王府带来的侍读,归属燕王宫内侍,即后世俗称的阉人。 朱高煦是燕王朱棣的第二个儿子,所以康平唤他为“二公子”,没有喊他“小王爷”是因为大明朝不兴后世影视剧里的那一套称呼。 “待我换身衣服便去。”朱高煦应声道。 两刻钟之后。 乾清宫。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的朱高煦,既怒又喜,心情十分复杂。 他喜,是因为朱高煦策划的皇家商行给他赚了不少钱,进一步证明朱高煦的绝世天资。 他怒,是因为朱允炆从民间带回来的老医师们虽然把朱标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朱允炆却因船翻溺水而一病不起,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了。 朱元璋怀疑朱允炆以身试药的隐秘行为,朱高煦作为随行者,应该知情,但朱高煦坚决否认。 朱允炆回到京城后,在发病之前,向朱元璋提出纳妾冲喜的请求。 对此,朱元璋虽然犹豫,但终究没有拒绝,毕竟朱允炆已经十六岁了,按理说其生在皇室,没娶妻先纳妾是不合适的,但眼下情况特殊,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于是,朱允炆娶了王姓医者之女王氏为妾室。 即便众医者是朱允炆奉朱元璋之密旨找来的,然而他们若没有真功夫,没能通过朱允炆以身试药的考验,朱元璋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些医者统统杀掉。 为了给朱允炆台阶下,朱元璋派人传旨给众医者,此次必须救治好太子朱标,否则所有医者人头落地! 可朱标久病,且两年前曾得过背疽,虽然好了,但政事繁多,日夜操劳,再加上他前段时间巡视陕西,长途跋涉,消耗体力之下又得风寒,以至于伤了根本。 也就是说,重病的朱标非虎狼之药不能救回! 众医者为了活命,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短短数日后,朱标便可下床,又数日后饮食起居也恢复了正常。 没人知道是朱允炆纳妾冲喜,起到了一定程度的效果,还是众医者的猛药起到了关键作用。 总之,太子朱标的迅速好转,让朱元璋心情大好。 但朱允炆娶了王氏后,没过多久便病倒了。 他自被从江中救起,从庐江回金陵的路上车马劳顿,再加上试药对身体的损伤,以及肺里灌江水而被感染,一病不起,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 据太医所说,若非朱允炆年富力强,只怕早就撑不住了。 朱元璋心里明白,朱允炆以身试药,再加上跳水受惊,身体彻底被折腾垮了,并不能怨别人,只怪他太想治好朱标的顽疾。 何况,朱允炆等人这次出行,乃是奉的皇命,江上风浪大,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朱允熥之死,对朱元璋的打击不可谓不小,让其消沉了许久。 当初正是他点名让朱允熥随同朱允炆去长沙,谁也没料到会发生意外,导致朱允熥病亡。 对此,朱元璋虽然心里过意不去,很是自责,但生死有命,毕竟朱标与朱允炆活了下来,或许这就叫造化弄人。 为了弥补对朱允熥的愧疚,朱元璋下旨追封其为益王,谥号为“怀”,葬于钟山。 雅文吧 “高煦,起来吧。你能在紧急关头提醒众人跳船逃生,咱很欣慰。允炆之疾,并不怪你。” 朱元璋亲自扶起朱高煦,换上温和的语气道:“允炆瞒着咱行事,虽说欺君,却终归算是救了标儿一命,功过相抵。” 顿了顿,他忽然冷声道:“往后没有咱的命令,你哪里都不准去,就待在学堂里安心读书,即便是太子召见,也不能去!听清楚了?” 见朱元璋面无表情,十分严肃,朱高煦岂敢说半个不字? 他自然恭声称是,识趣的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高煦每日早起练拳,然后去学堂读书,午饭后继续在学堂跟着老师学习,傍晚耍刀练剑打磨功夫,用过晚餐后有时会挑灯夜读,有时会捣鼓一些新奇的东西,比如研究发明肥皂、香水之类的小玩意。 对于朱高煦来说,在新的机遇还未出现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就这样,他有规律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九月份万寿节前才结束。 当然,朱高煦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家伙。 被禁足这四个多月以来,伴读康平为朱高煦收集到了许多关键的信息,尤其是关于朱标与朱允炆父子的。 当然,这些消息并不是隐秘之事,可以说在宫中当差的人大都知道。 只是由于朱高煦被朱元璋变相禁足,他获知这些事必须要康平充当耳目才行。 朱标自上次从鬼门关回来后,虽然咳疾减轻不少,饮食起居方面也与常人无异,但整个人日益浮肿,行动更是越来越不方便,多需要双人搀扶着才能走动。 期间,秦晋二王来探视过两次,更派人送来很多补药,燕王来探视过一次,也带了一些药材。 之前重病的朱允炆,后来虽被汤药救了过来,然而竟成了一个肺咳鬼,整日咳嗽不说,还日渐消瘦。 可能是长期服药的缘故,朱允炆的脾气竟一日比一日厉害,时不时会杖毙让他不满的奴仆,弄得春和殿众奴仆人心惶惶。 王氏被朱允炆纳为妾室后,至今已过四个多月之久,却不见其怀孕。 毕竟朱允炆年富力强,按常理来说,两人早已圆房,四个多月的时间,王氏的肚子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然而,婚后两、三年才怀上孩子的例子也有,王氏成为朱允炆的妾室才四个多月而已,宫人们虽心有疑惑但无一人敢私下议论。 对于朱允炆的变化,朱高煦虽然感到非常意外,表面上有所担忧,但是内心却又暗暗窃喜。 至于皇家商行,在欧阳伦的带领下,茶马贸易被经营的风生水起。 不仅日进斗金,而且还赢得了各大皇亲以及民间种茶、炒茶、烧陶、贩瓷等茶马产业链上的诸多百姓的赞誉,就连朱元璋都下旨进行了嘉奖。 “尝试了几十次,这次终于成功了。” 学舍内,朱高煦瞅着桌子上那块四四方方的豆油皂,寻思道:“康平,我打算把此物当成寿礼送给皇爷爷陛下,你觉得如何?” PS:本章三千字,求推荐票!收藏!如果觉得本书不错,可以选择投资哦! 第十一章:秦王薨(上) 九月十八日。 这一天叫万寿节,也就是朱元璋的诞辰。 朱元璋起于微末,故而在过节礼仪方面,并不是太讲究。 但万寿节毕竟是皇帝诞辰,属于朝廷的重大节日,朱高煦身为皇孙,自然被朱元璋临时解除了禁锢。 在朱元璋主持的皇室家宴上,朱高煦见到了他的二伯父秦王朱樉、三伯父晋王朱棡,以及十多个藩王叔父。 燕王朱棣因为有军务在身,所以此次没有亲自过来参加万寿节,不过却派人送来了寿礼。 朱高煦的众多叔父之中,有的已经就藩如齐王、蜀王、代王、肃王等,有的已封王但因年少未就藩如谷王、韩王、沈王等,有的比他年纪还小,如安王、唐王、郢王、伊王等皆不满十岁。 由于太子朱标身体状况不太好,再加上行动不便,他到场与众人打个照面,寒暄客套后便退了下去。 朱元璋内心压抑,即便是他的生日也开心不起来,甚至取消了百官祝酒的环节。 唯有见到朱高煦送上的寿礼——豆油皂的奇效之后,他的心情才得到了一些舒缓,因为这给皇家商行又增加了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或许是考虑到太子朱标的体况不好,朱元璋在家宴上特地点名素有旧疾的秦王朱樉务必起居有度,万万不可肆意妄为而弄坏了身子。 如今双鬓皆白,年近不惑的秦王朱樉,似乎患有某种慢性疾病,身上散发着烂苹果的气味。 虽然他的精神还算不错,说话嗓门很大,但他贪色嗜食,外强中干,整个人肚大腰圆,就像肿胀的气球,给人一种随时会爆掉的错觉。 而且,秦王朱樉脾气暴躁,经常虐待秦王宫里的宫人。 对此,朱元璋告诫秦王不要肆意虐待宫人,小心宫人心生怨恨而在日常食物中下毒。 秦王朱樉嘴上答应,但朱元璋知道其本性难移,只是让对方务必注意保重身体。 朱元璋的耐心劝说,在秦王看来等同于特别的关心,这令他受宠若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观太子朱标体况,怕是活不到明年。 秦王觉得,若将来太子朱标病逝,在朱允炆体弱、朱允熥已死,其余众子皆年幼的情况下,按照长幼有序的规矩,身为皇次子的他有九成八的可能会被朱元璋册立为新任太子。 秦王等藩王眼见太子朱标将死,虽觊觎太子之位,但面对朱元璋的威严,自然不敢造次。 北方边疆因有军中宿将,以及如燕王、辽王等未来参加万寿节的藩王统兵镇守,并无鞑虏敢趁万寿节寇边,所以此次的万寿节没有起什么风波。 万寿节一结束,朱高煦又开始了他的禁足生活。 然而,这种生活仅仅持续二十天后,他便再次被解除了禁锢,因为秦王朱樉死了! ranwen.la 得知这一消息后,朱高煦感觉他穿越到了一个假的大明朝,因为他清楚的记得秦王朱樉病逝于洪武二十八年,如今才洪武二十五年。 但此事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标志着将来太子朱标病逝之后,燕王朱棣的竞争对手又会少一个。 实际上,朱高煦并不知道,如今历史发生的一切变化,皆与他的穿越息息相关。 历史上,道衍和尚为助燕王朱棣上位,早就开始了布局,只是没有较早的遇到对付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的契机,更没有想到朱元璋不按常理出牌,会在太子朱标病逝后立朱允炆为太孙。 再加上朱标骤然病逝,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以至于道衍和尚没有时间去做一些谋划,最终不得不在朱元璋驾崩后,鼓动燕王朱棣起兵靖难。 毕竟,与朱允炆名正言顺的继位相比,朱棣靖难起兵本质上乃是造反。 但随着朱高煦穿越而来,受其间接影响之下,太子朱标活到了现在。 看出太子朱标命不久矣,秦晋二王的野心大涨,这段时间,二王在野心的驱使下,做了很多过去想做但不敢做的事,这才让道衍和尚有机会施展手段。 若能在太子朱标病重、朱允炆患病期间,趁着朱元璋注意力都在朱标父子身上的时候,以推波助澜之计,借旁人之手搞臭秦晋二王的名声。 那么,在太子朱标病逝之后,以朱允炆患病、朱允熥已死,朱标其余诸子皆年幼的情况下,于情于理,都该燕王朱棣成为新任太子。 而这,便是道衍和尚得知太子朱标病重,恐不久于人世之后,就已经开始实行的谋划。 他深知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之可怕,故而所采取的手段,皆为假借他人之手而施展。 比如,分别在西安府、太原府散播秦王、晋王很可能会被立为储君的传言。 十月初九。 朱元璋下了早朝,先在文华殿接见了几名大臣,随即退往偏殿,见到了已在此处等候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音同环)。 “参见陛下。”蒋瓛急忙跪下行礼,用浑厚的嗓音说道。 朱元璋登上御座,稳住身形,接着微微抬手,示意蒋瓛不必多礼,待对方平身,才开口发问。 “你在密信里说已查清秦王薨逝之缘由,只不过前因后果较为复杂,需要当面奏禀,说吧,秦王骤然薨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臣——”蒋瓛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以头触地道:“臣恳求陛下节哀。” 朱元璋的心情异常糟糕,太子朱标能不能挺过这个年关还未可知,眼下秦王朱樉却先去了,真是令他始料未及。 昨夜他已从其他渠道得知秦王薨逝的消息,并下令处置了那些保护秦王不力的锦衣卫密探。 此时听了蒋瓛的话,朱元璋反而显得很平静。 “朕要听缘由,你仔细的说。” 蒋瓛微微抬头,顺着朱元璋的话,恭声应道:“是。” 接下来,他将秦王之死的原因缓缓道了出来。 上个月万寿节,秦王在皇室家宴上被朱元璋苦口婆心的关心了一番,误以为朱元璋有意在太子朱标病逝后立他为太子。 再加上欲做从龙功臣之人的吹捧与民间“立秦王为储君”传言,秦王认为太子朱标的众多儿子之中没有可堪大任的,按齿序,该他这位皇次子为储君。 于是乎,秦王朱樉迷失在阿谀奉承之中,越发觉得未来可以继承大位,更加肆无忌惮。 万寿节过后,秦王奉命返回封国,而在回归封地的途中,却命令护卫强抢民女,供其淫乐,所过之地,民怨沸腾。 待其回到封地王宫后,其更是变本加厉,荒淫无度,以至于身体终于吃不消而一病不起。 秦王重病期间,之前时常被他折磨、虐待而心生怨恨的三名老妇人,趁其抱病卧床,联手在汤药之中下毒,最终把其毒死。 “就这些?”朱元璋平静的听完蒋瓛的陈述,不悲不喜的问道。 虽然早就知道其中缘由,但联想到上个月万寿节宴会上,他对秦王朱樉的劝诫,万万没料到竟然一语成谶。 蒋瓛仍然跪在地上,低着头答道:“回陛下,臣已将锦衣卫调查的结果陈述完毕。” “秦王骤然薨逝,知晓其中隐情者,除了参与调查的锦衣卫之外,还有何人?” 朱元璋以手扶额,略显疲惫的问道。 “回禀陛下,秦王殿下病逝的缘由,整个王府,人尽皆知,眼下已然在陕西传开。” 蒋瓛不敢隐瞒,如实回答道。 朱元璋悲愤交加道:“秦王死了,当地百姓一定会拍手叫好吧?” 历史上的秦王朱樉薨于洪武二十八年,而在这个时空之中,由于朱高煦的穿越引发了一连串的变化,以至于朱樉提早死了三年,不过他的死因却与历史上出奇的一致。 秦王自以为会成为储君,目空一切,得意忘形,变本加厉虐待宫人,宫人不堪受辱,下毒将其毒死。 锦衣卫调查的结果就是无人唆使或逼迫宫人下手,乃是她们不堪受辱而下毒,且有大量人证,毕竟很多宫人都被秦王虐待过。 换言之,三个老宫人以三人之牺牲,将其他遭罪的宫人从秦王手中解救了出来。 锦衣卫查不到道衍和尚,毕竟秦王之死与道衍和尚并没有直接关系。 谁也不能说飓风是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引发的,因为形成飓风,还有其他关键因素。 可以说,秦王之死,是其咎由自取。 道衍和尚的推波助澜,只是加快了秦王的败亡速度。 “臣不知。”蒋瓛再次以额触地道。 “哼。”朱元璋冷声道:“你是不敢说。” 顿了顿,他失魂落魄的摆摆手,道:“你下去罢。” “臣告退。”蒋瓛以额触地后,躬身退下。 PS:秦王朱樉的昏聩与死亡原因史书有记载。 第十二章:秦王薨(下) 次日早朝,朱元璋命礼部尚书为秦王朱樉定丧礼谥“愍”(音同敏),并下令削减朱樉的葬礼规模。 因秦王朱樉劣迹斑斑,罪行累累,人虽已死,又上了恶谥,但那些曾受其祸害的百姓,朝廷却不能不管。 故而,朱元璋严令当地官府将过去被秦王府侵占的耕地、钱财、民宅等全部退还给原先的百姓。 朱元璋又下令由秦王朱樉的长子朱尚炳继承秦王爵位,但是朱尚炳不修道德,曾做过很多违反朝廷法度之事,因此严禁其嗣位以后再插手地方政务。 而且,朱元璋特别强调,若朱尚炳日后再违反朝廷法令,无故害人性命,则褫夺其王爵,并将其从玉牒除名,全家贬为庶人,永不起复。 朝廷针对亲王丧礼,有专门的规定与流程,礼部会派遣官员前去处理,且藩王无令不得擅自离国,故而其他藩王无需前往陕西吊丧,只需在家中行遥祭之礼即可。 另一方面,朱元璋会按照规制在宫中的奉先殿偏殿临时设置一处奠堂,安排在京的皇室子孙祭奠秦愍王朱樉。 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初二。 又是夜里,外面下着冬季的寒雨。 还是奉先殿,那个朱高煦无比熟悉的地方。 此时,殿外有重兵层层把守,如临大敌。 朱高煦进殿后,发现朱元璋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正望着祖宗神位怔怔出神。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朱元璋转身,红着双眼,俯视朱高煦,单刀直入道:“近半年以来,你是否做过一些奇异的梦?” 朱高煦看得出朱元璋刚哭过,他隐约感觉朱标可能出事了,当下低声答道:“回皇爷爷的话,孙儿近半年不曾做过奇异的梦。” “高煦,你跟咱说实话,你是不是知晓你太子大伯父会有此一劫?” 朱元璋上前两步,凑近朱高煦,盯着后者问道。 朱高煦镇定自若道:“孙儿不知。” 他不可能假装听不懂朱元璋话里的意思,太子朱标的身体近半年以来都没有彻底康复,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朱高煦重新被禁足后,虽没有见过朱标,但不至于连太子的情况也没听说过。 入冬后,天气转凉,阴雨连绵,导致朱标旧疾复发,其病势汹汹如山倒,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朱元璋为此已经罢朝数日,下死命令让人全力救治太子。 bqgxsydw.com 当初被朱允炆从民间带进宫的医者,已经被朱元璋砍了好几个。 “太子会如何?”朱元璋低声问道。 朱高煦沉默不语。 朱元璋一把抓住朱高煦的领口,压低声音,如发狂的雄狮般吼道:“告诉咱!” “孙儿不知。”朱高煦依旧不改口。 朱元璋松开朱高煦,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甩进了后者的怀里,道:“看看这是什么!?” 朱高煦摊开那张纸,发现上面写了两句预言——嵩山君回归天界复神位,秦陨晋落燕南飞化金龙! “太子属羊,嵩山君乃是羊的别称,你自幼熟读古籍经典,还敢说你不明白?” 朱元璋是开国皇帝,何等聪明,他虽然难以揣摩出预言之意,但熟读诸子经典的鸿儒们却可以帮他去猜。 他把这些句子拆开,零零碎碎的咨询各位名儒,回过头来再组合起来,如此便大致弄明白了多数预言的字面意思。 就比如“嵩山君回归天界复神位”。 嵩山君是羊的别称,以前朱元璋参不透这句话的含义,眼下朱标病重,即将撒手人寰,而朱标属羊,由此朱元璋认为上面这句话是预示“朱标归天”。 而“秦陨晋落燕南飞化金龙”就更好理解了。 之前秦王未薨,这预言怕是不好猜,如今秦王已薨,朱元璋又不是年老痴呆,哪里还猜不出此预言的含义? “‘秦陨晋落’,秦王已经薨了,怕是晋王将来也不得善终啊!‘燕南飞化金龙’,燕王才是真龙?” 朱元璋双目赤红,盯着朱高煦,杀气腾腾道:“欺君罔上,罪无可恕!” “皇爷爷冤枉啊!” 朱高煦悄悄用手狠掐大腿,在事后发现腿被掐成青紫色的痛疼程度下,眼中很快有了泪水。 “如果此乃天意,咱认了。” 见朱高煦哭的可怜,朱元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岂能看不出朱高煦推燕王朱棣上位的心思? 接着,他话锋一转,杀气腾腾道:“若是人为,咱一定会让他给标儿陪葬!” 数日后。 春和殿。 朱元璋坐在床边,眼中含泪的望着气若游丝的朱标。 “咳咳!爹,我怕是撑不到明年了。” 朱标勉强睁开肿胀的双眼,伤心欲绝的说道。 “瞎讲!太医说你只是染了风寒,修养半个月定能痊愈。” 朱元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爹,现在殿内只有你我父子,并无旁人,你没必要这么说。” 朱标苦着脸道:“咳咳,我的身体究竟糟糕到了何种程度,我心里有数。” “标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朱元璋泪流满面道。 朱标虚弱无力道:“爹,请听我说。” 朱元璋拉着朱标的双手,老泪纵横道:“标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咱全都答应。” “爹,你别误会,我这辈子享尽了王权富贵,对这世间已无留恋。唯有一件事,令我心中有憾。” 说到这里,朱标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缓了一口气。 随后,他看着朱元璋苍老的面容,悲伤道:“不能为爹养老送终,此乃我人生最大憾事。” “标儿。”朱元璋紧紧握住了朱标的双手,泪流满面,颤动着声音道:“标儿,你会好起来的,会的!” 朱标沉默片刻,积攒了一些力气,接着又道:“如今的大明,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爹,请爹务必保重身体。” 朱元璋明白朱标话里的意思。 大明立国至今不足三十载,北方有残元虎视眈眈,南方、西方皆有蛮夷还未臣服,国内许多地方仍有盗贼、番人不服王化,如云南、湖广境内。 所以,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太子死了可以再立一个,而一旦开国皇帝陡然驾崩,且又没有选好继承人,那天下必将大乱! “三弟、四弟皆可堪当大任,爹择优而立便可,切不可犹豫不决。否则,必有心怀叵测之辈,趁机兴风作浪,乱我大明社稷。” 言至此处,朱标再次陷入了沉默,并随即闭上了双眼,他需要休息一会儿积攒说话的力气。 “标儿!标儿?” 朱元璋见朱标忽然沉默,且合上双眼一动不动,心里顿时慌了,连忙呼喊道。 “爹,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朱标睁开双眼,有气无力道。 朱元璋轻轻抚摸朱标的双手,宽慰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咱再来看你。” “爹,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目送朱元璋洒泪离去,朱标轻声自语道。 次日,朱元璋下令,召诸王来京探视太子。 又过了十多天之后,朱标回光返照,遂派人喊来妻妾儿女,开始交代后事。 朱元璋知道朱标大限将至,便让在京诸王分拨进入春和殿,前来见朱标最后一面。 见了几波人之后,朱标感觉头脑阵阵发晕,便喊来朱元璋道:“爹,你让他们都下去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十三章:天命(上) 待众人依次退下后,殿内只剩下了朱元璋与朱标父子俩。 “允炆病后性情大变,不仅对他母亲阳奉阴违,对侍讲先生们更是失去了尊敬之心,我想要管教却因身体原因而有心无力。” 朱标虚弱的说道。 “希望允炆痊愈后,爹可以给他换一些侍讲。” “标儿,你放心,咱一定给他换几个严厉的先生。”朱元璋握起朱标冰冷的双手,应声道。 “我观高煦是个可造之材,不论他是否真的经历了仙人入梦之事,可他亲口所述的六大良策,却是实实在在的治国理政之方略。” 朱标喘了两口气,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又接着道。 “爹应该给他机会,让他多加历练,假以时日,必能堪当大任。” “标儿,你的意思,咱懂。” 朱元璋红着双眼说道。 “爹懂了就好。”朱标轻轻闭上双眼,嘴角带笑道:“爹,我困了,想睡一会。” “好,你睡,咱就在这守着你。” 望着朱标乌青色的脸,朱元璋伤心欲绝道。 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太子朱标病逝,享年三十八岁。 朱元璋罢朝三日。 太子朱标新丧,诸王进京祭奠。 朱元璋大概是担心朱高煦泄露“天机”,因而在奉先殿偏厅设了一尊朱标的神位,要求朱高煦无命令不得离开奉先殿,就待在殿内祭奠朱标,至于饮食起居皆由其伴读康平负责。 朱元璋怀疑是燕王意图夺嫡,用瞒过了锦衣卫的手段,与朱高煦暗中联络。 在朱标还没有病逝之前,他就已经给锦衣卫密探下了彻查朱标身边人的命令,尤其要弄清楚是否有人投毒暗害朱标。 直到如今朱标病逝,年老多疑的朱元璋,仍怀疑朱标是被人阴谋害死的。 可是,锦衣卫密探调查很久,依然没有找到有人阴谋暗害朱标的线索。 故而,朱元璋禁锢朱高煦于奉先殿,打算着手对燕王朱棣等亲王试探一番,否则他心中难安。 朱高煦既然决定要推朱棣上位,那就绝不会因一点小困难而放弃,朱元璋不准他出去,更不可能放朱棣来看他,所以康平就成了他秘密传递消息的唯一人选。 康平生于洪武十年,比朱高煦年长三岁,洪武十七年双亲病死后成为孤儿,他为求活命而自愿入宫被选成为小内侍,次年被调入燕王府邸中服役,因其聪明伶俐,遂被朱棣选为朱高煦的伴读。 其人经历过苦难,深知生活之不易,为感念朱棣提拔之恩,在服侍朱高煦时甚是用心,且其性格活泼,心胸开阔,办事谨慎,侍主忠心不二,深得朱高煦的赏识,并引以为心腹。 当康平把朱高煦被禁足的消息,秘密告知朱棣之后,朱棣明白其中必有缘由。 笔趣阁 虽然他很想尽快见到朱高煦,但朱标新丧期间他身为进京的藩王,没有朱元璋的命令根本难以进入奉先殿。 毕竟,朱标的奠礼在春和殿举行,又不在奉先殿。 朱高煦相信,以朱棣的城府和见识,在知晓他被禁足奉先殿的消息后,一定会察觉到朱元璋这么做,显然是怀疑燕藩起了夺嫡之心。 如此一来,朱棣便会有所准备,不至于掉入朱元璋设计的圈套之中。 就这样,在朱高煦的焦急等待中,一个月后太子朱标的丧期终于结束,朱元璋随之解除了对他的禁锢。 这天早上,重获自由的朱高煦,并没有急着去见朱棣,而是先去春和殿祭奠了太子朱标,然后求见朱元璋禀明了他欲见朱棣的打算,经朱元璋准许后,他这才离开皇宫。 依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为了方便诸亲王就藩后回京时居住,各王在京城皆有一座藩王府邸,亦名亲王行馆。 燕王行馆位于皇城之西的繁华街道上,距离皇宫并不远。 虽然行馆的建筑格局如同缩小版的王府,但也是一座大府邸,内有亭台阁楼,小池园林,端的是气势不凡。 朱高煦赶到行馆时,朱棣正在后院练剑,其心腹王府内侍马和领着两名侍从守在院子边上,随时伺候着茶水与脸盆毛巾等洗漱用具。 等朱高煦走至行馆后院门口时,便见朱棣已停止练剑,并洗脸擦手完毕,正坐在一张太师椅子上喝茶。 此时的朱棣身穿素色团领紧身衣,衣上并无刺绣,身高八尺有余,肤如古铜,浓眉大眼。 简单来说,朱棣就是一个高大魁梧,眼神刚毅,留着长须的黑脸中年大汉。 朱棣常年带兵,风餐露宿,北方阳光较之南方更加毒辣,皮肤晒黑很正常,他的样貌与朱元璋很像,都是四四方方的大脸。 然而,看见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的朱棣,朱高煦便想起了前世朴实的农民父亲,不过朱棣比他前世父亲高了太多,眼前朱棣的身高至少在一米九以上,只怕接近两米。 见朱高煦进了院子,坐着的朱棣就站了起来。 朱高煦二话不说,上来便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下磕头,行了一个大礼道:“孩儿拜见父王。” 朱棣沉稳的走到朱高煦身前,将其扶起,接着左手结实地拍在朱高煦的肩膀上,右手轻轻放在朱高煦的脑袋上摸了摸,颇为感叹道:“好,煦儿长高了。” 朱高煦确实长高了不少,如今十三周岁的年纪,身高已五尺有余,将来成年后也必然是个七尺大汉(明尺)。 明朝一尺约等于后世的三十一厘米,此时的朱高煦身高已超过一米六,按照这个长势,预计二十岁后可长到两米左右,毕竟历史上记载成年的朱高煦就是七尺之躯。 当然,记载可能有夸张的成分,但他成年后长到一米八、九应该不是问题。 朱高煦道:“父王莫怪,之前是皇爷爷不让孩儿离开皇宫。” “煦儿,大半年不见,对俺生分了呀。” 朱棣先是干笑了一声,随即就恢复严肃道:“父王听着别扭。” “是。”朱高煦改口道:“爹。” “这才对嘛。走,随俺去书房。” 朱棣抓住朱高煦的右手,抬脚就走,由于两人的身高差有一尺多,看起来很有大人拉着自家孩子的感觉,显得很自然。 父子俩进入书房后,朱棣对燕王府内侍总管马和吩咐道:“没有俺的准许,书房外十步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马和,你就站在门外守着。” “属下遵命。”马和躬身应道。 房门被马和关上后,朱棣与朱高煦分别就坐。 片刻后,朱棣脸色肃然,沉声道:“高煦,你有所不知,那日康平传话时,锦衣卫密探就在附近。” 朱高煦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了解马和的忠诚,甚至怀疑他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三宝太监郑和,却没料到朱棣谈及隐秘之事竟毫不避讳,根本不怕门外的马和听见。 就在朱高煦惊讶马和竟是朱棣绝对心腹之时,朱棣将朱元璋询问年号之事的经过缓缓说了出来。 第十四章:天命(下) 原来,朱标丧期过去后,朱元璋也逐渐从丧子之痛的悲伤中走了出来,选择谁来做新的皇位继承人,成了他心头上的大事。 就在昨天,朱元璋干了一件看起来荒唐,但完全符合他行事风格的事。 他竟然在文华殿先后召见了晋王、燕王,并依次单独问道:“若咱传位给你,你继位后要用什么年号?” 这不仅是朱元璋对晋王的试探,也是对朱高煦及其背后之人的试探。 朱元璋提供的纸上写有几十个年号,要求只能选一个,而燕王朱棣选了永宁。 朱棣选永宁,意为天下永远安宁。 但朱元璋却当场拆穿了朱棣的“谎言”,并直言不讳的告诉朱棣有精通唇语的锦衣卫密探获知了康平的传递内容为“永乐盛世”。 此时的朱棣才三十二岁,正是敢打敢拼,满腔热血的年纪。 虽然现在的他还没有历史上靖难时年近四十的老谋深算,但亦有城府,一方面喜怒不形于色,另一方面又情绪多变,让人捉摸不透,甚似朱元璋。 朱棣讲述此事时语气中带着一丝气愤,朱高煦很想知道朱棣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但碍于身份不太好主动询问。 “高煦,你皇爷爷为何会将你禁足在奉先殿?” 就在此时,朱棣用看穿一切的目光盯着朱高煦的大圆脸,严肃的问道。 面对朱棣的质问,朱高煦内心虽然万分紧张,但脸上却不露痕迹,平静的向着朱棣鞠了一躬,淡然的作了一番解释。 “爹,孩儿不敢隐瞒,大约是半年前,有次夜睡,醒来后孩儿脑中便凭空多出了许多东西,皇爷爷觉得这可能是神仙点化,孩儿之后所做的一切,皆是受此影响。” 朱棣听后,猛的一拍桌子,气急败坏道:“简直胡闹!你当真以为你皇爷爷看不出你的那点小心思?以神鬼之说左右天子决断,这可是欺君之罪!” 据记载,历史上的朱棣还是相信神异之说的,关于他有天子相、找人看相的趣事就有好几桩。 当然,真相可能是朱棣靖难登基后,为了皇位的合法性,命人暗中杜撰、散播了一系列有关其注定做天子的谶语与传言。 而眼下的朱棣才三十出头,正是拥有雄心壮志的年纪,更认可人定胜天的道理,所以并不是太相信朱高煦的说辞。 在朱棣看来,朱元璋聪明绝顶,不可能被朱高煦神仙入梦点化的谎话而蒙蔽,询问他以年号,看起来像是深信神仙预言,但实则是对他的试探。 bqgxsydw.com 如今局面,太子朱标病逝,储君之位空悬,若说晋王、燕王以及其他藩王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朱高煦被朱元璋禁足,意思很明确,那便是对燕王起了疑心。 “虽然你深得你皇爷爷疼爱与器重,但仙人入梦之事太过荒唐,你皇爷爷只会把这一切当成是俺的授意。如此怕是被你弄巧成拙,让俺百口莫辩呐!” “不知皇爷爷对爹说了些什么?” 朱高煦觉得朱棣的反应太过激烈,必然有事瞒着他。 朱棣没有回答,反而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你小子给俺记住,当今世上只能有一人可梦见仙神,那便是奉天承运而生的皇帝!这世上只有你皇爷爷真正梦见过神仙!” 这个逻辑很简单,只有朱元璋受命于天,其子孙后代才会得天命庇佑,新君继承皇位便等于继承其天命,皇权的合法性正是由此而来。 朱高煦心里很清楚,当年朱元璋写《御制纪梦》是为了巩固皇权。 世人皆知朱元璋是平头百姓出身,他对外宣称梦游天宫见三清显然是为了神化和抬高其地位,这与朱高煦的“仙人入梦”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高煦原以为朱棣生长在迷信思想严重的封建时代,会与秦皇汉武一样相信神鬼之说,却没料到朱棣竟慧眼如炬,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把戏。 不过,尽管如此,朱高煦仍镇定自若,再次问道:“皇爷爷可有与爹提及孩儿之前说的那些事情?” 朱棣仍旧没有回答朱高煦的问题,而是起身拉住朱高煦的双手,情真意切的说了一番话。 “煦儿,俺知道皇家商行跟你的关系,也知晓你皇爷爷曾多次单独在奉先殿召见过你。听说今岁九月的万寿节,你献上的寿礼(豆油皂)令你皇爷爷龙颜大悦,可见你皇爷爷对你另眼相待。” “俺不知你使了什么法子,也不知是何人教的你,但你欲推俺登上储位的谋划,俺自是能看得出来。” 朱棣又不傻,朱元璋下令禁足朱高煦的意思太明显了,更何况道衍和尚曾多次暗示他低调行事,万万不可引起朱元璋的猜忌。 以朱元璋“我给你的,才是你的”的个性,若朱棣此时露出一副急着要抢储位的模样,恐怕会彻底无缘太子之位。 “若你没有派康平传信,俺自不会与你说这些。毕竟,在俺眼里,你还是个孩子,怎能明白争夺储位这些勾心斗角的事?” 朱棣情绪低落道:“别白费力气了,你皇爷爷是看不上俺的,太子之位注定与俺无缘。” “更何况,以你皇爷爷的性子,你越是想推俺上位,他越是不会让你得逞。” 朱棣说的不错,朱高煦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才命令康平将他被禁足的消息传递给朱棣。 这样一来,朱棣可以早做准备,若父子俩可以齐心协力,未尝不能夺嫡成功。 或许,朱高煦的精心谋划以及近期的举动被朱棣看穿之后,朱棣已经把朱高煦当成了最知心、最信任的儿子,否则怎会说出上面这番话? 当然,朱棣也可能是利用朱元璋对朱高煦的另眼相待,以谋求更多的机会。 但燕王朱棣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这世上怕是只有他自个最清楚了。 “爹!” 朱棣的这番话,感染力极强,在朱高煦眼中,朱棣黝黑的面孔渐渐与他前世父亲的脸重叠到了一起。 朱高煦被朱棣的赤诚之心感动,以至于有许多话想说,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将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字。 朱棣从这一声“爹”里感受到了朱高煦浓厚的真诚,摸了摸朱高煦的脑袋,随即坐回原位,不再说话。 朱高煦上前两步,紧握朱棣双手,低声道:“如今太子大伯父、秦王二伯父已故,爹有天命加身,晋王三伯父怎能违抗天命?” “住口!” 朱棣如同被踩尾巴的猫一样,豁然起身,一把拽住朱高煦的双臂,愤怒不已。 “混账!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你这是要置俺们全家于死地么?!” —————— PS:感谢老铁们的支持让本书登上了新书榜,笔者无以为报,唯有努力码字致谢! 第十五章:博弈(上) 对于朱棣莫名其妙的愤怒,朱高煦并不害怕。 他大致清楚朱棣的顾虑在哪里,遂对刚才所言进行了一番解释。 “爹,孩儿没有撒谎,那次醒来之后,孩儿脑中凭空多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对未来的预测,这应该是仙人所授。” “在未来,皇爷爷立允炆为太孙,但允炆违背祖制,残酷镇压边疆藩王,引发了比晋朝八王之乱还要可怕的诸王之乱,导致大明王朝分崩离析,北虏趁机入侵中原,华夏大地陷入了无边黑暗。” 朱高煦睁着眼说瞎话,一点也没有觉得尴尬。 “似乎是为阻止华夏沦陷,仙人传授了孩儿许多经国济世的方略,这显然是神仙要孩儿辅佐爹成为太子,顺利继承皇位,以避免大明朝分崩离析,好拯救汉家天下。” “孩儿坚信,当今世上,唯有爹继位,才能扭转乾坤,重现汉唐雄风,带领大明走向盛世。” 听着朱高煦的低声解释,刚才还充满愤怒的朱棣竟然奇怪的平静了下来,甚至紧握朱高煦双手,说了一番心里话。 “即便你所言不虚,但一切都已经迟了,你皇爷爷跟俺说允炆仁孝,而且年富力强,身体已逐渐恢复。以俺看,他怕是已有决断。” 朱高煦闻言,如遭电击,瞬间愣在当场。 “莫非这历史大势当真无法改变?” 他不甘的在心底反问了一句,随后像失了提线的木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他谋划影响之下,如今朱允炆都已经因病而变得性情大变,却万万没想到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这对朱高煦来说,实在是极大的打击,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历史大势无法改变的大恐怖! 朱棣见朱高煦情绪低落,如斗败的公鸡,便也坐到地上,紧挨着朱高煦,缓缓说出了他刚才有意隐瞒的事。 朱元璋虽然因为六大良策的缘故,勉强相信了朱高煦得到神仙点化,但他年老疑心重,对于所谓的预言并不完全相信。 他严重怀疑朱高煦有借助神仙预言推朱棣上位的谋划,甚至觉得神仙点化很可能是朱棣在幕后安排。 为了验证这个问题的真伪,朱元璋特地设了一个局。 他表面看起来是询问燕王年号,寻找满意的继承人,但实际上却是以此来试探朱棣父子有没有内外勾结。 所谓“精通唇语的锦衣卫密探”,乃是朱元璋为了诈朱棣瞎编的谎话,锦衣卫确实盯着康平,但康平只传递了朱高煦被禁足的消息,并无其他。 朱元璋故意说朱棣撒谎,目的是看朱棣是否承认与朱高煦“内外勾结”。 而且,朱元璋还顺便讲述了“仙人预言”的事——未来朱棣会成为大明皇帝,开创永乐盛世,却对六大良策与其他的预言只字未提。 零点看书 三十多岁的朱棣自然斗不过老谋深算、满口谎言的朱元璋,很快就承认康平把朱高煦被禁足之事告诉了他,但却强调他并未指使朱高煦编造仙人入梦的谎言。 朱元璋气急败坏,痛骂朱棣狼子野心,并斥责朱棣是真男人就要敢作敢当,玩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 从小就畏惧朱元璋的朱棣,实在难以忍受这种侮辱性极强的训斥,但他还是压制住了内心的愤恨。 接着,朱元璋又提到若是册立朱允炆为太孙,有利于大明王朝的稳定,希望朱棣以大局为重,将来能够好好的辅佐朱允炆,并要求朱棣发毒誓永不造反。 从来不敢忤逆朱元璋的朱棣,在被对方冤枉成野心家的情况下,本就委屈到了极点。 还让他发毒誓,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轻气盛的朱棣,再也压不住内心的屈辱与愤恨,鼓足勇气,破天荒的发出了生平第一次对朱元璋的正面反驳。 “莫非因为俺征战沙场十数年,战功卓著,军威过盛,便成了朝廷的威胁?就该发毒誓?就该被猜忌?” 彼时,朱棣气急之下,以大不了一死的姿态跟朱元璋不欢而散,径直回到了燕王行馆。 听完朱棣针对年号一事所补充的隐情,朱高煦当下明悟。 难怪朱棣之前讲述朱元璋问及年号之事时,语气中带着一丝气愤。 原来他不仅被朱元璋冤枉了,还被当成了威胁朱允炆未来地位的野心家。 当初让康平传信给朱棣,朱高煦就猜到可能会走漏风声。 而今如他所料,朱元璋既然已在数日前就得知他与朱棣内外互通消息,为何迟迟没有处置他父子二人? 如果朱棣与朱高煦不是皇子皇孙,“互通宫禁内外消息”就是一条死罪,定会被朱元璋处死。 反之,朱元璋也不可能对这种事无动于衷,可眼下偏偏连一点告诫或训斥也没有,这太奇怪了。 朱棣见朱高煦获知前因后果后沉默不语,但双目之中有坚毅之色流动,遂问道:“高煦,莫非你要去寻你皇爷爷么?” 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一扫颓然之态,急着站了起来,面露决然道:“爹,为了大明江山,孩儿必须搏上一搏,以免悔恨终生!” 在朱棣看来,朱高煦生活在宫内数年,经历的事比寻常人多而显得早慧。 虽然出人意料,倒也在合理范围内,奇怪的是朱高煦接二连三的表现,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如果非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除了冠之以“天才”之名外,恐怕只剩下仙人入梦点化能说得通了吧? 此时,朱棣终于意识到朱高煦与过去相比起来,身上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特殊气质。 想到此处,朱棣连忙起身,再次紧握朱高煦的双手,真情流露道:“高煦,若你此行功成,俺必奏请以你为世子。” 这个承诺没毛病,但却有个漏洞,就算朱棣将来奏请朱元璋册封朱高煦为世子,可万一朱元璋不应允,那朱高煦还是成不了燕王世子。 朱棣此举,等于是鼓动朱高煦去朱元璋那里闹一闹,好扰乱朱元璋的心思,毕竟朱高煦比朱允炆优秀太多,也更得圣心。 本质上,朱棣是在利用朱高煦,后者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目前父子俩的目标是一致的。 当下,朱高煦抽出一只手,按在朱棣的手背上,郑重道:“爹莫担心,孩儿不会胡言乱语,更不会忤逆皇爷爷而牵连到爹。若我说的不对,以皇爷爷的脾气,最多骂我几句。大不了,再被禁足一段时间罢了。” 朱棣面露肃容,重重点头道:“俺等你回来!” 第十六章:博弈(中) 半个时辰后。 文华殿偏殿。 “启禀陛下,皇孙朱高煦殿外求见。”内侍入殿禀告道。 朱元璋端坐在御案之后,正低头批阅奏章。 听到内侍禀告,他头也不抬,道:“来的正好,让他进来。” 朱元璋的话音刚落,朱高煦就大步走了进来,并行礼参拜道:“孙儿朱高煦,拜见皇爷爷陛下。” 这半年以来,之前由朱高煦提供经营思路的皇家商行正风生水起,有声有色,短短六个月给朱元璋的内库(又名内承运库,俗称内库)增加了十多万贯铜钱,深得朱元璋欢心。 只因守殿禁卫皆知朱高煦乃是深得皇帝宠爱的皇孙,有天子御赐准许出入皇宫的腰牌,以前朱高煦求见朱元璋也从未被拒绝过,因此他们这次也照旧没有阻拦。 朱元璋停笔抬头,见朱高煦已经进来了,便懒得计较刚才的事,摆了摆手,示意他的近身内侍退下。 内侍按照过去朱元璋单独接见朱高煦的习惯,退下后顺手关上了殿门。 “平身!咱正打算派人叫你过来,没想到你先来了,有何事见咱?” 朱元璋抬起头问道。 朱高煦保持着弯腰姿态,恭声道:“孙儿有些心里话想跟皇爷爷说,不说出来,总觉得对不起已故的大伯父。” 朱元璋一听事关朱标,便直接应声道:“咱准你说。” 或许是觉得册封朱允炆的圣旨已经写好,算是在过年之前完成了一件大事,朱元璋的心情相当不错,又补充道:“说啥都行。” “孙儿怕说出来惹皇爷爷生气。” 朱高煦顺杆就向上爬,急忙接话道。 对待这个早就有“神童”之称的皇孙,朱元璋显得极有耐心,乐呵呵的说道:“君无戏言,让你说你就说。” 这与一个多月前,他在奉先殿里对朱高煦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朱元璋怀疑东宫有人泄露朱标的病情,或者有人买通东宫的人给朱标下药。 对于这种怀疑,他已命令锦衣卫与暗卫进行彻查。 若当真查出点什么,别说朱高煦,就连朱棣也别想置身事外,事关朱标之死,朱元璋绝不会善罢甘休! 换言之,朱高煦敢来拜见朱元璋说“心里话”,是因为他与朱标之死毫无干系。 他相信,朱元璋已获知彻查结果,否则对他的态度不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的确,锦衣卫调查发现,朱高煦并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更没有接触过任何可疑的人。 近两年以来,朱高煦的心腹康平从未私自离开过皇宫,也不曾主动与东宫的人有过联系。 可以说,康平很多时候都待在宫里的大本堂及学舍,认真履行其作为伴读的职责。 此外,指使朱允炆去找民间神医一事,其实是朱元璋本人所安排。 朱元璋只相信自家人,所以明面上他才下令禁止东宫任何属官从民间寻医,以防有人从中使坏。 零点看书 朱元璋心里十分清楚,让朱允炆出去历练,等于给了他从民间寻找神医的机会,期间发生江上翻船事件,实属意外,这一切的的确确和朱高煦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而且,这段时间,朱允炆性情大变,虽说有药物影响身体的原因,但何尝不是暴露了之前一直被他压抑隐藏着的暴虐性格? 朱高煦对着朱元璋鞠了一躬,接着又跪下道:“请皇爷爷恕孙儿大不敬之罪。” “说。” 朱元璋见朱高煦跪下,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对方要说的话怕是会有些刺耳。 朱高煦决定先试探一下朱元璋的态度,于是恭声道:“孙儿斗胆进言,大伯父生前似乎有慢性药物中毒的迹象。” 他是穿越者,晓得针对朱标的咳喘之病,“民间神医”的虎狼之药里常配有虽能治疗寒痰哮喘但具有肝肾毒性的药材,短期服用无害,长期服用必然会出大问题。 “你如何得知?” 朱元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声问道。 他脑海中浮现了半年前被他关进诏狱,数日前又刚被他放出来,且官升一级的张太医。 张太医曾奉皇命前往东宫为朱标诊病,却意外发现朱标在服用“民间神医”的药,张太医不敢隐瞒,报告朱元璋那药长期服用对人体有害。 那时朱元璋以为张太医不安好心,立功心切,后来他才发现张太医并不是为了立功,乃是忠义之臣。 只不过,针对朱标服用的药有毒一事,朱元璋乃是知情者,他清楚此类药短期服用无害,只有长年累月的吃身体才会出问题。 何况他很清楚,朱标的死因并不是中毒,而是高热咳疾,吐血而死。 用后世的话说,朱标是久病耗尽身体生机,肝肾衰竭而死。 朱高煦连忙答道:“回皇爷爷,孙儿曾读过几本医书,又见过大伯父临终前的样子,故而做了如此推测。” 此时,他偷偷瞥见龙椅上的朱元璋下意识握紧了扶手。 朱元璋觉察到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各种情绪后,遂冷静下来。 因为朱高煦并没有信口开河,朱标生前有中毒迹象乃千真万确,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在见过朱标临终前的模样后,都可以推测出这个结论来。 朱标病逝之前,守在他身边的人就有很多。 所谓人多口杂。 更何况,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给朱标问诊的并不止张太医一人,即便有些太医被朱元璋大怒之下处死,但仍有知情者还活在世上。 “大伯父死的蹊跷,所以孙儿斗胆,求皇爷爷派人调查此事,还大伯父一个公道。”朱高煦以头触地,恭敬无比的说道。 朱元璋何等人物,瞬间就明白了朱高煦说这番话的意图。 如果真的对朱标中毒之事进行调查,那么给朱标治病的民间医者,以及寻来这些医者的朱允炆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到时候,世人便知道,过去以仁孝著称的朱允炆,竟然间接施行了毒父之举。 尽管朱允炆间接毒父一事,并非其本意,他也是出于好心。且朱元璋还是知情者,更是民间医者救治朱标之事的幕后推动者。 但是人言可畏。 一旦朱允炆被扣上了“间接毒父”的帽子,他将彻底无缘储君之位! 朱元璋带着异常复杂的眼光看着面前的朱高煦,渐渐的皱紧了眉头。 对于懿文太子朱标生前有中毒迹象之事,朱元璋可以杀光所有的知情者,甚至包括深得他器重的朱高煦。 但若他真的这么做了,便等于告诉天下人太子朱标是被人毒死的,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朱允炆。 此外,朱允炆的病情不容乐观,他虽然年轻体壮,可溺水时惊吓过度,后来又大病了一场,身体早不如以前了。 就目前这个形势,若立朱允炆为太孙,对大明王朝来说风险极大,所以朱元璋决定先册封朱允炆为吴郡王,册封圣旨他都写好了,就放在御案上。 可以说,朱元璋是做了两手准备。 若日后朱允炆身体恢复了正常,再册立其为太孙也不迟。 反之,若朱允炆久不能痊愈,那便择一合适的皇子为储君便是。 “高煦,你想对咱说的心里话,就是这些?”朱元璋面无表情的问道。 朱高煦猜不透朱元璋提问的用意,又不敢乱猜,于是应声答道:“是。” “一派胡言!” 朱元璋脸色一寒,厉声道:“你是想让天下人耻笑你大伯父不得善终么?” 朱高煦急忙以头触地,恭声道:“皇爷爷息怒,孙儿万万不敢!” “你刚才对咱说的话,以后不准再提。” 望着趴在地上的朱高煦,朱元璋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 PS:感谢老铁们的支持,本书已冲上了新书榜,感谢! 第十七章:博弈(下) “皇爷爷深谋远虑,孙儿明白了。” 朱高煦微微抬头,恭声说道。 “咱刚才正打算派人叫你过来,是有事要问你。”朱元璋平静的问道。 朱高煦恭敬道:“皇爷爷但有所问,孙儿必老实回答。” “好。” 朱元璋直言道:“那咱问你,若咱立允炆为太孙,待咱百年之后,皇位传给他,如何?你必须说心里话,不准撒谎,不准犹豫!” “这——”朱高煦沉声道:“孙儿觉得不妥。” 朱元璋面露不悦道:“为何?莫非仙人曾在你梦中有所暗示?” “回皇爷爷的话,仙人不曾提及允炆大兄之事。孙儿只是担心允炆大兄的身体罢了。” 朱高煦应答的语速很快,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撒谎。 他之所以没有拿仙人入梦之说,来建议朱元璋立燕王朱棣为新任太子,是因为他了解朱元璋的性格——咱不给你,你不能抢! 就是仙人也不行! 朝中虽有个别大臣看出了朱元璋的心思,在前段时间上奏本赞扬了朱允炆的仁孝。 但他们所遵循的皆是古已有之的宗法制,理由是鉴于前元皇位传承无序导致的社稷动荡,宗法制可以让大明皇位传承有效避免前元的悲剧,这恰好正是朱元璋深思熟虑之后所推崇的。 然而,朱元璋更明白宗法制即嫡长子继承制亦有其缺点,因为继位者是不是明君,非人力所能更改,全凭运气。 他询问朱高煦,既是试探,也有真心实意在里面。 毕竟朱高煦比朱允炆优秀太多了,换做是任何人坐在朱元璋的位子上,同样难免会生出些想法来。 “允炆年富力强,身体并无大碍,修养些时日必会痊愈。”朱元璋心中忧愁,脸上却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 朱高煦小心翼翼道:“孙儿恐其难以驾驭群臣。” 闻言,朱元璋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又问道:“若咱立你父王为太子,如何?” 朱高煦吓得心惊肉跳,这显然是朱元璋光明正大的试探。 他立马答道:“不妥!” 朱元璋死死的盯着朱高煦,紧追不舍的道:“燕王战功赫赫,军威甚盛,而且身强体健,难道不比允炆更合适么?” 朱高煦肃容道:“若立孙儿的爹,那么晋王三伯父必会愤恨不平,一旦三伯父为争大位而举兵,大明陷入内斗,北元岂非坐收渔翁之利?况且,大明初建,应当休养生息,天下臣民需要一位汉文帝,而不是汉武帝。” “依你之意,你爹可为汉武帝?”朱元璋冷冷的问道。 朱高煦急忙道:“皇爷爷息怒,孙儿并非此意,乃是打个比方。” 历史上,当朱标病逝后,朱元璋究竟为何执意立朱允炆为继承人,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 好在穿越者朱高煦曾读过许多相关的推论,最终结论都是说朱元璋选朱允炆为新任储君,乃是为了大明王朝的长治久安。 换言之,以朱元璋的头脑与眼界,自然会权衡各种利弊,最后才会决定。 听了朱高煦的解释,朱元璋有些哭笑不得,当即愣了一下。 随即,他冷哼一声,接着道:“你这个比方,打的还是挺恰当的!” 朱高煦内心慌得要死,脸上却不敢有所表现,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望着朱高煦,朱元璋沉默良久,他想起了朱标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最终因为冬季寒冷的原因,他不忍朱高煦的膝盖受罪,便走下御陛,伸手去扶朱高煦,同时轻声道:“别跪了。” fantuankanshu.com “谢皇爷爷。” 这一刻,朱高煦清楚的感受到了朱元璋手臂传来的力量,以及力量背后表示的真切关心。 虽然朱元璋对自家子孙的要求很严格,甚至让人觉得变态,但必须承认,他对自家子孙的关心与疼爱也同样超乎寻常的好,好到令人羡慕又嫉妒。 朱元璋望着站起之后,身形修长,即将长大成人的朱高煦,心中不由得一叹:“若你是标儿的孩子,该多好?” 实际上,朱标病逝后,朱元璋之所以犹豫,没有立朱棣为新任太子的原因,正是因为朱棣与朱元璋太像了。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老大太子朱标、老二秦王朱樉死了,可老三晋王朱棡还活着,按齿序排不到老四燕王朱棣。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朱元璋看朱棣,就如同看着年轻时的自己,纵然朱棣战功卓著,但其缺点也十分明显——腹黑、残忍、暴躁。 为了确保江山稳固,就目前来说,朱元璋是断然不会选择朱棣的,除非朱棣能改变性格,而一个人的习性又怎会轻易变化? 同样的道理,朱元璋对官员极不友好,可谓是“官不聊生”,若朱棣上位,极可能会像朱元璋一样,继续维持“官不聊生”的局面。 这种情况,正是绝大多数官员不愿意见到的。 总之,朱棣上位之路,必然困难重重。 朱高煦把朱棣比作汉武帝,正是朱元璋最大的顾虑。 朱元璋并不怀疑朱棣的军事能力,但他更害怕朱棣继位后以举国之力打击北元,杨广三征高句丽败光大隋国力,导致天下大乱,以至于隋二世而亡。 相较之下,如果他能在朱允炆继位之前替对方把“强臣”都清理干净,并留下一批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何愁大明不能安稳? 不过,朱高煦胆大包天,借以懿文太子朱标生前有中毒迹象之事,戳破了朱允炆“仁孝”的假面具。 换言之,即便朱允炆继位后,朝堂之上没有了“强臣”,可观其人近期“动辄鞭打奴仆,异常暴躁,事后又悔恨交加,悲伤难过”的表现,怕是难以做好一个守成之君。 就在朱元璋沉思时,殿外近侍敲门道:“启禀陛下,张太医求见。” 这时,怔怔出神的朱元璋,被近侍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特地咳了两下,赶走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接着起身登上御陛,重新坐回御座,方才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殿门被打开,一位头戴乌沙,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官员,疾步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不久前刚被朱元璋提升一级的张太医,他走到御陛前方十步之外停下,推金山倒玉柱跪下叩首道:“臣太医院院判张逸仙,拜见陛下。” “有何紧急之事?” 朱元璋没有让张太医平身,而是怀疑对方小题大做,阴沉着脸问道。 他心里明白,张太医负责诊治朱允炆,此来禀告之事定然与朱允炆有关。 但他昨天去探望时,见朱允炆精神尚佳,饮食正常,所以他坚信年富力强的朱允炆并无大碍,修养些时日必会痊愈。 张太医低着头,颤抖着声音道:“臣死罪!” “高煦是咱的孙儿,不是旁人,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堂堂太医院正六品院判,说话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朱元璋斜了一眼朱高煦,见后者面无表情,略做思考后,便不耐烦的对跪着的张太医骂道。 张太医颤音道:“禀陛下,皇孙殿下(朱允炆)病重。” 第十八章:作茧自缚 “允炆昨日还好好的,怎得今日就病重了?” 朱元璋脸色一寒,后悔刚才没让朱高煦回避,不过他仍怀疑诊病时喜好夸大其词的张太医小题大做,于是不急不慢的问了一句。 张太医轻声道:“近几日皇孙为求早些康复,私服补药,以至于相火妄动,昨夜暴躁之下,行房多次,导致旧病复发,不能下床,眼下已伤及根本,日后恐怕——” 朱元璋听到“行房多次”四个字时,脑中“嗡”的一声响,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住口!太子大伯父眼下还未下葬,允炆兄长仁孝,岂会如此行事!?张太医,请注意你的言辞!” 朱高煦见朱元璋身子晃了晃,连忙站起,疾步跑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朱元璋,并出言打断张太医的话。 他知道朱允炆溺水染病之后性情大变,东宫已无人敢劝阻朱允炆行事,其生母吕氏亦难以压制其暴虐之性,否则其打死奴仆的事不会多次发生,想来张太医说的是实话。 而他之所以选择不相信张太医的话,反而去维护朱允炆的体面,是因为这样做有三个好处。 第一,他得知朱允炆病重,却没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可以给朱元璋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第二,在太子朱标还未下葬期间,朱允炆身为朱标最年长的儿子,竟然做出了辱没皇家脸面的事情,所以在朱标下葬之前,此事还不能传出去,必须否认此事。 第三,给朱元璋找一个不杀张太医的台阶下,保住张太医的性命。 “让他说,日后会怎样?” 此时,胸口起伏不定的朱元璋在朱高煦的搀扶下来到殿中,面色已变得铁青,如择人而噬的野兽般盯着张太医,再次冷冰冰的问道:“日后会怎样?” 张太医如小鸡吃米,连连叩首,哀求道:“臣不敢说。” 朱元璋上前两步,俯视着脚下的张太医,强忍怒火道:“朕恕你无罪,说!” 张太医犹豫了一会,微微抬头,带着决然道:“回陛下,皇孙殿下已伤及根本,日后恐怕已无法生育。” 朱允炆娶王氏进门至今已过了半年,却不见王氏有孕,朱元璋虽有疑虑却未加以考证,如今听了张太医禀告,瞬间明白了一切。 “胡言乱语!夸大其词!你懂什么叫伤及根本?允炆年富力强,区区小疾,调养一段时日自会痊愈!” tsxsw.la 朱元璋岂能让这等消息传出去,而且朱高煦就在身边,连忙把张太医所言认定为“胡言乱语”。 正当朱元璋准备喊人把张太医拉出去砍了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朱高煦的呵斥声。 “张太医,我看你是劳累过度昏了头,还不快滚?” 朱元璋正准备杀张太医,以防止其泄露朱允炆病重的消息,但转念一想,这种消息封锁了又有什么意义? 若朱允炆病重为真,那其行房对象,以及伺候他的奴仆们也必然知情。 何况,张太医是目前太医院里医术最高的医者,杀之得不偿失。 于是,朱元璋为了发泄内心的愤怒,抬脚踹在了张太医的腰上,暴喝道:“滚!” 张太医扶着腰,连滚带爬,十分狼狈的退了下去。 不过他还保持着清醒,感激的看了一眼朱高煦,接着推门而出,之后又非常识趣的顺手关上了殿门。 朱高煦刚才的一番话,本就让朱元璋对立朱允炆为太孙的念头淡了许多。 如今不怕死的张太医又爆出了朱允炆极可能已失去生育能力的消息,这对年过花甲的朱元璋来说,简直就是沉重打击。 就在朱高煦犹豫要不要说两句安慰的话时,朱元璋忽然转身推开他,独自走到御案前,抓起案上的奏章、圣旨等物品,使劲将之砸到了地上。 马皇后与朱标是朱元璋最亲的人,然而皆先他一步而去,这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他唯有把希望寄托于朱允炆身上。 可眼下又得知朱允炆的“荒淫无道”、“不能生育”,本就哀伤不已的他,彻底变得悲痛欲绝。 此刻,朱高煦绷紧神经,安静的守在一旁,他生怕朱元璋在暴怒之下,怒火攻心,昏死过去。 朱元璋终究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头,身体素质早不如以前。 他背对着朱高煦,扶着御案,单手擦掉眼角的泪水,为了不让朱高煦看见,他只能强压怒火与悲伤,重新坐回御椅上,不断的喘着粗气。 朱高煦甚合时宜的出现在朱元璋身侧,并递上一块灰蓝色的手帕,朱元璋伸手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然后将手帕丢到了御案的边角上。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望着被他摔到地上已经摊开了半截的圣旨,心中悲愤交加。 他竟然有一丝庆幸,刚写好的圣旨只是册封朱允炆为吴郡王,而不是皇太孙。 朱允熥作为朱允炆年纪最大的弟弟,已经病逝,朱允炆其他的弟弟皆年幼,如今朱元璋已经无法从朱标的子嗣中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毕竟,秦二世年幼继位,秦朝遂二世而亡,东汉中后期主幼臣强,以至大权旁落,最后社稷崩溃。 朱元璋心如明镜,他本人已没多少年可活了,为了避免历史悲剧重演,他绝不能把朱明王朝的未来寄托在小娃娃身上,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为了大明江山的稳定,为了朱家王朝的延续,为了华夏大地的安宁,他朱元璋只能变易制度,从诸王里选一个最佳继承人。 想到这里,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侧目而视,盯着朱高煦,冷声道:“这回你满意了?” 朱高煦连忙跪下磕头道:“孙儿不敢,皇爷爷言重了。” 就在这时,跪下磕头的朱高煦,恰好看见了地面上圣旨露出来的内容。 “你胆大包天,有什么不敢?”朱元璋咬着牙道。 “陛下,晋王求见。” 就在朱元璋的怒火即将再次爆发之时,殿外响起了近侍的禀告声。 “不见!”朱元璋近乎吼道。 “爹,孩儿有大事禀告!”晋王的声音响起道。 朱元璋犹豫了一下,然后改口道:“进来!” 第十九章:二公子实乃大才 晋王进殿后行礼毕,见朱元璋脸色十分难看,心中微微惊奇。 然后,他发现殿内一片狼藉,且朱高煦正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便伸长脖子发问道:“高煦,你做了什么事?” “高煦,你先出去。”朱元璋豁然站起道。 朱高煦行礼道:“孙儿告退。” 言罢,他躬着腰准备开溜,却被身高七尺的晋王从后面一把按住肩膀。 “现如今,皇家商行可以日进斗金,高煦也有一份功劳在里面,莫非你自持有功,已不把俺这个三伯放在眼里了?” 晋王居高临下质问道。 “侄儿见过三伯父。”朱高煦挣开晋王的束缚,急忙弯腰行礼道。 晋王笑着点了点头,但却用力拍了一下朱高煦的后背,笑道:“乖侄儿。” 朱元璋见状,十分不悦,大声呵斥道:“晋王你欲为何?” “爹别生气,俺和高煦侄儿闹着玩哩。” 晋王扭过头,对着御座上的朱元璋咧嘴一笑。 “孙儿告退。”朱高煦转过身,再次向朱元璋行礼道。 “去罢。”朱元璋目送朱高煦离开,眼中神色复杂。 朱高煦走后,晋王迫不及待道:“爹,孩儿收到一封匿名检举信,因事关重大,故特来禀告。” “检举何人何事?”朱元璋背负双手,一扫刚才的悲愤,面无表情的走下御陛,坐到了晋王身前的太师椅上。 晋王决然道:“检举四弟勾结北元余孽,养寇自重,意图不轨!”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褐色的信件,捧在手中,弯着腰递给了朱元璋。 “爹请看,这便是孩儿所言的检举信。” 半个时辰前。 朱高煦前脚刚离开燕王行馆,道衍和尚后脚就从鸡鸣寺回到了行馆。 “昔日,母后病逝,父皇挑选高僧随侍诸王,诵经祈福,大师得僧录司举荐,遂与俺相识,如今十年匆匆而过,大师再回金陵,怕是亦有许多感慨吧?” 行馆后院的书房里,朱棣与道衍和尚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在交谈。 “老衲此次回金陵,感触最深的,莫过于见证了殿下距离实现大业又进了一步。”道衍和尚毫不遮掩的说道。 他知道行馆里有皇帝的眼线,但有马和在门外把守,朱棣与他的密谈自不会有泄露的可能,因此说话颇为直接,毫无顾忌。 “陛下虽天威难测,然行事皆有章法,按常理,懿文太子丧期一过,诸王当离京回藩,即便年关将至,以陛下对北虏之重视,绝不会让殿下滞留京城过久。” “可见陛下是在犹豫,老衲妄言,陛下或欲择一王为储君,而诸王之中,唯有殿下能堪大任!” 朱棣若有所思的听着,出于尊重,他没有打断道衍和尚的推测。 道衍和尚先是对晋王、周王进行了一番分析,将二王的斑斑劣迹说了一通,又对当今朝堂之上的各种声音梳理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那便是朱棣最有可能成为储君。 “殿下莫非遇到了难事?” 道衍和尚见朱棣甚是沉默,心想两人聊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燕王竟然走了两次神,便话头一转问道。 朱棣略作思考,遂把他进宫面见朱元璋及之后与朱高煦的交谈内容,挑能说的重点告诉了道衍和尚,至于朱高煦似乎被神仙点化之事却连半个字也没提到。 fantuankanshu.com 道衍和尚听的眉头直皱,疑道:“莫非陛下已有属意之人?” 见朱棣点头,道衍和尚遂不再言语。 朱棣犹豫片刻,接着道:“高煦欲搅合此事,并且已动身入宫去了。” 道衍和尚闻言一愣。 “俺还答应了高煦,若他能顺利归来,必奏请父皇立其为世子。”朱棣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道。 “立二公子为世子?” 道衍和尚瞪大了双眼,十分诧异道。 他觉得眼下发生的事太过离奇,简直违反常理,但仔细推敲,似乎又存在某种因果关系。 远的不说,前元便有册立太孙为储君的先例,魏晋南北朝更是有不少例子。 朱元璋废除丞相后,威压天下,独断专行,而能劝其改变主意的马皇后与朱标皆已病逝,道衍和尚觉得储君之位恐怕还真的会落入黄毛小儿朱允炆身上。 然而,纵使道衍和尚学究天人,能掐会算,也绝不会料到当今世上最大的变数就是燕王府二公子朱高煦。 只不过,道衍和尚有点糊涂,朱元璋很可能会认为朱高煦阻止其册立朱允炆的行为是朱棣授意,这一点,朱棣不可能想不到,但朱棣为何不阻拦? 就在道衍和尚心生疑惑之时,朱棣不答反问道:“大师可知皇家商行?” 道衍和尚道:“此商行乃是陛下为了主管茶马政而设,由已故的懿文太子于半年前一手操办而成,主事人乃驸马都尉欧阳伦。” “因有皇家背景及各大地方巨商之承租契约,故而商行发展迅速,今商行分号已涵盖陕西、四川、云南、湖广等四省之地一百多个府县,老衲听闻商行半年收入可抵陕西一年赋税,却不知真假。” 朱棣面露玩味的笑意道:“皇家商行确是为父皇赚了许多银钱,换言之,皇家商行已成洪武二十五年父皇的最大善政。大师消息灵通,可知提出此商行最初构思的是何人?” “为商之人,多有为利而不择手段者,若要兼顾朝廷之茶马政,实非易事,涉及账房、掌柜、管事的招募培养、晋升任免及诸多事务的奖惩、契约等典章制度,而此等商行构架非心思缜密且富有巨商经验者不能设计。” 道衍和尚的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按在膝盖上,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沉声道。 说到这里,道衍和尚目光移向朱棣,恭声道:“老衲眼拙,除了明面上的欧阳驸马,却不知有哪位高人在背后指点,还请殿下赐教。” “大师有所不知,真正提出皇家商行构思,并制定最初框架设计与典章制度的人,正是高煦。” 朱棣颇有些自豪的说道。 道衍和尚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讶,他虽然有所耳闻,但眼下得知传闻不假,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然罕见的面露喜色道:“二公子实乃大才,老衲恭喜殿下。” 朱棣跟着笑道:“高炽体胖,素有足疾,为大局计,若高煦此行功成,合该立他为世子。” 两人紧接着又聊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道衍和尚逮着机会问道:“二公子此去,必会被陛下当成是殿下的授意,若二公子惹恼了陛下,陛下怕是会更加厌恶殿下。以老衲愚见,殿下何不以静制动?”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朱棣愤愤道:“俺那允炆侄儿有何功绩?若不争这一次,俺怕是会后悔终生!” 道衍和尚抚须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朱高煦去搅合朱元璋册立朱允炆之事,必然会从太子朱标之死的事情上下手。 即便朱元璋会认为朱高煦受朱棣指使,但朱高煦不会傻到直接建议朱元璋立朱棣为储君。 哪怕朱高煦的劝阻令朱元璋恼怒,但以朱元璋疼子孙的个性,最多骂朱高煦几句,严重的话也就是禁足罢了。 这一点,朱棣明白,道衍和尚也明白。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马和的声音:“奴婢见过二公子。” 第二十章:老衲要提前恭贺殿下 “马总管不必多礼。” 朱高煦止步于房门前,示意马和通禀一声。 正当马和转身欲敲门时,房门被一双大手从里面打开,面色凝重的朱棣率先迎了出来,一把拉住朱高煦的左手道:“进来说话。” “二公子胆识过人,老衲佩服。”跟在朱棣后面的道衍和尚不紧不慢的说道。 马和听了道衍和尚这番话,颇为惊讶。 在他印象里,老和尚一直很清高,即便朱高煦自小聪慧过人,老和尚也很少与之交谈,而今却破天荒的夸赞朱高煦,实在是让人感到诧异。 不过,转念一想,马和又觉得理所当然,知晓许多隐秘之事的他也认为朱高煦值得老和尚称赞。 片刻后,书房里。 朱高煦将朱元璋册封朱允炆为吴郡王的消息说了出来,并把朱元璋刚才对他的试探也详细告诉了朱棣。 “你皇爷爷年老多疑,俺刚才还担心你会受到责罚,能平安归来就好!” 朱棣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眉开眼笑道。 道衍和尚亦是大喜过望,忍不住赞叹道:“二公子当真智勇双全!” 顿了顿,他朝朱棣拱了拱手,道:“老衲要提前恭贺殿下了。” 朱棣淡然摆手道:“大师言重了。” 既然朱允炆被封为吴郡王,朱高煦也觉得朱棣将来被立为太子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虽然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前称过吴王,但此一时彼一时,吴王并不代表是储君封号,何况还是吴郡王。 而且朱元璋的第五子周王朱橚最早也被封为吴王,后来朱元璋认为吴地乃国家财赋之地,不适宜建藩,于洪武十一年,将朱橚改封为周王。 换言之,道衍和尚、朱棣、朱高煦皆认为朱元璋有弥补朱允炆之心,否则不会封朱允炆为一字郡王,而且还是国家财赋之地的“吴”。 “煦儿,你立了大功,当赏!” 朱棣笑呵呵说着话,从右边腰带上解下一块米黄色的龙形玉佩,手一伸,便把玉佩递到了朱高煦的面前。 “这是俺当年加冠时,你皇爷爷赏赐的龙佩,现在,属于你了,拿好!” 朱高煦心跳加速,激动的伸出双手,正打算去接玉佩时,忽然觉得朱棣此举可能是一个试探。 于是,他立刻摆手道:“此乃皇爷爷给爹的东西,孩儿不能收。” “拿着!” 朱棣面色一沉道:“你哥(朱高炽)那边,俺自会与他说。” 朱高煦这才收下玉佩。 朱棣又道:“戴上。” 朱高煦不情愿的将龙形玉佩戴好。 “好,很好!” 望着身高一米六、七左右,体型甚为壮实的朱高煦,朱棣仿佛看见了他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这种想法在朱棣心中一闪而逝,随后他从喜悦中恢复平静,问道:“煦儿,你刚才说允炆患了不能言之疾?” 朱高煦看了一眼道衍和尚,见对方没有离去的打算,便明白朱棣早已视其为绝对心腹。 biquge.name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免得日后得知真相的朱棣对他心生间隙。 “是的,张太医忠厚老实,万不敢欺瞒皇爷爷。故而,孩儿认为,允炆大兄应是得了难以治愈的顽疾。” 朱棣仔细品味着朱高煦话里的意思,皱眉望向旁边的道衍和尚,露出了一个“你怎么看”的眼神。 道衍和尚顿了顿,竟直言不讳道:“殿下应当假装不知晓此事,更不能深究此事。” “大师言之有理。”朱棣瞬间反应过来说道。 朱棣与道衍和尚是何等人物,立马就想通了其中关键,难怪不久前东宫与太医院皆有人被朱元璋处死,原来是这个原因。 所谓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朱元璋杀了一批知情者,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岂能瞒过那些有心人?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马和略显焦急的声音:“殿下,宫里来人了。” “快请进来。”朱棣沉声道。 马和应声推开门,朱棣等人已上前迎接。 传令官道:“奉陛下口谕,请燕王殿下去文华殿议事。” 朱高煦闻言眉头一皱,朱元璋刚得知朱允炆的“噩耗”,紧接着就碰到晋王求见,而现在朱元璋却急着召见朱棣,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明白这一层道理的不止朱高煦,道衍和尚与朱棣本人亦是脸色微微一变,皆沉默下来。 送走传令官后,书房之中,朱棣坐在椅子上思索道:“可能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道衍和尚接话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殿下行的是正道,放宽心便是。” 朱高煦不懂朱棣与道衍和尚在打什么哑谜,心有疑虑却没有出言询问,脸上的疑色仅一闪而逝。 尽管如此,朱高煦脸上的轻微变化,竟也被心细如发的朱棣觉察到了。 朱棣盯着朱高煦,用富有感染力的雄厚嗓音说了一番话。 “高煦,你我父子难得相见,若你皇祖爷爷不派人唤你回去,这几日便住在行馆,俺有很多话要与你说。至于留你在行馆之事,俺会上禀。” “孩儿遵命。”朱高煦连忙应声道。 随后,朱棣忽换上一副笑脸,乐呵呵站了起来,对道衍和尚点了点头,接着便大步走出了书房。 朱高煦与道衍和尚起身相送。 朱棣见马和跟着自己,遂侧目看了对方一眼,说道:“马和,你留在行馆,带二公子随处走走。” “是。”马和恭声应道。 众人送朱棣离开行馆之后,道衍和尚十分客气的对朱高煦打了一声招呼,便去了自个住处,而马和则奉朱棣之命,领着朱高煦开始游览行馆。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王府内侍仆人寻到坐在行馆后院凉亭下歇脚的朱高煦与马和,禀告道:“二公子、马总管,大公子来了。” “我大哥现在何处?”朱高煦问道。 仆人低着头恭声道:“大公子现在前厅炉子旁烤火取暖哩。” “带我去见他。”朱高煦点头道。 不多时,朱高煦在仆人的带领下,与马和一起来到了行馆前厅。 朱高炽刚一见到朱高煦,目光瞬间就被后者腰间系着的米黄色龙佩所吸引。 他死死盯着那块玉佩,咬着牙道:“二弟,你来见爹之前,咋不喊俺一起?你眼里还有没有俺这个大哥?还知不知道礼法?” —————— PS:有老铁问我主角以后当不当皇帝,这里回复一下,当,必须当,而且为了帮助主角开枝散叶,作者还给主角安排了各种各样的美女,有火辣风情的西域女子,有金发碧眼的大洋马,还有温柔体贴会服务的高丽婢女…… 第二十一章:偏心眼 过去,朱高煦与朱高炽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因为朱高煦受到前世性格影响的缘故,对其兄长朱高炽甚为恭敬,有好吃好喝的必会让康平分出一份,送去给朱高炽。 朱高炽待他这个聪慧过人的胞弟也同样不错。 兄弟二人可谓是兄友弟恭。 可自从朱元璋时常单独召见朱高煦之后,兄弟俩相处之时便少了一丝真情流露,多了几分虚情假意。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朱高炽,颇有城府,这段时间,他能很好的掩盖对朱高煦的嫉妒之心。 而今见到朱棣心爱的玉佩戴在朱高煦身上,他似乎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愤恨,立即借题发挥,给朱高煦扣了一顶“目无兄长,不尊礼法”的大帽子。 看样子,他好像要借机败坏朱高煦的声誉。 眼下这个时代,仍是一个讲道德礼仪的时代。 朱高煦绝不能容忍有人毁坏他的道德声誉,哪怕这人是他的至亲手足,所以他要坚决反击。 “来见爹之前,确实未先告知大哥,是我做的不对。可我思父心切,又非神圣,思虑难以面面俱到,大哥用这件小事来指责我目无兄长,是否太过了?” 朱高煦毫不畏惧道。 见朱高炽冷着脸不说话,他又接着道:“这段时间,我被皇爷爷禁足,大哥有探望过我么?” 朱高炽闻言,脸色一变,急道:“俺是怕惹皇爷爷生气才不去看你。” 朱高煦不理会对方的反驳,而是继续说道:“今天皇爷爷解开了对我的禁锢,特地准许我来见爹,大哥难道是对皇爷爷的决定有意见么?” 对于熟知明初历史的朱高煦来说,自然不敢小觑了朱高炽。 他认为朱高炽当众斥责为难他,或许不仅仅是出于嫉妒,也可能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甚至,不排除朱高煦借此机会,观察朱棣对于他兄弟二人相争的反应。 朱棣为人刚正,行事果决,处理问题从来是说一不二,倘若他知晓此事后当众训斥朱高煦与朱高炽,则说明他不喜“炽煦之争”,进而厌恶挑起事端的人。 反之,假如朱棣对“炽煦之争”进行调解,或温和处理,那么则表示他不反对这个争斗。 当然,或许是朱高煦想多了,朱高炽仅仅是出于嫉妒,并没有深层次的算计。 “不是!没有!” 朱高炽又气又急,脸色铁青道:“你别瞎说!咳咳咳!” 他从小就以体胖闻名,喜静不喜动,如今气急之下,呼吸都有些困难,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朱高煦话头一转道:“那你就是嫉妒我得了玉佩!” “说不过你,俺还打不过你!?” 朱高炽一副被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竟然毫不顾忌体统,当下连蹦带跳的扑向朱高煦,后者也没闪躲,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旁边,马和与另外几名王府内侍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得目瞪口呆。 好一阵子,他们才反应过来,差点忘记上去阻止。 朱高煦打小就习武,身手敏捷,对付喜静不好动而缺乏锻炼的朱高炽自是不在话下。 不过,他可没有昏了头对朱高炽下狠手,仅仅是假装像个少年模样与对方打闹罢了。 bqgxsydw.com 等朱棣回来后,发现朱高煦与朱高炽兄弟俩衣衫不整,脸色有青有红,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笑出了声。 朱高煦见朱棣笑的真诚,心情还挺不错,看样子应该在文华殿没有遇到麻烦,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朱棣心思缜密,察觉到了朱高炽对朱高煦的嫉妒和不满。 只因朱高炽从小就体型过胖,左脚有点小毛病,虽不影响行走,却导致其异常敏感,以至于养成了自尊心很强的性格特征。 “好了,兄弟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朱棣一左一右搂着朱高煦弟兄二人的肩膀,好言劝道:“一块玉佩而已,高炽你若喜欢,爹再送你一块便是。” 不等朱高炽答应,朱棣扭过头,给了马和一个眼神,说道:“来人,送大公子去换身衣服。” “爹,让我陪大哥一起去罢?” 朱高煦刚才出言怼朱高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声誉,现在主动放低姿态向朱高炽表达恭敬,是要让朱棣看到他有容人之量。 “好。”朱棣非常满意朱高煦的表现。 见朱高炽情绪低落,朱棣心有不忍,他也想一碗水端平。 可眼下他不方便出言宽慰朱高炽,毕竟朱高煦刚立下“大功”,他还需要靠朱高煦去影响朱元璋的决断。 人生下来心脏就偏于左边,连英明神武的朱元璋亦如此,朱棣又怎能免俗? 入夜。 寒冬腊月。 夜里温度极低。 燕王行馆,后院书房之中。 朱棣与朱高煦围着铜炉,两人一边取暖一边说着话。 室内的青铜油灯,散发着明黄色的光芒。 朱高煦虽然融合了原主的灵魂,但他仍然不习惯这个时代的油灯。 一方面是他讨厌油灯燃烧时散发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奇异气味,另一方面是油灯不是后世的日光灯,其照耀下的一切事物会失去原本的颜色。 就像此时,油灯光线将朱高煦与朱棣的脸映的黄橙橙的,看起来有点像油画里的人物,给旁观者一种不真实的怪异感。 “煦儿,你刚才说你皇祖爷爷对那治国良策与预言极为重视,是也不是?” 朱棣似乎想起什么,盯着朱高煦忽然问道。 朱高煦应声道:“正是如此,皇爷爷还对孩儿写的那套文稿做了批注。” “俺得知六大良策都惊骇不已,何况英明如你皇爷爷。看样子,当初你皇祖爷爷听完良策后,已大致信了你被神仙点化的遭遇。” 朱棣沉声道:“而今,皇家商行给朝廷带来的政绩可谓是有目共睹,经此一事,你皇祖爷爷或许会更加相信你。” 沉默片刻后,他寻思道:“煦儿,你刚说到‘义务兵教文武分立之策’,却不知你如何看待此良策?” 朱棣在战争年代出生,又在战争之中成长,骨子里对涉及军事方面的策略更感兴趣,故而有此一问,这也是他有意考校朱高煦。 “爹既然有所问,孩儿不敢不答,若有措辞不当之处,请爹恕罪。” 朱高煦先对着朱棣告了个罪,便开始阐述他的观点。 “秦汉之时,成年男丁皆服役,那时服兵役是国民之义务,故秦有虎狼之师,以至兼并六国,后汉末时仍以煌煌武力威压大漠诸族,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故而,义务兵役制乃强军之根基。” “朝廷可从义务兵之中择优募用,给予饷钱,军功授爵,每隔数年,便裁撤一批老弱病残,如此便能保证官兵的战斗力。” 朱棣打小就接触军事理论,自然研究过古之军制,对于朱高煦谈到的这一点可谓是深有感触,当下忍不住连连点头,看向朱高煦的目光却是越发欣赏。 “古有三代之圣王,推教化,启民智,令人知礼义廉耻,以区别禽兽,此乃我中华文明之源起。后世各朝各代,皆以统治中原而为正统,皆以行华夏之礼仪为美,以区别蛮夷。” “因此,教化可凝聚民心,而令天下国民一致对外,抵御蛮夷。教化可令天下国民明白忠君是为了国家之尊严,报国是为了守护个人之家园,家国一体,不可分割!” 听到这里,朱棣眼前一亮,对朱高煦提出的上述观点,露出了极大的兴趣。 “唐之重武轻文,虽有强兵却在藩镇,无制衡武将之策,以致于分崩离析。宋之重文轻武,虽商业繁荣,朝廷富足,然百姓贫苦,造反不断。” 此时,朱高煦语速一缓,接着掷地有声的道:“唯有文武分立、文武并用并重,才是国富民强之策。” “好一个国富民强之策!”朱棣忍不住喝彩道。 第二十二章:刮目相待 “俗语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高煦,这段时间不见,你的变化简直如脱胎换骨!” 朱高煦被朱棣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的笑了笑道:“嘿嘿,爹言重了,孩儿不过是撞了大运罢了。” “你变化如此之大,即便非仙人点化,那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有子如此,俺心甚慰!” 朱棣先是感慨了一番,然后肃容道:“年节一过,俺便向你皇祖爷爷奏请立你为世子,想来,他应该会同意的。” 朱棣之所以有这个信心,是因为今天朱元璋召见他时的态度与上次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朱元璋不可能因为一封检举信,而对镇守边疆十数年的朱棣失去信任,所以才会召见朱棣,让朱棣与拿出检举信的晋王当面对质。 为了自证清白,朱棣说出了放过北元余孽的隐情,他是想围歼北虏主力,以保北疆十年安稳。 听了朱棣的解释,朱元璋认为写检举信的人必然是心怀叵测之辈,或许正是北虏派来离间朝廷与朱棣关系的奸细。 晋王自然不服,他质疑朱棣养寇自重,还说自己掌握了人证物证。 然而,到了最后,朱元璋竟然下令把写检举信的人杀了,并告诉晋王,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准再提,更不准再因一封信而怀疑自家兄弟。 经此一事,朱棣明显感受到了朱元璋对他的保护与信任,这让朱棣对他能成为新任储君变得充满信心。 回到眼下,听了朱棣所说的决定,朱高煦不知对方是一片真心还是假意试探,但身为燕王府二公子,对长兄该有的恭敬不能少,即便他确实很想当世子。 “孩儿不愿见到爹为立世子一事,惹得皇爷爷不高兴。”朱高煦轻声道。 朱棣没有接话,而是面色严肃的反问道:“与你相比,你认为你大哥适合做世子么?” 历史上,朱棣靖难之后登极为帝,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三人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亦明争暗斗过无数次。 在这种情况下,朱高炽能坐在太子之位上二十年而不倒,可见其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心与城府。 可此时朱棣提出的问题着实让朱高煦不好回答。 毕竟朱高煦一心要助朱棣登上储君之位,若将来朱棣荣登大宝,那么如今的燕王世子便相当于太子。 yawenku.com 朱高煦推朱棣上位就是为了立下不世之功,以此作为晋身之资,成为永乐王朝的储君,从而改变命运。 “孩儿自认为优于大哥,世子之位应该当仁不让!” 朱高煦沉思许久之后,说出了上面这句令朱棣震惊的话来。 朱棣双目如电,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朱高煦,但却出口呵斥道:“住口!你有何能耐,竟敢如此狂妄,目中无人?” “爹训斥的是,孩儿失言了。”朱高煦立即躬身说道。 见朱棣露出如此表里不一的反应,朱高煦心知,他刚才那句话塑造出“敢想敢言”的英雄气概赢得了朱棣的欢心,但“长幼有序”的宗**常让朱棣甚是忌讳,故而才会用训斥的话指点朱高煦。 换言之,若朱高煦行堂堂正道去争夺世子之位,展露其经国济世之才,拒绝阴谋诡计,那么朱棣必然不会打压,甚至会因其才能出众而有所偏袒,顺水推舟。 片刻后,朱棣突然压低声音问道:“高煦,将来你若为王,如何待你大哥?” 陡然谈及这个严肃的话题,令朱高煦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朱棣虽说“若为王”,没有说成“若为帝”,但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确,就是试探朱高煦将来做了皇帝后对朱高炽的态度。 对于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穿越者朱高煦而言,如何善待他的大哥朱高炽根本就不算难题。 比如,给朱高炽找一个赋税还算不错的封地,禁止其与文武官员接触,派人密切监视即可。 如果朱高炽不老实,生有异心,那么对外宣布其暴毙身亡,然后将其送到海外,换个身份重新生活便是,此乃一劳永逸的法子。 这对朱高炽可能很不公平,甚至是残忍,但是相比较之肉身毁灭,能活着不是更好吗? 当然,此事实行起来有一定的风险,一旦事情败露,会极大损害朱高煦的威信,不利于他的统治。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朱高煦不会让朱高炽“暴毙”。 实际上,善待朱高炽还有其他的思路,比如把其分封到海外去。 上述诸多想法,几乎是在朱高煦脑海中一闪而过。 因此,朱高煦略作沉默,便郑重其事的向朱棣表态道:“请爹放心,孩儿愿对天发誓,若真有那一日,孩儿必会善待大哥!” “好,记住你今日之言。”朱棣满意道。 朱高煦与朱棣有许多共同点,两人皆非嫡长子出身,却皆有为大明国富民强而奋斗不懈的远大抱负。 所谓英雄惜英雄,在朱棣眼中,如今的朱高煦与他太像了。 此时,热血翻涌的朱棣暗下决心,若有朝一日问鼎帝位,绝不辜负朱高煦,必立其为太子。 朱棣之所以没有直接表露心迹,应该是因为有多方面的考虑。 比如,不挑明此事,可以保护朱高煦,防止其遭奸人陷害,尤其是视燕藩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晋藩。 另外,朱高煦借此事既可以磨炼心性,好戒骄戒躁,更加沉稳厚重,以便于将来堪当大任。 当然,或许朱棣有意让朱高煦主动去承担一些事情,起到混淆朱元璋视听之目的,最终让朱元璋内心的储君人选落到他朱棣身上。 片刻后,朱棣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之后,决定透露个消息给他现在最大的夺嫡帮手朱高煦。 “高煦,近几日若无你皇祖爷爷相召,尽量待在府中,不要外出闲逛。你晋王三伯父已对俺出手,若不是你皇爷爷袒护,怕是俺难以全身而退。” 朱高煦郑重道:“孩儿遵命!” 顿了顿,他接着道:“爹,孩儿有个担忧,三伯父此次未能谋划成功,必然还有其他手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爹需早做准备。” 朱棣抚须道:“吾儿莫担心,俺已有定计。” —————— PS:新书幼苗期间,需要大家用收藏来呵护!如果兄弟们觉得本书还不错,请多多投票,多多发章节说!章节说会影响本书的后续推荐啊! 第二十三章:孙贤子孝(上) 深夜,就在朱高煦与朱棣秉烛密谈的同时,躺在龙榻上的朱元璋却是思绪纷纭,心乱如麻。 之前,朱标病逝对朱元璋打击十分巨大,令其萎靡不振了半个多月,甚至穿着丧服上朝。 幸好有“仙人预言”朱标归天“复神位”给了他一点精神上的安慰,才让他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开始着手培养他心目中的下一代皇位继承人朱允炆。 然而,世事难料,太医院院判张逸仙诊出朱允炆丧失了生育能力,以张太医的医术几乎不存在误诊的可能。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导致朱元璋精神一落千丈,内心悲痛欲绝。 在朱元璋看来,太子朱标、秦王朱樉已逝,老三晋王虽然英武能干,在军事方面甚至更强于朱棣,可其心胸狭隘,待下严苛,不得人心。 唯有老四燕王虚怀若谷,知人善用,气势恢宏,是太子朱标之后的最佳皇位继承人。 但是,若他现在就立燕王,则有废长立幼之嫌,搞不好会引发晋王的不满,甚至导致江山不稳,天下动乱。 朱元璋躺在床上苦思冥想,辗转反侧,内心纠结不已,以至于到了次日天即将放亮时,才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在梦中,他见到了早已仙去的皇觉寺主持高彬法师,并与之进行了一番交流。 将内心的烦闷向高彬倾诉之后,朱元璋恭敬的问道:“请问法师,咱究竟该选谁继承这江山社稷?” 高彬法师笑道:“这不难选啊!谁能守住这万里江山,便传给谁罢了。若你传给一个守不住江山社稷的人,那你朱家王朝岂不是要二世而亡?” “这——” 就在朱元璋刚要追问之时,高彬法师笑着化成了一团清气,消散不见。 “法师!” 梦中的朱元璋大喊了一声,随即猛然醒来。 刚一醒来,他就立刻打了一个喷嚏,接着便有清鼻涕从鼻孔流出。 对于自身出现的轻微症状,朱元璋并没有太在意,因为眼看着就要过年,需要他这个皇帝出面和应付的事太多了。 而且等过了正月之后,他还得监督礼部等衙门筹备懿文太子朱标的下葬事宜,哪里会在意这轻微的风寒? 数日后,朱棣信守承诺,以长子朱高炽素有脚疾为由,奏请朱元璋册立天资聪颖、容貌甚伟的次子朱高煦为燕王世子,但朱元璋留中不发。 朱棣对此感到失落,却并不恼怒,只因这个结果在其意料之中。 朱元璋何等人物,岂能不知朱棣此举另一层用意是试探他这个皇帝对“废长立幼”的态度,若他同意立朱高煦为燕王世子,那么就等于变相的向百官表态他有意立朱棣为新一任太子。 为此,朱棣还宽慰了一番朱高煦,道:“年关已至,你皇祖爷爷政务繁忙,大概是没顾得上批阅奏本,等年节一过,应该会批答下来。” “皇爷爷圣明,爹的请求他老人家必会准许。” 朱高煦一语双关的回答,正好说到了朱棣的心坎上,这让朱棣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xiaoshutingapp.com 数日后,洪武二十六年的元旦(春节)如约而至,但因太子朱标病逝不久之缘故,此次节日一切从简。 再加上朱允炆此时还在卧床养病之中,朱元璋心情低落,取消了许多祝酒的环节。 或许是考虑到朱标因病而崩、秦王朱樉骤然崩逝,朱元璋在家宴上特别告诫晋王务必起居有度,休息身体。 晋王朱棡比秦王晚两年出生,今年三十六岁,多年戎马生涯,锻炼出了较好的身体素质,但却也落下了许多病根。 再加上他好勇斗狠,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晋地官员,更是祸害了很多良家百姓。 朱高煦特别理解朱元璋的心情,当年晋王朱棡就封太原途中,鞭打过其厨师,后来又数次以奔马缚人,车裂之。 那时若不是懿文太子朱标从中调护,朱元璋早就废掉了晋王的爵位,将其贬为庶人。 如今家宴上,朱元璋拉着晋王的手,叮嘱晋王务必保重身体,这让从小就深得朱元璋喜爱与器重的晋王联想了很多东西。 当年,晋王朱棡就藩前夕,朱元璋诏命其完婚,将开国功臣永平侯谢成之女纳聘为晋王之妻,以谢成为晋府之相,辅佐其婿。 如此精心安排,足见身为父皇的朱元璋,对其“嫡三子”晋王朱棡关爱有加,期望之高。 此外,最近数年以来,朝中大将戎边者如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等,虽位显功高,亦节制于晋王朱棡之下。 朱元璋给了晋王很大的权力,即“凡出塞征战,筑城屯田,非大事可以不奏(奏报朝廷)而行。” 而今太子朱标、秦王朱樉病逝,朱允炆体弱多病、朱允熥已死,在这种情况下,晋王朱棡难免会认为朱元璋有意立他为新一任太子,不由得心中暗喜。 席间,又或者是想到边疆安定问题,朱元璋与朱棣讨论安排了北疆的防务事宜,却是对册立新一任太子之事半字不提。 晋王虽觊觎太子之位,但有朱元璋在,却不敢造次。 关于边疆方面,因为有军中宿将统兵镇守,并无鞑虏敢趁寒冬寇边,所以大明此次春节并无风波。 没过多久,当道衍和尚得知皇室家宴上,朱元璋对晋王关爱有加的消息之后,当机立断,立即飞鸽传书,启动了潜伏在晋王身边藏的最深且目前还活着的唯一暗子——庆玄道人。 他要抢在册立新储君的诏书问世之前,瞒着燕王朱棣,暗使手段以“万民血书”把晋王的名声搞臭,为燕王朱棣争取最终的夺嫡胜利。 时光匆匆,冬去春来。 洪武二十六年,春三月。 庚戌(初八),懿文太子朱标正式葬于孝陵东侧,史称明东陵。 五日后,朱元璋出现了头疼难忍,咳嗽不止的症状,遂以抱恙为由摆朝一日。 他虽未上朝,但却下了一道诏令,命令之前已就藩的诸王如秦、晋、燕、齐等回藩复国,无诏不得返京。 但晋王似乎起了夺嫡的心思,其世子朱济熺多日赖在京师不走。 若非朱元璋严令其返回封地,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与晋王世子赖在京城不走相比,燕王朱棣受命之后策马北归,一副恪尽职守的样子。 只是他刚出应天府就突发风寒病倒了,朱元璋不得不下旨派人接他回京修养。 又数日后,朱元璋突然在早朝上晕倒,并由此陷入了长达六个多时辰的高热昏迷状态。 一时间,京城的局势变得十分紧张。 当得知朱元璋病重昏迷,野心勃勃的晋王再也安耐不住,开始着手策划一场针对燕王朱棣的阴谋,意图攥取更大的利益。 一方面,他指使世子想办法进献祥瑞再入京城。 另一方面,他立即派出麾下实力最强的心腹谋士庆玄道人,火速赶往京城,暗中联络赋闲在家的凉国公蓝玉,许下王爵之位,让其拉拢军中旧部以待时机。 第二十四章:孙贤子孝(下) 夜半三更。 或许是气候反常,如今三月下旬的深夜,仍然充满冷意。 大明京城里,成千上万的宫殿瓦片上,皆覆盖了一层银白色的寒霜。 乾清宫正堂之中,摆放着一尊偌大的三足暖炉。 此时,暖炉升腾着热气,令室内甚是温暖,与外界的寒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高煦?” 朱元璋醒来后,首先看见的人,竟然是趴在床沿边上昏昏欲睡的朱高煦,十分诧异。 顿了顿,他脸上又露出了一副释然的表情。 今年正月初,秦晋燕等藩王奉命回藩就国,而燕王世子未立,所以朱高炽、朱高煦没有离京,仍被留在宫内大本堂学舍。 三月,众藩王奉命赴京参加懿文太子的葬礼。 等葬礼结束之后,众藩王又再次被严令回国,尽管燕王世子仍未确立,但朱元璋没有下旨意让宫内大本堂再开课。 故而,自三月中旬开始,今年已经十四岁的朱高煦与十六岁的朱高炽便搬出皇宫,住进了燕王行馆。 朱元璋大致猜到,应该是因病未回北平的朱棣让朱高煦过来守夜的。 朱高煦见朱元璋醒来,精神为之一振,喜道:“太好了,皇爷爷你终于醒了!” “咳咳,咱这是怎么了?” 朱元璋有些虚弱无力的问道。 “张太医说皇爷爷这几个月操劳过度,以至风寒之病邪由表及里逐渐深入,最终寒邪内盛,导致突发高热而昏迷。” 朱高煦立即起身,低头垂手,恭声答道。 “咱睡了多久?” 半躺在榻上的朱元璋捏了捏鼻梁,强打精神问道。 “皇爷爷睡了有六个多时辰。”朱高煦答道。 随着朱标顺利下葬,朱元璋紧绷数月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 但他毕竟已年过花甲,人老体衰,身体大不如以前,能坚持这么久才倒下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见朱元璋沉默不语,似有不悦,朱高煦接着又道:“张太医认为,皇爷爷只需多加休息,按时服用汤药,半个月后便可彻底痊愈。” “呵呵。”朱元璋冷笑一声,骂道:“放他娘的屁!咳咳,咱身体好着哩,修养数日准好!” 不等朱高煦反应,朱元璋突然脸色一沉,质问道:“谁让你在此伺候咱的?” “回皇爷爷,是我爹的命令。” 朱高煦乖巧的答道。 朱元璋抱病卧床,其在京诸子皆已来探视过,包括因感染风寒而未回北平的朱棣。 朱棣深知不争才是最大的争,他越是表现出无所谓的姿态,才越有可能笑到最后。 如今留京诸王之中,唯有燕王朱棣年纪最大,在朱元璋昏迷的情况下,他的威势无人能及,故其便与朱高煦轮流伺候朱元璋,倒也没有官员敢反对他俩的“子孝孙贤”。 得知是朱棣下令让朱高煦亲自守夜,朱元璋稍作思考,便理清了其中缘由。 诸王里面除了晋王之外都非常怕他,不敢找理由滞留京城,所以他怀疑燕王的风寒是有意染上的。 bqgxsydw.com 如今他生病卧床,身为儿子的朱棣却不在,便有些怒气道:“你爹何在?” 朱高煦却不知朱元璋为何发火,乖巧的答道:“回皇爷爷,我爹因风寒较重,只在皇爷爷身边守了两个多时辰便体力不支昏倒了,他此时应该在行馆休息。” “你爹昏倒了?”朱元璋诧异的问道。 朱高煦答道:“回皇爷爷,张太医已给我爹诊了脉,说是风寒太重,得持续用大半个月的汤药才能痊愈。” “嗯。”朱元璋发出一声重重的鼻音,算是揭过了此事,接着他想起了另一件事,遂正色问道:“允炆的病情可有什么变化?咳咳!”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或许是倒春寒的缘故,朱元璋抱恙罢朝那日,朱允炆的病情竟也陡然转重,短短半日已不能说话,无法进食,到最后昏迷不醒,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对此,朱元璋给知晓隐情的张逸仙下了必须救活朱允炆的死命令。 可张逸仙却告知朱元璋,若其抛开一切禁忌而放手施药,有九成把握将朱允炆救回。 但是,朱允炆极有可能会因药物的毒性反应而双目失明,且这种失明是永久性并不可逆的。 已经失去朱标的朱元璋,可不愿再失去朱允炆,他毫不犹豫的替朱允炆做了决定,让张逸仙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救治。 张逸仙不负朱元璋之期望,靠着几十年的从医经验,在接到命令的两日后就用药把朱允炆救了回来。 但苏醒后的朱允炆异常嗜睡,而且视力有所下降,自那天以后,朱元璋就特别害怕有人突然禀告他说朱允炆瞎了。 “皇爷爷要求允炆兄长待在东宫养病,孙儿有些天没见到他了,所以并不知允炆兄长近日的身体状况。” 朱高煦并不知其中内情,以为朱元璋只是关心朱允炆才有此一问,便老实答道。 朱元璋从昏迷中刚醒过来,头脑依然昏沉,思维略有些混乱。 此时听了朱高煦的回答,才恍然意识到朱允炆病重之事甚为隐秘,只有他与张逸仙是知情者。 “皇爷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朱高煦见朱元璋皱眉不语,以为对方身体不适,连忙出声道:“孙儿这就去喊张太医过来。” 人心都是肉长得,何况是历史上最疼子孙后代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他见朱高煦神色疲惫,面容憔悴,当下欣慰感动之余,不免又有些心疼。 于是,朱元璋用温和的语气,轻声说道:“高煦,你先去休息,让值守的内侍传张太医来见咱。” 朱高煦虽然身体素质异于常人,但终归不是铁打的,熬了这么久当然也很累。 而且今天朱棣与他轮流伺候朱元璋已将“子孝孙贤”的形象立了起来,最重要的是朱元璋眼下已苏醒,他再守着不走就有点刻意了。 只不过,朱高煦心思缜密,上次张太医禀告朱允炆不育之事,他恰巧在场听的一清二楚。 当时朱元璋万万没料到张太医会禀报那种惊天之事,而今却有意避开朱高煦单独接见张太医,显然是有极为隐秘之事与对方商谈。 从朱元璋如此慎重的决定来看,朱高煦认为此事很可能与朱允炆的病情有关,或许朱允炆“命不久矣”? 想通这一点之后,他决定要尽快将此事告知朱棣,便躬身后退道:“孙儿领命。” 朱元璋颔首,目送朱高煦离去。 —————— PS:若想把故事写好,必须要详略得当,为了避免出现记流水账,那些与主线联系不大的情节,我会用几个段落或几句话一笔带过,希望诸位看官老爷们支持! 第二十五章:晋王坠马(上) 寒夜三更,冷气袭人。 朱高煦走出天子寝殿后,一刻也不停留。 他冒着刺骨的寒风,径直出了宫门,在几名禁卫与康平的护送下,马不停蹄的回到了燕王行馆。 待进入行馆大门之后,便有王府侍从上来迎接,另有侍从疾步直奔后院去唤王府总管马和。 片刻后,朱高煦在去后院的路上见到了来迎他的马和,后者手里捧着一尊巴掌大的暗黄色球型暖手炉,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侍从。 “二公子,夜里寒冷,请用此物取暖。” 马和双手奉上暖炉。 朱高煦点头接过,同时问道:“马总管,我爹睡下没有?” 马和不卑不亢的答道:“燕王殿下已安歇,但殿下有吩咐,从今日起,无论何时,只要二公子求见,殿下都会见。” 朱高煦闻言后,眉头紧蹙,他意识到朱棣可能掌握了某些重要的消息,否则不会做出这般安排。 “有劳马总管。” 朱高煦少年老成的沉声道。 “二公子请。” 马和躬身做了一个手势。 待朱高煦起步后,刚才跟在马和身后的两名侍从,便低着头绕过众人,疾步朝后院而去,显然是要先行禀告燕王。 当一行人抵达行馆后院之时,燕王卧房的门已开,左右各站着一个低头垂手的侍从,正是刚才先走的那两位。 朱高煦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迈过门槛,进了燕王卧房,随即转身示意马和与康平守在门外,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何事如此慌张?” 朱棣裹着一件雪貂皮袍,半躺着靠在床头,床榻外数步处摆着一尊高三尺的暗黄色取暖鼎炉。 此时,见朱高煦推门而入,行色匆匆,显得很不稳重,朱棣有些不悦的问了一句。 “爹,东宫有变。” 朱高煦立即凑到床前,低声答道:“允炆兄长或已病重。” 朱棣闻言,略作沉吟,接着竟然一把抓住朱高煦的左手,俯首压低声音问道:“消息可靠么?” 朱高煦的手被握的生疼,当下皱眉道:“有九成把握。” 朱棣难掩兴奋,顿时松了手,心中暗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即便如此,他仍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脸上不露声色,沉默着从枕头下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黄色纸条,递给了一脸茫然的朱高煦。 “瞧瞧。” 朱棣古井不波的说道。 朱高煦迫不及待的打开纸条,上面仅有一句话:“晋王坠马,折右腿。” “这是两个时辰前,俺的人从通政司送出来的消息。”朱棣解释道。 朱高煦当即恍然。 他知道朝廷之中肯定有朱棣的眼线,而今朱棣坦诚相告,说出消息来源,可见其并不打算隐瞒此事。 xiaoshuting.info 从表面上来看,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新一任的太子之位,有九成八的可能性要落到朱棣头上。 但以朱高煦前世今生对朱元璋的了解,若其获知晋王坠马的消息后,一定会派人鉴别事情真伪,并调查这件事是否是被“奸人”设计的。 朱元璋能在元末群雄之中脱颖而出,行事谨慎正是其立身之本,再加上他年老多疑,必然会怀疑朱棣与此等事情的关系。 “爹,孩儿担心有人会借题发挥。” 朱高煦将纸条还给朱棣后,神情严肃道。 朱棣何等聪慧,顿时就明悟了朱高煦的意思,沉吟道:“且静观其变。” 说话的同时,他将那张薄薄的纸条揉成一个小纸团,抬手扔进了床榻边上的暖鼎炭火之中。 次日一早,带病上朝的朱元璋在获知晋王坠马的消息后,沉默了许久,接着下达了两道御令。 第一,命令宫中内侍领皇帝口谕,带上太医院外派的医官,离京去看望晋王。 第二,派出锦衣卫分别去彻查晋王坠马之事是否另有隐情,皆限期两个月之内调查清楚,否则就不必回来交差了。 朱棣因病没有参加早朝,不过他当天中午就得知了朝堂上的消息。 于是,他传来道衍和尚,与对方秘密商谈了大半个时辰。 待道衍和尚离开之后,朱棣又派人叫来了朱高煦、朱高炽。 “有一场针对俺的阴谋已经在这京城之中展开,若无意外,应该是造谣俺的身世与蒙元人有关。因此,即日起,王府内一切与蒙元人有关的物品必须交由马总管集中处理掉。” 朱棣没有打算隐瞒这场由晋王布局,专门针对燕藩的阴谋,而是郑重的对朱高煦、朱高炽面授机宜。 “眼下形势变幻无常,为防不测,你俩近些日子若无必要,不可出门。” 朱棣盯着朱高炽,意味深长的说道。 去年年底,他与朱高炽私下谈过一次话,大致意思是说朱高煦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又深得朱元璋喜爱,因此经他再三考虑,决定奏请立朱高煦为王世子。 朱高炽已非幼儿,明白朱棣跟他说这些话是对他的尊重。 他当时很识趣的告诉朱棣说自己素有脚疾,以后做个闲散郡王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朱棣的奏本被朱元璋留中不发,但是自那时起,朱高炽对朱高煦的态度发生了巨变。 他平日里不仅不再指责和抱怨朱高煦,而且还会时不时送一些小玩意给朱高煦。 朱高煦深知朱高炽之城府,故而他待朱高炽比以往更加恭敬。 比如,兄弟俩凑巧坐一起吃饭时,他饭前必等朱高炽动筷子之后再动;两人凑巧一起走路时,他必落后朱高炽几步而跟在后面。 甚至,他有时会扶着素有脚疾、行动不便的朱高炽,活生生一幅“兄友弟恭”的温馨景象。 但越是这样,朱高炽心里的失落感就越强烈。 他本来是想通过这种“忍让”的方式,来刺激朱高煦性子里的跋扈一面。 可朱高煦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傻憨憨,早就识破了朱高炽“以退为进”的诡计,根本不上当。 如今,眼看着朱高煦逐渐成为朱棣的心腹,甚至左膀右臂,获得了可以随时面见朱棣的权力,朱高炽觉得若照目前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很可能彻底无缘燕王世子之位。 “高炽,你怔怔出神,心不在焉,可把俺刚说的话听进去?” 朱棣厉声问道。 朱高炽连忙道:“俺一定谨遵爹的命令,万万不敢随意出门。” “嗯。” 朱棣依靠着床头软垫,轻轻发出一声鼻音,扭头看向朱高煦,问道:“高煦,你呢?” “孩儿一切遵从爹的安排。” 朱高煦低头恭声道。 第二十六章:晋王坠马(下) 自从皇家商行专行茶马政之事大获成功之后,朱高煦就知道他已被许多人给盯上了。 除了受朱元璋、朱棣委派而暗中保护他的人之外,更多人对他是敌意或者说压根不怀好意,包括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朱高炽。 对此,朱高煦心如明镜。 如今他既没有自己的班底,也没有几个能在这时帮助他的得力干将,难以“施展身手”、“大展拳脚”。 顶点小说 故而,他眼下最好的选择是躲在燕王朱棣的羽翼之下,稳健成长的同时培植心腹班底,等待时机。 “若在民间,如你俩这般年纪,早已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了。俺为何要下如此命令,你们应该明白。” 朱棣似乎担心朱高煦弟兄俩看不清当今局势,怕他们搞不清轻重而出门惹祸上身,故意含蓄的解释了一番。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子孙众多,长子即太子朱标、次子秦王朱樉已病逝,第三子晋王朱棡如今坠马断腿。 考虑到晋王戎马十数年,身多旧疾,即便以后断腿痊愈,只怕也会成为瘸子,几乎与皇位无缘了。 再加上朱标年长的儿子朱允炆重病缠身,这种情况下,按照次序,无论如何,该第四子燕王朱棣上位。 对于十分了解朱元璋的朱棣来说,目前这个情形,他越是急着觊觎储君之位,朱元璋越不可能册封他为储君。 “咱给你的,才是你的。咱不给你,你不能抢。” 这才是朱元璋的风格。 如此特殊时期,若燕王府有人在外面“惹了”麻烦,必然会牵扯到燕王朱棣。 而且,朱棣得到确切消息,晋王已安排人手潜入京城,针对他的身世谣言恐怕已经在街头小巷悄然传开。 故而朱棣坚持以静制动,在锦衣卫调查晋王出事的结果没公布之前,禁止燕王行馆的人随意出门。 他本人也正好趁此机会养病,并指点朱高煦与朱高炽的学业。 “爹放宽心,除非皇爷爷召见,否则俺绝不出门。任何人来寻俺,俺也一律不见。” 朱高炽抢先一步,斩钉截铁道:“若俺违反了爹的禁令,任凭处置。” 朱高煦附和道:“孩儿也一样。” “呵呵,好!你们果真长大了,知道为父分忧了。” 朱棣忽然眯起眼睛笑道:“既如此,趁这几日清闲,俺便考一考你们在大本堂的学业。” 半个月后,寒意远遁,气温逐升,春去夏来。 洪武二十六年的四月初四,大明京城迎来了久违的初夏艳阳天。 文华殿。 朱元璋问道:“燕王最近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燕王殿下近半月以来闭门养病,未曾出府,府中仆从除了外出采办外,亦不曾接触过可疑之人。” 蒋瓛恭声答道:“两位皇孙亦不曾外出。” “嗯。”朱元璋沉默着应了一声,此等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禀告陛下,晋王殿下坠马,既是意外,也是人为。那马夫已被晋王殿下诛杀。据调查,马夫世居晋地,身世清白,没有异常。当日晋王殿下在驿站大宴麾下属官,马夫也喝了酒。晋王殿下喝的大醉,非要骑马,这才令意外发生。” 蒋瓛接着道。 朱元璋点了点头。 “陛下,臣还有两件事禀告。” 蒋瓛微微抬头道。 朱元璋道:“何事?” “晋王殿下派世子进献祥瑞,最迟五日后即可抵京。” 蒋瓛答道。 朱元璋见蒋瓛答话后竟然沉默不语,遂疑惑的问道:“另一件是何事?” 蒋瓛略作犹豫后应声道:“回陛下,臣接到密报,今年正月下旬有太原府地方官欲检举晋王使用天子仪仗,意图不轨,但被晋王所知,惨遭灭门,其亲朋皆被株连,许多官员担心被牵连而选择逃离。” 说到这里,他急忙停下,等待朱元璋的反应。 朱元璋眉头紧锁,心中已升起一团怒火,冷言道:“说下去。” 蒋瓛鼓起勇气,接着道:“之后晋王竟自行任命官员,而这些新任官员鱼肉乡里,令晋地百姓苦不堪言,太原府同知杨邦基携带状告晋王的血书,在当地百姓的掩护下,逃去了北平。” 他以头触地,颤抖着嗓音道:“若非锦衣卫奉命调查晋王坠马之事,臣亦难以获知此等隐秘,然臣担心晋地有变,故冒死上禀!” 朱元璋并没有事先知晓此事,当下听了蒋瓛的禀告,顿时大怒。 他猛然站起,气急败坏的骂道:“老三他怎敢如此?!” 忽然,朱元璋眼前一黑,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不受控制的“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蒋瓛听到声响,急忙抬头寻声望去,便见朱元璋倒在了御座上。 他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天外,面无人色,当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过去扶起朱元璋,低声呼唤道:“陛下!?” “朕无碍。” 数息之后,朱元璋睁开了眼,并在蒋瓛的搀扶下,重新坐好。 “血书一事,你继续派人调查,务必弄清缘由。无论牵扯到何人,皆不得隐瞒。”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缓缓言道:“听明白了?” 蒋瓛再次跪下道:“臣领命。” “前些天,京城的街头小巷都在流传有关燕王身世的谣言,朕让你带心腹之人亲自调查,如今可有结果?” 朱元璋以手抚额,皱眉道。 “臣已查到一些线索,请陛下再宽宥几日,臣定会调查清楚。”蒋瓛恭声道。 “朕知道了。” 朱元璋疲惫不堪的挥手道:“你退下罢。” “臣告退。”蒋瓛躬身退下。 数日后。 傍晚,乾清宫。 朱元璋睁开眼,见守在床边的朱棣正低头咳嗽,当即开口问道:“你昨天不是刚来过么,今日怎的又在此处?” “父皇!” 朱棣猛然抬头,见朱元璋醒来,先是欢喜的叫了一声,随后才答道:“儿臣担心父皇的身体。” 在非正式场合,他更习惯喊朱元璋为“爹”,就像朱元璋习惯在皇家私宴上叫他“棣儿”一样,但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 因为私下里,朱元璋往往过于严厉,朱棣不得不口呼“父皇”以示恭敬,自称“儿臣”以显谦卑,就如同当下这种情况。 “嗯。”朱元璋双手撑起身体,依着床头换上了舒服的坐姿,赞道:“张太医的汤药果有奇效。” 此时,朱棣轻轻咳嗽了一下,朱元璋见状问道:“你的风寒还未痊愈?” 朱棣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已无大碍。” 朱元璋顿时面色不悦,道:“北疆戍防之重,你万不能掉以轻心,既然已无大碍,便要尽快回去主持军务。” 朱棣不假思索道:“父皇身体有恙,叫儿臣如何安心?且边军中多宿将,鞑虏不敢轻易南下,父皇尽可放心。” “你如今翅膀硬了,咱管不住你了可是?” 朱元璋怒道。 御榻之侧,朱棣推开椅子,连忙站起,低头垂手,躬身应道:“儿臣不敢。” 朱元璋扭过头,向门口望去,目光扫过一众宫人侍女,吩咐道:“都退下。” 待众人退下后,他忽然面对朱棣问道:“你三哥意图不轨之事,你可知晓?” 朱棣神色一变,满脸严肃,仅犹豫了一瞬,便双膝跪地,俯首道:“父皇陛下在上,儿臣有罪。” “你有何罪?” 朱元璋十分不解,满脸疑惑道。 —————— PS:晋王朱棡的才干、暴虐、野心史书也有记载。 第二十七章:万民血书 “今年二月底,有太原府同知杨邦基携带万民血书逃至北平,书上写有三哥罪行。然儿臣认为此乃胡虏之诡计,目的是为了挑拨儿臣与三哥,离间晋燕二藩。” 朱棣低着头答道。 “那时,儿臣将杨邦基关入了牢房。上个月儿臣入京,却没有立刻将此事禀告于父皇,欺君罔上,实为儿臣之罪过。” 燃文 朱元璋看不出喜怒的沉默了一阵子,见朱棣又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缓缓开口道:“起来罢。” 朱棣起身后,也不敢坐下,就那么直腰低头立着,静待朱元璋的下文。 片刻后,朱元璋神色悲痛的叹息道:“世事难料啊!” 朱棣知道朱元璋有话要说,便保持沉默,以一副安静的倾听姿态站在原地。 “你三哥打小就十分聪慧,长大后美髯威仪,可谓是文武全才,又懂得顺从咱的心思,讨咱的欢心,与从小就不善言辞的你完全不同,这是咱偏心眼,喜欢老三的缘故。” 历史上,晋王朱棡病逝后,朱元璋赐谥号“恭”,可见其人并非一无是处。 此刻,朱元璋望着腰杆笔直的朱棣,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 “怪咱的偏心纵容,让老三养成了残暴妄为的习性,未就藩太原之前,便以无视法纪、恣意妄为而闻名,就藩后仗着手里的巨大权势,更是变本加厉,甚至车裂罪官,目空一切。” 残元鞑虏觊觎大明北陲,常牧马燕晋之地,朝廷的北边防务倚重于晋王、燕王二人,又因晋王比燕王年长,故与鞑虏之战,多悉命于他。 而且,朝中大将戎边者如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等人,虽然位显功高,但是亦节制于晋王之下。 不仅如此,凡出塞征战,筑城屯田,非大事晋王可以不奏报朝廷而自行决断。 说晋王权势滔天如土皇帝也不为过! “今岁年节,咱勉励了你三哥几句,他便以为咱有意立他为储君,越发骄傲自满,乃至于归途中醉酒纵马狂奔而意外坠马断腿,实在是咎由自取。” 其实,朱元璋心里也明白,导致晋王朱棡近期越发狂妄骄纵的原因,最核心的只有两点。 其一是太子朱标、秦王朱樉去世后,按照长幼有序之理,当由聪颖威武的晋王朱棡继任储君之位。 其二是朱标长子朱雄英去世后,晋王世子随之成为了朱元璋诸孙之中最年长的,而他本人又深得朱元璋喜爱,自然会认为他最有资格继任太子之位。 “如今,你三哥的斑斑劣迹被人告发到咱这里,正是应证了那句‘善恶到头终有报’的老话哩。” 朱元璋既气愤又懊悔的感叹道。 这一刻,他犹如领着儿子去衙门自首的老人,在向官差讲述自家儿子不堪回首的过往。 就在朱棣低头思量着朱元璋讲这番话有何用意的时候,后者突然厉声质问道:“你可知晓,是何人指点晋地百姓联名状告你三哥?” 朱棣略做思考,低头回答道:“儿臣不知。” “呵呵。” 朱元璋冷嘲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咱告诉你,那人名叫李中岳,如今年逾八十,乃是太原府一名老书办,祖籍辽东,其儿媳郭氏有一亲侄名郭兴宗,此人正是你燕王府杂役头目。” 即便是闻战而喜的朱棣听了朱元璋这话,也当即变了脸色,好在其肤色黝黑,朱元璋无法从他那张黑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朱棣不得不跪下叩首道:“父皇明鉴,万民血书一事与儿臣无关!” “为了查取你三哥意图不轨的证据,早在半个月前蒋瓛便已派人赶往北平,待杨邦基等人押来京城后,咱会亲自审问他们,查明你与此事究竟有无关系。” 朱元璋冷漠的看着朱棣说道:“你现在跟咱坦白还来得及。”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父皇为何不相信儿臣?莫非——” 朱棣好像意识到失言,遂立即打住,闭口不语。 朱元璋眉头一皱,不悦道:“说下去。” 朱棣连忙道:“儿臣不敢。” “说。”朱元璋微怒道。 朱棣只好直言道:“父皇既然对儿臣委以重任,让儿臣镇守北平,抵御鞑虏,可偏偏又怀疑儿臣居心叵测,对儿臣多有戒备,莫非儿臣生母真的是蒙元公主?” 朱元璋明知故问道:“此话怎讲?” 朱棣偷看了一眼朱元璋,见其神色平静,遂解释道:“父皇昏倒的那日,京城便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传言,说儿臣生母是蒙元公主,父皇当初让儿臣镇守北平是为了让有蒙元血统的儿臣去杀蒙元人。” “哼!” 朱元璋冷声道:“此等子虚乌有之事你也相信?真是可笑!” “你出生时,蒙元朝廷还在,咱不过才割据一方,怎可能娶一公主为妻?还有说你生母是朝鲜国奴婢,更加可笑!” “此等漏洞百出的传言出现的太过巧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谣言。实话告诉你,咱昨日已派人着手调查此事,不日便能查出谣言来源。” 朱棣立即接话道:“父皇说传言为假,难道儿臣身世另有隐情?” 朱元璋用颇有深意的目光盯着朱棣说道:“皇后给咱养育了五个嫡子,你排行老四,敢造谣你身上有蒙元血统,必是有人想趁着咱大明储君之位空悬,人心不安之际,把朝廷的水搅浑,好让咱的诸子藩王为夺嫡而争斗不休,以此消耗咱的国力,其心可诛啊!” “父皇英明!” 朱棣激动的作揖行礼道。 由不得朱棣不激动,朱元璋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别管他娘的谣言,老子说你是皇后养育的嫡子那就一定是!” 就在此时,门外有值守的宫人禀告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见。”朱元璋皱眉道。 蒋瓛推开门,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地面,走到距离御榻二十步处停下,跪地行礼道:“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拜见陛下。” “免礼。”朱元璋俯视下方,充满威压的说道。 蒋瓛起身后微微对着朱棣方向弯腰,行礼道:“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点头,以示回礼。 随后,蒋瓛身体前倾,道:“禀陛下,臣已查明京城内有关燕王殿下身世谣言之来源。” “说。”朱元璋急忙道。 朱棣闻言,立即侧身,做倾听状。 第二十八章:身世谣言 “就在半个月前,有五名行商陆续现身于京城多家大型酒馆,据各家酒馆的掌柜与伙计说,这伙人乃是来京采买陶罐餐器的辽地行商,正是他们在酒馆就餐时故意散播谣言。” 蒋瓛恭声说道。 朱元璋问道:“可有抓住这些人?” 蒋瓛脸色微变,低声答道:“回陛下,臣数日前派人全城追踪,当夜便找到了那伙人的落脚点,可惜晚了一步,五人皆已被灭口。” 燃文 言至此处,他再次跪下拜道:“臣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朱元璋皱眉道:“就凭五名小小的行商,能让谣言半月间传得整个京城妇孺皆知,你信么?” “陛下英明,这些行商应该是替死鬼。”蒋瓛接话道。 朱元璋怒道:“京城乃首善之地,敢在天子脚下杀人灭口,是在打咱的脸!”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朱棣,目露期待之色问道:“燕王,咱将此事交由你去查,若需人手可找蒋瓛要,三日后替咱揪出这幕后之人,能否做到?” “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 朱棣躬身领命道。 “回去罢,过几日咱会有旨意下发。若你与晋王之事无关,咱自会还你清白。” 朱元璋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朱棣离开。 待朱棣退下后,朱元璋问蒋瓛道:“晋王世子现至何处?” “回陛下,晋王世子明日便可抵京。” 蒋瓛恭声道:“据密探禀告,祥瑞灵芝本是晋地一药农从山间偶然采得,并非从天而降至晋王宫中。” “嗯,知道了。” 朱元璋何等人物,自然看的明白,所谓祥瑞不过是晋王世子进京的借口,蒋瓛的调查结果便证明了这一点。 他的目光游离在暗黄色的地面上,思索片刻后,神色严肃的低声说道:“让密探查一查近半月以来晋王世子都接触过什么人。” 朱元璋认为燕王身世谣言出自蒙元人之手的可能性虽高,但晋藩未尝没有作案动机。 以他对晋王秉性的了解,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晋王还真能做出往朱棣身上泼脏水的事来,上次针对朱棣的检举信正是晋王所呈。 秦王朱樉不修道德,被手下的宫人阴谋毒死,虽然出人意料,却是在情理之中,而且对于此事,锦衣卫并没有调查出异常。 即便朱元璋疑心重,怀疑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藩王为了储君之位,会暗中派人毒害秦王朱樉,可一直潜伏在诸王身边的锦衣卫密探,的的确确没发现异样。 可以说,对于秦王朱樉之死,朱元璋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而,这时候出现的万民血书,却直指晋王,巧合得简直毫无破绽。 晋王刚不小心醉酒坠马把腿摔断了,随后便爆出所谓的“万民血书”举报其图谋不轨,若说此事没有人在幕后操纵,只怕朱元璋是不信的! 在朱元璋看来,显然是有人阴谋作祟,欲趁机扳倒晋王。 同样,有关朱棣的身世谣言,朱元璋认为此事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就在蒋瓛准备应声领命之时,朱元璋忽然厉声道:“蒋瓛听令,在咱没有下旨册封新任储君之前,你务必派心腹之人替咱盯紧诸王,尤其是与朝中大臣常有往来的晋燕二藩,若有异动,立即禀告。” “臣领命!”蒋瓛拜道。 目送蒋瓛离去后,朱元璋望着空荡荡的寝宫,脑海之中浮现了过去与朱标在这里讨论政事的一幕幕场景。 不过数息,他内心已被巨大的悲痛吞噬,泪水不受控制的溢出了眼眶。 察觉到失态后,朱元璋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暗下决定要尽快确立新任储君人选。 他非常清楚,历史上的夺嫡之争从来都伴随着血雨腥风。 如今距离朱标病逝已过去四个多月,建国还未满三十年的大明王朝急需要一位新的储君。 否则的话,人心难安,容易生变。 此外,因夺嫡之争而死的人将远不止那五名被灭口的行商! “来人。” 朱元璋对门外喊道。 不多时,殿外当值的内侍疾步进来,跪下道:“奴婢拜见陛下。” “去传太医院张逸仙过来。”朱元璋吩咐道。 “奴婢遵旨。”内侍恭声道。 另一方面,朱棣回到燕王行馆后,迅速召见道衍和尚商议对策。 “殿下奉命调查谣言幕后之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道衍和尚眼中带笑道:“澄清真相,便可证明殿下乃先皇后之嫡子,坊间传言不攻自破!” 朱棣受到身世传言的影响,近几日心境很差,遇到事情难以静心思虑。 他本来对调查谣言幕后黑手之事比较烦恼,因为他知道幕后布局的人就是晋王,但他不能直接告诉朱元璋真相,否则就暴露了他蓄养密探的秘密。 此时听了道衍和尚从另一个角度的解释之后,他忽然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豁然之感。 “老衲以为,陛下此举,或许另有深意,殿下不可不察。” 道衍和尚提醒道。 朱棣并非庸人,已有所悟,当即点头道:“大师言之有理。” 顿了顿,他接着道:“俺打算派高煦、高炽来负责追查凶手,大师以为如何?” 道衍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殿下欲借此事历练两位公子,可谓是深谋远虑。然两位公子涉世不深,若想在三日后查出真凶,还需殿下指派得力心腹充当助手,也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大师所言极是,俺心中已有人选。” 朱棣轻轻颔首说道。 顿了顿,他忽然客气的说道:“小王内心烦闷,可否劳烦大师解惑?” 道衍和尚道:“殿下请说。” “这万民血书之事甚是蹊跷,似乎有人在推波助澜,大师如何看?” 朱棣压低声音,直言不讳盯着老和尚问道。 他怀疑老和尚使手段,瞒着他搞阴谋。 道衍和尚面不改色道:“殿下心有光明,行事磊落,不必过虑。” 朱棣何等人物,自然明白老和尚的话外之音——别管为啥会有万民血书这档子事,总之牵扯不到你燕王殿下身上。 可朱棣不放心,于是委婉的接着道:“二哥、大哥先后逝去,如今又有矛头指向三哥与俺,数月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俺心中不安呐!” “一切皆有定数,若殿下当有天命,自会逢凶化吉,位临九五。” 道衍和尚肃容道。 朱棣见和尚不愿多说,略做犹豫后,便也不再纠缠。 第二十九章:线索(上) 四月初八。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京城,沈氏客栈二楼,一间隔音效果极佳的包房之中,朱高煦正在宣布今日众人的行动章程。 “父王给了三天时间,命我等查出害死五名行商的幕后凶手,由于时间紧迫,诸位若有发现,请务必第一时间向我禀告,任何人不可擅自行动,以防打草惊蛇。” 燃文 “是,属下(奴婢)领命。”韦贤、马和齐声道。 朱高煦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隐约觉得此事与燕王朱棣的身世谣言有关,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棣知道朱高炽与王府内侍总管马和不对付,所以特地把马和安排给朱高煦当助手。 韦贤过去是朱棣的亲兵,后来被任命为朱高煦的亲卫队正,听从朱高煦的命令是其职责所在。 马和能被朱棣视为绝对心腹,必然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才干,韦贤跟着朱棣十数年,征战沙场,见识宽广。 因此,对于如何查找真凶,朱高煦昨晚专门询问了马和与韦贤的意见。 马和认为让一个谣言传遍全城,仅凭五名行商难以做到,一定还有其他人在同时做这件事,只不过更加隐秘。 否则的话,死的不止这五人。 而行商被杀说明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必然有人与他们接头,至于他们都与哪些人接触过,很可能有目击者。 朱高煦认为马和分析的很有道理。 但是京城人口众多,想要查清五名行商与哪些人接触过,不仅需要很多时间,还需要很多人手,而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和人手。 虽说韦贤手下能用的护卫与马和手下可用的内侍加起来有十多人,但仍然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韦贤提议花钱雇人打听消息,比如街头小贩、酒馆伙计就消息灵通。 他有个远房亲戚在京城做布匹生意,不仅认识很多小贩,而且还经常出入各种酒馆。 于是,朱高煦拍板决定花钱雇人,全城撒网,寻找线索。 “公子,请用茶。” 康平躬身奉上一杯热茶道:“奴婢已试过,冷热适中。” 朱高煦接过茶杯,低头小啜了一口,道:“这茶水不错。” 顿了顿,他问道:“你认为今日是否会有收获?” 康平犹豫道:“奴婢不敢妄言。” “恕你无罪,说说看。” 朱高煦起了考校康平的心思,目露期待的神色言道。 康平长着一张白胖白胖的圆脸,生的慈眉善目,看起来像个好人。 而朱高煦却知道,此人虽然心眼不坏,但为了活命自愿入宫做阉人,绝对谈不上是纯善之辈。 好在康平性格活泼,心胸开阔,可以忍辱,且办事谨慎,忠心耿耿。 故而朱高煦觉得,若康平经过多加历练之后,定能成为他手下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 “奴婢认为,马总管的分析自然是极有道理的,再结合韦队正的建议,出动大量人员寻找与五名行商有关的线索,必定会有所收获,只不过——” 康平说到这里,发现朱高煦听的认真,便继续说道:“只不过需要时间。” “但我们时间有限。” 朱高煦轻轻扭头,瞅着康平问道:“对此,你有何建议?” 康平谦虚道:“奴婢能想到的,公子也一定能想到。” 朱高煦紧盯康平双眼,故作威严道:“说来听听。” 康平顿时紧张道:“奴婢觉得,可以继续增派人手,亦或者求朝廷出动兵马,加大搜寻线索的范围。” 朱高煦没有接话,而是起身走至窗边,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位于沈氏客栈后院的那片竹林。 他沉默数息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常人行事,往往喜欢高调,恨不得天下皆知。但有些事,却需要悄无声息的去做。我父王没有借调朝廷的兵马,应当是此事不可为,我又岂能为之?” “奴婢思虑不周,差点犯了大错,请公子责罚。” 康平闻言,当即联想到了如今京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的燕王朱棣之身世谣言。 他脸色顿时一变,急忙对着朱高煦的方向跪下,磕头认错。 “起来罢,这次就算了。” 朱高煦回转过身,见康平态度恭敬,便颔首道:“切记,以后看问题,不可被表象所蒙蔽,只有找到问题之实质,才能在解决问题时,少犯错误,甚至不犯错误。” 这段时间,朱高煦有意塑造身为大明亲王之子的威严,康平的表现说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康平恭声道:“奴婢谢公子提点。” 言罢,他缓缓站起了身子。 “如我这般,看似锦衣玉食,风光无限,但很多时候,走错一步,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朱高煦仿佛一个混迹官场许久的老前辈,用指点后辈的口气说道:“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这一刻,康平忽然感觉朱高煦很陌生,他弯下腰,无比恭敬的说道:“奴婢记住了。” “我大哥那边是否有所发现,你去打听一下。” 朱高煦语气一变,低音道:“可知该如何去做?” “奴婢懂的,行事要谨慎,不能被人察觉。” 康平见朱高煦面露肃容,心头顿时一紧,连忙答道。 朱高煦“嗯”了一声,然后坐回椅子上,道:“小心点。” “谢公子!” 康平躬身道:“请公子耐心等待,奴婢去了。”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傍晚。 朱高煦几乎在客栈等了一日,可惜韦贤、马和等人没有搜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当朱高煦回到燕王行馆,还没来得及更换衣物时,就被朱棣派人唤去了书房,与他一样被叫去燕王书房的还有朱高炽。 望着两个儿子,朱棣肃容道:“俺仔细考虑了一番,为了确保周全,在害死行商的幕后之人未被查出之前,你俩暂时不要轻易出府,以防有人对你们不利。” 朱高炽道:“爹放心,俺晓得该怎么做。” “孩儿遵命。” 朱高煦低头道。 “你俩今日可有收获?” 朱棣接着问道。 朱高煦与朱高炽皆沉默以对。 朱棣本就心情不佳,在知晓两人并未得到线索之后,便有些疲惫的挥手道:“你俩辛苦一天,也累了,都下去罢。” 经过多日治疗与修养,他的风寒症状已基本消失,只是偶尔会咳嗽几声,身体倒是恢复了七八成,但毕竟没有彻底康复,容易感到疲惫。 “孩儿告退。”朱高煦、朱高炽非常懂事的齐声道。 目送二人离开,朱棣逐渐紧锁紧了眉头。 距离约定的期限,还剩下两日的时间。 若是明日仍寻不到有用的线索,他便只能让潜伏的密探跳出来实名举报晋王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三哥啊三哥,这次调查谣言,乃是父皇的命令,可不要怪俺!” 望着窗外的夜色,朱棣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三十章:线索(下) 随后,朱高煦回到书房,当即命康平去唤马和、韦贤来此议事。 “今日有劳马总管、韦队正,请!” 朱高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马和与韦贤就坐。 康平眼疾手快,立即为马、韦二人斟茶。 韦贤抱拳道:“公子言重了,属下是公子的亲卫队正,为公子效力,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 “燕王殿下是奴婢之主,公子乃殿下之子,奴婢为公子效力,本就是分内之事,可惜奴婢今日没能查到线索,还请公子责罚。” 马和抱拳告罪道。 韦贤急忙附和道:“属下也未能寻到线索,请公子责罚。” “我大哥今日出动了近三十人,同样一无所获,马总管、韦队正不必在意。” 朱高煦刚才见朱高炽没有禀事邀功,再结合康平打探到的消息,便知其今日亦无收获,遂有此言。 他顿了顿,又道:“韦队正,明日请你再雇佣一批人,越多越好,每人一日给予两贯钱为酬劳。另外,对于寻得有效线索之人,再额外打赏二十贯钱!” 朱高煦说的是钱,也就是铜钱,并不是较之洪武初年贬值严重的宝钞。 如今四十贯宝钞才能换米一石,而五贯铜钱便可换米半石,二十贯钱够五口之家吃上大半年了,报酬丰厚,必然会有人用心办事。 “公子英明。”韦贤、马和齐声道。 众人散会后,马和单独去燕王书房拜见了朱棣,他将朱高煦今日所做之事详细与朱棣说了一遍。 “高煦如此安排,是参考了你与韦贤的意见?” 朱棣微微有些惊讶道。 他本以为朱高煦会独断专行,按其个人想法命众人行事,却没想到朱高煦会谋而后动。 马和恭声道:“回殿下,二公子确是详细询问了奴婢与韦队正。” 朱棣点头道:“高煦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变得更稳重了。” “你刚才说,高煦在客栈待了一天,竟不曾离开过?” 顿了顿,朱棣又问道。 “正是。”马和答道。 “很好!”朱棣微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孩子把俺的话听进去了。” 随后,他伏案提笔,当即写了一个手令,并用上私印,递给马和,吩咐道:“倘若高煦用度不够,可凭此手令从本王府库支取。” 虽然金陵皇城的燕王府,远不如北平的燕王宫宏大,所谓府库也只是几间房子,但朱棣出行来到金陵,自然会携带金银细软,有专门的奴仆负责此事。 “殿下仁慈。”马和躬身应道。 待马和离开之后,朱棣在书房静坐了一刻钟的样子,等来了王景弘。 王景弘是燕王府内侍副总管,地位仅次于马和,他与马和一样,皆是朱棣的心腹,此次单独前来拜见朱棣,乃是为了汇报朱高炽今日之事。 朱棣听着王景弘的汇报,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因为朱高炽亲自带人走街串巷寻找线索的行为令他感到十分不快。 近日京城到处都在议论朱棣的身世,朱高炽身为朱棣长子,在外面抛头露面带队找线索,很容易让普通人多想,好在朱棣已下令朱高炽、朱高煦不得再随意出府。 听完王景弘的汇报,朱棣对朱高炽亲力亲为的行为予以赞许,然后写了一道准许朱高炽从王府府库支钱的手令,让王景弘转交给朱高炽使用。 一夜无事。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初九这天,朱高煦安排好当天寻找线索的事务之后没有出府,大半天都待在书房读《易》,偶尔会到后面的花园走走。 或许是钱多事好办的缘故,傍晚朱高煦便收到了几条极具价值的线索,得知五名行商曾和一伙西北粮商有过几次面谈。 于是,朱高煦马上召集韦贤与马和商议对策,让二人结合线索,安排可靠的人立即跟进,打探那伙西北粮商的下落,争取明天日落之前找到那伙人。 由于赏金的刺激太过强烈,下面的人为了赏钱,简直是不吃不喝不睡觉地寻找线索,于是事情进展的额外顺利。 实际上,朱高煦等人并不知道,所谓的“顺利”,其实是朱棣安排密探有意透露的线索。 当天深夜,具体时间是亥时三刻,朱高煦手下的人终于在城外密林之中,找到了那三位已被射杀的西北粮商。 “一切按照公子的吩咐,城外的三具尸体已被属下与马总管带人秘密运了回来,暂时停放在后院废弃的仓房之中。” 朱高煦的书房里,满头是汗的韦贤禀告道。 “启禀公子,射杀这些人的箭头已不知去向,但奴婢与韦队正都曾在边军中待过,我们一致认为,杀死这三人的箭矢穿透力很强,极大可能出自边军。” ranwen.la 马和喘着气说道。 “这次马总管、韦队正算是立了大功,我会向父王替你们请功。不过,此事先不要外传,待我禀告父王之后,再做打算。你们从城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着实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 朱高煦对马和、韦贤说道。 待两人走后,朱高煦再也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火速出门,向朱棣住处赶去。 片刻后。 “殿下,二公子求见。” 值守在朱棣门外的内侍禀告道。 朱高煦站在一旁,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了心神。 此时,房间里的朱棣正半躺在床上读《史记》,还未睡下。 当听到是“二公子”,他嘴角瞬间上扬,心中笑道:“果然是高煦更得人心。” 朱棣让潜伏的密探透露线索,却没有明确说透露给朱高煦还是朱高炽,而密探选择了朱高煦。 “见。” 朱棣合上书,掀开被子下了床,随手从床头拿起一件袍子披在了身上。 只听“咯吱”一声,卧房的两扇门被内侍推开,朱高煦大步走了进来。 父子俩简单寒暄几句过后,朱高煦直奔主题,将他得到的线索告诉了朱棣。 “你能在两日内将此事调查到如此程度,却是难能可贵,马和与韦贤的功劳俺心里有数。” 朱棣先是肯定了朱高煦的成绩,然后接着说道:“城外发现的尸体不该运回府中,你应当第一时间先通知俺。” 虽然城外行商的尸体被运至燕王府中不妥当,但是若有人仅以尸体为由陷害燕藩贼喊捉贼,无异于撞到了枪口上。 而且朱棣打算马上就进宫向朱元璋禀明一切,所以他倒不怕此事走漏风声,因为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不是瞎子,或许此时的朱元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爹教训的是,孩儿莽撞了。” 朱高煦诚恳的道。 朱棣厉声道:“以后做事,务必思而后行,若拿不定主意,可与俺商量。” 朱高煦恭声称是,顿了顿,他问道:“不知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今日晋王世子入京献祥瑞,护送其进京的队伍里就有十多名背负箭矢的精壮战士,正巧马和、韦贤在路上见过那些战士,看扮相应该是出自晋地边军不假。 换言之,很可能是晋王世子指使人雇佣行商提前入京撒播谣言,而后杀人灭口。 可是,这一切皆是推论,毕竟散播谣言的人已被灭口,朱高煦眼下根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此事是晋王世子所为。 “此事有些难办。” 朱棣眉头紧蹙,随即陷入了沉默。 他思索片刻,便开始安排道:“你好生下去休息,一切等俺见了你皇祖爷爷之后再说。” 朱高煦恭声称是,然后退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晋王被废(上) 半个时辰后。 乾清宫。 朱棣见到了还没有休息的朱元璋,将朱高煦调查到的情况做了详细的禀告。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高煦目前还没有掌握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是晋王世子指使人散播谣言并杀人灭口。” 听完朱棣毫无隐瞒的汇报,以及最终的结论,坐在榻上靠着软垫的朱元璋幽幽长叹了一声。 他望着朱棣略做沉默,接着缓缓说道:“就在刚才,咱已获知此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潜伏在晋王世子身边的锦衣卫密探,已经查到了晋王世子萌生野心,抹黑朱棣,推其父晋王上位的证据。 可惜,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朱元璋的锦衣卫无孔不入,就算墙上没有孔,锦衣卫也能创造孔。 或许朱棣正是知晓锦衣卫的可怕,这段时间才会选择以静制动。 “至于晋王谋逆与万民血书一事,咱也调查清楚了,确实与你无关,你可以安心了。” 朱元璋说到这里,再次缓了一下,接着道:“晋王世子散播谣言一案,咱会秉公处理,正本清源,还你一个公道。” 朱棣闻言一喜,低头恭声道:“谢父皇。” “事到如今,若你知晓其他与你三哥有关的事,皆可向咱禀告,不必有所顾虑。” 朱元璋故意面露期待之色,盯着朱棣说道。 他刻意向朱棣隐瞒晋王勾结凉国公蓝玉之事,是想试探一下朱棣是否知情。 不料,朱棣一脸的茫然道:“儿臣所知,皆已禀告父皇。” “你三哥做了许多不法之事,甚至勾结军中宿将,你可知晓?”朱元璋直接暗示道。 朱棣仍无动于衷,甚至面露疑色,诧异道:“竟有此事?” 朱元璋见朱棣表情自然,不似作伪,便转移话题道:“据锦衣卫调查,你三哥用天子仪仗是真,但他杀李中岳满门并非其命令,而是另有隐情。” 于是,朱元璋将其中隐情向朱棣做了一番解释。 原来,真相是晋王派去抓李中岳的王府队正,趁机公报私仇,毒杀了李中岳满门。 不久后,城里便起了谣言,说晋王要株连李中岳的亲戚、同窗及好友,这才令晋地官员人人自危。 数年前就有人告发晋王谋逆,后来懿文太子朱标奉命下去调查,发现晋王确实没有谋逆。 但晋王违法乱纪的事干了不少,百姓怨言很大,当时被朱元璋批评教育后收敛了很多。 今年年初春节家宴上,晋王朱棡被朱元璋特别关照,过去很多与晋王有过龌龊的官员怕他继位后搞清算,这才联合起来制造谣言打算搞倒晋王。 他们看中了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且为人刚正的李中岳,利用其弱点弄出了万民血书。 至于太原同知杨邦基携带血书投奔朱棣之事,锦衣卫密探也调查出了结果——杨邦基认为燕王朱棣御下有方,可以与晋王抗衡,敢向朱元璋揭发晋王罪行,才逃去北平。 实际上,朱元璋与朱棣并不知道,晋地那些与晋王有仇的官员,之所以敢联合起来冒死也要搞倒晋王,不仅仅因为他们害怕晋王继位后搞清算。 还有一个外在因素,那便是朱高煦的穿越,间接性的令朱标多活了大半年,这给道衍和尚争取了对付晋王的时间。 道衍和尚瞒着朱棣,暗中指使庆玄道人在太原府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而庆玄道人乃是深得晋王器重的谋士,他潜伏在晋王身边超过了三年,在太原府所做的一切皆十分隐秘。 他并不直接挑起当地官员与晋王的矛盾,而是借以许多情理之中的摩擦引发双方的对立,一步步令双方走到你死我亡的局面。 那些潜伏在太原府晋王宫的锦衣卫密探们,很难查出这些摩擦事件的背后有庆玄道人在推波助澜,而且他们也不会去主动调查此类事件。 毕竟此等官员与晋王的矛盾,皆源于治政理念及利益冲突,何况他们并没有对晋王下黑手。 wucuoxs.com 由于秦王被宫人毒死之事发生不久,奉命潜伏在众藩王身边,监视、保护众藩王的锦衣密探们,谁也不敢大意,再让类似秦王遇害的事件发生。 密探们没心思去关注“藩王与地方官”的冲突,他们只想确保藩王的人身安全,以免被皇帝砍脑袋。 如果晋王甘于安稳倒也罢了,可他偏偏仗着亲王之尊,胡作非为,跋扈嚣张,以朱元璋虽疼爱子孙但同样亦严厉教育子孙的个性,晋王之倒台也是迟早的事。 晋王坠马是其狂妄自大导致,万民血书是其与晋地官民积怨太深而引发。 庆玄道人利用人性的弱点,暗中推波助澜,让本就狂妄的晋王更加狂妄,令其最终走向了晋地官民的对立面,这才致使历史上原本不存在的万民血书问世。 一切水到渠成,没有丝毫破绽,最终加快了晋王的倒台。 “杨邦基有才干,有胆识,是个不错的地方官,咱答应了他的请求,允许他收养李中岳的孙女。此外,咱打算任命他为太原知府,过几日便让他带着圣旨走马上任,替朝廷去安抚当地百姓。” 朱元璋提到为国为民的杨邦基,心情似乎有所好转,便多说了几句,将杨邦基与李中岳的过往跟朱棣简单介绍了一番。 原来,李中岳活着的时候,与四十三岁的杨邦基乃是忘年交。 李中岳专情,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生有三女两子。 但他的长子、长女、次女、幼女生不逢时,五十多年前乃是元朝末年,一子三女不幸死于战乱、饥荒、疾病、天灾。 次子在数年前死于风寒,得年三十九岁,膝下仅有一女,便是如今九岁的李瑶。 李中岳视孙女李瑶为掌上明珠,极为疼爱,在他决定说服当地百姓联名写血书之前,就已经将李瑶托付给了忘年交杨邦基。 所以杨邦基才会请求朱元璋,准许他收养李家唯一的幸存者李瑶。 “父皇仁慈。” 朱棣发自肺腑的言道。 朱元璋顿了顿,随口问道:“你觉得,咱该如何处置你三哥?” 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却让朱棣掉入了两难境地。 如果他建议“法办”晋王,那么朱元璋必然会认为他不讲兄弟情义,对自家三哥落井下石。 反之,若他强调晋王的功劳,打感情牌,建议从轻发落,以朱元璋的性子,定会认为他虚情假意。 “你怎得不说话?”朱元璋追问道。 朱棣急忙应变道:“三哥虽犯下不赦之罪,但他曾为国立功,尽到了守土之责,儿臣希望父皇可以对三哥从轻发落。” “既然是不赦之罪,又如何从轻发落?”朱元璋紧追不舍道。 朱棣感觉后背有冷汗渗出,当即躬身低声道:“儿臣愚钝,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是怕咱猜忌你?”朱元璋面无表情道。 朱棣低头道:“儿臣不敢。” “既然是由你负责调查你身世谣言一案,之后牵扯出你三哥,那么如何处置他,你必须给咱一个态度!” 朱元璋十分强硬的命令道。 他不想放过这次试探与了解朱棣的机会。 “回父皇,儿臣认为三哥不能杀!” 朱棣犹豫片刻后,目露决然,坚定的说道。 PS:在已有确凿证据证明晋王谋逆且朱元璋已知的情况下,不杀晋王对朱棣来说利大于弊。下章会做出解释,兄弟们也可以猜猜是什么原因。 第三十二章:晋王被废(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三哥罪大恶极,如何杀不得?” 朱元璋冷冷的问道。 朱棣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给出了他的答案。 “首先,三哥的岳父是永平侯谢成,亲家是颖国公傅友德,两人皆为开国功臣,军中宿将。” “在没有合适的亲王去坐镇太原,代替三哥节制边军之前,若贸然处置三哥,谢、傅两家必会受到牵连,不利于晋地边疆稳定。” “其次,若今日父皇以三哥犯下不赦之罪而杀之,开此因罪诛杀皇室子弟的先河,那未来会不会有文武官员为了私利而构陷其他皇子皇孙?” “倘若未来又有皇子皇孙犯下不赦之罪,届时父皇杀还是不杀?” “假使未来的继位之君遇到此类情况,又该如何抉择?” 朱棣一连三问之后,铿锵有力的总结道:“儿臣认为,这是一次捍卫皇权的战争。所以,三哥不能杀!” “呵呵,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你还不是为了博取仁义之名?” 朱元璋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戳破了朱棣深埋在心中的谋划。 “儿臣并无此意,父皇明鉴。” 朱棣一点也不生气,恭声道。 他算是摸清了朱元璋的脾气,否则不会说这么多。 想当年,朱元璋的亲侄子朱文正叛逆,都没有被诛杀,何况是自家亲儿子。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罢。” 朱元璋似乎有些疲惫,颇为烦躁的挥手道。 朱棣不带情绪的躬身道:“儿臣告退,父皇早些休息。” 望着朱棣离去的背影,朱元璋既欣慰又失落的叹了一口气。 他欣慰,是因为朱棣没有被“夺嫡之心”冲昏头脑,能意识到不杀晋王利大于弊,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尽管朱棣只说了一部分理由,但他相信朱棣应该明白另外一部分缘由。 此时,大明东北边疆的宁王、辽王都还年轻,缺乏历练。 倘若突然间杀了晋王,那么北方边疆大部分的防务重担就落到了燕王肩上。 如此一来,那些位高权重的武将,不一定都服气燕王,毕竟他们以前多数情况下是受晋王节制,而晋王的军事能力不在燕王之下。 历史上的蓝玉案,朱元璋株连了一位公爵、十三位侯爵、两位伯爵,而他能迅速且平稳地处理如此多的武将,多亏了晋王朱棡的作用。 至于朱元璋感到失落,是由于晋王虽能避免一死,但代价将无比巨大,甚至他担心晋王会遭受不住打击而自寻短见。 晋王世子诬陷燕王,扰乱社稷,证据确凿,而晋王本人更是勾结蓝玉,意图不轨,父子二人为了夺嫡,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所犯的等同于谋逆大罪。 其实对朱元璋来说,身为自家儿子的晋王有野心,为夺嫡用尽手段,却也无可厚非。 说白了,晋王又不是起兵造反,其罪不至死。 然而,晋王放纵属下杀害朝廷命官,甚至强掳民女,本人更是僭越违制,跋扈至极。 不仅触犯朝廷禁令,更惹得民怨沸腾,当地百姓对其恨之入骨,以至于不得不冒死写下联名血书,求皇帝为他们主持公道。 若不严惩晋藩,那么朱元璋在天下百姓心目中的英明形象,将一落千丈。 更对不起死去的李中岳,以及被晋藩祸害的贫苦百姓与当地官员。 大家只会认为洪武皇帝包庇儿子,视百姓如草芥。 朱元璋过去也是百姓,深知天下百姓集结起来的力量之可怕。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人心的稳定,他必须要“大义灭亲”。 但在处置晋王之前,朱元璋还需要做一件事。 “来人,去唤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来见朕!” 不多时,蒋瓛急匆匆赶了过来。 “拜见陛下。” “平身。” 待蒋瓛起身后,朱元璋亮出了刚写好的圣旨,道:“你把这个拿去。” 蒋瓛连忙上前,伸出双手,恭敬的接过圣旨。 朱元璋冷声道:“凉国公蓝玉妄议朝政,辱骂公卿,你拿朕的旨意,去把他捉拿下狱。多带些人马,若其抗命不遵,就地格杀!” “臣遵旨。”蒋瓛恭声道。 两个时辰之后。 “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准。” “臣拜见陛下。”蒋瓛行参拜大礼道。 “快平身。”朱元璋不耐烦的挥手道:“朕问你,事情办妥了没有?” 蒋瓛恭声道:“回陛下,凉国公并未反抗,现已被锦衣卫收押狱中。” “好。” 朱元璋递出一张纸,杀气腾腾道:“这份名单上的人,你派探子日夜盯着。若有异动,立刻捉拿下狱!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臣遵旨。” 蒋瓛恭恭敬敬的接过名单,接着跪地行礼道。 次日,即四月初十。 天还未亮,便有宫里的人到燕王行馆传达了皇帝旨意,让朱棣参加今日的早朝。 数个时辰之后,朱棣下朝回到住处,当即召来道衍和尚议事。 他把晋王父子所犯罪行,以及早朝上朱元璋对晋藩的处置,概括性的向道衍和尚说了一番。 晋王按律本该问斩,但念在其曾为朝廷立下许多功劳,而且身为塞王也做到了守边之责,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故而,将晋王朱棡一脉从玉牒之中除名,贬为庶人,举家迁去凤阳守祖陵,永不复起。 “事已至此,父皇为何仍猜忌于俺?” 朱棣有些恼怒道。 道衍和尚抚着胡须,认真分析道。 “陛下不仅为晋王之父,还是天下万民之君父。为平息晋地民怨,陛下不得不褫夺晋王爵位,将晋藩一系皆贬为庶人,迁去凤阳。如此,便可给晋地百姓一个交代。” 朱棣静静听着,脸色阴晴不定。 “至于陛下命凤阳守卫对已贬为庶人的晋王一家严加看管,老衲认为,此并非陛下猜忌殿下,恰恰相反,乃是陛下深谋远虑,保护殿下。” 道衍和尚接着道。 “此话何意?”朱棣眉毛一动,疑道。 “以锦衣卫之手段,陛下倒不怕殿下暗中派人加害晋王,陛下之所以如此安排,应是担心有人害死晋王。毕竟晋王一死,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殿下。故而,陛下保护晋藩,就是保护殿下。” 道衍和尚颇有见地的分析道。 “嗯。”朱棣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呼出一口浊气,缓缓道:“但愿如大师所言。” “今日早朝,陛下除了宣布对晋王的处置之外,可还有其他旨意?” 道衍和尚沉默片刻后问道。 “大师果然神机妙算,确实另有一旨意。” 朱棣道:“父皇还下令迁柏弟(湘王朱柏)至太原,代替三哥继续辖制边防与军务。” 闻言,道衍和尚眉头一皱。 晋王曾派庆玄道人暗中勾结凉国公蓝玉,承诺王爵收买对方,令其鼓动军中部分将领,与其共同等待时机。 按理说朱元璋决不会放过蓝玉,可早朝上却没有提及此事。 这让道衍和尚有些迷糊。 就在此时,门外有王府仆人禀告道:“殿下,二公子求见。” 朱棣点头道:“让他进来。” “爹。” “大师。” 朱高煦进门后,依次与朱棣、道衍和尚见礼。 “高煦有何事?”朱棣端坐在太师椅上问道。 朱高煦侧过身,将手指向门外的马和,说道:“还是让马总管来说。” 朱棣、道衍和尚对着马和点了点头。 马和躬身回礼,接着走进室内,禀道:“奴婢刚刺探到消息,得知锦衣卫已将凉国公蓝玉捉拿下狱,理由是对方妄议朝政,辱骂公卿。” “凉国公被下狱?” 朱棣闻言一愣。 他不知此事与晋王被废有何关联,下意识扭头看向了身旁的道衍和尚。 道衍和尚露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疑惑道:“竟有此事?”顿了顿,他接着道:“凉国公与殿下有过节,如今被下狱,也是件好事。” 朱高煦可不管这些,他略有些焦急道:“皇爷爷对三伯父的处置,孩儿已从马总管处知晓大致的详情。可是,孩儿有个担心。” 马和不仅是燕王府内侍总管,还是朱棣的贴身近卫之一,时常陪同朱棣出入皇宫。 虽然马和没有参加早朝,但他却是拥有站在皇极殿外走廊下行走的资格,站在殿外可以听见殿内君臣的正常交谈,大致能判断出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 零点看书 “仔细说来。”朱棣严肃的道。 朱高煦道:“皇爷爷命凤阳守卫看护三伯父一家,应该是担心有宵小之辈暗害三伯父。若三伯父遭遇不测,爹必然会成为天下人的怀疑对象。由此可见,皇爷爷此举,乃是为了保护爹的声誉。” 朱棣与道衍和尚听到这里,反应不同,前者面露欣慰之色,点了点头,后者虽然克制了情绪,但仍有一丝惊讶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大伯父、二伯父已薨,三伯父如今被贬为庶人,按照常理,皇爷爷顺势册立爹为储君可谓是名正言顺,然而今日朝会上皇爷爷对立储之事一字不提,莫不是有了变数?” 朱高煦说出了内心的担忧。 “变数何在?”朱棣皱眉问道。 朱高煦缓缓道:“吴郡王殿下(朱允炆)。” 道衍和尚肃容道:“二公子莫不是听到了某些风声?” 朱高煦答道:“并没有。” 朱棣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繁杂情绪之后,冷静的问道:“你为何会如此认为?” 朱高煦解释道:“如今局面,从皇爷爷的角度来说,合适的储君人选并不多。按齿序,爹当立。不过,若皇爷爷立长房长孙,也同样能说得过去,毕竟,元世祖便传位于其孙。” 道衍和尚与朱棣闻言之后,皆暗暗吃惊,朱棣脸上的神色更是瞬间变得十分严肃。 因为他们知道朱标长子朱雄英幼年早夭,在朱标原配常氏病逝后,其次子朱允炆生母吕氏被扶正。 如此一来朱允炆就成了朱标理论上的嫡子,而朱标又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嫡长子,按照这个逻辑往下推,朱允炆就成了理论上的皇长孙。 之前朱棣曾在宗人府任过职,查阅过皇室玉牒,他记得朱雄英在玉牒之中有名字,而且位于朱标子辈齿序之首,所以他很清楚朱允炆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皇长孙。 但是,朱高煦的考虑不无道理,元世祖忽必烈在其嫡长子太子真金病逝数年后,册封了太子真金的第三个儿子铁穆耳为皇太孙,最后更是把皇位传给了这位皇太孙。 “孩儿觉得,或许皇爷爷认为朱允炆所患顽疾可以治愈,否则以皇爷爷之果决,断不会迟迟不表明态度。” 朱高煦毫无保留的说出了心中猜测。 道衍和尚微微弯腰,将上半身倾向朱高煦,稍作停顿,算是施了一礼,然后开口问道:“若真如二公子所说,那殿下该如何应对,二公子可有良策?” 朱高煦被问的一愣,连忙去看朱棣,他想知道朱棣此时是什么反应,结果两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朱棣脱口问道:“看你气定神闲的样子,莫非想到了应对之策?” 朱高煦略作犹豫,决然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孩儿想试一试,看能否说服皇爷爷,让他不要立朱允炆!” “幼稚!你可知,立储之事,干系重大,你皇爷爷岂会因你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朱棣驳斥道。 “这几日没有俺的命令,你哪里都不许去,给俺老实在府中待着!” 或许是担心朱高煦一时冲动而去做伤害朱允炆的事,犯下如晋王世子那般不可饶恕的大错,朱棣当即严厉的补了一句。 “爹,恕孩儿不能从命!孩儿现在就去进宫求见皇爷爷!” 朱高煦无比坚定的说道。 言罢,他迅速弯腰对着朱棣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快步跑出了书房。 望着朱高煦离去的背影,朱棣长叹了一声,竟没有阻拦。 而道衍和尚却是抬手捻须,嘴角微扬,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事到如今,朱元璋能选择的最佳储君人选,确如朱高煦刚才所言,朱允炆或朱棣。 朱高煦去找朱元璋闹一闹,对朱棣来说,表面上看,不见得是好事,但对朱允炆来说,一定是件坏事——朱允炆不如朱高煦远矣! 朱棣、道衍和尚皆心知肚明,以朱元璋对朱高煦的疼爱,哪怕朱高煦出口忤逆,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处罚,顶天了被朱元璋训斥几句或被禁足罢了。 第三十三章:利弊书(上) 燕王行馆大门外。 朱高煦刚刚出门,还未来得及登上驴车,身后便响起了马和的呼喊。 “二公子!” “马总管如此着急寻我,可有要事?” 朱高煦转过身,面露不悦道。 马和喘着粗气连忙道:“奴婢听说二公子要出门,便一路狂奔,特地赶来护送。” 朱高煦可不是傻子,马和身为燕王府内侍总管,若不经朱棣允许或授意,岂能自作主张跑出来? “你可想好了,不要后悔。” 朱高煦皱着眉头说了一句,然后也不等马和回话,便抬腿登上驴车,命令康平出发。 半个时辰后。 乾清门外。 “回皇孙殿下,陛下正在批阅奏章。” 当值的内侍躬身向朱高煦传达了朱元璋的意思。 历史上,朱高煦于洪武二十八年才受封为高阳郡王,虽然他穿越后历史已被改变,但他此时还未受封郡王,仍是皇孙身份。 “劳烦内官禀告皇爷爷,就说我会一直在这等他处理完政务。” 朱高煦毫不犹豫的说道。 “殿下此言,可是折煞小的了,小的只是不入流的侍奉,当不得内官称呼。” 年轻的内侍连忙躬身,十分谦虚的回道:“通禀之事,本就是小的职责所在,殿下不必客气。” 朱高煦忽然对这个年轻的内侍产生了一丝好奇,不由得对其打量一番,便见此人身高约六尺,长相却平平无奇,不过气质非常独特,给人一种随和谦逊的感觉。 “殿下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内侍恭声道。 朱高煦目送内侍离去说道:“有劳。” 朱元璋以批阅奏章为理由拒绝见他,或许是猜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朱高煦身在局中,得失之心太重,忽略了朱元璋并没有年老愚钝,错以为朱元璋起了册立朱允炆为新任储君的念头。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他决定坚持等下去,绝不打退堂鼓。 一个时辰之后。 既不见刚才那位内侍回来,也不见其他侍者来传朱元璋的旨意,只有守门的护卫还站在那里。 总之,等了这么久,朱高煦仍没有得到朱元璋的召见。 被逼无奈的朱高煦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让马和帮他弄来了笔墨纸砚,趴在地上临时赶写了一份上千字的建言书。 fqxsw.org 这份建言分别从多个角度详细分析了册立朱棣、朱允炆为储君的利弊。 当他拿着已经密封起来的建言书,再次来到在乾清门外时,之前的那名年轻内侍又出现了。 “让殿下久等了。” 内侍躬身行礼道:“陛下刚才小憩了一会,小的这才迟迟没有过来。” 朱高煦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的姓刘,名敬忠。” 刘敬忠说到这里,从腰间解下腰牌,并双手将之奉到了朱高煦面前,道:“请殿下过目。” 朱高煦扫了一眼腰牌,颔首道:“嗯。” 待刘敬忠重新系好腰牌之后,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接着说道:“劳烦刘侍奉将这份建言书呈给皇爷爷陛下。” “殿下不必客气,小的职责所在。” 刘敬忠仍恭声道。 旁边的守门护卫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所以有些承诺的话朱高煦没法明说,但又不能不说,于是他只好说道:“刘侍奉做的事,我心里有数。” 刘敬忠并不是一个没有追求的人。 他知道朱高煦受朱元璋疼爱,又是燕王府的二公子,而燕王在不久的将来极可能会成为新一任储君,因此与朱高煦为善,也是为了他本人的前途着想。 “殿下稍后,小的这就去。”刘敬忠恭声道。 片刻后,朱高煦的建言书出现在了朱元璋的御案上。 听说是朱高煦趴在乾清门外的地上临时赶写,朱元璋顿时来了兴趣,虽然很想迫不及待的拆开看看,但他却忍住了,并将刘敬忠唤了回来。 “你去传个口谕给他,就说你小子给咱滚回去老实待着,不要乱来,咱还没有老糊涂。” 刘敬忠恭声称是,行了一礼,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对于朱高煦的来意,朱元璋心知肚明,大明储君的人选必须尽快定下,耽误的越久,对朝局的影响就越大,江山社稷的不稳定因素就会增加的越多。 就眼下这个局面而言,朱元璋之所以没有册立朱棣为储君,是因为他对朱标的执念在作祟,以至于令其思绪繁杂,妄想纷纭。 他想过朱允炆的不育之疾在未来得到了治愈,还想过从朱允炆的几个弟弟当中挑选一人进行培养,甚至想过把朱高煦过继给朱标。 当然,以上这些想法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也知道此等想法皆是头脑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而且每个想法实施起来都会对大明的未来产生不可控制的巨大影响,极端情况下,大明甚至会二世而亡。 因为有所顾忌,所以朱元璋才会犹豫不决,内心纠结。 言归正传。 望着刘敬忠合上殿门退下后,朱元璋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不急不慢的拆开那封书信,读了起来,接着便紧蹙眉头,露出了一副严肃的面容。 “孙臣朱高煦至诚上奏:皇爷爷驱除鞑虏,恢复华夏,创立泱泱大明,从一介布衣至开国帝王,千古未有,可谓英明神武,盖世无双。正因如此,皇爷爷欲择优者继承基业,乃天经地义之事。” “然,选继业者一事,虽为天子家事,但天子之家事何尝不是国事?为孙者,当为自家爷爷着想,为臣者,当为君分忧,而储君乃国本,若选择不当,必会动摇社稷。” “孙臣以旁观者之立场,试言立吴郡王、燕王之利弊。若因孙臣措辞不当,惹皇爷爷陛下生气,孙臣甘愿受罚。” “若立吴郡王,有两利五弊。” “立之则等于承认其嫡出之身份,为后世立规矩,此利一也。” “立之则表明嫡长子之孙继承权大于嫡次子、孙,为后世定制度,此利二也。” 关于嫡庶之区别,历史上有很多例子,争议也很多,最典型的就是汉武帝。 当汉武帝的生母受封为皇后之后,他便成了嫡长子,而其生母未被立后之前,他是庶子。 简而言之,立后之后,皇后所出的儿子才是嫡子。 若废了皇后,那么嫡子的身份将不存在。 若皇后病逝,其子仍是嫡子,除非先皇后无子,另立皇后。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有此一说。 “若吴郡王将来继位,为示天子威严,必然弱宗藩而强皇权,诸藩岂会坐以待毙?双方难免武力对抗,从而引发社稷动乱,子孙相残,此弊一也。” 第三十四章:利弊书(下) “即便那时燕王深明大义不做抵抗,其余藩王岂甘心引颈受戮?” “假使削藩顺利,朝廷铲除了各路塞王,届时何人可镇守边疆?若外族趁机入侵,华夏大地必将生灵涂炭!此弊二也。” “若外族没有入侵,削藩之后,朝廷定会禁藩,如此塞王将不复存在,时日一久,边疆必乱,此弊三也。” “反之,若朝廷削藩失败,有藩王击败朝廷,登上帝位,建立新朝,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为杜绝后世重现此事,新君定会极力施行藩禁之策,彼时塞王不存,新君为保边疆安稳,只好变易制度,新立守边之制,其利弊难测,此弊四也。” 朱高煦说的十分在理,藩王守边确实好处很多,但是有几个藩王真正能做到恪守规矩,不违法乱纪,服从朝廷调度? 嗣君倘若镇不住拥有兵权的塞王,那么藩王之乱必然会发生! 朱元璋心里其实明白,仅靠塞王守边,非长久之计,故而他也一直在寻找和培养忠诚且有将帅之才的人,去分担塞王的守边之责。 不过,藩王守边,于国于民皆有好处,大明根基薄弱,需要藩王代替皇帝增加对民间的影响,监督和控制地方官员。 就算将来新君被奸臣蒙蔽,可祖训规定这种情况下,允许藩王带兵入京以清君侧,匡扶社稷,为后世树立典范。 假如真有那一天,有藩王清君侧后赖着不走,大明还是朱家的大明,又有何惧? 可是,建言书接下来的内容,令朱元璋露出了一丝震撼的表情。 “且不论日后发生何事,朝廷终将实施藩禁。而藩禁之后,诸藩必会遵从繁衍之本能而育后人,若以一子生五孙算,十六载为一代,百载之后,本朝宗室将超过三十万人。” “届时,朝廷要供养三十多万不事生产之宗室,而三十多万人仅一日口粮便需百万斤,一月便是三千多万斤,朝廷财政何以支撑?天下官员及百姓又会如何看待此事?大明国运是否从此骤降?此弊五也。” 如果说宗室人口问题朱元璋从来没有考虑过,朱高煦是不信的。 过去就有官员上书劝过朱元璋,但他大概不以为然,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了。 但历史上的朱元璋一定没有太过重视这件事,他或许觉得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可能废物到连一点进取心都没有,全指望朝廷发钱发粮供养。 cxzww.com 可惜,朱元璋低估了人类的惰性与贪婪。 而今,朱高煦再次提到这件事,并将之上升到了决定大明国运的程度,令朱元璋感到了震撼,让他觉得有必要对宗室制度做一些调整。 将宗室一事放在心上之后,朱元璋继续往下看。 “若立燕王,则有七利而无一弊。” “父子相继,长幼有序,此乃万古不变之理,立燕王符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之制,方便后世有例可循,此利一也。” “燕王武功赫赫,军威极高,若为储君,可镇骄兵悍将,安天下人心,因其长于兵事,亦可保明军战力,此利二也。” “燕王胸怀大志,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如此亦可彰显皇爷爷之英明,佐证皇爷爷创立大明,实乃奉天承运,天命所归,此利三也。” “燕王壮志雄心,不甘只为守成之君,必会积极开拓,令万国来朝,让大明成为中央之国,超越汉唐,此利四也。” “观燕王之手段,断不会纵容臣僚侵夺皇权,架空君上,以至于令外族入侵,弱宋再现,此利五也。” “燕王戎马多年,驭下有道,知轻重,不会冷落文臣,亦不会纵容武将,乃至穷兵黩武,他定会践行‘汉家自有制度,王霸道杂之’之理,以供后世嗣君效仿,此利六也。” “燕王类皇爷爷陛下,决不会纵容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更不会与欺上瞒下者妥协,必会坚守祖制,以为后世嗣君之表率,此利七也。” “若皇爷爷陛下担心燕王日后治国苛刻猛烈,大可命其继位后重修大明律,废除严刑峻法,禁止地方施行苛政,以仁义示天下,与民休养生息,十年之内不得妄动刀兵。此等利国利民之策,燕王为示仁孝,必会遵从。” “国本之争,古已有之,孙臣亦非史上首位劝君主慎重选立继业者之人。” “孙臣仅以旁观者之立场,分析皇爷爷陛下册立燕王与吴郡王之利弊,至于择谁而立,自是由皇爷爷陛下乾纲独断,孙臣万没有劝皇爷爷陛下立我父燕王之意,还请皇爷爷陛下明鉴!” 看完上述内容,朱元璋竟然没有生气,内心反而有些窃喜,只不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显得十分平静。 若立朱允炆为太孙,确实不利于大明王朝的长治久安,所以他已绝了这个念头。 朱允炆未患病前身强体健,能够压制内心暴虐的一面,患病后本性彻底暴露,可谓是性格上有致命的缺陷,非人君之像。 为了治好朱允炆,朱元璋花了巨大的力气,为防走漏消息,更是杀了不少人。 然而,与能快速写出这千字建言的朱高煦一比较,他觉得只要朱允炆能活着便好。 朱高煦能豁出一切来求见他,只为抒发胸臆,这种敢想敢做,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着实打动了他。 “傻孩子,你不写这利弊书,咱就不知道利弊了么?咱还没有老糊涂!” 朱元璋在心中感叹道:“你爹又把你当枪使,来试探咱哩。” 对于立储一事,他心中已有决断。 他之前想立朱棣却没有立,是因为当时晋王在前,且那时他对朱允炆还抱有希望,后来他放弃了朱允炆。 而今晋王被废,立朱棣便成了理所当然。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颇有节奏的敲门声。 朱元璋知道是专司密信之事的锦衣卫同知赵俊臣求见,遂开口道:“进来。” 殿门被推开,一名身高五尺,纤瘦如猴的人,疾步应声而入,他行礼之后,快速从怀中贴身处掏出一封密信。 朱元璋接过密信,立即拆阅。 密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说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英病逝了。 看完密信,朱元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强忍悲伤,颤抖着声音道:“你退下罢。” 赵俊臣恭声称是。 待殿门被赵俊臣顺手关上之后,朱元璋终于坚持不住,眼眶里泪如泉涌,难以抑制。 事物的发展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一样。 朱元璋觉得,是时候册立储君了。 第三十五章:诸政事并启燕王处分(上)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日。 早朝,奉天门。 “今日早朝只议一件事,立谁为皇储?” 朱元璋负手立于丹陛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众臣,充满威严的问道:“燕王天资聪颖,英武似朕,立之如何?” 对此立储大事,文武百官皆不敢多言。 由于晋王朱棡被废,目前燕王朱棣便成了朱元璋众子之中最年长者,今日正值十五,故而他今早领着在京诸王去奉先殿偏殿祭拜秦愍王朱樉、懿文太子朱标去了,并未参加此次早朝。 朱允炆卧床养病,同样不在朝堂之上。 此时,八十一岁高龄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发现不少官员左顾右盼,相互用眼神交流,但始终不见谁敢出列说话。 他略做犹豫,接着便挺身而出,高声劝谏道:“陛下,东宫皇孙,世嫡之子,子殁孙承,适统礼也。” 朱元璋闻言,脸上逐渐浮现悲伤之色,他似乎想起了病逝的懿文太子,眼中隐约可见泪花闪烁,一时久久无言。 史料记载,刘三吾“博览善记”,朱元璋常向他请教治国选贤之策,并委以刊定典章礼制的重任,他主纂的《存心灵》、《礼制集要》等御用典籍,深受朱元璋的赞扬。 换言之,刘三吾的这番话,对朱元璋还是产生了很大的触动。 “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刘三吾再次拜道。 这时,朝臣之中,那些不希望朱棣继位的官员见朱元璋并没有发怒,不禁胆子大了一些。 有数人依次出列附和刘三吾的观点,引据经典说明子殁孙承符合礼法,其中就有东宫伴读黄湜(黄子澄)。 听完此数名官员之言,朱元璋沉默良久。 见高高在上的朱元璋不说话,其他不愿朱棣上位的朝臣顿时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他们似乎觉得刘三吾与刚才几人说动了朱元璋,当即一个又一个的站了出来,提出子殁孙承的诸多好处,认为利于大明江山稳定。 这些赞成“子殁孙承”的官员,虽没有明着反对朱元璋册立朱棣,但支持子殁孙承就等于支持册立朱标之子,也就是亲近儒学的朱允炆。 可惜,他们不知道朱允炆因其自身原因,已经丧失了皇位继承权。 朱元璋沉默许久后,无奈的叹道:“允炆虽已成年,然身患不能言之顽疾,前途难料,如之奈何?” 2kxiaoshuo.com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一片,针落可闻。 若是旁人说朱允炆得了治不好的顽疾,那还可能是有人恶意造谣,可眼下这话由朱元璋亲口说出来,其真实性自然毋庸置疑。 何况,以众臣对朱元璋的了解,但凡朱允炆的疾病有治愈的希望,朱元璋也绝不会将此消息公之于众,而是会命人秘密为其治疗,直到痊愈。 换言之,朱元璋已对朱允炆不抱任何幻想! 刘三吾无言以对,其余众臣多沉默,唯有兵部尚书茹瑺站了出来。 “禀陛下,‘父子相继,长幼有序’乃古之伦常,臣以为按齿序,当立皇四子燕王,如此天下可安,人心可定。” 茹瑺与刘三吾的私交并不算差,当年刘三吾能够以古稀之年入朝为官,多亏了茹瑺的举荐,可眼下两人却在皇帝立储的事情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或许茹瑺看穿了朱元璋欲立朱棣的心思,害怕刘三吾直言劝谏惹恼朱元璋,这才逢迎上意,以求平息对方的不满情绪。 又或者是茹瑺敏锐的意识到,在皇长子朱标与皇次子秦王已逝,皇三子晋王被废的形势下,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孙的朱允炆因病失去继位资格的局面下,大明新一任储君的人选,按齿序与资历怎么排也会落到皇四子朱棣头上。 总之,不管茹瑺内心究竟是怎样想的,他此时已成为堂上众人之中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明确支持册立朱棣为储君的官员。 听了茹瑺铿锵有力之言,朱元璋竟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在那里,望着大殿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茹尚书之言大谬,子殁孙承符合礼法,有利于社稷稳定,况且懿文太子子嗣众多,自古便是长子长房继承家业,如何舍长房而立旁支?” 刘三吾刚才没有反驳朱元璋,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刚才见朱元璋神情悲痛不忍再提,此时对上茹瑺他却毫无顾忌,直接开口就怼。 朱元璋被刘三吾的这番话从怔怔出神中拉回了现实,但他仍负手而立,静静听着,没有表态。 大殿上,茹瑺毫不退缩,冷声质问。 “燕王殿下乃孝慈皇后所出,按齿序虽非嫡长,但亦为长房嫡子,怎能算是旁支?你这是诽谤天家,该当何罪?” “茹尚书可知,民间传承家业,只要长房长子有后,家业便不会传给长房次子或他子,除长房长子一脉之外,包括长房次子等其他诸子在内,皆算旁支。” 一名坚定的“子殁孙承”派官员替刘三吾反驳茹瑺道。 茹瑺正准备怼回去,此时户部主事吕震先他一步开了口。 “陛下乃应天承运之天子,怎能与小民百姓相提并论?天家家业,又岂是小民家业可比?” 朱元璋冷漠的俯视依次发言的众人,仍不说话。 此时,不少心思活络的官员决定放手一搏,他们继户部主事吕震之后依次出列,表达了“父子相继,长幼有序”的观点才是正道,公开表态支持朱棣为储君。 “陛下,微臣冒死谏言,燕王性格暴躁,残忍好战,非仁君之像。其若继位,大明衰亡,恐不远矣。” 眼看着支持朱棣的官员从一到二,从二到三,又从三到五,“子殁孙承”派的一名儒臣情急之下,竟然出列劝谏道。 此人话音一落,其余官员无不惊讶,纷纷侧目,想要一睹此人样貌。 就连茹瑺、刘三吾等人也表情不一的循声望去。 众臣皆知,敢在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面前说出“明亡言论”的人,要么从此飞黄腾达,要么顷刻间一命呜呼! 大殿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诅咒朝廷,妖言惑众,其罪当诛!来啊,将此人推出去砍了!” 忽然,朱元璋打破沉默,大声喝道。 没有人敢站出来为此人求情,包括刘三吾、黄子澄等支持立朱允炆的官员在内。 这些人虽然敢表态支持朱允炆,反对立朱棣,那是因为朱元璋下令让他们议论立谁为储君,可没让他们诅咒大明。 “臣一时失言,求陛下饶命!” 眼见孤立无援,此人迅速反应过来,便连忙跪地求饶,以图自救。 此时,能站在大殿上的官员,没有一个是傻子。 所以,此人最终被两名卫士拖了下去。 “这大明迟早要完!” 此人临死前咆哮道。 第三十六章:诸政事并启燕王处分(中) 片刻之后。 大殿之上,众臣噤若寒蝉。 朱元璋坐回御座,扫视群臣,高声说了一番话。 “大明开国已二十六载,今朕年逾花甲,日渐衰老,常有力不从心之感,然国事不可荒废。燕王朱棣,朕之嫡子,聪颖英武,甚合朕心,即日入住春和殿(东宫)。” 言至此处,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严肃起来道:“列位臣工听令,明日起,诸政事并启燕王处分,然后奏闻。” 此话一出,众臣皆惊。 等于从明天开始,朱元璋把政务全部交给了朱棣处理,朝中大事皆由朱棣决断,然后上报给他即可。 然而,朱元璋的决定让在场的文武百官感到十分困惑,过去只有懿文太子朱标享有过如此巨大的权力,可眼下燕王朱棣并没有被册封为新任太子。 简单来说,朱元璋等于把太子的权力与地位给了朱棣,却没有给他太子的名分。 百官心存疑惑,却无人敢开口询问,刚才那个被砍头的官员的惨叫声仿佛还在大殿上回荡。 “诸位可有异议?”朱元璋见无人应声,遂厉声道。 “臣遵旨!”茹瑺率先反应过来,立即高呼拜道。 大殿之中,除了刘三吾之外,包括曾担任朱允炆侍讲的黄子澄在内的诸多官员纷纷附和道:“臣等遵旨!” “坦坦翁不说话,可是存有异议?”朱元璋冷声问道。 刘三吾为人慷慨,不设城府,自号“坦坦翁”,朱元璋虽用尊称唤他,但他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此时赶紧出列下拜道:“禀陛下,老臣并无异议。” 朱元璋追问道:“既无异议,为何刚才一言不发?” 刘三吾微微停顿,斟酌了一下言辞,不卑不亢的答道:“回陛下,老臣是替燕王殿下不平。” “你是质疑咱的决定?”朱元璋皱眉道。 “老臣不敢,只是圣人曾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陛下授予燕王太子之权,却不予太子之名,却是于礼制不合。”刘三吾不慌不忙的解释道。 “呵呵。”朱元璋先是冷笑一声,然后高声道:“若此例有违礼法,那咱就开此先河,为后人做个表率!” 刘三吾只好恭声领旨。 两个时辰之后。 乾清宫,东暖阁。 朱元璋神色略显疲惫的端坐在软榻上,在他左前方的椅子上坐着压抑亢奋心情的朱棣,至于朱高煦则如同一名侍者般,静静的站在朱棣身侧。 2kxiaoshuo.com 房门紧闭,室内仅有父、子、孙三人,其他闲杂人等皆已回避。 “棣儿,你可明白咱不册封你为太子的苦衷?”朱元璋开诚布公道。 “父皇。”朱棣连忙起身,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棣儿,咱有句丑话说在前头。”朱元璋见朱棣似乎没有理解他如此安排的意图,面露不悦道:“你无太子名分,日后能否继承大统还未可知。” 稍作停顿,他微微侧目,瞅了一眼面色不变,异常淡定的朱高煦,开口道:“棣儿,若事实证明你无治政之才,那咱只好另选旁人继承基业了。” 此话一出,朱棣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本炽热的心,瞬间冷却,但他仍面不改色的恭声道:“儿臣任凭父皇差遣,绝不敢有怨言。” 然而,他毕竟是青史留名的英雄人物,天资聪颖,立即从朱元璋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自从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北平至今,已过去了十几年。 这些年除了在朱元璋、马皇后过寿等重大节日的皇家私宴上,朱棣被朱元璋叫过“棣儿”之外。 其它时候,哪怕是非正式场合,朱元璋对朱棣也多是“燕王”、“你”之类的称呼,偶尔会唤其“老四”、“四郎”,像此时对朱棣一口一个“棣儿”的亲切称呼,过去只有太子朱标享有过。 由此可见,在朱元璋的心里,显然已将朱棣当成了太子。 朱棣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起伏的心境迅速安定,当即改口道:“爹放心,俺一定会勤习政事。” “棣儿,你不要怪咱狠心,治国与打仗不同,你能以武力降服敌人,却难以用无武力降服人心。正所谓‘上马打天下,下马治天下’,你要兼听独断,识人善用,切不可一意孤行,受人蒙蔽。” 朱元璋抬手下按,示意朱棣坐下。 “你大哥去了,二哥也跟着去了,三哥心术不正欲害你,兄弟至亲,何至于此?” 朱元璋无比悲伤,眼眶之中的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说话的声音满是凄凉。 “前日,锦衣卫密探八百里加急送来密函,替咱镇守云南的文英(沐英字文英)因病薨了。” 言罢,朱元璋掩面而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再次笼罩在他这位年迈的老人身上,以至哭声凄惨,令闻者心痛。 朱棣面露悲色,眼角很快有泪水流出,至于朱高煦却低下了头,似乎小声哽咽着。 历史上,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英获悉太子朱标去世,哭得十分伤心,两个月后便病逝,年仅四十八岁。 而本时空的朱标病逝于去年年底,沐英得知消息时已是多日之后,由于他镇守云南的缘故,朱元璋当时并未下令让他进京参加朱标的奠礼。 直到后来朱元璋准备给朱标下葬,沐英才奉命赶来京城。 西平侯沐英乃朱元璋养子,比朱标大十岁,可以说是看着朱标长大的。 沐英与朱标的感情相当深,朱标之死对他的打击非常巨大,若非朱标下葬后朱元璋留他在京城修养了十多天,恐怕他早就像历史上那样过度悲伤而病逝了。 对于年近七十的朱元璋来说,连丧三子对他产生的打击,常人难以想象,更无法理解。 近几日,朱元璋明显察觉到身体每况愈下,时常恍惚,心中不免生出了悲凉之意,恐时日无多。 正因如此,时不我待的急迫感,压的朱元璋几乎喘不过来气。 此次,他唤来朱棣、朱高煦,推心置腹,把心里的所有打算与顾虑皆告诉了子孙两人。 “咱害怕没选好继业者,而步了始皇帝的后尘,导致江山崩塌,社稷倾覆。” 看着神情憔悴的朱元璋,说出犹如临终遗言般的话来,朱高煦与朱棣一样,心中特别不是滋味。 PS:求票求票求票求票求票求票求票! 第三十七章:诸政事并启燕王处分(下) “为了以防不测,咱准备了两道诏书。”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压住悲痛欲绝的情绪,伸出颤抖的右手,扭腰向身侧的明黄色靠垫下面摸去。 或许是他近日连续失眠导致的精神恍惚,上半身竟不小心歪倒了过去。 朱棣眼疾手快,急忙起身,箭步上前,恰好在朱元璋倒下之前,托住了其肩膀。 接着,朱高煦已赶到榻前,与朱棣一左一右架着朱元璋坐了起来。 “咱没事。” 朱元璋挣开朱棣与朱高煦的手,扭头看着身侧那直径两尺有余的靠垫,示意朱高煦道:“高煦,把垫子下面的诏书拿出来交给你爹。” 朱高煦应声而动,将那块靠垫抱至一旁,便见两道卷好的诏书正并排放在一起。 待朱棣从朱高煦手中接过诏书之后,朱元璋说道:“棣儿,这两道诏书,是咱亲笔所写,为原稿,复稿已存档备查,你打开看看。” 朱棣微颤着双手,缓缓打开其中一道诏书,他看完上面的内容,当下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将其卷了起来。 至于站在旁边的朱高煦,却是表现的很老实,没有凑过去偷看诏书的内容,但他从朱棣脸上刚才浮现的神色判断,此诏书应该确立了朱棣的皇位继承人身份。 等朱棣看完第二道诏书,却是充满了疑惑,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接着又看向朱元璋,似乎有话想问。 朱元璋看出了朱棣心中的不解,未待其发问,便开口做了一番简单直白的解释。 “棣儿,不瞒你,咱选你继承基业,一方面是因为你自身,另一方面是因为高煦。为了避免日后你诸子相争,咱只好提前将一切安排妥当。所以,咱百年之后,皇位你坐,你百年之后,位子要传给高煦坐。” 随后,朱元璋扭头瞅着朱高煦,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高煦,咱接下来会以高炽生来便有脚疾为由,册封你为燕王世子。” fqxsw.org “皇爷爷,孙儿愚钝才疏,不堪大用——”朱高煦连忙道。 “别废话,听咱说完。” 朱元璋毫不留情的出口打断了朱高煦的自谦。 朱高煦无奈,只好低头称是。 “咱如此做,朝中必然会有质疑之声,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咱打算先任你为直隶校尉,统率锦衣卫的一个千户所,监察直隶境内行政、司法、民生要务等官员,纠察直隶境内一切不法之徒,积累声望,然后咱再派你去北平,代替你爹统领边塞军务,建立功业。” 朱元璋此话一出,朱棣与朱高煦皆大吃一惊。 此等举措,无疑是向文武百官释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那便是朱高煦将从此成为全天下权力最大的一名皇孙! 如今的直隶境内有应天府、苏州府、扬州府、凤阳府、松江府等十四个府级行政区,是大明此时最富裕的地方,也正因如此,这里很容易滋生贪官污吏及乡里恶霸。 在此之前,由于锦衣卫有非法辱虐囚犯的行为,以至于朱元璋下诏焚毁了各种刑具,将内外刑狱从锦衣卫职责中废除,交由法司处理。 但是,为了给朱高煦铺路,帮助他获得民间百姓的好感与积累声望,朱元璋毫不犹豫的决定重新启用锦衣卫缉捕审讯、监押刑狱之权。 “咱设立直隶校尉就是为了吓唬那些心思活络的官员们,不要以为朝廷储位未定,就可以趁机谋取私利,中饱私囊。” 朱元璋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抬头看向朱棣,继续道:“咱让高煦任直隶校尉,就是要告诉天下官员,棣儿你绝不会为了坐稳储位而与那些腌臜之人妥协!” 直隶校尉可以监察直隶境内行政、司法等一应官员,还可以纠察直隶境内一切不法之徒,权力比宋初的开封府尹还要大! 实际上,朱元璋此举,在某些通晓唐宋之史的文官老臣眼中,等于变相的把皇太孙的名头赐给了朱高煦。 因为在宋初,任开封府尹者,多为事实上的储君,毕竟开封府是那时朝廷的首府衙门。 “皇爷爷,孙儿年幼,恐难担此重任。” 见朱元璋目露期盼之色,朱高煦本不欲忤逆,但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 “古时‘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咱记得你是洪武十三年冬月生,虚算起来,今年已有十四岁,举行加冠之礼也未尝不可,怎能算是年幼?” 朱元璋说到此处,似乎生出些许兴致,精神较刚才好了很多,当即安排道:“过阵子,咱便让礼部选个吉日,把松儿(韩王朱松)、模儿(沈王朱模)、高炽你们的冠礼办了,然后再册命你为燕世子。” 不给朱高煦反应的时间,朱元璋紧接着说道:“高煦,你先下去,咱有些话,要单独对你爹说。” 朱高煦恭声称是,乖巧的退了下去。 目送朱高煦离开,朱元璋从怀里掏出那份千字建言利弊书,伸手递给了朱棣。 “这个东西你收好了,以后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朱棣恭敬的接过利弊书,却没有当场打开,而是贴身收了起来。 “现在只有咱父子俩,咱想问你个事。” 朱元璋顿了顿,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爹请问,俺必如实回答。”朱棣态度恭敬道。 朱元璋看似随意的问道:“若咱百年以后,由你继位做皇帝,你打算如何对待你大哥的孩子们?” 此话,看似在唠家常,但仔细推敲,却另有所指。 朱棣精明干练,瞬间明悟了朱元璋此问的深意,当下不假思索的做了一番回答。 “俺会抚养他们长大成人,然后依靖江王故事,将大哥诸子封为郡王,享亲王之制,诸女封郡主,享公主之制。” 朱元璋先是“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又问道:“咱要求你继位之后,前十年与民休养生息,严禁大规模对外用兵,你可答应?” “爹的要求合情合理,俺没理由不答应。”朱棣面露憨相道。 “扶咱起来。”朱元璋话头一转,突然命令道。 朱棣虽心生疑惑,却不敢犹豫,连忙搀扶着朱元璋站了起来。 “跟咱去奉先殿。” 朱元璋抓紧朱棣胳膊,生怕后者跑了,阴沉着脸道:“咱要你对着列祖列宗,把刚才对咱承诺的话再说一遍。” PS:三章连更,求票求票求票求票! 第三十八章:匆匆五年(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五年时间一晃而过。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初十。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北平府郊外,燕王护卫军营校场之上,朱高煦与韩王正在切磋武艺,四周挤满了围观的官兵,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声音。 “韩王殿下武艺高强,与世子比斗十个回合应该不成问题。” 北平卫千户薛禄信心满满的说道:“看来,俺这次又要赢了。” 站在薛禄身侧,肚大腰圆的百户陈刚道:“千户莫非忘了,世子可是天生神力,前年秋猎曾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野狼。” 薛禄笑道:“俺记得去年校场比武,以身手敏捷著称的沈王殿下没能撑过十个回合,那次你从俺手中赢了许多宝钞,今个不想再赢一次?” “卑职至今还未娶婆娘哩,千户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攒钱娶婆娘,这次卑职敢下五十贯宝钞!”陈刚直言道。 薛禄故意激道:“你刚才还说世子天生神力,怎得不敢赌了?” “赌就赌!” 陈刚愤愤道:“世子有一双慧眼,能识人善用,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就算输,属下也会押世子胜!” 五年前,朱高煦受封为燕王世子后领直隶校尉时,陈刚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卫所小旗,幸得朱高煦赏识,这才有机会屡立军功,到后来升为百户。 朱高煦担任直隶校尉期间,负责纠察直隶境内一切不法之徒,由此积累了一定的声望与民心,更是趁机培植属下,丰满羽翼。 他选拔培养了一批出身低微的得力心腹,如颇具谋略的薛禄、作战勇猛的陈刚、善于统筹的王斌等皆已晋升为北平卫所里的中高层军官,如今卫所里大量的基层军官皆是其一手提拔而来,对其亦是忠心耿耿。 此外,朱高煦还网罗了不少遵守法纪,确有才干,但并不起眼的年轻勋贵子弟,如武定侯郭英第四子郭鉴、长兴侯耿炳文幼子耿瑄、黔宁昭靖王沐英第三子沐昂、东瓯襄武王汤和次子汤軏之子汤运。 “说起来,世子对俺也有知遇之恩。” 薛禄点头道:“看在俺俩有相似过往的情分上,这次你的五十贯赌注俺替你出了。” 四年前,朱高煦奉皇命来北平府节制军务,那时薛禄只是北平燕王府一名普通的侍卫长,却不想竟被朱高煦选做亲卫队正,后又多次跟随朱高煦出塞作战,累功升至千户。 “千户仁义,属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刚竟不推辞,厚着脸皮文绉绉的应了下来。 薛禄一时语塞,笑骂道:“娘的,俺倒是忘了你‘铁鸡陈’的外号。” 陈刚恭维道:“千户有所不知,私底下很多大头兵都尊称千户为‘秦琼在世’、‘薛公明’哩!” “世子军纪严明,你们给俺起诨号,不怕军法处置吗?以后不准再提!”薛禄斥道。 就在此时,两人的耳边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校场之上,胜负已分。 韩王被朱高煦一拳击中,由于巨大的惯性使然,令他忍不住连续后退了六七步才稳住身形。 “世子天生神力,小王自愧不如,甘拜下风!”韩王主动认输道。 朱高煦见肌肉发达,身高六尺有余(一米八有余)的韩王竟然露出了温文尔雅的一面,不禁笑道:“叔父过谦了,小侄哪有什么神力,只是侥幸胜了叔父一招罢了。” 韩王却道:“北元大将哈剌兀力能扛鼎,勇猛凶悍,世子若非天生神力,岂能将其生擒?世子智勇双全,彻彻儿山一战而扬名天下,小王实在是羡慕又佩服!” 两年前开春之时,朱高煦按照朝廷新出台的边防条例,派遣已晋升为北平卫佥事的韦贤领一千卫兵前往大宁,配合大宁护卫军巡防边塞。 彼时,韦贤巡塞,发现胡虏有寇边之意,便立即派人将此事上报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认为鞑虏多奸,此番很可能是示弱,目的是为了诱明军追逐,好打伏击战,不过明军可以将计就计,诈败诱敌而歼之。 有了对策之后,朱高煦将鞑虏寇边的意图与他想到的应对方法上奏给了朱元璋,朱元璋与朱棣商议后同意了这个将计就计的策略。 月余后,宁王应朱高煦之邀请,领两万卫兵,浩浩荡荡的出大宁城奔赴北平府演武,大宁的兵力顿时一空,而守在大宁周边的韦贤则奉命领三千士兵出塞,主动击扰胡虏,以为震慑。 那时,北元胡虏见明军力薄,又探知大宁城内防守空虚,便在短时间集结一万五千余虏兵,出其不意的击败了韦贤所领明军,并乘胜追击。 当北元军追到大宁城北的彻彻儿山之时,突然遭到了朱高煦亲自率领的明军伏击,最后北元军大败,三千虏兵被杀,孛林帖木儿等数十名将领及五千余士兵被俘。 之后,朱高煦又乘胜疾进,领军攻克兀良哈秃城,更是生擒了北元大将哈剌兀,俘获虏兵三千余名,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大胜而归。 biquge.name 经此一战,朱高煦的威名远播塞外,更是成为了大明北方边军之中又一位领军人物。 “叔父折煞小侄了,那一战,小侄不过是凭借火器之犀利,出其不意而取胜,哪有扬名天下?叔父谬赞了!” 朱高煦矢口否认,并非常谦虚的说道。 实际上他并没有撒谎,虽然他继承了原主在军事方面的天分,但让他赢得彻彻儿山之战的决定性因素,确实是经过改良后更加犀利的火铳。 朱高煦穿越之前,尽管曾经因为对火器感兴趣,专门查询过火器的演变史,可是他对火器的认知仅仅是了解而已。 至于对火器演化过程中各个阶段的记忆,也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正因如此,他只能对工匠提出火铳改进的方向,却无法亲自动手让火铳升级。 经过数年的技术突破,目前大明的火铳已晋升到了鸟铳级别。 虽然转轮式燧发铳也被造了出来,但由于结构比鸟铳更加复杂,所以并没有真正的量产。 第三十九章:匆匆五年(中) 一般来说,制作鸟铳铳管,需坚固耐用的精铁。 以大明当前的技术水平,这样的精铁需要十斤粗铁才能炼出一斤,否则无法降低炸膛的概率。 而且钻铳工艺很精密,目前还没有后世那种机床,全靠人工,每人每天只能钻进一寸左右,大致一个月才能钻成一支。 铳管钻成之后再于前端装准心,后端装照门,铳管尾部内壁刻有螺纹,以螺钉旋入旋出。 旋入时起闭气作用,旋出后便于清刷铳内壁,管口外呈正八边形,后部有药室,开有火门,并装火门盖。 完整的铳管制成之后,安于致密坚硬的铳床上,铳床后部连接弯形枪托,铳床上安龙头形扳机。 鸟铳原名火绳铳,是以火绳为点火装置的改良火铳,因为能够射落飞鸟而被冠以鸟铳之名。 又因其点火结构在点火时如鸟嘴啄水,故而又被叫做“鸟嘴铳”。 转轮式燧发铳比鸟铳增加了带锯齿的钢轮、链条、弹簧和击锤等配件,而且击锤头上嵌有燧石,靠钢轮细齿与燧石摩擦发火来点燃火药,故此得名。 因此,受限于制造工艺的水平,朝廷兵仗局去年一年才造了三千余支鸟铳,转轮式燧发铳更是不满八百支。 虽然眼下的朱高煦确如历史上一样力大无比,能够扛起重量如后世两三百斤的铜缸。 但是有杀伤力与精准度得到极大提高的鸟铳与转轮式燧发铳在手,他为何要冒险去和敌方猛将拼拳脚? 真相就如他所言,北元大将哈剌兀被鸟铳击伤,坐骑被打死,以至于难以遁逃而被生擒。 “世子才真是过谦了。” 韩王微笑着道:“自彻彻儿山之战以后,世子深受器重,多次奉命领军出塞作战。” “小王记得,去年冬月,世子随宁王兄、辽王兄出塞,征讨野人女直,当时遇到大雾,宁王兄、辽王兄皆无功而归,唯有世子领兵渡过忽剌江(呼兰河)偷袭野人部落,获女直一千两百余人,马八百余匹,父皇陛下闻讯后,龙颜大悦,感叹曰:‘平女直者,高煦也!’” “不久后,世子又被父皇陛下委以重任,总率燕山至辽东一代诸卫所防备边患,这份器重,可是当年的燕王兄亦不曾有的!” 韩王星目剑眉,身材魁梧,而且武艺高强,在开原卫军中颇具威严,又是亲王之尊,虽然他的年纪与朱高煦相差不大,按理说他面对朱高煦时,并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然而,韩王为人谨慎,聪慧机敏,博览群书,通古今而识时务,自然看得出燕世子朱高煦深得朱元璋器重,若日后朱棣登极,那朱高煦定会被册立为太子。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晋王朱棡被废迁至凤阳,湘王朱柏被朱元璋派去太原节制军务,十月朱棡在凤阳忧郁而终,十二月朱柏被朱元璋改封为晋王。 半年前,朱元璋命朱高煦节制北平都司、行都司、辽东都司及辽府护卫兵马,令他总率宁王朱权、辽王朱植、韩王朱松、沈王朱模四王辖下卫所防备边患。 起初,宁王与辽王对朱元璋的安排并不服气,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们的辈分比朱高煦高一辈,乃是朱高煦的叔父,而且他们的年龄都比朱高煦大一些,辽王朱植比朱高煦大三岁,宁王朱权比朱高煦大两岁。 二是宁王与辽王自认为从军时间比朱高煦早,资历比朱高煦深,若是让他们受朱棣节制他们无话可说,但让他们受朱棣之子节制,他们很难轻易接受。 宁王与辽王不敢违抗圣旨,更不敢阳奉阴违与朱高煦作对,最近几年锦衣卫密探揪出的勋贵与文武官员并不少,但他们一开始就是不乐意受朱高煦节制。 朱高煦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主动邀请辽王与宁王来北平演武,经过三次校场上的拳脚切磋之后,连败三次的宁王与辽王不得不承认朱高煦的强大实力。 就这样,宁王与辽王内心的不满,也随之淡化,而且随着与朱高煦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逐渐发觉朱高煦的谋略与统率之力不在燕王朱棣之下。 韩王朱松为人谨慎,聪慧机敏,辽王朱植与宁王朱权亦天资聪颖,识时务,知进退,他们决不会轻易得罪朱高煦。 “今日难得一聚,小侄已命人在大帐之中设宴,请叔父一定要赏脸。” 朱高煦握住韩王的双手,情真意切的说道。 韩王微微有些尴尬,但他从朱高煦的眼中看到了真诚,遂开口笑道:“那小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两人联袂走到观战席,早已等候多时的沈王朱模、北平卫指挥佥事韦贤与镇抚沐昂、燕王府侍从官康平立即迎了上来。 wucuoxs.com 康平恭敬的招呼朱高煦就坐,韦贤、沐昂先后对着朱高煦与韩王拱手行礼,沈王朱模却是故意走到韩王面前打趣道:“王兄武艺见长啊!” 韩王黑着脸道:“下次演武,别落到我手里。” “下一场由小弟与王兄切磋,王兄意下如何?”沈王笑嘻嘻的说道。 韩王气的涨红了脸,本想发作,但碍于情面,以免让旁人看笑话,遂沉默不语。 朱高煦见状,憨笑道:“不如小侄陪沈王叔演练一番?” 沈王赶紧摆手道:“小王刚才只是说笑而已,当不得真,世子莫怪。” “哈哈!” 韩王忍不住笑道:“你我皆为大明塞王之一,乃国之藩篱也,说话岂能如此儿戏?” 闻言,沈王只是讪讪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并非愚笨之人,知道韩王并不是嘲笑他,而是在变相的提醒他注意身份与言辞。 据说锦衣卫密探无所不在,诸王的不当言辞若被上报,必然会遭到朱元璋的惩罚。 韩王虽然没有读过最新版的祖训,但是朝廷下发的每期邸报他都会简单的看一遍。 所以,他对于这几年朝廷体制的很多细微变化,还是有所了解的,尤其是朱元璋对皇亲国戚们的言行要求越发严格。 第四十章:匆匆五年(下) 众所周知,对于守边的塞王,朱元璋可谓是极其重视。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底,沐英的灵柩运抵京城,朱元璋领着朱棣及一众文武亲往迎接,而后派遣宫中官员负责安葬。 朱元璋追封沐英为黔宁王,谥昭靖,侑享太庙,诏命沐英长子沐春袭封西平侯,代镇云南。 六月初,朱元璋命令礼部为韩王、沈王、安王举行了冠礼,月末又命礼部为朱高煦与朱高炽举行了冠礼。 八月,朱元璋要求韩王、沈王、安王前往秦、晋、代、周、齐所在封国省亲,一为联络兄弟、叔侄感情,二为学习军务,为将来镇守一方打基础。 彼时,大明平定辽东不久,朱元璋认为仅辽王、宁王无法镇守辽东,这才将韩王、沈王也封了过去。 洪武二十七年四月,韩、沈两王受命就藩辽东开原、沈阳,安王就藩陕西平凉。 于是,秦、晋、燕、齐、肃、庆、代、谷、辽、宁、韩、沈、安等十三塞王的格局就此形成。 这是朱元璋施行“宗王出镇,守边拓土”之方略的具体安排。 历史上,在洪武二十五年之后,为了给皇太孙朱允炆上位铺路,朱元璋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处理可能威胁新君统治的勋臣身上。 以至于,他所规划的“十三塞王守边”之布局迟迟没能实现。 在这个时空,由于朱高煦的积极争取与暗中谋划,“英武似朕”的朱棣顺利成为了皇位继承人。 这便让朱元璋处理“有异心”之勋臣的方式,远比历史上要温和的多,不少在历史上被杀的勋臣活了下来。 毕竟,朱棣的治国能力与用人手段比朱允炆高明了太多。 而且他的赫赫军功摆在那,凭借巨大的威严,他可以替朱元璋处理许多政事,甚至惩处勋臣。 有朱棣帮忙分担肩膀上的重担,朱元璋做成了很多他在历史上想做却没做成的事。 其中影响最大的有三件事。 一是众塞王守边拓土的谋划得以实现。 二是与文武百官达成迁都北方的共识。 三是收复前朝(蒙元)岭北行省的战略布局进入实施阶段。 此外,朱元璋这几年特地对朝廷官制、爵位制、兵役制、卫所制等各种制度做了一番细微的调整与修补。 而且,他将其中一些干系重大的规定加入了祖训之中,命后世之君严格遵守。 例如,允许受封亲王的皇子去塞外或海外开疆拓土,且打下的土地纳入其封地范围,朝廷以“借贷”的方式为其提供粮草、军械等支持。 又如,禁止封地在大明境内的藩王插手地方政务,不准王府属官兼任地方职务,且此类藩王无诏不得擅离藩地,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再比如,勋臣若触犯律法,则罪加一等,但天子行仁道,允许视罪行轻重以爵抵罪,或缴纳罚金抵罪。 诸如上述增加的三个条例,大都是针对皇亲国戚、文武勋臣的规定。 故而,韩王与沈王对身为塞王的认知,要比原历史上更加深刻。 片刻后,众人的目光又重新投向了校场之上。 “左边穿青色紧身衣之人,名为耿瑄,长兴侯(耿炳文)第三子,年二十九岁,作战勇猛,善用长枪。” “世子殿下领直隶校尉时,其人被调入校尉部任职,而后一路屡立战功,晋升为千户。” 见韩王与沈王对校场上的比斗看的入神,康平在朱高煦的眼神授意下对场上之人进行了一番介绍。 “右边穿暗红色紧身衣之人,名为傅让,颍国公(傅友德)第三子,年三十四,善用大刀。” “其因罪被贬,承蒙吾皇陛下恩典,允许其戴罪立功,幸得世子殿下赏识提拔为亲卫。” “此后屡立军功,抵消罪过后,吾皇陛下念其心存报国之志,便准许其继续留在军中,其人于去年累功升为千户。” 听了康平的介绍,沈王皱眉看向朱高煦,疑惑道:“小王记得,前些年父皇陛下针对触犯大明律法之勋臣,施行了网开一面的恩典,傅让应该无需来边塞受苦才对,世子可知其中缘由?” “此事说来话长。” 朱高煦闻言,过去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逐一浮现。 当年,他兼任直隶校尉期间,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检举以凉国公蓝玉为首的个别勋臣欲暗害燕王朱棣,好迫使朱元璋改立旁人为储君。 彼时,朱元璋大怒,下令诛杀蓝玉九族,剥皮而实草示众,其他参与此案的官员以涉案严重程度判为满门抄斩或斩立决、家人流放等。 蓝玉案结束之后,朱元璋顺势下了一道旨意。 “燕王次子高煦天资聪颖,文武皆备,可为王世子。” 不久后,成为燕王世子的朱高煦便奉皇命前往北平,开启了新一阶段的历练。 至于朱高炽,朱元璋以其“天生有脚疾,不宜立世子”为理由,下旨册封其为高阳郡王,然后让其就藩。 朱高煦从小就有神童美誉,及至少年,待人彬彬有礼,如谦谦君子,更是深得朱元璋器重与赏识,武将与文官对他感官都不差。 反观朱高炽,不仅有脚疾,且身体过于肥胖。 朱元璋此举虽有废长立幼之嫌,但他的理由非常充分,让人很难反驳。 在当时,对于朱元璋的这个安排,文武百官皆不敢有异议。 毕竟,骄横跋扈的凉国公蓝玉刚被诛杀,聪明人都看得出来朱元璋杀蓝玉,是为了给燕王朱棣未来平稳继位铺路。 吞噬小说网 而朱棣对朱高煦的疼爱与器重,比朱元璋更甚。 谁若对此提出异议,必然会得罪现在的皇帝与未来的皇帝。 所以,只要不是活腻了的人,都不会跳出来反对。 “自从洪武二十七年,凉国公蓝玉因谋逆大罪被杀之后,至今已有多名勋臣先后被废,而成为庶民或被赐死。” 朱高煦略做思考后说道:“此等罪官之中,有人因恶贯满盈,罪大恶极,被判斩立决,家人流放,后世子孙皆不得做官。” 沈王追问道:“小王记得,有些罪臣被赐死之后,父皇陛下命其长子继承了爵位?” “有这事。但凡高阶勋臣所犯之罪,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皇爷爷皆会网开一面,特别恩准此类罪臣自裁后由其长子继承爵位。” 朱高煦接着道。 “不过,继承的爵位必须连降两级,且不可再世袭,余子皆贬为庶民,三代人之内不可做官。此等继爵者若想重新得到丹书铁券,恢复世袭罔替之爵,除非再立足够的军功。” “原来如此。”沈王恍然道。 顿了顿,他又问道:“世子可知,降级袭爵是怎么回事?” 朱高煦思索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凡受人蒙蔽而违反禁令的勋臣,皇爷爷陛下开恩,只褫夺了他们的爵位,免除死罪,贬为庶民。” “他们原来的爵位,则由其后世子孙世袭罔替,但袭爵者必须经过考核之后才能继承爵位,且降级袭爵。至于非世袭的爵位,不存在降级袭爵一说。” “世子博闻强识,小王受教了。”沈王客气的说道。 第四十一章:邸报 朱高煦谦虚道:“沈王叔过誉了,小侄平日里无事时,喜好研读朝廷下发的邸报,故而略知一二,谈不上博学。” 韩王觉得有必要做一些补充,以免沈王不知轻重而胡言乱语,便接着说了几句。 “傅让为颍国公第三子,并无继承爵位的资格,没有遭到连坐被流放,已是父皇陛下法外开恩,其人岂敢有非分之想?” 见沈王沉默不语,朱高煦有意敲打对方,便故意问康平道:“朝廷最近可有新的邸报下发?” “回禀殿下,昨天刚收到最新一期的邸报,奴婢还未来得及禀告,请殿下责罚。”康平连忙跪下告罪道。 朱高煦故作生气道:“邸报何在?” “请殿下稍后,奴婢这就去取。” 康平言罢,赶紧起身,接着走下观战席,疾步绕行至幕后。 他从置物架上找到行囊,连忙将之打开,迅速从中翻出两份微厚的邸报,随即火速返回观战席。 不多时,众人便见康平躬身而来,双手捧着邸报,将之呈给了朱高煦。 “请世子殿下过目。” 朱高煦伸手接来,特地跳过他旁边的韩王,将其中一份邸报递给了沈王,然后开始低头翻阅。 两份邸报内容一样,有一份是收到邸报后,康平按规矩抄录的备份。 这期邸报看着有些微厚,但实际上只刊录了两件大事,一是齐王被废,二是朱元璋对《皇明祖训》做了一些增补与修订。 片刻后,沈王将邸报仔细读了一遍,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韩王见状,心生疑惑,开口问朱高煦道:“敢问世子,朝中发生了何事?” 朱高煦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中的邸报转递给了韩王。 韩王看完邸报后,恭敬的将其平放在案几上,肃然道:“两年前,因二任秦王违法乱纪被贬为庶民,父皇陛下令其弟继承王位,此乃父皇对其他藩王的惩戒。” “如今齐王兄横行无忌,残害百姓,天怒民怨,除国褫爵,贬为庶民,其妻、子为其掩护同罪而遭流放,乃是父皇陛下依制而为,小王认为父皇陛下修订《皇明祖训》,修订皇亲国戚爵位继承之制,功在千秋。” 对此,韩王已经见怪不怪了。 自洪武二十七年他就藩平原以来,朝廷已多次处理过触犯禁令的皇亲国戚与勋臣。 由此,朝廷逐渐形成了一套微调后的皇亲国戚与异姓功臣的爵位封赏及继承制度。 而今,朱元璋将微调后的制度写入祖训,定为祖制,这是在向所有的皇亲国戚与勋臣表明他的态度。 旁边,沈王黑着脸,默默不语。 前年他于沈阳城中纵马,因马受惊而意外造成数名百姓受伤、一名年老者死亡。 朱元璋获知此事缘由后,念其并非蓄意杀人,故而没有依祖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褫夺其爵位而判死罪。 但却严厉训斥了沈王一顿,并命令他十倍赔偿伤亡百姓的损失,还罚了他三年俸禄,更借此事警告其它藩王禁止扰民,否则严肃处置。 “皇爷爷圣明。” 朱高煦抱拳向南遥遥施了一礼道。 洪武二十六年,沐英与朱棡先后离世,对年老体弱的朱元璋产生了极大的打击。 所谓过悲伤肺,自那以后,朱元璋就落了下夜咳的顽症,短短半年后便彻底白了头,整个人也日渐苍老。 若非朱元璋心中有着更新制度、培养继业者的执念,恐怕他那时早已支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他诛杀蓝玉,是为了扫除有异心的骄兵悍将,方便燕王朱棣掌控军权。 他以朱高炽天生脚疾为由,将其封为高阳郡王,命其就藩,乃是为了让朱高煦安稳坐实燕王世子身份。 他“变易秦王”、“斥责沈王”、“废黜齐王”,其实是为朱棣继位后削藩提供思路与法理依据。 他将犯了大罪的勋臣废为庶民却不杀之,乃是为后世嗣君继位后温和的清理勋臣创立先例。 至于专门针对宗室、勋臣爵位封赏与继承制度的微调,设立爵位继承考核之制,是朱元璋参考朱高煦的提议,再三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希望能为后世之君创立一套治理宗室勋臣的优良制度,避免多年后宗室勋臣成为朝廷财政的庞大负担。 对于朱元璋而言,更新制度,是为了大明王朝能够长治久安,千秋万代。 至于他所培养的继业者,不仅是朱棣,还包括曾经受“仙人点化”的朱高煦。 随着朱元璋接触朱高煦的次数越来越多,对朱高煦思想上的了解也逐渐加深。 经过对朱高煦多次试探与历练后,他发现朱高煦的的确确有着异于常人的远见,对历朝历代的兴亡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深刻认识,更是能洞察到本朝各种制度的漏洞。 而且朱高煦担任直隶校尉时,展现了强大的驭人之术与治政能力,节制边军时又体现了统军作战的军事天赋。 凡此种种,皆令朱元璋越发肯定朱高煦是受了“仙人点化”的天选之子。 正因如此,五年来,朝廷的个别体制被朱元璋做了一些微调,而这些制度的更新皆与朱高煦有着很深的关系。 吞噬小说网 五年以来,朱高煦的历练之丰富,仿佛将朱棣过去十多年的经历走了一遍,统率边军的历练让他变得更加沉稳厚重,威严日隆。 这一切,皆得益于朱元璋的强力支持。 凡是对朱高煦阳奉阴违甚至唱反调的官员,朝廷一律严办。 再加上有锦衣卫密探充当朱元璋的耳目,爷孙俩的沟通可谓是极为高效。 自洪武二十七年来到北平后,朱高煦每年都会回金陵皇城两至三次。 第一次在五月份,受朱元璋之命回京述职。 第二次在九月份,按典制回京为朱元璋祝寿。 如果当年年底边塞并无要事,他还会受朱元璋之命令回京参加皇家的年节庆典。 每次回京,朱高煦都会被朱元璋强制留在乾清宫东暖阁住三天,目的是方便与朱高煦多说些话,顺便交流治国理政等大致方略。 若无意外,朱高煦这个月便会收到让他下个月回京述职的诏令。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亲卫急匆匆来到观战席前,单膝跪地,恭声向朱高煦作了一番禀告。 “禀世子殿下,有朝廷信使前来,马总管已验明来使正身,因其要求密信必须当面交给殿下,且需他人回避,故马总管已请信使在中军大帐等候。” “两位王叔,小侄有信使要见,没法作陪了。” 朱高煦起身,朝着韩、沈二王拱手道。 韩、沈二王刚才也听见了亲卫所言,又岂会阻拦,当然是起身相送。 “莫非朝中有大事发生?” 朱高煦走后,沈王小声疑道。 韩王皱眉低声道:“信使要亲自将密信交给世子,并禁止旁人在场,显然是密信内容过于隐秘。” “我等身为亲王,莫非也无权知晓?”沈王质疑道。 韩王道:“该让你我知道的,世子必然会说,眼下别胡思乱想,安心观看校场上的比斗便是。” 第四十二章:密函 朱高煦火速返回中军大帐,便见到了满脸焦急的信使。 “春和殿传信官曹福,拜见世子!” 信使一见朱高煦,立即单膝跪地,高呼了一声。 “免礼。” 朱高煦认识曹福,五年前朱棣入主东宫,陆续从北平王府调去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像曹福这样有一技之长的亲卫。 曹福口齿清晰,记性好,虽做不到过目不忘,但胜任传信官这一职务绝对没有问题。 见曹福起身后左顾右盼,朱高煦提醒道:“帐外十步之内已无一人。” “望世子恕罪。”曹福抱拳告罪道。 朱高煦摆摆手。 曹福仍不敢放松警惕,从怀中贴身处取出密信,恭敬的递给了朱高煦,道:“此乃陛下口述,燕王殿下代笔所写密信,请世子过目。” 朱高煦接过密信,背对曹福将之拆开,当即一目十行,迅速读完。 这封信是以朱元璋的口吻专门写给朱高煦的。 大致内容主要是朱元璋打算启动科举改革,让朱高煦安排好边防军务之后,尽快回京,以便负责此事。 几年前,朱高煦曾与朱元璋探讨过如何完善科举制,以求更加合理的为朝廷培养与选拔人才。 当时朱元璋虽然没有推动科举革新,但却是认真的考虑过。 而现在,朱元璋却主动提出此事,很可能是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他应该是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恐无法在生前将科举革新一事落实,这才写密信直言告诉朱高煦他的谋划。 想到驱除鞑虏,恢复华夏,创立大明王朝而辛苦一辈子的朱元璋命不久矣,朱高煦心里很不是滋味。 转过身,朱高煦压着内心的波澜,面不改色,低声问道:“皇爷爷命我入京的圣旨,是何时下发的?” 曹福略作思考,回答道:“禀世子,按正常的行程算,这几日圣旨应当会抵达北平。” 他或是猜出了朱高煦内心的担忧,连忙补充道:“陛下十分重视这次传旨,以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为正使,春和殿内侍官王景弘为副使,世子不必担心。” 朱高煦轻轻点头。 这个规制的传旨使团,所携带的圣旨必然不止一份,离开北平之后,显然会改道去其他地方继续传旨。 “我爹有没有其他的话?”朱高煦低声问道。 可以说,曹福算是朱棣的心腹,所以有些机要的事情朱棣应该会对他说,朱高煦觉得还是有必要询问一下。 曹福闻言,低下头从左边袖里取出一支两寸长的土黄色信筒,恭敬的呈了上去。 “燕王殿下确有一封密函让下官亲手交给世子。” 朱高煦接过小小的信筒,打开后取出密函,迅速扫了一眼,顿时发现朱棣对朱高煦此次回京并不是很乐观。 朱棣在信中简单对朝中形势描述了一番,并要求朱高煦通过掩人耳目的手段,提前回京,以防止在途中遇到“山贼”打劫。 毕竟,大明如今的天下还没有真正到达承平日久的盛世,有些地方的确存在落草为寇的山贼。 这些彪悍的贼寇,可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命官,对于杀人越货那是轻车熟路。 而且,贼寇为了利益与某些人勾结,替背后金主铲除异己,简直太平常不过了。 朱高煦回京不可能带着大队人马,他只能带一些护卫以及随从,没有朝廷的命令,带兵进京等同于造反。 通过信中朱棣的语气,朱高煦意识到,或许朝中仍有变数。 当然,以朱高煦对朱元璋的了解,这个变数绝对不会是继承人的变数,而是指朱元璋打算推行的某些国策,可能会在推行的过程中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比如说,在前面的密信之中,朱元璋提到的科举改革,倘若推行,必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两封信贴身收好,转身朝大帐之外喊道:“来人,请曹使官下去休息。” 有些事情,朱高煦可以与他的心腹爱将进行商议,但涉及到朱元璋、朱棣与他之间的机密之事,他只能记在心中,不可与旁人言。 朱棣要求朱高煦表面上按正常行程回京城,却让朱高煦暗中提前回来,此事的施行仅朱高煦一人无法实现,需要有人配合。 所以,校场演武结束之后的当天深夜,朱高煦便将绝对心腹韦贤、马和唤到了他的大帐之中面授机宜。 次日,朱高煦召集韩王、沈王以及各个卫所的高层将领,召开了一次边防布置会议。 会议上,韦贤被任命为朱高煦回京的护卫队队长。 至于以前经常兼任卫所将校之职,随军出征的燕王府侍从总管马和,此次朱高煦却只要求他做好王府侍从总管分内之事。 布置好边防军务之后,朱高煦告诉众人,朝廷近日便会有圣旨下发。 至于他,则会奉命回到京城述职,希望众人遵从朝廷命令,做好各自的边防任务,防止胡虏突然寇边。 数日后,传旨的使者团果然来到了北平。 使团一共宣读了三份圣旨。 一份是命令朱高煦回京述职,要求边境众将服从朱高煦的边防安排,禁止擅自行动。 另外两份,分别给了韩王、沈王。 原本使者团在北平宣旨之后,下一站便是去开原和沈阳,现在既然韩、沈二王也在北平,他们也不好再劳师动众,便将圣旨一道宣读。 一般来说,韩、沈二王是不得离开封地的,但朱元璋不久前下圣旨让他们受朱高煦节制,所以倒是由此给宣旨使团省了许多麻烦。 朱元璋给韩、沈二王的圣旨内容大致相同,要求他们详细研读最新修订后的祖训,务必按照祖训规定谨慎言行,做好塞王守边拓土之责,严禁插手地方行政、祸害百姓、违法乱纪。 由于时间紧迫,在使者团抵达北平的当天,朱高煦做东亲自招待了众使之后,次日便开始启程回京。 启程后又过了两日,他便以身体有恙为由坐进了轿子之中,这时他还没有出北平府的地界。 为了防止旁人察觉到朱高煦不在回京的队伍之中,护卫长韦贤在朱高煦抱恙之后,成为了专门替朱高煦驾驭马车的车夫。 众人皆知韦贤本是朱高煦的亲卫出身,深得朱高煦信任,如今被临时充任车夫,足以打消其他人的疑虑。 随后,马和领着十几名王府亲卫,悄悄跟了上来。 离开北平之前,在边防军务布置会议上,朱高煦要求马和做好王府侍从总管“分内之事”便是此事。 fantuankanshu.com 朱高煦与马和等人汇合之后,换上了商客的行头,而后快马加鞭向京城赶去。 PS:感谢群众里有坏人、2020失忆、帅帅的平手、第一个被选中的孩子、杼唯、隔壁的班主任、寒冰?宇、子舟寒水行、喂~出来、核霭氪氢、书友2019、书友2021等老铁的推荐票! 第四十三章:孙儿对天发誓 五月初二。 太阳刚刚落山,夜幕降临大地。 风尘仆仆的朱高煦,终于在马和等人的护送下,耗时二十多天顺利抵达京城。 虽已是傍晚,但朱高煦来不及休息和整顿,急忙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直奔皇宫而去。 早有锦衣卫密探获知消息,将朱高煦安全抵京之事禀告给朱元璋与朱棣。 由于朱元璋十分喜爱朱高煦,宫里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朱高煦的,故而朱高煦系着腰牌一路疾行入宫,可谓是畅通无阻。 等进了乾清宫,见到床榻上无比苍老的朱元璋时,朱高煦悲伤的情绪根本不受控制,顿时泪如泉涌,尽管他的灵魂来自后世,但血脉之间的联系却是那么的清晰。 “爷爷!” 朱高煦想要诉说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汇成了三个字。 为了大明江山的长治久安,朱元璋这五年以来在朱棣与朱高煦的帮助下,披肝沥胆,不惧艰辛,革新朝廷体制,得罪了很多官员,但同时又赢得了无数民心。 眼看着大明王朝越来越好,盛世可期,朱元璋却时日无多。 念及此处,不仅朱高煦泪如泉涌,守在榻边的朱棣同样是泪流满面。 “乖孩子,咱没死呢,你哭什么?” 朱元璋靠着床头,微微笑了笑,说道:“快起来,让咱看看,这半年你好像又长高了。” 此时的朱高煦,身高六尺有余,也就是后世的一米九左右,可以说是人高马大、魁梧雄壮。 朱元璋扭头望向朱棣,吩咐道:“棣儿,你忙了一天,先去歇息罢。咱想与高煦单独聊聊。” “孩儿告退。” 朱棣知道朱元璋是好心,不忍见他过于劳累与悲伤,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别哭了,坐到这边来。”朱元璋伸手指了指床边道。 朱高煦忍着心中悲痛,走到床边坐下。 “咳咳,咱有正事要与你商议。” 朱元璋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然后连忙用黑色的手巾捂住了嘴。 他不想让朱高煦看到手巾中的血,但嘴唇上残留的血迹,还是暴露了他的严重病情。 眼看无法掩盖病情,朱元璋索性坦白了一切。 “好孙儿,咱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恐时日无多。所以在咱升天之前,某些事情必须有个了结。否则,等日后你爹与你想做的时候,所遇到的阻力,只怕比削平一座大山还难。” “军队构架方面,咱已做了一些微调,试着对卫所制和募兵制进行了结合,至于以后怎么调整,就看你父子俩了。切记,不能把调兵权和领兵权授给同一衙门,更不能交给同一个人,军权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即便朱元璋满脸皱纹,老态龙钟,但提及军权一事,言辞之间,仍旧杀气腾腾。 “好了,不说兵事,咱急着唤你回来,是想推动科举革新。科举自隋唐始,宋朝进行过改革,本朝革新科举,必然是轰动天下的大事,支持的人会有,反对的人也一定不在少数。” 朱元璋平息了激动的情绪,缓缓说道。 “明日早朝,咱会下旨让你爹负责科举革新之事。至于具体细节与方略的实施,则由你带人去做。” “皇爷爷,孙儿有一计,可削弱这些反对者的声音。” 朱高煦谈到正事,脸上的悲伤之色逐渐变淡,面露肃容道。 朱元璋问道:“你想建议朝廷全面发行新的大明宝钞与通宝?” “皇爷爷真是慧眼如炬。”朱高煦恭维道。 “你爹跟咱提过这个法子,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呀。” 说到这里,朱元璋“哈哈”一笑,心情变得很不错。 顿了顿,他看着朱高煦,问道:“若朝廷全面发行新的宝钞,并铸造新的钱币辅以推行,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朱高煦不假思索的答道:“这相当于对朝廷的货币制度,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改革。” 朱元璋点头道:“不错。你当知,货币改革与科举革新一样,对大明影响深远,对待这两件事,得慎之又慎。” “好在,你爹秉政这几年,通过兑换与赎买,从民间收回了三千多万贯的宝钞,由此在百姓心中树立了极大的信誉。若由你爹负责新货币的推行,应当会比科举革新更加容易一些。” “皇爷爷披荆斩棘,历时十数年才创立大明朝,如今完善货币与科举之制,乃是福泽后世的壮举,应无人敢明目张胆的反对。”朱高煦说道。 “你任直隶校尉时,惩处的贪官污吏不在少数,见识过阳奉阴违的官吏,他们最擅长钻缝子,而新政的实施,很难做到面面俱到,这便给了那些腌臜之人可乘之机。” 朱元璋并不乐观,直言道。 “即便如此,咱也要革新科举,哪怕用改革币制来转移那些反对者的目光。咱若不做,以后你爹与你更不好做。” 听见朱高煦肚子咕咕叫,朱元璋当即换了话题,伸手向屏风外的案几指去,说道:“知道你今天回来,咱特地命人准备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就在外面的案几上。” “谢皇爷爷!” 虽然朱高煦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但在朱元璋眼中,一如当年那个喜欢吃点心的孩子。 朱高煦确实饿了,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块桂花糕后,就急忙回到了朱元璋身边。 一个多时辰之后,爷孙俩才结束会谈,朱高煦仍被留在东暖阁过夜。 可是,等到了下半夜,朱高煦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吵醒了。 他连忙起身,顾不上穿衣服,赤着脚从东暖阁一路狂奔,冲到了乾清宫内朱元璋的卧榻前。 “爷爷!” 朱高煦定眼一看,发现朱元璋半躺在床头,正发出剧烈的咳嗽。 而在不远处的门外,有两名当值的近侍守在那里。 “傻孩子,别哭,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朱元璋压住咳嗽,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对扑倒在榻侧痛哭流涕的朱高煦说道。 “爹知道皇爷爷的病情么?”朱高煦哭腔道。 “他心里有数。”朱元璋虚弱的道:“高煦,咱的大限,怕是就这几天了。” xiashuba.com “不会的,皇爷爷会好起来的!”朱高煦悲伤道。 朱元璋有气无力的说道:“高煦,你若为帝,如何待你大哥?” 朱高煦抹了把眼泪,举起手道:“孙儿对天发誓,将来一定善待我大哥!” “为王者一言九鼎,你要说到做到。” 朱元璋说完这句话,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去睡罢,咱无事。” “皇爷爷不睡,孙儿也不睡。”朱高煦答道。 朱元璋伸手抚摸朱高煦的脑袋,缓缓说道:“你今年十九岁了,是时候娶个婆娘了。” “孙儿一切都听皇爷爷的安排。”朱高煦乖巧的点头道。 第四十四章:科举革新前奏 五月初三。 清晨,艳阳高升。 奉天门,早朝。 朱元璋象征性的听完众臣汇报,然后便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从御陛下方右侧的朱棣、左侧的朱高煦脸上轻轻扫过。 父子俩顿时领会了朱元璋的意思。 朱棣踏出一步,行礼恭声道:“启奏父皇陛下,儿臣奉命理政期间,多赖众臣工相助,工部主事练安德高才广,兵部主事齐泰胸怀韬略,户部主事夏原吉处事干练,可委以重任。” 练安,字子宁,即练子宁,写得一手好文章与好字,算是标准的文人出身,此刻被朱棣点名夸奖,顿时出于本能的面露欢喜,但想到自个过去与朱棣并无私交,当下又心生疑惑,一时间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齐泰,原名德,出身低微,早年考取进士后,为官九年而无过错,遂得朱元璋赏识,为其赐名泰。 他就任兵部主事后不久,有一次被朱元璋突击考察时,竟能熟练地报出边疆诸将领的名字,而且随身携带着堪舆图册,自那以后更得朱元璋看重。 齐泰或许对自身实力有着强大的信心,当听到朱棣的夸赞之词后,并不像练安那般喜形于色,脸上毫无波澜,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反应。 至于夏原吉,生来似乎就是一脸苦相,面对朱棣的夸赞,只是侧身抱拳,朝着朱棣遥遥拱手,算是礼节性的给了回应。 他早年丧父,遂力学养母,于洪武二十三年中举人,以乡荐入太学,选入禁中书省制诰,以诚笃干济为朱元璋所看重,后来调入户部任主事。 “你打算如何委以重任?”朱元璋轻声问道。 朱棣答道:“回父皇陛下,儿臣推举练安任工部左侍郎,齐泰为兵部左侍郎,夏原吉为户部右侍郎。” “准了!” 不给众臣商议的机会,朱元璋直接干脆利落的决定道。 朱棣立即转身,面对群臣,背对着朱元璋,高呼道:“练安、齐泰、夏原吉,尔等还不叩谢圣恩?” 此时吏部尚书空置,且即便有吏部尚书,也难以左右朱元璋的决定。 于是,练安、齐泰、夏原吉应声出列,齐齐下拜,领旨谢恩。 “启奏皇爷爷陛下,原东宫侍讲黄湜(黄子澄),乃是有德之士,曾经以翰林学士领太常寺卿之时亦无过错,孙臣请求恢复其官职,让其继续为朝廷效力。” 待练、齐、夏三人领旨后,朱高煦站了出来,朗声说道。 朱元璋闻言,竟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询问众臣道:“诸位臣工可有意见?” 见众臣皆不言,朱元璋接着说道:“既如此,那便让黄湜(shi)继续任翰林学士,领太常寺卿之职。”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响起了细微的吵杂声。 黄子澄是懿文太子朱标的侍讲出身,后来又担任过朱允炆的老师,两年前朱允炆病逝后,一直被闲置至今。 如今,朱高煦向朱元璋奏请恢复黄湜的官职被准许,这等于向众臣释放了一个重要的信号,那就是原懿文太子系出身的官员,朱棣与朱高煦愿意接纳,以后可以继续做官。 “皇爷爷圣明!”朱高煦率先下拜高呼道。 众臣自然无异议,这可是一件好事,他们也紧随朱高煦之后,齐声高呼“吾皇圣明”。 片刻后。 朱元璋给了朱棣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再次高声道:“启奏父皇陛下,大明开国至今,天下太平已数十载,人口增加一倍有余,朝廷管理百姓所需之官吏亦与日俱增。” “然人才培养及官员选拔之制仍有不足,去年科举舞弊案,至今仍时有人议论。故儿臣建议应对科举之制进行革新,以便能够稳定且持续为朝廷培育大量人才,择其中优者为官吏。” “众臣工以为如何?”朱元璋没有回答朱棣的提议,而是扫视殿中群臣问道。 目前吏部尚书空缺,户部尚书郁新便成了实际上的百官之首,他若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不好开口,而且此时礼部尚书郑沂与刑部尚书夏恕都望向了他。 朱棣所言“去年科举舞弊案”,在历史上被称为“南北榜案”。 去年二月会试,以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为考试官,取录宋琮等五十一名,经三月廷试后,以陈?为第一名,尹昌隆为第二名,刘仕谔为第三名,是为春榜。因所录五十一名全系南方人,故又称南榜。 仅在放榜之后的第六天,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因此联名上疏,跑到礼部衙门鸣冤告状,告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 而在南京街头上,更有数十名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拦住官员轿子上访告状。 消息传来,朝堂上下震动。 三月初十,朱元璋下诏命翰林儒臣、前科状元张信等及此科一甲三人,每人从落第举子的试卷之中选择十份“文理优长”的卷子复审。 四月底,调查出的结果让朱元璋瞠目结舌,经复阅后上呈的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 这一结果,再次引起各界哗然。 落榜的北方学子们无法接受此结果,朝中许多北方籍的官员们更纷纷抨击,要求再次选派得力官员,对考卷进行重新复核,并严查所有涉案官员。 而就在这时,有人告状说刘三吾、白信蹈暗嘱张信等人故意以陋卷进呈。 朱元璋听后大怒,五月突然下诏,指斥本次科举的主考刘三吾和副主考白蹈信等人为“蓝玉余党”,尤其是抓住了刘三吾十多年前曾上书为胡惟庸鸣冤的旧账,认定刘三吾为“反贼”,结果涉案诸官员皆受到严惩,刘三吾被发配西北。 曾质疑刘三吾的张信更惨,因他被告发说曾得到刘三吾授意,落了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其余诸人也被发配流放,后来“春榜”状元陈?被株连处死,探花刘仕谔遭御史弹劾被杀,只有侍讲戴彝、榜眼尹昌隆二人免罪。此二人得免的原因,是他们在复核试卷后,开列出的中榜名单上有北方士子。 六月,朱元璋亲自策问,钦点韩克忠为状元、王恕为榜眼,焦胜为探花,是为夏榜。因所录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故又称北榜。 想到去年株连众多官员的南北榜案,户部尚书郁新仍心有余悸,但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不说话。 但见郁新略做沉吟,出列行礼道:“启禀陛下,臣认为科举革新势在必行,但如何革新与完善,却需细致专研,先有章程,方好参谋或实施。” 礼部尚书郑沂出列,恭声道:“臣附议。” 由于兵部尚书空置,刑部尚书夏恕与工部尚书孙显也随之出列,齐声道:“臣附议。” 朱元璋面无表情,特地望了一眼右都御史严震与左都御史暴昭,似是随意的问道:“左、右都御史如何看?” 右都御史严震沉默无言。 暴昭见严震不吱声,遂出列恭声道:“禀陛下,臣以为燕王殿下所言有理,但科举革新干系重大,甚至决定了本朝文脉之延续,臣请陛下三思。” 言罢,他屈膝跪下,以头触地,恭敬的行了一个正式且隆重的跪礼。 众臣见暴昭出言委婉的反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朱元璋一怒之下给暴昭按一个“蓝玉余党”的帽子将其诛杀。 1200ksw.net 可出人意料的是,朱元璋并没有发火,而是板着脸冷冷的问道:“左都御史有何建议?” PS:实在撑不住,已经快凌晨三点了,先更这一章修改好的,下一章要到今天晚上了,跪求推荐票! 第四十五章:内阁雏形 “启奏陛下,古之先贤曾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臣窃以为科举革新需先制定出革新的大略章程,比如从何处着眼,又从何处着手,确定章程无大的纰漏之后,方可调整施行。” 暴昭稳住心神,略做思考后,恭声道。 “言之有理。” 朱元璋微微点头,接着扫视群臣道:“可还有其他的提议?” 一时间,大殿之上,寂静无声。 “既然尔等皆以为科举之制需要革新,那便先议出一个章程,待有了章程以后,再决定具体的实施法子。” 朱元璋对此事做了最后的决断。 随即,他将目光落在朱棣身上,道:“燕王,提议科举革新的是你,咱便命你牵头此事,允许你召集相关臣工对科举革新之事议论商谈,三日后,务必拿出切实可行的章程。” “儿臣领命。”朱棣恭声道。 “今天就先议到这里。” 朱元璋大袖一挥,起身离开了皇帝宝座,随即发出了剧烈的咳嗽。 “退朝!” 当值的内侍礼官恰到好处的高声喊了一声,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有效掩盖了朱元璋的咳嗽声。 散朝后,朱元璋乘坐辇车回乾清宫修养,朱棣则唤来轮值的传话宦官,让其去喊与科举革新相关联的官员,前往文渊阁议事。 之后,朱棣领着朱高煦,联袂奔文渊阁而去。 路上,朱棣对朱高煦说道:“煦儿,你可知,俺们为何要去文渊阁议事?” 朱高煦确实不知,他手下打探消息的人未谈及文渊阁之事。 朱棣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做了一番解释。 当年,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度之后,要处理全国繁重无比的大小政务,深感力不从心,便设置了殿阁大学士作为他的侍从顾问,帮助他处理繁多的政务。 五年前,朱棣入主东宫,开始处理国政。 当时,朱元璋为了方便朱棣熟练政务,便从翰林院与国子监等并无行政实权的官员当中择优选为殿阁大学士,入值宫内的文渊阁,有时会随侍朱棣左右。 这些殿阁学士为朱棣提供处理政事的建议,甚至参与一些机密事务的决策。 由于文渊阁位于宫内,阁臣又常在殿阁随侍,故被许多官员简称为“内阁”。 三天前,朱棣为了让殿阁大学士们成为有品级的朝臣,好名正言顺的协助他推行科举革新、新币换旧币的政令,便奏请朱元璋设立内阁。 朱元璋本就有意设立一个没有决策权,专门为皇帝服务的侍从咨询顾问机构,自然同意朱棣所请,下了一道旨意。 “今置内阁顾问一职,正五品,随侍燕王左右,为燕王处理政事提供建言,以解缙、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七位殿阁大学士入内阁,皆任顾问,众顾问于午门内文渊阁当值。内阁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诸司奏事,亦不得相关白。” 难怪朱高煦对此不知情,原来朝廷几天前刚刚设立内阁,而且这事相对科举革新、新币发行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内阁的提前问世,以及正式被确立为朝廷的法定机构,这完全出乎朱高煦的意料,但仔细推敲,却又在情理之中。 虽然目前的内阁只是为皇帝提供顾问的内侍机构,并没有行政权或决策权,但内阁是朱元璋下旨设立的法定机构,以后朱棣或朱高煦想重用内阁,先就占据了法理,倒不怕某些人届时跳出来反对了。 父子俩边走边聊,不多时,便来到了文渊阁。 “臣等参见燕王殿下。”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阵高呼,朱高煦赫然转身,发现齐泰、练安、夏原吉等侍郎以及郁新、郑沂等尚书,跟着来到了文渊阁,就连恢复太常寺卿之职兼翰林学士的黄湜,也在人群当中。 “诸位免礼。”朱棣微笑着说道。 待众臣起身后,朱棣拉着朱高煦率先走进了文渊阁,然后便有当值在阁内的解缙、黄淮两位内阁顾问迎上来拱手见礼。 “列位,革新科举,乃是为朝廷培养人才。至于如何革新与完善科举之制,小王恳请诸君能够知无不言,积极提供适当的建言。” 待众人入阁内分别就座之后,朱棣端坐在主位上,对此次会议作了一番开场。 在场的官员没有傻瓜,他们都知道朱元璋命不久矣,让朱棣负责完善科举,培养读书人,其意在于帮助朱棣笼络天下文人之心。 毕竟,培养文人,在历朝历代皆是治政正确,可以说,谁反对朝廷完善科举培养人才,谁就是天下读书人的敌人! 在华夏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中,如何统一百姓们的思想,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敬畏朝廷,是让当权者最为头疼的问题。 以严刑峻法、律令来约束,天下百姓只会表面上听话,而心里必然是敢怒不敢言。 故而,若要真正管控百姓的思想,最终还是得靠教化。 为此,朱元璋在大明立国之初,就确立了“治国以教化为先,教化以学校为本”的国策,然后创立了极为完备的官学教育体系,包括中央的国子学,地方上的府学、州学、县学、宗学、社学等。 朱元璋推行的义务教育之制,犹如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而且那些被选入国子监的优秀学子,朝廷不仅会提供食宿,其中优异者更有极大的可能被提拔做官。 此义务教育,开历史之先河,可谓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这一切看起来相当美好,但朝廷所办的学校校规十分严格,轻的挨打体罚,重的革除学籍,严重的发配充军,读书人在里面上学,必须慎之又慎。 总之,真正支持朱元璋这套义务教育的官员与百姓并不多,如果不是为了做官,恐怕极少会有人去入学读书。 所以,历史上大明立国近百年后,这些徒具形式的教育系统逐渐崩坏,最后民间书院崛起,以至于形成明朝后期的党争败国之局面。 小书亭 朱高煦深知明初义务教育的漏洞,这几年与朱元璋隐晦含蓄的提过多次,而今朱元璋愿意革新科举,乃是其想通了其中关节。 当然,现场众臣包括两位当值的内阁顾问在内,仍有个别聪慧之辈,比如解缙、夏原吉等人,认为朱元璋提出革新科举的真正目的,绝对不只是完善培养人才的制度那么简单,一定还有着其他的谋划。 至于究竟是何目的,他们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别说他们想不明白,就连朱元璋与朱棣当时都没有想到革新科举,除了能够为朝廷培养大量的各类人才之外,还能实现另外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创举! 那便是将文人的身份从官员身上强制剥离,学术的归学术,政治的归政治! PS:求推荐票!老铁们可以多发章节说,开开玩笑啥的都行! 第四十六章:多科取士 虽然世人皆知,文人是文人,文官是文官,两者并不是一个概念。 但是,当文人成为官员后,两者即混为一体,而文官治政之结果可参见宋朝。 朱元璋可不愿大明成为第二个宋朝,朱棣亦不愿,朱高煦更不愿。 所以,大明需要科举革新! 朱高煦之前就与朱元璋提过革新科举来实现这个目的,只是当时朱元璋觉得时机不成熟。 在朱高煦看来,文官是从政的朝廷命官,没有做官以前是文人,专研学术、收徒授课都可以。 可一旦做了官,那就要有个官员的样子,做好职务分内之事,守纪律、讲规矩,禁止拿文人的那一套来搞政治。 这种创举,也只有身为穿越者的朱高煦可以想到。 此时,在朱棣发话之后,众人开始商议科举革新之事。 不多时,保守派商量出一个大概,随即便由其代表人之一的练子宁率先发言。 “禀殿下,臣以为可加强朝廷官学在乡里之间的地位,如社学、蒙学、宗学由专人管理,拓宽可入学者之范围,让更多少年人可就近读书。” 见朱棣听的认真,练子宁接着道:“如此一来,数年之后,天下间有资格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将会越来越多。朝廷可用之人才,亦随之增加。” “臣以为不然!” 练子宁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高声表达反对意见。 此人正是激进派的代表者之一解缙。 “解学士有何见解?”朱棣主动询问道。 解缙深得朱棣赏识,此刻躬身做礼,然后恭声说了一番话。 “禀殿下,臣认为可废除古旧制度,而立一新政。即在天下各县城之中建立由朝廷直管的县级书院,每岁招募定量的已开蒙少年入院读书。” “针对此类少年进行为期两至三年的培养,之后再进行考核,择其优者入国子监继续进学,最终参加科举考试。” 闻言,朱棣点了点头。 按照解缙的这个理论,只需两至三年以后,朝廷每年都将获得大量通过科举考试的读书人。 “臣还有一个提议……” 解缙见朱棣点头,很有鼓舞,继续说道。 朱棣静静倾听,时不时会问一些问题,偶尔会参与众人的讨论。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议论后,朱高煦发现有个本该会是保守派的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坚定的激进派,此人便是命运被彻底改变的黄子澄。 由于黄湜乃东宫侍讲出身,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逻辑,懿文太子朱标与朱允炆父子已病逝,他这辈子很可能会一直被闲置下去,最终湮灭于众人。 但谁也没想到,朱高煦竟会替他说话。 “士为知己者死”乃是华夏自古以来的淳朴价值观。 黄湜是传统的读书人,从小被儒家思想熏陶与洗礼,自然要努力促成科举革新,以求报答朱高煦,以及朱高煦背后的朱棣。 看似改换了门庭,但他是奉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之命。 唯君命是从者,才是忠臣,哪怕愚忠。 显然,黄子澄算得上是忠臣。 “下臣以为,可对科举考试的文体进行简化,统一使用固定的文体,让学子们提前适应,降低科举考试的门槛。” 众人之中,有一位科举进士出身的官员说道。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有人附和道。 接着就有不少官员开始议论科举的文体革新,他们似乎觉得可以从科举的制度方面着手完善与优化。 洪武元年,朱元璋下诏开科举,对制度、文体都有了明确要求,不过并没有强制规定使用某种写法,算不上八股文的开端。 后世有人说八股文开始于朱元璋,纯粹是胡扯。 半个时辰后,朱棣见众人议论的方向有所偏离,便出言有意引导道:“小王意效仿盛唐,开多种常科取士,如武事、农事、术数等实用之学。” 他大概是担心有官员不理解,接着解释了一番。 “习武事考中科举者,即为武事举人,从军御敌而为国效力。习农事考中科举者,即为农事举人,可派遣至县乡之间任农事官,劝农桑,兴农事。习术数考中科举者,即为术数举人,可负责预算赋税、计算财货等财政度支之事。”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文渊阁的面积虽说不小,但此时容纳了近二十人,众人的议论声累加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 “殿下,若将科举的考试科目增加,开多科取士,的确能够为朝廷招募各类人才,但若如此革新,则有失公平,毕竟如今天下学子皆以儒门经典为正统。” 就在众臣议论纷纷之时,保守派的领头人礼部尚书郑沂,开口提出了异议。 黄湜却急着表现道:“郑公言之有理,然下臣以为,若想体现公平,并非不能实现,只需设立一个过渡时期,让学习经典的读书人有两至三年的时间适应即可。” 笔趣阁 “具体该如何施行?”朱棣询问道。 黄湜躬身施礼,恭声道:“回殿下,臣觉得,过渡期的第一年,新科目取士可以占总数的一至两成,过渡期的第二年,新科目取士可以占总数的三至四成,以此类推,直到各科取士达到朝廷预定比例为止。” “此策甚好!”朱棣忍不住赞道。 顿了顿,朱棣望着郑沂道:“郑公以为如何?” 郑沂拱手道:“回殿下,黄学士之提议,确为良策,若能实施,则可兼顾新旧科目,不仅公平,而且甚是合理,老臣附议。只是,制定新科取士占比的具体细节,老臣以为应该群策群力,万不可闭门造车,否则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 “郑公所说,乃老成谋国之言,小王受教了。” 朱棣谦逊的回礼道。 言罢,他站起身,环视众人之后,朗声道:“小王还有事需向父皇陛下奏禀,科举革新的具体章程,便由世子与诸位继续商谈。” 朱高煦立即拱手,向在场官员行了一礼。 “恭送燕王殿下!” 众臣连忙跟着起身,微微鞠躬,齐声恭送朱棣离去。 PS:下一章在今天晚上九十点左右,谢谢老铁们的推荐票! 第四十七章:谁提问题,谁出方案 待燕王朱棣走后,燕王世子朱高煦便成了会议的主持人。 “诸位臣工,我曾与父王商讨过科举革新的章程,已于昨夜挑灯赶出一份初稿。由于来的匆忙,并未带在身上,方才已命人临时去取,还请诸位耐心等待。” 朱高煦此言并非谎话,昨晚他与朱元璋、朱棣聊了近两个时辰,沟通了许多事情,之后的确挑灯写了一份洋洋洒洒数千字的科举革新细则。 对于科举革新,他早已暗自琢磨许久,做到了心有腹稿,故而下笔神速,没有一点障碍。 不多时,康平捧着一叠厚厚的文稿,来到了文渊阁。 “奴婢参见世子。”康平鞠躬道。 “免礼,把手稿分给诸位臣工传阅。”朱高煦颔首道。 康平恭声称是。 片刻后,针对科举革新的章程手稿开始在众臣之间传阅。 当然,能够先睹手稿内容的人,都是六部尚书级别的老臣。 实际上,今早朱元璋与朱棣已经看过这份科举革新的章程草稿,两人皆给出了颇具见地的点评,朱高煦临时又进行了一番修改,所以众臣眼中的手稿上有多处涂改的痕迹。 几位尚书看完后,手稿便传到了夏原吉等各部侍郎手中。 而看完手稿的户部尚书郁新并没有发表评论,礼部尚书郑沂亦沉默不语,只有刑部尚书夏恕忍不住作了一番感慨。 “世子当真是天纵英才,若科举照这般完善革新,必会让天下人觉得公平公道,日后定不会再现南北榜之争。且假以时日,朝廷每年可用各类人才将数以十万计,如此善政,实乃大明之幸,社稷之福耶!” 手稿之中,朱高煦针对科举进行了全方位的革新,解决南北榜之争的问题仅是其中一个。 即便户部与礼部两位尚书不开口,但其他还未看过手稿的人也能猜出这章程草稿定然不俗。 在场众人皆知,刑部尚书夏恕为人谦和,品德高尚,已近古稀之年的他,再过一二年必然致仕,如此当头,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点事上恭维或讨好朱高煦。 换言之,若朱高煦亲笔所写的科举革新之章程得以实现,那么日后朝廷每年可用的各种人才,必然如夏恕所言那般,以数十万起步。 每年皆可培养出数十万人才,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概念,放在过去历朝历代足以凭借此功劳封爵王侯,彪炳史册。 同样,若在场众人能有幸参与此次科举革新,负责某些具体的事宜,后世史书必会对此有所记录,那真的是青史留名。 许多人越想越激动,感觉科举革新大有可为,随后望向朱高煦的眼神都变了。 齐泰才思敏捷,一目十行,是几位侍郎当中率先看完章程草稿之人。 就在其他官员低声议论之时,一位与齐泰关系不错的同僚,见齐泰看完手稿后,目光闪烁,面露震撼之色,好奇的问道:“齐侍郎,以为如何?” 齐泰沉默以对。 那人又问道:“莫非不合礼法?” 齐泰仍沉默不语。 那人有些急了,一把抓住齐泰的右前臂,用力晃了晃,再次问道:“齐侍郎如何看?” 由于手稿之内容令齐泰无比震撼,一时间让他忽略了身旁同僚的声音,此时手臂被晃动,他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告了一声罪。 “天纵之才!” 齐泰望了一眼稳坐泰山的朱高煦,接着面朝刚才那位同僚,坦诚的说道。 朱高煦身份特殊,他不敢做过多的评价,只好引用刑部尚书夏恕之言。 彻彻儿山之战过后,天下人皆知朱高煦打仗厉害,极具军事才能,但其在治政方面能力如何,却没有具体的功绩。 过去五年,齐泰常听身边同僚或朝中官员议论燕王世子朱高煦有经天纬地之才,言其对朝廷某些政策的更新与完善贡献了许多功劳。 故而,齐泰对于朱高煦之治政才能的认知,始终停留在耳闻的程度,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判断或具体事件的参考。 今日一见手稿,顿时惊为天人。 待他的话音落下之后,看完手稿的黄湜简直如喝醉了酒一样,面色潮红,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道:“世子眼界高远,科举革新若成,天下读书人之幸矣!” 另一边,看完手稿的练安与夏原吉皆沉默不语。 又半个时辰之后,手稿被在场众人传阅了一遍。 到这个时候,文渊阁里已充满嘈杂的议论声。 激进派认为,朱高煦的手稿涵盖了科举革新的各个环节与具体细则,朝廷完全可以照此思路来制定科举革新的章程。 黄湜甚至打算,明日常朝便向请朱元璋请旨,愿意跟随朱高煦推行科举革新之制。 保守派觉得,朱高煦的手稿确实详细,很有可取之处,但科举革新并非一日之功,不能急功近利,而具体革新的细节,并非在这文渊阁议论一番便可决定,需要徐徐图之。 “我等在此商谈已有一个多时辰,几位老尚书年事已高,可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议也不迟。” 朱高煦见郁新、郑沂等几位老臣精神不佳,一脸疲惫之相,只好让他们先回去。 待众老臣离开后,朱高煦觉得这样讨论下去效率太低,便起身说道:“诸位,革新科举乃是为了天下的读书人,更是为了大明江山,关乎国运,必须听取各方意见之后而制定最佳章程,否则就会空谈误国!诸位以为然否?” 见众人皆不敢言,朱高煦懒得废话,继续直白的往下说道。 “皇爷爷陛下命我父王三日后拿出科举革新的章程,我等奉父王之命商讨的乃是科举革新之章程,而非讨论是否推行,或者如何推行。” “在场诸位,皆为国之栋梁。既然我等皆为朝廷效力,那就不能推卸责任。以后议事,谁提出问题,就请谁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此,才是忠心办事,为国效力。” 零点看书网 朱高煦说到这里,刚才激动的众人大都面露肃容,甚至个别人露出了担忧与惧怕的神色。 “既然刚才有人说要徐徐图之,那么该如何徐徐图之?明日,此时此地,我要听到具体的、切实可行的办法。请诸位记住,三日后我等必须拿出科举革新的章程!” 朱高煦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要抢在朱元璋龙驭宾天之前,把科举革新的事确定下来,否则以后遇到的阻力将会超乎想象的庞大。 第四十八章:巡视宝源局 文渊阁的会议结束之后,朱高煦并没有在阁内逗留太久。 当值的解缙、黄淮各有各的事务要做,故而朱高煦只是例行公事的对解、黄二人勉励了几句,便打算离开。 不过,解缙似乎有意趁此机会结交朱高煦,特地以谦逊的姿态,虚心向朱高煦请教道:“下臣解缙,恳请世子不吝赐教。” “解顾问颖悟绝人、才高八斗,哪里是我能指点的?”朱高煦打趣道。 解缙肃容道:“禀世子,此科举革新之章稿,结构整齐,文思清晰,不仅立意高远,而且言之有物,方便着手。下臣恳请世子指点迷津,如何才能写出此等上乘的治政之稿?” 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 面对大才子解缙的请教,朱高煦也不能免俗,当即兴致勃勃的作了一番讲解。 “学习、征引古人之文章言行,当以治事、救世为急务,一言以蔽之,即坚持‘经世致用’之原则。” “所谓‘经世’,即治理世事、经国济民;所谓“致用”,即尽其所用。为国谋功,为民谋利……” 昔日,从小就聪颖绝伦,有“神童”之称的解缙,在洪武二十一年中进士后,因其聪明且富有才华,而被朱元璋授为翰林学士,并时常带在身边,任秘书员之事务。 不久后,解缙因呈万言书与《太平十策》进言而得到朱元璋赞赏,但他却恃宠而骄。 他先是在兵部出言不逊,被人打了小报告;之后改任御史期间,竟代替他人起草为李善长鸣冤的奏疏;甚至后来又为御史同僚起草奏疏弹劾其顶头上司都御史。 朱元璋任解缙为御史,本意为了让其收敛,可解缙似乎并未理解,数年后仍无改变。 或许是出于惜才的原因,朱元璋便命令二十出头的解缙回家修身养性,打算十年后再用他。 五年前,朱棣入主东宫,朱元璋为朱棣网络人才,培养羽翼,解缙遂提前得到启用,并凭借着出色的才具,一举成为了朱棣的心腹。 再次受宠的解缙,似乎忘记了当初被朱元璋赶回家的遭遇,这五年来他因恃宠而骄得罪了不少朝臣,其中就包括朱高煦扶持的官员。 朱高煦对历史上解瑨的悲惨人生感到惋惜,所以这才强调“经世致用”之原则,算是提醒解缙写文章得跟做人做事一样,求真务实,切勿执着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世子天纵英才,下臣佩服至极!” 解缙弯腰拱手,甚是恭维道。 朱高煦接着又旁敲侧击的提醒解缙,平日里多注意同僚之间的关系,尽量顾及他人感受,不令人难堪,随后特地关心了一下黄淮的工作,又对其勉励了几句。 “多谢世子,下臣必宵衣旰食,以明天子!”黄淮恭声道。 离开文渊阁后,朱高煦去了宝源局,他需要视察洗衣皂与新币的制造情况。 “恭迎世子殿下。” 当值的二十多名小吏,以及分管洗衣皂、新币制作的两名刚刚上任的官员,得知燕王世子朱高煦来访,连忙赶到宝源局正门外的空旷处迎接。 “不必多礼。”朱高煦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谢世子殿下!”众人齐声道。 接着,那两名官员向朱高煦迎了上来。 “下臣工部侍郎练安(户部侍郎夏原吉)见过世子。” 两人齐声躬身道。 他们正是刚被提拔为工部左侍郎、户部右侍郎的练子宁与夏原吉。 洪武二十五年万寿节上,朱高煦以豆油皂作为寿礼献给朱元璋,引起了对方的极大关注。 自那不久后,朱高煦研究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洗衣皂,随即洗衣皂就被朱元璋确立为皇家商行的经营物品。 为了确保洗衣皂的制作工艺不被泄露,在朱高煦的提议下,朱元璋把洗衣皂的制造纳入了宝源局的司务内容之中。 宝源局是大明制作通宝钱币的衙门,朝廷对在其中做工之人管理极其严密,将洗衣皂放在宝源局制作,最适合不过。 但由于场地有限,而且铸币需要用到水力冲压器械,宝源局之后便进行了一次大的扩建。 于是,扩建之后的宝源局,成为了工部与户部奉命兼管的衙门。 一如眼下,练子宁任工部左侍郎,兼管着宝源局的洗衣皂制作;夏原吉任户部右侍郎,兼管着宝源局的新币制作事务。 “知道你们刚上任,我只是过来随便看看,没有别的意思。制作洗衣皂与新币要紧,让那些小吏退下罢。” 朱高煦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两人恭声称是,转身挥手示意众吏员各归其位。 “带我去作坊瞧瞧。”朱高煦吩咐道。 “世子殿下这边请。” 练子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躬身恭声道。 不多时,朱高煦在康平、练子宁、夏原吉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一处给洗衣皂切割定型的操作室入口处。 站在门口,朱高煦向室内望去,看见了一个个跪坐在矮桌前,手执小刀为皂模定型的做工者。 此时,他有种置身于后世工厂流水线操作间,观看工人做工的感觉。 “目前洗衣皂的售卖与制作情况如何?” 朱高煦问道。 练子宁恭声答道:“洗衣皂物美价廉,经皇家商行推广售卖两年后,逐渐风靡天下,给无数百姓带来了极大的洗衣便利。所以,市面上对于洗衣皂的需求量,眼下仍是与日俱增。” “皇家商行下设的十几家商号皆在售卖洗衣皂,宝源局每月作出的洗衣皂总数,一直跟不上商行每月售出的洗衣皂总数。” “看来,练侍郎做过不少功课。” 朱高煦负手点头道:“都说你才学过人,果然如此!” 练子宁连忙躬身道:“世子殿下过誉了。” “你接着说。”朱高煦道。 练子宁道:“眼下制作洗衣皂的工匠共有九百多人,其中负责切割定型这一流程的工匠有一百五十人。” “目前施行五十人一组,三组轮流,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做工,批量切割洗衣皂,每人每日可切割出两百块,一百五十人一日可出三万块洗衣皂。” “不瞒世子,市场上每日对洗衣皂的需求之数,绝不低于三万块。” 按照这个数据,朱高煦默默在心中算了一笔账。 每块洗衣皂售价两文钱,若每日售出三万块洗衣皂可得六万钱,即六十贯钱。 一年下来,仅此洗衣皂一个进项,就是两万多贯,相当于后世上千万元。 这是一笔庞大的收入。 由于市面上供不应求,有些商人便会抬高价格,转手贩卖,谋求差价获利,很多人因此发家致富。 当然,就目前这个时代,真正能用的上洗衣皂的人,仍然是家境殷实者。 许多穷苦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洗衣皂对他们来说,依旧十分遥远。 “新币的制作情况如何?”朱高煦忽然问道。 夏原吉躬身一礼,接着从袖袋里掏出两枚钱币。 “这是两枚用新式水力冲压机,以强力压制成的新币样式钱,请世子殿下过目。” 华夏古代利用水力的发明与设备太多了,如筒车、龙骨水车、水碓,冶铁用的水力鼓风设备水排等。 畅想中文网 新式水力冲压机的问世,是这个时代精英工匠的杰作,数年前朱高煦只是向宝源局的工匠们提供了一个改进水力设备的方向。 “不错,比我想象中的好些!” 朱高煦端详着手中圆形方孔的铜钱、银钱,轻声赞道。 在汉朝时,华夏就见识过西域的金银币之钱,然而后世各朝各代依然使用圆形方孔钱,可见圆形方孔钱自有其优势。 若钱币为圆形方孔,便可以用绳子串起来,更方便携带,这体现了华夏古人的智慧。 “制作出此新式钱币的一众工匠,皆当赏!” 朱高煦喜形于色道。 PS:感谢老铁们的鼎力支持,让本书冲到了签约作者新书榜第六位,万分感谢! 第四十九章:科举革新章程草稿(上) 另一边。 乾清宫。 朱元璋与朱棣正在商讨科举改革的事情。 “改革科举,牵扯众多,甚至关乎本朝国运,不能不慎重。棣儿,你得与咱一起,再仔细琢磨琢磨。” 朱元璋斜靠着床头垫说道。 朱棣坐在床沿边,恭声称是。 “今早匆忙,咱大致把高煦修改后的稿子看了一遍,有些细节记不清了。”朱元璋又道。 朱棣轻声道:“高煦抄了一份修改后的备稿,就放在东暖阁,爹稍等,俺去取来。” 说罢,他起身离开,向东暖阁走去。 不多时,朱棣捧着一叠手稿,回到了朱元璋的床边重新坐下。 “按照高煦的构思,此次科举革新,主要从五个方面着手。” 朱棣快速翻了一遍手稿的手抄版,对其内容作了一番概括。 朱元璋问道:“哪五个方面?” “一是增加科举的科目,二是设立专门负责科举考试流程及制定培养考生章程的衙门,三是成立四级官学划定科举考生的来源,四是建立一套管理科举考生的规制,五是对科举考试的录取结果进行分榜。”朱棣答道。 “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些个规划。具体内容,你仔细说一说。”朱元璋接话道。 朱棣对着手稿,按他个人的理解,给朱元璋做了一番详细的介绍。 “第一,增加科举的科目。” “参考唐朝科举之分科,将朝廷科举的科目划分为武事、文史、律法、财经、教化、术数、建工、农业、医药等九个常设科目。” 朱元璋点头道:“唐时,科举考试的科目分常科和制科两类,每年分期举行的称常科,由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考试称制科。” “咱没记错的话,常设的科目有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种,其中明经、进士两科为唐时常科的主要科目。” “没想到爹对唐时科举如此了解。”朱棣有些惭愧道。 朱元璋借此机会教育朱棣道:“若不了解科举的过去,如何谈及未来的改革?棣儿,你要切记!” “孩儿记住了。”朱棣郑重道。 “咳咳。” 朱元璋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颔首道:“增加科举的科目,便于朝廷网罗各类人才,此乃于国有利的谋划,这一点可以为之。你接着往下说。” 朱棣道:“倘若增加了科举的科目,那么自然要有讲授新科目的先生,而精通九个常科的先生显然不可能有太多,故而便需要专授一科的先生。” “而要确保此类专科先生的才学,那么便需朝廷对其资格进行审核。因此,朝廷应当在礼部下设立一个新衙门——教谕局,专司科举考试、科举考生的培养、教书先生的资格审查等事务。” “此外,在天下各省、府、县设立教谕分局,统一管理天下的书院、学塾,禁止某些人以教授、师傅之名传授歪理邪说,蛊惑人心。” “统一对天下间的各类教授、师傅进行管理,按照其技艺熟练程度,划分为讲席、高级讲席、教师、高级教师、博士等五个等级,不同等级,俸禄与津贴不同。” “这便是科举改革的第二个方面。” 朱元璋缓缓点头道:“不错,教授旁人武艺、文艺、茶艺、琴艺等技艺,并以此谋生者,皆可称一句‘老师、教授’。但其中招摇撞骗者亦不在少数,朝廷是需要对这些人进行管理。咱认为,当设立教谕局。” “第三,成立四级官学划定科举考生的来源。” 朱棣接着说道:“所谓四级官学,即小学堂、中学堂、大学堂、太学堂。” “小学堂者,又名义务学塾,乃是朝廷乡学即原社学,天下任一乡、镇,皆设至少一座义务学塾,乃开蒙之学。” “六周岁以上不分男女,除痴傻儿童,皆强制义务免试入学,学制四年,进学期间由老师传授三字经、九九乘法口诀、国史简略、算学初涉、俗言杂字等启蒙常识。” “学子在义务学塾学满四年后,方可获得参加童试考取秀才的资格。” 目前,大明的府、州、县之学称作郡学或儒学,凡经过本省各级考试进入府、州、县学的,通称生员,俗称秀才。 童试是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也叫小考、小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 朱棣停顿片刻,亲自服侍朱元璋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介绍科举革新的章程细节。 “改制之后,童试每年七月初举办一次,统一由各省教谕局主办,各府、县教谕局具体负责。” “通过童试者,即为生员、秀才,一律升入当地的朝廷县学,即中学堂继续进学。” “天下任一州、县、府之城,皆设至少一座中学堂。中学堂传授诸子经典、君子六艺以及对应常设科举科目的九科必学功课。” “在中学堂进学期间,免收学费、书本费,但食宿费等个人生活费用自理。” “学满三年,且进学期间不曾犯下重大过错的学子,才有机会获得参加乡试考取举人的资格,同时也会得到由府教谕局统一印制颁发的秀才名籍,正式获得秀才功名。” “改制后生员等级不变,仍分三等,即廪生、增生、附生。” 由官府供给膳食的称廪膳生员,简称廪生;定员以外增加的称增广生员,简称增生;于廪生、增生外再增名额,附于诸生之末,称为附学生员,简称附生。 “改制后,考取生员,即秀才,依然是功名的起点。” “各府治、县治所在地中学堂学满三年的生员一旦被朝廷选拔出来成为贡生,便可跳过乡试,进入国子监学习。” “由各省提学官举行岁考、课考两级考试,按成绩分为六等。课考列一、二等者,取得当年参加乡试的资格,称科举生员。成绩不达标者,继续进学。” “中学堂允许学子复读,但年龄上限不得超过三十五岁。” 说到这里,朱棣选择了停顿,他需要给朱元璋留些时间思考。 朱元璋明白朱棣的意思,沉思道:“全国各省、府、县城之地,本就设有官学,统一划归为中学堂只不过是换个名称。” “但各乡、镇义务学塾的建立,是一项极其庞大的工程。原先虽有乡里社学,但数量不多。若不能落到实处,必然会有地方官员打着修建学塾的名义,贪污受贿,巧取豪夺。” “再则,义务学塾老师的招募与管理,又是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朱棣道:“爹,俺认为可让过去屡试不第,回归乡间的读书人担任此职,算是一份差事。甚至致仕的官员,回归乡里之后,若愿意兼任此教师之职,也算是一个乐趣。” lingdiankanshu.com “嗯,棣儿言之有理,可见义务学塾的建立倒也不算太难。参照过去的社学,扩大设立学校的地域范围即可。” 朱元璋颔首道:“你继续说下去。” 朱棣恭声称是。 第五十章:科举革新章程草稿(中) “改制之前,乡试是由直隶府和各省政院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在直隶府、省治所在地,每三年一次,逢子、卯、午、酉年举行,又叫乡闱。” “改制之后,乡试仍是地方考试,但由各省教谕局负责组织,考试地点在各府治、县治所在地,每年举行一次,考试的试场设在各中学堂,考期仍保留在秋季八月。” “与以往不同,因被选入国子监的生员可直接参加会试,故而参与乡试的只有本省科举生员。” “改制前,主持乡试的有主考二人,同考四人,提调一人,其它官员若干人。” “改制后,因考生数量增加,有常科书院的若干学堂充当考场同时进行考试,且每个考场的人数减少,故而每个考场仅设有主考二人、同考二人。” “考官皆由所在地常科书院的讲席临时担任,考官分派也是抽签决定,避免作弊。而且,被设为考点的常科书院也会另设考点主考官二名、同考官三名。” “与过去一样,乡试考试仍分三场,但时间更改为八月十三、十四和十五日进行。” “乡试考中的叫举人,俗称孝廉,第一名称解元。乡试中举仍叫乙榜,仍称乙科。” 朱元璋听到这里,缓缓睁开眼,补充道:“咱记得,因乡试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又称桂榜。似乎乡试放榜后,有些地方官员还会主持鹿鸣宴,席间共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爹说的没错,改制后,统一由地方上的府教谕局主持鹿鸣宴,且宴会费用有定额。” 朱棣说的口干舌燥,轻轻咽了一口唾沫接着道。 “宴会结束后的第三天,省教谕局会根据朝廷的安排,把举人分往本省各常科书院进行为期五年的学业。” “常科书院,即大学堂,属于朝廷府学,京城、省城、府城皆设有,乡试及第者方可入学,学员名举人,俗称孝廉,学制五年。” “前两年九科全学,从第三年开始择一科专修,第四、第五年精修专业。会试前,众考生根据所修专科报考科目,会试时只需参加对应科目之试即可。” “为了对接科举考试的九个科目,培养生员的中学堂开设有九门必学功课,而培养举人的常科书院则设有九科功课。” “常科书院的每科皆设有若干门类,如术数科下设算术类、格物类、炼丹类、堪舆类、天文类等多种门类,每门类下分为若干专业学问,如格物类下分光学、力学、声学等学问,堪舆类下分地质学、地形学、气候学、海洋学等。” “书院免收学费、书本费,但食宿费等个人生活费用自理。书院允许学子复读,但年龄上限不得超过五十五岁。” 朱棣说到这里,想起了另一件事,补充道:“高煦在后面提到,将国子监更名为国子监常科书院,从此监生级别等同于举人。” “嗯。” 朱元璋发出一个声响表示在听,接着再次闭目养神。 “故而,改制后监生有三类:生员入监读书的称贡监、贡生,官宦子弟入监的称荫监,捐资入监的称例监,此三类监生若在学习期间表现恶劣,会被除名。” 目前,监生可以做官,往往是临时替补急缺的岗位,由此步入仕途。 亦或者参加会试,考取进士功名。 按照朱高煦与朱棣之前商量的设想,朝廷未来将会施行官吏一体化,每年十月份举办一次大明吏员考试,简称吏试,吏试及第者将成为拿朝廷俸禄的吏员,从此踏入官场。 举人与监生也可以直接参加大明吏员考试,通过考上吏员做官。 由于“大明吏员考试”的牵扯面太大,朱高煦在科举革新章程草稿里只是简单提了几句,没有细说,故而朱棣此时没有提及,而是跳了过去。 “常科书院的学子们,在书院学习的后两年的第一年、第二年的前半年,皆会按教谕局培养计划,分派到各乡镇担任临时的事务官吏,积累办事经验。” “凡是在地方上的常科书院学满五年,且进学期间不曾犯下重大过错的学子,皆会得到由省教谕局统一印制颁发的举人名籍,正式获得举人功名。在国子监常科书院的学子亦是如此,只不过名籍由礼部教谕总局颁发。” “有了举人功名的学子,便可参加会试。” 朱棣说到此处,稍作停顿,见朱元璋还在闭目养神,便接着往下介绍。 “改制之后,会试每年举行一次,其他变化不大,仍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又称礼闱,考期仍在春季二月。” “由于科举科目改为九科,故而会试改为九场,共计三天,分别在二月十三、十四、十五日举行。” “与以往不同,由于参加会考的人数庞大,所以会试考场设在天下各个常科书院,有资格参加考试的皆是在常科书院进学满五年的举人。” “与改制前不同,虽然会试是较高一级的考试,但是由于考场缩小,场地增多,故而每个考场的主、同考官仍与乡试一样皆有两人,但被选为考点的常科书院另设考点主考官二名、同考官三名。” “考虑到各地域文化程度不同,学子接受的教育及培养成果也不同,为了公平公正,礼部教谕总局设计的各科举科目试卷,特地划出天卷、人卷、地卷之分。” “天卷难度大,人卷难度适中,地卷难度最小。凡是文化落后之省考试选用地卷,文化昌盛之省考试选用天卷,居于两者之间则选人卷。” “还有,因各省人口不同,能够参加会试的学子亦有多有少,故而最终各省中榜名额,要参考本省当届总体的学子考试水平与人数来定。” 朱元璋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开眼,赞道:“如此一来,科举便可兼顾天下各地学子,杜绝了南北榜之争,甚妙!” bqgxsydw.com “嗯,确实如此。”朱棣接话道。 “前期可预设录取名额的下限与上限,比如每省会试中榜者数额至少不低于总考生人数的一成,最多不超过总考生人数的两成。之后当年根据具体的情况调整一次即可。” “看来,高煦之前狠狠地下了一番功夫。” 朱元璋缓缓点头道:“你接着说。” 第五十一章:科举革新章程草稿(下) 朱棣道:“会试考中的称贡士,俗称出贡,别称明经,第一名称会元。” “改制之后,殿试仍在会试后当年举行,只不过因为应试的贡士数量比以前翻了许多倍,故而殿试的时间从三月初一改成了三月十五、十六、十七日。同样,贡士在殿试中均不落榜,只是重新安排名次,一切程序照旧。” “各省头名直接授本省常科书院教师资格,第二、第三名授常科书院代理教师资格。” “取消翰林院庶吉士的称呼,凡进士及第者皆入翰林院成为翰林士,精修科业,可专修一科或多科,学制两年,学满两年后吏部根据朝廷用人规划对完成学业者进行分配。” “凡是在翰林院研学两年,且学习期间不曾犯下重大过错的学子,皆会得到由礼部教谕总局统一印制颁发的进士名籍,正式获得进士功名。” 朱元璋轻轻咳嗽了两声。 朱棣顿时停下介绍。 片刻后,朱元璋皱眉道:“棣儿,咱听到现在,有些不大明白。这样,你把四级官学与科举革新之间的关系,笼统一点的说说。” “怪俺考虑不周,爹稍等。” 朱棣言罢,接着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对他刚才说的东西做了一番概括。 “大体来说,完成小学堂的学业,便有资格参加童生试,通过童声试者即考入中学堂。” “完成中学堂的学业,可获得秀才名籍,并有资格参加乡试,通过乡试者即考入大学堂,大学堂又名常科书院。” “完成常科书院的学业,可获得举人名籍,并有资格参加会试,通过会试者即考入太学堂,太学堂又名翰林院。完成翰林院的学业,可获得进士名籍。” 说到此处,朱棣停顿了片刻,见朱元璋面露明悟之色,而且下意识点头,他这才接着往下继续介绍。 “翰林院在天下各行省设立的分院亦名学宫,如翰林院云南分院对外又叫云南学宫。” “没有考上进士的举人,还可以参加每年四月份的翰林分院招生考试,通过考试者即成为翰林郎。” “翰林郎精修两年科业后,且学习期间不曾犯下重大过错的学子,皆会得到由礼部教谕总局统一印制颁发的进士名籍,正式获得进士功名,之后会被朝廷委派职务,跨入仕途。” “成立四级官学划定科举考生的来源,与建立一套管理科举考生的制度,以及对科举考试的录取结果进行分榜,这三个方面的科举革新,乃是相辅相成,一环套一环,缺一不可。” “以上便是科举革新的五个方面,至于涉及到的各细节,高煦重点圈了出来,如四级官学所用教材、考题的统一编写与更新、印刷、发放、回收等,学堂、校舍的施工建造、质量验收,各级学堂讲席的官话训练、俸禄津贴制定等,以及其他几十个细节皆需要重点监督与关注。” 朱棣言罢,将手稿叠放整齐收好,静待朱元璋点评。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朱棣道:“你刚才漏了一个东西没有提及。” “爹说得可是吏员考试?” 朱棣故作恍然道。 “高煦建议推行大明吏员考试,对文人与官员的身份进行剥离,禁止官员用文人那一套治国,防止出现弱宋的局面。” 朱元璋缓缓说道:“对此,咱是赞成的,但此事做起来并不容易。” 朱棣急忙附和道:“爹说的对。自古官是官、吏是吏。若天下官、吏皆食俸禄,如此朝廷的财政负担,将会扩大十数倍,甚至百倍。” 朱元璋接话道:“不错,倘若后世之君懈怠吏治,财政不足,便会导致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活不下去,必会揭竿而起,国将大乱,社稷不存。因此,推行吏员考试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爹,若能解决财政不足的问题,推行官吏一体,是否可行?” 朱棣忍不住道。 “这是当然!”朱元璋道。 朱棣微笑道:“爹,俺有一良策,可保大明未来数百年不愁无钱可用,无粮可食。” 朱元璋一听,兴趣大增,好奇的问道:“你有何良策?” “开发辽东、倭岛。” 朱棣不紧不慢道:“辽东土地肥沃,只要人手够多,便可开垦出无数良田。” “此外,高煦已派人在倭岛探得一座巨型银矿,此矿临近地表,容易开采,约存储着数万万两白银。而且,倭岛其他地方也有大量银矿。” “当真?”朱元璋惊道。 朱棣郑重点头道:“此事干系重大,决定大明未来,俺万万不敢撒谎!” 闻言,朱元璋沉默不语,进入了思索状态。 辽东经过元末明初的连年战事之后,经济凋敝,人烟稀少。 为了巩固大明在东北地区的统治,朱元璋这些年推行了一系列有利于农业生产的政策和举措。 一方面鼓励东北的渔猎、游牧民族改务农业,从关内迁移百姓开发辽东。 另一方面在辽东大规模推行屯田垦荒政策,将军屯和民屯有机结合,开垦辽东的农田、荒地,又设置劝农官吏和常平仓等。 在开发辽东的人口中,既有大明军民,也有被征服的鞑靼人、女直人。 《辽东志·地理志·物产》记载了明代辽东地区丰富的物产资源,其中农作物有二十一种之多,豆类就有八种,麦有大麦、小麦、荞麦等三种。 蔬菜同样种类繁多,除了历史上较为常见的葱、韭、蒜、葵外,茄、苋、芹、白菜等都被列入蔬菜,而冬瓜、瓠子、葫芦、苦瓜等蔬菜与西瓜、香瓜等水果被列入蓏类,蔬果种植已经相当繁盛。 “爹,经过高煦这四年的努力,俺们大明不仅在西辽河一带成功开发出大片的农业垦殖区域,还在下辽河一带的城镇周边集中开辟了许多农垦区域。” 朱棣补充道。 “数十万从内地迁移过去的百姓,就集中分布在这些农垦地带,辛勤劳作。这些年,在朝廷推行水稻种植的田制影响下,粟与稻已成为税收的对象。” 朱元璋知道,粟是辽东地区传统的粮食作物,俗称小米,耐旱、生长期短,适宜辽东干旱、寒冷的气候,因而分布广泛,成为当地土著的主要粮食作物。 如今,辽河平原已成为辽东重要的粮食产区。 朱棣又道:“沈阳及周边城镇耕地,去年便收获了粟三万余斛、稻万余斛,辽东各地常平仓累计囤粮已达十余万石。” “辽东是块宝地,是要用心思开发。” 朱元璋皱眉道:“但是倭岛远在海外,咱已将其列为不征之国,若为了银矿而对其攻伐,有失咱上国风范呐!” bqgxsydw.com PS:第二更已到!我亲爱的老铁们,万水千山总是情,投下推荐票行不行? 第五十二章:诸藩改封序幕 “爹,弄银子,不一定非要急着占领倭岛。俺中华地大物博,物产丰盈,而倭岛弹丸之地,物产有限,可与倭人以物易银。” 朱棣解释道。 顿了顿,他见朱元璋不吱声,又补充道:“爹曾为了防备海盗滋扰沿海,下令禁止民商出海贸易,也不准外商到大明地界贸易,只允许外番朝贡。” “但堵不如疏,至今仍有走私海外求利者,孩儿认为或可设立固定的对外口岸城镇,由朝廷出面统一管理及主导民商海贸。” 朱元璋当然明白私人海外贸易利润丰厚,否则哪里有人铤而走险去犯禁走私? 若将民间私人贸易收归朝廷治理之下,设立专门的衙门统一管理,即便朝廷不参与贸易,只收税,每年的税收估计也是一笔超级巨款,比如宋朝的市舶司。 “哈哈!咳咳!” 朱元璋咧嘴先笑了一声,然后又对着卧榻内侧咳嗽了一阵子。 随后,他转过头,赞赏的看着朱棣,颔首道:“棣儿,你这个‘堵不如疏’的法子妙啊!” “推行官吏一体管理,影响巨大,咱需要再思量思量。至于,由朝廷统一治理海贸之事,咱以为可行,待科举革新与新币发行之后,你便着手负责此事。” “孩儿领命。”朱棣恭声道。 就在这时,朱元璋突然呕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他出于本能的伸手双手,想去捂住嘴巴,结果鲜血通过指缝流的手背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 “爹!” 朱棣连忙上前扶住朱元璋的后背。 “别喊太医,听咱说。” 朱元璋抬起带血的手,示意朱棣不要喊人,接着有气无力的说道:“咱已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估计还能再挺个三五天,咱打算利用这最后几天的时间,为你解决削藩之事。” “爹,俺没想过削藩。” 朱棣不动声色的矢口否认,同时赶紧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淡黄色的锦绸手巾,去帮朱元璋擦拭双手上的血迹。 朱元璋任由朱棣给他打理双手,缓缓说道:“这几年,咱想通了一件事,诸藩虽为国藩篱、屏障,但也是内乱之源,不能不削。就算你不削,以后高煦若想坐稳位子,他也要削。” “所以,为子孙后代计,咱打算将诸藩改封到中国之外去。” 朱元璋顿了顿,望着朱棣道:“你意下如何?” “爹!” 朱棣收拾好带血的手巾,起身后退两步,当即跪下,高呼了一声。 朱元璋不想朱棣为难,生怕朱棣为了削藩落得个手足相残的骂名,这才有此谋划。 对此,朱棣心如明镜,感动的流出了眼泪。 两天后。 艳阳初升,奉天门,早朝。 “今日朝会,朕要宣布三件事。”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文武百官。 尽管他垂垂老矣,不复昔日雄姿,但开国皇帝的威严仍在,众臣皆认真倾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第一,科举革新章程草稿朕已阅览,可试行之。相关人事调动及新置衙门等事务,皆由燕王全权负责。” “第二,即日起,朝廷推出新版的大明宝钞与钱币。至于新版宝钞与钱币的兑换及推行,由燕王牵头处理,百官必须配合,不得阳奉阴违。” 说到这里,朱元璋喘了一大口气。 顿了顿,他攒足力量后,突然厉声道:“第三,诏令诸藩王火速进京,朕要改诸藩于中国之外建国,施行宗周之分封。此乃朕之诏命,任何人不得违背!” 朱元璋的这番话等于给第三件事定了调子。 换言之,哪怕诸藩王没能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以至于他没能将众藩王在域外的新封地确立好,但是有此诏令在,日后朱棣就可以合法的将变易诸王封地一事执行下去。 “朕乏了,接下来由燕王主持朝会。” 朱元璋缓缓说了一句。 随后,他在两名侍从宦官的搀扶下,离开奉天门,乘坐辇车回到了乾清宫。 朱高煦在朱棣授意下,一路陪同朱元璋也去了乾清宫。 “高煦,你不参加朝会,来此作甚?” 朱元璋有些不满道。 朱高煦红着眼道:“孙儿想守着爷爷。” “也罢,反正无甚要事,咱也睡不着,你就陪咱说说话。” 朱元璋换了一副心情道。 “上次咱跟你说,打算给你找个婆娘,这两日咱还真的寻思到一位不错的姑娘。” 朱高煦静静听着。 朱元璋接着道:“此女姓李,名瑶,家世清白,乃是忠臣之后,生的貌美,又很贤惠,咱觉得与你挺般配。” 朱高煦当然清楚“李瑶”是谁,她爹正是当年指点晋地百姓弄出万民血书,后来被晋王麾下亲卫队正所杀害的那位对朝廷忠贞不渝的老书办李中岳。 如此身世,自然算得上清白,乃是名副其实的忠臣之后。 朱高煦隐约记得,五年前李瑶被杨邦基收养时才九岁,算起来她现在才十四岁。 “你看看,这是她的画像。” 朱元璋竟然从床榻内侧抽出一卷画,缓缓递了出去。 朱高煦连忙接过,轻轻打开画卷。 但见画上之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一座古桥头,生得亭亭玉立,长着鸭蛋脸,柳叶眉,鬓发盛美如云,可却有些偏瘦,胸脯与后臀皆不明显。 “此女长得确实标致。” 尽管没有见过李瑶的真人样貌,但朱高煦觉得朱元璋不会让人画一幅假画来诓他,只好违心的评价了一句。 “在北平卫所任职的辽东人郭兴宗你可认识?” 朱元璋忽然问道。 “认得。”朱高煦恭声道:“四年前,孙儿去北平时,此人还只是燕王府内杂役头目,后来调入军中,眼下已累功晋升为总旗官。” “李瑶之父李中岳,祖籍辽东,其儿媳郭氏有一亲侄名郭兴宗,正是此人。” 朱元璋接着道:“也就是说,李瑶与郭兴宗是表亲。” 朱高煦明白朱元璋说这么详细的言外之意。 对他来说,妻族的背景越干净越简单越好,毕竟他未来是要做皇帝的人。 “你若不愿娶她,咱不勉强你。”朱元璋轻声道。 朱高煦毫不犹如道:“孙儿愿意。” 朱元璋对朱高煦的表现感到欣慰。 停顿了片刻,他嘴角含笑道:“近几个月你不在京城,咱命人暗中盯着那位红梅布坊的王掌柜,她的肚子越发的大了。” “爷爷,孙儿不是有意隐瞒。” 朱高煦立即解释道:“她出身于异族,且额头天生有块胎记,样貌丑陋,实在上不了台面。” “可她经商却是一把好手,以红梅布坊如今的规模,放眼整个应天府,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 朱元璋玩味的说道:“咱派人核查过她的来历,并无异常。看在她腹中孩儿的面子上,咱允许她做你妾室,如何?” “孙儿叩谢皇爷爷恩典!” 朱高煦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跪谢皇恩。 他本以为那王氏女被他藏的很深,却万万没有料到,竟还是被朱元璋的密探给查了出来。 “你回京数日,还没去看过她,明日准你出去看看。” 朱元璋稍作沉默,攒了些力气,然后缓缓说道:“顺便把她接进宫来,咱想瞧瞧她究竟有何独特之处,会被你相中。” 见朱高煦仍低头跪在地上,并未起身,他特意解释道:“孩子别怕,咱派人盯着她,是为了防止她出意外,并非监视。” 朱高煦现在不清楚朱元璋究竟都查到了哪些东西,所以不敢多言,生怕说漏了嘴。 “起来罢,咱大限将至,没多少天可活了,有些遗产,你爹用不上,还是得交给你。” 朱元璋虚弱的说道:“来人,去传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驸马都尉梅殷。” lingdiankanshu.com PS:今天第一更,目前冲到了新书榜第五,非常感谢老铁们的鼎力相助!唯有努力码字,用行动感谢大家! 第五十三章:洪武皇帝的遗产(上) 乾清宫。 在等待赵、梅二人之时,爷孙俩的对话仍在进行。 “你应该知晓,你爹有他自己蓄养的密探,咱手里的人,他用着不舒服,也不会用。毕竟,咱用的人,知道的隐秘之事太多,落到他手里,怕是没有好下场。” 朱元璋缓缓讲述着他如此安排的缘故,朱高煦听的心惊肉跳,却是不敢插嘴多说半句。 “咱记得,三年前有个叫玄通的僧人,从京城奔赴北平,投奔到你麾下,做了你的幕僚?” 听到朱元璋发问,刚站起来的朱高煦低头垂手,恭声回道:“确有此事。” 朱元璋道:“你抬起头,看着咱。” 朱高煦不敢违背,只好抬头,望向了脸色苍白的朱元璋。 “你可知,那个叫玄通的僧人,曾经是个道士?” 朱元璋直勾勾盯着朱高煦的双眼问道。 朱高煦丝毫不慌,径直答道:“孙儿知晓,此人弃道入佛之前,法号名曰庆玄,乃是武当山的一名有德高道。” “关于此人,你还知晓些什么,一并说来。”朱元璋道。 朱高煦寻思道:“玄通此人,佛道兼修,熟读诸多佛经,通晓阴阳五行、山河风水等道术,是观测山川河流走向,绘制堪舆图册的好手。” “孙儿能与韩王、沈王两位王叔,带人在辽河一带开垦出大量的农垦区域,多亏了玄通僧人跋山涉水,不辞劳苦而绘制出的舆图。” 说到这里,朱高煦忍不住问道:“皇爷爷可是查出此人身世有异?” 见朱高煦前后反应一致,且眼神并未闪躲,只有疑惑之色,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此人曾以庆玄道人之身份,给你三伯父(首任晋王)做了三年的幕僚。” 他的话音刚落,宫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浑厚的恭敬之声。 “臣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奉旨来见。” “来的正好,让赵俊臣跟你细说。” 朱元璋有些疲惫的说完这句话,然后给了朱高煦一个眼神,示意后者去唤赵俊臣进来。 朱高煦转身走到宫门口,见到了一个身高五尺,穿着飞鱼服,面色黝黑,瘦弱如病猴的中年男人。 “你就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 “下臣见过世子殿下!” 赵俊臣作揖到地,恭声行礼道。 “赵指挥不必多礼。” 朱高煦上前一步,抬出双手抓住赵俊臣左右双臂,装模作样的要扶起对方。 赵俊臣岂敢托大,连忙顺势站起来,立即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躬身恭声道:“谢过殿下!” “赵指挥来的正好,皇爷爷刚刚向我提到你,有件事得劳烦你赐教。” 朱高煦一边领着赵俊臣往室内龙榻前走,一边客客气气的说道。 此时的他,在赵俊臣面前,没必要趾高气扬,展露威严。 毕竟在大明初期,尤其是洪武年间,能穿得上飞鱼服的家伙,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 纵观大明一朝,飞鱼服都是仅次于蟒服的一种赐服,通常情况下,得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获得。 史书《明实录》之中,常见以飞鱼服赏赐边关将领的记载。 朱高煦记得,后世影视作品里的明朝锦衣卫,多是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 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个锦衣卫成员都有资格穿飞鱼服,多数情况下,仅有深得圣心的锦衣卫首领才有机会穿。 “臣德浅位卑,万万不敢赐教殿下。” 赵俊臣不想上来就被朱高煦戴一顶高帽子,连忙弯下腰,边走边谦逊的说道。 片刻后,两人来到了榻前。 “拜见陛下。”赵俊臣行了一个跪礼。 朱元璋半躺在床上,微微睁着眼,缓声道:“平身,你把调查到的庆玄道人身世,说于高煦听。” 赵俊臣恭声称是,然后起身退到一旁,弯着腰,朝向朱高煦,道:“禀殿下,臣当年奉命暗中调查晋王阴谋不轨之事,发现庆玄道人身上有诸多疑点,遂派人进行了一番彻查。” “庆玄道人本名姚庆,苏州府长洲县姚家镇人士,幼年父母具亡,家田被同族侵占,而后与他的姐姐相依为命。” “他的姐姐为了两人能活下去,嫁给了姚家镇镇长之子姚耀祖,但出嫁后三年病亡,未有子嗣。” “当时姚庆悲痛之下又感染风寒,高热昏迷,遂被姚耀祖命家丁丢出院墙,幸得灵应宫游方道士救济而活。道士见他聪明伶俐,便收为道童。” “又三年后,姚庆探知他的姐姐病亡另有缘由,便开始暗中调查。” “及至数年后,姚庆长大成人,方才查出他姐姐当年病亡的真相——姚庆姐姐因不满姚耀祖苛待幼时的姚庆,说了几句气话,而被姚耀祖失手打死。” “姚庆隐忍两年后,趁苏州府遭遇洪灾之时,毅然离开灵应宫道观,混入洪灾流民之中回到姚家镇,鼓动流民抢了姚耀祖的家,而他则趁乱持刀捅死了姚耀祖。” “之后,姚庆隐姓埋名,拜入武当,因聪慧过人,而被观中长老看重,收为弟子,得赐法号庆玄。” “再之后,他下山游历至太原时,得到昔日的晋王重视,引为幕僚,以为谋士,暗中谋划了许多阴谋之事。据臣调查,当年燕王殿下的身世谣言,便是此人一手策划。” “后来晋王被陛下废黜,此人便不知所踪。直到数月前,臣得到探子回报,方知庆玄道人竟然以玄通僧人的身份成为了殿下的幕僚。” 赵俊臣说到这里,侧身向榻上的朱元璋微微鞠躬,恭声道:“赖陛下洪福,臣终究还是找到了失踪数年的庆玄道人。” 2kxs.la 就在此时,半躺在榻上的朱元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咳嗽。 赵俊臣立刻低下头,不在说话。 朱高煦赶紧上前,协助朱元璋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当年晋王野心大涨,意图不轨,未必没有此人在幕后推波助澜。总而言之,对于此人,你要慎用。若察觉到其有异心,必须杀之,以绝后患。” 朱元璋用虚弱的声音,说出了一番杀气腾腾的话。 面对杀心不减当年的朱元璋,朱高煦不敢违背,唯有恭声称是。 第五十四章:洪武皇帝的遗产(下) 朱高煦当年刚结识玄通僧人时,并非没有派人暗中调查过其身世。 即便玄通首次拜见他时,拿着道衍和尚署名的推荐信,但信只是让他没有过于深究玄通的俗家过往,却不代表他对玄通没有防备。 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朱高煦可不想阴沟里翻船,对于身边的人他都带着三分防备,更何况是那些身世不清白者。 毕竟,对朱高煦来说,玄通虽然只能算是他的幕僚、顾问,既不是心腹,也不是贴身侍卫,可以不用刨根问底的调查,但万一玄通是个多面间谍或者是杀手呢? 听了赵俊臣的介绍,让他见到了玄通过去隐忍狠辣的一面,也令他对大明锦衣卫的密探职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据说大明开国初期,某天有大臣在家中作了一首诗,感叹他工作太累想睡觉睡到自然醒,次日早朝上朱元璋为了敲打此人,便随口吟出了这首诗。 而朱元璋之所以能得知那首诗的内容,便是锦衣卫一众密探的功劳。 这便是明初锦衣卫令人闻风丧胆的另一个职能——窃听、监视、刺探情报! 锦衣卫密探连多年前的隐秘之事都能查出来,若认真去查一个人,岂不是能将其祖上三代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高煦想到这里,隐隐有些激动。 他看的出来,朱元璋是打算把赵俊臣及其掌握的密探,作为遗产交给他这个隔代继承人使用。 果然,片刻后,朱元璋不紧不慢的又补了一句。 “赵俊臣,从即日起,你不再担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改任高煦的亲卫队将,可有异议?” 赵俊臣连忙跪下,叩头道:“臣谨遵陛下圣谕。” “密谍司一众密探,也一并改归高煦门下使唤,你回去整理一份名单,尽快报于高煦知晓。” 朱元璋颔首道:“退下罢。” 赵俊臣恭声称是,弓着腰退了下去。 他临走之前,竟不忘向朱高煦行了一个跪礼,算是正式拜见了新的效忠对象。 待赵俊臣离开后,朱高煦服侍朱元璋喝了一杯凉的白开水。 此时正值五月,天气已逐渐炎热起来。 朱高煦见朱元璋面露疲倦之色,额头有汗流出,便亲自取来一把扇子,坐在榻侧为朱元璋轻轻扇风。 “爷爷你歇息一会吧。” 朱元璋欣慰的“嗯”了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大约一刻钟之后,宫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 “臣驸马都尉梅殷奉旨来见。” 听到声响,朱元璋睁开眼,对朱高煦吩咐道:“别给咱扇了,去迎你姑父来咱的榻前。” “伯殷,金陵书院筹备的如何了?” 待朱高煦领着梅殷来到榻前,朱元璋扭头望着对方,轻声问道。 梅殷恭声道:“回禀陛下,眼下学舍已修建完备,各种教学器具亦采购办置够,只差聘用讲席即可招募学子进学。” 望着眼前温文尔雅的驸马都尉梅殷,朱高煦脑海中想起了有关此人的相关信息。 梅殷,字伯殷,天性恭谨,有谋略,便弓马,在诸多驸马之中最受朱元璋喜爱。 当年他任山东学政,颇有建树,后来朱元璋赐诏赞美其精通经史,堪为儒宗。 换言之,在儒家士林之中,梅殷很受尊重。 “高煦,你之前与咱说过设立常科书院的构思,咱以为可行,便让你姑父暗中筹备,打算建造一所金陵书院。如今万事俱备,你意下如何?” 朱元璋嘴角含笑,望向朱高煦说道。 “皇爷爷高瞻远瞩,孙儿心悦诚服,愿凭差遣。”朱高煦躬身道。 朱元璋当着梅殷的面,直言不讳的对朱高煦说道:“咱现在任命你为金陵书院的首任院长,具体事务可由你梅姑父协助办理。” 朱高煦立即跪下磕头道:“孙儿叩谢皇爷爷恩典。” 他可不傻,朱元璋让他做金陵书院的院长,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金陵乃是京城,天下脚下,能作为此书院的一院之长,将来必定桃李满天下。 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最关键的在于,以后朱棣若要迁都北方,必然会遭受多数南方官员的阻挠。 假如朱高煦任金陵书院的院长,他便可以利用其影响力,尽可能多的拉拢南方藉学子支持迁都,从而立下大功。 顿了顿,朱元璋嘱咐梅殷道:“你老成忠信,是可托付之人。” 言至此处,他从背后枕头下拿出一道诏书,递给梅殷,说道:“若将来高煦遇到麻烦,你可凭此诏书,策应高煦。” 朱高煦一时间猜不透朱元璋口中的“麻烦”是什么,但他又不敢去索要诏书一睹其内容,只好按住好奇心,恭敬的侍立在一侧。 “你退下罢。” 见梅殷接过诏书,朱元璋轻轻挥手道。 待梅殷离开后,朱元璋沉默片刻,接着转头望向朱高煦,虚弱的道:“咱把能移交给你的,都交给了你,你要好生善待他们,不要让咱失望。” 朱高煦聪慧,自然明白朱元璋的意思。 梅殷在读书人之中,威望颇高,算是在士林之中掌握了一定程度的话语权。 而朱元璋又给了他一道诏书,看样子应该是允许其在关键时刻,招兵买马,响应朱高煦。 至于原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虽然被朱元璋改任为朱高煦的亲卫队将,但其仍负责情报、刺探、监视,甚至暗杀等隐秘职能。 言而总之,梅殷、赵俊臣两人,便是朱元璋为了帮助朱高煦应对未来不可控事件,留下的重要遗产。 “这里还有三道诏书,皆是咱亲笔所写。一个留给武定侯郭英,一个留给长兴侯耿炳文,还有一个留给魏国公徐辉祖。日后你若遇到过不去的坎,可以打开诏书,寻求帮助。” 就在朱高煦思索之际,朱元璋从身后取出了三道卷起来的诏书,慢慢的递了出去,同时以半开玩笑的口气又说了一句话。 “当然,若你遇到了仙人入梦指点,咱觉得你还是听仙人的。” 朱高煦急忙伸手接过,心脏蹦蹦的加速跳动,却不敢当即打开。 朱元璋见状,先是饱含深意的轻轻一笑,随即咳嗽了一声,最后吸一口气,攒了些力气,缓声道:“在咱看来,你爹倒不会对你不利,他心里有你。咱如此做,只是为了防小人,你可明白?” “爷爷!” 朱高煦有千言万语想说,一时间却又难以表达,只好把澎湃如潮的心情化为行动,将诏书丢到一边,紧紧握住朱元璋的双手,无比感激的唤了一声。 畅想中文网 PS:本书已经冲到了历史类签约作者新书榜第四,再次鞠躬感谢追读的老铁们! 第五十五章:微服出巡 次日。 朱元璋抱恙在床,命朱棣主持早上的常朝。 散朝之后,朱棣便率领户部众官员,赶到应天府衙门口,命人设立了九个新币兑换处。 此消息一经公布,朝中百官,但凡脑子正常的,皆吩咐家人携带了适量的旧币,前去应天府衙门口兑换新币。 甚至,有些品级较低的京官,亲自赶到了新币兑换现场。 他们故意跑到朱棣所在的新币兑换处排队,目的就是为了在朱棣面前混个脸熟,给未来的新君留下一个支持新政的好印象。 临近午时一刻,京城许多百姓听闻燕王殿下亲自主持新币兑换之事,纷纷赶来应天府衙门口围观。 对于他们来说,朝廷这两天发生了不少大事。 就在昨日,朝廷公布了科举革新章程,又正式发行新版大明宝钞与钱币。 而科举革新的试行与新币的推行,皆由燕王朱棣全权负责。 百姓们挺高兴,因为朱棣秉政这几年,政事干的挺好,在民间的口碑不错,信誉极高。 受制于成长环境的历史局限性,朱元璋在金融方面的才能,可以说是比较差的。 首先,大明宝钞完全没有准备金制度,百姓可以拿金银跟朝廷按照官方比率换走宝钞,但却不能拿宝钞换回金银。 为了防止百姓不愿意把黄金白银兑换成宝钞,朱元璋竟然发布禁令,规定民间不得以金银进行交易,更不准物物交换,必须使用纸币或铜钱。 如此一来,百姓们只能选择使用宝钞或铜钱,不敢光明正大的使用金银。 此外,大明宝钞的发行不限量,朝廷想印多少就印多少。 起初宝钞无法以旧换新,用烂则失效,后来才允许以旧换新。 最令百姓头疼的是,朱元璋规定交税时不能全用宝钞,只能七成宝钞,三成铜钱或金银。 而民间金银不足时,不得不花高价去购买,结果宝钞立刻出现了贬值。 到了洪武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期间,每贯宝钞只能兑换一百六十枚铜钱,贬值超过六倍。 实际上,原历史时空之中,仅五十年后,宝钞便已彻底成为废纸。 正是知晓朝廷钞法的不完善,对民间百姓的生活影响巨大,数年前朱高煦便将此中弊端告知了朱棣。 朱棣以亲王之身奉命秉政,自然是想施展一番作为,来彰显他的治政才能,收拢人心。 为了加大朝廷金银铜的储备,朱棣秉政这几年,一方面打击贪官污吏收黄金白银入国库,另一方面派人大力开采各类金属矿产,并制定了兑换与赎买宝钞的政策。 他曾在应天府衙门前设立兑换处,让人以铜钱或粮食换回民间百姓手中完好无损的宝钞。 还曾多次派人下到直隶境内的各府衙前,临时设立赎买处,按市面价格从百姓手中赎买旧宝钞。 近几年,朝廷在朱棣秉政期间,陆续从民间收回了数百万贯的宝钞。 故而,朱棣在百姓心中树立了极大的金融信誉,并借机稳定了宝钞的价值,为如今的货币改革打好了基础。 这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响起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原来是朱帮主,数月不见,在下差点没认出来,失敬失敬!” 八达酒楼的掌柜白金福,在人群之中发现了身穿褐黄色便服,如寻常商人打扮的朱高煦。 他连忙上前几步,极为恭敬的打了一声招呼。 赵俊臣守在朱高煦身旁,此时见白金福向朱高煦靠近,急忙踏出一步,离朱高煦更近了些。 朱高煦自然听到了白金福所说的话。 他回过头,俯视着人到中年而明显发福的白掌柜,微微颔首道:“白掌柜客气了。” “如今朝廷施行了新币制,用新币交税可免一成税收,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善政呐!” 身高五尺的白金福仰起头,笑呵呵的朝着朱高煦说道。 朱高煦点头道:“白掌柜消息倒是灵通。” 数年前,以管控商人为由头,朱高煦特地报备朱元璋、朱棣批准,而后利用驸马欧阳伦的商界人脉关系成立了四海商帮。 有了朝廷在背后为四海商帮撑腰,商帮发展迅速,规模逐渐壮大,目前已有一百多家实力强大的酒楼、布坊、客栈等各行业代表加入了商帮。 而这些商帮成员的商业活动范围,几乎覆盖了大明境内大部分经济发达的城镇。 “半月前,在下已向贵帮文书处递交了入帮申请,八达酒楼的营收账目也一并送了过去,恳请帮主督促文书处加快办理进度,在下先行谢过了。” 白金福个子不高,面白体胖,说话时一脸和气,实在难以让人生出厌恶之感。 朱高煦若有所思,回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相关情报,接着问道:“白掌柜名下是否有一家银店?” bqgxsydw.com “一个月前,在下于松江府境内收了一家银店,目前还未正式开张。” 白金福诧异道:“帮主才真是消息灵通呐!” 朱高煦没有接话。 这几年,四海商帮为他提供了很多商界情报,也为朝廷了解各地的经济发展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有四海商帮在,直隶境内有多少家银店,他自然可以了解到。 更何况,对于朱高煦而言,金融机构是推动大明朝进步的一个强力工具。 故而,但凡与金融挂钩的私人商铺或朝廷衙门,他都一直很关注。 这次朱高煦奉朱元璋之命微服出巡,除了要接身怀六甲的王氏入宫之外,还要打探民间百姓对朝廷推行新币的态度。 “在下回去便补交材料,以后还请帮主多多关照。” 见朱高煦沉默不语,白金福讪笑道。 任何人申请加入四海商帮皆不得隐瞒资产、弄虚造假,否则其需要承担极其严重的后果。 就比如,去年有一位做布匹生意的商人虚报账目,后来被商帮“情调处”发现而遭到除名。 半个月后此人就因为出售以次充好的布匹而被抓入大牢,之后朝廷更是查出其勾结地方恶霸,背地里做了不少坏事。 于是,此人被判家产充公,至今还未出狱,怕是会将牢底坐穿。 对于这一点,白金福非常清楚,所以不需要朱高煦多言。 “白掌柜刚才说用新币交税可免一成税收,这是真的么?” 朱高煦故意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问道。 PS:这是今天的第二更,明天的第一更在凌晨。 第五十六章:新币(上) 从秦汉时期开始,酒类的销售一直受到官府的严格管制。 毕竟市面上绝大多数的酒都是用粮食酿造,朝廷若不加以控制,以商人逐利的本性,浪费粮食也就成了必然。 在朝廷严控酒馆数量的情况下,白金福能在京城之中开一家酒楼,并能长期经营下去,只靠官场上有人可不行,还需要按时缴纳相关税费。 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之后,对商税的收取并不高,施行适度征税,反对重税的原则。 他特地对宋元以来繁琐的关市之征做了整顿,明文规定商税为“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还有“农具、书籍及他不鬻于市者”也勿征税。 总体上,洪武年间的商税比较轻,这时的商人虽然社会地位较低,但他们的物质生活并不贫苦。 即便如此,效益好的酒馆或商铺,在三十税一的情况下,每年要缴纳的税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如果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偷税漏税也就罢了,金陵乃皇城,想做长久生意的,谁敢不足额纳税? 本着能省则省的心态,类似白金福这般准备兑换新币的商人不在少数,毕竟朱棣在民间的金融信誉还是有保障的。 这几年,金陵城有太多的百姓,因为朱棣主持的宝钞兑换与赎买之政策,才没有让手中宝钞贬值。 甚至有人从外地倒卖宝钞,贩来金陵皇城从衙门处换铜钱或粮食,小赚了一笔。 当然,期间难免有人为了巨大利益不惜铤而走险,就比如洪武二十八年十月燕王朱棣率领有司破获了震惊天下的伪造宝钞大案,两千多人因此案而被诛杀。 “帮主有所不知,在下有一朋友,他的远房亲戚在户部任职,用新币交税可减一成的消息绝对可靠。” 白金福有意卖弄,又接着说道:“而且在下听说,新币推出之后,朝中官员的俸禄除了发粮食外,还会发一部分新币。” “难怪白掌柜在一个月前收购了一家银店,原来是早就知道朝廷会推行新币。” 朱高煦故作钦佩道。 “不瞒帮主,在下倒不是事先得知朝廷会发行新币才收购银店,而是见这几年燕王殿下时常派人从民间回收旧钞。在下大胆猜测,若日后新君继位,极可能会推行新币,这才冒险收了一家银店。” 白金福尴尬的笑了笑,随即作了一番详细的解释。 朱高煦听了这番话,却是对此人高看了一眼。 在中国古代,长期存在多元化货币制和多种货币混合流通的状况,故而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人专门从事货币兑换之业谋取利益。 此事到唐宋有所发展,最初由金银店、柜坊等兼营。 元及明初,朝廷欲专行纸钞,民间仍用银锭和铜钱,银、钱、钞三品并行,多种公私机构商号兼营兑换业务。 历史上,明正统年间,大明宝钞严重贬值,朝廷放松用银禁令,银钱公开流通。 此后几代,由于私钱庞杂,铜钱轻重不一,成色各异,制钱、私钱、白钱三者之间的比价差异大,变动多,兑换业更为发达。 如嘉靖时大开铸炉,钱币名类繁多,单是制钱就有金背、旋边等几十种名目。 在此情况下,贩卖铜钱和私铸私熔更多,乃至于出现若干专营铜钱兑换的金融组织,称为钱店,又叫钱铺、钱庄、兑店、钱肆、钱桌或钱摊。 嘉靖八年,私贩铜钱猖獗,朝廷下令禁止贩卖铜钱,导致经营货币兑换业务的钱桌、钱铺等“私相结约,各闭钱市,以致物价翔踊”。 万历五年,庞尚鹏奏准设立钱铺,是为钱铺法定之始,以市镇中殷实户充任,随其资金多寡,向官府买进制钱,以通交易,这便是钱庄的由来。 但是,在目前,大明朝境内并没有钱庄,也不存在具有贷款、存钱、兑换钱币等金融功能的正式组织,倒是有私人放贷的情况。 如白金福打算开办的此类银店,在朝廷登记的卷宗上显示其营业范围便是出售金银饰品。 至于兑换货币而谋取差价赚钱的业务,乃是利用银店的名头吸引有换钱需求的客人私底下偷偷操作。 此时朝廷推行新币,其中便有圆形方孔的银圆,虽然只允许银圆公开流通,不准使用其他任何类型的银子,但总归是变相的解除了用银禁令。 这对有银店的白金福来说,乃是一个发财的机会。 或许乘此东风,他便可以在短时间内,靠私底下帮别人相互兑换新币,谋取差价,从而大赚一笔。 白金福知道朱高煦朝中有人,后台硬,有些话不好在眼下这个场合说,便识趣的退了半步,准备换个话题,与朱高煦聊一聊新币。 “帮主可知,这新币与旧币有何不同?” 朱高煦故作不知,摇头道:“还请白掌柜赐教。” 白金福颇有优越感的说道:“听说新币极为精美,有铜钱、银圆、金钞之分,与过去的旧式铜钱与宝钞区别极大。” “听白掌柜这么一说,我很想一睹新币真容。走,去兑新币。” 朱高煦负着手,迈步前行。 在赵俊臣及周边其他暗卫的谨慎保护下,朱高煦领着白金福来到新币兑换处,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之中。 “白掌柜,请。” 朱高煦示意白掌柜排到他的前面。 白金福听说朱帮主喜欢与做事干净利索的人打交道,便不废话,上前几步,站到了朱高煦的身前。 赵俊臣很是谨慎的站到了朱高煦的背后。 此兑换处距离应天府衙正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由于燕王朱棣亲自在衙门口坐镇,故而主理此处兑币事务的主官,乃是一名侍郎级高官。 bidige.com 此人朱高煦认得,正是刚上任数日的户部侍郎夏原吉。 随着前排的人一个个兑了新币转身离开,不多时就轮到了白金福。 夏原吉不瞎,自然看见了站在白金福背后的朱高煦。 他知道朱高煦时常微服出巡,故而没有莽撞的跑过来行礼,而是立即站起,上前两步,将刚才办理兑币事务的佐官挤到一旁,亲自以站姿接待白金福。 “敢问官爷,这旧币与新币的兑换比例几何?” 白金福客气的问道。 “一旧兑一新,不打折扣,仅限铜钱、银两、黄金兑换新币,且每日的兑换有总额限制。朝廷另有规定,缴税时用新币可以少缴一成。”夏原吉答道。 “不知宝钞能否兑换新币?”白金福问道。 如今的宝钞虽然较之明初贬值了很多,但仍可以使用,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暂时不可兑换。” 夏原吉偷偷看了一眼白金福背后的朱高煦,见对方面无表情,便不敢多言,只是例行公事的回答道。 白金福是聪明人,他从夏原吉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即朝廷日后或许会允许旧宝钞兑换新币。 “敢问官爷,如何算是限额?”白金福又问道。 PS1:为了老铁们看书的连贯性,我会尽快把今天的第二更也赶出来!恳请老铁们继续投推荐票支持本书! PS2:有不少老铁留言问那个怀孕的王氏是怎么回事,我在此进行统一回复,估计两章之后王氏将出场,到时会详细交代前因后果。 第五十七章:新币(中) “新币有铜钱、银圆、金钞三种,铜钱仍以文为计量,银圆、金钞皆以圆为计量。一银圆由一两银铸成,其价值等于一千文铜钱。” 或许因为朱高煦在现场的缘故,夏原吉回答的极有耐心。 “每人每日最多可兑新币一百圆,或是一张面额壹佰圆之金钞,或是一百块银圆,亦或是一千块佰文铜钱,或自行组合兑换,但上限是一百圆。” 说到这里,夏原吉弯腰从案下的布袋里掏出几枚钱币与数张金钞,将之放在案几上,指着给白金福作了一番详细的介绍。 “若你没听明白,可去旁边告示栏再仔细看一看告示。告示上介绍了新币之种类,及各类新币面额与兑换比例,若你不识字,可问解读告示的守栏小吏。” 夏原吉最后不忘提醒白金福说道。 “多谢官爷,在下换两块银圆。” 白金福憨笑着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递给了夏原吉说道。 夏原吉接过碎银,转身交给了旁边的佐官,佐官经过一番称量与测算后,迅速伏案写了一张便贴,然后又立即起身将便贴递给了夏原吉。 夏原吉扫了一眼便贴,对白金福说道:“银足额,请到旁边登记你的名籍。” 待白金福领了新币之后,朱高煦上前兑换了几枚新式铜钱。 临走之前,朱高煦给了夏原吉一个鼓励的眼神,后者有些激动的目送朱高煦离开。 “回头你让武馆的伙计轮流来兑换些新式钱币与金钞,给帮里的各家掌柜都开开眼。” 朱高煦吩咐身后的赵俊臣道。 赵俊臣恭声称是。 “帮主仁义!”白金福听了,连忙拱手赞道。 朱高煦又道:“择日不如撞日,白掌柜不如跟我去商帮名下的四海武馆喝杯茶?” “承蒙帮主抬举,请——” 白金福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恭敬道。 两刻钟之后。 四海武馆。 “帮主回来了。” 众多商帮成员代表已在武馆客厅等待多时,他们昨夜收到消息,得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帮主今天会现身,皆提前赶了过来。 众人见朱高煦领着白金福,身后还跟着一个又矮又廋的陌生人,便连忙上前迎接。 白金福这时发现,京城里分铺众多的许记包子铺的许掌柜,以及京城规模最大的客栈四通客栈的刘掌柜等不少商界代表,皆在武馆客厅。 朱高煦招呼着白金福在客厅就座之时,赵俊臣已安排伙计去应天府衙门口兑换新的钱币与金钞。 约半个时辰后,几个伙计带着兑换的钱钞回到了武馆,将之交给了赵俊臣。 赵俊臣在朱高煦的授意下,命人抬了一张案几放在客厅中央,当众打开了一个钱袋,将一堆新式铜钱倒在了此案几上。 一时间,在场的众掌柜纷纷上前,簇拥着朱高煦、赵俊臣二人,将案几围在了中间。 赵俊臣忽然推开距离朱高煦最近的两个人,用犀利的眼神示意他们与朱高煦保持距离。 那两人见赵俊臣眼神阴冷,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朱高煦见状,为众人介绍道:“他是我的贴身护卫,也是四海武馆新聘的拳师,姓赵。” 众人纷纷倾身,向赵俊臣拱手见礼,口呼“赵师傅”。 赵俊臣却不弯腰,只是冷冷的站在原地拱手还礼。 朱高煦又道:“赵师傅多年前曾从军,累计杀过上百鞑子,后因伤退役,为生计而收钱授徒,武馆近期新增的众多伙计,皆是他的弟子。” 众人这才恍然,难怪他们今日来武馆后,发现武馆的伙计之中增加了许多陌生面孔,原来都是眼前这个赵拳师的徒弟。 得知赵拳师曾杀过上百鞑子,众人不由得对其心生敬畏。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赵拳师”曾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而其所谓的“徒弟”,则是出身于原锦衣卫密谍司的密探。 四海武馆是朱高煦数年前以四海商帮帮主的身份所创立。 这几年,武馆一方面广收门徒与招募擅长拳脚功夫的师傅,另一方面也替人押送货物赚取报酬,算是大明历史上的第一家镖行。 朱高煦不在京城的时候,武馆的大小事务皆由驸马欧阳伦暗中操持。 众人听了朱高煦的介绍,方才理解了赵俊臣之前的无礼行为。 “诸位,这新币确实比旧币精致多了。” 朱高煦打破沉默,率先夸赞新式钱币道。 “帮主,新式铜钱虽然也是圆形方孔,可观其做工,当真是精美绝伦,光彩夺目,外表如同镀了一层黄金。” 许记包子铺的许掌柜附和道。 赵俊臣在朱高煦授意下,又打开了一个钱袋,从里面倒出来数十枚银圆。 “不止是铜钱,诸位请看,这银圆与铜钱类似,也是圆形方孔,但其制作明显更加精良,仿若一件瑰宝。” 白金福指着案几上的一块银圆说道。 “此壹文面值的新铜钱,比旧式一文的铜钱略小、略薄,重量应不足一钱,倒是显得十分小巧,温润如玉。” 许掌柜从他腰间的钱袋子里掏出几枚旧式铜钱,放在手中与新式铜钱作了一番对比。 “这伍文面值的铜钱,比旧式的三文铜钱略大略厚一些,但重量应不足五钱。” 许掌柜把玩了一会儿新式铜钱,然后总结道:“在下发现,不管是多大的面额,正面皆是洪武通宝四个隶书体字,背面则是凸起的隶书体字面额,面额下边是铸造的年份。” 其实,铜钱、银圆的相似之处不止这些。 在方孔左右两边都有半圆形贴边的凸起蚊头小字,左边皆为“大明宝源局奉旨铸造”,右边则是密文(汉语拼音),左右沿边小字与方孔之间印制有图案,不同面额,其图案不同。 壹文面额的铜钱,其上图案为左稻穗、右麦穗,伍文为左黄豆、右高粱,拾文为左镰刀、右锄头,佰文为左书籍、右尖刀,壹圆为左印章、右长剑。 新式铜钱、银圆会如此精细,不光是靠宝源局工匠们的高超技艺,还有朱高煦许多个日夜想出来的构思。 思路客 四通客栈的刘掌柜道:“这等无比精细的图案,制作模板所需的雕刻之功,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此等程度。” “在下以为,此应是朝廷设计的防伪标志之一,提高了仿制钱币的门槛。在下平时喜欢把玩古物,见识过很多奇怪的符号或文字,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符号,应当是一种密文。” 白金福左手食指与大拇指捏起一枚直径约四厘米、厚度约三毫米的银圆,右手食指指着上面的汉语拼音与边缘花齿说道。 “尤其是此银圆,外环边缘皆刻有一条条精致的花齿,若此币为饰品,其价值当在一两银之上。” 就在这时,赵俊臣在朱高煦的授意下,再次打开一个钱袋子,从里面拿出了数张面额不等的金钞,接着将之搁在案上,与银圆放在了一起。 众人一见金钞,顿时双目放光。 这些新式金钞在光照之下,栩栩生辉,美轮美奂,好似水火不侵的宝物。 众人皆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拿,但四海商帮的帮主朱高煦没伸手,谁敢动? “此金钞之内,竖着嵌有三条金丝,纸质特殊,上有水印与各种复杂密文,当真是一件宝物!” 朱高煦觉察到众人的神态,遂拿起一张面额百元的金钞,举在空中,一边看一边评价道。 PS:今天的第二更送到,拜求推荐票! 第五十八章:新币(下) 目前朝廷推行的新币,乃是按照朱高煦当初提供给朱棣、朱元璋的设计思路而制造。 新币有三种,分别是铜钱、银圆、金钞。 铜钱由铜合金铸造,面额有壹文、伍文、拾文、佰文四种,其中壹文重半钱,伍文重三钱,拾文重七钱,佰文重一两。 银圆由银合金铸造,面额只有壹圆一种。 壹圆的重量等于一两,其面值等于一千文,即壹圆等于十个佰文钱,以此类推。 实际上,面额为壹圆的银圆,重量虽然等于一两,但其只含九成银(接近),另外一成主要为铜以及少量的锡。 宝源局为了实现朱高煦铜钱、银圆皆为合金且难以仿制的设想,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实验了数千次,才用新式的水力冲压器械顺利铸出符合要求的钱币。 说是铸币,但从新币的制造工艺来看,“铸币”只是整个制币工艺过程中的一个关键环节——压印花纹。 过去的旧式铜钱,是用熔化的金属液铸进模子之后凝固出来的。 而新式钱币,则在制作工艺上与旧式铜钱完全不同。 目前新币的制币工艺有多个环节。 先是设计及雕刻,接着是滚压,即将钱币材料或主体轧制成相应厚度的板条,然后进行模压,即冲压成单个的金属坯,再进行镶边、软化、清洗,最后才是铸币,即将钱币金属坯的正反两面“压印出”花纹而成为真正的硬币。 与旧式钱币灌金属浆液制造相比较,新币等同于机制币,即用机械压制的,而非用人力手工塑模铸造。 因为新币采用压力适度的冲压,而将钱币冷压成各种文字、图案、花纹,所以其色泽光鲜自然,纹饰深浅适度,边缘线条粗细均匀,间距也疏密一致,细微之处清晰有度,毫不杂乱。 朱高煦相信,新币取代旧币,只是时间问题。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一个好头,往后再优化防伪手段就更容易了。 明朝一斤等于十六两,约为后世的六百克,故而一两的重量约为后世的三十七克,虽不重,倒也不轻。 朝廷针对银圆的兑换有限量,每天每人上限可兑一百块银圆。 据朱高煦所知,户部今年计划兑出二百万块银圆后便暂停兑换,且仅限用铜钱或银子跟朝廷换,之前的宝钞不在兑换范围内。 “啧啧,纸中嵌金丝,材质似仙家之物。” 许掌柜也拿起一张金钞,仔细端量着赞道。 刘掌柜捏着金钞,用手指指腹感受着金钞表面微不可察的纹路,惊叹道:“燕王殿下主持发行的金钞,当真不是凡品!” 金钞材质为楮树皮合成纸,竖着内嵌有金丝,面额有壹拾圆、贰拾圆、伍拾圆、壹佰圆。 壹拾圆与贰拾圆皆嵌入一条金丝,伍拾圆与壹佰圆皆嵌入三条金丝。 随着面额的增加,金钞的长宽也会有所增加,内嵌的金丝亦会变得宽厚一些。 “此帝王像,面相和善却又不失威严,眼神刚毅却不盛气凌人,英气非凡,肩宽伟岸,眉宇间不怒自威,当是世间大丈夫!” 刘掌柜望着金钞上印制的帝王像赞叹道。 “帮主,此金钞之上的帝王像,莫非是当今天子圣像?” 白金福恭敬的向朱高煦问道。 朱高煦看着金钞上的帝王像,非常严肃的说道:“我虽见过当今天子,但那是在街上,隔得远,看不清。不过,此帝王像应是当今天子之像,错不了。否则,何人有资格戴乌纱翼善冠?”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金钞上的帝王是谁。 初为燕王世子前几年,朱高煦给兵仗局的工匠们提了很多建议,让朝廷的火器得到了极大的改良,威力大大增加。 对此,朱元璋很高兴,自然准许朱高煦插手宝源局的新币铸造之事。 铸币对于朝廷来说,从来不是一件小事。 尤其是防伪,关系到朝廷的钱币信誉。 若在朱高煦的努力下,大明朝的钱币防伪能上升几个档次,当然是一件好事。 所幸,宝源局那些大匠们不负朱高煦之重托,花三年时间研究出了特制油墨、纸张,加上宗师级画师的绘画,以及大师级雕刻师的刻版,再加上防伪等手段,以至于新币铸造的一系列流程,目前已经相当成熟。 朱高煦还记得,去年除夕晚宴之后,他在乾清宫将一张类似后世纸币的金钞样品呈给朱元璋之后的情形。 那时,灯光照耀下,金钞上的帝王像栩栩生辉,朱元璋见后,满心欢喜,开心极了,当即表示要重赏宝源局的一众工匠,尤其是绘制帝王像的画师。 金钞的样式与后世纸币类似,正面是隶书体汉字书写的面额,面额右边是朱元璋头戴乌纱翼善冠微微侧身的头像。 朱元璋头像与钞票下边缘之间,有一排从右至左横着写的蝇头小楷,内容为“大明皇家银行印制”,旁边是密文汉语拼音。 金钞背面根据面额印有不同的图案,壹拾圆是瞿塘关、贰拾圆是桂林山水、伍拾圆是泰山、壹佰圆是奉天殿。 “旧的通宝钱有四类六十多种,制式繁多,种类繁杂。如今朝廷化繁为简,统一货币制式,只发行铜钱、银圆、金钞三种,并明文规定三者之间的面值兑换比例,其方便之处,眼下感触最深的,估计就是咱们这些商人了。” 白金福欣赏着金钞,忍不住感叹道。 “奇怪,在下为何没听说过‘皇家银行’这个衙门?” 许掌柜发现各种面额的金钞上,皆署名大明皇家银行印制,故而有此一问。 刘掌柜皱眉道:“鄙人记得,洪武元年三月,朝廷设立宝源局,开铸‘洪武通宝’钱,仍继大中钱式,行五等钱。当时鄙人不过十多岁,到今日已有三十一年,却也是首次听说‘皇家银行’这个衙门。” “据我所知,此皇家银行是朝廷新设的衙署,专门负责金钞印制与发行、回收,看来朝廷是铁了心要推行新币,否则怎会设立一个新衙署?” yqxsw.org 朱高煦适时表达了他的观点,并故意透露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帮主所言极是,鄙人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刘掌柜深知眼前的朱帮主朝中有人,必定知晓许多隐秘之事,而且在他看来,朱帮主当下的分析确实很有见地,于是开口附和道。 可是就在这时,却有人说了一句颇为刺耳的话。 “这新式铜钱、银圆倒是不会有流通上的问题,可在下担心时日一久,金钞会沦到如今宝钞的地步,价值不再,到时就麻烦了。” 众人纷纷侧目,向说话之人望了过去。 PS:今天第一更,下一更在晚上九、十点左右。 第五十九章:王氏(上) 原来说话之人,正是生得一副和气生财脸的白金福。 见众人闻言后选择了沉默,朱高煦微微皱眉。 他心里很清楚,按照世人接受新事物的历史经验来看,对金钞持怀疑态度的,绝不止白金福一人。 白金福名下有银店,涉足金融,金钞的价值对其经营影响巨大,他站在自身角度考虑问题,也是在所难免。 于是,朱高煦稍作思量,便开口宽慰道:“白掌柜多虑了。试想,此金钞精美绝伦,内嵌金丝,更绘印当今天子圣像,其价值何止百两银?谁又敢毁坏之?” “帮主言之有理,或是在下多虑了。” 见四海商帮的帮主发了话,白金福不敢再多言,立即面露尴尬,恭敬的回了一句。 在场众人都是久经商海的各行代表,岂会看不出朱高煦对新币的支持态度。 其余几人见状,便纷纷附和,表达了对金钞的信心,决定派人去兑币,响应朝廷推行新币的政策。 片刻后,朱高煦故作神秘的低声道:“听说,往后朝廷还会推出仅限皇家银行兑付的汇票,用于巨额的大宗交易。” 他担心众人听不懂汇票是什么,又进行了一番解释。 众人听后,皆眼前一亮。 朱高煦所说的用于巨额大宗交易的汇票,不就是巨额银票么? 北宋初年,四川出现了专为携带巨款的商人经营现钱保管业务的“银票铺户”,而后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纸币即银票随之问世。 元朝以使用银票为主,明初承元制,洪武年间发行的“大明宝钞”用桑皮纸为钞料,一贯钞高一尺、宽六寸,是中国最大的银票。 朱棣秉政主持的新币推行之后,虽然金钞取代了旧的宝钞,但它的名字仍叫“大明宝钞”,民间对其口语化的称呼,大多还是叫银票。 可是金钞的最大面额为壹佰圆,即等同于百两银,若是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巨款交易,仍然携带不便,而且容易被歹人盯上。 如果有了这种巨额银票,那就方便太多了! “汇票若施行起来,对咱们商业界来说,必然又是一大善政。” 刘掌柜感慨道:“经商至咱们这等程度,时常有大宗交易,若用朝廷发行的汇票,却是让人更放心、更便捷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 就在众人与朱高煦议论汇票的各种妙用之时。 “帮主,红梅布坊的王掌柜前来拜会。” 一名守门小厮从厅外入内,躬身禀告道。 “请王掌柜进来。”朱高煦立刻应道。 王掌柜是一名左半边脸戴着黑色面具的女人,身材高挑丰满,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息。 不过,此时的她,竟然挺着一个大肚子,显然已是身怀六甲。 她见朱高煦来迎,当即激动向对方道了一个万福。 刘掌柜、许掌柜等人皆知“朱帮主”与王掌柜关系匪浅,便识趣的告辞离去。 白金福虽不知朱高煦与王掌柜究竟是何关系,但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几种情况。 而且,眼前的王掌柜挺着肚子,白金福又不傻,当然找理由也告辞了。 待送走众掌柜之后,朱高煦领着与王掌柜去了后厢房。 而赵俊臣则派心腹“伙计”把守后院的各个通道,禁止任何人进出,更下令允许伙计们在必要时以武力阻止闯进者,无论死伤。 四海武馆,后厢房之中。 “绮红,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朱高煦左手搂着王掌柜的纤腰,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 “世子在北平的这几个月,妾甚是心忧。” 王绮红伸出柔软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朱高煦贴在她肚子上的右手。 “小翠武艺高强,你此次来武馆,怎不见她陪伴?”朱高煦问道。 小翠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王绮红的人身安全,同时也有监视的目的。 “小翠偶感风寒,妾不忍她受累,便让她闭门修养。”王绮红恭声道。 朱高煦点了点头,又道:“接下来我会带你去见我的爷爷,然后我会安排一些经验老道的婆子轮流照顾你的起居。” “若非世子搭救,妾恐怕至今仍是被人当做物品一样买卖交易的奴隶。妾此生能成为世子的女人,已死而无憾,不敢有其他念头。” 王绮红柔声细语道。 “有我在,这世上便无人敢欺负你!” 朱高煦拥着怀里的女人,感受着对方的体温,霸气的说道。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爷爷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他老人家想见一见你。” 朱高煦早已派人调查清楚王绮红的身世,知道她是高丽国的王室后裔,只不过后来因战乱而沦为奴隶。 十年前,王氏高丽将领李成桂发动兵变,背元投明,经几度废立,自掌大权,建立朝鲜国。 倘若当时李成桂没有兵变,那么上个月刚年满十六周岁的王绮红,应该还是锦衣玉食的高丽国贵族。 四年前,朱高煦到北平后首次出塞,歼灭了一个野人部落,解救了几十名从朝鲜境内被黑心商人贩卖来的奴隶。 那时,年不过十二岁,面色蜡黄,瘦到皮包骨头,体重不足六十斤,身高不到一米五,左额有块红色胎记的王绮红便在其中。 当时的王绮红虽然又矮又脏又瘦,显得丑陋不堪,但朱高煦见其双目有神,会说汉话,便将其收为婢女,带回了北平进行调教。 燕王府奴仆的伙食谈不上好,却绝对要比王绮红之前做奴隶时的吃食要强。 在北平安稳的生活了三年之后,王绮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已满十五岁的她,不仅身高长到了接近一米七,体重更是超过了一百斤,胸大,臀丰,双腿修长,美中不足的是她额头上那块红色胎记仍在。 小书亭 由于王绮红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所以很得朱高煦的欢心。 再加上她头脑灵活,精明会算,朱高煦便让她戴着面具,隐瞒身份试着打理北平城的布匹生意。 或许是王绮红天生适合从商,朱高煦暗中在北平做的布匹生意被她打量的井井有序。 而且生意的利润更翻了几番,可谓是出人意料的好。 之后,她又奉朱高煦之命,来到金陵皇城继续做布匹生意。 朱高煦难得遇见一个让他产生冲动的女人,当然要好生保护起来。 何况王绮红已有身孕,按照产期预算,怕是这个月内便会生产。 “世子,妾出身低微,丑陋不堪,恐怕会冲撞了陛下。”王绮红怯声道。 朱高煦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PS:今天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支持,给王氏一点鼓励! 第六十章:王氏(下) 王绮红毕竟是经历过苦难磨砺的人,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所以她非常珍惜与朱高煦的关系,以至于有些患得患失。 当她坐上朱高煦带来的马车,缓缓驶向大明皇宫方向的时候,觉得这一切好像是在做梦。 大明开国之君洪武皇帝要见她,说明认可了她的存在。 王绮红不敢相信她竟然会从一个低贱的奴隶走入这煌煌大明王朝的政治中心,成为洪武帝的孙媳妇。 众所周知,洪武帝一旦驾崩,燕王朱棣必登基为帝,而朱高煦乃是燕王世子,甚至是将来的太子,乃至于大明王朝的第三位皇帝! 王绮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 她不敢想! “世子,待会妾见到陛下之后,需要注意哪些礼仪?” 马车之中,王绮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高煦握着王绮红的双手,轻声答道:“以参拜大礼拜见皇爷爷即可,无需太多的繁文辱节。” 王绮红曾在北平燕王王府里生活了三年,对于诸多礼仪可谓是了然于胸,而且她幼年时乃是高丽国的王族,从小耳语目染,之后学习大明的诸多繁琐的礼仪并不困难。 听到朱高煦这么说,她变得安心了不少,但仍有些顾虑,因为上车后,她脸上的面具已被朱高煦取下。 顿了顿,王绮红轻声问道:“世子,妾听说陛下进来身体不适,心情欠佳,会不会因为妾生得丑陋,而对妾心生厌恶,让你把妾赶出家门?” “不至于此,爷爷应该在一年前就得知了你的存在,当知晓你身怀六甲,临近产期之后,他就很想看一看你。” 朱高煦仔细回想了朱元璋昨天与他对话时的神态,认真地答道。 见王绮红脸上仍流露着紧张之色,朱高煦又宽慰道:“你不要过于担心,免得动了胎气。” “嗯。”王绮红只好握紧双手,按耐住忐忑不安的心情。 马车一路上畅通无阻,顺利抵达皇宫正门。 下了马车后,朱高煦领着王绮红换上了朱元璋御赐的辇车。 两人各乘一辇,在赵俊臣等人的护送下,入午门后,过金水桥,再入西角门,而后径直过中右门、后右门,便来到了西宫殿门前。 朱元璋今天在西宫闲居修养,不见外臣,一切政事皆交给了燕王朱棣处理。 朱高煦扶着王绮红下了辇车,随即站在殿门前,等待当值内侍的通禀。 他望着西宫殿门,想起了一件事,在历史上的明初,西宫正是皇帝燕居的地方,明太祖朱元璋便驾崩于此。 之前几日,朱元璋一直在乾清宫过夜休息,偏偏今天换到了西宫居住。 在朱高煦看来,或许朱元璋感到大限将至,故才挪到了相较于乾清宫稍显幽静的西宫。 西宫前殿面阔五间,设宝座龙床,后殿亦面阔五间,中为沉香木宝座,两旁内间有龙床,各含小床,可以周回。 “陛下准见。”内侍出殿回禀道。 于是,朱高煦领着王绮红迈入了西宫前殿。 “爷爷,孙儿把王氏带来了。” 朱高煦走到龙床前,半跪着说道。 “拜见吾皇陛下,愿吾皇陛下万寿无疆。” 王绮红双手托住肚子,缓缓的跪下,然后松开手,俯下身,行了一个参拜大礼。 朱元璋强打精神,硬撑着坐起来,说道:“都快平身。高煦,还不快扶王氏一把?” 待两人起身后,朱元璋望着王绮红说道:“孩子,来,到咱跟前来。” 朱高煦拉着王绮红的手,走到了龙床前。 朱元璋用慈祥的目光,对着王绮红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对朱高煦点头道:“你这孩子把人藏得太深,差点把咱也瞒过去了。” 王绮红见大明皇帝没有过于在意她额头的胎记,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陛下,燕王殿下与燕王妃求见?” 就在这时,宫门外响起了内侍的禀告。 朱元璋没有回应门外内侍,而是向朱高煦看去,虚弱的说道:“还不去迎你爹娘进来?” 朱高煦走到门前,便见燕王朱棣与徐王妃联袂而来。 “爹,娘,你们来了。” 朱棣夫妇俩得到朱元璋派人传去的消息后,都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这个过去不曾注意到的王氏。 徐王妃五年前因为燕王朱棣入住春和殿,后被朱元璋下旨接到了京城,夫妻俩这才于皇宫团聚。 自从四年前朱高煦奉皇命前往北平节制军务,徐王妃每年见到朱高煦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 “高煦,你怎得向我隐瞒这种事?” 徐王妃一把抓住朱高煦的手,心情复杂的说道。 她的长子朱高炽已经在数年前就藩,这些年除了在朱元璋的寿诞以及每年的正旦节等重大节日的时候,她才能能见到奉旨进京的朱高炽。 而且她的幼子朱高燧去年受封灵寿郡王后,已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所以她对朱高煦这个还在身边的儿子,可谓是非常关注。 但是受限于身份及地域距离,她没有朱棣的手段,无法通过密探得知朱高煦的近况,故而她并不清楚朱高煦在外面究竟有多少女人。 “娘别生气,孩儿并非有意隐瞒,王氏毕竟出身异族,若过早被人所知,怕是会引来非议。” 朱高煦连忙解释道。 “高煦,俺听说王氏快生了,不知是真是假?” 朱棣忍不住问道。 他在朱高煦的身边安插有暗探,所以知道朱高煦在四年前一场对外征战取胜之后,带回了不少的战利品,其中就有被朱高煦收为婢女的王绮红。 暗探只探到王绮红后来暗中为朱高煦负责布匹生意,却没有探知到朱高煦是何时将此女收入帐下。 “爹,王氏的产期就在这个月。”朱高煦恭声答道。 听到确切的答案,朱棣心中既惊又喜。 惊得是,朱高煦竟然能将王绮红隐藏到不被他的暗探所知,非常出人意料。 喜得是,他极可能就要当爷爷了。 片刻后。 朱高煦与朱棣夫妇来到了殿内的龙床前。 “咱今天把王氏交给你了,你派人从东六宫收拾出一个院子,让王氏住进去。” 朱元璋刚一看见徐王妃,就立刻开口缓缓说道。 “谨遵圣谕。”徐王妃连忙行礼,恭声道。 就在这时,王绮红忽然脸色一变,双手立即托住肚子,扭头看向了身旁的朱高煦,痛声道:“世子,妾腹痛难忍。” cxzww.com “陛下,王氏怕是要生了。” 徐王妃有生产的经验,赶紧上前和朱高煦一左一右扶住身体发软的王绮红,问了对方几句之后,向朱元璋禀告道。 “来人啊,快传太医!” 朱棣大声向殿外喊道。 PS:感谢老铁们的推荐票与追读支持,本书目前保持在新书榜前五,感谢! 第六十一章:洪武帝驾崩(上) “咳咳。” 就在这时,朱元璋突然发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朱棣赶紧上前,给朱元璋拍了拍背说道:“爹别着急,俺已派人传唤太医,又有高煦亲自护送,定然可保王氏无恙。” 朱元璋脸色十分苍白,喘着气道:“咱无事,你也去,务必令太医保住王氏与她腹中胎儿。” 朱棣见朱元璋态度强硬,不得不退了下去。 他出了西宫后,直奔东六宫方向,很快赶上了朱高煦一众人。 这时王绮红与徐王妃同乘一辇,速度平稳的前行着,而朱高煦则跟在旁边,时不时说两句安慰王绮红的话。 “高煦,你爷爷情况不太好,俺不放心,你去伺候着。这边有俺跟你娘照看,若有事,俺派人去叫你。” 徐王妃点头附和道:“我会将王氏带去长宁宫偏殿,派人好生照顾。” “那就有劳爹和娘了。” 朱高煦应了一声,然后决然转身,毫不拖泥带水,直奔西宫而去。 徐王妃发了话,他没有必要再扭捏作态,表露担忧之情。 因为长宁宫目前是徐王妃的住处,王绮红入住长宁宫偏殿,等于放到了徐王妃的眼皮底下。 这足以体现徐王妃对王绮红的重视,也由不得她不重视。 尽管王绮红只是朱高煦的妾室,按明制,亲王或郡王之妾,若无子嗣,则不入宗谱。 但是,若无意外的话,将来朱棣百年以后,皇位是要传给朱高煦坐的。 如此一来,当朱高煦登基为皇之后,依照目前的后宫妃嫔等级制度,王绮红最次也能得到一个美人或才人的位分,若其这次能诞下子嗣,怕是将来可以进位婕妤或贵人,甚至妃嫔之位。 历史上,朱棣就有朝鲜出身的妃嫔,这起于朱元璋与高丽国王王昌和其后朝鲜王朝太祖大王李成桂的“结亲”设想。 史料记载,洪武二十二年四月,明太祖传谕国王,挑选出身好的女子与皇室子弟婚配,说:“我这里有几个孩儿,恁高丽有根脚好人家女孩儿,与将来教做亲。” 而且,朱元璋召见了王绮红之后,不仅没有表露厌恶感,还直接下令要求徐王妃派人收拾一个院子给王绮红居住。 言而总之,朱高煦眼下不需要太过担忧王绮红的安危。 他急忙一路小跑,在赵俊臣的陪同下,很快赶到了西宫前殿。 不等当值内侍通禀,朱高煦径直步入殿内。 “你不去陪着王氏,来咱这作甚?” 朱元璋见朱高煦竟然折返了回来,很是疑惑的问道。 “爹刚才说爷爷咳得厉害,孙儿不放心,特来伺候爷爷。” 朱高煦坐到榻侧,握住朱元璋那双皱巴巴的老手,心情十分沉重的说道。 “咱的身体,咱心里有数。” 朱元璋缓声道:“那王氏忠厚老实,是个可靠之人,她如今临盆在即,你应该去陪着。” “爷爷不必过虑,有爹和娘看护着,王氏定会平安。孙儿就在这守着爷爷。”朱高煦说道。 朱元璋不满道:“让你去,你就去。咱说的话,你不愿听了是么?” 朱高煦拗不过朱元璋,只好躬身退下,向外走去。 可他刚走两步,身后便响起了朱元璋的呕吐声。 朱高煦立即转身,见到朱元璋用淡黄锦帕捂住嘴,有紫黑色的血从他的指缝流出,顺着手臂往下流淌。 “爷爷!” 朱高煦大叫了一声,健步如飞,冲到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朱元璋。 他刚协助朱元璋平躺下,便发现对方竟然闭上了双眼。 这一瞬间,朱高煦感觉到他的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放在朱元璋的鼻孔前,觉察到微弱的呼吸后,才松了一口气。 将朱元璋安顿好,朱高煦赶紧来到宫殿外,对门口左边当值的内侍说道:“快去告知我父王,就说皇爷爷晕倒了。” 他扭过头,又对右边的内侍吩咐道:“去传太医院院判张逸仙过来。” 待两名内侍奉命离开后,朱高煦转身又回到殿内,静静守在龙床前。 他特别希望朱元璋能继续活下去,活个三年五载最好,一年半载也好,哪怕十天半个月也行。 yawenku.com 科举革新刚刚试行,还未在正式铺开。 新币推行不过才一天。 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这位大明开国皇帝定下制度。 若朱元璋撒手而去,诸藩改封之事极有可能就此落空。 以燕王朱棣的性格与手段,未来登基之后,必将会掀起一场削藩运动,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而这不是朱高煦想看到的。 现在的大明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没有百姓人心的支持,朱高煦担心大明王朝会被马上皇帝朱棣玩崩。 皇家商行虽然挣了很多的钱,可是以目前的存储量,根本经不起朱棣十年的挥霍。 就在朱高煦思绪万千之事,燕王朱棣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你爷爷如何了?” 朱高煦答道:“爷爷不久前吐了一口血,随后就昏倒了。” “太医何在?”朱棣急道。 朱高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应该在来的路上。” 他的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了殿门外张逸仙急促的喊声。 “臣太医院院判张逸仙,前来待命。” “少废话,快进来给陛下诊治!” 朱棣急不可耐的大声道。 得到准许后,张逸仙疾步入内。 “见过殿下——”张逸仙行礼道。 “都免了,快给陛下诊治。”朱棣大手一挥道。 见张逸仙过来,朱高煦退到一旁。 随后,张逸仙来到龙床前,抓起朱元璋的右手开始把脉。 片刻后,他放下朱元璋的右手,接着抓起朱元璋的左手继续把脉。 “如何?” 不多时,见张逸仙放下了朱元璋的左手,朱棣焦急的问道。 张逸仙后退数步,弓着腰,低声道:“回禀殿下,陛下他……” 朱高煦回头望了一眼殿外,见没有人靠近偷听,遂对张逸仙道:“说。” “殿下,世子。” 张逸仙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带着哭腔道:“臣不敢隐瞒,陛下他大限已至,宾天在即。” 朱棣闻言,只觉得双耳中响起嗡的一声,一时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他知道朱元璋大限来临,却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 张逸仙绝不敢在此事上撒谎,所以朱元璋是真的快驾崩了。 一想到即将失去父亲,朱棣的心头瞬间被悲伤笼罩,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你退下。” 朱棣以手抚额,挡住流泪的双眼,对张逸仙说道。 朱高煦失魂落魄的走到龙床前,坐在榻侧,接着握住朱元璋的手,默默流泪。 虽然他明白生老病死,是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道理,但他仍然希望老天爷能让朱元璋多活一些时日。 这几年朱元璋死了好几个儿子与孙子,遭受的打击远比历史上要大的多,能挺到现在极为不容易。 待张逸仙离开后,朱棣看向呆坐在榻侧流泪的朱高煦,哽咽道:“高煦,你出去,俺想一个人陪陪你爷爷。” PS:明天的第一更,不一定能在凌晨一点之前码出来,大家不用熬夜等更新。如果一点前不更,那么明天的两更会一起发。 第六十二章:洪武帝驾崩(中) 朱元璋昏迷了一夜,朱棣在床前守了一夜,至于朱高煦,则在西宫殿门口坐了一夜。 五年前的那天夜里,爷孙三人敞开心扉,坦诚相待,促膝长谈。 当时朱元璋拿出了两道诏书,都交给了朱棣。 朱高煦至今仍记得当时朱棣的表情。 按道理,其中一份诏书确定了朱棣为皇位继承人,另一份应该是要求朱棣继位后,册封朱高煦为皇太子。 但这只是朱高煦的猜测,他并没有见到存留在宫内的诏书复稿。 换句话说,将来他的太子之位仍然存在不确定性,毕竟维护一个亲近儒家容易“忽悠”的人做太子,更符合多数文官的利益。 另外,王绮红能不能顺利的诞下子嗣,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同样有着不确定性。 假如王绮红今天诞下子嗣,而朱元璋又在这一天驾崩了,考虑到此时民间仍比较迷信,百姓们是否会由此认为异族出身的王绮红或她的孩子乃不祥之人? 赵俊臣见朱高煦坐在殿门口一动不动,眼角带着泪水,很想上去说一句安慰的话。 但身为下臣,他有作为下臣的自觉。 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必须要有数,否则就会引祸上身。 所以,赵俊臣守在西宫殿门外的不远处,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直到次日天明,心绪不宁的朱高煦,被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拉回了现实。 “恭喜世子殿下,喜得一对儿女。” 一名内侍从长宁宫方向而来,疾步停在朱高煦前方,行礼恭声道。 此人朱高煦认得,名叫刘敬忠。 刘敬忠以前只是普通的低层内侍,干得都是打扫庭院,端茶倒水的事务。 后来因为机灵能干,被提拔做主要宫殿的守门内侍。 那次轮到他值守乾清宫的宫门时,正巧碰到朱高煦求见朱元璋,并替朱高煦献上了千字利弊书,俩人这才相识。 自那以后,朱元璋对送书的刘敬忠有了印象。 再后来,徐王妃入住长宁宫,朱元璋便安排刘敬忠去值守长宁宫的宫门。 徐王妃发觉刘敬忠十分机灵,做事及有分寸,故而这次派他来给朱高煦报喜。 朱高煦虽然一夜没睡,但精神并没有恍惚。 他刚才清楚地听到了刘敬忠所言内容,可还是问道:“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奴婢奉燕王妃之命,前来向世子殿下报喜,那位贵人为世子诞下了一对儿女。” 刘敬忠弓着腰,咬字清晰地缓缓答道。 得到了确切答复之后,朱高煦双手握成拳头,转身走进了西宫前殿。 他想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朱棣和朱元璋。 “你怎么来了?” 朱棣见朱高煦不请自来,有些不悦。 “爹,王氏诞下了一对儿女。” 朱高煦见朱元璋还未苏醒,小心翼翼地走到龙床前,蹲在朱棣的旁边轻声说道。 朱棣闻言,为之一振,惊道:“当真?” 朱高煦用力点头答道:“是娘派人来报的喜。” 朱棣红着眼睛望向龙床上的朱元璋,万分激动地说道:“爹,你听到了吗?你有重孙子了!” 或许是老天爷想让朱元璋见一见他的重孙,就在朱棣的话音落下之后,他竟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咳嗽。 “爷爷(爹)!” 朱高煦与朱棣异口同声的唤道。 在呼唤声中,朱元璋缓缓睁开双眼,接着便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朱棣与朱高煦。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殿内,掩盖了微弱的灯光,使得室内为之一亮。 朱高煦发现朱元璋的面色有些潮红,眼中闪烁着神采,而这种状态,显然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据他所知,回光返照是一种生理现象,多发生于慢性疾病晚期的患者。 由于器官衰竭,机体属于低消耗状态,当机体察觉到人体即将死亡时,会做最后一搏,肾上腺素分泌增加,使人体短暂恢复到正常状态,整个过程根据个人体质,持续在数小时至一天不等。 yawenku.com “爷爷,你有重孙了!王氏不久前,诞下了一对儿女。” 朱高煦忍不住把喜讯报给朱元璋道。 得知王绮红诞下龙凤胎,朱元璋竟然神情激动的伸手撑起身体,打算下床道:“孩子在何处?咱要去瞧瞧。” 朱棣哪里敢让朱元璋随意走动,连忙给朱高煦使了一个眼色。 朱高煦会意,便对朱元璋说道:“爷爷稍候,孙儿这去把孩子抱来。” 就在朱高煦离开之时,朱元璋竟然趁朱棣不注意,强行下了床。 朱棣眼疾手快,连忙挽住朱元璋的胳膊,急道:“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咱想下床走走,不行么?” 朱元璋瞪了朱棣一眼,质问道。 朱棣不敢多言,弯着腰,搀扶着朱元璋走了几步。 他也看出来朱元璋目前的状态,应该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爹欲去何处?若路程较远,俺让人送辇车过来。” 朱棣小声问道。 “咱想去奉先殿,把王氏诞子之事,告诉列祖列宗。” 朱元璋话还没说完,双腿突然一软,若不是有朱棣搀扶着,已然摔倒。 “这腿怎得不听使唤了?” 朱元璋先是低头瞅了一眼双腿,然后叹了口气,道:“也罢,你陪咱乘辇车同去。” 朱棣恭声称是,随后扶着朱元璋坐到了床上。 “另外,你派人转告高煦,让他把男婴抱去奉先殿。咱要让列祖列宗,看看咱的重孙。”朱元璋又吩咐道。 朱棣低头领命。 然后他疾步走到殿外,向门口负责传话的内侍吩咐了几句,便又重新回到朱元璋的身旁守着。 朱元璋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朝廷推行新币之事,进展如何?” “目前还算顺利,京城各大酒馆、茶楼、布坊、粮行等,皆已陆续派伙计兑了新币。仅仅昨天一日,便兑出去一百五十万两。”朱棣稍微寻思后答道。 朱元璋又道:“朝廷试行科举革新之政,需新置教谕总局统筹此事,你可想好将其交给何人管辖?” “郑沂出自‘江南第一家’的郑氏家族,德高才广。去年爹选拔人才,将其从白衣擢为礼部尚书,他任职以来,颇有建树,孩儿认为可以将教谕总局交由给他负责。” 朱棣知道朱元璋想趁机指点他的理政能力,认真思索片刻后答道。 “此人咱晓得,他的从兄便是‘郑濂碎梨’的郑濂。”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 “孩儿如此安排,可是不妥?” 朱棣见朱元璋说完话后,表情有些沉重,连忙问道。 “大大的不妥!” 朱元璋脸色一变,忽然训斥道:“简直荒唐!历朝帝王恨不得将一切权力攥在手里,你倒好,竟要把如此重要的衙门交给臣下?岂不闻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之理?” 他见朱棣被斥的哑口无言,当即换上平和的口气补充了一句。 “科举革新事关大明国运,咱以为先由你直管,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下放不迟。” 话音刚落,朱元璋便发出一阵重重的咳嗽。 “俺知道错了。” 朱棣急忙伸手,轻轻拍了拍朱元璋的后背,恭声说道。 第六十三章:洪武帝驾崩(下)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之后,辇车便已停到了西宫门外。 “咱这双腿也忒不争气了。” 朱元璋双手握成拳,对着左右大腿拍了一下,无奈的道。 朱棣见状,连忙抓起朱元璋的手,躬身道:“爹,这段路,让俺背你走。” “也好。” 朱元璋不是扭捏作态之人,爽快的答应道。 “你小时候咱背过你,可记得了?” 朱元璋趴在朱棣的背上,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孩儿当然记得,有次俺爬树掏鸟窝,不小心摔下来崴到了脚,是爹背着我一路跑去太医院,当时你还把娘训了一顿,说她也不管俺。” 朱棣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右臂擦了擦挡住视线的泪水。 “你漏了一件事没说。” 朱元璋补充道:“那时你的脚恢复之后,咱还把你给打了一顿,是你大哥给你求情,咱才饶恕了你。” 提及朱标,他叹了口气,道:“咱这精神的样子,怕是回光返照,想来咱马上就能和你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团聚了。” 朱棣背着朱元璋,正抬脚迈过殿门门槛,忽然听到这句话,他的心头一颤,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你可是背不动咱了?”朱元璋问道。 “儿子背得动。” 朱棣任由泪水顺着脸流经脖子,浸湿胸口的衣服,步履蹒跚的一步步将朱元璋背到了殿外。 两名内侍眼疾手快,急忙上前协助朱棣将朱元璋送上辇车。 “去奉先殿。” 朱棣登上辇车,挽住朱元璋的胳膊,对前方开道的内侍吩咐道。 父子俩同乘一辇,在一刻钟之后到达了奉先殿。 朱棣先是背着朱元璋下了辇车,又背着朱元璋进入了殿内。 多名值守的内侍,已提前在正堂摆好椅子,并在香案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贡品。 他们见燕王朱棣背着大明皇帝朱元璋进入了正堂,连忙上去协助朱棣将朱元璋搀扶到椅子上坐下。 “爹可有不适之感?” 待朱元璋坐好之后,朱棣关切的问道。 “都退下。” 朱元璋没有回答朱棣,而是以冷漠的眼神扫视着殿门附近的一众侍从,下令道。 众侍从退下之后。 朱元璋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一旁的朱棣,忽然问道:“老四,你答应过咱继位之后,前十年休养生息,不对外大规模用兵,这事你在祖宗神位前发过誓,可记得了?” “孩儿自然记得,不敢遗忘!”朱棣连忙回道。 朱元璋又问道:“可知咱为何要让你休养生息?” 朱棣不假思索地答道:“爹是怕俺走隋炀帝的老路,举倾国之力对外征伐。” “你能明白就好。” 朱元璋说道:“隋朝结束了南北朝的乱局,本该坐享天下。若不是隋炀帝耗费国力,急着消灭高句丽,隋朝也不会那么快的灭亡。” 见朱棣听得认真,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办。治国之道,最忌急功近利。想想看,你着急有啥用?只要一天比一天好,日子怎会没有盼头?” 就在这时,朱高煦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 “爷爷,爹。” 朱棣闻声,走到殿门口,看见了朱高煦与怀抱婴儿的徐王妃。 “高煦,你把孩子抱进来。” 朱棣对徐王妃点了点头,然后领着朱高煦走进了奉先殿。 “爷爷。” 朱高煦见到眼神明亮的朱元璋,欢喜的叫了一声。 “把孩子给咱抱抱。”朱元璋开口道。 朱高煦弯腰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了坐在椅子上的朱元璋。 朱元璋接过孩子之后,顿时眉开眼笑,低头逗了逗孩子。 片刻后,他面向殿内正堂上的祖宗神位,恭恭敬敬的说了一番极为正式的话。 “列祖列宗在上,重八有幸得天眷顾,得了重孙,特来告禀。” 正式的话说完后,朱元璋目光落在他父母的神主牌位上,感慨万千道:“爹,娘,重八有重孙了!你们在天上看见了吗?” 这五年以来,他见识过朱高煦的种种过人之处后,已坚信老朱家得天庇佑,仙人所授的预言真实不虚,朱棣、朱高煦就是仙人替他选中的继业者。 过了一会儿之后,朱元璋停止感慨,并将怀里的孩子还给了朱高煦,吩咐道:“让人把孩子带下去好生照料。” 朱高煦忍住了心中想让朱元璋给怀中孩子赐名的冲动,抱着孩子走出奉先殿,将其交给了还在外面等待着的徐王妃。 “好好陪你爷爷说说话。” 徐王妃红着眼睛说道。 朱高煦郑重点头道:“娘放心,我会与爹一起,陪爷爷走完最后一程。” 随后,他转身回到殿内,轻轻走至朱元璋的身边,静静守着。 “爹,爷爷怎么了?” 朱高煦见朱元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吓了一跳。 朱棣道:“你爷爷刚才说有些累,想眯一会,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就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朱元璋没有醒来,朱棣与朱高煦有些焦急。 又半个时辰过去,朱元璋仍然没有苏醒,朱棣急忙派人去传太医院院判张逸仙。 张逸仙来了之后,为朱元璋把了脉,却禀告说他亦不知朱元璋何时会苏醒。 焦急万分的朱棣恨不得杀了张逸仙,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于是乎,朱棣与朱高煦爷俩不吃不喝,一直等到了次日寅时。 朱元璋终于睁开了双眼。 “爹(爷爷)!” 父子俩齐声喊道。 朱元璋醒来后,嘴角带笑道:“你爷俩可知咱开国之后,为何屡兴大案,动辄株连成千上万人?” “孩儿(孙儿)不知。”朱棣、朱高煦一前一后答道。 朱元璋不会告诉朱棣、朱高煦,他刚才睡着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中,他梦见了徐达、常遇春、朱文正、李善长、刘基等人,还梦见了被他杀掉的蓝玉,他的一生,仿佛在一场梦中又过了一遍。 下书吧 “咱当初建立大明以后,没有急着把曾经在前朝做官的那些老爷们喀嚓掉,就是因为建国之初,民生凋零,百废待兴,人心思安,老百姓希望朝廷保护他们免受刀兵之苦,恢复生产,安稳的过日子。” “等过了一些年之后,咱兴起大案,清洗了一波又一波的官员,可谓是‘官不聊生’,这便导致很多做官的人在背地里骂咱残暴哩。” “可咱对待百姓如何?咱在大诰里明文规定,百姓是可以告官的。此事在前朝可能么?正因为咱让那些贪官不好过,他们便联合起来诋毁咱,骂咱残暴,这便是那些贪官的可恨之处。” 说到这里,朱元璋看了一眼朱高煦,随后望向朱棣道:“此事,咱曾经和高煦聊过,你知高煦当时是如何说的?” 见朱棣沉默以对,朱元璋便直言道:“高煦说前朝有包税制度,许多地方上的大地主享有各种特权,如土皇帝一般。而本朝开国之后,过去那些大地主出身官员的特权没了。” “咱不给他们特权,他们就诋毁咱。若你继位以后,想让他们歌功颂德,大可给他们特权。” 朱元璋半开玩笑的说道。 朱棣闻言,忙说不敢。 “对此,咱记得高煦有句话说的很好——屁股决定脑袋。当你坐上皇位之后,你就会理解咱屡次举起屠刀的苦衷。” 朱元璋感慨道。 “皇帝是寡家孤人,没有朋友可言。所以,忠臣要用,奸臣也要用。身为帝王,手里必须握有屠刀,麾下必须蓄养鹰犬。高明的帝王从来不会被屠刀或鹰犬所伤,而是会用屠刀杀死作恶的鹰犬。你懂咱的意思么?” “爹的意思是,忠臣、奸臣皆可以做鹰犬或屠刀,如何去用,要因事而定。” 朱棣答道。 他心中明白,杀人并不能解决官员贪腐的问题,毕竟贪腐是一个千古难题。 “你以后得用律法制度去约束百官,而不要妄想所有的官员会用道德约束他们自己。比如抬高做官者的俸禄,并将各个官职要履行的职能制以条例,加强御史言官的监管和监督。” 朱元璋回想起他过去种种所作所为,觉得有些事无须使用极端的手段,温和些或许更好。 “孩儿懂了。”朱棣道。 “懂了就好。”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道:“咱有些倦了。” 他刚才说了太多的话,仅剩不多的精气神被消耗一空,双眼之中的神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 “爹,俺背你上辇,回去西宫休息。” 朱棣作势要搀扶朱元璋的手臂,却见朱元璋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两只手,瞬间无力的垂了下去。 “高煦,来,给俺搭把手,俺要背你爷爷上辇车。” 朱棣不愿相信朱元璋就这么去了,一把拉住朱高煦说道。 “爹,爷爷他宾天了!” PS:恭送洪武大帝升天做神! 第六十四章:新皇继位(上) 朱元璋驾崩之时,天还未亮,这时朱棣就已哭的不成样子了。 待文武百官收到消息,纷纷赶至奉先殿外院子里的时候,已过去足足一个时辰。 燕王朱棣还在大哭不止,朱高煦后知后觉,由低声抽泣开始变成嚎嚎大哭。 当得知文武百官已至殿外,朱棣、朱高煦仍不管不顾,父子俩抱着朱元璋的遗体,又接着哭了一个时辰。 最终,两人一前一后哭晕了过去,并被闻讯赶来的徐王妃派人送到了东暖阁偏室休息。 文武百官见状,皆感叹朱棣、朱高煦仁孝至极。 半个时辰之后,父子俩先后苏醒。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驾崩,燕王朱棣身为朱元璋生前指定的接班人,必须要第一时间赶到大行皇帝的灵堂前守灵,而朱高煦作为燕王世子、大行皇帝嫡孙,自然也要前往。 而在出发之前,朱棣让朱高煦在室内等了一会,然后他竟然不知从何处取了两道诏书过来,径直塞进了朱高煦的怀里。 “高煦,你打开看看。” 朱高煦打开了其中一道诏书,但见其内容为:“朕之嫡子燕王朱棣天资聪颖,英武仁孝,令其即日入住春和殿,而后每日随朕习政理事。” 然后,他又打开了另一份诏书,内容为:“朕之嫡孙朱高煦,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文武皆备,宜承大业。吾儿朱棣,汝继朕之皇位后,当立高煦为皇太子,以安民心,定天下。”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朱棣、朱高煦三人坦诚相待,秉烛夜谈的时候,朱元璋交给了朱棣两道的诏书,这便是那两道诏书。 “爹!” 朱高煦红着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到了嘴巴,却汇成了这一个字。 “啥都别说了,跟俺去祭奠你爷爷。” 当父子俩赶到朱元璋生前居住的西宫前殿时,发现朱元璋的灵堂已由礼部相关官员着手搭建完毕。 “爹为何就这么弃孩儿于不顾啊?呜呜!呜呜呜!” “爷爷不能撒手丢下孙儿啊!呜呜!呜呜呜!” 朱棣、朱高煦一先一后扑通跪在灵前,嚎嚎大哭。 朱高煦隐约记得历史上的朱元璋是在洪武三十一年五六月份的夏季驾崩,并不确定具体在几月份。 他穿越之后,以“仙人入梦授予预言、良策”打动朱元璋的心,皇家商行的成功,证明了“仙人良策”的可行性,朱元璋也由此越发器重他。 而后他又献上发明的洗衣皂,为皇家商行的进项出谋划策,令朱元璋的内承运库收入与日俱增,再次让朱元璋对他另眼相看。 后来他又提出改良火器的设想,使得如今的大明火器威力晋升到了历史上嘉靖年间的水平。 总而言之,他经过各种各样的努力,终于改变历史,辅佐燕王朱棣登上了皇位。 如果让朱高煦知道,正是因为他的努力,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导致朱元璋比历史上提前了一个月驾崩,他会不会难过? 近六年间,懿文太子极其次子朱允炆、三子朱允熥皆已病逝,朱元璋遭受的丧子丧孙的打击远比历史上要巨大。 或许,这便是朱元璋比历史上提前一个月驾崩的缘由。 就在这时,礼部尚书郑沂捧着一份遗诏,缓缓走到灵堂众人前,在两名佐官的协助下,徐徐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言情小说网 遗诏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朕之嫡子燕王朱棣天资聪颖,英武仁孝,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入京师奔丧。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在明朝历史上,遗诏通常并不是由皇帝本人所写,而是其驾崩后,一般由其生前近侍辅臣进行撰写,总结其所作所为,交代新皇即位等事宜。 但礼部尚书郑沂宣读的诏书,却是朱元璋在驾崩数日前口述,由他奉旨草拟润色,留给燕王朱棣的遗诏。 朱高煦跪在朱棣身后,听着遗诏的同时,想起了朱元璋生前秘密交给他的几道诏书。 他非常希望以后用不着那些诏书。 那些诏书,严格来说,属于先皇密诏。 所谓密诏,乃是皇帝没有公开的合法诏书。 朱高煦不知道朱元璋生前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密诏,但他十分清楚,任何正式合法的密诏,在宫中皆存有抄录的复稿,否则无法佐证密诏的真实性。 也就是说,一旦朱棣登基为帝,成为皇宫的新主人之后,将有权查阅宫中一切文稿档案。 在未来,朱棣极可能会发现朱元璋生前留下的密诏复稿。 如果他能在朱棣发现密诏复稿之前,向朱棣坦诚手中有朱元璋生前给的密诏,那么他们父子俩仍可以坦诚相待。 反之,朱棣则会认为朱高煦对他有防备心,这便会导致父子俩心生间隙。 而且,如果驸马都尉梅殷手中那道密诏复稿,被朱棣提前发现,其所产生的影响,他完全无法控制。 毕竟,梅殷手里的密诏上究竟写了什么,朱高煦只能靠猜。 他没有主动去找梅殷索要诏书,后者也没有主动寻他说明什么。 与朱高煦一样烦恼的,还有驸马都尉梅殷。 就在朱高煦身后不远处,跪着朱元璋的诸多驸马及女儿,其中领头者便是梅殷。 此刻,梅殷除了哀伤之外,心中有些隐隐不安,因为他手里有一份朱元璋生前亲自交给他的密诏。 这份密诏,与朱高煦未来的地位息息相关。 “殿下,请奉遗诏在灵前继位,接受群臣礼拜。” 礼部尚书郑沂读完遗诏,连忙搀扶起朱棣,并说道。 朱棣缓缓起身,上前走了两步,面朝文武百官站到灵前,激动万分的用哭得太久而沙哑的嗓子高声道:“今日,我奉皇考遗命继承皇位,愿诸位臣工以后与朕勠力同心,开创大明盛世!” “臣等拜见陛下!” 文武百官齐声高呼道。 从现在开始,朱棣正式以藩王之身份继位成为大明新君! 第六十五章:新皇继位(下) 时光飞逝。 自朱棣于灵前继位后,又过去了五日。 临近午时,艳阳高照。 五月的金陵皇宫之中,异常闷热,好似一个大蒸笼。 朱棣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走到供桌前,背对着朱元璋的神主牌位,面朝灵堂里跪着的一众文武,先说了一番话。 “朕的皇考留有遗命,要求丧礼从简,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 然后他话锋一转,发问道:“朕欲为皇考尽快下葬,众卿家以为如何?” 已经在灵前守了六天的朱棣,决定尽快将朱元璋葬入孝陵。 一般来说,历朝历代的皇帝死后要停殡于宫中将近一个月,这段时间被称为大行皇帝,且停殡期间要举行繁琐的丧礼仪式。 虽然朱元璋的遗诏要求葬礼从简,可他毕竟是大明开国之君,所以朱棣特别想按照《明会典》规定的礼制给朱元璋举办“大丧礼”。 据《明会典》规定,皇帝的丧礼称“大丧礼”,具体流程如下。 “首先是宣读皇帝的遗诏,然后安排布置一切事宜。所有在京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闻丧次日,各易素服,乌纱帽黑角带,赴内府听宣遗诏毕,于本衙门斋宿,服孝服二十七日而除。” “命妇于第四日具孝服,由西华门入哭临,不许戴金银首饰。诸王、世子、郡王、王妃、郡王妃、郡主、内使、宫人等,俱服斩衰三年,自闻丧第四日成服为始,二十七月而除,凡临朝视事,俱素服乌纱帽黑角带,退朝服衰服。” “在外文武官员,自闻丧日为始,素服乌纱帽黑角带,行四拜礼,跪听宣读,举哀,再行四拜礼毕,各置斩衰服于本衙门宿歇,不饮酒食肉。军民男女皆素服十三日。凡音乐祭祀,官员军民人等停百日,男女嫁娶,官员停百日,军民停一月,京城自闻丧日为始,寺观各声钟三万杵,禁屠宰四十九日。” “所有冥器行移工部及内府司设监等衙门成造,照依大行皇帝生前所用卤簿(仪仗)器物名件。二十七日后,嗣皇帝素冠麻衣麻绖临朝,退朝仍衰服。” 以上流程走完之后,最终便是“发引”,即将大行皇帝的棺椁从灵堂抬出,送往墓地下葬。 不过,若按照《明会典》规定的程序走完丧礼,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倘若朱元璋驾崩于冬季,那么尸体停放一两个月完全没问题。 可眼下乃是五月,天气异常炎热,金陵城由于靠近长江与东海的缘故,城内的空气湿度极大,微生物繁殖速度特别快。 bidige.com 尽管工部的官员早就从地窖拿出了存储的冰块,给朱元璋的尸身进行降温,但起到的效果并不理想。 仅仅三天之后,朱元璋的尸身就发出了一些气味,到了第五天时,已开始出现败坏。 假如再继续这样放置下去,那么朱元璋的尸身必会出现更严重的损坏。 跪在灵堂之中许多官员,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一时摸不清新君的意图,皆不敢多言。 “郑尚书,你如何看?” 朱棣目光落到礼部尚书郑沂身上,点名问道。 郑沂虽然跪着没有抬头,但却知道这是朱棣在问他,因为六部尚书之中唯有他一人姓郑。 可他也很无奈,毕竟朱元璋是大明开国之君,葬礼确实不能办得太匆忙。 但朱棣是现任皇帝,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想尽快为朱元璋下葬。 郑沂左思右想,最后想出了一个妙招。 但见他俯身以头触地,恭敬的答道:“回陛下,《礼记·王制》曰:‘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大行皇帝建立大明,乃为万世开创之功,臣叩请陛下遵从古礼。” 朱棣听明白了,郑沂所谓的古礼,意思是“天子驾崩七天后封棺,再七个月之后下葬。” “皇考生前曾说过,他宾天之后,葬礼要从简。郑公难道忘了么?”朱棣再次问道。 “臣不敢忘!”礼部尚书郑沂连忙大声回道。 朱棣不打算遵从古礼,也不想违抗朱元璋葬礼从简的遗命,而且他以藩王之身继任大统,正式在奉天殿登基称帝的时间拖得越久,不稳定因素及变化也就越多。 就比如,今天早上他手下的密探禀报,各地藩王不日便会入京,其中距离应天府较近的周王、楚王、鲁王,即将抵达金陵城外。 周王朱橚是朱元璋第五子,朱棣知道这个亲弟弟青年时对医药很有兴趣,认为医药可以救死扶伤,这些年过去了,他估计周王还是老样子,不至于对他构成威胁,毕竟这次周王入京,只带了百名护卫。 而鲁王朱肇辉乃是第二代鲁王,按辈分得叫朱棣一声叔父,年龄比朱高煦还小九岁,如今是个毛头孩子,不足为惧。 但楚王朱桢不同,据探子回报,这次楚王进京奔丧,带了五百多甲士随从。 楚王带这么多甲士,自然担心被误解,所以他从封地出发之后,便对外宣称荆楚之地不服王化的蛮夷太多,为了防身,他不得已才多带了一些护卫。 朱棣知道楚王并非平白无故的瞎扯,大明开国至今,荆楚之地一直都有蛮夷叛乱。 楚王在洪武十五年,平定了大庸蛮夷之乱,在洪武十八年率汤和平定了靖州、上黄诸蛮夷叛乱,并获得朱元璋称赞“汤和言尔有谋略,真吾子也”。 后来,他在洪武二十年奉旨征讨云南,活捉了阿鲁秃,又在洪武二十七年至二十九年期间,先后平定道州、全州、桂阳山寇、卢溪、黔阳诸洞蛮夷叛乱,更是率军自沅州代山逾阻,至天柱山,深入苗寨平之。 除此之外,楚王朱桢的正妃乃是原定远侯王弼的女儿,虽然王弼在数年前卷入蓝玉案而被贬为庶人,但其人在军中的影响力仍在。 若楚王暗中与王弼曾经的麾下将领联络,许以荣华富贵、封侯拜相的诺言,从而在入京奔丧时发动政变,这无疑会动摇朱棣的统治地位。 总之,这样一个战绩非凡的藩王,领着五百多甲士入京奔丧,朱棣岂能安心? 所以他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便下令各城门守备将领必须拦下诸王带来的护卫,若有人领兵闯宫,以谋反罪论处,杀无赦! “既如此,那便等皇考梓宫停满七天之后,择吉时入葬孝陵。” 明天便是朱元璋驾崩后的第七天,未免夜长梦多,朱棣果断下达了送朱元璋下葬的命令。 跪在灵前的朱高煦,听到这个命令之后,不禁感慨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PS1:感谢江南大嘟嘟、书友20190831072853594、coco半青、荷鲁斯神的眼泪、有君子之风、敲响丧钟为你而鸣、吾最爱吃巧克力、冬夜的光、不眠之謁等书友投的月票!感谢书友20190831072853594、方块a、我是挣扎的蚂蚱的打赏!特别是书友20190831072853594的打赏,让本书有了第一位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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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感谢冷星雨、色清尘不染、我一个滑铲qwer、星空遨游的小鱼儿、三秒吻恋、读者1234814747974901760、梓川哥哥、隔壁的班主任、有君子之风、nrphf5、就爱钟楚红、vfhir王者等等老铁投的推荐票! 第六十七章:震慑诸王(上) 残阳如血。 赤色晚霞将西方天际渲染的如同一副横在空中的巨大彩画。 大明皇宫的宫殿群,在红霞照映下,红砖金瓦,熠熠生辉。 此时,西宫前殿外临时搭建的灵堂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尽显悲伤,与外界环境形成了巨大的气氛反差。 就在刚才,鲁王、湘王、蜀王先后入宫,来到了灵前。 朱棣身为新君,单独跪在灵堂最前方,守着一个烧纸的火盆,正不时为盆中添加纸钱。 此时,他偷偷瞥了一眼这三位匍匐在香案下,对着朱元璋神主牌位痛哭流涕、悲痛欲绝的藩王弟弟,觉得他继位的大局已定,再生变故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此三王入京奔丧,所带护卫皆不过数十名,入宫后见到朱棣时,又立即用诚恳的言辞表达了臣服新皇的态度。 朱棣结合麾下密探暗中探到的情报,发现三王对朱元璋让他继位的遗命,并无异议,更没有意图不轨的想法。 再加上周王、楚王入宫之后,亦没有任何异动,朱棣这才认为,他不日便可举行即皇帝位的正式登基大典,等于大局已定。 周、楚二王入宫拜见大明新君朱棣之后,老老实实跪在朱元璋灵前,从中午哭到了此时的傍晚。 其实,朱棣挺希望周王、楚王能跳出来搞事情,哪怕一个人也行。 毕竟,齐王已在数年前被朱元璋废黜,如今除朱棣外,朱元璋在世诸子之中,唯有周、楚二王的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属于年长者。 而且两王就藩时间比其他藩王都久,对藩地周边府县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根基较为稳固。 其他藩王虽然手握兵权,但就藩时间短,根基薄弱,对朱棣来说,根本就不足为惧。 正因如此,假如周、楚二王有人趁着奔丧时发动政变,朱棣作为新君,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派兵镇压,趁机完成削藩,并向其他藩王展露新君威势,以为震慑。 bidige.com 可周王、楚王不傻。 少年时代,周王朱橚曾经与朱棣一起在中都凤阳生活过几年,知道朱棣是个狠人。 数年前当朱棣以燕王身份入住东宫之后,他就明白大势已去,待到后来朱高煦奉朱元璋之命前往北平节制军务,他便彻底放弃了对九五之位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今朱棣是目前朱元璋在世诸子之中,年龄最大的,又当了五年的“常务副皇帝”,他的威势无人能及。 所以,周王朱橚这次入京,真的是为了奔丧,并无他想。 至于楚王朱桢,比朱棣小四岁,生于前元至正二十四年,如今三十五岁,手握兵权,乃一方诸侯,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 当年朱棣奉旨入住东宫,他虽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而今朱元璋驾崩,他距离金陵较近,便萌生了一些异样的想法。 可是在赴京的路上,楚王见识了沿途朝廷的数十万兵马,对朱棣手中掌握的军事力量有了非常直观的认识。 尤其是入京之后,他的五百多名甲士在面对装备了燧发铳的五十名神机队悍卒之后,便彻底放弃抵抗,然后被强制带走“休息”去了。 去年正旦年节,朱元璋赏赐给诸王的新年礼物,就是人手一把可以射穿寻常铁甲的短筒燧发手铳。 故而,深知燧发铳威力的楚王,在权衡利弊之后,果断打消了对皇帝宝座的觊觎之心。 因为真打起来,他自知绝对干不过朱棣,与其失败被杀,不如做好为臣者的本分,臣服并效忠新君。 历史上的楚王朱桢就是个谨小慎微的聪明人,燕王朱棣靖难起兵之后,他按兵不动,既不驰援侄子朱允炆,也不声援四哥朱棣,更没有趁乱自取皇位,而是选择了坐山观虎斗。 当燕王朱棣靖难成功,攻入京城登上皇位之后,他便规规矩矩入京朝拜了新皇。 可以说,楚王朱桢如今选择臣服,乃是明智之举。 就在这时,身穿丧服的府军前卫指挥使张玉,屈身走到朱棣旁边,跪下后低声密奏了一个消息。 朱棣闻言后,挥手让张玉退下,接着便将跪在灵堂里的朱高煦喊到了面前。 他看着双眼通红的朱高煦,心中有些不忍,却还是下了一道命令。 “高煦,你持俺的手令,去神机队领五百悍卒,到皇城外等着,准备迎接诸王入京。” 听了这道命令,朱高煦做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能猜得出来,朱棣让他率领五百名神机兵,去迎众王入京,应是为了以全员配备燧发铳的神机队威势震慑诸王。 虽然向诸王展示武力,是震慑人心的好方法,但朱高煦心中仍有一个担忧,只是这个担忧有些像“杞人忧天”,所以他犹豫不决,是否要告诉朱棣。 朱棣会意,转身向灵堂后的一间偏室走去。 “你跟俺来。” 朱高煦尾随其后。 待进入偏室,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并无第三者,才压低声音,直言道:“爹,你说会不会有宗室亲王,趁入京奔丧之际,命令麾下死士伪装成行商,与其赴京后汇聚于城内,伺机发动政变?” “高煦,你能想到这一点,俺很欣慰。” 朱棣伸出双双手,一左一右搭在朱高煦的两边肩膀上,自信满满道:“这种事绝不会在俺眼皮底下发生,你放宽心便是。” 因为在朱高煦本月初二回京的三天前,他就已经下令加强了皇城各门的守备,要求守门士卒盘查所有进出皇城者。 之后朱元璋驾崩,他又下令要求各门守备人员,凡是在盘查时遇到可疑之人,一律抓捕入狱,若遇反抗,准许就地格杀。 朱高煦闻言后,反而更加担忧。 他连忙问道:“爹,孩儿想知道即将抵京的宗室亲王,具体都有哪几位?” 朱棣虽然不知道朱高煦究竟如此顾虑重重,但还是耐心答道:“据探子回报,唐王、秦王、安王、代王、辽王、韩王、沈王等已先后进入应天府境内,预计今夜便可抵达京师。” 他似乎猜出了朱高煦的顾虑,随后又补充道:“诸王所带随从,皆不满百人之数。” “宁王叔没有奉旨入京奔丧么?”朱高煦疑惑道。 PS:感谢书友20181109192251502的5500点币打赏!感谢! 第六十八章:震慑诸王(下) 朱棣点了点。 他却没有像朱高煦想象的那样吃惊,反而十分淡定。 “你宁王叔只比你年长两岁,之前你在北平节制军务时,曾多次在校场的比斗上赢过他,你莫不是看出来他早有异心?” 望着朱高煦,朱棣缓缓说道。 “据孩儿所知,宁王叔麾下有甲兵八万,战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均骁勇善战。而且宁王叔就藩大宁后,曾多次会合边疆诸王叔出塞作战,以善于谋略而著称。” 朱高煦面露忧虑之色,详细说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若不是四年前孩儿奉爷爷之命去北平节奏军务,只怕宁王叔如今手中所掌握的兵力,已成为本朝诸亲王第一了。如此情形,孩儿怎不顾虑?” 朱棣没有被朱高煦说的话吓到。 他顿了顿,反而解释道:“大宁,遏喜峰口、连接辽镇、接壤宣府,是我大明整个北方防御线的战略要地,凡朝廷举兵出塞征讨北元,必经此地。” “正因如此,封地在大宁的你宁王叔,也被你爷爷格外重视,特别增强其护卫兵力,除按照亲藩标准拥有三卫兵力外,还额外统帅甲士八万、兵车六千。这便是其兵力之强的缘故。” 朱高煦满脑子疑惑,不明白朱棣为何要提宁王朱权说话。 但他不想因为朱棣的盲目自大,而让朱家子孙为了争夺皇位引发内乱的历史重现。 朱高煦思索再三,决定直言。 他微微仰头望向朱棣,面露肃容道:“爹不担心宁王叔意图不轨,举兵造反么?” 朱棣不屑道:“就凭他?” 实际上,即便号称麾下带甲八万,战车六千,节制朵颜三卫的宁王朱权,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你别忘了,你宁王叔麾下兵马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巨量粮草,是从何而来?那朵颜三卫,又是什么货色?他凭什么让麾下的人跟着他一起冒险造反?他是认为朝廷软弱可欺,还是俺心慈手软,不敢杀他?” 见朱高煦仍旧没有弄清楚其中利害关系,朱棣不想再浪费口舌,立即发出一连串的反问。 毕竟父子俩所在的偏室距离灵堂不远,万一被人撞见,传了出去,会影响他俩孝子贤孙的影响。 bidige.com 话说出口后,朱棣发觉刚才有些激动,遂缓声补充道:“你不要过虑,对于宗室亲王,俺心中有数。” 朱高煦闻言,如当头棒喝。 首先,宁王麾下兵马吃喝用度,皆由朝廷提供。 而朱棣是奉先皇遗诏光明正大继位的新君,大义所在。 宁王若反叛,仅靠荣华富贵的空洞承诺,很难说动他麾下兵卒。 其次,宁王节制的朵颜三卫,虽然多为骑兵,均骁勇善战,却亦非其私兵。 朵颜三卫乃是由归降大明的兀良哈人组成,具体分为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三个地区,因居住在朵颜卫的兀良哈人最为强大,故以兀良哈概括三卫。 所以,朵颜三卫的兀良哈人饿红了眼,也会纵兵掳劫大明边民,并无节操底线可言,类似后世的雇佣兵,谁给钱替谁卖命。 最后,朱棣在北平当了数十年的燕王,与朵颜三卫的中高层将领多有交集。 若宁王造反,那么在朱棣代表的朝廷与宁王之间,欺软怕硬的朵颜三卫一定会选择投降朝廷。 “既然明白了,还不去速领神机兵,到城外为俺震慑诸王?” 朱棣见朱高煦沉默数息后,面露恍然,便赶紧催促道。 朱高煦恭声称是,从朱棣手里接过令牌,疾步退出了偏室。 然后,他出了西宫,一路向南疾行,穿过后右门、中右门,赶到武楼下新置的神机队兵备所。 朱高煦亮出朱棣的身份令牌,道:“奉新皇御令,调神机队五百悍卒,随我至皇城外迎接诸王入京。” 只有总旗官及以上品级的人,才有资格在神机队兵备所里当值。 神机队的士卒,除了奉命入宫巡守者,余者平日里皆驻在宫外的神机队训练军营之中。 朱高煦的话说完之后,今日当值的十多名旗官全部从所内走了出来,纷纷表示愿意跟随他去城外办差。 “禀殿下,小人愿往!” “禀殿下,小人也愿往!” “殿下,小人也愿往!” “……” 众旗官之所以都抢着要随朱高煦出城办差,是因为神机队的诞生,有朱高煦的一份巨大功劳在里面。 洪武二十九年,朱高煦亲率明军,于彻彻儿山击败北元军,干掉了三千虏兵,孛林帖木儿等数十名将领及五千余士兵被俘。 之后,朱高煦又乘胜疾进,领军攻克兀良哈秃城,更是生擒了北元大将哈剌兀,俘获虏兵三千余名,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大胜而归。 此战过后,朱高煦的威名远播塞外,而助他打败虏兵的关键武器——燧发铳与鸟铳便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朱高煦在彻彻儿山之战中,提出了“鸟铳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装备了鸟铳的神机兵,配合步兵、骑兵作战,在战斗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当朱棣得知这一缘由后,便奏请朱元璋,希望可以在锦衣卫下新置一队全员装备燧发铳的悍卒,拱卫宫门。 如果宋朝是华夏运用火器进行作战的萌芽时期,那么明朝就是大发展时代。 在大明建国前的鄱阳湖大战之中,朱元璋统率的军队使用了当时华夏最先进的“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大小铁炮、神机箭”等火器,开创了在水战中以“舰炮”轰击敌舰的先例。 朱元璋建国之前就非常重视对火器的运用,待大明开国之后,更是将火器定为朝廷正规军的制式兵器之一。 通常明军的构成为“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火器的比例占到了十分之一。 所以,当朱棣奏请设立装备燧发铳的悍卒时,朱元璋欣然同意了朱棣所请,并赐名曰神机队,下令交由朱棣直管。 此外,多亏了数年前朱高煦给兵仗局负责制造火器的工匠们提供了改良火器的思路,否则大明的火器要升级到燧发铳与鸟铳的水平,起码还要再过一百多年。 “你、你、你,还有你、你。” 朱高煦选出五名总旗官,下令道:“尔等现在立即随我出宫,前往神机队军营调五百兵,然后至京城外当差。” 五人齐声道:“遵命!” 其余没有被选中的总旗官,纷纷向五人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出发!” 朱高煦举起右手,奋力向前一挥,朗声道。 PS:感谢梓川哥哥打赏的300点币!感谢! 第六十九章:孝陵 太阳很快落山。 黑夜降临之后,朱高煦领着五百名神机兵,列队在城门外等了很久。 这段时间,他已经陆续接到了唐王、秦王(二任)、安王、代王等亲王王驾,并派人依次护送诸王入宫去了。 诸王见到朱高煦率领的五百名神机兵之后,皆被震慑的久久无言,因为他们都知道燧发铳的巨大威力。 “殿下,快到关闭城门的时间了。” 值守的城门守将,躬身抱拳,朝着朱高煦恭声说道。 “再等等。”朱高煦答道。 眼看着关门时间快到了,他仍然没有见到宁王的王驾,不过却等来了两位熟人——高阳郡王朱高炽、灵寿郡王朱高燧。 “大哥,三弟!” 朱高煦急忙上前迎接道。 朱高炽体胖且脚不方便,坐在一驾马车上,因为驿站兵卒告诉他朱高煦在城外等候,而应天府境内又十分闷热,所以他早就让人卷起车帘,坐在了车夫的后面。 此时他见朱高煦来迎,赶紧让车夫停车,并让随从扶着他下车迎上去回应。 百盟书 朱高燧骑着马,与他的一众护卫跟在朱高炽的马车旁边。 他见到朱高煦前来相迎,也是连忙翻身下马,抱拳回应。 “二弟(二哥)。” 这时,值守的旗官领着数十名手持燧发铳的神机兵,将高阳、灵寿两位郡王的随从护卫围了起来。 “奉新皇谕旨,诸护卫禁止入城,请随我等前往城外的指定营地歇息。” 望着一众护卫被带走,朱高炽、朱高燧也不敢有异议。 朱高煦与面带哀伤的朱高炽、朱高燧寒暄了一阵子,便下令让他的亲卫护送两人入宫去了。 待两人走后,他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 高阳县、灵寿县皆在北平承宣布政使司辖区境内,比辽东地区距离金陵皇城还要近一些。 可藩地在辽东地区的代、辽、韩、沈四王,已在两人之前陆续抵达京师。 而两人却同时姗姗来迟,这令朱高煦不得不心生怀疑。 于是,他领着赵俊臣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命其派人调查朱高炽、朱高燧来迟的真正原因。 随后,朱高煦又在城外守了一会儿。 “殿下,该关闭城门了。” 城门守将来到朱高煦边上,躬身恭声道。 “那就关城门,不等了。” 朱高煦回应道。 言罢,他转身望着一众神机兵,下令道:“且随我入城。” 片刻后,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众人发现一名信使快马而来。 “报!” 信使下马之后,单膝跪地,向站在城门口的朱高煦递上一份封装完整的文书。 “禀世子,驿站刚收到一份宁王遣人送来的文书。” 朱高煦本打算开口询问信使这是什么文书,但转念一想,眼前的信使只是驿站负责递送书信的人,并非宁王麾下的护卫亲兵,问了也是白问。 所以,他收下文书后,便打发了信使。 “知道了。” 朱高煦挥手让信使退下,然后示意城门守将关闭城门。 随即,他策马疾行,直奔宫门方向而去,赵俊臣及一众神机兵紧随其后。 朱高煦要把宁王派人送来的文书亲自交给朱棣。 半个时辰后。 西宫灵堂后的偏室内。 朱棣当着朱高煦的面,打开了宁王派人送来的文书。 看完文书内容,朱棣叹了口气,接着将文书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文书,打开一看,才知道宁王以北虏寇边为由,并未动身入京奔丧。 “宁王叔应是怕入京之后,爹不放他返回藩地。”朱高煦分析道。 “你宁王叔终究还是过于小心了。” 朱棣点头道。 顿了顿,他又道:“明日便是你皇爷爷下葬的日子,有些事还需你操持,且先下去休息。” 朱高煦恭声称是,退了下去。 一夜无事。 次日。 礼部及有司相关官员奉朱棣之命,开始着手办理朱元璋的出殡事宜。 与历史上一样,朱元璋的出殡方式非常独特。 在下葬当天,金陵皇城的十三个门同时出棺,有十三个棺椁被运出了皇宫。 全城百姓从未见过此等场景,满脑子都在想如此多的棺椁,到底哪一个里面装着大明开国皇帝的真身。 此便形成了一个历史上的谜团,即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真正下葬之地究竟在何处? 但朱高煦却知道有十二个棺椁里,皆是殉葬的妃嫔,皇宁妃郭氏也在其中。 大行皇帝出殡,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 因为有十三个棺椁,所以便有不同的人扶灵。 朱棣与朱高煦所在的送葬队伍,便是朱元璋真正的尸身所在。 父子俩一左一右站在棺椁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吴郡王(懿文太子朱标第四子朱允熞)、秦王(二任)、周王、楚王、蜀王、晋王(原湘王),共八人为朱元璋扶灵。 他们八人所在的送葬队伍,早上从朝阳门出皇城,向孝陵方向而去。 朝阳门因位于城东,最先迎接太阳而得名。 此城门为单孔券门,是用砖石砌成的弧形门洞,也是瓮城连接城内的宫城和城外孝陵的通道。 孝陵虽然是朱元璋的陵墓,但第一个被葬入墓中的人却是病逝于洪武十五年的马皇后。 孝陵之名,取意于谥中的孝字,有“以孝治天下”之意,一说是马皇后谥“孝慈”,故名。 当年马皇后葬入孝陵之后,修建陵寝的工程并未停止。 等到了洪武十六年,朝廷先后调用军工十万,才将孝陵享殿等主体工程基本建好。 历史上的孝陵,在靖难之役后的永乐三年才彻底建成。 虽然朱高煦穿越后,改变了许多历史,但孝陵的修建,却仍如历史上一样,直至朱元璋驾崩都未彻底完工。 送葬队伍一路前行,便进入了孝陵境内,来到了神道上。 神道由好几段路组成,其中一段被称为石象路。 这段路上,相向排列着十二对石兽,分别是狮、骆驼、象和马等六种,每种两对,姿态是一对伏,一对立。 再往后面是一对高大的华表,上雕云龙,气势不凡。 至于折向北面的神道上分别列着四对身着盔甲或蟒袍的文臣武将。 这些石兽石人的体型都很巨大,巍峨壮观,震慑人心。 最后,朱棣与朱高煦一行人来到了孝陵的主体建筑陵寝地宫之前。 接下来,朱元璋将会与马皇后合葬在这个地宫之中。 所谓地宫,其实是一个直径约四百米的圆形大土丘,其四周乃是由条石砌成的石壁。 此时已临近午时。 “启禀陛下,吉时已到。” 礼部官员躬身来到朱棣面前,俯身拜道。 朱棣听到礼官禀告,依依不舍的点了点头,然后眼泪汪汪的望着身边的棺椁,沉默无言。 “送大行皇帝梓宫入陵寝!拜!” 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呼,朱棣、朱高煦等一众亲王郡王皆伏地痛哭,哀嚎不已。 从此之后,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洪武时代结束了! PS:感谢阿基米德悦,易非琪,书友20200809192145506,书友20180716191111767,佛系宅男,聆听づ星空,书友20210310205013175,书友20210718023043505,三秒吻恋,我一个滑铲qwer,水鱼wing,穷景等老铁投的推荐票!感谢! 第七十章:定年号永乐 五月十六日,即朱元璋下葬后的次日。 奉天门早朝上,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的武官联名递上劝进表,开始第一次劝进。 宦官将奏表送到御桌上,朱棣缓缓打开,仔细看了一遍。 “大行皇帝宾天,遗命殿下早正大统,海宇臣民共所瞻望,夫天下不可一日无君,生民不可一日无主,惟望殿下即遵先志,少抑哀情,为国家之远猷(yóu),定宗社之大计,早登宝位,永固皇图。臣等俯伏阙廷,合词劝进。” 朱棣阅览奏表后,回应道:“顾予终天之痛,方殷五内,摧裂继统之事,岂忍所言,所请不允。” 朱高煦站在御陛下的首位,属于奉天门厅之中最靠近皇帝的位置。 他听着朱棣文绉绉的话,感受着庄严肃穆的氛围,发觉古礼有时展露出来的仪式感,确实可以涤荡人心。 实际上,朱棣在灵前奉遗诏继承帝位之后,已经算是大明王朝的第二位皇帝了。 群臣不需要再多此一举,联名写劝进表。 但朱棣并没有正式举行即皇帝位的登基大典,群臣现在劝进,等于是配合朱棣走一个三让之礼的过场,朝廷才好尽快举办新君的登基大典。 小书亭 一般而言,正常情况下,新君登基前的三让之礼,其流程需要数日才能走完。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于是,以礼部尚书郑沂为首的文臣联名又上了一份劝进表,开始进行第二次劝进。 朱棣从宦官手里接过第二份奏表,轻轻打开,扫视了一遍。 “臣等俯伏阙下合词劝进,惟天下不可一日无君,神器不可一日无主,殿下受大行皇帝之托,为神人之依,宜即钦承,岂容少缓,且帝王大孝以善继述为重,以广徐教为先,伏望殿下少抑哀情,矜从众志,即遵大行皇帝之命,遂居天位之尊,使三灵百神有所亲赖,四方万国有所依庇,此诚国家之大计,臣民之至愿也。” 朱棣阅览奏表后,回应道:“顾方抱痛,终天哀茕在疚,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 随后,在场文臣与武官共同下拜,齐声高呼,进行第三次劝进。 “伏望殿下体大行皇帝付托之重,思开国创业之难,勉徇舆情,早登宸极以奉天地人祗之主,以慰海宇生灵之心,开太平于万年,臣等按沥丹衷,伏拜阙下。” 朱棣沉默片刻,回应道:“卿等忧在国家,忠存社稷,至诚之心溢于言表,然予小子遭家不造,嬛嬛在疚,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 见一众文武皆伏地不起,以周王为首的诸亲王联名递上了第四份劝进表。 朱棣从宦官手里接过这第四份奏表,极为认真仔细的看了一遍。 “父皇大行皇帝宾天遗诏,命四兄殿下即皇帝位,盖以生民不可无主,神器不可暂虗,四兄殿下宜即钦承,遂登大宝,以主天地百神之祀,以慰宗庙万姓之心。臣等同气至亲,合词以请,伏望体祖宗之意思,付托之隆,即居九五之尊,下副亿兆之望,善继述于悠久,闻太平于万年。” 看完奏表后,朱棣轻轻合上,然后俯视着奉天门内文武百官及一众亲王,高声说了一番话。 “惟我国家,自我皇考统一华夷,奠安宗社。诚念皇考创业之艰,遗命之重,予其勉狥舆情,即皇帝位。尔礼部择日,具仪以闻。” 众臣闻言后,明白三让之礼到此结束,待礼部选出吉日后,便会举行新君登基大典。 当然,他们也都清楚,所谓的吉日,基本上能够确定就是明天。 散朝之后。 朱棣唤上朱高煦,领着一帮内阁侍从顾问,径直去了文渊阁。 由于他还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故而没有迁入乾清宫,仍居住在春和殿,而且他不喜欢在住处办公,所以这才去文渊阁与众顾问商议政务。 “见过父皇(吾皇)陛下。” 入殿后,朱高煦与一众顾问躬身行至朱棣面前,作揖行礼道。 “不必多礼。” 朱棣扬起下巴,努努嘴,示意朱高煦就坐。 朱高煦却道:“儿臣不敢坐。” “俺父子俩之间,需要这虚礼么?” 朱棣不悦道:“叫你坐,你就坐!” 朱高煦只好老老实实坐下。 今日劝进,所有内阁顾问皆在朝上,散朝后都被朱棣喊到了文渊阁。 以解缙为首的内阁顾问,看着深得圣眷的朱高煦缓缓就坐,心中感受各不相同。 “大绅,你把礼部官员拟的年号奏本找出来,呈给世子过目。” 待朱高煦就坐,朱棣然后望向侍立在文渊阁正厅内的众顾问之首解缙,开口吩咐道。 解缙字大绅,号春雨,乃是吉安府吉水县人,写的一手小楷好字。 他听到朱棣命令之后,便与其余顾问将各自怀里捧着的百官奏本,依次堆放到了桌案上,然后从中找出了朱棣所说的奏本。 “高煦,你觉得永乐这个年号如何?” 就在朱高煦阅览奏本之时,朱棣颇为直接的询问道。 解缙等顾问闻言后,虽然都有话想说,却不敢插嘴,因为朱棣问的不是他们。 “此事由父皇决断即可,儿臣并无异议。” 朱高煦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恭声答道。 他没有异议,意思也就是不反对。 “既如此,那就选永乐为明年的年号。” 朱棣紧握双手,做出决断道。 礼部尚书郑沂率领礼部众官员,拟了十几个年号供选择,可他一眼就看中了永乐。 尽管这个年号后面有备注,言及过去曾有地方割据势力用过此年号,他也毫不在意。 朱棣很早就知道朱高煦仙人入梦之事。 待他入住东宫后,朱元璋便将朱高煦梦到的“仙人所授预言与六大策”告诉了他。 虽然朱棣曾极度怀疑这事真伪,但“秦陨晋落燕南飞”的精准预言实在难以用常理解释,所以他更愿意相信“仙人入梦”是真的。 若他定永乐为年号,便可顺应仙人预言,成为预言之中的永乐皇帝。 “卿等可有其他建议?” 朱棣环视在场的一众内阁顾问,开口征询道。 解缙等人明知道朱棣这话是礼节性的询问,有点敷衍的意思,但却不能不认真回答。 “回禀陛下,据臣所知,十六国时期,前凉桓王张重华用过‘永乐’年号。宋朝时,义军首领方腊也用过这个年号。故而,臣请求陛下考量一二,再做决断。” 解缙是众顾问之首,所以率先应答道。 黄淮紧随其后,躬身出列,恭声补充道:“五代南汉时,循州义军首领张遇贤同样用过此年号。” 朱棣闻言,似有不悦,望向杨士奇、胡广、金幼孜等人,问道:“你们是什么意见?” “回陛下,臣认为永乐有‘天下永宁,万民长乐’之寓意,且我大明一统天下,非区区割据一隅之地方势力可比,用此年号并无不妥。”杨士奇持赞成态度说道。 胡广出列道:“臣附议。” 金幼孜与杨荣、胡俨齐声道:“臣附议。” 朱棣眉宇间露出一抹喜色,点头道:“解缙、黄淮,你俩还有何话要说?” “臣不敢!”解缙、黄淮连忙恭声道。 朱棣再次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后环视众顾问,朗声道:“年号‘永乐’,就这么定了!” PS:感谢隔壁的班主任,老道喝浊酒,小李肥菜刀,Psite,我一个滑铲qwer,吟自歌,三秒吻恋,Cekestial,林海涛a,怨苍天已变心,裕白,小鸟伏特加ww,书友20170414080641910,就爱钟楚红,DEVL等老铁投的推荐票、月票!感谢從前以後ing的1500点币打赏与投的月票!感谢! 第七十一章:立储风波(一)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七日。 今天是新皇举行登基大典的吉日。 一大早,朱棣便派遣魏国公徐辉祖去祗告昊天上帝厚土皇地祗太保,下令命武定侯郭英去祗告太社太稷之神。 他则身穿孝服,亲自在大行皇帝几筵(yán)前设酒果,祗告受命。 礼毕之后,朱棣换上衮冕服,在奉天门外举行了告天地礼,接着便赶往奉先殿拜谒祖宗。 拜祖仪式结束后,他仍穿着衮冕,到大行皇帝几筵前,行五拜三叩头之礼。 最后是到奉天门即位。 朱棣身穿衮冕服走入奉天门,文武百官皆穿朝服已入午门等候。 鸿胪寺官员引着执事官走到奉天门内行完礼,随后有礼官高声赞请升殿。 朱棣从中门出来,带着激动的心情,缓缓登上宝座,而后从高向下俯视群臣。 锦衣卫鸣鞭,文武百官上表称贺,如大朝会的礼仪一样。 待礼官依次收完众臣贺表之后,百官便开始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过,御座上的朱棣待百官一拜之后,却下令道:“众卿家平身。” 待百官平身后,他接着道:“来人,宣读诏书。” 朱高煦就站在丹陛之下,最接近朱棣的地方。 他的旁边,站着朱高炽、朱高燧。 兄弟三人都看的清楚,这时有两名礼部佐官抬着一卷又厚又宽的圣旨,来到丹陛下的空地处,接着一左一右,将这道长度超过九尺的圣旨徐徐展开。 百盟书 礼部尚书郑沂奉命走过来,他背对朱棣,面朝百官,开始高声宣读朱棣的登极诏书内容。 “皇考遗诏,命我即皇帝位,诸王大臣上章劝进,朕拒之再三,盖以生民不可无主,神器不可暂虗,爰乃俯徇舆情,已於五月十七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为政所重,以德及人,其改明年为永乐元年,大赦天下,咸与维新,所有合行事宜,条示于后。……(此处省略一千字)……农桑,王政之本,衣食之源,有司宜身为之劝,务求实效,勿事虗文。安民之道,必在守令,得人军民之中,有行已廉正,才堪抚字者,许见任官,具实荐举,朕将亲择而用之,不诉狥私滥举。祖宗有成命,孰敢萌邪心,遂即戒严。” 朱棣的登极诏书共有数千字,礼部尚书郑沂缓缓宣读了整整两刻钟还不止。 待诏书宣读完毕之后,朱高煦兄弟三人与文武百官、一众亲王皆拜道:“谨遵圣命!” 片刻后,有佐官又奉上来一道诏书,交给了礼部尚书郑沂。 这是一份为朱元璋上庙号、谥号的诏书,由黄淮等内阁顾问起草,报朱棣批准。 郑沂慢悠悠的展开手中诏书,继续大声宣读。 “昔我皇考,龙飞淮甸,汛扫区宇,东抵虞渊,西逾崐崘,南跨南交,北际瀚海。仁风义声,震荡六合,曶爽暗昧,咸际光明。三十年间,九有宁谧,晏驾之日,万方嗟悼。煌煌功业,恢於汤武,德泽广布,至仁弥流。故为我皇考上谥曰高皇帝,庙号太祖。” 待这份诏书宣读完毕之后,朱高煦等人皆礼拜高呼“吾皇陛下圣明”。 “众卿平身。”朱棣大手一挥,朗声说道。 随后,一名侍立在丹陛旁边的礼官,扯着嗓子大声唱喝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新皇登基第一天,奉天门内喜气洋洋,文武百官兴高采烈,大多数人都不想节外生枝,毕竟不合时宜,以免惹得新君不高兴。 可凡事都有特例,总会有人行事风格异于常人。 比如,此时便见户部尚书郁新出列拜道:“启禀陛下,臣户部尚书郁新有事启奏。” “准奏。”朱棣爽快的应声道。 郁新叩首道:“臣请求陛下早立储君,以定国朝之本,安天下人之心。” 其余众臣闻言,纷纷侧目,皆没有料到郁新竟然会在这时候提出立储之事。 朱高煦看得出来,这事透露着古怪,必有蹊跷。 宝座之上,朱棣俯视着郁新,用十分平淡的口气问道:“朕春秋鼎盛,年富力强,郁卿却急着让朕立储,是怀疑朕有暗疾么?” “臣惶恐!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郁新吓得脸色一变,急忙解释道:“太祖高皇帝创业艰辛,陛下继承宝位,立储乃顺应天命之事,臣忧在国家,忠存社稷,绝无他意,求陛下明察!” 朱棣试探性的问道:“朕以藩王之身,奉皇考遗命即皇帝位,世子朱高煦天资聪颖,文武皆备,深得朕心,立之如何?” “不可!”郁新坚定的回答道。 朱棣追问道:“为何不可?” 郁新匍匐着答道:“《皇明祖训》曰:‘惟帝王之子居嫡长者必正储位,其诸子当封以王爵,分茅胙土,以藩屏国家。’今陛下已为皇,然世子虽为嫡子,却非嫡长,若立之,岂非违背祖制?” 宝座之上,朱棣沉默以对,没有回答郁新的问题。 朱高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知道一定是有人要搞他。 旁边的朱高炽低头看着脚,一声不吭。 朱高燧却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下朱高煦,却没能从镇定自若的朱高煦脸上捕捉到一丝丝的情绪。 兵部尚书茹瑺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御座上的朱棣,发现对方面无表情,暗自寻思一番后,站了出来。 他高声反驳道:“郁尚书此言大谬!世子乃太祖高皇帝所立,今陛下为皇,世子自当顺合天理而为太子,岂是违背祖制?” “若立世子,则置吾皇陛下之嫡长子于何地?” 郁新毫不退让,仍摆出一副坚持立嫡长子的姿态。 “诸位臣工有何看法,皆可畅所欲言,不必拘谨。” 朱棣沉默片刻后,说道:“朕不会因言治罪。” 即便如此,大多数的官员及一众亲王仍不敢多言,只有茹瑺与郁新两人在辩论。 茹瑺说道:“太祖高皇帝为吴王时,曾立世子,至太祖即皇帝位后,遂立世子为皇储,即懿文太子也!今陛下为皇,自当效法太祖,立世子为皇储!” “懿文太子,既嫡且长,立世子、立皇储皆符合礼法,燕世子虽为世子,却非嫡长,若立之为皇储,此于礼不合。” 郁新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与茹瑺争锋相对道:“若强行立之,有废长立幼之嫌,恐为取祸之道。” 茹瑺又道:“《唐律疏议》曰‘无嫡长子及有罪疾,立嫡孙;无嫡孙,立嫡长子之同母弟。’吾皇陛下之嫡长子素有脚疾,岂可立为皇储?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当年太祖高皇帝才下诏册立今上嫡次子为王世子。” 朱棣听茹、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阴沉。 至于朱高煦却依旧镇定自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而他旁边的朱高炽仍在低头看脚,朱高燧则左顾右盼,心里似乎有些着急。 朱棣不耐烦的抬起手,起身制止了茹瑺与郁新的争论。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言罢,他转身走下宝座,拂袖而去。 PS:感谢夕月朋的打赏! 第七十二章:立储风波(二) 清晨。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在皇城西南方面十多里之外,有一座庄严巍峨,气势雄伟的寺庙。 这座寺庙是洪武初年朝廷修纂《元史》的地方,不过却在洪武二十一年遭火焚,好在朱元璋早年曾在凤阳皇觉寺出家为僧,登基之后,不免对僧寺颇为照顾,于是出内帑重建寺宇,并赐额“天界善士寺”,俗称“天界寺”。 天界寺占地面积甚大,地阔深邃,有三十六庵,还有西阁、钟楼等,既有自然山林之清幽,又有壁画的金碧辉煌。 此时,寺庙后院的一处放生池中,一群水龟为抢夺食物正进行着激烈的角逐。 而在池边观赏台的凉亭里,竟有个身高近七尺的黑袍老僧负手而立,正用观赏的目光望着湖中群龟。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老僧旁边,有一位坐在木质轮椅上戴着面具的神秘人。 他却扭头盯着老僧,质问道:“道衍秃驴,你究竟要把我囚禁到何时?” 黑袍老僧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明永乐皇帝的第一谋士道衍和尚。 他听闻面具人之言,却不作回应,只是沉默以对。 洪武帝朱元璋建国之后,为了管理天下僧道,在礼部之下设僧录司,管理天下僧寺;又设道录司,管理天下道观。 道录司设在朝天宫,僧录司则设在天界寺。 僧录司是正六品的衙门,下设左右善世、左右阐教、左右讲经、左右觉义等员职。 多年前朱棣入主东宫后不久,道衍和尚就被提拔为了僧录司左善世,此后便一直住在天界寺后院。 由于道衍和尚经常与朱棣密谋,所以他住的地方一般人禁止入内,所以此院也被许多僧人称为禁院。 “当年若无我伪装身份,潜在晋王身边,暗中谋划。燕王又如何能趁着‘万民血书’一案,揪出图谋不轨的晋王,从而被洪武皇帝认可并入住东宫?若无我改名换姓,前往北平为燕世子效命,跋山涉水,绘制山河图舆,燕世子又如何能在辽东大展身份,开垦出无数良田?” 戴着面具坐在轮椅上的神秘人是庆玄道人,也是数年前投入朱高煦麾下充任幕僚顾问的玄通僧人。 “我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还当年你的救命之恩,我不求功名利,只想归隐山林,难道不行么?你为何要派人潜去北平,断我双腿,毁我容貌,像犯人一样,秘密押来京城?莫非是要维护燕王仁孝名誉想杀人灭口?” 道衍和尚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依旧不发一言。 “我虽然只是燕世子麾下几十名幕僚顾问的其中之一,并不显眼,但若我外出之后长期不归,必会引人怀疑。既然不杀我,劝你早些放我回去!否则事情败露,你知道得罪燕世子的后果!” 道衍和尚仍沉默以对,不作回应。 庆玄道人气急败坏,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双腿被打断而无法直立。 他只好用力仰起脖子,死死地盯着道衍和尚,质问道:“若无通玄弘道先师视你如己出,传授你一身本领,你能有今天?而今你却欺师灭祖,将我这师弟双腿打断,囚禁于此寺后园之中,你究竟要做什么?” 庆玄道人口中的“通玄弘道先师”,是他与道衍和尚共同的师父,即曾获法号“通玄明素弘道法师”的灵应宫道士席应珍。 “师弟绘制辽东地区山川舆图,于国也是有功,于燕王殿下而言,亦有拥护之功,殿下岂会对师弟不利?断你双腿,毁你容貌,亦是迫不得已。” 道衍和尚扭过头,望着庆玄道人,颇为无奈的说道:“你有所不知,对外界而言,你已在一次外出绘制舆图的途中遇见猛兽,而被猛兽所食。” 庆玄道人心中一惊,面具之下,那遍布疤痕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他虽然为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如今年近五旬,已非当年莽撞杀人为姐复仇的愣头青,自是明白道衍和尚话里的意思。 可越是如此,他越发感到奇怪,被囚禁在寺庙这段时间,道衍和尚从未向他提起此事,偏偏此时说出,莫不是外面发生了大事? “洪武皇帝已于本月初八日驾崩,而后燕王殿下奉遗诏在灵前继位,并于两日前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即皇帝位。” 道衍和尚并没有让庆玄道人忐忑太久,而是直言道。 听完此言,庆玄道人恍然大悟。 难怪道衍和尚要毁他容貌,断他双腿,并将他囚禁起,原来是担心他在燕王朱棣继位之前,泄露过去见不得人的作为,从而将道衍和尚的努力毁于一旦。 如今燕王朱棣已然登极,并发布登极诏书昭告天下,成为大明王朝第二位皇帝。 那么他这位曾经干脏活的人,并无第三条路可走,要么被杀死灭口,要么隐姓埋名而从此过完后半生。 “新皇继位,必会对过去那些拥护他的人论功行赏,但你身份特殊,之前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所以,陛下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封赏你。” “燕王不杀我?”庆玄道人疑惑道。 道衍和尚道:“陛下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想怎样?”庆玄道人再次问道。 道衍和尚道:“老衲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所以替你想好了出路。” 话一说完,他便用力拍了拍双手。 片刻后,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护卫牵着一匹赤红色的高头大马,来到了寂静偏僻的后院。 庆玄道人见到宝马,精神为之一振,当即愣住,他非常确定,眼前的赤色马正是过去一直陪伴他跋山涉水的那匹马。 赤马见到庆玄道人后,竟然嘶鸣起来,仿佛遇见了老友一样。 庆玄道人嗜马如命,尤其上了年纪之后,见到赤色马后,心情激动不已,面具下的脸色很快变得潮红起来,恨不得飞过去拥抱大马。 道衍和尚见庆玄道人动容,遂对牵马的护卫下令道:“禁院百步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否则就地格杀。” 待护卫领命离开后,道衍和尚面露肃容,郑重其事道:“此间已无六耳,老衲问你一事,若你能如实相告,老衲定当竭尽全力保你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眼中!” 第七十三章:立储风波(三) 庆玄道人不愧是个狠人,很快稳住心神,抚摸着低头的宝马,说道:“你问。” “秦王之死,与你是否有关?”道衍和尚低声问道。 庆玄道人即便经历过生死,但面对道衍和尚此言,依旧神色一凛。 “秦王之死,与我无关!” 他面露苦色,不敢顾左右而言其他,只因道衍和尚能说出这句话,定然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瞒是瞒不住。 “师弟,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掩饰什么?”道衍和尚俯首盯住庆玄道人冷声道。 庆玄道人低头望着脚尖,面如雏菊,苦涩的道:“秦王之死,那些遭受迫害的宫人固然难辞其咎,但也有我的推波助澜。是我承诺保护她们的家人免遭屠戮,她们才下定决心毒死秦王。” “谋害亲王,罪同谋反,论罪当夷三族!”道衍和尚叹息道:“师弟糊涂啊!” bidige.com 自古以来,秦晋比邻,秦王朱樉的封地与晋王朱棡的封地靠的很近,道衍和尚怀疑庆玄道人与秦王之死有关,并不是胡乱猜测。 庆玄道人自知事情败露,也就豁出去了,口无遮拦道:“我糊涂?秦王坏事做尽,天怒人怨,逼迫宫人喝尿吃屎,就他岂能继承大统?简直可笑至极!更何况,秦王并不是我直接谋害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顿了顿,他缓声道:“你让人毁我面容,我不难过。近年来,我的旧伤复发的频繁,只怕也没几年可活了。” 看着双鬓泛白的庆玄道人,道衍和尚语气温和道:“谋害亲王乃是谋逆大罪,你暂时就住在这里。以防万一,你还是戴着面具为好!” 言罢,道衍和尚赫然转身,就要离开此地。 庆玄道人见状,连忙问道:“你刚才不是答应我,只要我如实回答你的问题,你就保我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眼中么?” 道衍和尚转身说道:“燕世子殿下是本月初二进的京,早你数日入京,因此世子应该已经收到了你被猛兽所食的消息。所以,你可以新的身份,重新结识世子。以你的本领,想在世子麾下出头,并不难。” “世子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庆玄道人不解道。 道衍和尚道:“如今有官员提出册立太子,朝中有不少大臣支持今上的嫡长子为皇储。” “你的意思,让我帮助世子夺嫡?”庆玄道人诧异道。 见道衍和尚不说话,庆玄道人换了个话题道:“之前洪武皇帝决定效法宗周,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并下诏公布于众,要求诸王入京朝拜。而今洪武帝驾崩,新皇继位后,这事还能办成么?新皇打算怎样应对改封之事?原晋王朱棡待我不错,他的后人新皇如何处置?” “老衲为臣子,自然是效命君上,焉能忤逆君王?今上如何做,臣子自然奉旨执行。你不愿为世子谋划,那老衲便另寻应对之策!” 道衍和尚目露决然,头也不回道。 庆玄道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遥望湖面,沉声道:“师兄你心存仁义,我知道。但夺嫡乃生死之争,有些事,你不便动手,也不能动手,可总要有人去做!” “既如此,那你就在此等候,老衲会想办法安排世子与你见面。” 道衍和尚说完,转身就走。 禁园后门口,去年被道衍和尚收为弟子的马和,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入京之后,便奉朱高煦之命前来天界寺服侍道衍和尚,也算是对他师父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马和见道衍和尚出来,立刻迎上去,躬身行礼道:“师父,徒儿有事禀告。” 道衍和尚轻轻颔首。 马和遂道:“按照师父的吩咐,徒儿近期在禁院周围布置眼线,共抓到三名行迹可疑的僧人。” “可有供出什么?”道衍和尚沉声道。 马和答道:“徒儿已调查过这三人,他们祖上数代皆为普通农户,平时并无不良嗜好,却宁死不愿供出幕后主使。” 道衍和尚盯着马和,沉吟道:“你如何看?” “既不愿开口,可见是受人要挟。师父或可施仁心,饶他们一回。”马和恭声道。 “若这番处理,某些人会以为为师好欺负!依为师之意,当断手割舌,逐出寺庙!” 马和闻言,仿佛第一次认识道衍和尚,他从来不知道眼前的老和尚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 他连忙温声道:“师父常训示徒儿言:‘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师父如此做,陛下得知后,会不会不高兴?” 道衍和尚冷声道:“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杀他们已算仁义。另外,你速去隐秘仔细的调查他们的入寺过程,为师要知道寺中何人与他们有所交集。” “徒儿得令。” 马和躬身退下,领着数名护卫疾步远去,开始执行道衍和尚的命令。 道衍和尚沉默片刻,扭头向远处一名护卫喊道:“你,过来,扶老衲上马。” 那护卫正诧异极少骑马的老和尚为何兴致大发,刚刚动身赶来,却见道衍和尚抢先一步跨上了马,当他来到马的左侧时,道衍和尚竟然朝马的右侧歪身倒了下去。 “大师!” 一旁的数名护卫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上前将摔倒在地的道衍和尚扶起。 半个时辰之后。 燕王行馆后院书房。 马和急匆匆找到燕世子朱高煦,躬身行礼道:“禀世子殿下,奴婢的师父方才意外坠马,伤到了右臂。” “我让你带人保护大师,怎会发生这种事?” 朱高煦正为立储风波感到烦闷,忽然听闻这一消息,便带着一丝怒意问道。 马和立即跪下,低头道:“都是奴婢看护不周。” 朱高煦转念一想,发现这事透着古怪。 他知晓道衍和尚通常都是乘轿代步,平时极少骑马,这几年都住在天界寺,更用不着骑马。 “此事可有禀告我父皇?”朱高煦问道。 马和恭声答道:“还未来得及禀告陛下,因为师父让奴婢先通知殿下。” “大师还在天界寺?”朱高煦又问道。 马和恭声答道:“是的,师父右臂受伤后,并未离寺,亦不让奴婢去寻医师,只言自己手足自己医治,无需借助旁人之手。” 朱高煦闻言之后,陷入了沉默。 他琢磨着这话定有深意,暗忖道:“老和尚最喜欢说反话,所以他的话要倒过来理解。嗯,我懂了。” 朱高煦想明白之后,对马和吩咐道:“你准备一下,随我前去探视道衍大师。另外,记得派人去把此事禀告于父皇知晓。” “奴婢这就去办。”马和恭声道。 PS:求推荐票,求月票,各种求!我会努力码字,争取在春节期间多更新,感谢各位喜欢本书的老铁! 第七十四章:立储风波(四) 临近午时。 五月下旬的天气异常炎热,不过天界寺内郁郁葱葱,倒是比皇城内要凉爽些。 马和引着朱高煦来到寺庙后院一处偏僻的禅院入口处停下。 “师父,世子来看你了。” 他微微仰头朝院内喊了一声,同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世子请。” 守卫禁院的护卫当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后来跟着马和被朱高煦派来保护道衍和尚的悍卒,因此他们见到朱高煦后皆行礼问好,朱高煦点头以做回应。 156n.net 道衍和尚得知朱高煦前来探视,已提前在禁院厢房会客厅等待。 他听到马和的喊声,连忙起身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迎接朱高煦。 朱高煦的目光落在道衍和尚已经包扎好的右臂上,关切的问道:“大师,要不要我求父皇为你传太医?” “让世子担忧挂念,实在是老衲的罪过。” 道衍和尚迎上朱高煦,左掌竖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礼道。 言罢,他转身将朱高煦请入了会客厅,然后吩咐马和合上厅门,去门外守着。 “大师可是有事教我?” 朱高煦扶着道衍和尚坐下后,紧接着问了一句。 道衍和尚喜笑颜开道:“世子聪慧,一点就通,老衲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之所以以摔伤右臂为代价,促使朱高煦以探视为由来看他,是因为有多重考虑。 道衍和尚是僧录司左善世,相当于大明王朝目前的佛门领袖。 若他主动去拜访朱高煦,却没有充足的理由,很可能会被人当做私会燕世子,从而留下把柄,落人口实。 毕竟,这两天朝堂上许多文武官员被户部尚书郁新与兵部尚书茹瑺拉下了水,皆为立储之事而屡上奏本,争论不休。 此时燕世子朱高煦身处立储风波的漩涡之中,若私自会见道衍和尚,极可能会被有心之人污蔑为结党营私。 现在道衍和尚受伤,而燕世子朱高煦与他有旧,且他又是燕王府内侍总管马和的师父,朱高煦以探视为由来看他,就完全合情合理了。 “事关今上立储,老衲不能不管。” 道衍和尚开门见山道。 朱高煦洗耳恭听。 道衍和尚接着道:“陛下有苦难言,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世子说,故而便拜托老衲将其中缘由告于世子。” 朱高煦竖起耳朵,上半身微微前倾,生怕听的不够清晰。 “虽然高阳郡王朱高炽天生患有脚疾,但他毕竟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若现在陛下执意立世子为皇储,会有废长立幼的嫌疑,不利于朝堂稳定。陛下本打算让世子主持新币的兑换推广以及科举革新的试行,待到此两大国策顺利落实之后,世子的声望也必将达到巅峰,那时陛下再顺应舆情,册立世子为皇储,便可得到绝大多数朝臣宗亲的赞成,从而避免因立储引发的朝堂风波,并将立储风波的不良影响降至最低。” 道衍和尚说到此处,选择了停顿。 他微微侧目,特地观察了一下朱高煦的表情,见其一脸肃容的认真听着,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察觉到了身旁老和尚投来的目光,并不以为意,自然明白对方是在替新皇朱棣说好话。 朱棣手中明明握着一道要求其继位后册封朱高煦为皇储的太祖密诏,可他却在面临立储风波的时候没有拿出来公之于众,显然是另有打算。 朱高煦作为知情者,亦非历史上那个朱棣说啥都信的傻憨憨。 他知道朱棣这么做,很可能是为了用“立储”之事拿捏他,好让他忠于王事,认真把新币推广、科举革新之事落实下去。 朱高煦有四海商帮在手,并不担心新币推广。 可是,试行科举革新,并非易事,即便是试行,也会困难重重。 朱元璋正是知道科举革新的困难程度,才硬撑着非要在驾崩之前,替朱棣、朱高煦父子俩将科举革新的国策定下来。 就在朱高煦思索之时,道衍和尚又接着说了一番话。 “《公羊传》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左传》曰:‘太子死,有母弟则立之,无则长立。年钧择贤,义钧则卜,古之道也。又曰:王后无嫡,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世子可知,古圣先贤为何要坚持嫡长子继承制?” “大师有所问,小子不敢不答。” 朱高煦先是谦虚的说了一句,然后认真阐述他的观点道:“我理解的嫡长子继承制,应该是‘无嫡子及有罪疾,立嫡孙;无嫡孙,以次立嫡子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子;无庶子,立嫡孙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孙。曾、玄以下准此。’这里所谓的‘嫡长子’涵盖了嫡子、嫡孙、嫡子母弟、庶子之最贵或最长者。古圣先贤发现,可以利用嫡或长的先天条件,将皇位继承人的候选范围缩到最小,在最大程度上减少皇室子弟为了争夺储位而骨肉相残的事件发生,能够尽可能的保证皇位有序传承,有利于国家社稷的稳定。” “然也!此乃嫡长子继承制之核心要义!” 道衍和尚赞道。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世子能想到这些,自当理解陛下的苦衷。” “我知晓父皇有苦难言。” 朱高煦附和着说了一句,然后意味深长的言道:“大师有话可以直说。” “世子不必多虑,老衲对陛下立储的态度,是既坚定又明确的。” 道衍和尚先表了态。 他既然见朱高煦,自然是支持朱高煦为太子。 对于这一点,朱高煦也是心知肚明。 “世子或许会疑惑,老衲为何会支持世子?实不相瞒,老衲以为,世子最像今上,可以继承今上之志向。世子为人,该狠时绝不手软一击必中,该隐忍时如潜龙蛰伏在渊,做事谋而后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历来成大事者,皆不过如此。” 道衍和尚打算对朱高煦坦诚相待,又接着说道:“老衲看得明白,当年太祖之所以会在懿文太子病逝不久后,下令让今上以亲王身份入住东宫,正是因为深得太祖之圣眷的世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第七十五章:立储风波(五) “大师谬赞了,我父皇秉承天命,有神灵庇佑,自然能得太祖爷爷青睐。” 朱高煦不想在这个事情上与道衍和尚做过多的解释。 道衍和尚感觉铺垫的差不多了,便说出了一个让朱高煦深感诧异的消息。 “世子可知,如今的一代大儒方希直,已成为灵寿郡王的座上宾?” “大师说的方希直,可是正学先生方孝孺?”朱高煦心中惊讶,脸上却平静的问道。 道衍和尚答道:“不错,正是师从太史公宋龙门的正学先生。就在昨日,正学先生受人邀请,千里迢迢从成都府来到京城,却无意之中巧遇了在京城闲逛的灵寿郡王,而后便成为了灵寿郡王的座上宾。” 洪武十五年,方孝孺因受人举荐而被朱元璋召见,朱元璋喜其举止端整,谓懿文太子曰:“此庄士,当老其才。”之后便按礼节送其归家。 没想到后来方孝孺遭到仇家连带举发,被逮捕到京师,朱元璋在案卷上见其名而释之。十年后,他又经人推荐被召到宫中,朱元璋认为现在还不是任用方孝孺的时候,便授予其汉中教授之职。 蜀王的封地在成都府,距离方孝孺任职的地方较近,听闻方之贤名,而聘其为世子师,尊以殊礼,将其读书之庐命名为“正学”,这便是方孝孺被读书人称为“正学先生”的由来。 朱高煦近两天一直在关注朝堂舆论的发展形势,以及仍住在长宁宫偏殿的王绮红母子俩的近况,并没有特别关注他的三弟灵寿郡王朱高燧在做什么。 此时他听到这个消息,很快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道衍和尚口中的“太史公宋龙门”就是历史上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 零点看书网 朱高煦熟知明初历史,他知道方孝儒并不是像后世影视剧里演绎的那样只知读书,不通世事的迂腐儒生,恰恰相反,方孝孺是个精通儒学真义的当代大儒。 方孝孺所著的政论文、史论、散文、诗歌俱佳,其文学作品如《指喻》、《越巫》、《吴士》等等都极有特色。 如他写的《越巫》一文,通过一个以“治鬼”术骗人的越巫,最后被人装鬼吓死的故事,辛辣地嘲讽了民间巫祝欺人为生的邪恶与自欺却最终身死的可悲结局。 他还善于以“寓热于冷、以形传神”的手法抒发愤世嫉俗之情,如《吴士》一文中借张士诚的形象讽刺那些偏听偏信、轻于用人的当权者,又借与吴士交游的“钱塘无赖”的群体形象,揭露了当时地方上的浮夸之风。 在原来的历史上,朱允炆登基后征召方孝孺任翰林侍讲,第二年又升调其做诗讲学士,国家重大的政事都会向其询问。后又命其担任总裁,修撰《太祖实录》以及《类要》诸多典籍。再后来燕王朱棣起兵南下,朝廷议定讨伐,诏令、檄文皆出自其手笔。 如今,这个被道衍和尚称为一代大儒的方孝孺,成为了灵寿郡王的座上宾。 换句话说,传统儒家出身的方孝孺,必然会建议新君朱棣册立嫡长子朱高炽为皇储。 朱高煦感到了巨大无比的压力! 方孝孺犹如后世拥有百万、千万粉丝的公众知名人物,他可以通过对舆论的引导,潜移默化的悄悄改变普通民众的思想。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大师可知是何人将正学先生邀来京师?” 朱高煦杀心顿起,目光寒光,低声问道。 “据说此人是文渊阁首席顾问。” 道衍和尚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用“据说”说了这个人的官职,却没有说这人的名字。 朱高煦闻言之后,瞬间明白道衍和尚为何会说模棱两可的话。 因为“文渊阁首席顾问”正是圣眷正隆的解缙,道衍和尚如此说是对新皇朱棣的尊重,否则他还能对朱高煦说“此事是你老子身边红人解缙干的”? 这种直白粗鄙的话,不符合道衍和尚的大师风范。 “大师可知那人(解缙)为何要做这种事?” 朱高煦感觉事情或许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他熟知明初历史,清楚的记得解缙说朱瞻基为好圣孙的时候,朱瞻基才六周岁,毛都没有长齐,能看出来以后是好圣孙?这话也只能忽悠那些不懂政治平衡之道的人。 历史上的朱棣立朱高炽为太子,根本原因乃是为了制衡在靖难之役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朱高煦,因为当时朝中一批跟随朱棣征战的武将怀着政治投机目的,希望朱高煦被立为太子,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以军功起家的勋贵便可在朝堂上获得更多话语权,从而攥取更多利益。 而那时朱高炽深得文臣之心,一众内阁顾问先后在朱棣面前“历数古嫡警事”,劝说朱棣还是立朱高炽为好。 在君王眼中,文武平衡,对朝廷至关重要。 当时朱棣已经在筹备迁都之事,更计划在次年推行下西洋的国策,要想做好这些事,朝廷内部不能乱,加上他是造反得位,不得不暂时妥协,立嫡长子朱高炽为皇储,从而平息因立储引发的纷争。 后来等到朱棣年老之时,发现还是次子朱高煦更合心意,想废长子朱高炽改立次子朱高煦,可他害怕废长立幼引得天下大乱。 何况那时候朱高炽都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太子,门生故吏遍天下,朱棣想废掉朱高炽,他麾下的大臣们也不会答应。 但眼下的情形与历史上完全不一样,朱棣并非造反继位,他目前也没有迁都与下西洋的打算,而朱高煦更是朱元璋钦定的燕世子,解缙等人不可能明知道朱棣的心思却故意与朱棣背道而驰。 朱高煦相信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老衲正是因为猜不透,故而以摔伤右臂为代价,促使世子以探视为由来此商谈。” 道衍和尚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故作神秘的言道:“但老衲知晓,有一人可为世子解惑。” “不知此人是谁,现居何处?” 朱高煦很配合的连忙追问道。 道衍和尚答道:“此人正是老衲的师弟,眼下就在这禅院之中。” 言罢,他站起身,走到会客厅右边的甬道处,面朝后面的静室,轻声喊道:“师弟,还出来拜见世子,更待何时?” PS:两章连更,继续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求!谢谢老铁们支持! 第七十六章:立储风波的真相 就在朱高煦与庆玄道人会晤之时。 文华殿。 “蒋瓛,朕让你密切关注灵寿、高阳两位郡王,这两天你都查到了什么?” 朱棣继位之后,蒋瓛仍是锦衣卫指挥使之一。 “禀告陛下,臣查到灵寿郡王打算散播谣言,污蔑世子殿下。”蒋瓛恭声道。 “他要散播什么谣言?”朱棣问道。 “臣不敢说。” 蒋瓛急忙道。 他说完之后,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接着恭恭敬敬的将小册子呈给了朱棣。 朱棣知道,这小册子是锦衣卫密探用来监视文武大臣随身携带的文书。 通常情况下,锦衣卫会详实记录被监视者的一言一行,甚至会绘制图画于上。 朱高燧打算散布的谣言内容就记录在上面。 朱棣阅览之后,气得将小册子摔到了地上。 “这个孽子简直丧心病狂!” 原来朱高燧是想要从朱高煦的妾室王氏身上下手,进而抹黑朱高煦。 谣言的大致内容是说朱高煦的妾室王氏不祥,她不仅出身异族,而且脸上有疤,是恶鬼转世,就是她入宫之后,给皇家带来厄运,导致朱元璋驾崩,只有杀了她,才能避免厄运的再次发生。 谣言说的有鼻子有眼,言王氏本月初七诞子,太祖在次日初八驾崩,时间正好能对上。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谣言之后,估计大部分人都会对王氏心生厌恶。 如今这个时代,民间百姓还是很迷信的。 到时候迫于舆论的压力,如果朱棣处置了王氏,等于承认朱高煦的妾室王氏不祥。 按照这个逻辑,朱高煦则有失察之责,如此一来,朱元璋之死,他朱高煦也有连带责任。 零点看书网 朱棣知道这纯粹是朱高燧丧心病狂的污蔑,王氏是朱元璋让朱高煦带入宫的,朱元璋的死与王氏一丁点的关系也没有。 “可还有其他?” 朱棣压住怒火,再次问道。 “灵寿郡王前些天收买了一名御史,他指使御史在陛下举行登基大典那天,举报驸马欧阳伦贪污皇家商行的货款。没想到那御史害怕陛下的威势,没有跳出来举报驸马欧阳伦。” 朱棣知道欧阳伦与朱高煦关系非比寻常,若朱高燧搞倒了欧阳伦,便可借此弄臭朱高煦的名声。 “欧阳伦贪腐是否属实?”朱棣问道。 蒋瓛答道:“臣还在调查。” “朕让你监视百官,可发现哪些人对朕属意高煦为太子而心生不满?”朱棣又问道。 他原计划再过几年,让朱高煦把新币与科举革新推行成功,再趁机册立其为太子。 毕竟朱高煦是嫡次子,朱高炽虽然有脚疾,但却是活着的嫡长子。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有大臣高举祖制要求他册立嫡长子朱高炽为皇储。 世人皆知,当年朱元璋以朱高炽天生有脚疾为由,而册立朱棣嫡次子朱高煦为燕世子。 如今有些大臣却拥护有脚疾的高阳郡王朱高炽为皇储。 在朱棣看来,这些人是想用祖制逼迫他低头。 朱元璋只是在生前册立了朱高煦为燕世子,并没有封朱高煦为太孙。 而祖制规定立嫡长子为皇储,因此那些官员要求朱棣册立嫡长子朱高炽为皇储与祖制并不冲突。 毕竟朱元璋的密诏给了朱棣,那些支持朱高炽的官员并不知情。 对于那些以祖制为由,在朝堂上掀起立储风波的大臣,朱棣本来是极为生气的。 但他是个腹黑,且心狠手辣的人。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棣决定将计就计,他想趁此机会打压异己,扶持潜邸的人上位。 朱棣深得朱元璋钓鱼执法的精髓,所以没有在朝堂上将太祖密诏公布出来直接册封朱高煦为太子。 他想看看到底是哪些人想利用祖制来逼他就范。 至于拥护朱高炽的解缙,乃是朱棣放出去混淆视听,迷惑那些奉行祖制者的诱饵。 “臣已拟出一份名单。” 蒋瓛说话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本。 朱棣接过奏本,展开后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估计有近百人的名字,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这份名单上,除了户部尚书郁新之外,并无其他侍郎与尚书级的官员。 朱棣对郁新有印象,知道此人并不是老顽固,或许前日之所以拥护朱高炽,就是为了惹他不开心。 郁新年事已高,早晚要致仕,而户部侍郎夏原吉深得圣眷。 倘若郁新因立储风波而退下,便可由此博一个敢言的直名。 而且,他退下之后,朱棣才好顺理成章的把夏原吉提拔为户部尚书。 “除了户部尚书之外,朕要其他所有人的犯罪证据。” 朱棣低声下令道。 “臣知道该怎么做。”蒋瓛恭声道。 “你退下罢。” 朱棣打发了蒋瓛。 片刻后,当值的内侍官禀报道:“启禀陛下,侍从顾问解缙领着汉中教授方孝孺在殿外求见。” “准见。”朱棣朗声道。 随后,解缙领着方孝孺走入文华殿,两人同时行礼。 “臣侍从顾问解缙,特来向陛下复命。”解缙躬身拜道。 “臣汉中教授方孝孺叩拜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方孝孺以头触地,行了一个跪拜新皇的大礼。 他巧遇灵寿郡王朱高燧,乃是被朱高燧设计了,而所谓的“灵寿郡王座上宾”,也只是朱高燧对外的说法。 实际上方孝孺只在朱高燧的住处待了不到半多时辰。 他拜别朱高燧之后,就被奉朱棣之命的解缙,带进宫里来到了文华殿。 “都平身罢。” 朱棣打量着举手投足间自带儒雅风度的方孝孺说道:“方先生千里迢迢而来,辛苦了,赐座。” 值守的内侍官眼疾手快,连忙搬了一个椅子放到了方孝孺的身边。 “臣何德何能,敢在陛下面前就坐?臣万万不敢!” 方孝孺无比恭敬的说道。 “既如此,那便罢了。” 朱棣挥手示意内侍官撤了椅子。 “太祖在世时,曾对朕说过正学先生之名,并要求朕即位之后,将先生提拔为内阁顾问。这次朕让解顾问以他的名义邀你入京,没想到让你卷进了立储风波之中,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望先生见谅。” 顿了顿,朱棣用诚恳的语气说道。 “臣不敢,陛下仁慈。”方孝孺连忙鞠躬道。 第七十七章:梅殷的太祖密诏 朱棣并没有撒谎。 因为朱元璋在世的时候确实曾要求朱棣继位以后把方孝孺提拔做内阁辅臣。 朱元璋知道科举革新的试行章程里存在不少细节上的漏洞,方孝孺可以帮朱棣查漏补缺。 方孝孺曾经也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就像后世那些热血青年一样,但是多年的磨砺,让他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且懂得变通的大儒。 所以朱元璋相信方孝孺肯定会赞成科举革新,毕竟革新科举对天下的读书人是有好处的。 虽然方孝孺不是腐儒,但在忠君思想的驱使下,一定会为朱棣效命。 有一代大儒充当朱棣的顾问,为朱棣摇旗呐喊,那么朝廷推动科举革新的试行国策便会顺利一些。 “朕于前日在奉天门即皇帝位,随后便有大臣建言册立皇储。可朕刚登极,不能闭塞言路而禁止大臣上奏本。这两日,朝中不少大臣为此上了很多奏本,争论不休。为了平息争论,朕欲立高煦为太子,先生觉得如何?” 朱棣接着问道。 “世子殿下仁孝之名天下皆知,又是太祖皇帝当年亲封的世子,立为皇储,合情合理,臣自然是赞成的。” 方孝孺所言出乎朱棣的意料,他竟然赞成册立朱高煦为太子。 “先生不愧是精通儒学大义的鸿儒。”朱棣夸赞道。 方孝孺连忙道:“陛下过誉了,臣不过是对儒学有一些心得而已。” “既如此,那就请先生替朕起草一份册立高煦为太子的诏书。” 朱棣郑重其事的说道。 “臣谨遵圣命!”方孝孺恭声道。 “那些居心不良之辈,不是喜欢拿祖制来压俺么?俺有太祖遗诏在手,再让当代大儒起草册封诏书,尔等再压一下试试?” 零点看书网 看着方孝孺领旨谢恩,朱棣在心中得意的说道。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些高举祖制拥护朱高炽之人听到这一消息后目瞪口呆的滑稽表情。 通过这两天锦衣卫的秘密调查,朱棣已经掌握了一份支持朱高炽为皇储的人员名单,而且锦衣卫都开始给这些人罗织罪名了。 到时候,他便可以顺势拿出锦衣卫收集的罪证,将那些跳的最欢的一批人杀掉以为震慑,其余人则统统贬官,回家种地。 对待这些官员,朱棣的原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绝不手软! 如此一来,以后敢掣肘他推行新政的人将会大大减少,而朝廷推行科举革新的压力也会跟着减小许多。 “来啊,宣读朕的谕旨。” 朱棣望向侍立在一旁的礼官吩咐道。 礼官躬身领命,然后走到方孝孺前方停下,缓缓展开谕旨,开始宣读。 “汉中教授方孝孺任职期间,勤勉劝学,成绩显著,着擢升为文渊阁大学士兼侍从顾问。” “臣叩谢吾皇陛下。” 方孝孺从礼官手里接过诏书,跪地行礼道。 “你们退下罢。”朱棣挥手道。 方、解离开后不久,当值的内侍官再次入殿禀报道:“启禀陛下,驸马都尉梅殷在殿外求见。” “准见。”朱棣说道。 “臣驸马都尉梅殷拜见吾皇陛下!” 梅殷弓着腰走到文华殿中央,接着屈膝跪地,向宝座上的朱棣行礼道。 “驸马免礼,快平身。” 朱棣连忙说道。 待梅殷起身后,他又问道:“驸马此来,是否是为了立储之事?” “圣明不过陛下,臣求见陛下,确实是为了此事。这两天为了立储一事,朝中大臣屡上奏本,甚至耽误了正常的政务,臣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梅殷躬身道。 “驸马忠心体国,朕很欣慰。对此,你有何高见?”朱棣问道。 梅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屈膝跪下,以头触地道:“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朱棣很是疑惑道。 “臣有欺君之罪。”梅殷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朱棣更加疑惑了,道:“你有何欺君之罪?” “启禀陛下,太祖曾在生前给了臣一份密诏。臣当时得到这份密诏之后,一直惴惴不安。臣不敢把密诏公之于众,因为太祖曾吩咐过,只有世子殿下遇到了难题,才能请出密诏,否则不能给任何人看。如今世子殿下身处立储风波的漩涡之中,臣认为是时候把太祖密诏请出来了。” 朱棣听到这话,瞬间瞪大了双眼。 他万万没有想到,驸马都尉梅殷手里竟然有一份朱元璋生前赐下的密诏。 “密诏现在何处?”朱棣急忙问道。 梅殷恭声答道:“密诏就在臣的身上。” 言罢,他微微起身,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卷起来的诏书,然后恭恭敬敬的举在手中。 不需要朱棣吩咐,便有当值的内侍官上去将诏书取过来,转呈给宝座上的朱棣。 朱棣接过诏书,缓缓将其展开,急不可待的迅速扫视上面的内容。 “朕之嫡孙朱高煦,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文武皆备,宜承大业。吾儿朱棣,汝继朕之皇位后,当立高煦为皇太子,以安民心,定天下。” 看完诏书内容,朱棣双目之中满是惊讶。 朱元璋生前曾经一次性给过他两份诏书,其中一份是命他入住东宫,另一份诏书的内容与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朱棣惊讶之后,心里竟然微微有些失落。 他发现朱元璋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否则为何又写一份一样的诏书交给梅殷? “驸马不必过虑,朕已有决断。” 朱棣不想让梅殷误认为他立朱高煦为太子是因为这个太祖密诏,所以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把密诏卷起来,然后将放在御桌拐角的另一份诏书共同拿在手中。 “朕手里也有一份太祖生前留下的密诏。来人,将这两份密诏一同交给驸马。” 内侍官上前领走两份诏书,然后走到殿内梅殷身前,言道:“驸马,请接诏。” “你打开看看。” 梅殷听到朱棣的话,恭敬的接下两份诏书。 他一前一后轻轻打开两份诏书,瞬间变了脸色,震惊无比道:“这、这、这也是太祖密诏?” 朱棣点头道:“不错。” 梅殷被震惊的久久无言。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两份诏书还给内侍官,由内侍官转呈给宝座上的朱棣。 “驸马不必过虑,朕已经让方孝孺起草册立高煦为太子的诏书,明日便会在早朝上宣布。” “吾皇圣命!”梅殷恭声道。 朱棣摆手道:“你退下罢。” ps:腹黑的朱棣,还是历史上那个味道!两章已连更,希望老铁们能喜欢,顺便求一下推荐票、月票! 第七十八章:庆耀僧人 烈日高照。 天界寺。 禁院会客厅之中。 “贫僧法号庆耀,乃是道衍大师的师弟,见过世子殿下。因腿脚不便,还望殿下见谅。” 改名为庆耀和尚的庆玄道人,抱拳向朱高煦施礼道。 “庆耀法师不必多礼。” 朱高煦打量着面戴青铜面具的庆耀道人,颔首回礼道。 他发现眼前这个僧人也留着山羊胡子,其气质、声音与玄通僧人很像,若不是戴着面具坐在轮椅上,他甚至怀疑这就是玄通僧人。 毕竟朱元璋派赵俊臣调查过玄通僧人,朱高煦知道玄通就是庆玄道人。 正因如此,朱高煦对玄通的印象很深,并不像玄通认为的那样,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幕僚顾问。 朱高煦数日前已得知玄通僧人被猛兽所食,觉得非常可惜,此时见到庆耀僧人,心中对玄通之死产生了一丝怀疑。 “师弟,世子并非俗人,老衲劝你最好直言,勿要夸夸其谈。”道衍和尚在一旁提醒道。 庆耀再次向朱高煦拱拱手,然后认真的说道:“太祖在今上入住东宫不久后,便册立殿下为世子,可见太祖之意是希望今上百年后由世子继位。这种父子传承之事,关系本朝兴衰,太祖必然会向今上有所交代,而今上不可能违背太祖意愿。因此,在下的结论就是今上在引蛇出洞,世子不用过虑。” 朱高煦一听,感觉按照朱棣的腹黑秉性,还真可能做出这种“钓鱼”的事。 “法师高见,不过我三弟恐怕还有其他手段,法师可有破解之法教我?”朱高煦接着说道。 赵俊臣奉朱高煦之命,暗中派人调查朱高炽、朱高燧姗姗来迟的原因,经过数天的仔细调查,朱高煦目前已经获知了朱高燧鼓动朱高炽争储的消息。 据密探走访获知的情报显示,朱高燧利用朱高炽对当年朱元璋偏心宠爱朱高煦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小书亭 当年朱元璋在册立朱高煦为燕世子之后,封朱高炽为高阳郡王,并强令其就藩,这事让朱高炽对他的二弟朱高煦一直心存芥蒂。 按常理来说,朱高炽本来是一个生性端重沉静,喜好读书,颇有气度的人,不至于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久放不下。 然而他生在皇家,饮食条件好,又喜文不喜武,缺乏运动,导致营养过剩而身体过于肥胖,再加上他确实从小患有脚疾,以至于性格内敛而敏感。 自私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朱高炽也不例外。 他待人宽和,素有贤名,却不妨碍他也有私心、嫉妒心。 就像人有善恶两面一样,这并不矛盾。 在朱高炽看来,他身为朱棣的嫡长子应该是燕藩世子的第一人选,如果不是从小就有神童美誉之称的朱高煦风头盖过了他这个哥哥,那燕世子之位必然是他的。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本该属于他的绝世美女,被朱高煦硬生生抢走了一样。 于是,在朱高燧的煽风点火之下,朱高炽也动心了。 不过朱高炽动心归动心,却没有付之行动。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朱棣的手段,所以对朱高燧的举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那个拿王绮红身世做谣言,欲从侧面抹黑朱高煦的阴毒计划,皆是朱高燧一手谋划。 历史上的朱高燧就是个比较阴毒的人,他在朱棣晚年的时候勾结宦官黄俨,并联合指挥使孟贤、钦天监正使王射成等人一起伪造遗诏,想要鸩杀朱棣篡权夺位,不过却遭人揭发,最终功败垂成。 如今才十六岁的朱高燧,却依然露出了他阴毒的秉性。 好在朱棣掌握着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情报组织锦衣卫,利用立储风波识破了朱高燧的阴谋。 目前朱高煦还不知道朱棣已经知晓了朱高燧的阴谋,所以他才会询问庆耀僧人。 “贫僧认为世子可以去求见陛下,或许陛下已经作出决断,准备册立殿下为皇储。”庆耀捻须说道。 “这恐怕不太合适,如今立储风波还未平息,我现在去求见父皇,恐怕会被人当成争宠。”朱高煦说道。 庆耀道:“那便再等一等,事情或有转机。” “但愿如此。”朱高煦说道。 之后朱高煦又与道衍和尚聊了片刻,然后便打道回府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 天界寺禁院。 “听说大师的手受伤了,朕带来了一名太医前来为你诊治。” 朱棣打量着道衍和尚的右臂,关切的说道。 “老衲的手是因立储风波而伤的,如今风波已起两日,不知陛下可有决断?” 道衍和尚不需要在朱棣面前拐弯抹角,而是微微晃了晃他的右臂,直言问道。 朱棣脑子一转,便明白了道衍和尚的言外之意。 他挥手示意侍立在一旁的太医退下,然后背起双手,迎着池边柳树下的微风,望着放生池的水面说道:“朕已经让方孝孺起草册封高煦为太子的诏书,大师以为如何?” “正学先生乃一代大儒,由他为陛下起草册立皇储的诏书,那是再适合不过了。” 道衍和尚眉开眼笑道。 朱棣坦诚相告道:“这两日因立储风波让大师过虑了,朕之所以等了两日才决定册立高煦为太子,是想看看这满朝文武之中,何人与朕是一条心。” “正所谓人心齐,泰山移。要推行科举革新之新政,君臣若不能上下一心,怕是难以将新政落到实处。陛下深谋远虑,一招引蛇出洞用的实在是妙,竟然将老衲与世子也瞒在了鼓里,老衲佩服至极。”道衍和尚恭声道。 朱棣和道衍和尚聊了一阵子之后,便摆驾去了燕王行馆。 他目前已经搬到了乾清宫居住,而朱高煦是燕王世子,所以仍居住在京城内的燕王行馆之中。 “儿臣不知父皇驾临,请父皇恕罪。” 朱高煦有些诧异,这两天朱棣没有召见他,他还以为朱棣对立储之事有了其他的心思,却没想到现在朱棣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最夸张的是朱棣没有通知任何人,而是领着随从径直找到了身在书房之中的朱高煦。 “朕已经下旨,让方孝孺起草册立你为太子的诏书!” 朱棣伸出宽大的双手,用力扶起朱高煦,笑眯眯的说道。 朱高煦闻言后,连忙躬身行礼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他发现果然被庆耀猜中了,朱棣用引蛇出洞之计,是要将拥护朱高炽的官员一网打尽。 “朕还带了一份名单。” 朱棣挥手让其余人等退下,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奏本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奏本之后,没有急着当即打开,而是压住了内心的喜悦,冷静的等待着朱棣的吩咐。 “你瞧瞧,名单上的人,皆是这两日以来,高举祖制拥护你大哥为皇储的在京官员。” 朱棣阴沉着脸说道:“朕已派锦衣卫调查这些人,发现他们的屁股都不干净。” “父皇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朱高煦看似随意的问道。 朱棣理所应当然的道:“依朝廷律令,该杀的杀,该贬的贬,该罢的罢。” “儿臣求父皇对这些人从重处置。”朱高煦竟然口出惊人之语道。 第七十九章:下西洋的历史惯性 朱棣本以为朱高煦会借此机会收买人心,劝他对那些人从轻发落,却没想到朱高煦竟不按常理发言,于是故意面露不悦道:“为何?” 朱高煦觉得眼下并不是收买人心的最佳时机,他已经看出来朱棣趁着立储风波派锦衣卫弄了一份官员的名单,显然是想铲除异己,巩固权位。 为了不让朱棣误认为他残忍弑杀,朱高煦决定坦诚相告。 “太祖爷爷宾天前,曾下令让父皇全权负责两件政事,一为推行新币,二为试行科举革新。如今父皇秉承太祖爷爷遗志继承大位,自然要继续推行新政。因此,那些故意与父皇唱反调的官员,就成了朝廷推行新政的阻碍。对这些人从重处置,既可以震慑其他阳奉阴违的官员,又能借此树立父皇的权威,进而增加朝廷的威信。” 朱棣闻言,大感欣慰道:“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句句说到了关键处,朕也是这般想的!” 他似乎被朱高煦说的话触动了兴致,略作思索后说道:“高煦你见识非凡,深得你太祖爷爷赏识。现在朕问你,待你正位东宫,天下臣民之心大定之后,朕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削藩?”朱高煦试着问道。 朱棣惊讶道:“为何?” “太祖爷爷在建国之后,不顾许多朝臣的劝阻,大肆分封藩王的目的,乃是为了加强朝廷对天下各地的统治力度。尤其在北方分封了较多的藩王,毕竟北方被胡虏蹂躏了上百年,想要让北方的汉人归心,没有强有力的统治,是难以实现的,而且北方草原上还有残元未彻底扫除。”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朝廷已经在各地陆续建立衙门,可以实现对各地百姓的有效管理。而眼下的大明,除了节制边军、固土守边的塞王之外,其余藩王已经起不到协同朝廷治理百姓的意义了,甚至成了地方上的毒瘤,比如数年前被太祖爷爷废黜的性凶暴且多行不法的齐王叔。” 朱高煦前世酷爱阅读有关草根皇帝朱元璋的故事,所以他对于朱元璋分封诸王的意图比这个时代的普通官员要深刻的多,而历史也证明了朱元璋这个分封制的缺点与优点各有千秋。 “此外,各地藩王手握重兵,对朝廷始终是个威胁。藩王手里的实力每增强一分,朝廷的力量就会被削弱一分。时日一久,此消彼长之下,必将导致朝廷的权威下降到无法对各藩地臣民进行有效的统治,各藩地臣民只闻藩王之名,而不知有朝廷。到那时,大明便会国将不国,最终天下大乱,烽烟再起。故而,削藩一事,刻不容缓。” “这莫非是仙人入梦告诉你的?” 朱棣实在是过于惊讶,怀疑这番见地非凡的政论并不是朱高煦原创。 他刚才来了兴致,只是随口一问,想考校一下朱高煦在政治上的见解,并没有给朱高煦事先准备的机会。 “不敢欺瞒父皇,儿臣过去并未与旁人聊过削藩之事,当年儿臣梦见仙人时,仙人也未提及削藩一事。父皇有所问,儿臣不敢不答,一点愚见,必有错漏,还望父皇斧正。” 朱高煦恭敬的说道。 他其实是利用了前世生活在信息大爆炸年代的先天优势,否则也做不到顺口就能说出这么一番高谈阔论来。 xiaoshutingapp.com 听了朱高煦的回答后,朱棣有种“我儿有天命加身”的错觉。 他一直都知道朱高煦文武双全,而且多有发明创意,如成本低制作快的洗衣皂、新币的构思、火铳改进升级为鸟铳与燧发铳的建言等,但是这些发明创意并没有跳出大明目前掌握的工艺水平,是有其发明基础的。 就连那份很多大臣阅览之后,赞不绝口的科举革新章程文稿,也不是朱高煦一天两天就想出来的。 在朱高煦任职直隶校尉期间,朱棣曾亲眼见到过朱高煦翻查典籍,研读自隋唐以来的各种科举制度。 他还知道朱高煦仔细专研大明开国之后朱元璋推行的官学模式后,亲自前往应天府境内的个别县、乡巡视县学、乡学、社学,前后用了数月的时间,这才探索出一个科举革新方向。 之后朱高煦开始起草有关科举革新的文稿,一直到本月初二被朱元璋召回京师后,朱高煦才将过去的稿件汇总,最终形成目前的科举革新章程。 然而,削藩却是影响大明国运的重大国策,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与见识,是很难对这种涉及到国家层面的大政方针形成个人独特见解的。 就算有见解,最大的可能也只会是人云亦云的泛泛之谈,根本把握不到削藩的核心。 可朱高煦说的,却直指削藩本质。 朱棣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朱高煦话里的漏洞,只觉得极有道理,但让他分析指点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他憋了半天,最后只能继续刚才“从重处置”的话题往下说。 “若朝廷施行削藩之策,必然绕不过塞王,如此北疆的边防该如何从新布局?手握重兵的大将是否会不服从调令?或拥兵自重?所以,朕要御驾亲征北方残元,以为震慑,而在此之前,朕必须将朝堂上的反对者清理干净,将与朕不是一条心的人赶出朝堂。” “朕这次对那些高举祖制,拥护你大哥的人从重处置,就是要表达一个态度,让其他人都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此一来,其余人等就不敢再虚与委蛇。届时朕御驾亲征残元,你坐镇后方,俺们父子一心,方能打造出煌煌的永乐盛世!” 朱高煦听到这里,明白了朱棣的打算。 朱棣这也算是对他推心置腹,坦诚相待了。 “可咱有些头疼,如今这天下的亲王除了你宁王叔之外,皆在京城。俺奉你太祖爷爷之命,将诸王改封于中国之外,便可顺利完成削藩。可中国之外太大了,没有个参考的范围,该将诸王改封去何地何处?万一某些封地是沃土,令若干藩王坐大而成尾大不掉之势,日后威胁朝廷地位,俺岂不是成了大明的千古罪人?” 朱棣说的激动,不再用“朕”来自称,而是换上了深入骨髓的口语化的“俺”。 “因此,俺要派遣人出海,一路巡视过去,探一探中国之外的山川地理,再绘制些图册带回来。对于那些好地方,咱朝廷直接管理,次一些的地方,便封给诸王。” 朱高煦以为历史上朱棣派郑和下西洋是为了寻找建文帝朱允炆顺便展露大明天朝上国的国威,而现在朱棣推行下西洋的国策,出发点竟然是为了诸王改封。 这或许便是历史的惯性,下西洋必将由朱棣开启! PS:终于抢在除夕前完成了两章连更,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明天休息,我会加油码字,争取爆发一下。 第八十章:太祖密诏立太子 次日。 奉天门,早朝。 朱棣升座之后,俯视大殿内的群臣及一众宗王,朗声道:“朕深思熟虑了两日,认为立储一事不能再拖,必须奉行祖制,册立皇储,以定国本,安天下。” “吾皇陛下圣明!” 数日前,那些高举祖制,要求朱棣册立朱高炽为太子的官员,包括户部尚书郁新、灵寿郡王朱高燧等人,皆忍不住跪拜于地,大声高呼。 “求陛下三思!” 而那些支持朱高煦为皇储的官员,包括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等一众勋贵,此时也纷纷下拜,却是高声劝道。 其余尚书、侍郎级高官,包括夏原吉、齐泰,以及周王、楚王、蜀王等一众亲王却眼观鼻,鼻观心,既没有下拜高呼“陛下圣明”,也没有劝说“陛下三思”,他们知道朱棣下面还有话,所以并没有急着表态。 朱高煦站在一众亲王队伍的最前面,他听着身后一众文武大臣的高呼,脑海中似乎浮现了那些高举祖制的官员兴高采烈的样子。 而在他身旁跪拜于地的朱高燧,却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嘴角下意识微微上翘,露出了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那些高举祖制拥护朱高炽的人,都以为朱棣屈服在了祖制之下,一个个激动的几乎快到了弹冠相庆的程度。 甚至有人跪地膝行到了朱高炽的面前,叩首高呼“恭贺殿下”。 朱棣将朝堂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然后表情严肃的转过头,用犀利的目光,望向在右边角门处躬身站着的礼官,大声道:“还不宣读太祖密诏?” 礼官见到朱棣的眼神,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他急忙高呼道:“请太祖密诏,众臣跪听圣旨!” 在众臣下跪的同时,礼官躬身疾步行至丹陛正前方的空地处,开始宣读太祖密诏的内容。 “朕之嫡孙朱高煦,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文武皆备,宜承大业。吾儿朱棣,汝继朕之皇位后,当立高煦为皇太子,以安民心,定天下。” 礼官读完这份太祖密诏后,众臣全都惊呆了。 甚至有些官员不敢相信耳朵,怀疑是不是刚才听错了。 而有些反应较快的官员,此时正在心中感叹朱元璋老谋深算。 朱高煦心下大定,当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用力平息了激动的情绪。 至于旁边的朱高燧,脸上露出了一副“这下要死啦”的惊骇表情,朱高炽要稍微好些,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声很重,显然是惴惴不安。 御座之上,朱棣俯视着众臣各不相同的反应,心中却觉得好笑。 就在此时,礼官又接着高呼道:“再请太祖密诏,众臣跪听圣旨!” “朕之嫡孙朱高煦,天资聪颖……以安民心,定天下。” 就在礼官刚把第二份太祖密诏宣读完毕,开始退下的时候,朱棣恰到好处的进行了补充。 “刚才,礼官第一次宣读的圣旨,是太祖皇帝生前留给朕的密诏。而第二次宣读的圣旨,则是太祖皇帝生前秘密交给驸马都尉梅殷的密诏。” 朝堂之上,众臣还没有反应过来礼官为何又读了一遍太祖密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朱棣所作的解释,皆惊讶不已。 那些拥护朱高炽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了眼。 朱高煦则庆幸梅殷没有把太祖密诏给他,而是把密诏献给了朱棣,否则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端。 siluke.com 他昨天已经把朱元璋生前给他的三份密诏,全部交给了朱棣。 那三份密诏,分别是朱元璋要求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魏国公徐辉祖致仕养老的诏书。 朱高煦成为太子之后,这三份密诏也就没有了太大的价值,交给朱棣只会增加父子间的信任感情。 而且,这些诏书放在朱棣手里,可以起到更大的作用。 “太祖或许是担心有密诏遗失,故意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密诏,尔等可还有异议?” 那些拥护朱高炽的官员,此时一个个被震的不敢再说话。 唯有一人胆子最大,出列拜道:“启禀陛下,臣有异议。” “你敢质疑太祖密诏?”朱棣不悦道。 那人道:“禀告陛下,历来密诏,皆在宫内存有抄录的复稿,臣请求查阅密诏复稿,以鉴别密诏真伪。” “呵呵,你怀疑朕伪造先皇密诏?”朱棣气急反笑道。 那人道:“臣等奉行祖制,求陛下册封嫡长子为皇储,而陛下宠爱次子,或许陛下为了让废长立幼符合祖制,便暗中命人伪造太祖遗命,以混淆视听,达到立次子之目的耶?” 旁边众臣皆侧目,都想看一看这个不怕死的人是谁。 朱棣不想再跟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官员废话,而是直接下令道:“来人啊,将此违抗先皇遗命,污蔑朕伪造太祖密诏的狂悖之獠,拉下去砍了,以儆效尤!” 他直接给说话之人定了违抗先皇遗命、污蔑当今天子的砍头大罪。 那人趁着殿门外的守卫还未入殿,抬手指着御座上的朱棣,大声嚷嚷道:“若懿文太子没有病逝,你一个藩王怎可得天之幸入继大统?你不反思天恩,却任性妄为——” “啪!” 那人的话说还没说完,两个守门卫士已疾步入殿,其中一个逮住他,另一个甩手对准其嘴巴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那人的嘴瞬间流血,只好一边挣扎一边呜呜的大喊道:“废长立幼,乃取祸之道,你朱棣必将不得善终!” “快杀了他!”朱棣豁然起身,怒火中烧道。 守门卫士将那人拉至门外后,便有其他卫士用金瓜打断了其双腿,而后将其拖至右边墙角之下,接着连忙用金瓜击碎了其人脑壳。 “尔等可有人还要抗旨不遵?”朱棣重新坐下,扫视朝堂上的群臣问道。 所谓祖制乃是由太祖制定,如今朱棣请出了太祖密诏,若有人再反对的话,就等于抗旨不遵,而抗旨不遵乃是杀头的大罪。 刚才那位质疑密诏真伪的人,已经被朱棣用“违抗太祖遗命”之罪砍头了,现在谁还敢多言? 朱棣望着群臣中那几个一开始叫的最响的官员,目露凶光,并在心中自语道:“且让尔等再多活几日。” “臣等谨遵太祖遗命!” 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的勋贵群体,率先高呼拜道。 其余宗王、一众大臣闻言,也跟着纷纷拜道:“臣等谨遵太祖遗命!” 接着,朱棣扭头望向在左边角门处躬身站着的方孝孺,高声说道:“宣读朕册立太子的圣旨!” 方孝孺闻言,躬身疾步走到刚才那位礼官所站立的位置,开始宣读朱棣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嫡子高煦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文武皆备,宜承大业。兹仰遵太祖高皇帝遗命,俯顺舆情,授高煦以册宝,立为皇太子,即日起入住春和殿,正位东宫,以继万年之统,以安四海之心。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儿臣接旨,叩谢父皇陛下隆恩!” 朱高煦率先一步踏出,双膝跪地,行叩首大礼道。 随后,其余文武官员也跟着行跪拜大礼,高呼道:“臣等接旨,吾皇陛下圣明!恭贺吾皇陛下设立储副上慰宗庙,下承社稷!恭贺皇太子殿下正位东宫!” 朱棣道:“着礼部选吉日,举行皇太子册封大典。” “臣谨遵圣谕!”礼部尚书郑沂恭声领旨道。 PS:今天除夕,祝大家新春快乐,虎年大吉!祝各位,上学的学业顺利,经商的财源广进,工作的事业顺心,养老的寿比南山!祝各位幸福美满,团团圆圆,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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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朕欲派遣人出海,一路巡视过去,探一探中国之外的山川地理,绘制些图册带回来。有了舆图的参考,朕便会把诸王改封到那些土地肥沃之处建一国社稷,震慑国外宵小,教化蛮夷,进而传遍华夏文明,弘扬中华文化。” “老臣请问陛下,是打算派人出海巡洋否?” 户部尚书郁新恭声问道。 “不错,朕欲推行出海巡洋之新政,宣扬大明国威,绘制国外舆图,落实诸王改封之国策!” 朱棣肯定的答道。 郁新闻言后,便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群臣之中,有人一人出列反对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出海巡洋,劳民伤财,今陛下继位不久,当修生养息,不宜急功近利。” 朱高煦侧目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户部侍郎夏原吉。 “众位卿家可有其他看法?” 夏原吉说的在理,朱棣并没有生气,而是环视其他大臣,询问道:“本朝不因言治罪,有何建言,皆可说来。” “启禀陛下,当年太祖认为倭寇扰民,故而施行海禁之策,陛下派人出海巡洋,怕是有违祖制。” 说话之人朱棣认识,正是之前拥护朱高炽为皇储的一名御史言官,此人姓桂,名湛,出身于浙江慈溪桂氏望族。 “你知道海禁之令?” 朱棣知道桂湛是一位颇为正直的人,只是有些迂腐,于是询问道。 桂湛道:“启禀陛下,太祖开国之后,考虑到天下历经多年战乱、百废待兴,便实行休养生息,重农抑商之策,并将东南沿海居民内迁,下令曰‘沿海居民内迁三十里,民间片板不许下海’。” “你说的这事朕知道,朕是问你太祖施行此禁令的原因有哪些?” 朱棣微微有些不悦道。 桂湛道:“回禀陛下,此禁令使得许多沿海渔民被迫内迁,改为垦殖农业,乃是基于三个原因。” “一是当时沿海地区和近海岛屿之上尚有贼寇盘踞,海禁可切断贼寇的物资来源,从而减轻朝廷在海防上的压力,将更多的军事力量转向北方负责边防。” “二是众多渔民内迁后,将会进行大规模的土地开垦,如此朝廷的粮食和田赋收入便会得到快速的增加。” “三是历朝历代皆以盐铁专营,本朝亦然,沿海居民内迁可保海盐为朝廷所掌握,减少走私。” 其实朱高煦曾与朱元璋探讨过海禁之策,当时朱元璋说他最初施行海禁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断绝倭寇,至于增加粮食与田赋收入,减少私盐贩子,都是附带的作用。 wucuoxs.com 早在蒙元初期,东南沿海一带就出现了倭寇掠劫的情况,尽管那时倭寇组成相对单一,几乎全是倭人,却也形成了很大的匪患。 蒙元最鼎盛时,周边小国皆选择臣服成为其附属国,唯有倭国不服,于是忽必烈发动大军两次东征倭国,意外的是竟然两次都在途中遇到了大风,最终功败垂成。 倭人自以为有神灵保佑,欣喜若狂,便不在把蒙元放在眼里,于是倭国内那些无田产的浪人流民、低层武士等亡命之徒,时常聚集起来,乘船跑到华夏东南沿海一带肆意抢掠,给沿海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即便后来华夏大地改朝换代,朱元璋建立大明,倭寇们照样不惧,还是经常到沿海一带抢掠。 他们打不过明军,就会逃往海外,等明军撤退后再来,或换个地方接着抢。 甚至许多华夏本土海盗、走私商人,也纷纷加入倭寇或假冒倭寇,抢劫过往船只和沿海百姓。 这些本土的华夏人,穿上大明服饰就是明人,明军很难辨认出他们的倭寇身份。 如此一来,朝廷总是难以将沿海地区的倭寇彻底消灭。 当时朱元璋一怒之下,下令执行“寸板不许下海”的禁海政策,就是要让倭寇失去在华夏的内应,历史也证明这种做法确实到了一定的抗倭作用。 朱高煦知道海禁国策在洪武年间,确实对新生的大明政权起到了显著的稳定作用,但同样也起到了负面影响。 就在他决定出言策应朱棣的开海决定之时,有一官员站出来说了一番话。 PS:明天的第一章我会尽量在凌晨1点之前码出来。 第八十二章:下西洋的序幕(下) “启禀陛下,臣有一言,要反驳桂御史,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监察御史解纶出列说道。 “朕恕你无罪,说!”朱棣应允道。 “禀陛下,禁海令虽有优点,但并非毫无劣处。” 解纶侃侃而言道。 “历来沿海渔民多以捕鱼为生,很少涉足传统耕种,即便种植农作物,也是以蔬菜瓜果为主,缺乏大规模种地的经验。” “大明建国之初,尽管朝廷鼓励内迁的渔民们垦荒,可这些人大多缺乏熟练的垦殖技术以及趁手的垦殖农具,甚至有些内迁后的村落出现了食不果腹,饿殍遍野之惨剧。” 朱高煦认得解纶,此人是解缙的长兄,性情刚直,忠厚老实,也是朱元璋当年亲自选拔的监察御史。 “在此情况下,有些活不下去的渔民被迫成为流民,而有些胆大妄为者则去勾结海上残余的贼寇,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海寇。” 解纶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 “此外,禁海令对本朝海上贸易打击巨大,宋元时期海上贸易被许多商人称为‘海上丝绸之路’,虽然那时朝廷是最大的贸易主导者,但最具活力的却是民间贸易。” 听到这里,朱棣眉宇间闪过一抹喜色。 他假装不懂,故意用请教的口气问道:“解御史所言的海上丝绸之路,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陛下,海上贸易古已有之,唐代时逐渐兴盛,至两宋时达到了过去不曾有的巅峰。两宋对外征战不行,但发展经济却颇有章法,海上贸易能给朝廷带来丰厚收益,又不用担心从民间百姓手中盘剥而激发叛乱,因而积极支持,长此以往,便形成了稳定的海上贸易航线。” 朱高煦知道解纶说的确实有道理,不由得对此人高看了一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宋的富裕与海上贸易密切相关,尤其是南宋建立小朝廷之后,在面对金人和蒙元人的连番打击时,却得以苟延过百年的原因之一,便是依靠频繁的海上贸易获得了巨大的利润。” “蒙元虽不像南宋小朝廷那样将海上贸易当成朝廷的财政支柱之一,却基本上延续了宋时海上自由贸易之策,故而海上贸易依然盛行。” 解纶接着说道:“臣以为,太祖皇帝实行海禁的出发点,乃是抗倭,并非是要切断沿海百姓的谋生之路。”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沿海百姓出海贸易的谋利之路被禁海令所毁,这也让朝廷损失了巨量的海贸税收。故而,臣赞同陛下开海之策,准许民间商人出海贸易!臣另求陛下设立市舶司,加征海贸关税。”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出生贫民,靠着一帮农民出身的淮西兄弟起家,虽说通过层层磨练最终建立大明,然其仍旧无法摆脱骨子里那种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思想。 所以开国之后,朱元璋要重农抑商,宁愿放弃海上贸易带来的税收,也要抗倭。 朱高煦甚至觉得,朱元璋当年或许曾经在内心嘲笑过宋朝只想着发展经济,却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最后变成了蒙古、女直人眼里待宰的羔羊。 然而,朱高煦受封世子之后,经常借机与朱元璋议论大明的国策利弊。 于是朱元璋在朱高煦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逐渐认同了“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论世立法,随时举事”的与时俱进革新国策的思路。 “解御史所奏,正是朕之所想。”朱棣赞道。 刚才提出“开海违反祖制”的桂湛立刻说道:“陛下,开海有违祖制,求陛下三思。” 朱棣笑道:“桂卿不要过于激动,朕并没有违反祖制,朕恰恰奉行了太祖之遗志。” 言罢,他扭过头,看向右边角门处恭候多时的礼官,说道:“将摘抄的太祖皇帝生前与朕探讨开海之事时的部分起居注,拿给六部尚书、侍郎、诸御史、宗王一看。” 片刻后,被朱棣点名的众人皆看完了摘抄的部分太祖皇帝起居注的内容,然后便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他们这才知道,朱元璋驾崩之前,还曾与朱棣探讨过开海之事,甚至同意了朱棣所请,答应以后解开海禁并设立市舶司。 不仅如此,朝廷之后还将成立带有巡洋船舰的海贸商团,既可以沿途打击海寇,还可以护着民间商团进行海上贸易。 “解除海禁一事,有太祖皇帝起居注可以佐证,朕并未违反祖制,尔等可还有异议?” 朱棣扫视群臣,高声问道。 “臣等无异议!” 户部尚书郁新、礼部尚书郑沂、兵部尚书茹瑺等大臣,以及一众宗王、勋贵等皆躬身高呼道。 朱棣接着道:“既如此,着内阁顾问方孝孺草拟朝廷解除海禁的诏令,择日公布天下。” “臣谨遵圣谕!”方孝孺恭声道 “众卿可还有事要奏?”朱棣又问道。 他见众臣皆沉默,似乎并无人想再奏事,便准备给礼官使个宣布退朝的眼色。 然而,就在此时,朱高煦竟然出列道:“父皇陛下,儿臣有一事启奏。” “准奏。” 朱棣想知道朱高煦欲奏何事,当即来了兴致,爽快的说道。 “儿臣有一幅寰宇舆图,想趁此朝廷解除海禁之际,献给父皇陛下。”朱高煦说道。 “拿来朕瞧瞧。”朱棣说道。 当值的内侍官从朱高煦手中接过画卷,然后躬身疾步行至朱棣面前,恭恭敬敬将图呈给了上去。 ahzww.org 朱棣打开画卷,将图徐徐展开,便看见一幅名为《禹贡大九洲寰宇图》的舆图。 图上标注了每一个大洲的位置与名字,名称与《山海经》里的大洲地名一样,分别为海内中洲(东亚),海外西洲(西亚与中亚、南亚),海外北洲(北亚),海外东洲(东南亚与大洋洲),海外南洲(南极洲),大荒北洲(欧洲),大荒西洲(非洲),大荒东洲(北美洲),大荒南洲(南美洲)。 “好啊,有了此图,朕派人巡视诸洋,便可事半功倍了!” 朱棣眉开眼笑道:“来人,将此图拿下去给众臣传阅。” 片刻后,桂湛与对身边那些打量着手里的舆图的官员议论道:“这《禹贡大九洲寰宇图》看着像是近期刚绘制的,并非古图。”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朱高煦听到群臣里一些官员的质疑后,竟然没有否认,而是向朱棣直言道:“父皇,此图乃儿臣翻阅历代研究《山海经》之典籍后,结合书中所述的大九洲方位,从而绘制的寰宇图,至于图上大九洲位置的是否有误,儿臣也不得而知。” 他的意思很明确,此图并非他原创,也不是刚被发现的古图,更不是神仙入梦所授,而是他参考了历代研究《山海经》的典籍,按照这些典籍中描述的大九洲方位及山川位置,而画成的大九洲舆图。 “此图有关大九洲位置的真伪,实在令人难以辨别,臣求陛下慎重考虑。”解纶直言禀道。 对于皇太子朱高煦趁着朝廷开海之际献上的大九洲舆图,其他官员不想做过多的评价,都选择了闭嘴。 因为眼下谁也证明不了图的真假,而做图者朱高煦明确说了,他是按古书里描述的方位所绘,此时争论真伪并无意义。 朱高煦相信,随着未来航海技术的逐步提高,朝廷派出去的巡洋大使必然会在海外,发现一个又一个能够和寰宇图上一一对应的岛屿或大陆 到那时,便可证明他今日献出来的这份舆图,并非凭空想象的伪作。 “此图所描述的大九洲方位无论是否为实,皆可作为未来朝廷巡洋使者的一种参考,太子有心了,朕很欣慰!” 朱棣挥手道:“来人啊,去将舆图收好,退朝!” PS:大年初一,恭祝各位老铁虎年行大运,好运滚滚来,吉星高照,心想事成! 第八十三章:开疆拓土之上上策(上) 五日后。 清晨,旭日东升。 早朝过后,文华殿之中,年富力强的朱棣斜着身子坐在御案前,正低头细读朱高煦所书的条陈。 御案左前方十步之外,侍从顾问方孝孺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着朱棣的吩咐。 朱棣合上条陈,微笑着问方孝孺道:“太子、周王、楚王到了没有?” “回陛下,三位殿下已在外等候多时。”方孝孺恭声道。 朱棣放下条陈,目光望向殿外,缓缓言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朱高煦与楚王、周王行至御案下方,同时跪拜道:“臣等参见陛下,恭问陛下圣安?” “这里没有君臣,只有父子、兄弟。”朱棣故作不悦道。 朱高煦三人立即改口道:“儿子高煦(弟橚、弟桢)拜见父亲大人(四哥),恭问大人(四哥)圣躬安否?” “俺躬安!”朱棣挥手道:“都坐下说话。” 就在朱高煦三人就坐的同时,朱棣特地看了一眼周王,问道:“五弟,你的暑热,恢复的如何了?” “谢四哥关心,我今已恢复如初。”周王朱橚连忙答道。 朱棣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开门见山道:“太祖皇帝御极以来,地震频发,秋冬季越发寒冷,春夏季旱灾水灾无年不至,修建官道,疏通水道,虽花费巨大,却可以工代赈,以至于近年来民间传说太祖皇帝乃治世之圣君。” “你等需知,太祖皇帝亦非神圣,能匡扶汉家江山,多赖麾下文臣武将。然功臣封爵,天经地义。可如今天下,拥有伯爵爵位以上者半百(包括袭爵、荫封),拥有世袭军职者一万有余,每岁仅衣食税租便有近千万钱财不入国库,而国库除正常赋税外又无其他源收,即便俺掌握着皇家商行等专营之利,但此消彼长之下,日后朝廷国库空虚将难以避免!” 按朱元璋在位时的惯例,凡是遇到地震或旱灾、水灾的府县,皆会下诏免灾区三年田赋。 通常情况下,遇到这种天灾,朝廷一般并不会像后世影视剧演的那样每次都派钦差大臣去主持赈灾,而是会先命令当地府县长官想办法安置灾民,并从周边府县征调粮食等物资协助地方赈灾。 正是由于各种赈灾粮钱的支出,加上地方减免赋税,从而会导致国库总体下降。 这一点,走访过基层的朱高煦与建藩多年的楚王、周王都有切身体会。 最近数年以来,朝廷面对灾年,虽不直接发钱发粮,但灾后重建,以工代赈也是朝廷出钱出粮。 朱高煦知道,在未来,朱棣为了加强皇权,实现皇权下乡,必会施行官吏一体。 到那时,朝廷不仅会将地方上府县长官征辟佐官小吏之权收归朝廷,还会剥夺中枢高官如六部尚书自设幕僚吏属的权力。 到那时,凡大明朝的官吏,无论官职大小,品级高低,皆领天子之俸,食天子之禄。 届时,朝廷便可凭借人事权与财权,极大的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力,进而实现皇权下乡的目的,可由此便会导致拿朝廷俸禄的官员逐年增多。 即便有倭岛的银矿,但朱棣要奉朱元璋遗志迁都北方,修建新都也是要花很多钱的。 这一点朱棣虽然没有明说,但朱高煦心里是有数的。 同理,皇帝封赏的爵臣越多,朝廷需要支出的钱财也就越多。 “大宁卫都督佥事陈亨劳苦功高,多次领兵平定胡虏诸部,扬我大朝国威,战功赫赫,论功当封伯爵!数日前的早朝上,俺不顾诸多御史及朝臣反对,执意封其为泾河伯,便是顺应天理,以正国法!” 朱棣说到这里,特地观察了一下朱高煦三人的反应,见三人还算安静,心中不禁有些欣慰。 大明王朝建国之初,为了嘉奖功臣,以示军功爵的殊荣,朱元璋曾特地昭告天下将封爵标准定为“非社稷军功者不得封”,而且他对皇室姻亲外戚的爵位授予管理同样极为严苛。 此举,等于是将军功封爵上升到制度与律法的层面,既能让有功之臣心服口服,又能限制皇亲国戚靠关系而滥封爵位。 “如今出身低微的陈亨受封为伯爵,此举既能让功臣得到应得的荣誉,体现皇室恩德,又能彰显朝廷对攻略草原的重视,这是鼓励天下英豪之辈跃马大漠,为国效力。” 洪武年间爆发过多次大案、要案,许多功臣遭到清洗,而陈亨却一直得以置身事外,安然无恙,并未收到任何波及,可见朱元璋对此人的才干和忠心都比较欣赏。 待到后来朱棣入主东宫,五年的秉承期间,陈亨再度得到重用,被一路擢升为大宁卫都督佥事。 wucuoxs.com 陈亨镇守的大宁卫是明朝防御北元的军事重镇,“大宁行都司所领兴州、营州二十余卫,皆西北精锐”。 换言之,朝廷在这里屯兵二十多个卫,皆为清一色的勇猛善战之军。 朱高煦虽然熟知明初历史,但对陈亨这样一个在史书上并不出名的人物印象不深,只是听过陈亨的名字,而不知道此人具体是做什么的。 如今捕捉到“大宁卫都督佥事”这个关键词,他瞬间明白陈亨有九成八的可能是朱棣制衡宁王朱权的底牌,这或许正是朱棣自信不怕宁王造反的根本原因。 “故而,太祖皇帝欲效法宗周,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俺受启发,生了对高阶爵位者也列土封疆的打算。此外,俺欲在日后革新税制与爵位制,让朝廷未来不会因无钱可用而发愁!” “四哥三思,革新税制与爵位制度或可缓缓图之,但对高阶爵位者也分封之事,臣弟万万不敢赞同!” 周王朱橚故意露出一副心直口快的模样,开口反对道。 见朱棣沉默,周王朱橚又言道:“汉朝立国之初,高皇帝大肆分封而引发异姓诸王叛乱,汉孝景皇帝在位时七王之乱亦由分封引发,若无汉世宗孝武皇帝颁布推恩令,天下必然又会爆发诸王之乱!臣弟求四哥三思!” “俺且问你,宗周享国八百年,为何前四百年不见诸侯以下犯上?高皇帝之后不到百年便发生了两次诸侯叛乱?” 不待周王思考,朱棣转头看向朱高煦,满怀期待的问道:“高煦如何看?” PS:今天大年初一,我给各位老铁拜年了!祝大家虎年大吉,虎虎生威,健健康康,福星高照,鸿运当头!为了感谢老铁们对本书的支持,我在支付宝发了口令红包,请在支付宝内搜索“红包”,然后输入口令“大明威震四海”领取拼手气红包。 第八十四章:开疆拓土之上上策(中) “孩儿觉得,宗周前期,周王室大权在握,分封诸侯去抢夺蛮夷虏狄之地,那时各路诸侯国皆十分弱小,根本无力造反。” 朱高煦起身向朱棣鞠躬行了一礼,缓缓说道。 “而自周平王东迁之后,各路诸侯国已历任数代乃至数十代国君,在蛮夷之地披荆斩棘,站稳脚跟,化夷为夏,拥有了强大国力,这才敢问鼎中原,挑战周王室权威。” “此为孩儿一点愚见,请爹斧正。” 朱高煦再次躬身,他刚才所言,皆已在奏本之中阐述过,朱棣故意提问,显然是想借他之口反驳周王。 xiaoshuting.info 朱棣连连抚须道:“不错!周室衰败,秦并天下,而此时的天下比周初之领土大了何止百倍?开疆拓土之上上策,便如宗周这般以夏君治夷民的分封制!化夷为夏,才是分封之精髓!” 楚王、周王也是熟读春秋的,悟性非常人所能比,如今先听了朱高煦的分析,又听了朱棣画龙点睛般的概括,顿时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当下已经猜到了继承朱元璋遗命的朱棣想施行怎样的分封。 此时,朱棣站起身来,背负着手,朗声道:“太祖高皇帝曾言异姓不得封王,却未立下异姓不得封公的规矩。俺欲效法宗周之封建,分封于国有大功者为诸侯,在新拓之地广建公侯之国,以夏君治夷民,化夷为夏,扬圣贤之教化,播华夏之文明!” 然而,即便明白了这种分封从长远角度看,对华夏群族来说利大于弊,可身为亲王的周王依然要反对分封。 只因为所谓的“于国有大功者”,极可能只是朱棣的心腹勋臣。 朱棣随便分封一、两个心腹勋臣去化外之地建国,然后再高举朱元璋遗命,下旨把他们这些亲王改封到中国之外去,便更加合情合理合法,让天下人找不到一点反驳的理由。 毕竟届时做臣子的都封出去了,他们这些亲王还能不答应?这可是太祖皇帝遗命! 但到了那时候,周王这位朱棣之下最年长的大明亲王必然会被第一个封出去,这或许便是朱棣找他来此议论分封的原因。 “四哥,分封之事关联甚广,干系重大,臣弟以为施行起来,必须要有个详细的章程,以应万全!” 周王急忙抓住机会道。 朱棣面露不悦,环视周王、楚王,皱眉沉声道:“朝廷若施行分封,你等身为亲王,自然是首当其冲,该为国家镇守疆域,为子孙后代开垦新土!此为昭昭天理,岂容质疑?” “四哥误会臣弟了,臣弟是觉得改封之事不宜操之过急,并非反对太祖皇帝改诸王于中国之外建国的分封遗命。”周王不得不改口道。 “四哥,臣弟也觉得改封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楚王躬身道。 见周王、楚王一唱一和,朱棣愈发不满,当即厉声斥道:“操之过急?真当俺糊涂了么?!” 周王连忙下跪请罪,楚王顿时不敢再发一言。 朱棣负手而立,以睥睨之姿,望着周王,训斥道:“俺执意分封,岂能仅仅为了国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说到这里,他缓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后,目光落在地板上,开口道:“六弟,你也跪下。” 待楚王跪下后,朱棣沉声道:“待朝廷的兵马于占城、暹罗等地立足之后,俺会把你俩封于新拓之土,让你等各建一国之社稷,称孤道寡,建立大明藩国!” “太祖皇帝下葬不久,三年未过,做儿子的岂能离开故土?臣弟不愿!” 周王急红了眼,赶紧抢言道。 楚王同样不甘心,立即急声道:“四哥,臣弟也不愿——” “够了!” 朱棣怒拍御案,脸色阴沉的可怕。 “朕的话还未说完!” 朱棣有意改了自称,澎湃的天子威严汹涌而出,仿佛实质般化作潮水向周王、楚王挤压过去, 对此,周王、楚王皆匍匐在地,默不作声,忍受着无形的强烈压迫感,静待朱棣气消。 朱棣自登极以后,非常注重收敛脾气,以至于这段时间脾气变得愈发温和,极少发怒,这次被气的拍桌子,显然是动了真火。 “即便天下官员皆反对分封,朕也决不妥协!” “你等一定要明白,谁是大明之敌?” “你等想过没有,当年若不是太祖皇帝荡平天下,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王莽未篡位时,天下何人不知其忠汉之心?后汉时汝南袁氏忠孝传家,四世三公,却趁汉室社稷有倾覆之危时,率先自立,犯上作乱!” “你等将来欲做被圈养在京师的唐代诸王,还是如东周时那手握实权,称孤道寡的列国君主?” 第八十五章:开疆拓土之上上策(下) 周王、楚王听着朱棣发自肺腑的话,竟然微微有些感动。 想想可以称孤道寡,成为真正手握大权的土皇帝,倒也不错。 说实话,朱高煦真心不希望朱棣现在就让周王、楚王去大明即将攻略的“占城、暹罗等地区”建国称王。 他毕竟是穿越者,深知在这个没有抗生素与特效药的时代,若不做好充足的准备,去那里建国的困难程度,不亚于荒野求生,运气差的话,很可能被毒蛇咬一口就一命呜呼了。 yqxsw.org 如果年纪仅次于朱棣的周王、楚王皆不小心死在了新的封地,那么其他藩王不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到时候可能会联合起来想尽办法抵制改封一事。 “今日,俺便与你俩直言了。” “其一,太祖皇帝效法宗周之分封,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俺秉承太祖遗命,自然会给予诸王在藩地境内的募兵、收税、立法等权力,过去宗周之诸侯国拥有的权力,俺大明藩国都将拥有!” “其二,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是国策,除非将来无新拓之地可分,否则此国策便要一直执行下去。” “其三,俺会在军事、钱财、人力、粮食等各个方面支持你等在外建国,而你等所建立的国家,将会是大明藩国!” “朕会给你等足够的时间,让你等按各自想法去治理藩国!不答应者,皆以违背太祖遗命论处,革除宗籍,贬为庶人!” 朱棣话音一落,周王、楚王皆如遭电击,当场愣住,下意识抬头向御案后的朱棣看了过去。 楚王与周王虽不是穿越者,但却读过正经史书,西周分封出去的那些诸侯国为了延续社稷,付出了多少艰辛,想一想秦国的崛起之路就知道。 即便如此,兄弟俩现在谁也不敢吱声,朱棣刚才说的直白,谁不愿就藩建国,谁就等于违背祖宗遗命,会被贬为庶人。 此时,朱棣脸上换了一副淡定的表情,恰好与抬头的两人进行了一次对视,随即嘴角微翘道:“都起来罢!” “于新拓之地建国,乃极其艰难之事,除了要适应新气候外,还将面临各种天灾甚至当地土人之叛乱,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若有谁不愿就藩建国,最好现在就说。” 待周王、楚王起身后,朱棣又接着道。 他语气平和且真诚,颇有老师傅教诲新学生的姿态,并不像寻常的试探。 可他刚才还强压周、楚二王服从他改封国外的意愿,现在却变了态度,换上了一副商量的口气,实在是让周、楚二王无语。 “改封之事,就这么定了!待朕派人出海巡洋,会特别要求他们详细掌握占城、暹罗等扶南地区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为你俩改封提前收集情报。另外,朕今日所言乃机密,你等务必牢记,非心腹之人不得相告!”朱棣十分严肃的说道。 “谨遵四哥谕旨!”周王、楚王齐声道。 “若无他事,五弟、六弟你俩先退下。” 朱棣脸色一沉,耷拉眼瞅着朱高煦,冷声道:“高煦留下,有些事,朕需找你问个清楚!” 朱高煦面色如常,心中却猛地一慌,暗道:“莫非皇帝老子发现了我蓄养密探的秘密?” 周、楚二王离开后。 朱棣沉默片刻,忽然走下御台,背着双手,径直向偏室走去。 朱高煦隐隐不安,却镇定自若,一路跟进了偏室。 偏室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左右两边的墙上悬挂着辽地与岭北地区的舆图。 “五年前,你太祖爷爷命你前往北平,节制军务。后来俺又命你督办盛安城与努尔干城之间官道的修建,满朝文武皆以为俺是让你去捞军功的。而今数年已过,你现在可明白俺修建官道的深意?” 朱棣指着沙盘问道。 朱高煦已明白朱棣吞并努尔干,打下岭北地区的野心。 “当年爹力排众议,命令孩儿带人在福余卫与忽尔海卫交界处修建城池——盛安城作为通商易物之地,而后又下令福余卫、忽尔海卫征调女直、野人等部落修建襄平城至盛安城、盛安城至努尔干城的道路,明面上是方便归附朝廷的番人运送货物,实则是为了加强对两地的控制,甚至在必要时可以迅速出兵!” 朱高煦认真的分析道。 “襄平为辽东地区商业最繁荣的城池,亦是整个辽地的交通枢纽之所在,若攻伐岭北地区,此地必为保障粮草后勤的军事重镇。换言之,今以官道将盛安与襄平贯通,若战争一旦开启,我方就先有了五成胜算!” “不错,你太祖爷爷对蒙元的岭北行省一直念念不忘。” 望着侃侃而谈的朱高煦,朱棣双目之中满是欣慰。 PS:两章连更,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大年初二,继续给各位拜年!祝大家虎年行大运,好运滚滚来! 第八十六章:气势恢宏的朱棣(上) 文华殿偏室之中。 “暂且不提辽地之事,我问你,分封牵连甚广,繁杂无比,你以为朝廷最需要注意什么?” 朱棣顿了顿,再次问道。 朱高煦非迂腐之人,深知重启分封乃是一件影响国运的重大决策,实施“夏君治夷民”的分封固然可行,但此事一旦施行,必然牵连到大明王朝的众多亲王、郡王、勋臣! 放眼全国,依附这些王侯的百姓又何止百万众? 倘若分封不公而引发叛乱,极有可能导致天下动荡! 朱棣乾纲独断,既然决定分封,一定会执行,所以朱高煦只能劝朱棣谋而后动。 xiaoshuting.info “太祖爷爷待功臣甚优,诸多功臣子孙后代非贵既富,今匡扶社稷的功臣侯中尽管出身低微者超过半数,但仍有一些出身豪族,此等豪族无不是地方上的大姓豪右,若重启分封,必然绕不开这些功臣侯们。” 朱高煦的话点到即止,朱棣却一直抚须不断,深邃的目光望着沙盘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朱棣回过神来,盯着朱高煦,正色道:“高煦,你的长子生母王氏为异族,为了减少以后不必要的纷争,俺都替他打算好了,待他年满十六之后,便将他分封到努尔干去,俺会提前把女直人、野人占据的土地通通打下来,给他做王国的领地!” 据朱高煦所知,努尔干地区在辽东的更北方,大概是后世黑龙江与外东北的地方。 那里到处都是原始森林,野兽丛生,而且气候极为寒冷,只有沿海地区的温度要高一些,更适宜居住。 朱高煦的长子成年以后,必须要奉行祖制去塞外建国,但究竟是依着朱棣的既定计划去经略努尔干地区,还是选择其他地方,在朱棣没有正式的就藩诏令下达之前,他仍有替长子选择的机会。 当然了,为长子选择何地建藩,对朱高煦来说乃是未来之事,现在过早考虑,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毕竟朱棣只是随口一说,他不用太过当真。 “俺不是汉孝景皇帝,不怕也不会有七国之乱,你的一众王叔若真的能在中国之外建国成功,站住跟脚,即便将来让他们返回大明做个闲散藩王,恐怕到时侯他们也不会答应!” 面对朱棣的一番肺腑之言,以及他博大的胸怀,朱高煦内心掀起了波澜。 望着情绪被带动的朱高煦,朱棣意味深长的说道:“或许,你现在还不能彻底理解这句话,不过俺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明白。” “你记住,所谓国策,当应时权变,见形施宜,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论世立法,随时举事。宗周因分封步入毁灭,而大明将因分封走向新生!” 朱高煦惊叹朱棣超越时代的见识,难怪历史上的朱棣会被后人称为永乐大帝,其气势恢宏的胸怀可不是一般皇帝比得了的,甚至比他这个穿越者还像穿越者。 “数日前,爹下令将大哥、三弟禁足,不知他们因何事触怒了爹?” 朱高煦被朱棣一席赤诚的话说的心神激荡,但理智告诉他朱棣单独见他,绝对还有其他的事要说,而他的大哥与三弟现在也是亲王,按道理也可以分封去海外,所以他才会有意提及朱高炽、朱高燧。 “你既已派人调查了高炽、高燧,现在又何必问朕?” 朱棣忽然换了自称,面无表情的道。 朱高煦如冷水泼面,陡然一惊,急忙跪下,叩首拜道:“儿臣有罪!” 朱棣俯视朱高煦道:“朕自有鹰犬与耳目。” 此时的朱高煦可谓是心惊肉跳,他一直以为调查朱高炽、朱高燧之事做的极为隐秘,却依然没能逃过朱棣的耳目,看来令满朝文武谈之色变的锦衣卫换了主人后依旧可怕。 朱高煦不知朱棣对他调查朱高炽、朱高燧之事的细节了解到何种程度,只要他麾下赵俊臣等一众原密谍司锦衣卫的身份不暴露,其他见不得光的小事倒不至于惹得朱棣龙颜大怒。 就在朱高煦有些不安时,朱棣竟温声问道:“朕一道诏令,迁高炽、高燧奔赴海外建国如何?” “儿臣唯父皇之命是从!”朱高煦拜道。 朱棣望着拜服在地的朱高煦,轻声问道:“知道你太祖爷爷与俺为何执意要攻略大漠与岭北地区么?” “这些地方紧挨着我大明边疆,若不能征服,迟早会成为祸害。太祖爷爷与爹深谋远虑,实在令孩儿佩服至极!”朱高煦恭声道。 “起来罢,别跪着了。” 对于朱高煦的恭维,朱棣还是挺受用。 他沉吟片刻,心中起了考校朱高煦的打算,便接着问道:“别说这么笼统,说具体些,比如我大明为何一定要攻略大漠?” 朱高煦躬着身,认真寻思了一番,然后开始阐述他的观点。 “自宗周始,北方便有胡人屡次侵扰边疆,至秦兼并六国后更是修建长城抵御匈奴,之后有汉代高皇帝被匈奴困于白登,再之后,新莽末年匈奴南下掠劫北方数郡,残杀我华夏人不计其数。” “南北朝时期,突厥崛起于草原之上。至隋时,突厥分裂,日渐衰败。再然后,契丹、女直、蒙元等游牧部落依次崛起,先后导致华夏北方烽火连天,民不聊生。” “幸有太祖爷爷雄才伟略,匡扶汉家江山,赶跑了蒙元人。然而时至今日,漠北仍是草原人的牧场,汉代的北海、如今的小海(唐代至明代对贝加尔湖的称呼)依然在外族人手中。” 第八十七章:气势恢宏的朱棣(下) “蒙元破灭后北逃,并一分为三,分别是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兀良哈部散居在西辽河、老哈河一带,靠近辽东,实力也比较弱,在太祖爷爷开国后不久就臣服大明,已服王化。” 朱高煦侃侃而言道。 “鞑靼部活动在饮马河(克鲁伦河)、小海一带,势力最强,是大明目前的主要威胁。” “倘若能征服大漠诸部,消灭大明来自北方的威胁,那么边塞的百姓们将会免受胡虏掠夺之苦,百姓们生活有了保障,便可安心生产,缴纳赋税。” xiaoshuting.info “此外,大漠盛产牛羊,没了战争,边塞的商道自会通畅,而人心趋利,如此则会有商民不断来往。” 国库充盈的好处,朱高煦不必多说,朱棣自然明白。 “还有一点,消灭了草原上的敌人之后,朝廷的军费开支将会得到极大的减少,节约下的钱财可以发展内政,增强大明国力。” “嗯。”朱棣发出一声鼻息,表示在听。 朱高煦最后总结道:“故孩儿以为,鉴之匈奴对汉、突厥对唐之百年威胁,大漠之稳定事关本朝国运,所以我大明必须攻略大漠。” “你觉得,如何才能彻底消灭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朱棣接着问道。 朱高煦答道:“孩儿认为,欲彻底安定大漠,唯有以王化化之而设府县,若不能建立有效的统治,那么草原上的部落,必然还会为了抢夺资源而相互征伐,最终仍会诞生新一批的强大草原部落。然而,划府设县之事,只可缓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对于朱高煦“划府设县”的建议,朱棣不以为意,他知道草原是不适合耕作传统农业的。 如今大明境内的荆楚之地尚且存在蛮夷,即便占领了大漠,又会有多少汉家儿郎愿意去那里学草原人放牧? 自从当年的兀良哈部臣服大明以后,朝堂上一直有将兀良哈地区划府设县的声音,只不过那时的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似的,兀良哈地区一年当中起码有五、六个月在下雪。 如此恶劣的环境,想要将兀良哈地区彻底汉化,没有两三代人的努力,是不可能成功的。 大漠的情况与兀良哈地区虽然气候有不同,但施行有效统治时面临的情况差不多,而且真正划府设县实施起来遇到的难题,不会比当年秦始皇征服百越要少。 朱棣也很清楚,他日后若是把朱高煦的长子分封在努尔干地区建国,同样会面临如何将土人汉化的这个难题。 这个难题他现在与朱高煦讨论有点言之过早,所以没有接着追问如何徐徐图之。 “你再说说,我大明为何要打下岭北地区?”朱棣又问道。 “太祖爷爷雄才伟略,欲改亲藩于中国之外,以夏君治夷民,意在化夷为夏。所以,要想彻底消灭草原上的威胁,除了在那里建立有效的统治之外,还得打下岭北地区。” 朱高煦以为朱棣把他刚才的话当成了敷衍,急忙补充道。 “因为岭北地区不仅有群山峻岭,还有广阔的平原与丰富的河流,那里才是游牧部落的真正发源地!” “不错!岭北才是草原人的发源地,只有将那里变成我大明疆域,才能彻底禁绝草原人的崛起!” 朱棣忍不住赞道:“你太祖爷爷与俺的看法就是如此!” “北方蛮夷多来于山林之中,而今兀良哈部已臣服朝廷。若我大明能打下整个岭北地区,荡平大鲜卑山(大兴安岭),犁其庭,扫其穴,那么来自草原上的威胁,将不复存在!” 随后,朱棣语气一变,望着沙盘,豪气干云道。 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开创永乐盛世,一说到打下岭北,自然忍不住激动起来。 朱高煦是穿越者,想的比一般人更深,他看得出来朱元璋与朱棣的真正意图是想把岭北地区变成“华夏不可分割的固有领土”。 可他知道草原地广人稀,而岭北气候寒冷。 假如以后大明消灭了鞑靼、瓦剌等部,并且夺得岭北地区治权,但想在那里建立大明藩国划府设县,移民垦殖,至少也要几十年两代人的努力方可见到成果。 朱棣这辈子恐怕是见不到了,而他朱高煦则会继承朱棣与朱元璋的遗志,为华夏彻底消灭北方的威胁。 就在朱高煦沉思之时,朱棣又问道:“高煦可知岭北地区有多大,比之辽东如何?” “太祖爷爷曾多次提及岭北地区,孩儿岂敢不知。” 朱高煦恭声答道:“小海以东延绵五千多里(明里)至海边,如此便是岭北地区。单从舆图上来看,岭北地区远大于十个辽东。” 朱棣抚须微笑道:“吾儿所言极是。” “岭北地区虽然寒冷,但并非一无是处,南临辽东,有通商之利,东朝鲸海,亦有航海之便。且大鲜卑山以东、长白山以南之间平原广阔,那里有成百上千的河流湖泊,有大量肥沃的土地可以开荒种田。” 朱高煦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孩儿在北平节制军务期间,多次奉太祖爷爷之命迁移百姓去辽河周边垦殖农田,如今经过数年的开发,孩儿估算,以辽东现有耕地,养活五百万人不在话下。若日后我大明攻下岭北,可效仿辽东,在那里也推行垦田策。” “行了,攻略大漠与岭北之事,就先聊到这里。你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谁适合担任巡洋正使一职,过几日给俺推荐几个人选。” 朱棣打了个哈欠,然后缓缓说道。 “另外,金陵书院已经竣工,你身为一院之长,再忙也得抽空去将那边的事务安排妥当,可别辜负了你太祖爷爷的期望。” “孩儿领命。” 朱高煦恭声道:“孩儿告退。” PS:熟悉我的老铁都知道,我在医药行业工作,最近难得有几天假期,所以接下来几天每天保底1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做到两更。希望老铁们继续支持本书,拜谢了! 第八十八章:巡洋正使的人选(上) 文华殿距离春和殿并不远。 朱高煦退出文华殿偏室之后,大约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回到了春和殿。 “奴婢(臣)恭迎太子殿下!” 康平、赵俊臣急忙上前迎道。 朱高煦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起身,然后对康平吩咐道:“你派人去把韦贤、马和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们商议。” “奴婢领命。” 康平躬身应道。 他随后点了两名内官,领着两人疾步出了宫门,分头叫韦贤、马和。 韦贤目前担任春和殿守将,正常情况下会领着一群守卫,绕着春和殿来回巡逻。 但不巧的是,今天是他的休沐日,并不在岗。 因为春和殿守将这个职位十分重要,所以朱棣给朱高煦安排了三个殿门守将进行轮值,分别是长兴侯耿炳文幼子二十九岁的耿瑄、颍国公傅友德第三子三十四岁的傅让,以及出身低微但很早就担任朱高煦亲卫队正的韦贤。 至于马和,他这段时间奉朱高煦之命在天界寺侍奉道衍和尚,并没有在宫里当差。 在等待韦贤、马和的时候,朱高煦坐在书房靠椅之上,伏案思考着明日去金陵书院,需要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 cxzww.com 他必须把金陵常科书院的名头一炮打响,并引起天下士林的侧目,如此才能对推动科举革新产生积极的作用。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朱高煦想出了几个方案。 他觉得还算满意,便提笔在桌面的白纸上写下了明日的计划,尽管只有三句话,但在他看来,这足以令金陵常科书院在士林之中打响名头了。 “启禀太子殿下,韦将军、马总管奉命来见。” 康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朱高煦坐了半个时辰,感觉腰有点发酸,此时听到康平的禀告声,便站起身,接着伸了一个懒腰,随后说道:“把赵将军(赵俊臣)也一并领进来。” 片刻后,韦贤、马和、赵俊臣来到了朱高煦的书房之中。 三人同时躬身行礼,齐声道:“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都免礼,坐下说话。” 朱高煦给了康平一个眼色,后者会意,急忙领着门外的几个内官,搬来三个凳子。 韦贤等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与朱高煦商谈事务了,因此他们当下并没有再反复客套,而是躬身一礼,道了一声“臣谢太子殿下恩典”,然后就老老实实就座。 朱高煦重新坐下,他隔着桌子,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然后开门见山的说了一番话。 “数日前父皇下令,命龙江船厂准备造大船的材料,又命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陈瑄统领水师,出东海训练战兵。朝廷有司衙门已开始筹备出海巡洋一事,父皇让我举荐几个人作为巡洋正使的人选,这次召你们来,便是议论此事。” 朱高煦知道,朱棣虽然没有明说,但其恐怕打算明年就派人出海巡洋。 毕竟明年是永乐元年,也是朱棣正式开启永乐时代的第一年。 届时朱棣派人出海巡洋,既可以彰显大明国威,告诉周边小国大明换主人了,还可以顺便绘制海外地理舆图,为诸王改封做好准备。 “马和,你觉得谁人可任巡洋正使?”朱高煦问道。 他其实想举荐马和担任巡洋正使,因为经过多年的接触,再加上去年马和拜师道衍,得赐法名福吉祥,他已经确定马和就是历史上的郑和。 可由于他的努力让朱棣顺利继位,没有发生靖难之役,也就没有马和在靖难之役中大放异彩而被赐姓郑的发生。 马和虽然是朱棣潜邸内侍总管,可自从当年朱棣入住东宫之后,马和就被朱棣派到了朱高煦的身边听用。 这些年过去了,到如今朱棣登基为帝,马和依然没有被朱棣调回身边安排新的职务。 朱高煦觉得他此时若提议让马和担任巡洋正使,恐怕马和本人都会觉得此事不切实际。 听到太子发问,马和稍作思索,然后恭声答道:“回殿下,奴婢以为,能出海巡洋的人,非陛下亲信宦官御马监少监海寿不可!” “为何?”朱高煦疑惑道。 马和答道:“据奴婢所知,此人出身朝鲜,虽然官话说的有些别扭,但自十多年前就侍奉陛下,且态度恭谨,审察事理,多次得到陛下赞誉。陛下继位后,擢升其为御马监少监。如今御马监并无太监,海少监代行太监之权。” “韦贤,你怎么看?”朱高煦看向马和道。 韦贤正色道:“听马总管所言,臣觉得海少监资历够了,但缺乏航海经验,若贸然以其为巡洋正使,恐怕难以服众,甚至会沦为笑柄。” 他想了想,补充道:“或可举荐其为巡洋副使。”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的海寿曾七次出使李氏朝鲜,也是朱棣信任的宦官之一。 可韦贤说的十分有道理,若贸然让海寿做巡洋正使,必然是难以服众。 朱高煦沉思了一会儿,听到马和提起海寿,他忽然想起历史上的尹庆曾在郑和下西洋之前,两次奉命出使西洋,或许可以推举此人。 但是,他虽然曾与尹庆打过照面,可他不清楚此人根底,因此尹庆也不能作为巡洋正使的首先。 朱高煦思索再三,在内心将尹庆给否了。 “司礼监少监侯显如何?” 马和想起一人,再次说道:“侯少监才智机辩,敢于任事,且行事颇有章法,亦得陛下赏识,以为亲信。” 朱高煦听到“司礼监”三个字,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前世记忆里的一些影像片段。 而能坐上司礼监少监位置的人,只有大明皇帝的亲信。 在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于六月下诏规定外廷体制曰:“我朝罢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 后于九月又定内廷机构,将其扩充为十二个监,均定为正四品,另有四司八局,于是便形成了宦官二十四衙门的规制。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扩充宦官衙门的数量和提高宦官品秩,乃是为了加强内廷地位以达到内、外廷的相互制衡。 至于取消原先内官监的独尊地位,使其与其他十一监品秩平等,是为了禁绝一家独大,实现彼此颉颃,不敢相压。 故而,朱棣继位之后,在法理上,内官监、司礼监、御马监等内府衙门是平级的。 也就是说,无论是御马监少监海寿,还是司礼监少监侯显,目前都是朱棣用来制衡外廷的亲信。 所以,马和依然在朱棣的亲信宦官里挑选巡洋正使的人选,他本身就是宦官,自然对朱棣身边的宦官了解的多一些。 “殿下,臣觉得不妥。” 韦贤打量着朱高煦的脸色,发现对方情绪不高,便小心翼翼道。 第八十九章:巡洋正使的人选(下) 太阳逐渐升到了正空,散发着炽热的光芒。 五月下旬的京师异常炎热。 大明皇宫之中,春和殿偏室书房之内,朱高煦还在与韦贤、马和、赵俊臣商议巡洋正使的人选。 在书房右侧的甬道口,康平亲自领着五名当值的内侍,正用手抓住摇把不停转动扇车发出“嗡嗡嗡”的巨大噪音。 扇车前放置着一盆盆的冰块,风吹过冰块之后,会掀起一丝凉风,这也是保证朱高煦等人不至于中暑的原因。 “侯显虽是个不错的人选,朝廷也从未限制宦官出海巡洋,但巡洋正使乃朝廷要职,非老成持重者任之不可!” 韦贤抱拳向朱高煦告罪,垂首道:“此为臣一点愚见,推举何人担任巡洋正使,全凭殿下决断。” 朱高煦对侯显有印象,因为历史上的侯显曾奉朱棣之命出使西藏,将哈立麻等一批宗教首领顺利地请到京师,接受了新王朝的官职、封号,圆满完成出使的任务,并因此被朱棣从少监擢升为太监。 笔趣阁 而在如今这个时代,朱棣还没有急着要派人去沟通西藏,侯显虽是司礼监少监,可他的资历依然还不够看,朱高煦便在心中将其否了。 “我想到一个人选,即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陈瑄,你们觉得如何?” 朱高煦不愿韦贤与马和误认为朱棣属意宦官做巡洋正使,但马和一心为公两次推举宦官,显然是有所误会,因此他不得不做个解释。 “洪武三十年,陈瑄升任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统领水师,镇守京师江防,后又被任命为总兵官,总督海上漕运。” “当年他从海上向北平、辽东输运粮食四十九万余石,以供应两地兵饷,后又在直沽建百万仓,修筑天津卫城。” “在督理海运期间,他让漕卒与海上岛民进行互市,公平交易,既利于岛民,又便于海运。陈瑄军功卓著,又统领过水师,由其担任巡洋正使,岂不是最佳人选?” 韦贤恍然道:“臣记得当年陈都督率水师巡海,在青州海面遇到倭寇侵掠沙门岛,他当即迎击倭寇,一直追击到朝鲜国境内的金州白山岛,将倭寇船只全部焚毁才罢休。” “诚如殿下所说,陈都督功绩斐然,擅长水上作战,当是巡洋正使的不二人选!” “太子殿下深谋远虑,陈都督的确是最佳人选,属下附议!” 一直没说话的赵俊臣,忽然意味深长的附和道。 据他所知,数年前陈瑄因功升任四川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之后,赴任途中,其随行的独子陈成中了虫毒。 陈瑄为了给独子陈成治病而辗转各地寻求名医,却一直没能治好陈成的虫毒,当时巡视四川的燕王朱棣得知此事,从宫内派遣了数名太医前去为陈成治病。 陈成痊愈之后,就拜别其父陈瑄,来到京城,成为了在朱棣手下听用的年纪最小的殿门侍卫。 时至今日,陈瑄已成身居高位的都督佥事,有一妻三妾,可他还是只有陈成一个儿子,即便他另有六个女儿。 而今,陈成已满十六岁。 所以有人说,若无当今陛下,陈瑄肯定会绝后,也不会有现在的陈氏豪门。 在赵俊臣人看来,如果将天下数十名高阶将领对朱棣的忠诚度排个序,陈瑄必然在前十。 朱高煦早就派赵俊臣摸清了春和殿所有守卫的身世,不可能不知道陈成是陈瑄的独子。 陈成已在数日前被朱棣调至春和殿任守卫,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朱高煦也一定乐意让陈瑄当巡洋正使。 朱高煦见马和默不作声,便开口问道:“马和,你怎么看?” “殿下。” 马和沉默片刻后,说道:“据奴婢了解,陈都督早年随父亲任职成都,因是武臣之子,得以舍人的身份随侍当时的大将军蓝玉,深受器重,以善射著称,后袭父职为成都右卫指挥同知,之后又多次随蓝玉征讨南番、越巂。” “虽然陈都督当时只是归属蓝玉节制,并非蓝玉私兵,可毕竟两人也有一些交情。所以,若用陈都督为巡洋正使,陛下是否会有顾虑?” 朱高煦不好将陈瑄与朱棣的交集说出来,也不能告诉马和陈瑄的独子陈成是他的东宫守卫。 他思索再三之后,看着马和说道:“你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所以巡洋正使的人选,我打算向父皇上报两人,一是陈瑄,另一个就是你马和。” “太子殿下,奴婢何德何能,岂能担此大任?奴婢万万不敢造次!” 马和误以为朱高煦对他刚才所言感到不悦而故意打趣他,被吓了一跳,连忙跪地俯首。 虽然他没有参加过靖难之役,但不代表他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历练,朱高煦在北平节制军务,他一直陪着,也是多次参加过对外征战的。 马和毕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朱高煦所言看似玩笑之语,可却也让他动心了。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任劳任怨,又多次随我出征,砍杀过鞑虏,立过不少军功,若非你是内官出身,起码也能搏得一个千户或指挥使。” 朱高煦见马和诚惶诚恐的反应,知道对方误会了他刚才的意思,便开口补充了两句。 “更何况,你是父皇潜邸的老人,原燕王府内侍总管,推举你担任巡洋正使,合情合理。用你,父皇也放心。” 顿了顿,朱高煦看了一眼韦贤、赵俊臣,问道:“你俩可有异议?” 他原本并不打算向朱棣推荐马和担任巡洋正使,但他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更加合适的人,与其把这次重大的立功机会让给别人,还不如让马和试一试。 “太子殿下深谋远虑,臣(属下)并无异议。”韦贤、赵俊臣齐声道。 朱高煦望着马和的后背,说道:“马和,若父皇选中你担任巡洋正使,以后可得好好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奴婢谢太子殿下恩典!奴婢绝不敢辜负殿下的期许,必定恪尽职守,以报皇恩!” 马和再次拜道。 韦贤见此情景,心中不禁有些羡慕。 赵俊臣仍是如一个旁观者般,面无表情的看着马和行礼拜谢朱高煦。 “此事既已议定,你们都退下罢!”朱高煦朗声道。 PS: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感谢! 第九十章:新式扇车 待三人退下之后。 朱高煦在书房里静坐了片刻,思考着明日的行程安排。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些闷热,便抬头向书房右侧的甬道口望去,见到满头大汗的康平一边挥舞着蒲扇,一边指挥着几个内侍用力转动手柄,驱动扇车制造凉风。 “康平,你过来。” 朱高煦将康平唤到桌前,接着问道:“工部已经用精钢造出了简易弹簧链条装置,为何不更换新式组合扇车?” 目前,康平等内侍用的扇车,乃是历史上较为传统的立式风扇,形制接近纺车,但尺寸要比纺车大,故名扇车。 这个扇车的结构比较简单,相当于在一座支架上安装一个转轴,将五六片长形的木片嵌装在转轴上呈放射状张开,形成一圈扇叶,转轴两侧各连一支曲柄式摇把,只要用手抓住摇把不停转动,就会带动转轴,让木扇叶旋转不止,促使空气流动,形成凉风。 朱高煦说的“新式组合扇车”,是以带有弹性的金属链条将七个手摇风扇盘绕在一个长的转轴上,再由一人拉动弹性链条末端的运转装置,一紧一松便能利用金属链条的回弹性让七面风扇同时转动,使整个房间内凉风飕飕。 cxzww.com 新式组合扇车大大节约了人力成本,提高了人造凉风的效率,更比传统扇车的噪音小了不知多少倍。 朱高煦见康平累的满头大汗,才会有此一问。 “殿下容禀,奴婢前两日确是去工部领回了新式扇车。”康平恭声道。 朱高煦冷冷的问道:“为何不用?” 康平跪下道:“殿下容禀,奴婢——” “去领十下杖刑,然后来禀!” 朱高煦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康平的话,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康平做出惩罚。 “奴婢领命!” 康平磕了个头,老老实实退下去领了十下杖刑。 朱高煦听着外面康平的嚎叫,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 不多时,领完十下杖刑的康平,晃悠悠的走了进来,在朱高煦的书桌前五步之外的地方重新跪下。 他以头触地,颤抖着嗓音道:“殿下容禀,奴婢去工部领新式扇车时,见文渊阁遣人送去了两台链条卡死的新式扇车,奴婢怕新式扇车使用时发生故障惹得殿下不开心,这才擅自做主将其收入仓房,而未启用。” “可知你错在何处?” 朱高煦面露威严,俯视着康平,冷声问道。 康平闻言,知道朱高煦这是原谅他了,立刻恭声应道:“奴婢不该将新式扇车收入仓房而不启用。” “再去领十下杖刑,若仍想不通错在何处,以后也不用想了!” 朱高煦皱眉道。 康平忽然想起,在朱高煦谦逊和蔼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统兵作战,冲锋陷阵,砍杀鞑虏的从军经历, 换言之,他伺候的这位太子爷与当今陛下一样,看起来宽仁温和,但骨子里却是狠辣果决、独断专行,最讨厌下人擅权妄为。 “奴婢领罚。” 康平想通之后,再次躬身退下去领杖刑。 在朱高煦看来,康平仗着是他的幼时伴读,这次擅自做主没有启用新式扇车,下次就有可能以“为了太子殿下着想”的理由擅自替他发号施令。 而这,是他绝对禁止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若康平领了新式扇车一直不用,便很可能会将朱高煦发现新式扇车缺点的时间延迟。 如此一来,自然就会耽误朱高煦意图通过工部改良扇车,进而提高弹性金属链条在器械上的实用性。 假如工部解决了新式扇车弹性金属链条卡死的问题,那么必然会对弹性金属链条的制动、止动、控力强弱、防磨损、保养等进行一系列的研究。 若工部对弹性链条有了成熟的研究,自然会利用其弹性动力来改良其他的器械,这会进一步完善弹性链条在器械中的应用经验。 假以时日,朱高煦便可以命令工部将弹性金属链条,与宋代水运仪象台里使用的擒纵器结合起来,从而经过实验后造出机械钟表! 机械钟表一旦问世,其对大明的军事、经济、教育等各个方面带来的积极影响,非三言两语可以概括。 也就是说,康平这次善意的擅权,很可能会令大明机械钟表的问世时间往后推迟,朱高煦怎能不生气? 一会儿之后。 康平再次躬身来到书房,重新跪下。 他先磕了个头,接着俯首恭声道:“殿下,奴婢错在不该擅自把扇车收入仓房,而是要严奉殿下之命领回扇车正常启用,只有殿下才有决定扇车启用与否的权力。给殿下做牛做马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该擅权。” 朱高煦先“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这次小惩为戒。” 他的言外之意是,对待此事康平要引以为戒,不要也不准有下次。 若是康平不长记性,以后再犯,朱高煦倒不至于杀了康平,但肯定会打发他滚蛋。 “奴婢叩谢殿下恩典!” 康平无比恭敬的说道。 他先后受了二十次杖刑,按理说早该疼的死去活来,不过宫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太子殿下的幼时伴读,也是如今太子殿下的亲信,哪里敢下重手? 朱高煦又瞅了一眼右侧甬道处的传统扇车,不禁感到了一丝无奈。 所谓“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一个国家科技水平的提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 “你去传我口谕,告诉工部,务必着手改进新式组合扇车的链条装置,若在月底前造出改良后的扇车,重重有赏!” 朱高煦想到他的老娘徐皇后,还有王绮红以及两个孩子目前还在忍受传统扇车的噪音折磨,心里头就有些难受。 他与朱棣都是皮糙肉厚的汉子,对噪音这东西,忍一忍也就挺过去了,但女人和孩子可是不好忍的。 而且,据他前世所知,噪音会影响婴儿的发育。 “记住,越快越好!让工部的能工巧匠十二个时辰轮流研究,务必尽快改进新式扇车,争取早日让我母后用上杂音低、故障少的新式扇车!听清楚没有?” 朱高煦觉得对工部来说,有压力才有动力,所以他决定让工部的能工巧匠们彻夜奋斗,早日干出成绩。 “奴婢听清楚了,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工部传话。” 康平磕了个头,然后躬着身,忍着屁股上的疼痛,疾步退了下去。 朱高煦望着桌面纸张上涵盖明日计划的三句话,提笔在最后加上了第四句——格物发明,重在人才。 第九十一章:金陵常科书院 数日后。 清晨,阳光明媚。 朱高煦陪朱棣、徐皇后在乾清宫用过早膳之后,便按照朱棣的吩咐,出宫去了金陵书院。 临走之前,他向朱棣讨了一道“命侍从顾问方孝孺、驸马都尉梅殷兼任金陵常科书院文史科博士”的口谕。 于是,当朱高煦来到金陵书院大门口的时候,他的身后除了武艺高强的贴身保镖赵俊臣之外,又多了四个人。 这四人分别是被朱棣一道口谕弄来的方孝孺、梅殷,以及奉朱棣之命陪同朱高煦巡视金陵书院的解缙,还有那位替朱高煦打理四海商帮的驸马欧阳伦。 历史上的欧阳伦在洪武末年“奉使至川、陕”,但却“数遣私人贩茶出境”,从中牟取暴利,陕西布政司官员不敢问,其家奴周保更是蛮横,辄呼有司科民车至数十辆,又殴打蓝田县河桥司巡检税吏。 cxzww.com 税吏不堪其辱,向朝廷报告,朱元璋得知后大怒,将欧阳伦赐死,周保等被诛杀。 如今历史被穿越者朱高煦改变,欧阳伦在洪武二十五年因加入皇家商行为皇室效命,多有功绩而被朱元璋看重,之后便一直执掌着皇家商行旗下的一个商号,这些年也算劳苦功高。 此次朱高煦出宫巡视金陵书院,特地派人将欧阳伦喊来陪同,便是为了让欧阳伦见识一下朝廷试行科举革新后的常科书院与传统地方书院究竟有何不同。 “这书院的大门可真气派!” 欧阳伦是进士出身,正宗的读书人。 这些年他负责皇家商行下属的一个商号,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书院,还是第一次见到像这样的书院大门。 此门是书院的正门,坐西朝东,为三开朱漆门,高约三丈,风格古朴,庄严典雅,两侧各有一头高半丈的石狮,门檐下是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御笔题写的“金陵书院”匾额。 “太祖皇帝对金陵书院寄予厚望,那匾额上的四个字,便是太祖御笔题写。” 梅接着欧阳伦的话说道。 他是金陵书院建造过程中的监工,对书院的某些细节要比其他人了解的更多。 放眼整个大明,院名匾额由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题写的书院,仅此一家。 金陵书院位于莫愁湖之北,与秦淮河对岸的清凉山隔河相对。 书院坐西朝东,占地面积巨大。 朱元璋有意将金陵书院打造成天下第一书院,因此他在书院修建之初,便吩咐梅殷将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圈进书院。 之后,他又吩咐梅殷派人把一条从东南方向绕着小山丘流过的小水沟,开挖阔宽成为一条小河。 小河从书院内的山丘后腰经过,引向东方,注入了秦淮河。 “太子殿下,这边请。” 梅殷主动承担了为朱高煦等人介绍书院的任务,他领着一行人走进了书院。 从正门入内,便是一面“一”字形独立影壁,距门内约丈余,由青砖红瓦修筑,壁心及岔角施雕饰,颇为华丽。 影壁后面是空旷的大院子,院子约有后世的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正中间铺了青砖路,直通第二进的大门,路的两边都是青青草地,并没有假山怪石充当景色。 “太祖皇帝曾吩咐过,待书院竣工后,由太子殿下决定第一进的院内如何布置。” 梅殷似乎看出了朱高煦等人的疑惑,便开口解释道。 众人继续往里走,第二进的院子里,入内是一条宽两丈的红砖路,路的左右两旁,各建有坐西朝东的前中后三排学舍楼。 “此学舍楼,各高五层,每层有二十间学舍,南北两端建有楼梯,皆为木质构造。学舍楼最东边靠近院墙的地方,有两排茅厕。” 梅殷继续为众人介绍道。 “梅都尉,这每间学舍可容纳几名学子居住?” 解缙仰头打量着一间间学舍,好奇的问道。 梅殷答道:“每间学舍内皆置有两张上下铺的木床,最大可容纳四名学子。” 欧阳伦在内心计算了一下,然后吃惊的说道:“如此,这六座学舍楼可以容得下两千四百名学子?” “满打满算,确实如此。” 梅殷抚须道:“当然,若学子满额招收,再算上常住书院的一众讲席,以及看守书院的众护卫,往后平日里应该会有接近三千人,在这所书院里生活。” “书院目前有多少名学子?”朱高煦问道。 梅殷躬身答道:“回太子殿下,书院围小山而建,再加上之前赶工期,工匠们昼夜轮流做工,动静较大,以至于应天府周边很多学子陆续知道了朝廷修建这座书院的消息,于是便有学子隔三差五的前来报名。” “数日前,臣奉陛下之命,派人敲锣打鼓的宣布金陵常科书院正式竣工,又吸引了不少学子,因此目前书院已招收到学子一百零三人。” 他说到这里,在心中推算了一番,然后接着说道:“学子们今日应该在正心殿跟着教授学习文史。” 刚成立的金陵书院从数月前的悄悄动工,至数日前大张旗鼓的宣布竣工,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竟然招收到一百多名学子,这绝对是过去的传统书院没法比的。 “书院目前有几名教授?” 朱高煦对学子人数还算满意,便又接着问道。 梅殷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之色,恭敬的道:“不敢欺瞒殿下,算上正学先生与臣,书院目前仅有教授七人。” 朱高煦等人闻言,皆有些吃惊。 尤其是解缙与方孝儒,完全没想到堂堂天子脚下,由朝廷主持修建的金陵书院,数月时间才招募了五名教授。 “这是为何?” 朱高煦问了一个其他人都想问的问题。 梅殷恭声道:“殿下是知道的,按照朝廷公布并下发的《科举革新试行章程细则》公文规定,有资质担任常科书院教授一职的人,要么是年龄不超过七十五岁的秀才、举人、进士,要么是年龄在四十以上、七十五以下的童生。” “大明开国至今已有三十一载,然举人、进士仍为数不多,且多为官身,秀才亦多在地方府县担任主薄、书吏之类,此等人岂会舍弃功名利禄,来书院做一教授?” PS:再过两三天,我探亲结束回去后,便可恢复每日两更。感谢老铁们的支持! 第九十二章: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越发炎热。 此时,朱高煦率先走到了门房下,众人也跟着走了过来。 “本朝开国已数十载,最不缺的就是年老致仕的文职官、吏,而应天府乃天子脚下,辖区内致仕在家的文职官、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何连十几名教授也招募不到?” 朱高煦听了梅殷的解释,十分不解,觉得此事透着古怪,因而有此一问。 梅殷口中的《科举革新试行章程细则》公文(以下简称《细则》),现场除了赵俊臣之外,其余人皆认真读过。 尤其是朱高煦,他现在仍然记得《细则》内的某些条款内容,甚至可以背诵出来。 毕竟,《细则》的大纲便是由朱高煦亲笔草拟,他为了防止推行科举革新“好事变坏事”,在《细则》正式下发给应天府衙门之前,特地检查了好几遍。 在直隶下辖的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等十四个府级行政区划之中,应天府是朝廷推行科举革新的首个试点区域,因此朱高煦对应天府试行科举革新一事极为重视。 梅殷连忙解释道:“臣不敢有所隐瞒,书院并非没有派人去请那些因年老而致仕在家的官、吏,他们当中的大多数皆是熟读经典(指四书五经)的长者,少数更是拥有一技之长,如善长算术、绘图、修渠等等的专才。” “臣派出去的人,前后走访了五百余名致仕的官、吏,除了目前招募的五人之外,其他人要么直接以年老多病、眼花、口齿不清或年老行动不便或离开后家里的地没人耕种而拒绝,要么就是说拿不定主意,容其思量一二。”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对待官员的俸禄比较抠门,给退休金也是看心情,并没有形成定制,有些官员致仕后真的要靠种地维持生计。 他也不与梅殷议论具体的原因,只是抓大放小,追问道:“可有统计这些不愿就任书院教授一职的人,分别占了几成?” “回太子殿下,臣根据下人汇报的结果,确有做了统计,以拿不定主意为由而拒绝担任书院教授者占了五成,以年老多病等理由为借口者占了两成,剩下三成确实是老眼昏花或有病在身,无法担任教授一职。” 梅殷低头垂手,认真回忆了一番,然后恭声说道。 “科举革新利国利民,既可以增加读书人的数量,为国家培养人才,还可以宣扬圣人教化,那些致仕的官、吏,本该积极相应,甚至遣人奔走相告才是,怎得会不愿应聘?” 欧阳伦也看出了此事的蹊跷,他站在一旁,小声嘀咕了一声,表达了心中疑惑。 按规矩,此时朱高煦以太子之尊,与金陵书院的博士梅殷对话,欧阳伦是不该插嘴的。 但欧阳伦似乎为了显示存在感,又或者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朱高煦重视此事,便忍不住开口自言自语。 他毕竟是进士出身,科举革新对士林来说乃是一件大事。 为了紧跟时事,欧阳伦曾在私下里找应天府衙门里的熟人,打听过科举革新相关的政策,再加上他乃是大明太祖皇帝钦定的驸马,经过一番操作后,便弄到了一份找人抄录的《细则》公文。 换言之,欧阳伦也认真阅览过这篇洋洋洒洒过万字的《细则》,所以他一时间难以理解梅殷说的这种现象为何会出现。 朱高煦是穿越者,前世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见多识广。 他听了梅殷的回答后,转念一想,便大致猜出了那些致仕的官员不愿出任教授的最核心缘由。 “梅博士,过两日,你再派人去走访之前那些故意找理由不愿任职教授的人,告诉他们,就说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是我。” 朱高煦已经想好了对策,便对梅殷吩咐道:“另外,再告诉那些人,就说本次招募教授,每科最多只收二十人,名额有限,下次要等到永乐元年。” “臣谨遵太子殿下口谕。”梅殷面露喜色,连忙躬身恭声道。 方孝孺、解缙听了朱高煦给出的解决办法,皆眼前一亮,只有欧阳伦后知后觉,过来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才面露恍然之色。 致仕的官、吏,实际上是两个大群体,一为官,二为吏。 但不管是官还是吏,除了个别对官场彻底失望的人之外,大部分官、吏致仕后所考虑的,要么是身后名,要么是子孙后代的前途。 之前,梅殷派人去走访那些致仕的官、吏,皆不知道梅殷是封朱元璋之命监工修建书院,更不清楚梅殷与当今太子朱高煦的私下关系,他们以为梅殷只是奉命为朝廷推行科举革新而修书院、招学子、募教授。 现在不一样了,当他们得知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之后,哪怕为后世子孙计,也要挤破头来谋求一个教授之职,而且名额有限,来晚就要等次年。 如今还是洪武三十一年,若今年能成为书院的教授,那么到了明年就有了“前朝入职”的履历,可以说这次入职乃是妥妥的“镀金”机会,无论是为身后名、还是为子孙计,此时加入金陵书院都是最佳选择。 “太子殿下,这边请。” 梅殷伸手示意朱高煦继续向前走,接着为众人介绍金陵书院。 众人尾随着朱高煦,越过门槛,鱼贯而入,来到了书院第三进的大门之后。 前两进的两侧,都有游廊相连,风雨天可以避风挡雨。 至于第三进,则筑于小山丘之上,正殿名为正心殿,是一座高两丈,宽五丈,深七丈的重檐翘角建筑。 殿前是一片广场,约有后世的一个足球场那般大,正中间有一座三节台阶,通往正心殿殿门口的高台。 正心殿依山势而宜,左右两边绿树掩映,古雅清静。 朱高煦这次来巡视金陵书院,并没有提前与梅殷打招呼。 梅殷也是早上接到朱棣任他为书院博士的口谕,才知道今天朱高煦会视察书院。 因此,书院里的一切事务,都如同昨日一样,正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朱高煦不想打断正心殿内当值教授的授课,也没有驻足倾听教授说什么,而是直接对梅殷道:“殿内正在授课,先去后院。” siluke.com 于是,众人没有进入大殿,而是经过大殿的右边回廊,绕到了后院。 后院也就是小山丘的后山,其上建有凉亭以及曲折的回廊,还有随宜点缀的花草、竹林。 一条宽约一丈的小河,从西南方向蜿蜒着流经书院的后山,注入了东边的秦淮河。 烈日当空,凉亭下。 朱高煦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望着湍急的河流,觉得此处是一个做水力实验的绝佳之地。 他扭过头,望向一旁的梅殷,说道:“正心殿内,是否因科而分割出数块教学区域?” 梅殷答道:“回太子殿下,正心殿共分为正殿、左殿、右殿、后殿、南偏室、北偏室、藏书室七块区域,正殿一般举行典礼使用,左、右、后三殿为日常教学区,南偏室为教授办公之室,北偏室为储物之室,藏书室位于正心殿最后,是一间用石头砌成的南北贯通的独室。” 听了梅殷的回答,朱高煦“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随后,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接着看向赵俊臣,吩咐道:“你去书院大门外瞧一瞧,东西是否已送至门口?” 赵俊臣低头称是,躬身领命而去。 一刻钟后,赵俊臣回来复命道:“禀殿下,东西已运至书院大门外。” “好。” 朱高煦先叫了一声,然后转头望向梅殷,道:“时候差不多了,去正心殿看看,我有些话要对学子们说。” “太子殿下这边请。”梅殷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朱高煦走了两步后,又转身对旁边的赵俊臣吩咐道:“你带人把东西搬到正心殿门外,等我的命令。” 赵俊臣恭声称是,疾步而去。 PS:明天恢复两更,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 第九十三章:标点符号(上) “拜见太子殿下!” 诸多学子与闻讯赶来的众教授同时跪下行参拜大礼道。 “平身。” 朱高煦端坐在正殿孔子画像下的椅子上,俯视着面前众人,朗声道。 待众人起身后,他高声向殿门外喊道:“把东西抬进来。” 此时,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的赵俊臣,听到朱高煦的命令之后,当即指挥两名仆从,抬起一块巨大的黑板,快步走入正殿。 众人的目光顿时被黑板所吸引,纷纷侧目,就连站在人群最前端的方孝孺、解缙、梅殷、欧阳伦也不例外。 朱高煦见状,起身离开座椅,伸手示意两名仆从将黑板放置在孔子画像下。 两名仆从将黑板放好后,一前一后躬身退了下去。 朱高煦站到黑板前,从面板下边沿的木条上取出挂着的一盒粉笔,接着从中掏出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用楷体从上至下写了四个大字——格物之理。 “诸位学子,此物乃是一块表面涂满了黑漆的木板,名曰‘黑板’。至于刚才我用来写字的白色石笔,乃是石灰石与石膏制成的软石笔,因软石笔粉性较大,可用抹布擦掉,故而我称之为‘粉笔’。” 朱高煦将现场众学子的惊讶反应看在眼里,面带微笑道:“黑板与粉笔,便是我送给诸位的第一份见面礼。” 众学子与五名教授,以及方孝孺、解缙等人,皆是首次见到黑板与粉笔,无不惊叹于两者的妙用,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们都是读书人,自然明白黑板与粉笔的价值。 过去都是私塾式授课,教授在讲台上讲课,学子们对照着书本在下面听。 个别善于教学的教授会制作一些小册子或提前绘制好上课用到的图画,在授课时悬挂出来,以为展示,方便学子们理解书中的知识。 然而,当学子的数量过多时,再用这种授课方式就不合时宜了。 如今黑板与粉笔的诞生,将会彻底解决这一问题。 学子们只要站在能看见黑板的地方,即便听不见教授在说什么,也可以利用黑板上的内容进行学习,甚至走到前方与教授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这将大大提高教授在课堂上传授知识的效率,改变读书人学习知识的模式。 “诸位,且安静。” 朱高煦等了半刻钟,然后再次开口道。 众人很快平静下来。 朱高煦面朝众人,微微侧身指着黑板,朗声道:“此物原本只是一块表面极为光滑的木板,但是用黑漆将木板表面涂满,待漆干之后,便可用白色的软石笔在上面书写绘图,诸位可知这其中的原理?” 众人闻言之后,皆面露沉思状。 “哪位学子可以试言一二?” 朱高煦接着道:“本朝不因言获罪,眼下只研讨黑板与粉笔之功用原理,诸位皆可畅所欲言。” “启禀太子殿下,学生杭州府钱塘县人于彦昭,请求试言之。” 人群之中,一个高大偏瘦,身穿褐裳的青年,站起来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道:“准。” 于彦昭道:“学生以为,粉笔之粉可以吸附于板面之上形成字迹,其原理应该和壁虎吸附于墙壁上而不坠落相同。” “学生幼时好奇壁虎为何可以吸附在墙壁上,便抓了一些仔细观察,发现壁虎的爪子上有许多极小的绒毛。此类绒毛应该似粉笔之粉一样,皆对外物有吸附性。” 说到这里,于彦昭环视众人,稽首行礼道:“此乃学生一家之言,诸位姑且试听之。” 接着,他又朝朱高煦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便重新跪坐于席。 “可有学子要试言一二?” 朱高煦的目光从在场的一众学子身上扫过,高声问道。 等了片刻后,他见无人应声,便接着说了一番话。 “诸位学子,《礼记·大学》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至知。’格物致知乃是儒门自诞生以来的一个重要科目,是专门研究‘物之理’的学问,可惜失传已久。黑板与粉笔之功用原理,应当蕴含着‘物之理’。” “因此,我希望诸位学子可以研究一下格物之理,去探索各种物品功用之原理,进而发明创造出更多具有实用价值的器物。” 朱高煦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方孝孺,问道:“方博士可知‘指南车’?” 方孝孺躬身道:“回太子殿下,据臣所知,指南车乃是古时候指示方向的一种车辆,有时也作帝王仪仗之车。” “其起源时代不可考,曾几度失传几度重制,却均未留下具体结构的资料,可能历代的指南车结构也不尽相同,直至宋代才有较完整的资料。《宋书·礼志五》曰:‘至于秦汉,其制无闻,后汉张衡始复创造。’” fantuantanshu.com 在场众学子听了朱高煦与方孝孺的一问一答,似乎明白了朱高煦的意图,但又好像不甚明白。 就在这时,朱高煦趁热打铁道:“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昌黎先生(韩愈)《师说》曰:‘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言罢,他将赵俊臣喊到身边,对后者耳语了几句。 随后,赵俊臣退出正殿,领着数名仆从将殿门关闭,又将不久前运来的草席当成窗帘,挂在殿门及窗子上,彻底将整个正殿的入光口挡住。 于是乎,殿内很快变得漆黑一片。 赵俊臣忙好之后,领着数名端着蜡烛的仆从,再次来到朱高煦面前。 “诸位,接下来是我送给你们的第二份见面礼。” 朱高煦高声道。 然后,赵俊臣领着两名仆从,借助一块开了小孔的挡板,利用黑板作为幕板,按照朱高煦事先教他们操练的那样,用蜡烛配合纸片人以小孔成像的原理,表演了一段双人搏斗的影子戏。 “对于此现象之原理,哪位学子可以试言一二?”朱高煦高声问道。 “启禀太子殿下,学生保定府束鹿县人王骥,请求试言之。” 赵俊臣领着一众仆从很快撤了草席,殿内再次恢复光明。 朱高煦看见一个身高体壮,仅穿了一件白色薄衫的青年,在人群当中站了起来,正在躬身行礼。 “准。” 得知说话者是保定府人,朱高煦不由得有些诧异。 第九十四章:标点符号(下) 因为保定府在河北,距离应天府有上千里的路程。 换言之,此人要么是被人举荐来此进学,要么就是在南下游学途中得知金陵书院招收学子,便大胆的投入了金陵书院继续进学。 无论是何种情况,在如今这个时代,一个保定府的人能出现在应天府金陵书院之中,已经成功让当今的太子殿下记住了他的名字。 王骥高约一米九,再加上身体长得极为健硕,站起身后显得十分高大。 他躬身抱拳,环视众人行礼道:“战国时,墨子先师在《墨经》中记载小孔成像,曰:‘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敝下光,故景障内也。’” “此现象乃小孔成像之原理,由此可知光沿直线传播,铜镜成像是由光的反射而形成。” 说到这里,王骥环视众人,稽首行礼道:“学生愚见,诸位姑且试听之。” 接着,他又朝朱高煦躬身行了一礼,便重新跪坐于席。 待王骥坐下后,朱高煦高声道:“可有学子要试言一二?” 等了片刻后,他见无人应声,便接着说道:“历史是由人创造的,古时是古人创造的,今世是今人创造的。古圣先贤可以创造经典(指四书五经),发明指南车、地动仪等物,为何今人就不能再创经典、发明新事物?我希望诸位可以认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你们为何要求学?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光宗耀祖?还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亦或者像横渠先生说的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所以,我希望诸位可以认真思考这句话,你究竟为何求学?” 听着朱高煦这番高谈阔论,方孝孺、梅殷、解缙、欧阳伦四人心中皆感到吃惊,他们似乎看到了朱高煦的野心。 “接下来,是我送给诸位的第三份见面礼。” 朱高煦转身,在黑板上竖着写了一句话——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你们看,这句话可以有几种断句方法?” 朱高煦指着黑板上的那句话,高声问道。 就在众学子陷入思考的时候,方孝孺、梅殷两位儒学宗师也在尝试着断句,就连进士出身的解缙、欧阳伦也不由自主的推算着断句的方法。 一时间,正殿之中议论纷纷。 有说三种的,有说三种的,还有说五种的。 在中国古代文书中,一般不加标点符号,而是通过语感、语气助词、语法结构等断句。 比如,在文章里加入符号“:”表示句子的完结,加入符号“;”表示句子当前的停顿,用“)”表示语气的停顿。 因此,文书中经常出现歧义,造成对文章字句的误解。 在口语中,一句话前后或中间的停顿,表现出来就是时间间隔。 但在书面语中,必须要用标点符号来表示,否则就会产生歧义。 借用后世官方的说法,标点符号是书面语言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书面语言不可缺少的辅助工具,它可以帮助人们确切地表达思想感情和理解书面语言。 华夏从先秦时代就已经有标点符号,只不过这些符号没有统一的标准罢了。 《宋史·何基传》称赞何基:“凡所读书,无不加标点。义显自明,有不待论说而自见。” 其实,远在甲骨文、青铜器铭文时代,中国就已有一种颇为奇特的标点符号萌芽了。 汉代许慎把标点符号收入《说文解字》,符号“、”解释为有所绝止、而识之也,符号“()”解释为钩识也。 也就是说,中国古代只不过没有现代的标点符号,而不是没有标点符号。 朱高煦等了足足一刻钟之后,才伸手示意众人安静。 待现场安静下来之后,他说道:“‘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有多种断句方法,由此可见写文或阅读时,标点符号之重要,倘若不适当使用标点符号,便极易产生歧义。” “对于此问题,但凡是读书人都知道,可究竟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有人认为,此乃创作者的问题,原创者只需在创作之初,对这句话加上标点即可避免引起歧义。” “可却也有人反驳,认为原创者加的标点,或许只有其本人知晓其意义,旁人难以理解其本义,故而还是会产生歧义。因此,应该加一个约定成俗的标点。” “现在,我要将这件震惊天下士林的大事,交给你们来完成。” 朱高煦一口气说到这里,现场已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那些学子们已经猜到了朱高煦的打算,一个个心潮澎湃,呼吸急促,恨不得马上就去行动起来。 “你们现场商议推选出各类标点符号,我与方博士、梅博士会从中选出常用的标点符号,并择日上报朝廷,请求批准这些常用的标点符号为朝廷公文的通用标点符号,并颁布通行天下。” 换言之,大明所有的读书人,未来使用的约定成俗的通用标点符号,将在金陵书院的这些学子手中挑选出来! xiaoshuting.cc “我等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一众学子们激动地礼拜高呼道。 那五名教授受到感染,一个个激动的面红耳赤,因为他们为众学子感到高兴,为自己即将见证历史感到振奋,更为能成为金陵书院的教授感到庆幸。 两个时辰后。 朱高煦与方孝孺、梅殷望着收集上来的数十种标点符号,又接着商议了足足一个时辰。 最后,他们确定了十七种标点符号,并将标点符号分为点号、标号两大类。 其中,点号表示口语中不同长短的停顿,标号表示书面语言里词语的性质或作用。 点号为句号、问号、叹号、逗号、顿号、分号和冒号,标号为引号、括号、破折号、省略号、着重号、书名号、间隔号、连接号和专名号、分隔号。 朱高煦要用标点符号这颗炸弹,给大明士林里的读书人一记重击,让那些传统的读书人见识一下新生代学子们的威力。 他相信,经此一事,金陵书院将会在士林之中名声大振。 PS:两章连更,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 第九十五章:雀儿与郑和 六月初三。 清晨。 常朝散会后,朱高煦陪同朱棣、徐皇后在乾清宫用过早膳,之后便跟着徐皇后去了长宁宫偏室看望他的两个孩子与王绮红。 长宁宫偏室内,王绮红正抱着男婴,慢悠悠的摇晃身子。 她见到朱高煦与徐皇后过来,连忙上前迎接,躬身施礼道:“拜见皇后殿下、太子殿下。” “免礼。” 徐皇后缓步走至王绮红身前,抬手将对方扶起,并顺势接过了王绮红怀里的男婴。 aiyueshuxiang.com “再过数日,孩子就满月了,你可想好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见朱高煦在逗孩子,徐皇后开口问道。 “娘,孩儿其实早就想好了,只是怕惹你和爹生气,这才一直没说。” 朱高煦逗了逗男婴的小手,嘴角带笑道。 徐皇后故作生气道:“你现在是太子,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你大哥、三弟至今还未娶妻,更没有像你这般提前纳妾,你爹迟迟不给这大孙子起名,不就是担心日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么?” 朱高煦知道徐皇后说的这般直白,乃是有意说给王绮红听的。 他收起笑容,严肃的道:“娘,你看,这孩子脸上生了不少斑点,好似麻雀蛋上的斑点,乳名叫‘雀儿’可好?” 徐皇后闻言后,陷入了沉默。 她是读过书的,知道宋朝之前的后周开国君主郭威的乳名就叫“雀儿”。 当然了,“雀儿”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寻常甚至有些低贱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在里面。 旁边站着的王绮红,听到朱高煦给男婴取乳名“雀儿”后,心口仿佛被人用力撞了一下,呼吸瞬间都有些困难。 她虽然是高丽贵族出身,但对于华夏的某些传统典故了解的并不多,因此并不知道后周开国君主郭威的乳名就叫“雀儿”。 王绮红误认为朱高煦见孩子脸上有斑点,担心孩子会夭折,才会按照华夏这边的传统,给孩子取一个动物般的乳名。 尽管她觉得这或许就是大明皇家给孩子起乳名的传统,但她仍然觉得“雀儿”的叫法太过低贱,听着很别扭。 徐皇后似乎察觉到了王绮红的异样,她不想让王绮红有过多的幻想,便开口道:“叫‘雀儿’也不错。” 顿了顿,她又问道:“高煦,你可想好雀儿的正式姓名叫什么?” “娘,孩儿对此还没想好,要不等过两年再说?” 朱高煦也看出了王绮红刚才的异样,他同样不希望王绮红因为为他这位太子殿下诞下长子而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他必须通过给孩子起名一事,让王绮红意识到这一点。 “也好,等雀儿长大一些再起也不迟。” 徐皇后抱着雀儿,随口问道:“女婴你想好叫她什么?” 朱高煦道:“娘,孩儿怕说了你会生气。” “说。”徐皇后不怒自威道。 朱高煦道:“那孩子双眼又大又有神,哭起来犹如狸猫叫,因此我打算叫她小狸。” “小狸、小狸,挺好听的名字,我觉得比雀儿叫起来还顺口些。” 徐皇后并没有生气,反而逗了逗怀里的男婴说道:“你说对不对呀,雀儿?” 雀儿哇哇叫了两声,似乎在表示不满。 这时,朱高煦见到房间拐角放着一架扇车,便侧身注目其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正是工部改良后的新式扇车。 “娘,你觉得这改进后的新式扇车用着如何?” 听到朱高煦发问,徐皇后说道:“工部改进后的新式扇车,杂音低了很多,这几日我午休时睡得十分香甜。” 她的话音刚落,雀儿就开始哇哇直叫。 “孩子应该是饿了。” 徐皇后抱着雀儿,向前走了两步,将其交给了迎上来的王绮红。 随后,王绮红便抱着雀儿,绕到屏风后面给雀儿喂奶去了。 朱高煦牵着徐皇后的胳膊,服侍后者就座后,站在了一旁。 “明年让你迎娶李瑶一事,你爹可有与你提及?” 徐皇后坐下后说道。 朱高煦答道:“爹最近忙于政务,此事可能忘记跟孩儿说了。” “你太祖爷爷遗诏要求,不准因治丧而妨碍天下人的嫁娶,按理说再过几个月,择吉日让你迎娶李瑶并不违反祖制。为娘觉得,可能不是你爹忘记了此事,而是他或许希望你明年再奉你太祖爷爷遗命正式迎娶李瑶为太子妃。” 徐皇后缓缓说道。 “在此之前,我会派人将李瑶接入宫中进行调教。期间,会有女医官对其身体进行检验,若发现其有暗疾,以后不能生育或会患慢性疾病,你也好提前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为此事烦恼,惹得内宅不宁。” 朱高煦道:“对于迎娶李瑶一事,孩儿一切听娘和爹的安排。” 与此同时。 文华殿之中。 朱棣正在与马和进行着历史宿命般的会晤。 “数年前,彻彻儿山之战,你奉命在郑头山伏击鞑虏,为太子围剿残元主力争取了大量时间。那次太子能得全功,借彻彻儿山之战扬名天下,其中就有你的一份功劳。” 朱棣坐在宝座上,俯视着站在殿内正躬着身的马和,朗声说道。 马和恭声道:“那时奴婢奉陛下之命在太子殿下身边办事,跟随殿下出塞作战时,奴婢一心只想保护太子殿下无恙,并未考虑获取战功。此等分内之事,奴婢万万不敢居功。” “朕已决定赐‘郑’姓于你,彰显你在郑头山之战功。” 朱棣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马和立即跪地俯首,礼拜道:“奴婢接旨,叩谢吾皇圣恩!” “昌盛,去把朕御笔所写的‘郑’字交给马和。” 侍奉在丹陛右下侧的内官监奉御昌盛,听到朱棣所言之后,当下唱了一声“遵旨”,便疾步躬身行至马和前,将一封表装好的书法字卷交到了马和手中。 “从现在起,你就是郑和了。” 朱棣满意的说道。 顿了顿,他又道:“即日起,朕擢升你为内官监太监,准在大内行走,随时听用。” 内官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 此时,退回到丹陛右侧的昌盛,不禁对火速高升的郑和,充满了无比的羡慕与钦佩。 昌盛在洪武二十四年入宫,时年十一岁,他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侍奉朱元璋小心谨慎,甚得恩宠。 待到朱棣即位,便升其为内官监奉御,而后多侍奉在朱棣左右,因应对得宜,经常受到夸奖。 按照朱元璋定下的制度,内府十二监每监设正四品太监一员,从四品的左、右少监各一员,正五品的左、右监丞各一员,正六品的典簿一员,从六品的长随、奉御若干名。 昌盛在宫里奋斗了六年,才从普通低阶宦官升到从六品的奉御。 而郑和因为是朱棣的潜邸旧人,再加上曾经跟着太子朱高煦一起出生入死,如今从原燕王府内侍总管一跃成为正四品的内官监太监,这实在是让昌盛艳羡不已。 就在这时,朱棣接着对郑和说道:“朕命你每三日去龙江船厂巡视一次,务必紧盯造船工程进度,确保明年你可以率领大明船队出海巡洋。” “奴婢遵旨!” 郑和听懂了朱棣的话外之音,万分激动的说道。 PS:今天工作下班太晚了,夜里9点半才开始码字,所以今日只有这一更,明天补上。 第九十六章:永乐元年 永乐元年,三月初七。 艳阳高照,眼下正是桃花盛开的日子。 众多从直隶境内各地,奔赴金陵书院进学的生员们,陆续抵达书院正门口。 于彦昭与王骥自从上次在朱高煦巡视书院时露了一次脸后,朱高煦便记下了他们俩的名字。 这次接待新学子,朱高煦便安排两人各领一组学生,在大门外摆了两个登记处,分别给新来的学子们办理入学手续。 aiyueshuxiang.com 此时,金陵书院正门口的街道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除了前来报到入学的新一届学子之外,有些人是学子的长辈,有些人是学子的朋友,还有些人是趁着书院新一届学子入学,特地跑来贩卖生活用品如洗衣皂、牙刷的普通商贩。 胡濙(ying)背着行囊,来到了身穿学生服饰的于彦昭所在的登记处。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名籍和一封推举信,恭敬的放在了于彦昭身前的桌案上,朗声道:“同学你好,我是常州府武进人士胡濙,前来报到入学,此乃我的名籍。” 同学的叫法古已有之,指在同一个老师名下进学的人。 《汉书·萧望之传》:“复事同学博士白奇,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唐司空曙《题暕上人院》诗:“更说本师同学在,几时携手见衡阳?” 金陵书院的院长是当今太子朱高煦,可以说书院的所有学子皆是其学生,因此胡濙称呼于彦昭为同学并无不妥。 而且金陵常科书院的学子们穿有出自红梅布坊的统一制式的服饰,胡濙一眼就看出来年轻的于彦昭是学生而不是教授。 于彦昭听到胡濙所言,捏起桌上的名籍,打开仔细看了一眼。 “胡同学可知金陵书院的学制与进学科目?” 在看名籍的同时,于彦昭按照接待新生的常规流程,率先问道。 “依科举新政,常科书院即大学堂,属于朝廷府学,京城、府城皆设有,书院免收学费、书本费,但食宿费等个人生活费用自理,通过乡试者方可入学,学制五年。” 胡濙当然知道,他以为于彦昭有意考校,便忙答道。 “为了对接科举新政的武事、文史、律法、财经、教化、术数、建工、农业、医药等九个常设考试科目,常科书院则设有九科功课。” “入学前两年九科全修,从第三年开始择一科专修,第四、第五年精修专业。会试前,众学生根据所修专科报考科目,会试时只需参加对应科目之试即可。” 于彦昭没想到二十岁出头的胡濙会对科举新政了解的这么详细,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此时却不得不对胡濙高看一眼。 “胡同学打算精修哪一门功课?”于彦昭将胡濙的名籍放回桌面,再次问道。 胡濙道:“术数科。” 于彦昭道:“术数科下设算术类、格物类、炼丹类、堪舆类、天文类等多种门类,每门类下分为若干专业学问,如格物类下分光学、力学、声学等学问,堪舆类下分地质学、地形学、气候学、海洋学等。你想要专研哪一门类?” 胡濙道:“去年,太子殿下发明的黑板与粉笔因成本低廉,简单易做,如今天下的私塾,十之七八皆已用之。所以,学生打算专修术数科格物类之学业。” 于彦昭打开新生名录,开始寻找胡濙的名字,同时说道:“实不相瞒,目前书院之中,精通算术类、堪舆类、天文类的教授确有几位,但精通格物类、炼丹类、天文类的教授倒是并无一人。” “这——” 对于于彦昭的坦诚,胡濙一时间无言以对。 就在两人一问一答的同时,于彦昭仔细看了一遍太子朱高煦派人送来的新生名录,却没有从中找到胡濙的名字。 为了避免错漏,他在胡濙沉默之时,认认真真,一行一行的又寻了一遍,依旧没有在名录上找到“胡濙”二字。 “胡同学,我想你可能搞错了,这份《永乐元年春金陵常科书院新生名录》上,并没有你的名字。” 于彦昭只好如实相告道。 胡濙急忙道:“麻烦同学看一下这封推举信。” 于彦昭注意到刚才胡濙从怀里掏出了两份东西,另一份确实署名为推举信,但他以为那只是寻常的介绍信,并没有过于重视。 此时听到胡濙着重提醒,于彦昭才连忙拆开那封黄色的信封,打开了推举信。 推举信是常州府学政官所写,大致内容是说因为常州府还未试行科举革新之新政,但应天府已经在试行,为了响应朝廷的新政,特地推举这位品学兼优且已通过乡试的胡濙入金陵常科书院进学。 于彦昭读完推举信,感到了一丝不妙。 在胡濙身后,还排着长长的队伍,他不能因为胡濙一个人而耽误给其他学子办理入学手续。 “胡同学,你的事情比较复杂,是否给你办理入学,我无法做主。” 于彦昭十分为难的说道。 他与绝大部分书院的新生一样,之前只是生员即秀才,有幸经地方学政推举,才得到了进入金陵常科书院学习的机会,若严格按照科举新政的规定,他是无法进入书院的。 胡濙与于彦昭不同。 胡濙已经通过了乡试,如果不来金陵常科书院进学,那么其人便可以按照旧式的科举之制,正式获得举人功名。 科举革新之后,通过乡试只是获得了入常科书院进学的资格,必须要在常科书院学满五年之后,才能获得举人功名。 换言之,对于胡濙想要入金陵书院再进学五年然后取得举人功名一事,于彦昭认为胡濙这么做有些白白的浪费了岁月。 “请问同学,入学一事,何人可以为我做主?” 胡濙不愿就这么放弃,急切的问道。 随着去年六月中旬朝廷发布公文,将约定成俗的标点符号颁行天下之后,金陵书院用了短短数月的时间,便在大明士林之中打响了名头,令整个士林人尽皆知。 此外,当全国各地的生员经过地方推举加入金陵书院后,发现书院的教学模式与传统方式区别极大,便对科举革新有了更加直观切实的了解。 随着一传十,十传百的口碑效应,大明士林之中掀起了一股加入金陵书院进学的热潮。 胡濙从常州武进辗转数日,历经辛苦才来到金陵,好不容易见到了金陵书院气势磅礴的大门,再让他打道回府,他是万万不会甘心的。 “能决定你去留的人,乃金陵书院的院长。” 于彦昭将胡濙的名籍与推举信还了回去,同时恭声说道:“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PS:今天上架,但承诺的必须兑现,这一章是补昨天的。所以上架感言后面,才是正式的VIP章节。 第九十七章:科举革新的漏洞(上) 又到了上架的时候。 上架当天的首订成绩,决定了本书日后的推荐位。 有人说首订会决定一本书的生死,虽然有些夸张,但基本上属实。 毕竟,对于大部分作者来说,没有读者订阅就没有了写下去的动力。 我不是富二代,也不是公务员,只是一个在连锁药房上班的普通职员。 咱也不卖惨。 难得今天休息大半天,晚上还要去值夜班,趁着有时间多码字才是王道。 长话短说,下面是关于首订与打赏的加更承诺。 一、关于首订的加更承诺 首订1000,加更2章; 首订1500,加更4章; 首订2000,加更6章; 首订2500,加更8章; 以此类推,上不封顶。 首订加更承诺,仅限今日有效。 咱以后兑现今日的加更承诺时,会在更新的章节后面进行备注。 二、关于打赏的加更承诺 打赏一个舵主,即1万点币,加更1章; 打赏一个堂主,即2万点币,加更2章; 打赏一个护法,即3万点币,加更3章; 以此类推,打赏一个盟主,加更10章。 白银盟与黄金盟咱也不敢奢求,就不写出来了。 一次性打赏加更承诺长期有效,直至本书完本! 兑现打赏加更承诺时,我会在更新的章节后面进行备注。 希望喜欢本书的老铁们可以继续支持,跟着朱高煦一起走下去,见证大明开拓海外,重启宗周之分封,垦殖全球! ranwen.la 第九十八章:科举革新的漏洞(中) 临近中午。 春和殿,书房之中。 朱高煦得知胡濙求学一事之后,询问了方孝孺的意见。 方孝孺恭声道:“臣以为可接受胡濙入学,但是否按照五年学制进行安排,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殿下裁决。”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禀殿下,胡濙想要进学的是术数科格物学,目前金陵书院并没有精通格物学的教授。”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的胡濙历任六朝,勤奋五十余年,宽厚节俭,谦恭待人,因此他并不想错过这位历史名人。 tsxsw.la 然而,有学生却没有老师,这实在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但也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任何一门学问在创立之初,必然会面临着老师过少的问题。 就像天文学和海洋学,在大明真正研究这两个学问的人本来就极少,朱棣直管的教谕总局目前连相关的教材都还没有编写出来。 但是,既然科举革新已经开始试行,那就必须要按照其章程纲领一步一步的往前推进。 这段时间,朱高煦忙得焦头烂额。 上个月初,他迎娶了李瑶,先后有一系列的事情要他这位太子殿下亲自去做。 等后来清闲了一些日子,他便隔三差五地奉朱棣之命,陪同郑和一起去龙江船厂巡视造船的进度。 这两天好不容易闲了下来,恰恰又到了金陵常科书院春季招生的时间。 依照科举革新章程细则,金陵书院目前招收的新学员,理论上应该是通过乡试的举人。 但实际上,眼下大明的读书人是有限的,真正通过乡试的举人为数不多。 所以,书院目前对外招生时不得不降低标准,将去年各地学政推举的生员一类,也纳入了招收范围。 于彦昭遇到了胡濙的难题之后,便让身边的同学临时替他接待新生,而他迅速将此事报告给了在金陵书院当值的文史博士方孝孺。 方孝孺只是金陵书院的博士,并非院长,无权决定胡濙的去留。 他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认为此事断不会只是个例,于是立即动身前往宫中拜见朱高煦。 当下,朱高煦听了方孝孺所言,并没有感到焦虑,因为他自有打算。 正所谓“赶鸭子上架”,对于那些专才教授,找到一个算一个,而在此之前,没有教授就不能开班招生了么? 世上所有科学的进步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皆是在探索中前进,在前进的过程之中会有无数学者对科学体系进行一步步的优化,最后才能形成相对成熟的理论。 朱高煦相信在三五年以后,通过金陵书院师生的共同努力,各个门类的学科必然会形成一套较为完备的进学体系。 “我现在写一道手令给你,准许胡濙入学,之后凡是再遇到胡濙一类的学子,皆照准入学。” 话音未落,朱高煦已伏案写好一道手令,随后交给了方孝孺。 “鉴于书院目前没有格物学教授,因此格物类的学问需要胡濙进行自学。故而,书院的藏书馆无条件向其开放,准许他随时进去查阅任何书籍。当然,他也可以和同专业的同学进行研讨格物类的学问。” 待方孝儒接过手令,朱高煦补充道。 “敢问殿下,不知胡濙学习到何种程度才算进学合格?” 方孝孺面露尴尬之色,硬着头皮问道。 “对此,我提三点要求,达到便算合格。” 朱高煦似乎早有准备,当即缓缓说道:“第一,至少发明一件利于某类人日常可以用到的器物,如我之前发明的洗衣皂或黑板。” “第二,要针对已有的或其新发明的器物研究出至少一个‘物之理’,且此‘物之理’可以适用于同类型的器物。比如说杠杆原理,可以解释一切利用杠杆原理实现功用的器物,如扁担、秤等。” “第三,至少要著作一本格物类的书,阐述其对格物学的观点,以及其掌握或领悟到的‘物之理’。” 方孝孺听了朱高煦的三点要求,觉得这不是在招收学生,反而像是在培养未来的格物学教授。 不过,眼下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只好拿着朱高煦的手令,退出宫返回了书院。 等到方孝孺见到胡濙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 “学生谨遵太子殿下之命!” 胡濙稽首行礼道。 随后,方孝孺对于彦昭与王骥吩咐道:“接下来你们若是遇到像胡濙一类的学子,可先准其入学,而后将此类学子的情况汇总,再由我上报给太子殿下。届时,太子殿下会决定此类学子的进学方式,以及学业是否完成的考核要点。” 于彦昭与王骥躬身恭声称是。 “你们都去忙罢。”方孝孺说道。 三人闻言,于是各自散去。 胡濙听了方孝儒宣读的朱高煦手令与口谕,得知太子准他入书院进学,但同时也对其是否完成学业做出了三点要求。 这三点要求,他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在他看来,此三点要求恰恰符合经世致用的原则。 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若他胡濙可以在格物学的历史上留下痕迹,未尝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名留青史。 胡濙却是没有想到,历史上的他是个喜爱医学的人,但如今受到穿越者朱高煦的影响,他不由自主的改变了研究方向,对格物之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久后,他在于彦召登记处办完入学手续,心满意足地踏进了他梦想当中的金陵书院。 在书院的第二进大院子里,胡濙见到了六座高五层的学舍楼,顿时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以前只听旁人说过这种类似客栈的学舍,眼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觉得无比新奇。 之后,胡濙见到了一间巨大的茅厕,更是惊叹于工匠对茅厕的设计思路之绝妙。 见到种种新奇之物后,他越发坚定了追求格物之学的信念。 另一方面。 春和殿书房之中。 朱高煦碰到了一件让他感到头疼的事情,科举新政的漏洞终究还是暴露了! 第九十九章:科举革新的漏洞(下) 方孝孺离开后不久,梅殷前来求见,报告了一个消息。 “启禀太子殿下,臣派人走访应天府境内各处义务学塾,发现真正在学塾中进学的适龄孩童并不多。据臣与下人汇总统计得知,入学的适龄孩童大约只有三千余人。” 在去年年底,朱棣下令对应天府境内的常住居民进行统计,朱高煦知道应天府总计约有人口七十万左右,十四岁以下的儿童及幼儿大概占总人口的五分之一,也就是百分之二十,大约十四万人。 在这十四万人之中,六周岁至十二周岁之间的孩童约有三万人。 后世的人不愿意生孩子,可明初的人夜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当然是以造娃为主。 实际上,若不是受限于医疗水平,导致这个时代幼儿的夭折率过大,十四岁以下的儿童及幼儿占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已经算相当低了。 朱高煦清楚的记得,在后世华夏没有施行某种生育政策之前,幼儿的数量一度占到了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五,这才是一个相对比较正常的数据。 “回禀殿下,臣与下人走访得知,除了已经入学的三千多名适龄孩童外,余者乃是以聋哑、痴呆、残疾为由,上报到了当地的衙门,而没有义务进学。” 朱高煦相信,这时候的聋哑、痴呆、残疾的孩子不会太多。 因为受限于医疗水平,天生有问题的孩子要么会早夭,要么会被丢弃荒野,其余能顺利长大的问题孩童,皆出身于有一定财力的家庭,如中、大型地主或地方豪族、宦官世家。 “你知道为何会有人宁愿撒谎,甚至为了防止朝廷派人查验,而把自家孩子用药毒哑,也不愿让孩子入学么?” 朱高煦明知故问道。 “禀太子殿下,臣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梅殷满脸的疑惑道。 他十分清楚,自从科举制诞生之后,读书改变命运,对每一个寻常家庭来说,都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莫非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得不违背朝廷强制入学的律令?”梅殷猜测道。 在眼下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谁敢违背朝廷的律令? 一般来说,确实没人敢违抗朝廷律令,但自古以来便存在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现象。 “不错,据我所知,那些活不下去的贫农才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律令,他们只想活着,哪怕撒谎欺骗朝廷,甚至为躲避朝廷巡查,甘愿逃入山中当个山野流民也在所不惜。” 朱高煦说出了梅殷不敢相信的话。 “恕臣愚钝,莫非这些贫农不知道义务学塾免书本费、学费?”梅殷越发不解道。 燃文 朱高煦早就知道,朝廷推行义务教育之后,中农必然会很开心,因为可以送孩子免费去上学,从此踏入改变命运的第一步,而下农与贫农可能会由此陷入困境,因为孩子会被强制入学。 “义务学塾虽然免书本费、学费,甚至还管住,可却不管饭,就读乡镇里的义务学塾还好,可以回家吃饭。” “但是到了县城中学堂进学之后,除了家在县城的孩子可以回家吃饭,其他住校的孩子生活费必须自理,而这个时候正是少年人长身体的关键时期,所需要的生活费用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梅殷听到朱高煦这么说,面露恍然之色,道:“诚如殿下所说,老百姓都不傻,反而很会算账。” “正是如此!试想,若花费大量钱粮供应孩子读书,将来考上举人还好,可万一考不上,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付出?” 朱高煦颇为无奈的说道。 他并没有忘记,在后世义务教育已经普及的时代,仍有人不愿让自家孩子读书考大学。 “据臣所知,如今七八岁的孩子,确实已能帮家里分担不少劳力。若强制义务入学,有的家庭可能有三四个孩子皆需入学塾进学,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少了两个成年人的劳力。” 梅殷郑重其事的分析道:“太祖皇帝驱除鞑虏,天下至今已修生养息数十载,在应天府境内似这般严重缺乏劳力的家庭应该不会太多才是,臣实在想不明白。” 朱高煦道:“因为家穷,所以缺乏劳力!” 梅殷闻言,不由得在心中对朱高煦生出了无限的钦佩之情。 在他看来,朱高煦被立为太子之后,至今并未离开过金陵,压根没有去应天府辖区内的乡镇走访,可却对乡下贫农家庭的作为了如指掌,简直神了。 梅殷走访过乡镇里的贫农家庭,他知道对贫农家庭而言,家中的大人小孩可能都要做工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孩可以给地主放羊、放牛,大人努力做工,除了争取生活物资外,更是为了偿还他们欠别人的钱粮。 而贫农为何会欠钱粮? 梅殷知道,这是被天灾人祸搞的! 如洪、旱之灾过后,庄稼歉收,中下之家必然要举债为生,贫农甚至要卖身为奴或充任家仆才能活下去。 此外,就是被地方上的恶霸豪强巧取豪夺,侵占耕田,从而沦为流民或者为奴为婢。 “这该如何是好?” 梅殷忧心忡忡的低声自语道。 他很清楚,想要解决贫农的贫苦问题,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可以说,自古以来,这种问题就从来没有解决过。 朱高煦道:“若要在大明境内消除贫困,即便经过上百年数代人的努力,恐怕也难以做到。但减少贫农的数量,让更多的百姓愿意送孩子读书,却不难办,只需从两个方面下手即可。” “一是提高百姓的生产劳动能力,二是打击民间不合理的放贷。” 在朱高煦看来,只有社会生产力提高了,百姓们手里才会逐渐有余粮,有了余粮才能攒下钱财田产,有了财产才有恒心供应家中孩子上学。 这便是有恒产者有恒心的道理。 当然,除了提高生产力,还可以由朝廷出面,招募大量劳动力进行大范围的基础建设。 这些劳动人员可以靠工钱致富,甚至朝廷施行基建时日久了之后,会逐渐形成一个有别于传统农民的工人阶层。 至于打击民间不合理的放贷,其实就是对民间借贷进行强制管理。 而这两个方面,都需要朝廷去做。 PS: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 第一百章:金陵女馆 “康平,去唤户部侍郎夏原吉来见我。” 朱高煦对康平吩咐道。 “奴婢领命。”康平恭声道。 待康平离去后,朱高煦看了一眼梅殷,见后者面露忧愁之色。 他稍作思考,便开口宽慰道:“姑父不必过于忧虑,饭要一口口的吃,事要一件件的做。对于适龄孩童入学过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尽量解决。” “太子殿下仁慈,臣代那些可怜的孩童叩谢殿下!” 梅殷激动的跪地行礼道。 “姑父不必如此,尽可能让更多的适龄孩童入学,正是为了落实朝廷科举新政。我既是国之储副,为父皇陛下分忧,乃是我分内之事。” 此时书房之中并无旁人,朱高煦不愿继续端着皇储的架子,他连忙起身绕过书桌,来到厅内扶起梅殷。 “殿下仁孝,臣钦佩万分!” 梅殷顺势站起,随即躬着身退到了一旁。 片刻后,夏原吉奉命来到书房。 “拜见太子殿下。” 夏原吉稽首行礼道。 “平身。” 朱高煦抬手道。 “夏侍郎可知历朝历代如何管理民间借贷之事?” 待夏原吉起身后,朱高煦接着说道。 夏原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恭声道:“禀太子殿下,民间借贷乃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因其存在一定的危害性,故而历朝皆对民间借贷在立法上予以管制。” “你仔细说说。” 朱高煦面露肃容道。 他早就打算对民间借贷出手,如今正好借适龄孩童入学过少一事对那些恶意放贷的人发难。 当然,最好能趁机促使朝廷立法,并且新置一个衙门管辖此事,最差也要说动朱棣命令现有的相关机构对民间借贷进行专管。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朱高煦若要对民间借贷做深入的了解,大明朝历史上的理财名臣夏原吉便是他最好的人选。 “禀殿下,历朝皆从三个方面,对民间借贷进行管制。” “其一,乃是规定民间借贷利率之上限。” “前汉景帝末期,朝廷为了限制过高的放债利息,规定放债最高利息不得超过两成(即20%),并对放债所得利息征收贳(音同世)贷税,税率为五十取三(即6%)。此外,对于那些利息过高或逃避交税者,不分官民,予以处罚。” “唐开元十六年,玄宗皇帝下诏规定‘天下负举只宜四分取利,官本五分收利’。宋承唐律,以月息四分为最高利率限制。本朝太祖皇帝在《大诰》中云:‘今后放债,利息不得过三分。’” “其二,乃是限制利息总额。” “自北魏时起,朝廷就命令禁止‘取息过本’。至宋元时,律法皆有‘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之规定,本朝亦然,此目的乃是防止民间借贷成为‘高利贷’。” “其三,便是禁止回利为本,以避免借贷成本如滚雪球般增加。” “唐代律令对此设有禁令规定,本朝太祖皇帝也曾言:‘如有年月过期,叠算不休,则要治罪。’此外,汉代曾对放高利贷的本金进行课税。” aiyueshuxiang.com “以上便是臣所知道的有关历朝管制民间借贷的详情。” 朱高煦“嗯”了一声,思索片刻后,接着问道:“我记得,宋代王安石以‘青苗法’规定,由衙门出面放贷给农民,而使农民免受高利贷的盘剥,夏侍郎可知这事为何没能持续下去?” 夏原吉被问的一愣,即便他精通历朝财政典故,却不懂社会资金供不应求的现实问题。 他沉思良久,试着分析道:“或许是因为放高利者均为财力雄厚之地方势力,而这些地方势力或与地方官员有所勾结,最终使‘青苗法’落为一纸空文吧?” 就在夏原吉的话音刚落之时,门外响起了康平的禀告声。 “启禀殿下,内阁顾问兼金陵常科书院文史博士方孝儒殿外求见?” “见。” 朱高煦朗声说道。 言罢,他挥手让夏原吉退了下去,接着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 在朱高煦看来,方孝儒现在又来求见,必然与金陵书院新生入学之事有关,若他所猜不错,应是有女子持推荐信前来报到入学。 “拜见太子殿下。” 方孝儒走进书房,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道:“平身。” “启禀殿下,有一女子欲应聘金陵常科书院的格物学教授一职。”方孝儒恭声道。 朱高煦十分淡定的说道:“说说此人的姓名、籍贯、师从。” 方孝儒微微侧目,与身旁的梅殷对视了一眼,见后者轻轻摇头,他不禁面露苦色。 梅殷与方孝孺一样,发现太子朱高煦竟然没有一点吃惊的反应,镇定自若的样子似乎早就料到会有女子欲入金陵书院担任教授。 方孝孺不得不如实禀道:“回殿下,此女姓郑,名小珺,年二十七,金华府浦江县人,曾随其外公宋瓒习儒学、小楷。” “宋瓒是何人?”朱高煦不紧不慢的问道。 “启禀殿下,宋瓒乃是家师长子。”方孝孺面露尴尬之色道。 朱高煦刚才发现方孝孺与梅殷对视了一眼,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方孝孺口中的“家师”乃是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 “嗯,郑小珺有何过人之处?” 朱高煦不再纠结郑小珺的师父宋瓒,而是直接询问郑小珺的情况。 方孝孺恭声道:“禀殿下,郑小珺研习《墨经》十余年,善制机巧之物。” “她此来,可有携带发明创造之物?” 朱高煦顿时来了兴致,连忙问道。 方孝孺答道:“回殿下,郑小珺此来带了三样机巧之物,一为小机关锁,二为四轮链条车之模,三为大纺车之模。” 朱高煦闻言,内心无比激动,脸上却平静如常。 他知道方孝孺不敢也不会撒谎,郑小珺必然会制作这三种物件,否则不会做出模型带来证明她的机巧能力。 “先把此人招入书院,试用三个月,观其成绩,再决定其去留,方博士以为如何?” 朱高煦思索片刻后说道。 方孝孺躬身道:“臣无异议。” 朱高煦看向梅殷,又问道:“梅博士觉得如何?” “臣附议。”梅殷恭声道。 “此外,若遇到女子持推举信前来入学,先一并收入书院。” 朱高煦沉吟片刻,接着说道:“我会让工部即日派人去书院内选址,新建一座专供女子居住的学舍,以及专供女子使用的茅厕。” 而今科举革新的漏洞既已暴露,他总得想办法把这个洞口给补上。 “太子殿下,若接受女子入金陵书院进学,恐怕有所不妥。”方孝儒欲言又止道。 朱高煦反问道:“既然可以选任身负专才的女子为教授,为何不能接受品学兼优的女子为学生?” PS:感谢老铁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加油! 第一百零一章:郑和首次下西洋(一) “禀殿下,太祖皇帝开国不久后,听闻昌黎县有一位精通历数、天文的村妇马蓬瀛经常帮助村民解决难题,如改进农具,设计新型水车,便差人表彰此女,并将其征召入朝为官,又下令昌黎县衙每年补贴此女俸米六十石。” “若臣没有记错,马蓬瀛目前应该仍在宫中担任尚宫一职。由此可见,朝廷征召女子为官,在本朝乃有先例。” “故而,即便有女子品学兼优,但臣仍认为不可将之招入金陵书院。因为学生与教授身份不同,而郑小珺年纪已长,且好机巧之物,体型粗犷,她在书院之中任格物学教授断不会引发非议。” 方孝儒依旧坚持反对意见,苦口婆心的说了一番话。 朱高煦听了方孝儒的这番坦诚之言,不禁陷入了沉默。 他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目前这个时代,想要办一所男女皆可入学的学校,所要承受的舆论压力,会无比巨大。 可以说,在极端情况下,甚至会动摇他的储君地位! 试想,男女学生朝夕相处,怎可能不产生感情? 而有些男女在情难自禁时,忍不住就会进行生娃之事。 若在金陵书院之中发生这种事,太子朱高煦身为书院院长,颜面何存? 那些不满朱高煦的官员,必然会趁机搞事,制造不利于他的舆论。 “堂堂太子殿下管教出来的学生,竟然在校内行苟且之事?莫非是跟太子学的?” 到时候,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只会如雨后春笋般,一夜之间传遍整个金陵皇城。 baimengshu.com 想到这里,朱高煦决定改变思路,遂开口道:“方博士言之有理,收女子入金陵书院进学,确实不妥。” 他话锋一转,道:“我欲奏请父皇,在金陵常科书院附近,选址另建一座女馆,专门招收女子进学,传授圣人德教,方博士意下如何?” 方孝儒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历朝历代对女子的教育态度。 汉代承袭周代宗室之学的传统,相对注重女子的教育。 后汉时汉安帝的皇后邓绥,为了提高宗室子弟的素质,特地于汉安帝元初六年开办了一所官邸之学,令族诸王子弟及邓氏近亲子侄中,凡五岁以上男女,一律进学堂念书,她甚至亲自监督考试。 邓绥受其师班昭的影响,主张成年女子也应与男子一样读书,于是“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以教授宫人,左右习诵,朝夕济济”,开了宫廷女子与男子平等接受教育的先例。 据方孝儒所知,这种宗室之学在汉代之后已经销声匿迹。 而朱高煦所言的女馆,并不是宗室之学,而是面向寻常家庭的女子学校。 “回殿下,此事干系重大,臣不敢妄言。” 方孝孺略作思考,然后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却不愿放过方孝儒,接着说道:“不论对错,准你试言一二。” “臣,遵命。” 方孝孺不得不恭声道:“古代女子求学,不外乎三种途径,一者多受教于父兄,二者为秦楼楚馆的师徒授受,三者便是佛寺道观中尼姑、道姑受教于其师长等等。” “至于本朝,与历代皆有不同,据臣所知,大明开国以来,女子进学多在家中完成,亦或被选入宫中充任宫女后继续进学。” 朱高煦听到这里,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为何?” 他虽然熟知明初的历史走向,但并不清楚明朝女子学习的详细情况。 “回禀殿下,道学(即理学)虽不赞成对女子进行文教,但并不反对向女子展开德教,本朝宫女所接受的正是德教。” 方孝孺恭声作答道。 “如太祖皇帝命枫林先生(朱升)编修的《女诫》,孝慈高皇后编著的《内训》,皆提倡女子妇德之教。而欲进行妇德之教,又必须让嫔妃宫女们识文断字,以便能读懂和领会妇教之书,这便是宫女进学之缘由。” 朱高煦记得,徐皇后正在编写《内训》和《劝善书》,也是提倡女子妇德之教的书籍。 其实,历史上的明朝家庭女子文学及艺术教育,相较于以往的朝代还是相当发达的。 明朝女子在诗、词、曲、赋、文等方面很有建树,尤以诗为主,并且涌现了一批女性文学家。 究其原因,乃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内在逻辑起的作用。 “太祖孝慈高皇后尤好诗书,而当今皇后殿下,乃是中山王长女,幼承父母之教,诵《诗》、《书》之典,及长后又研习经书史籍,遂博通载籍。” “民间之家若要将女儿送入宫中,必须先教其识字,并请先生教授琴棋书画之技艺。只因本朝选秀十分重视对预选秀女识文断字能力的考核,此乃女子在家中进学之缘由。” 方孝孺接着说道。 朱高煦闻言,面露恍然。 他知道,此类女子入宫之后,其言传身教和个人魅力,必定会对宫中其他女子产生影响。 而且,嫔妃和宫女为了得到皇帝的宠爱,想要从众多后宫佳丽中脱颖而出,也必须学习文化知识和艺术技能。 方孝孺最后总结道:“因此,太子殿下欲修建女馆,向女子传授圣人之德教,臣没有反对的理由。不过,此事影响深远,干系重大,殿下乃国之储副,臣顾虑重重,不敢进言。” “方博士不愧是当世大儒,这一席话令我受益匪浅,感悟良多。新建女馆之事,我会慎重考虑。” 朱高煦情真意切道。 顿了顿,他瞥见窗外的阳光十分刺眼,估计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便对门外喊道:“康平!” 康平疾步入内,躬身行礼道:“奴婢拜见殿下。” 朱高煦吩咐道:“你亲自带人去尚膳监,我要留两位博士在偏室用餐。” “殿下,臣不敢!” 梅殷、方孝孺急忙打躬作揖,齐声道。 “朝廷推行科举新政,应天府首当其冲,而金陵常科书院更是引得天下人侧目,两位博士这段时间为书院之事忙前忙后,不辞劳苦,在书院之中经常一待就是一个昼夜。” 朱高煦先说了一番话,接着改了称呼道:“小子留两位先生吃一顿便饭,怎么了?莫非两位先生觉得尚膳监做的吃食不如家中的美味?” “臣等并无此意。”方、梅二人齐声道。 “既如此,两位先生请跟我到偏室等待。” 朱高煦起身绕过书桌,径直向房门外走去。 大明皇帝的饮食服务由三个衙门共同组成,即外廷的光禄寺,内廷的尚膳监、尚食局。 这三个衙门各有侧重又分工合作,共同完成皇帝与皇族成员的饮食服务功能。 其中光禄寺主要负责日常食材、原料、调料的采买购置,相关账目汇总记录,以及祭祀太庙、重大宴会的策划与实施,外国使臣的款待等等。 尚膳监则负责皇帝御膳饮食的具体烹饪,而尚食局则负责进呈御膳,并伺候皇帝进餐,及时上菜撤菜等。 小半个时辰之后。 康平领着尚食局的一众内侍,端着各类餐具、午餐,来到了朱高煦、方孝孺、梅殷三人所在的偏室。 午餐上齐之后,朱高煦见到了三饭一茶,七菜一汤。 三饭是筭子面、香米饭、豆汤,一茶是泡茶。 七菜包括羊肉炒、煎烂拖齑鹅、猪肉炒黄菜、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南炉鸭、素熇插清汁,一汤是撺鸡软脱汤。 可以说,这顿午餐甚为丰盛,鸡鸭鱼猪羊鹅一应俱全。 “臣等叩谢殿下赏赐!” 方孝孺、梅殷赶在朱高煦动筷子之前,一先一后跪下叩首道。 “两位先生不必这般,快快请起。” 朱高煦抬手虚扶道。 两个时辰后。 坤宁宫。 朱高煦拜见了徐皇后,接着将他打算新建女馆的想法说了出来。 朱棣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之后,便册立徐王妃为皇后,不久徐皇后就从长宁宫搬入了坤宁宫。 “你的这个打算,是否与你爹说过?”徐皇后问道。 朱高煦道:“说了,爹让我来问娘你的意见。” 他在来坤宁宫之前,先去文华殿拜见了朱棣,当时朱棣在批阅奏章,听了其打算后,便让他找徐皇后商谈。 朱高煦知道朱棣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希望给徐皇后找些存在感,借此彰显徐皇后的仁德。 因为女馆一旦建立,将会对整个天下士林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若再对此加以管制及引导,便会形成非常好的舆论。 这会给首倡修建女馆的人,带来莫大的声誉与名望。 朱高煦是朱棣之子,徐皇后是朱棣之妻,母子俩声望增加,对朱棣这位已经是大明皇帝的父亲也自然更加有利。 那些支持朱棣的官员,届时便会高呼“陛下圣明”、“陛下有个好太子”、“陛下有个好皇后”之类的云云。 “你可知后汉女史班昭?”徐皇后问道。 朱高煦答道:“班昭家学渊源,极擅文采。十四岁时,嫁于同郡人曹世叔。之后曹世叔去世,其清守妇规,举止合乎礼仪,气节品行非常好,时人称之‘曹大家’。后时常被召入皇宫,教授皇后及诸贵人诵读经史,尊之为师。其所著《东征赋》、《女诫》,闻名于世。” 徐皇后又问道:“那你可知蔡琰?” “蔡琰之父蔡邕是后汉名臣,此女自幼耳濡目染,博学能文,又善诗赋,通音律,兼长于辩,传世作有《胡笳十八拍》、《悲愤诗》。”朱高煦答道。 “大明开国之后,你皇爷爷建立并完善了女官制度以管理后宫事务,你可知道你皇爷爷这么做的意义在何处?” 徐皇后先是问了朱高煦两个历史上著名的女子,却没有表达反对或赞成建造女馆的意见,接着又提出了一个事关本朝女官制度的问题。 朱高煦自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他与徐皇后所处的殿内有不少宫女、内侍在当值,有些话不能直言。 徐皇后见朱高煦犹豫,便挥手让殿内宫女、侍从皆退了下去。 朱高煦左右扫视了一眼,确定没有旁人之后,缓缓说道:“皇爷爷鉴于汉唐宦官干政和专权的教训,故而用女官分割宦官之事权。” 大明内廷女官共设六局一司,即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宫正司,秩皆正六品。 每局领四司,其属二十有四,其中尚宫局总行六局之事,宫正司执掌戒令责罚。 “不错,你皇爷爷规定宦官不得识字,只供驭使,以杜干政之源。并以女官取代宦官,负责掌握宫中文书记录诸如财帛登录、宝玺和图籍掌管、记录功过等事务。而若要实现这一目的,女官就得选自有文化的宫女。” 徐皇后接着说道。 朱高煦此时已经明白了徐皇后的意思。 按照朱元璋的设想,若要用女官分割宦官的事权,必须得对宫女进行文化教育。 这也是朱元璋设立宫内女校,并任用有文化的女官作为老师,来教授宫女的缘由,不然他也不会征召村妇马蓬瀛入宫为官。 历史上,从明中期开始,数任皇帝又先后任命有文化的宦官与女官轮流教授宫女,逐渐形成了相对完善的宫女教育机制。 “除女官外,后妃有时也会亲自教授其他妃嫔、宫女识文断字。为娘编写《内训》、《劝善书》,便是为了对女子进行妇德教化,此举多少可以帮你爹分担一些治理天下的担子。” 徐皇后又做了补充道。 朱高煦躬身道:“娘心系天下,孩儿佩服至极。” “为娘说了这么多,你应当明白女馆的意义之重大,影响之深远,因此修建女馆之事,你需慎之再慎。” 徐皇后语重心长道:“务必做好充足准备之后,再下手施为。” “娘放心,孩儿知道该如何去做。”朱高煦恭声道。 徐皇后点头道:“这新建的女馆,你可想好起个什么名字?” 朱高煦急忙道:“求娘为女馆赐名。” “就叫金陵女馆,你意下如何?”徐皇后面露微笑道。 朱高煦眉开眼笑道:“娘所取的名字,自然是好名字。孩儿斗胆,再求娘赐墨宝一幅,好裱起来充任女馆之匾额。” “你呀!” 徐皇后抬手点了一下朱高煦的额头,故作不悦道:“真是把娘都计算好了!” PS:为了连贯性,本章是二合一章节,没有拆章,希望老铁们继续支持本书,多投推荐票、月票! 第一百零二章:郑和首次下西洋(二) 永乐元年,六月初七。 清晨。 京城,西街,一家专门做早点的小摊上。 于彦昭与胡濙正在吃早餐。 “郑教授入职书院,显然给天下士林带来了巨大影响。” 于彦昭放下碗筷,感叹道。 胡濙不解道:“师兄如何得知?” 于彦昭道:“你这几个月忙着跟随郑教授研习格物之学,不知京城这段时间陆续来了许多外地士子,其中就有带着推举信来参观金陵书院的学子。” “当年有太祖皇帝征招村妇马氏入宫做女官,今有太子殿下破格选拔女子担任格物学教授,此举当是开了女子担任读书人教授之职的先例。” 胡濙思索道:“那些外地学子,或许是想来见一见郑教授的真容?” 想起郑小珺的体貌,于彦昭面露古怪之色,道:“这些学子之中,或许有些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探究大纺车的运行原理,好回去仿制。” 胡濙目露精光道:“应是此理!”他望向于彦昭,惊讶道:“师兄果然有一颗玲珑心!” 于彦昭疑惑道:“此话何意?” “师兄有所不知,我等一众师弟皆认为你说话往往可以一语中的,令人心生佩服。”胡濙直言道。 他的意思是说于彦昭善于揣摩人心。 于彦昭并没有因胡濙的恭维而感到开心,反而抬头向小摊老板喊道:“再来一份蒸包。”接着低声道:“你只顾着研习格物之学,不知那大纺车的厉害。” “愿闻其详!”胡濙道。 于彦昭低声道:“两个月前,太子殿下见识过大纺车的功用之后,已命令工部仿制,并决定在江宁织造局推广使用。殿下亲口承诺,若此大纺车在实际使用之中故障率低,且将织造局产量提高一倍以上的话,便会奏请今上成立专利局。” 不等胡濙发问,于彦昭抬起筷子夹了一个蒸包,接着道:“所谓专利局,便是专门管理天下所有发明创造新物件者之权益的衙门,目的是保障类似郑教授这种发明大纺车者的长久利益。” 过去并非没有人善做机巧之物,只是由于所做之物得不到足够多的利益,时日一久便丧失了动力,不得不改行谋生。 胡濙听到以后会有专利局保护像郑小珺这样善做机巧之物者的利益,内心顿时被触动。 当善做机巧之物者有了钱保障生活,那自然就可以继续发明创造新的东西。 “此话当真?” 胡濙平时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听了于彦昭所言,不由得脸色一变,激动的低声问道。 于彦昭察觉到失言,立即打住,抬起筷子又夹了一个包子,嚼了几口,却是没有回答胡濙的问题。 接着,他换了个话题道:“再过几日,我家谦儿(于谦)就满一周岁了,届时我做东在四海楼大摆宴席,你与其他众师弟可一定要赏脸参加。” 胡濙仿佛看见了他未来因为发明创造太多的东西,而成为天下第一格物大师,此时哪里还能听进去于彦昭所言。 “师弟?”于彦昭喊了一声道。 胡濙瞬间反应过来,连忙道:“是我失态了,师兄莫怪。” “吃好了?”于彦昭道:“不够的话,我让老板再来一笼蒸包?” 胡濙忙道:“吃好了,吃好了!” 于彦昭将蒸笼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包子夹进口中,边咀嚼边道:“既如此,咱们即刻动身去江口,可万万不能错过今日的出海巡洋大典。” 他口中的“出海巡洋大典”,乃是由大明天子朱棣亲自主持的隆重典礼。 这也是华夏历史上,首次由天子亲自主持船队出海巡洋的典礼。 唐宋以来,随着航海商业的发展和海外贸易的增多,华夏的造船技术也愈加发达起来。 tsxsw.la 朱元璋建国之初,就比较重视造船和发展海运。 当时,朝廷为了准备造船用的桐油、棕缆等原料,特地在钟山开辟了漆园、桐园、棕园等园圃,植树数万株。 还在城西江边设立了龙江宝船厂,征调各地工匠四百余户来到京城,广造海舶。 去年朱棣继位之后,为了落实诸王改封之策,也为了进一步加强同海外的联系,扩大同诸国的交往,遂下令有司组织规模庞大的船队。 而宝船厂,便负责建造海船。 厂内有通往龙江的溪口,并设有可以启闭的石闸,用以控制水量。造船时将水排出,关上闸门,在船坞里施工。船造好后,开闸进水,将船体浮起,放船入江。 朱棣在船厂内设有提举司、帮工指挥厅和一所专门打造海船风篷的篷厂外,还设有细木作坊、油漆作坊、捻作坊、铁作坊、篷作坊、索作坊、缆作坊等七个作坊及看料铺舍等。 其中仅是坐落在厂区东北部的篷厂就有房屋十排六十间。 船厂的督造官员,除位居五品的工部郎中外,还有员外郎、主事、提举,帮工指挥等人员。仅下设的厢长、作头等低级班头就将近百名。 太子朱高煦与内官监太监郑和也经常奉命巡视船厂。 造船制舶的船户工匠分别来自浙江、湖广、福建等省,分工细致,下编四厢,每厢分为十甲,每甲设甲长,统管十户。 一厢分为船木、梭、橹、索匠,二厢分为船木、铁、缆匠,三厢为艌匠,四厢分为棕、篷匠。 另外,还有内官监匠、御马监匠、看料匠、更夫、桥夫等人员。 朝廷经过一年多的筹备,基本建成了初具规模的海船船队。 听说这次巡洋共有宝船、战座船、战船、兵船、马船、粮船、水船等共两百多艘,船员两万七千多人。 于彦昭与胡濙皆是人中龙凤,自然明白出海巡洋这一壮举必会载入史册,而他们可以亲眼目睹出海巡洋大典,这是何等幸运? 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也不想错过! 于彦昭从袖袋里掏出两块新式铜钱,丢在桌上,向小摊老板招呼了一声“结账”,便起身与胡濙向街道上的四海车行走去。 车行里有马车,也有牛车,还有驴车。 两人点了一辆脚力较快的马车,报了目的地之后,先后上了四轮马车。 “此绿厢车减震之物,可是出自郑教授之手?”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之后,于彦昭惊讶于马车的平稳,向胡濙问道。 车行为了引人注目,招揽生意,将车厢外面涂了一层绿色的漆,故名绿厢车。 “一个月前,郑教授带领我们做出了这种行驶时更加平稳的新式四轮马车,欧阳驸马(欧阳伦)得知此事后,便以每辆车两百银圆的价格,向书院订购了三十辆。” 胡濙道:“据我所知,四海楼、四海武馆、四海车行都是欧阳驸马的产业,此绿厢车,应该就是出自我们书院的那种新式四轮马车。” 于彦昭感叹道:“我估计,在过几年,格物之学定会在士林之中大行其道。” 胡濙点头道:“师兄言之有理,我亦觉得应会如此。” 马车出了街道,沿着秦淮河畔,向西北方向走小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秦淮河与长江的汇口。 下了马车之后,两人乘船到了河对岸,接着沿江北上。 大约步行走了四里地,两人便听见了沸沸扬扬的吵杂声,远远望去,之前龙江关口前的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观礼的人。 龙江关口乃是朝廷举行出海巡洋大典的地方。 “巡洋船队之庞大,当真是前所未有!” 望着江面上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船队,于彦昭感叹道。 两人眼前的江面上,停靠有大海船六十多艘,连同中小船只在内,一共有百余艘之多,还有很多船停在出海口附近。 这些远航巡洋的海船,除了在福建等地建造外,有很多是在龙江宝船厂建造的。 两人被庞大的船队震撼到了,当即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观礼的人群外围。 两人也不含糊,当下挤入人群,接着左挤右挤,一路挤到了靠近礼台的地方。 说是靠近,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两人距离礼台,目测至少仍有两里地之远。 因为这时背靠大江的礼台已经被朝廷的官兵一层层围住,并隔出一块巨大的空地以供文武百官、宗室诸王、海外诸国使者站立,外围还有数以万计的等待出海的士卒。 大明天子亲临,护卫亲军十二卫之中的锦衣卫、旗手卫皆随同护驾。 两卫有数千人,早就列队将整个礼台团团围住,像于彦昭、胡濙这种没有官身的普通学子,想要在这个时候接近永乐皇帝朱棣,一睹天颜,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若他们敢悄悄向内靠近,巡查的卫士必会把两人当成刺客抓起来。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罢废亲军都尉府和仪銮司,设置锦衣卫,下属南北镇抚司十四所,负责护驾侍卫、查察缉捕。 随后,他正式设置护卫亲军十二卫,即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 十二卫是负责护驾左右、护卫宫禁的皇帝侍卫禁军,这些军士都是通过精选以后经严格训练而入选的身材健壮、武艺不凡的将士。 亲军十二卫都有严格的建制,待遇也在众军之上。 从职责上可分为护驾侍卫亲军和守卫侍卫亲军,从区域上可分为宫禁侍卫亲军和皇城侍卫亲军。 护驾侍卫亲军是护从皇帝左右、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地位最崇高的禁卫军,分别是锦衣卫与旗手卫。 护驾侍卫亲军通常是挑选健壮、英武、勇悍的卫士充当,职责上主要是两大项,一是保护皇帝,确保皇帝及皇帝一行的绝对安全,二是奉旨执行秘密使命。 守卫侍卫亲军是以守备宫城、皇城为主要职责,防盗、防火、防止贼寇入侵。 宫禁侍卫亲军是守卫紫禁城的禁卫军,包括巡查,守御宫门、城门,杂役等职守,负责宫禁的绝对安宁。 皇城侍卫亲军则是守备皇城,负责皇城门禁,巡查皇城中的一切隐患,确保皇城安全和万无一失。 “我俩站在这里,除了列队官兵,啥也看不见,得找块高坡。” 于彦昭举目遥望,却是压根看不清礼台上发生的事,不由得急道。 “师兄刚才可留意到,人群之中有几架用木材临时搭建的观望台?”胡濙说道。 于彦昭经胡濙提醒,想起来刚才确实见到有人站在观望台上,道:“那观望台似乎容纳的人数有限。” 言罢,他回首跷起脚尖,特地看了一眼人群之中较为显眼的观望台。 “那位身穿黑袍的僧人,脸上是否戴着面具?” 于彦昭发现距离两人最近的观望台上站着一个僧人,便向身旁的胡濙问道。 胡濙用力抬头望去,仔细瞅一眼后,点头道:“像是面具。我记得太子门下众幕僚顾问之中,便有一位戴着面具的僧人。” “要不,咱们去问问观望台的主人,可否放我俩上去一观?”于彦昭接着道。 胡濙道:“只好如此了。” 两人再次挤入人群,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来到了黑袍僧人所在的木架观望台之下。 台下有数名精壮的武僧,把守着台阶。 “可否通禀一声你家师父,就说金陵常科书院学子于彦昭、胡濙欲借高台一观出海巡洋大典?” 于彦昭看出来众武僧应该是台上黑袍僧人的扈从,便上前躬身行礼道。 胡濙眼疾手快,见于彦昭弯腰行礼,也跟着打躬作揖道:“劳烦通禀一声,学生在此拜谢。” 为首的武僧略做犹豫,便顺着台阶爬上观望台,向黑袍僧人说了于彦昭的请求。 黑袍僧人听闻是金陵书院的学子,微微沉默后,便点了点头。 片刻后,于彦昭与胡濙来到了木架高台上,鞠躬作揖向黑袍僧人表示感谢。 “二位不必如此客气,你等乃是太子殿下的门生,贫僧自然要给二位一份薄面。” 黑袍僧人捻须说道。 “敢问法师尊号?”于彦昭恭声问道。 黑袍僧人道:“贫僧法号庆耀,乃是当今太子门下众多幕僚顾问之一。” 他正是骨折的双腿早已恢复如常的庆耀僧人。 “学生于彦昭(胡濙)见过庆耀法师。”于彦昭与胡濙再次打躬作揖道。 庆耀捻须道:“你们觉得大明船队如何?” “恒古未有,当世无敌!”于彦昭率先答道。 胡濙道:“学生也这般认为。” “据贫僧所知,船队之中大船长四十四丈四尺,阔一十八丈,体量之巨,远超历朝历代,中船长三十七丈,阔一十五丈,其体量也不可小觑。” 庆耀无不感叹道:“能建造此类海船巨舶,可见造船工匠们的创造智慧之高超,亦可知龙江宝船厂之巨大造船规模与力量。” “法师所言极是,大明海船的风帆与钉接技艺,与唐宋时相比,皆得到极大的提升。”胡濙接话道。 庆耀来了兴致,问道:“你专研的可是格物之学?” 胡濙恭声道:“正是。” “你刚才说大明海船的风帆与钉接技艺皆超越唐宋,且试言一二。”庆耀接着道。 胡濙躬身道:“法师有所问,学生不敢不答。学生试言,法师姑且听之。” 庆耀点头。 胡濙道:“随着造船技艺的进步,风帆之术亦得到改进。首先,帆的数量增加,三国时就已出现七帆船,而今更多。其次便是帆的材质变化。” “最初船帆乃是用草木之叶编织而成,唐宋时布帆出现,帆幕上用竹条横向安置,此种硬帆可随风力大小随意增减帆面大小,此乃海船能够远洋航行的重要原因之一。” “最后,帆分为了大帆与小帆,且开始转向船舷之外,这么做是为了获取最大的风力。” 庆耀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胡濙接着道:“据学生考证,水密舱壁出现于魏晋时期。《宋书·武帝纪》在记录晋代孙恩、卢循率领船队叛乱时曰:‘别有八槽舰九枚,起四层,高十二丈。’此八槽舰,学生认为是用水密舱壁将船舱分成八个舱。” 历史上,华夏水密舱壁的发明早了欧洲一千多年,在世界造船史上具有重要的作用。 “此外,为了保障船舶的水密性,捻缝技术同样得到了提升。自唐代以来,造船的工匠就已经开始用桐油、石灰、麻纤维做成捻料填于连接处的缝隙中,以求提高船舶水密性。” “至于在船舶的强度、水密性与结构方面,汉代楼船便开始使用铁钉连接之法来确保船体强度,唐宋时采用了榫接和铁钉并用的连接之法。” 胡濙说的头头是道,庆耀不禁数次颔首。 “据学生了解,大明的宝船在钉接技术方面,更为复杂与完善。钉有锹钉、铁锔、铲钉、蚂蝗钉等,使较复杂的木结构可通过各种船钉拼合、挂锔上卡加固,从而使木帆船的尺度、容量、功能都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并可以确保船舶之坚固。” 胡濙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此外,随着造船技术的日益成熟,我大明的造船工匠们对于船舶的结构、比例也愈加熟知,如巨型海船长与宽的比值正好可以使船体更加稳定,这也是唐宋造船工匠们不曾做到的。” “嗯,不愧是太子殿下的学生,博闻强识,真是后生可畏!”庆耀感慨道。 胡濙颔首低眉,躬身道:“法师谬赞了,学生爱好格物之学,而造船之技乃是当今朝廷所推崇的,学生便认真探究了一些时日。所言定有错漏,法师姑且听之。” 庆耀接着问道:“你们可知这次奉命出海的巡洋正使是何人?” “学生不知。”于彦昭与胡濙异口同声道。 庆耀闻言,微笑不语。 他很清楚,今天大典之上,朱棣便会以圣旨的形式,正式任命郑和为大明巡洋船队的总兵官兼巡洋正使。 于、胡二人受限于身份和职务,自然不知道郑和早就被朱棣内定为巡洋正使。 顿了顿,庆耀道:“且随贫僧遥观大典。” “谢法师。”于彦昭与胡濙齐声道。 此时,三人远远望去,隐约看见大明天子朱棣正站在礼台上讲着话。 因为离得较远,三人也听不见朱棣说话的内容。 他们模模糊糊的辨别出太子朱高煦站在朱棣的右侧,有一位身穿黑色僧袍的老和尚站在朱棣的左侧,那些穿着礼服的宗室诸王与文武百官、海外诸国使者皆站在礼台下。 今日,永乐皇帝朱棣将正式派遣大明的船队出使海外,而郑和下西洋的伟大壮举也自此开始。 PS:下西洋开始了,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 第一百零三章:郑和首次下西洋(三) 数日前。 清晨,奉天门。 “今日常朝只议一件事,任何人为巡洋正使。” 朱棣负手立于丹陛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众臣,释放着无形的威压问道:“内官监太监郑和,忠心耿耿,朕打算派遣他担任巡洋正使,为大明巡使外邦,众卿以为如何?” 选任巡洋正使乃是一件会被载入史册的大事,文武百官一时间摸不清朱棣的真实意图,皆不敢多言。 内阁顾问解缙却出列禀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郑和没有资格担任巡洋正使。” tsxsw.la “为何?”朱棣眉头一皱,面露不悦道。 他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有人提出异议,毕竟太祖皇帝已经准许解除海禁,永乐朝开海乃是顺应先皇遗命。 可朱棣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深得他器重的解缙竟然会公开反对任命郑和为巡洋正使。 “太祖曾有圣命,宦官与后宫不得干政,奉天殿外就有太祖御笔所书的铁牌。”解缙不卑不亢的答道。 朱棣厉声道:“解缙啊解缙,你不仅有个天下最好的记性,还有个不识好歹的坏脾气。” 解缙躬身道:“微臣以维护太祖圣训为己任,须臾不敢轻狂怠慢,悖典忘祖。” “啪!” 朱棣气急败坏的抬手对着御案猛地拍了一下。 朱高煦侍立在丹陛下最靠前的地方,他微微抬头,发现朱棣被气的不轻,仿佛想要手撕了解缙。 可是,大学士解缙说的一点不错,大明王朝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确实立下铁律,严禁宦官干政。 文武百官见永乐皇帝发怒,皆立即俯首,大气也不敢喘。 “陛下!” 郑和急忙出列,跪下拜道:“请陛下息怒,解顾问只是一家之言,卑职愿率船队出使西洋。” 他的话音刚落,大殿之中便响起了嘈哗声。 一时间,朱高煦与文武百官等众纷纷侧目,皆向郑和看去。 朱棣瞅着郑和道:“郑和,你听清楚解缙刚才所讲的话了么?” 见郑和不吱声,他接着道:“你率队出海,解缙认为是宦官干政,要朕砍你的脑袋啊?!” 郑和恭声应道:“郑和本来就是赤条条而来,别无牵挂。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就无所畏惧。能为陛下尽忠,为大明效命,臣郑和死又何惧?” 他是宫中内官监正四品的太监,并非寻常的低阶宦官,面对大明皇帝朱棣自称“卑职”或“臣”、“奴婢”皆属正常,并无不妥。 郑和的言外之意是宦官干政属于违反祖制,既然违反祖制要被砍头,但只要能为大明效命,为大明天子尽忠,他甘愿一死! 大殿之上,瞬间安静下来。 就连反对任命郑和为巡洋正使的解缙,此时也被郑和的忠勇而触动,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无畏的宦官! “好!好一个死有何惧!” 朱棣没想到郑和竟这般刚烈,当即被感动的热泪盈眶。 “读书本是件好事,可死读书,读死书,不仅害己,更会误国。解缙,你号称天下第一才子,却读书不求甚解,所学无以致用。这样,朕特准你在国子监内,开垦一块菜地。” 朱棣平息了怒火,重新坐下后说道:“食五谷之味,要先勤于四体之劳,你到国子监去种菜吧!” 解缙无奈,但皇命不可违,只好躬身行礼道:“臣领旨谢恩。” 待解缙退下之后,朱棣打算借此机会阐述他的治国理念,便又再次起身,郑重其事的说了一番话。 “太祖皇帝曾言:‘人生天地间,造化得益于随机而变,不失时势者,乃为杰丈夫。’时势在变,律令与国策也要随机而变。” “朕与众位爱卿都必须审时度势,顺应发展,变中求存。头脑冥顽不化,默守陈规陋习,死搬教条,只能是行尸走肉。” “眼下已不是洪武年间,国势已变,朕正是在此之际抓住时机,坚持太祖治国之精髓,变通前朝具体之方略,如此方能开拓进取,开创盛世。否则,我大明将陷入固步自封之泥沼!” 朱棣话音一落,朱高煦当即跪地拜道:“父皇陛下高瞻远瞩,遵从太祖爷爷遗命,行开海巡洋之策,实乃英明之举,儿臣赞成任命郑和为巡洋正使。” “太子赞成,诸卿可有异议?”朱棣高声问道。 “臣附议。”方孝儒、梅殷、黄子澄、齐泰等人先后躬身出列,行礼道。 户部尚书郁新出列道:“臣附议。” 监察御史解纶随之出列道:“臣附议。” 一时间,许多文官皆表达了赞同的意见。 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等勋贵也连忙出列,表示支持郑和为巡洋正使。 “好!好!好!” 朱棣眉开眼笑道:“既如此,命礼部择吉日良辰举行出海巡洋大典!” 礼部尚书郑沂出列道:“臣领旨。” “退朝罢。” 朱棣心满意足的起身挥手道。 散朝之后。 朱高煦喊住郑和,领着后者赶到了文华殿。 郑和跟着朱高煦走进文华殿,发现大殿上摆着一座巨大的屏风,而屏风上悬挂着一副巨型舆图。 此时朱棣正负手而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巨型舆图上描绘的波涛大海。 “拜见陛下。”郑和躬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 朱棣笑道:“郑和,你来的正好,此乃大九洲舆图的临摹扩大本,原图出自太子之手,你可要好好看看!” “臣遵旨。”郑和肃容道。 他早就听说过大九洲舆图,今日难得一见,当即被舆图上标注的大陆、海岛所吸引。 “朕的父皇曾说过,天地再大不过一箭之遥,山峰再高不及一刀之利,朕现在想来,父皇此话有失偏颇哩。” 朱棣看着图上的大海,感慨道:“古往今来,所有的帝王都只能称雄大陆,所有的功名霸业都是在陆地上完成的,谁也没有君临过大海,这大概就叫做望洋兴叹吧?” “陛下此叹可谓是千古一叹。”郑和恭维道。 朱棣道:“是么?可朕不会一叹了之。郑和,你是十二岁进燕王府的吧?” “是。”郑和恭声道。 朱棣道:“你跟着朕快二十年了。” “是。”郑和躬身道。 第一百零四章:郑和首次下西洋(四) “小时候就不说了,高煦在北平节制军务期间,你随他出生入死,屡建奇功。你既有荆轲之勇,又有诸葛之智,称得上是出类拔萃啊!” 朱棣由衷的说道。 “陛下过誉了。”郑和躬身道:“卑职只是尽本分而已。” “若不是你英勇无畏,朕刚才在满朝文武面前,差点就下不了台。你替朕架起的梯子,将使朕走向大海,使大明走向新生。” bqgxsydw.com 朱棣情真意切道。 郑和躬身道:“卑职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可卑职从来没有下过海,更没有统领过船队,卑职怕误了皇上的大事。” 朱棣微微一笑,大气磅礴道:“没下过海可以学,没带过兵可以练,朕要的是你的一片忠勇之心。” “陛下,卑职说来是个太监之身,空有替君分忧之志,可祖制不能违,铁律不能犯,卑职在奉天殿上一时冲动,给陛下闯下了大祸。”郑和自惭形秽道。 朱棣轻轻低声道:“祖制这事不能掉以轻心,这块铁牌子朕给它搬了搬家,让蒋瓛把它请进了国子监。朕不仅要让太祖皇帝的铁牌明示宫禁,更要让它启示后人。” 朱高煦听到朱棣这话之后,脸上有古怪之色一闪而过。 “郑和,你不但为朕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朕受了不少屈辱,朕没有什么可以赏你的,就给你这一片汪洋大海吧!” 郑和闻言,内心激动的无以复加。 朱棣接着道:“朕已选定你为大明船队的巡洋正使兼总兵官,朕就是要让你博一个万世功名。” 郑和听得热血沸腾,暗下决心将来要为朱棣的大业奋斗终生,至死方休。 朱棣道:“朕要你为大明巡使万邦,扬威海上。” 郑和激动的跪下,行礼拜道:“卑职定当不辱使命,以报皇恩。” “高煦,你给郑和说一说这大九洲舆图,以及四洋之方位。” 朱棣抬手虚扶郑和,然后指着舆图道。 “东洋是以咱们中华为中心的一个地理区域叫法,其名称来源于宋代的东大洋海。在前元陈大震所著《大德南海志》中,又将东洋分为大东洋与小东洋两部分。” 朱高煦指着舆图上后世加里曼丹岛以南至澳洲之间的海域,说道:“这一片区域是大东洋。” 接着,他又指着后世靠菲律宾诸岛与加里曼丹岛之间的海域说道:“这一片为小东洋。” “不过,我觉得,当大明船队出海之后,这一片区域才是真正的东洋。” 朱高煦指着后世的太平洋区域,用激昂之声道。 郑和听的心潮澎湃,目光在太平洋上来回扫了好几眼。 “西洋与东洋一样,也是以我华夏为中心的地理区域叫法。从这里,到这里,皆属于西洋的范围。” 朱高煦抬手从后世文莱以西的东南亚和印度洋沿岸地区,向西一路滑到了非洲东岸与南岸地区,朗声说道。 郑和认真的打量着舆图上被朱高煦划出来的一片区域,用力将之记在心中,毕竟他这次奉命出使的地方除了南洋之外,便是西洋。 “南洋地区,乃是这一片区域。”朱高煦接着道。 南洋是大明对后世东南亚一带的称呼,也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一个地理概念,包括后世的马来群岛、菲律宾群岛、印度尼西亚群岛,也包括中南半岛沿海、马来半岛等地。 “臣知晓南洋来历,自唐之时,便有华民移居南洋,宋朝时期及宋亡后,有大量汉人移民涌入该区域谋生、定居,叫做‘下南洋’。据臣所知,华民曾在南洋建立过不少王国。” 郑和接话道。 朱高煦点头道:“不错,至今南洋还有我华民建立的国度。你此次出海,应该可以见到这些海外小国。” “嗯。”郑和恭声道。 “北洋之说最早出现在宋代,主要是这一片区域。” 朱高煦指着黄海、渤海区域说道。 朱棣意味深长的说道:“以后朝廷会派遣船队巡视北洋。” “好了,今日就先说到这里。郑和,你下去好生准备。” 朱棣说道。 郑和恭声道:“微臣告退。” “高煦,随朕去看看你的母后。” 朱棣目送郑和离去,转身对朱高煦说道。 朱高煦问道:“爹,张太医怎么说?” “你娘并无大碍,服几天汤药便可痊愈。”朱棣道。 “那就好。”朱高煦恭声应道。 不过,他心里却想道:“得尽快把大明的医疗水平往上提一提,绝不能让老娘像历史上那样早逝。” 数日后。 时间来到了永乐元年,六月初七。 出海巡洋大典礼台之上。 朱棣看了一眼太子朱高煦,道:“高煦,可以宣读圣旨了。” 朱高煦会意,连忙走到台前,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内官监太监郑和为大明出海巡洋船队正使兼船队总兵官,赐天子剑、紫金印。” 站在文武百官队伍里的郑和闻言,出列走到礼台下率先跪倒。 朱高煦接着读道:“命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陈瑄、内官王景弘为副使兼副总兵同掌船队。” 陈瑄、王景弘出列行至礼台下,于郑和之后屈膝跪下。 朱高煦继续宣读道:“命尔等扬帆巡使西洋,睦邻四海,怀柔远人,恩泽天下,钦此!” “臣领旨谢恩。” 郑和、陈瑄、王景弘齐齐俯首下拜,异口同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两名宦官各捧着一个托盘,分别走下礼台,端着御赐的天子剑、紫金印,走到了郑和三人身后。 朱棣高坐在龙椅上,抬手道:“都起来罢。” 待郑和三人起身后,他离开座位,高声道:“你们将要去国万里,开创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功业,朕羡慕你们呀!唯盼你们身处海外如在朝廷,谨遵天道,恪守律令。” 朱棣顿了顿,接着道:“朕为所有出海的将士,再定上五条禁律。” 众人认真侧耳倾听。 “一,严禁养乱玩荡;二,严禁毁人家园;三,严禁窃取财物;四,严禁奸人妻女;五,严禁屠戮百姓。以上五禁,违者立斩不赦。” 朱棣高声道。 PS:两章连发,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 第一百零五章:郑和首次下西洋(五) “天朝雄狮以宝船巡海,恩威开道。” 朱棣站起身,环视了一眼站在文武百官旁边的南洋诸国使臣,然后望向郑和等人,朗声道。 “你们要牢记,朕不要他国一人为奴,不要他国一寸国土,一捧海水,一分财富!朕要的是大明与天下万邦,共同富足,永享太平,安居乐业!” 郑和、陈瑄、王景弘齐声道:“臣牢记在心。” 朱棣走下礼台,来到郑和身前,说道:“郑和,朕再嘱咐你一句话,你们出海巡洋,不可轻易动武,但若有损我天朝国威者,绝不姑息。” “微臣遵旨。”郑和躬身行礼道。 “欧阳伦。”随后,朱棣望向人群中的欧阳伦,喊了一声道。 欧阳伦连忙出列,打躬作揖道:“臣在。” “朕听说你为了跟随大明船队出海,特地将你商号下的商船悉数调来了。”朱棣说道。 欧阳伦恭声道:“启禀陛下,臣四海货运商号的五十八条商船已全部到齐,船上装满了丝绸瓷器等物,托陛下的洪福,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众商号的人到了南洋诸国,不光是为了赚钱,你们还要在所有的华民子孙中,宣扬中华威仪,大明盛世。”朱棣嘱咐道。 他所指的“众商号”乃是大明皇家商行名下的诸多商号。 欧阳伦躬身道:“臣定当不遗余力。” “好。”朱棣点头道。 随后,他又看向郑和道:“你打算出海后,先做什么?” 郑和躬身禀道:“臣出海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验证大九洲舆图上标注的大陆、岛屿之方位的真伪,为陛下分忧!” 燃文 “看来你都谋划好了。”朱棣喜道:“思虑缜密,才能事半功倍,万无一失啊。” “启禀陛下,倭国使臣祖阿到了。” 就在这时,宦官昌盛疾步来到朱棣身前,躬身禀告道。 朱棣道:“传他过来。” 言罢,他转身登上礼台,重新坐下。 在洪武末期,倭国南北朝合一之后,其国实际统治者足利义满试图以“倭国国王臣源义满”的名义与大明建立往来。 但当时大明的册封体制之中,唯一认可的邦交对象是倭国南朝怀良亲王(名义为“倭国国王怀良”),故而足利义满的计划未被接受。 不久后倭国商人肥富向足利义满极言与大明交往通好的利益所在,足利义满被说动,派遣僧人祖阿与商人肥富为倭国使臣,带着十多船贡品远赴大明,并在国书中奉大明为正朔,称臣纳贡,以求建立明倭贸易关系。 就在倭国派使者出国之后,洪武皇帝驾崩,新皇朱棣顺利继位,于是就派遣诸多使者晓谕朝鲜国、倭国、琉球国以及南洋诸国,宣布大明次年改元永乐。 然而,前往倭国的大明使者还未出发,倭国使者却先一步到达了宁波,并被当地官员抓住。 礼部官员得知此事后,上奏曰:“故事,番使入中国,不得私携兵器鬻民。宜敕所司核其舶,诸犯禁者悉籍送京师。” 永乐皇帝朱棣心胸广阔,准许倭国使团进行兵器交易,下命令曰:“诏倭国十年一贡,人止二百,船止二艘,不得携军器,违者以寇论。” 随后,朱棣下旨册封足利义满为“倭国国王”,正式确立勘合贸易为明倭官方贸易关系。 实际上,明倭双方均未严格执行关于勘合贸易时间、船只及人员数量的规定。 毕竟,倭国输入大明的贸易品,主要是硫磺与铜等矿产物,以及刀剑、武器、扇子等工艺品。 “倭国使臣祖阿拜见大明天子!” 不多时,一位矮胖的中年僧人,身穿倭国黑紫相间的僧人礼服,来到典礼现场,面朝朱棣,屈膝下拜道。 “起来罢。”朱棣抬手示意道。 祖阿叩首道:“谢陛下。” “祖阿,你答应过朕,限期剿灭倭国海盗,此事你做到了么?”朱棣率先发问道。 大明与倭国幕府进行勘合贸易,最主要的意图是希望幕府能够抑制倭寇,但效果并不理想。 而幕府也仅在勘合贸易初期能够控制勘合船,不久后勘合船的控制权先是转入到大名,最终转到商人手中。 祖阿起身后,恭声道:“禀陛下,倭国沿海的海盗,我们已经如期剿灭,除死伤者外,活着的贫僧已带人全部押赴大明,交陛下惩处。” 朱棣问道:“你们倭国是如何惩罚海盗的?” 祖阿直言道:“大锅煮死。”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朱高煦不由得为之侧目,随后破有深意的与道衍和尚对视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倭人不安好心”的意思。 这时,朱棣说道:“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办。” 祖阿闻言,略作犹豫,随后决然道:“禀陛下,外臣还有一事不得不如实禀报。” “说。”朱棣道。 祖阿道:“我们倭国确有不少海盗,但是南洋最大的海盗不在日本,而在大明,他叫陈祖义。” 朱棣闻之后,面色如常,显得十分平静。 祖阿接着道:“陈祖义曾扬言;‘陆地归大明天子管,大海则是我混海龙陈祖义的。’” “哼,这个陈祖义倒是有点气魄。”朱棣冷笑了一声,接话道。 然后,他话锋一转,扭头看向郑和,道:“郑和?” “臣在。”郑和急忙出声道。 朱棣道:“你到朕跟前来。” 郑和登上礼台,躬身来到朱棣面前。 “朕令你在巡洋途中,生擒此人,押送回国。”朱棣吩咐道:“朕要亲自会会他这条混海龙。” 郑和打躬作揖道:“微臣遵旨。” 随后,他在朱高煦眼神的示意下,弯着腰退到了道衍和尚的身边。 这时,倭国使臣祖阿恭声问道:“外臣请问大明陛下,这些海盗是否要立即煮死,以祭陛下巡洋之壮举?” 朱棣微微有些诧异道:“你是说现在?” 祖阿恭声称是。 郑和见势不妙,立即开口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今日乃下西洋之大典,在此良辰吉日,不可大开杀戒。” 第一百零六章:毁坏金钞案(上) 朱高煦再次与道衍和尚对视了一眼,后者会意,便起身说道:“陛下,依大明律,无论是哪个国家的海盗,也不管他是蛮夷还是汉人,都应当论罪处死,概不宽恕。” “杀之,可向天下万国表明,从我宝船队出海时起,海上将会大治,百业归附王法,任何人再敢祸乱海疆,天威必降,违者必惩。” 朱棣听明白了道衍和尚的意思,便开口道:“郑和?” “臣在。”郑和恭声道。 朱棣问道:“你怎么看?” 郑和躬身道:“微臣想的是,海盗之事,关乎国体天威,祖阿使臣要在这个时候拿海盗祭海,一定会让大明船队未曾出海先落暴戾之名。” “我等下西洋,是要彰显大明天威,睦邻四海,怀柔远人,恩泽天下。如果船队未曾出航,就先开杀戮,必然使沿海各国,心生疑虑,人人自危。” “然,海盗之恶行,的确为天下所不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惩不能够护王法。因此,微臣以为,应该宽恕协从,重办首恶。杀一儆百,收服从众,如此,方能既扬我大明天威,又彰显我天朝的胸怀。” 朱棣闻言,哈哈一笑,看向道衍和尚道:“道衍大师,你这个徒弟可以出师了。” “阿弥陀佛。”道衍和尚道:“江归于海,青胜于蓝。” “报!” 一名礼部官员疾步而来,跪在广场上,高呼唱道:“启禀陛下,吉时已到。” “郑和。”朱棣闻言,对身旁喊道。 “在。”郑和躬身道。 朱棣站起身,豪气干云道:“朕决意亲登宝船,出龙江关顺江而下,送我大明船队至出海口。” “微臣郑和谢主隆恩。”郑和跪下礼拜道。 朱高煦连忙上前,搀扶住朱棣的右臂,恭声道:“父皇,江上风大,不如就在此别过,不上船了?” “天元号宝船乃天字第一号巨船,天子不登船,焉能出海啊?”朱棣气势磅礴道。 随后,仪仗队吹响喇叭,敲锣打鼓,开始奏乐,有锦衣卫校尉点燃鞭炮。 在炮声、鼓声、各种欢呼声之中,大明王朝第一次出海巡洋检阅仪式正式开始。 朱棣在众人的簇拥下,先是检阅了列队的巡洋官兵,然后缓缓走至江边,接着登上了天元号宝船。 “圣旨下,传命各船,起锚!” 郑和得到朱棣授意,面朝船队,大喊道。 船上众传令官随之齐声高呼“起锚”,天元号宝船旗手随后打出旗语“起锚”。 lingdiankanshu.com 郑和接着道:“解缆!” 众传令官齐声高呼“解缆”,旗手随之打出旗语“解缆”。 郑和最后高喊道:“启航!” 众传令官齐声高呼“启航”,旗手心潮澎湃的打出旗语“启航”。 在水手们的一声声呼喊中,船帆逐渐升起,众船缓缓启动,严整有序的大明船队,踏着万顷碧波,乘风破浪,浩浩荡荡地沿江而下。 随后,朱棣在朱高煦、蒋瓛、郑和三人的陪同下,走进了天元号宝船的船舱大厅。 “你这天元舱,可以与朕的宫殿相媲美呀!” 朱棣打量着宏大船舱内的布置,对跟随他在身后的郑和说道。 朱高煦望着舱厅中间的巨型长桌,感慨道:“大明宝船队,有这样一个主舱,更能彰显我大明天朝上国的威严,可谓扬威海上,礼仪万邦。” “从今天起,郑和就是这儿的主人了。” 朱棣有些欣慰的说道。 郑和急忙躬身道:“陛下才是天元号真正的主人,大明的号令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的圣旨。” “郑和,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给你一片天,送你一片海,朕要你为大明开创伟业,通好万邦。” 朱棣大气磅礴道。 郑和躬身抱拳拱手道:“郑和定当不辱使命。” “高煦,你与郑和说说话,朕出去看看。” 朱棣给了朱高煦一个眼色,然后让蒋瓛开道,离开了船舱。 “臣恭送陛下。”郑和望着朱棣的背影躬身道。 片刻后,朱高煦从怀中掏出了给一幅地图,乃是大九洲舆图的摹本。 “这大九洲舆图摹本你收好。” 郑和恭敬的接过舆图,恭声道:“殿下放心,臣此次出海,必定验证舆图上标注的南洋、西洋区域内各陆地与岛屿位置的真伪。” 朱高煦颔首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务必铭记于心。” “殿下放心,臣必不辱使命!”郑和单膝下跪行礼道。 朱高煦扶起郑和,接着道:“郑和,父皇让你出海之后不可轻易动武,但若遇到损我大明天朝上国之国威者,绝不姑息。你可知父皇如此安排,是何用意?” “陛下是希望船队可以做到怀柔远人,礼仪万邦,宣扬大明不喜战争,但也绝不害怕战争的邦交理念。” 郑和认真思索后答道。 朱高煦摇头道:“你领会了表面的意思,却没有领悟更深一层的含义。” 郑和不由得面色一变,却没有料到朱棣的话中竟然别有深意。 见郑和满脸疑惑,朱高煦一本正经的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些海盗也并非生下来就是海盗,皆是被迫去海外谋生。” 郑和点头道:“确实如此,若能在家乡安稳生活,谁会愿意去海外做亡命之徒?” “不错,对于那些愿意归顺的海盗,船队要把他们带回来,由朝廷下令将他们迁回原籍务农经商皆可。至于不愿意归顺的,就放他们一条生路,但是必须告诉他们,绝对不准再在南洋为海盗。” 朱高煦十分严肃的说道。 郑和一听,觉得这话有个漏洞,便问道:“殿下,若这些人服从禁令离开了南洋,但并没有老老实实自谋生路,反而跑去西洋继续为盗,又该如何?” 朱高煦凑近郑和,低头小声道:“不要对南洋海盗赶尽杀绝,而要把那些海盗赶去西洋。你想想,若不能让西洋人见识到大明海盗的破坏力,西洋诸国又怎能明白大明船队之正义?体会天朝上国之国威?” 他的本意就是让南洋群盗去祸害西洋人。 等到大明船队航至西洋,众海盗望风而逃,大明船队便会成为西洋沿海国民的大救星。 这对传播华夏文化,极为有利。 西洋人欺软怕硬,会自动自发的向强者学习。 日后再加上一些手段,将更多的西洋沿海小邦国纳入大明的朝贡贸易体系之中,成为大明册封的附属国,岂不美哉? 郑和被朱高煦的一席话说的心惊肉跳,感觉若按朱高煦说的这么做,简直太阴险了。 他在心中嘀咕道:“不,这并非阴险,太子殿下此举乃是深谋远虑。” “你是不愿意么?” 朱高煦见郑和沉默,便面无表情的问道。 “臣领命!”郑和恭声道。 PS:两章连更,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 第一百零七章:毁坏金钞案(中) 烈日高照。 六月中旬的太阳异常毒辣 午时刚过,进入未时。 应天府尹向宝吃过午饭后,准备在后衙的太师椅上闭目小憩一会儿,他隐约间刚刚入定,便被前衙堂外传来的一阵吵杂声给吵醒。 “堂外何人大声喧哗?” 向宝微微有些皱眉,整理了一下官服,起身穿过中堂,来到前衙大堂。 “禀大老爷,今日响午巡视西城的顾御史抓了两名毁坏金钞的人,现已派官兵将人押至堂外,等候大老爷发落。” 当值的文书急忙躬身迎上向宝,恭声说道。 向宝一听是巡城御史顾佐抓的人,困意顿时消散,打起十二分精神,问道:“速速将人带进来。” 旁边当值的众书办、衙役闻言皆精神一振,毕竟巡城御史可得罪不起。 巡城御史隶属于都察院,负责巡查京城内东、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管理、审理诉讼、缉捕盗贼等事,并设有巡城御史公署,称“巡视西城察院”、“巡视北城察院”、“巡视南城察院”等。 各城都设有兵马司,每司又分为二坊,由五城御史各自督率管理。 而巡城御史顾佐,更是五名巡城御史之中,最负盛名者。 去年八月中旬,永乐皇帝朱棣开恩科,顾佐考中进士,经太子朱高煦推举之后,被朱棣任命为西城巡城御史。 在上任之初的三个月内,顾佐法办了两百多名横行街坊的污吏泼皮,于是被太子朱高煦称赞为“铁面御史”! 就在数日前,即大明船队巡洋出海后的第二天,顾佐骑驴巡视西城之时,路遇代王行馆的两名仆从为难京城商贩。 当时,他路见不平,出口制止,代王仆从见其是文官打扮,不以为意,甚至嘲讽他是文弱书生。 但顾佐捋起袖子,一拳一个,将那两个代王仆从先后打倒在地,其彪悍之风,令现场一众围观者大呼“真铁面御史也”! 经此一事,顾佐“铁面御史”的诨号便彻底在京城传来,而太子朱高煦得知此事后,更是在早朝上奏禀永乐皇帝朱棣称顾佐不畏强权,建议朝廷对其褒奖。 朱棣当然应允,随后下旨嘉奖顾佐,赏赐银圆一千块,并对代王进行了一番训诫。 可以准确无误的说,顾佐乃是太子朱高煦的人。 若是得罪了御史顾佐,那便等于得罪了当今太子。 因此,应天府尹向宝此时已经毫无困意,甚至有一丝兴奋与期待,他也想为百姓为朝廷做些实事。 片刻后,有兵马司的官兵各押着一人,来到了府衙大堂之上。 向宝定眼一看,发现左边受押之人,年约三十来岁,身穿深褐色家丁服饰,右边腰带系着一块表示身份的金属牌,隐约能看见一个“曹”字,似乎是曹国公府的人。 而右边受押之人,年约二十出头,身穿白色长衫,腰间的黑色丝带上系着一块淡红色的美玉,且此人头戴乌角巾(东坡巾),显然是一位年轻的文士。 “向府尹,卑职等奉顾御史之命将毁坏金钞者押来了,请府尹发落。” 兵马司官兵之中的为首者,对着高堂上的向宝躬身抱拳行礼道。 “你等且稍侯,待我审理此案。” 向宝站起身,却没有离开座位,而是朝众官兵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 众官兵亦拱手,表示赞同向宝的安排,他们必须要等一个结果,否则不好回去交差。 “你等见到大老爷为何不跪?” 侍立在向宝右侧的中年书办,见被押入大堂的两人皆不下跪拜官,于是高声质问道。 “我乃曹国公府国公爷的亲信家丁,此等身份还要下跪么?”左边之人趾高气扬反问道。 中年书办闻言有些气恼,但却受慑于曹国公的名头而不好发作。 他红着脸望向右边的文士,再次问道:“你为何不跪?” 年轻的文士道:“某乃代王殿下亲信幕僚,有生员功名在身,需要下跪么?” siluke.com 中年书办闻之,无奈的叹了口气。 大明宗王招募几个幕僚顾问,本就属于正常之事。 自朱棣登基之后,在如今的应天府境内,除了宁王,其余的大明藩王皆生活在京城之中。 而这些藩王的随从、幕僚等,时常在京城惹出一些事端,上元县衙、江宁县衙遇到此类事件,都会报到应天府衙,交给应天府尹决断。 向宝为人刚正清廉,倒不怕惩处这两个“有身份”的人。 毕竟已经闹到了府衙对簿公堂,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做出处置,否则就是渎职。 他在洪武十九年以进士授兵部员外郎,任职九年后竟然一直没有犯过错,于是被朱元璋擢为通政使,但朱元璋发现其不善于奏对力辞,便改其为应天府尹。 当时朱棣已入住东宫,知道向宝为人清廉,因而正式继位之后仍让向宝担任应天府尹。 向宝是个非常典型的文官,他宽厚爱民,而持身廉直,即便从通政使改为应天府尹也没有怨言,甚至平时生活之中极少谈及官场利害。 可如何处置此事,是一件极有难度的事,非常考验他的能力。 “你等且说明毁坏金钞的缘由。” 向宝十分威严的说道。 “府尹老爷容禀,小人李炳,并未损坏新钞。” 曹国公李景隆的亲信家丁李炳放低了姿态,躬身朝向宝拱了拱手,恭敬的说道:“小人只是一时大意,撕烂了一张宣扬新钞的画册上的金钞图案,并没有直接损坏真正的金钞。” 说到这里,李炳竟然跪下,叩首道:“求府尹老爷明察。” 刚才他对向宝身边的中年书办趾高气扬,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对一个没有功名的普通文书小吏低声下气。 而他此时面对应天府尹向宝问话时,恭敬的态度与刚刚判若两人,还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对一个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不敬。 当值的衙役从兵马司官兵手中接过被李炳撕烂的画册,而后疾步逞交给了端坐在大堂之上的应天府尹向宝。 向宝听了李炳的描述,此时又看了看被撕烂的画册,接着沉吟了片刻后,朗声道:“你虽然撕烂的并不是真正的金钞,但即便是画册,其上也绘制着太祖皇帝的圣像。虽是无心之举,但毕竟此举对太祖皇帝有所不敬。” 话锋一转,他高声道:“来人,且将李炳看押起来,容我奏禀朝廷,再做处置。” PS:今天只有一更,因为有亲戚来合肥看病一直在陪同,第二更码不出来了。另外,明天亲戚要做手术,我会尽量抽空挤时间码字,否则只能请假了。若有错字,还望捉虫指出来。 第一百零八章:毁坏金钞案(下) “谢府尹老爷开恩!” 李炳本以为会被判收监入狱,遭受酷刑,甚至他担心被砍头,毕竟撕烂的是太祖高皇帝的画像,没想到向宝竟然如此开明,不禁感动的叩首高呼道。 “另外,去把出售画册的商铺查封起来。并传告京城之中所有商铺小贩,凡是带有金钞太祖皇帝画像的画册、书籍等书印物品,一律暂停售卖,待我禀告朝廷之后,再做处置。” 就在李炳被押走的同时,向宝高声对堂上其余衙役之中最靠前的几个人吩咐道。 之后,他微微转头,望着那位年轻的文士道:“你又是如何损坏金钞的?” “晚生高彦长,拜见府尹老爷!” 年轻的文士面朝应天府尹向宝打躬作揖道。 向宝满脸威严道:“且细细说来。” “老爷容禀,历朝故意毁坏钱币皆属犯禁,而今新钞之上绘制着太祖高皇帝的圣像,无人敢对太祖不敬而破坏新钞。” “去年朝廷颁发大明通宝律令规定,任何人皆应当爱惜大明通宝,不准随意撕裂、剪割通宝,包括金钞、铜钱、银圆。” “并规定,伪造、变造大明通宝,以及出售或购买伪造、变造的大明通宝,或者明知是伪造、变造的大明通宝而携带运输或持有、使用的,依大明律令处以徒刑、流刑、死刑不等;情节较轻尚不构成五刑之罚的,交由地方府衙处十五日以下羁押,并强征五百块银圆至五千块银圆不等,以为罚金。” “而学生只是将新钞当成珍品,裱装在一幅古画之中而瞻仰之,并没有损坏金钞。” 高彦长恭声说了一番话。 向宝面无表情的听完了高彦长的解释。 他知道,历朝历代故意毁坏钱币都属于犯法,在如今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敢毁坏绘有天子圣像的金钞,乃是大罪,情节严重者,甚至会被视为大不敬而判处以极刑(死刑)。 而高彦长所言确实属实,依照朝廷律令,他确实没有损坏金钞。 朝廷去年推行新币的同时,颁布了修订后的大明通宝相关律令,律令规定故意毁损大明通宝是指明知是大明通宝,而用各种手段对其予以毁灭或损坏,具体包括将完整金钞故意剪成数段或撕坏的、将完整金钞故意用火焚烧局部或全部烧毁的、在金钞上乱写乱画的、用金钞制作工艺品的、熔炼铜钱与银圆的。 “你所言之中,裱装的古画何在?” 向宝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一位兵马司官兵立即将没收的古画,转交给当值的衙役,由后者转呈给了向宝。 看见镶嵌入古画之中金钞完好无损,向宝一时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他开口对高彦长道:“你虽没有损坏金钞,不曾触犯朝廷禁令,但太祖圣像不容亵渎,此举依然不合礼法。” 话至此处,向宝转头对衙役吩咐道:“来啊,将高彦长收押起来,待我奏禀朝廷之后,再做处置。” 待高彦长被押下去之后,向宝看着堂门口的一众兵马司官兵,高声道:“你等且回去向顾御史复命,我会向陛下奏禀此事,以求圣裁。” “我等告退!” 众兵马司官兵抱拳拱手,随即退出府衙,回去复命去了。 当天傍晚。 武英殿。 朱棣正在朱高煦的陪同下,打量着悬挂在巨型屏风上的大九洲舆图。 自郑和率船队出海之后,朱棣便命人将工部画师临摹的巨型大九洲舆图从文华殿移到了武英殿。 fantuantanshu.com 这几日,他每天都会抽空看一看舆图,估算一下郑和的船队大概到了何处。 “陛下,巡城御史顾佐在宫门外求见?” 内官监奉御昌盛躬身在殿门外禀告道。 此时,朱棣的目光正落在舆图上琉球群岛的位置,在听到昌盛所言后,他微微一愣,侧目向朱高煦看了一眼,后者会意,便移步至殿门口,问昌盛道:“你说的顾佐可是奉命巡视西城的御史顾佐?” “回禀太子殿下,正是顾御史。”昌盛恭声道。 朱棣听到了朱高煦与昌盛的对话,于是转身负手而立,对昌盛吩咐道:“传他来见。” 一刻钟之后,顾佐在昌盛的接引下,来到了武英殿外。 “臣巡城御史顾佐,拜见吾皇陛下。” 顾佐入殿之后,立即俯身行跪拜之礼道。 在明朝,一般情况下,众臣见到皇帝时多是作揖行礼,除非是在较为正式或正式的场合下,又或者臣僚对皇帝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行跪拜大礼。 朱棣望着跪拜在地的顾佐,知道对方在退班(下班)之后来见他,必然是有要事禀告,立即点头道:“平身。” “谢陛下。” 顾佐恭声道谢,随即起身,恭声禀道:“启禀陛下,臣今日响午在巡视西城时,抓到了两名损坏金钞之人。” 朱高煦与朱棣闻言,皆为之侧目。 “且细细说来。” 朱棣一听事关新式宝钞,急忙说道。 与此同时,朱高煦喊来昌盛及殿门外当值的内官,指挥昌盛等宦官将悬挂有巨型舆图的屏风,抬到了殿内靠边的地方。 随后,朱棣登上丹陛,坐在了龙椅上,然后俯视着殿中顾佐,认真倾听。 朱高煦侍立丹陛下方,近距离听着顾佐的讲述。 片刻后,顾佐将他是如何发现李炳、高彦长二人的犯禁行为,与他如何处置二人的经过,以及应天府尹向宝审理此事的结果,大致说了一遍。 朱棣得知高彦长是代王的幕僚,眉宇间有一丝怒意闪过。 他稍作沉默,随后开口问道:“顾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置李、高二人?” 顾佐恭声道:“禀告陛下,因金钞之上绘有太祖皇帝圣像,李、高二人虽未直接破坏金钞本身,但两人所行之事亦属于对太祖圣像不敬,事关太祖,臣不敢妄言。臣此来求见陛下,便是希望能得到陛下圣裁。” 他的话语刚落,殿门外便传来了昌盛的声音。 “启禀陛下,应天府尹向宝在宫门外求见?” 朱棣闻言后,高声道:“传他来见。” 随后,他对殿内的顾佐道:“顾卿,且等向卿来之后,再议此事。” “臣遵旨。”顾佐躬身领命道。 PS:我家亲戚的手术比较成功,切掉的东西今天开始做病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后天可以恢复正常2更。今天还是只有这一更,如有错字,还请老铁们捉虫指出来。拜谢。 第一百零九章:大明皇家银行(一) 一刻钟之后,向宝来到了武英殿,俯身跪拜道:“臣应天府尹向宝,拜见吾皇陛下。” “平身。” 朱棣望着跪拜在地的向宝,朗声说道:“向卿,你此来,可是为了李炳、高彦长毁坏金钞一事?” “陛下圣明,臣请求陛下圣裁。” 向宝起身之后,恭声道。 他刚才入殿之时,已经看见了站在殿内的巡城御史顾佐,所以大致猜出朱棣应该已经知道了毁坏金钞案的来龙去脉。 朱棣看向丹陛下的朱高煦,问道:“高煦,你如何看待此事?” “父皇,去年朝廷推行新币制后,颁布公示了修订后的通宝相关律令,至今不见有人敢毁坏金钞、铜钱、银圆。” 朱高煦微作思索,接着说道:“正所谓‘论迹不论心’,李、高二人虽不是存心对太祖爷爷圣像不敬,但两人所行之事却实属于对太祖爷爷圣像不敬。故,儿臣认为,必须惩罚二人,借此警示天下人。” “你觉得,应当怎样惩罚此二人?”朱棣问道。 朱高煦道:“念在二人皆初犯,可从轻发落而不以刑罚,罚二人服劳役半年,并各罚两千两银圆作为罚金以为惩处,父皇以为如何?” 自从去年大明推行新币之后,朝廷正式公文及书面语是用“块”来作为银圆的计量单位,不过口语中仍沿用传统的“两”来称呼银圆数量。 朱棣点头道:“可。” 他接着扫了一眼顾佐、向宝,问道:“顾卿、向卿觉得如此处置,可算公允?” “不罚不足以正王法,若重罚有矫枉过正之嫌,如此劳役加罚金,既能体现朝廷之仁慈,又能彰显维持法度之原则,故而臣无异议。” 向宝恭声道:“只是京城之中,必然不止李、高二人做了此等事,臣若再遇到此类案件,是否要按此例审理判决?” 朱高煦听了向宝所言,面朝朱棣,躬身补充道:“父皇,儿臣建议,应天府衙惩处李、高二人之后,朝廷可发邸报,将此事通传天下各府县。” “并要求各地府县广贴告示,告诉其他如李、高二人这般,不小心撕坏画册上太祖爷爷圣像,或将金钞嵌入其他字画之中充当工艺品的人,凡是主动向地方衙门自首者,免去劳役处罚,只罚五百两银圆作为罚金以为警示。” “反之,明知故犯而被抓,判属罪加一等!” “可。”朱棣抚须点头道。 顾佐接着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说。”朱棣道。 顾佐道:“臣巡视西城街坊,发现不少画铺售有内含金钞之模的画册,此风断不可长,臣求陛下圣裁。” 朱棣再次看向朱高煦道:“太子,你怎么看?” “父皇,儿臣斗胆建言,针对此事,朝廷可颁布一条补充条令。” 朱高煦想了想,朗声道:“即在宣传物品、文书画册等文印物或者其他物品上违禁使用大明通宝图样的,包括金钞、银圆、铜钱,地方府县衙门应当责令改正。” “并销毁违禁使用的大明通宝图样,没收违禁所得,对制造违禁物品者视情节轻重,处五万两至三千两银圆不等充为罚金,以做惩处。” 顾佐接话道:“敢问太子殿下,若有人被罚之后,仍再次犯禁,又当如何?” “如若再犯,罚金翻十倍,且判处流放之刑。”朱高煦道。 朱棣听了顾佐与朱高煦刚才对话,接着扫视了顾佐、向宝一眼,问道:“两位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顾佐与向宝异口同声道。 朱棣道:“既如此,顾佐?” “臣在。”顾佐躬身道。 朱棣吩咐道:“你按照太子刚才所示,写一份关于处置李、高之类事件的奏本,交由都察院本部诸御史复议后形成律令的补充条文,再呈给朕御批,择日颁布施行。” “臣遵旨。”顾佐恭声道。 朱棣挥手道:“都退下罢。” “臣等告退。”顾佐、向宝齐声道。 待两人退下之后,朱棣起身走下龙椅,来到大殿之上,对朱高煦说道:“高煦,你前两天跟俺说,打算在京城之中选址修建一座综合医馆,并以皇室的名义广招天下名医、能医坐馆问诊、制药。” biquge.name “俺考虑了两天,觉得此事可以一试。你奉俺的口谕,从工部、内官监、太医院选年轻可靠之人,放手让他们大胆施为,争取在年底之前将医馆初步建成,以图明年正式对外开放。” 朱高煦躬身道:“爹,孩儿身为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又兼着金陵女馆的副馆主之职,欲数事并行,可惜分身无术,希望爹可以派一两个亲信得力之内官,也好相助孩儿。” 他本身有心腹干将,但如韦贤、耿瑄、傅让都是春和殿守将,这些人轻易不得离开皇宫,更不可能随意出入宫禁去拜见朱棣或求见徐皇后,或随意去联络工部、内官监、太医院的人。 然而,本就是朱棣身边的亲信宦官,却没有上述这些顾虑。 康平虽是朱高煦的亲信宦官,但他的活动范围主要限于春和殿及太子众属官机构如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其可以涉足的地方难以与朱棣的亲信宦官相提并论。 “你想让俺派谁协助你?”朱棣问道。 朱高煦答道:“据孩儿所知,兵仗局太监王彦行事颇有章法,深得爹的看重,其能力应该足以相助孩儿。” “兵仗局正在想办法改进燧发铳,狗儿(王彦)可能近半年都抽不开身。” 朱棣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朱高煦的请求。 朱高煦知道,燧发枪与鸟铳相比而言,虽然点火装置得到改进,射速得以增加,但仍有许多不足。 如燧发铳本身的射速就慢,先要倾倒黑火药当药引,接着把弹丸从前膛管捣进去,再以通条导实,最后才是射击,所以寻常士兵训练时六十秒内能打五发已经算不错。 此外,即便安装有准星,但实战训练时仍只有十之三四的命中率,因为无烟火药还未问世,而黑火药在燃烧后会产生大量烟雾,影响射击的视线。 而且燧发铳会受到风吹、雨淋、火药受潮、击发药放少、燧石破损、火门堵塞、士兵紧张等等原因导致开火失败,有的士兵高度紧张时甚至会忘记填装弹丸。 见朱高煦沉默,朱棣解释道:“目前兵仗局正在改进膛线,以及琢磨着在后膛装填弹丸,甚至有制造火铳的工匠提出可以造多膛室火铳。” 朱高煦明白,此时不管是鸟铳还是燧发铳,都是打一发装一发。 若能一次装填弹丸,便可多打几发,绝对是提升射击速度的最直观办法。 “还是改进火铳最为要紧。”朱高煦开口道。 朱棣话锋一转,道:“司礼监少监侯显才智机辩,敢于任事,俺让他协助你,如何?” “全凭爹安排,孩儿无异议。”朱高煦恭声道。 朱棣问道:“今年春季,应天府境内适龄孩童入义务学塾的数量远远低于教谕总局的预测,你当时传唤户部侍郎夏原吉询问历朝管制民间借贷的故事,眨眼间已过去了三个月,此事可有眉目?” 第一百一十章:大明皇家银行(二) 傍晚。 武英殿之中,父子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爹,孩儿认真调查了此事缘由,认为除了加强对民间借贷的管制之外,还需要提高百姓的生产能力,否则大多数的底层百姓依靠朝廷的预备仓、常平仓与以工代赈,仍然无法对抗灾荒之年。” 朱高煦思索片刻后,郑重其事的回答道。 “本朝预备仓乃是你太祖爷爷独创,为大明的安定贡献了巨大的作用,再加上常平仓以及地方上的乡民义仓,岂会无法保障大多数的底层百姓度过荒年?”朱棣皱眉问道。 他问的并非没有道理,在洪武元年,朱元璋便下诏,令当时的户部尚书杨思义主持在天下各府县建立“预备仓”,贮存粮食,以备灾荒。 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之后,大明的预备仓制度逐渐完备,终于出现了史书上记载的情况“米粟自输京师数百万外,府县仓禀蓄积甚丰”。 biquge.name 遇到灾荒后,官府可以将预备仓中的粮食借给百姓度荒,不过等灾年过去后,借出去的粮食百姓要还回去。 于是,大明独创的预备仓为天下的安定,以及恢复农业生产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不仅如此,为了在灾荒之年平抑物价,朝廷还专门设置了常平仓。 每年收秋之后,朝廷出钱收购市场上多余的粮食,遇到灾荒之年,平价售出,用来平稳物价,使得底层百姓不至于在灾荒之年无以为继,沦为流民。 为了保障那些无劳动能力的百姓,在灾荒之年不至于饿死,每逢流民增多,朝廷就会下令地方官府开仓赈灾,而开的这个仓便是朝廷在各地组织地方乡民建立的义仓以及预备仓。 另外,为了应对旱灾,朝廷主持修建了许多水利设施,此类工程基本上是官督民造,即史料记载“度工计材,俾父老之习事者董其役。未几二皆成,时其启闭,以禁旱涝。” 除了兴修水利和开仓赈灾以外,大明维持社会稳定的最主要措施就是以工代赈。 史载“明洪武二十三年,崇明及海门风雨海溢,遣官振之,发民二十五万筑堤”,将灾民附着在工程之上,便可使灾民有事做、有饭吃,不至于为了活命而杀官造反,抢夺粮仓。 由此可见,大明应对灾荒的政策,已经十分完备了,故而朱棣非常不理解朱高煦为何会认为预备仓、常平仓及以工代赈不能让大多数的底层百姓度过灾荒之年。 “爹,预备仓乃是爷爷创立的天大善政,活民无数,可此制仍存在不足之处。” 朱高煦没有让朱棣久等,直接说出了不足在哪里。 “虽然朝廷出钱买粮,由地方官府建立预备仓储,但是直接管理预备仓的却是乡中德高望重的老人。” “从秦汉以后,当朝的官府机构只到县为止,即所谓的‘皇权不下乡’,因为县之下的乡村教化、查证调停民事纠纷、收税等管理事务,皆要依靠三老负责。” 朱棣知道秦汉时期的三老其实是一个人,并不是三个人。 《汉书·高帝纪上》云:“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 朱高煦接着道:“或许鉴于一人精力有限,故而太祖爷爷设计的预备仓管理制度之中,乡中老人不是一人,而是许多人。当时之所以如此安排,孩儿觉得有三个最主要的原因。” “一是为了实现就近赈济灾民之目的,因为预备仓在各县的东、南、西、北四个位置的乡里皆设有一座,而这四座预备仓远离县衙驻地,当地官员鞭长莫及,让年高笃实民人管理,便合情合理。”(出自《明会典》) “二是老人熟知乡里情况,当年发生灾荒时,他们便可以协助地方官员,根据本乡各户的不同情况借出预备仓之中的粮食施行赈济,多借一些粮食那些真正贫苦的百姓,实现预备仓的最大功用。” “三是老人在灾荒平息后,可以准确的从各户收回从预备仓借出去的粮食,以此实现预备仓存粮的循环。” 朱高煦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严肃的道。 “即便老人皆是乡中年龄大、有威望的乡绅或地主,可只要是人,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私心杂念,于是便导致预备仓经常出现粮食腐烂,或发生火灾、被人偷盗等意外情况。” 朱棣闻言之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知道朱高煦不会信口开河,所言必然是有事实依据支持。 “你觉得,将各地的预备仓转移到县城之中,仍由乡中老人轮流管理如何?” 朱棣严肃的问道。 “目前,乡中老人之所以大多能秉公办事,一方面是他们本身的道德与威望,另一方面他们身处乡村,其日常举动乡民皆看在眼中,如此一来,他们在管理预备仓时便会有所顾忌。” 朱高煦寻思了一会儿之后,恭声说道。 “因此,若将预备仓搬离乡村,乡民便无法起到监督乡中老人的作用。” 听了朱高煦的分析,朱棣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若指望乡中老人用道德标准约束私心杂念,无异于做白日梦。 若把预备仓搬入县城之中,时日一久,必然会出现乡中老人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编造虚假户籍,贪墨救灾粮食的情况。 朱棣相信,在山高皇帝远的地界,只怕会有乡中老人将预备仓房侵占成为个人私产。 而那些乡中老人贪墨预备仓里的粮食后,必会想方设法的把亏空落在乡民头上。 到时候就会出现恶性循环,百姓还不起粮食而引发预备仓的粮食减少,这将导致灾年无法有效赈济百姓,于是乎灾情变得难以遏制,而百姓更加还不起粮食。 “高煦,你有何建议?” 朱棣一时间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开口询问道。 历史上,就是他下令将预备仓搬离乡村,迁入了县城之中,三十多年后便出现了乡中老人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的情况。 “孩儿的建议是尽快建立皇家银行,让其发挥作用。” 朱高煦恭声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大明皇家银行(三) 去年朝廷发行的金钞上,便印有“大明皇家银行印制”的字样。 这个“皇家银行”便是当时朱棣奏请朱元璋设立的用来专门负责金钞的印制、发行、回收等事务的新设机构,属于户部的下属衙门,目前与宝源局共用一套班子,并没有独立的办公署衙。 朱高煦知道他如果不说明白,朱棣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国有银行为何可以确保底层百姓的基本生活保障的。 毕竟,此时在朱棣的认知当中,制造金钞的宝源局就是皇家银行。 于是,朱高煦立即作了一番解释。 “银行除了负责金钞的发行、回收等事务外,其面向天下万民的主要业务还有存款、贷款,以及汇兑结算等。” “其中,仅借款与存款两个功能,便足以解决绝大多数底层百姓的借贷问题。” “灾荒年,底层百姓没钱购买粮食,可以找地方官府开具贫困户证明,再找皇家银行借钱。” 西红柿小说 “朝廷将借给贫困户的利息,制定远低于民间借贷的利息,如此一来,贫困户就不会再去找富农或豪强、地主借高利贷。” 朱棣认真听着,他觉得朱高煦口中的这种借贷方法,就像把之前预备仓的粮食换成了钱。 两者间形式上有区别,但借钱可以保障百姓灾荒年有钱购买粮食,与借粮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可谓是殊途同归。 “至于还款期限,可以有一年期,三年期,甚至五年期。时间越长,利息越多。等灾荒过后,有钱了再慢慢还。” 朱棣听到这里,不禁点头道:“此法甚妙!” 他以为皇家银行只是专门管理金钞事务,没想到在朱高煦设想中,皇家银行的作用竟如此巨大。 朱棣能想象得到,如果银行借出的钱利息低的微不足道,灾荒年的百姓便多了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日后定会感念皇家银行活命之恩,未来也会更加相信和支持大明朝廷的政策。 实际上,后世的银行就是在富商阶级在反对高利贷的斗争中产生的。 “孩儿建议,可先在应天府境内的各县城之中各修建一所皇家银行分行。” “等到一年之后,当应天府的百姓适应了皇家银行的时候,朝廷也基本上摸索出了相对成熟的经验,届时再在全国范围内铺开建设皇家银行分行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朱棣记得,大明建国之初,全国约有一千两百多个县,后来朝廷经过三十一年的东征西讨与内政建设之后,到如今的永乐元年,全国已经有了一千四百多个县。 朱高煦没有大放厥词,说出要在本年内修建一千四百多所皇家银行的县级分行,而是极为务实的提出了先在应天府境内各县城之中分别修建一所分行,进行试点。 “民间有句俗话,叫‘要想富,先修路’。只有交通便利了,民间商业交易的地域范围才会扩大。”朱高煦接着道。 朱棣琢磨道:“你说仔细一些。” 朱高煦解释道:“比如,甲县乡民擅长制作桌椅板凳一类物品,而乙县乡民多蓄养各类家禽。” “当交通不便的时候,商人从甲县购买座椅板凳,运送到乙县售出,每次来回可能需要半个月,甚至更久。” “商人每次赚取到的差价,除去运输期间消耗的食宿等费用后,所剩的利润可能并不多。” “而一旦县与县之间的道路修缮之后,商人往来甲乙两县便会更加便捷,每次来回所需要的时间可能只需要十天,甚至每月能够往来数次。” 朱高煦没有再针对甲乙两县的交通之事继续往下说,因为他知道以朱棣的眼界与智慧,自然明白县与县之间的交通便利之后,带来的效益与作用远不止这些。 因为乙县养殖家禽的农户,与甲县制作桌椅板凳的百姓,两者产出的东西之销量会随着商人采购的次数增加而增加,他们的收入自然也会随之增加。 不仅如此,道路越是便捷,朝廷对基层的管制力也会得到加强。 朝廷派人下去赈灾、统计户口、收税、平叛等过去因交通问题,导致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与时间才能完成的事,以后便会因交通便利而效率提高一倍甚至数倍。 “因此,在应天府境内铺开建设皇家银行分行的同时,朝廷需要启动大规模的基础建设。” “比如疏通京杭大运河等水道、挖掘人工河与蓄水池、修水渠、修桥,在各个县城修建中学堂,在各个府城修建常科书院,在各省治所修建学宫。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修路。” “孩儿建议,对全国范围内的道路进行分级,以宽度、厚度、质量使用年限等为对照标准,设立乡道、县道、省道、国道四个等级的道路。” 交通便利,人们出行才会更方便,商业才会逐渐发达起来,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才会更强。 大范围的基础建设推开之后,只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便可以转化一部分以务农为生的农人成为工人。 假以时日,工人阶级将会逐渐兴起,而商人阶级同样也会随之崛起,到时候底层百姓只会不断脱离地主老爷们的控制,成长为新的阶级。 朱高煦激动的说道:“大明的路修到何处,何处便是大明可以掌控的疆土!” 朱棣听的心潮澎湃。 “当铺路修桥的建设进行两三年之后,必然会有大量的百姓因为做工而攒下一笔可观的钱财。” 朱高煦继续道。 “这些人有余钱后,可以把手里的余钱存入皇家银行,与银行签订存期契约,把钱交给银行代为保管。” “皇家银行会按存期长短,给予不同数额的利息。若不到取款期限日,而想要提前支取,则会被扣除所有利息充为违约金,只保留本金。”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底层百姓放心存款,而不用担心像民间借贷一样,时常收不回利息,甚至连本金都讨不回来。” 朱棣知道,如此一来,用皇家银行的存款保本功能,便可以间接的确保底层百姓手里的余钱不会被地方借贷放利之辈哄骗巧取了去。 当然,总会有一些贪心之辈,觉得银行的利息低于民间私人借贷,不愿意把钱存入银行,从而上当受骗,连本带利都拿不回来。 正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样的人被骗也是活该。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明皇家银行(四) “对于那些想扩大规模的商人,也可以从银行借钱。朝廷鼓励哪个行业,就给哪个行业多放贷款,” 如此这般,通过控制银行贷款的投向和规模,便可以调节大明境内的商业结构。 朱高煦的意思就是把钱用活,让死物般的钱运转起来,把闲置的资金,转运到有需要的人手中。 用后世的话说,属于调节货币流通,为经济稳定发展创造条件。 “爹,你看,假设咱们大明修一条县道招募一万名乡民修路,共花费了十万两工程款,参与修路的百姓扣除日常开销后,必然会有不小的结余。” “届时,银行印制的宝钞花了出去,参与道路建设的百姓们手中有了钱,路也修好了,可谓是一举三得。” “百姓变富足之后,日子也就好过了。他们除去日常生活消费,剩下的余钱便可以支持家中孩子读书,以及存入银行涨利息。” “只要百姓们把钱存入银行,便相当于朝廷花出去的钱,又回到了朝廷的手里。” 朱棣听的目瞪口呆,没想到银行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他越发觉得朱高煦是生而知之的圣人,不由得大感欣慰。 实际上,后世银行的主要职能是作为信用中介和支付中介,这两种职能都能起到扩大生产规模、促进经济发展的作用。 朱棣沉吟片刻,以考校的口气,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这几年俺秉政以来,也做了一些事情,你可有觉得哪里不妥?” “爹,并非孩儿说恭维话,爹秉政以来,已经做的极好了。” 朱高煦应道。 “其他的不说,爹秉政之后,在全国各地推广早米(占城稻),尤其是加大了辽东开发农垦区的极度,这极大的减轻了东南地区的人口压力,也让北平一带的府县,可以吃到辽东出产的早米。” 小书亭 “天下百姓都念着爹的好,故孩儿并没有要觉得哪里不妥。” 占城稻在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从福建推广于江淮、两浙等路,相传其种来自占城国而得名。 这种稻有很多特点,一是耐旱、耐涝,二是适应性强,不择地而生,三是生长期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 南宋时种植范围进一步扩大,江南东、西路和两浙路尤为盛行,对防止东南各地的旱害有一定效果。 占城稻与晚稻配合成为双季稻,使谷物产量大为增加。 再加上明代的农业生产水平较之于唐宋其实已经有了显著的提高。 当时在南方,牛耕和水车已经广泛使用,而在北方,打井和河道引流的技术也已日趋成熟。 所以,朱棣下令在全国范围推广早稻之后,得到了广大百姓的支持与拥护。 明代农业生产水平其实并不低,之所以历史上会出现财政时常拮据的情况,根本原因是税收不力,官僚阶层与卫所军队圈地过甚,导致底层百姓种地积极性不高。 “咱俩父子,你没必要如此谨慎,就实话实说。” 朱棣不打算放弃,要求朱高煦必须说。 傍晚的阳光,穿过武英殿的正门,将殿内朱高煦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略做犹豫之后,决然道:“如果非要提的话,孩儿建议爹下一道取消丁赋的诏书,或者是鼓励寡妇改嫁的诏书。” 朱棣闻之色变,像见鬼似的望着朱高煦,问道:“你可知取消丁赋与鼓励改嫁意味着什么?” 朱高煦答道:“丁赋限制了人口的增加,取消丁赋,便等于是鼓励生育,增加人口。” 明朝的丁赋就是人头税,亦称丁税、丁钱、丁银或身丁钱,乃是一个按丁口计征的税种。 丁赋的征税对象是男丁,其性质是以钱代役。如汉时的“更赋”,唐代的“庸钱”。各代多有丁赋之征,其差别在于对成丁年龄的规定不同,税率不同。 “百姓人口增多了,朝廷便可从中选拔出更多优秀的文武之才,如此大明的国力才能继续强大,维持镇压四海万邦的天朝上国之地位!” “孩儿知道,朝廷取消丁赋,天下百姓皆会高呼圣君治世,但是那些名下依附着许多黑户的乡绅、地主或官员,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绝不会答应。” “可是大明建国已经有三十一年,人口增加的并不算快,爹想开创盛世,孩儿觉得,现在正是取消丁赋的好时机。” 当年朱高煦敢写建言书上奏朱元璋,那是他知道朱元璋不会把他怎么样,可谓是有恃无恐。 现在他大胆直言,却不是基于自持有功而在朱棣面前口出狂言,却是真心想为永乐盛世出谋划策。 朱棣闻言后,沉默不语。 朱高煦接着道:“至于鼓励寡妇改嫁,便是要与那些崇尚‘夫死守节’之人为敌。” 他之所以提及寡妇改嫁,是因为大明受到宋朝程朱理学的影响,目前民间对于改嫁的态度是不友好的。 世上有很多人说秦律严苛,可秦律并没有规定女子必须守节。 汉朝建立后,考虑到秦末战争伤亡人数过多,为了鼓励生育,朝廷下令要求寡妇另嫁,并规定了女性结婚的年龄,由此逐渐产生了华夏古代早婚早育的习俗。 唐代因受到魏晋之风影响,再加上国富兵强,女子的社会地位得到了大幅度提高,出现了一大批极具代表的女性,如女皇武则天、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等。 到了宋朝,女性开始被要求裹小脚,并出现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气,不准女子改嫁的思想也开始出现,程朱理学认为守节比生死大事都重要。 大明开国之后,社会上仍流行这种不能改嫁的思想,哪怕女子没有子嗣,也要在其丈夫死后继续赡养亡夫的父母,亡夫父母死后就独居。 即便没有生活来源也可以不用管,就算做绣活卖刺绣,甚至都会人被指指点点。 幸好随着金陵女馆的建立,妇德新思想的普及,这种女子不能改嫁的畸形观念已逐渐得到改善。 生育是女性最伟大的能力,应当被尊重。 女性不应该为了所谓的“贞洁牌坊”,被强制剥夺改嫁的权力,甚至饿死病死而悲惨的度过余生。 朱高煦认为,要想让大明的女子重新拥有一定程度的社会地位,必须从鼓励改嫁入手。 年轻的女子改嫁后,还可以再生育孩子,这对增加人口,同样有促进作用。 “兹事体大,容我三思!” 朱棣万万没想到朱高煦竟有如此胆识。 沉默片刻后,他不得不再次更换话题。 “俺打算把通览天文、地理、律历、卜算等学问的国子监祭酒胡俨,指派去兼任金陵常科书院的术数科博士,学习金陵书院的管理之道,为日后将国子监改制为常科书院做准备,你意下如何?”朱棣问道。 “孩儿没有异议。”朱高煦躬身道。 他知道此人。 胡俨在洪武年间中举,尤对天文纬候学有较深造诣。 当年朱棣入主东宫后,得知胡俨懂得天文,就让钦天监考他,结果发现其确实通象纬、气候之学。 不久又因解缙的推荐,朱棣奏请朱元璋授予胡俨翰林侍读之职,与解缙等人一同在文渊阁当值。 胡俨在内阁担任朱棣顾问时,为人戆(zhuàng)直,从不与人争先。 朱棣继位后,征召方孝孺入内阁,他为了保持七人内阁的平衡,便将胡俨改任为国子监祭酒,此后胡俨便不再参预机务。 当时国子监用法严峻,国子生请事假回家的会被判戍边。 胡俨到任后,立即上奏废除了这条不太合理的规定。 “爹,若无别的事,孩儿就先退下了?”朱高煦恭声问道。 朱棣满脸严肃的点了点头,道:“银行之事,干系重大,你回去拟个章程交上来。” “儿臣遵旨。”朱高煦躬身道。 PS:熬夜到现在,终于完成了这一章。跪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如有错字,还请追读的老铁们捉虫。 第一百一十三章:大明皇家银行(五) 大半个月后。 烈日高悬,午时一刻。 八达酒楼,后院一间客厅之中。 酒楼掌柜白金福与他的得力助手高麟,两人正围着一张四角桌,各拿着一把蒲扇,一边喝着去暑的凉茶,一边商量着事情。 “十天前,上元县城南的一座寺庙,在当今太子的督造下,被改造成为了大明皇家银行上元分行,你如何看待此事?” 白金福轻轻咽了一口茶水,目光从高麟脸上扫过,温和的问道。 上元县城之中,有一家名叫金福银店的铺子,乃是白金福去年十月刚置办的产业,他的助手高麟则是这家银店的二掌柜。 吞噬小说网 平日里白金福多在八达酒楼操持事务,将上元县银店的事情交给了高麟打理。 高麟身为银店二掌柜,自然对本县内涉及到银钱业务的机构比较关注。 他看过皇家银行上元分行大门前的告示栏上,张贴的诸多告示内容,知道告示上详细介绍了银行对外办理的业务有存款、贷款、汇票、兑票等项目。 按照朝廷的安排,自皇家银行上元分行开张之日起,上元县的新币兑换事宜,皆从县衙门前兑换处转移到了这所银行办理。 “老板,小子觉得此银行与银店极为相似。”高麟恭声说道。 “老板”一词,自古就有,指的是商号的主人,明清时期南方人对从商者的敬称,就像北方说的“掌柜、东家”。 老板的繁体为老闆,老即老道,板字取意为商者应有品信,即门中有品才可以称为板。 “为何这么说?”白金福问道。 高麟直言答道:“近期有不少乡民把手里的旧钱碎银拿去银行兑换小宝钞,银店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大明产出的铜,有一部分被用来铸造火炮等火器,以至于铜钱的铸造量并不能满足商业、农业的发展,以及军费开支使用。 因此,去年八月份,朱棣与朱高煦商量之后,决定印制面额较小的新式宝钞,为了区别于面额较大的金钞与旧式宝钞,称新的宝钞为小宝钞、小钞,书面语仍称宝钞。 旧式宝钞的面值为六种,分别是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文和一贯。 小宝钞的面值与新式铜钱对应,共有四种,分别是壹文、伍文、拾文和佰文。 毕竟朱棣的信誉十分有保障,自从朝廷去年推行新币三个月后,以旧的宝钞兑换新宝钞的政策也随之公布,直隶境内各县县衙门口皆设有一所兑换处。 虽然旧宝钞兑换新宝钞,需要按照市面上的价格对旧钞进行折价,但是依然挡不住百姓们兑换新钞的热情。 由于多块铜钱装在钱袋或袖袋里,走起路来会叮当作响,而且还很笨重,很是惹人厌烦,而小面额的新钞就没有这些麻烦。 新钞面积小,携带方便,而且厚度、耐磨度皆比旧钞更好,京城内许多商铺出售的多层钱袋子,就非常适合装这种新钞,很受广大百姓的喜爱。 最重要的一点,新钞属于新币范畴,用新钞缴纳赋税,一样可以按照朝廷规定的比列减免。 经过这一年多的持续兑换,直隶境内流通的旧式宝钞已经大大减少。 “不尽然,银店主要是兑换各式钱币,从中谋取差价。极少涉及借贷业务,甚至从来没有给客户办理过有息存款。” 白金福摇头道:“在银行存款可以拿到利息,虽然远没有民间放贷利息高,但此举却是开了存款有息的先例。因此,咱们银店的兑换生意一日比一日差,也是在所难免。” “不敢欺瞒老板,店里有好几个伙计把省下来的工钱都存入了城南的银行,这种事毕竟是个人私事,咱们帮人兑钱谋利,也是偷偷的在做,因此小子就没有阻拦他们去存钱。” 高麟怯生生的说道。 十多天前,京城内的大明皇家银行举行了揭牌仪式,永乐皇帝朱棣亲临现场参加了仪式。 那天仪式上,大明天子朱棣当众宣布,由太子朱高煦担任大明皇家银行的总行行长,户部侍郎夏原吉担任副行长。 这次仪式的规模虽然没有出海巡洋大典那般庞大,但也是极为隆重的正式典礼。 现场有上千卫士守护警戒,因此像白金福这般的寻常百姓根本就难以接近礼台,更见不到永乐皇帝朱棣与太子朱高煦的真面目。 何况白金福并不在现场,当他得知大明皇家银行正式开张之后,便猜到与京城毗邻的上元县应该也会新设银行,他这才来到上元县了解情况。 白金福道:“你是我白某人的得力助手,此来上元,我便是询问你对银行的看法。” “老板,小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皇家可以开设银行,那咱们是否可以效仿,离开直隶,前往南方繁华之地开办一家私人银行?” 高麟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 白金福眉头一皱道:“不妥,大大的不妥!” “朝廷又没有明令禁止私人开办银行,老板为何觉得不妥?” 高麟有些诧异白金福的反应,于是低声问道。 在他心中,白金福一直都是一个对银钱业务极为敏感的人,有胆识有闯劲,否则也不会把一家银店铺子交给他这个外人打理。 因为高麟与白金福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亲戚关系,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 数年前他还是白金福刚招募的伙计,因为做事机灵,待人仁厚,为人老实可靠,于是得到了白金福赏识,从而被委以重任,经历练后成为独当一面的二掌柜。 “你觉得朝廷为何没有明令禁止私人开办银行?” 白金福并没有正面回答高麟的问题,而是以一个反问去点拨后者。 高麟顿时被问住了,下一刻便低头陷入了沉思。 见高麟苦思冥想也想不通里面的关键点,白金福直言道:“若是我白某人开办银行,只办理存款、贷款两项业务,你估算一下,需要多少财力支撑?” “这——”高麟答不上来。 白金福追问道:“客人把钱存入银行,银行给存款利息,这个给出的存款利息,从何而来?” PS:下一更,争取在凌晨一点前写出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努尔干都司(上) “这个小子知晓。” 高麟道:“银行对外放贷是有利息收入的,因此银行的主要进项便是贷款利息。” “不错,是有放贷的利息作为进项。先不说有没有人敢把钱存入我白某的银行,就说放贷一事,若有人找咱们的银行借十万两银圆,如何确保借出去的钱能连本带利收回来?” 白金福又问道。 高麟一时语塞。 他们都是秉公守法的良民,不可能干出暴力催债之事,真要是遇到借钱不还的情况,也只能报官,找衙门帮忙。 白金福道:“万一收不回来,岂不是本利两空?这还只是十万两,若是三十万两、五十万两,甚至是一百万两呢?” 高麟瞬间恍然,终于明白了开办一家银行的关键之处。 他知道,就算把白金福目前的所有家底砸进去,恐怕也办不起一家银行。 皇家银行背靠朝廷,乃是皇室产业,天下百姓不用担心手里的钱存入皇家银行之后取不出来。 想想凶名在外的锦衣卫,就知道皇家银行不会害怕借钱的人到期之后不还钱。 除了不怕死的或者自寻死路的人,谁敢从皇家银行借钱不还? “差点误了老板,实在是罪过,小子甘愿受罚。” 高麟立即起身,躬身作揖告罪道。 白金福笑道:“哈哈,小麟你别害怕,快坐下,咱们现在没有实力开办银行,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实力。” 高麟一听,瞬间又恢复之前的精神头。 他重新坐下后,双目神采奕奕,问道:“老板想到了什么妙招?” “算不上妙招,不过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罢了。” 白金福微笑道:“如今京城之中,盛名在外的许记包子铺、四通客栈的两位老板,名下皆有上百间铺面,各自家资只怕不下于百万贯。我想,他们对开办银行之事,应该会有兴趣。” “老板,我们不是加入四海商帮么,为何不邀请商帮的帮主加入此事?” 高麟略作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朱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乃是大忙人一个,想见他一面,可不容易。更何况,我认识帮主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与朝廷的国策对着干。” 白金福微微思索道。 他加入商帮时日已久,知道四海商帮的帮主本姓“朱”,平日里掌管帮内核心事务的副帮主姓“欧阳”,两人皆有公门背景。 自从郑和下西洋之后,帮众就再也没有见过欧阳副帮主,于是帮里许多人都在传欧阳副帮主就是跟着大明海船去南洋贸易的驸马都尉欧阳伦。 假如副帮主真的是欧阳驸马,那么帮主必然是皇族中人,否则谁敢在京城之中冒姓“朱”? “我估摸,这次皇家银行正式开张之后,帮主怕是会第一个派人去存款。想要让他跟咱们合伙开办一家私人银行,必然有着极大的难度。” 白金福仔细推敲了一番,接着说道。 “找许、刘两位掌柜合计开银行之事,我也是随口一说。你可不要认为咱们有钱就能开办银行,到时候有司衙门不给办理营业凭证,一样不能开张。因此,我打算再观望一年半载再说。” 高麟端起茶壶,给白金福面前的茶杯里添了半杯凉茶,恭声道:“小子手里有些闲钱,打算存入皇家银行涨利息,老板觉得如何?” “哈哈,你小子看着憨厚,贼着呢!” 白金福笑嘻嘻的说道:“反正是闲钱,闲着也是闲着。你去存罢,务必弄清楚不同存期对应的利息高低,可得选一个最实惠的存期。” 顿了顿,他眼珠子微微一转,接着道:“若是以后咱们开办银行,总归要先弄清楚银行是如何运转的。皇家银行的上元分行不是正在招工么,我打算让你去应聘跑堂伙计,你意下如何?” 高麟本想拒绝,毕竟要放弃银店掌柜的身份,但为了将来走得更远,他决定冒险一试。 “小子全听老板的安排。” 与此同时。 京城内,大明皇家银行总行的后堂会议厅。 朱高煦端坐在主位。 他的右侧第一把交椅坐着户部左侍郎夏原吉,第二把交椅坐着工部左侍郎练子宁。 他的左侧第一把交椅坐着户部右侍郎卓敬,第二把交椅坐着工部右侍郎赵毅。 “今日将诸卿召集在此处,乃是有两件要事商议。” 朱高煦开门见山道。 “第一是宝钞的印制技术需要工部加紧时间改进,如今已是永乐元年,第二版金钞上需要把父皇的圣像加上去,原有的防伪标识也需进一步改进成新的,最好能再增加一到两个防伪点。” 朱高煦的目光从练子宁、赵毅脸上依次扫过,询问道:“练卿、赵卿,你二人可有异议?” “启禀太子殿下,去年朝廷发行的第一版金钞,乃是洪武三十年版,因其制作流程复杂,耗时耗力,故而每月能造出来的金钞数量有限。” 练子宁微微起身,拱手恭声道。 “而制作第二版金钞,需加入今上圣像,等于要重新刻制一个全新的金钞印模。若要做出合格可用的印模,所耗费的时日,恐怕不会少于三个月。” “三个月做不成,那就花六个月的时间做。金钞不比银圆,其巨额面值值得工部如此大费周章。” 朱高煦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知道,历史上的明朝并非没有制造纸币的先进技术。 其实只要朝廷参考秦汉时期的工匠、农人等论功赐爵,对改进铸币、铸火器等技术者赏钱赐地给官职,必然会促进当时科技水平的提高。 爱好中文网 然而,历史上的明朝并没有这样做,以至于大明建国一百多年之后,在科技上的竞争力就已落后西方一大截。 之后明亡清立,清廷为维护统治权,对科技发明管控的更严,导致其最终的没落也是必须规律。 虽然以目前大明制造纸币的科技水平,想要造出一批精美绝伦的金钞,不仅需要消耗大量时间,还非常耗费人力。 但此举并非没有意义,因为造价成本上去了,金钞的保值率才会随之增高。 “我会奏请父皇参考秦汉之时工匠、农人等论功赐爵之故事,对改进铸币、制钞、铸火炮、火器等技艺者赏钱赐地,给予殊荣。无论出身,无论年龄,无论性别,皆在此赏赐范围!” 朱高煦朗声说道。 “第二是皇家银行的各种业务已经正常开展了十多日,在此期间银行遇到了不少的麻烦事,但有夏卿、卓卿在,各种问题皆已妥善处理。” “因此,针对过去发生的种种问题,需要拟定一份涵盖了在银行内当班的所有人员的管理条例。这份条例要有针对性,需根据不同职务的职能设计条例内容。” 朱高煦望着夏原吉、卓敬,问道:“夏卿、卓卿,你二人可有异议?” 卓敬就是历史上秘密给建文帝朱允炆上疏,建议朝廷徙封燕王朱棣于南昌的那位著名才子。 “臣无异议,自当奉命行事。”卓敬微微起身,拱手行礼道。 夏原吉起身行礼道:“微臣领命。” PS: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 第一百一十五章:努尔干都司(下) 永乐元年,七月十六。 清晨,早朝。 “既然增加科举革新试点府县名单之事已议定,另有一事,朕想听听诸卿的意见。” 朱棣忽然起身离开宝座,右手掐腰,负左手而立,俯视御门内的一众文武、宗王等大臣,高声道。 众臣见皇帝站了起来,知道此事不小,一时间都竖起了耳朵。 “努尔干地区的官员忽剌修奴上书,建议朝廷设置都指挥使司,以管辖黑龙江(辽代始称)流域各地卫所,诸卿怎么看?” 在场的官员,除了极少数对努尔干地区不了解的,其他人都明白朱棣只是想走一个与众臣议论的过场,本意必然是乐于设置都指挥使司的。 大明建立之初,蒙元虽然败退北迁,但确依旧统治着草原和辽东、岭北地区。 当时活动于东北区域的,除了蒙古族,还有女真、吉里迷、苦夷(苦兀)、达斡尔等族,多以渔猎为生,这些部落头人十分不满残元统治。 在洪武中后期,随着大明国力蒸蒸日上,残元节节败退,黑龙江下游努尔干地区的蒙元故臣多率部纳贡归降大明朝廷。 看到有少数民族归降,朱元璋非常高兴,于是在洪武二十七年,他与已经入住东宫的燕王朱棣商议后,派人前往努尔干地区招抚诸部。 因为在努尔干地区建立大明卫所,便等于在残元侧后方布置了一处暗哨,故而次年朱棣奏请朱元璋设置了努尔干等卫,其后三年,相继建卫所达七十多个。 彼时,大明朝廷奉行“以货代税”之策,任命各族首领掌各卫所,给予印信,仍其习俗,统其所属,以时朝贡海东青、貂皮、马匹等土特产品,相当于内地的赋税。 朝廷在前元驿站的基础上,恢复了努尔干地区通往内地的驿传,加强了努尔干与大明朝廷的政治联系、经济往来和各族间的关系,极大的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 而今有努尔干地区的官员上奏本,请求朝廷设置都指挥使司管辖那里,这种情况恐怕是朱棣最期望见到的。 “父皇陛下,太祖爷爷曾言黑龙江流域乃是锁钥之地,攻略岭北地区,乃皇爷爷遗志。” 朱高煦出列恭声道:“故儿臣认为,应当设置都指挥使司,管辖努尔干地区,如此便可在残元身侧埋下一颗钉子,关键时刻对其进行钳制。”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陛下,本朝经略岭北已达数载,今有努尔干地方官员奏请设置都指挥使司管辖其地,臣以为朝廷当顺天应人,应允此请。” 礼部侍郎杨砥躬身出列,朗声道。 “陛下,臣附议!” 大理寺卿吕震高声道:“本朝怀柔远人,经略岭北数载,设置都指挥使司,便算是将努尔干广大地区纳入了大明疆域,实乃开疆拓土之举,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一时间,许多文武官员纷纷附和,就连不久前入朝的宁王朱权也跟着一众宗王高声附议。 自从去年五月朱棣继位后,宁王朱权观望了足足十个月之久,直到他得知郑和率领庞大的船队出海巡洋之后,才真正意识到如今的朝廷兵强马壮,非占据着一隅之地的藩王可以抗衡。 即便他能鼓动兀良哈三卫跟着他一起造反,只怕不出半年,就会身死国除。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宁王朱权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上个月主动来朝,昨日他还与其他诸王一起,跟随永乐皇帝朱棣,前往孝陵祭拜了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入京这些天,宁王朱权见到朝气蓬勃的金陵常科书院,见到宣扬新妇德的金陵女馆,还见到深得百姓喜爱的大明皇家银行。 他彻底认识到朱棣的民心所向,看清了朱棣的治国手腕,明白了他来朝实乃明智之举。 “既然众卿没有异议,那便正式设置都指挥使司,治所努尔干城,赐名努尔干都指挥使司。” 朱棣压制着内心的喜悦,高声下令道:“着东宁卫指挥康旺迁为努尔干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千户王肇舟升为都指挥佥事,至于都司的其他官员,兵部与吏部共议后拟一份名单,呈给朕御览。” xiaoshuting.org “臣领旨。” 兵部尚书与新上任不久的吏部尚书张紞(音同胆)躬身出列,齐声高呼道。 随后,吏部尚书张紞奏道:“禀陛下,朝廷既已新设努尔干都指挥使司,应当派遣钦差,护送本司都指挥同知、佥事等朝廷命官前去赴任,晓谕努尔干地区诸部头人,并进行抚慰,以彰显大明怀柔之策。” 朱棣坐下后说道:“张卿觉得何人可为钦差?” “回陛下,臣任职不过数日,当下一时想不出适合人选,但臣认为,钦差必须兼通女真话与汉话,既熟知努尔干风土民俗,又知悉本朝典章,否则难以把朝廷的招抚之策宣讲清楚,起到怀柔之效。” 张紞恭声道。 “言之有理。” 朱棣轻轻点头道。 他听了张紞所言的任人标准之后,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散朝之后。 朱棣把朱高煦叫去了武英殿。 “高煦,你可知女真诸部?” 朱棣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爹,孩儿在北平节制军务时,对女真多有了解。” 朱高煦恭声道:“女真诸部落包括定居在鸭绿江(唐朝始称)西北和长白山之南的建州和毛怜部落,以及住在松花江和金水河(阿什河)附近半务农的海西女真,还有沿鸭绿江和阿速江(乌苏里江)靠渔猎为生的野人女真。” 松花江在辽代称为混同江,今扶余段称鸭子河,在金代上游称宋瓦江,下游称混同江。 而在蒙元时期上下游统称宋瓦江,历史上是在明朝宣德年间始名松花江(谐音宋瓦江)。 之所以现在就被叫做松花江,完全是朱高煦在北平节制军务期间,听到奉命抚慰海西的王彦(王狗儿)汇报工作时,误以为宋瓦江就是松花江。 后来,朱高煦写奏章向朱元璋、朱棣奏禀王彦等人抚慰女真诸部时涉及到松花江地区,就用了这个叫法。 PS:下一章在凌晨一点前。 第一百一十六章:墨巧司(上) 于是,松花江的名字提前问世,此后越来越多的人也都跟着叫宋瓦江为松花江。 “你可知,俺与你皇爷爷这些年为何要屡次主动派人出使女真诸部?” 朱棣又问道。 他的意思是,大明朝廷在与女真诸部交流时,采取了主动攻势。 其措施是派遣外交使团,送礼物给女真诸部头人,邀请他们进行纳贡制度下的贸易,接受朝廷册封,担任世袭的卫所官职。 朱高煦闻言后,陷入沉思。 他开始回想记忆中有关朝廷与女真交流的过往。 洪武十六年,海西右丞阿鲁灰遣人至辽东愿内附。 洪武十八年,海西来降。 洪武二十年,纳哈出归附,被封为海西侯,大明开始略地海西。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下诏取辽东官军曾往海西、野人地面及纳哈出之境历涉劳苦者二百六人赴京,各赐文绮、罗衣、钞锭有差。 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命俺得迷失等往辽东海西等处,招抚夷民,各赐衣物。 小书亭 洪武二十一年,海西宣慰司同知剌八蒸等一千馀人自辽东来降,朝廷遣徐玉率游骑往旧信州罗戍,建州女真胡里改部头人阿哈出之女“帝三后”入燕王府为朱棣之妾。 于是,大明加快经略速度,在这一年置兀里卫、吉林船厂、开原海西驿站、远三万户府。 洪武二十七年,有北虏骑兵入侵辽东,朝廷命宋晟率兵讨之,遇战诺尼江,获其众千馀,马倍之。 洪武二十八年,在朱高煦的统筹下,周兴、庄德率吉林船厂舟师东征。 同年,朱棣奏请朱元璋,开始派出使团出使建州女真的统治者阿哈出以进行笼络,使团受到很好的接待。 洪武二十九年,朝廷在建州设一女真卫,并赐官印以及钱钞、丝绸、袍服和生活用品等礼物给建州使者。 胡里改部首领阿哈出进京朝贡,朱棣于是为阿哈出赐名李承善,任其为建州卫指挥使。 阿哈出归附大明朝廷后,相继举荐了斡朵里部的首领猛哥帖木儿等人归附。 不到两年,在朱高煦的统筹协助之下,另外五个卫在建州女真诸部活动区域上建立。 许多在适当时机得到官衔、官品和贸易特权的女真部落头人放弃了与朝鲜的联系,宣布效忠于大明朝廷。 片刻后,朱高煦想通了其中关键,便开口道:“孩儿觉得,经略女真诸部有四层谋划。” “且试言之。”朱棣点头道。 朱高煦道:“其一,可保辽东安宁,以便朝廷能集中精力对付来自北元的军事威胁。” “其二,可削弱朝鲜国在我大明东北之地的影响力,避免其成长为我大明东北塞外的新威胁。” 他顿了顿,接着道:“其三,可促进诸如马匹和裘皮等物与本朝的交易。” “其四,可向女真诸部落宣扬我华夏礼仪与大明典章,使之仰慕并学习汉家之制,好做到怀柔远人,化夷为夏。” 朱棣再次被朱高煦的见识所折服,不由得点头道:“真不愧是俺的好儿子!” 随后,他话头一转,问道:“高煦,你觉得何人可以担任远赴努尔干招抚诸各地部落头人的钦差?” 朱高煦想了想,恭声道:“孩儿觉得,兵仗局太监王彦,是女真人出身,兼通女真话与汉话,可为钦差。” 对于王彦,朱棣自然是知道的。 王彦本名狗儿,原是生活在松花江流域的建州女真人,洪武中期其父萨理蛮率部属归附大明,随朝廷征战有功。 之后,朱元璋将战场上受伤致残失去生育能力的狗儿赐给了燕王朱棣,于是狗儿就成为了燕王府内侍。 等到后来朱高煦前往北平节制军务,狗儿因为忠心耿耿且又骁勇善战,便多次跟随朱高煦出塞建功。 此外,朱高煦多次派狗儿跟随大明使团前往建州、海西招纳女真诸部。 由于王彦本就是女真人,会说女真语,因此他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使得许多部落头人愿意接受大明的册封,归附大明,成为卫所体系里的世袭指挥使等军职。 去年五月朱棣继位后,借助立储风波,罢免了不少官员,把他的潜邸旧部一律升官。 不久后,朱棣给狗儿赐名为王彦,擢升其为兵仗局太监,兼管火药司之事。 这也是朱高煦对王彦印象深刻的原因。 “王彦确实适合,但眼下兵仗局正处在改良火铳的关键时期,若派他出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换他。” 朱棣面露为难的说道。 朱高煦倒是想建议朱棣把兵仗局改良火铳的事转移去墨巧司。 但他转念一想,兵仗局改良火铳一事,属于大明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这种事轻易不得改变场所,毕竟牵扯到工匠的安置等事情,麻烦太多。 墨巧司是他去年年底奏请朱棣新建的,乃是用来专研“黑科技”的秘密基地。 “孩儿以前与郑和聊过,知道宫里还有一位出身女真族的宦官,好像叫武易信,不知爹可知晓此人?” 据史料记载“洪武初有讳武云者,率其子满哥秃孙、可你、亦失哈慕义来归。太祖高皇帝嘉其一门敬顺天道,尊事朝廷也,赐姓武氏,授田宅,给饩廪,恩养甚厚。” “武易信是亦失哈的汉名,他是海西女真族人。” 朱棣点头道:“武易信来自海西,出身女真族,兼通女真话与汉话,既熟知海西及努尔干等地风土民情,又知悉大明礼仪典章,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于是,他对着殿门口值守的宦官昌盛喊道:“去传武易信来见。” “高煦,墨巧司最近可有什么新发明问世?” 就在等待武易信的同时,朱棣询问道。 朱高煦道:“爹,墨巧司三号研究室于前日成功提炼出一种名叫‘胭脂水’的东西,此物之中添加了桂花精华,喷洒在人身上之后,可令人心旷神怡,使人周身散发桂花香味。” 说到这里,他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两寸长的白色密封羊脂瓷瓶,走到御桌前,躬身递给了朱棣。 “昨日去孝陵祭拜皇爷爷,孩儿便把胭脂水的事给忘了。” 朱棣打开瓶塞,瞬间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桂花香味。 虽然觉得手里的胭脂水新奇,但他到没有过于惊讶。 因为他知道有一种叫做四季桂的桂花树,每年四季都会开花。 “娘应该会喜欢这个桂花味的胭脂水。” 朱高煦笑着说道。 朱棣咧嘴乐道:“你前些天送给你娘的香皂,着实把她惊艳到了。” 没有女人可以抗拒香水的诱惑力,就像男人永远喜欢年轻的女人一样。 “奴婢都知监掌司武易信,叩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就在这时,殿外来了一位身材矮小,但极为壮实的宦官,他跪在殿门外磕头行礼,高呼道。 朱高煦躬身道:“爹,若无别的事,孩儿去巡视墨巧司了?” “你去吧。”朱棣点头道。 待朱高煦退下后,他望着殿外跪着的武易信道:“武易信,你且起身进来说话。” 次日,朱棣正式任命武易信为钦差太监。 半月后,武易信奉命率领官军千余人,乘坐大船二十五艘,护送康旺等努尔干都司的官员前去赴任并巡视所辖的卫所。 抵达努尔干之后,武易信率领官兵及随行人员,进入努尔干辖区,亲切抚慰了各族首领,向他们宣讲朝廷对努尔干地方的招抚政策,并赏赐给他们衣服、布匹、粮食。 至此,大明开始了对努尔干地区长达二十多年的怀柔政策,并在此后二十年内陆续设立了一百七十多个卫和二十个所,以确保辖区内各部的臣服和纳贡贸易的顺利进行。 PS:两章连更,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追读的老铁们可以多发本章说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墨巧司(下) 朱高煦拜别朱棣后,先是回到春和殿吃了早膳,随后喊上赵俊臣、韦贤带领一众护卫才出了皇宫。 半个时辰后,他乘坐改良减震装置后的四轮马车,在赵俊臣、韦贤等人的护送下,一路来到了墨巧司大院正门。 在金陵皇城东南方向二十里外,秦淮河东岸的一片广阔树林之中,存在着一座占地巨大的皇家禁地。 这座禁地,就是朱高煦此次巡视的目的地——墨巧司。 墨巧司大院虽然距离钟山孝陵卫驻所只有不到十七里,但大院四周每日仍旧有近千名悍卒来回巡视,严禁一切闲杂人等靠近大院的院墙。 禁地大院的院墙足足有两丈高,可巡逻的队伍却从来不敢懈怠。 自从这处禁地从去年年底开始修建,到今年四月正式启动至今,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酷暑寒冬,轮流值守在大院四周的卫士数量从来没有低于八百名。 对于生活在周边的乡民来说,远离禁地大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否则下场会极其凄惨。 曾有不知情的乡民靠近过禁院,却被巡逻的悍卒直接抓走,送去了锦衣卫大狱,经严刑审讯数十日后才被放出来。 那个脱离牢狱的乡民回家后,众乡邻发现其人已经变得神志模糊,口齿不清,仿佛被抽离了灵魂,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 如此可怕的禁地,正是朱高煦在洪武三十一年年底,奏请朱棣设立的用来专研“黑科技”的墨巧司。 墨巧司,其名有“墨家机巧司”、“黑色机巧司”两重含义。 该司最初只是负责研究火药颗粒化的机构,属于兵仗局的下属机构,与火药司平级。 但是,朱高煦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认为,随着朱棣顺位继承大明皇位,大明的历史已经走向了未知的道路。 往后社会的变化与发展,必然会逐渐超出他的预估,向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上驶去。 因此,他觉得应该把火药颗粒化这种会导致国与国之间出现战斗力代差的核心技术,上升为大明的最高国家机密,严禁外泄。 在朱高煦眼中,科学是绝对有国界的! 后世国内那些叫嚣“科学无国界”的人,乃是吃得太饱被撑傻了的蠢货,忘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惨痛教训。 于是,在今年三月墨巧司大院正式建成之后,朱高煦奏请朱棣,希望可以将墨巧司单独设置为一司,归属朱棣直管。 朱棣当然同意朱高煦所请,正式下令将墨巧司从兵仗局抽离,由他本人与太子朱高煦直管。 不久,朱棣再下禁令曰:“凡司内工匠,敢有外泄本司机巧之术者,罪同叛国,满门抄斩,株连三族!” 除非永乐皇帝朱棣或太子朱高煦召见,否则墨巧司的任何人不得离开本司大院。 而且,除了朱棣、朱高煦二人之外,任何人若想进入墨巧司皆需要持朱棣或朱高煦当日手令、以及其本人的身份令牌,在门口禁卫室登记来访缘由及记录在册后,方能入内。 若是有人奉朱棣或朱高煦之命进入禁院办事,此人离开之前,还必须经过一番严格的检查,如脱光衣服,检查七窍与全身皮肤、指甲等部位后,确定没有私藏东西或刻写文字方可离开。 就这样,日后被史书记载为大明最神秘的机构墨巧司,开始进入普通人的视野。 墨巧司大院由前院、后院、禁院三个大的区域组成。 其中前院是中高阶工匠及其家眷的居住之所,根据工匠品级划分为若干个区域,面积与后院相差不大。 那些拥有品级的中高阶工匠的父母妻儿,皆会被太子朱高煦派人接入墨巧司前院,宫内有宦官专门定时送粮油米面及蔬菜瓜果,满足众工匠家眷的日常所需。 此外,朱高煦会每隔三日,派遣一批医官,来给有需要的工匠及其家眷问诊。 毕竟,在墨巧司禁院之中“做工”的工匠,所从事的工作内容十分特殊,难免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受伤。 这些中高阶工匠可以经常见到家眷,但他们必须遵守禁令,不得向家人透露研究室内的一点儿内容。 虽然并没有密探十二个时辰监听众工匠及其家眷,可是他们的人身自由被限制在了墨巧司大院之中,想要往外传递消息是极为困难的。 更何况,他们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家人也能跟着吃穿不愁,没必要向外泄漏消息。 后院是低阶工匠的居住之所,其面积与前院接近,约有后世的三个足球场那么大,院子里建有数栋五层的宿舍楼,可以容纳上千人在其中生活。 由于低阶工匠没有携带家眷的资格,他们为了能够搬到前院居住,必须努力提高自身技艺,完成墨巧司司正安排的分类实验计划,以求晋升自身的职务级别。 朱高煦如此安排,乃是为了刺激工匠们努力做事,争取有所成就。 至于墨巧司的禁院,地如其名,乃是一处绝对的禁地,其中研发的无一不是绝密的机巧之术。 ranwena.net 禁院根据研发方向不同,从前往后依次划分出了二十个独立的小区域作为研究室,研究室的面积也是从前往后,越来越大。 每个研究室各有编号,从第一间到最后一间,依次是一号到二十号。 研究室的面积与编号越大,说明该室研发的东西就越危险,比如研发无烟火药雷酸汞的研究室,其编号为二十。 二十号研究室的面积足足有后世的一个足球场那般大,内部由一条长长的甬道及甬道两边大大小小许多间独立的实验室共同组成。 每一个实验室都设有室长一名,按照该研究室的大方向研究计划,负责本室的实验计划。 凡是被征召进入墨巧司工作的工匠,在工作期间,吃喝拉撒等琐事一律在墨巧司禁院内完成。 只有在退班之后,才可以离开禁院,回到前院或后院休息。 当然,这些工匠之中,有一半以上的人乃是奔着爵位与钱财在拼命努力,余者才是真正痴迷专研绝密机巧之术在不懈奋斗。 “司正,太子的车驾已至大院正门外。” 禁院之中,一名杂役疾步行至二十号研究室门外,冲着室内甬道大喊道。 “太子殿下来了,快来帮贫道拿下这身打扮。” 一个身穿多层丝绸软甲,头戴钢盔,正在巡视研究室内一间间小型试剂实验室的中年道士,听到门外杂役的禀告声后,急忙对身后的两名随从吩咐道。 两名随从一左一右,手忙脚乱的帮中年道士脱掉身上的软甲,取下头上的钢盔。 中年道士连忙转身,沿着二十号研究室的甬道,一路小跑,打算赶去正门外迎接太子朱高煦。 但朱高煦来的急,两人碰面时,朱高煦已换上了丝绸软甲,戴好了钢盔,在同样装扮的赵俊臣、韦贤的护送下,步行走到了墨巧司的后院之中。 “贫道任自垣(音同源)身为墨巧司司正,却没能及时恭迎太子殿下,请殿下责罚。” 任自垣连忙跪下,叩首请罪道。 “是我来得匆忙,不怪道长。” 朱高煦摆手道:“恕你无罪,平身。” 他对于眼前的中年道士印象不坏,甚至还有些欣赏。 第一百一十八章:累出病了(一) 任自垣出身低微,年少时迫于生计出家入茅山,学道于元符万宁宫。 其人自幼与道有缘,通读六经,研究颇深,出家静修后,深得玄教之旨,精通太极拳,自洪武十六年开始在茅山修道,至去年洪武三十一年,共修持了十五年,遂名声渐著。 今年四月,朱高煦得知任自垣的名号后,便派人将其征为墨巧司代理司正,没想到任自垣在数日前经过朱高煦的简单指点后做出了香皂。 于是朱高煦奏请朱棣,正式任命任自垣为墨巧司的司正。 任自垣起身恭声道:“殿下仁慈。” 随后,朱高煦向跪在任自垣身后,双手分别捧着软甲、头盔的两名随从吩咐道:“你们速速为道长穿戴好甲胄。” 两名听到朱高煦的命令,便站起来为任自垣穿上软甲、戴好头盔。 “上次十五号研究室下属第十三号实验室炼制的琉璃,其透明度已经达到了我想要的标准。你给此实验室的诸位工匠记一功,每人赏银五两,职务等级擢升一级,让他们把实验数据抄录三份。” 小书亭 朱高煦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即开口吩咐道:“此外,予以他们三日假期,让他们好生休息。” “贫道请太子示下,十五号研究室下一步的研发方向?” 任自垣恭声问道。 按照墨巧司日常实验管理条例,一旦其中一个实验室试验成功,其余负责同样实验的实验室一律停止工作,再接到上级指令后方可进行新的实验。 而在没有接到新指令之前,其余实验室全员休息,并学习实验成功的数据。 “研发方向是制造出‘千里镜’,至于研发思路,我会让金陵常科书院专研光镜格物学实验小组的学子提供,” 朱高煦毫不犹豫道:“该研究室要做的便是提供实验数据送给金陵书院光镜实验小组,与光镜实验小组协作,争取在年底之前研发出‘千里镜’。” “贫道遵命。”任自垣躬身道。 “徐司正,硝酸与硫酸试剂可否研制出来?” 朱高煦缓缓向禁院方向走去,边走边问道。 “按照殿下指点的方向,二十号研究室下属第三号实验室不久前炼制出了这两种试剂,但杂质太多。贫道已下令让其余实验室,学习三号实验室的成功经验,开始对两种试剂进行提纯实验。” 任自垣恭声答道。 朱高煦点头道:“很好,带我去看看那两种试剂。” “太子殿下,这边请。” 任自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朱高煦之所以让人研究硝酸、硫酸等化学试剂,最初出于两个最核心的目的,一是研发雷酸汞,二是研发湿电池。 他记得后世百科介绍说世界上最早发现硫酸、硝酸的人,是干馏绿矾、硝石意图炼金的炼金术士。 因此,他给任自垣招募来的这些炼制外丹的道士,指引的方向就是干馏绿矾、硝石,以求研制出硫酸、硝酸。 由于汉代药典《神农本草经》里将硝石列为重要的药材,并用于炼丹术。 所以朱高煦有理由相信,连水银(汞)都能以炼丹之术炼制出来的道士们,用绿矾、硝石干馏出来硫酸、硝酸,对他们而言,并不算太难的事,迟早会实现。 这不,经过几十个实验室,上千次的干馏实验,终于提炼出了硝酸、硫酸两种试剂。 假如有了硝酸,那么制造雷酸汞,将不再是天方夜谭。 用雷酸汞制造弹丸底火,便可顺利造出击发火铳。 朱高煦记得他前世上高中时,化学老师就说过,雷酸汞是一种非常不稳定并易爆的混合物,只能被做成非常小的晶体,它是一个利用高中化学实验室设备就可以制造出来的危险品。 后世常见的儿童玩具摔炮,就是那种扔向地面,遭到撞击后会爆炸的小玩意,其中便包含少量的雷酸汞。 所以,他巡视二十号研究室才会身穿软甲,头戴钢盔。 为了以防万一,朱高煦在进入研究室巡视之前,会要求二十号研究室内的所有实验一律停下。 待墨巧司的司正带人检查完所有实验室,确定安全之后,他才会进入其中,查看实验结果与实验报告。 朱高煦没记错的话,将水银和硝酸……(此处省略若干字),最终制得的就是雷酸汞。 但各种试剂在反应时的相对比列是多少,他已经记不清,只能靠专研此术的炼丹道士们(工匠们)不断实验了。 至于他让人研究湿电池,乃是为了制造火花发报机。 因为这种最原始的无线电报机的构造非常简单,用不到晶体管以及任何超出目前科技水平的电子元件。 只需要电键、电池、升压线圈、电容、火花隙、天线、地线这七种配件,便可组装出一台火花发报机。 研究无线电,就绕不开电磁感应,而研究电磁感应,就要先研究电与磁。 墨巧司禁院七号研究室所研究的便是电与磁。 有穿越者朱高煦的先知先觉指点专研的方向,负责研发的工匠们完全可以少走很多的弯路。 朱高煦认为,墨巧司完全可以尝试着跳过有线电报,直接研发简易的无线电报。 虽然有线电相较于无线电更简单、易操作、好实现,但其远距离传输涉及到的问题太多。 以大明目前的科技水平,制造铁丝、铜丝已经成为了现实,并且提炼杜仲胶也不是太难的事。 但电缆线胶皮里包裹的是铜,很可能白天刚架好线,夜里就被人偷割了。 当然,解决此事也不难,朝廷立法严禁偷盗电缆线,并派兵沿线驻守即可。 虽说架设电线杆会牵扯到土地征用,但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可日后一旦有国外的学者来到大明境内,发现道路两边架起的电线杆之后,总归会发现天朝上国进行远距离通讯的秘密。 而与有线电相比而言,无线电的电台体积小,携带与隐藏都相对更容易。 朱高煦认为,有朝廷严苛的保密条例压着,以及锦衣卫密探的侦查能力,大明在未来想实现对无线电技术的长期保密并非难事。 只要能持续领先泰西诸国数百年,朱高煦相信,未来的大明必会比现在更加强大。 到时候,大明与泰西诸国的战斗力代差,一定会越来越大,甚至会永远把竞争对手远远的甩在身后。 历史上,进入工业革命以后,生产力发展出现层次性特征,每一次科技突破都带动生产力的“阶跃”式提升。 此种情况反映在军事领域,即导致战斗型舰船、火器等武器出现一代一代向前递进的断代性发展,从而使先进战斗力与落后战斗力之间的“代差”更加明显。 如果两个国家之间的战斗力形成了代差,那么天时地利人和等优势将再也起不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就像历史上的列强入侵大清朝一样,后者毫无反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而世上一切会导致国与国之间战斗力出现代差的发明创造,在其真正投入大规模的实际应用之后,迟早会被竞争对手逆向推演出其原理,从而实现技术复制。 大明若想长久的对泰西诸国拥有压倒性的战斗力代差,唯有不断攀升科技树这一条路可走。 可容纳数千人同时进行分类实验的墨巧司,就是朱高煦集众人之力,攀升科技树的最佳阶梯。 毕竟,在提升科技水平方面,华夏古人缺的从来不是智慧,而是方向与动力,也就是当朝者的政策导向。 朱高煦相信,集众人之智慧,在他的大方向指引下,经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以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经过数以千次、万次、十万次乃至百万次的各类实验后,应该能把大明科技推到一鸦英国的水平。 未来,大明成为日不落帝国,必将成为现实! PS:两章连更,合计五千字,求推荐票、月票、打卡章节说、各种支持! 第一百一十九章:累出病了(二) 朱高煦巡视了墨巧司之后,并没有直接回皇宫,而是接着去了金陵常科书院、金陵女馆。 在金陵书院之中,他召集光镜试验小组的成员,在藏书室开了个临时会议。 会议上,朱高煦了解了该小组发明千里镜的实验理论之进度。 他告诉小组众学子,务必将制造千里镜所需要的镜片厚度、对焦方法等理论形成完备的文字。 届时,将有专人把这套理论送去墨巧司,由墨巧司禁院之中的工匠们按照此套理论进行千里镜的发明实验。 墨巧司的千里镜实验数据,会有专人及时送给书院的光镜实验小组。 朱高煦要求光镜小组与墨巧司研究室紧密配合,争取在永乐元年的年底把千里镜造出来。 小组若能配合墨巧司,赶在年前造出千里镜,哪怕这个千里镜只能看见十里、二十里之外的地方,也算功成。 到时候,他会奖赏小组成员每人五百两,以及每人半个月的探亲假。 众学子如打了鸡血,兴奋的嗷嗷直叫,高呼道:“学生等,绝不辜负太子殿下的期望!” 朱高煦安排好这些事之后,又去了金陵女馆。 每隔数日去一趟金陵女馆,刷一下副馆主的存在感,属于他的例行公事。 毕竟女馆的正馆长乃当今皇后,而徐皇后又不可能经常出宫来到金陵女馆。 无错小说网 金陵女馆截止到目前招收的女子并不多,大概也就两百人左右。 多数是应天府境内的本地女子,以上元县和江宁县的妙龄少女居多。 这些女子,除了出身地方官宦之家外,其余皆出自本朝勋贵之家,如魏国公徐家、武定侯郭家、曹国公李家等。 由于女馆与书院离得比较近,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朱高煦给金陵常科书院与金陵女馆定的放假日进行了错开处理。 他故意不让两者的假日在同一时间段,是为了防止男女学子过多的接触而发生一些麻烦。 毕竟,科举革新还只是在试行阶段,虽说新增加的试点府县名单已经确立,但终究还没有在全国范围铺开,在此之前,金陵常科书院的不良事件越少越好。 于是,女馆与书院的学生每逢假期,大都会选择去书院附近的街坊之中游玩,这也带动了周边经济的发展。 待到朱高煦离开金陵女馆之后,已经临近午时。 他本想赶回宫中与太子妃李瑶共进午膳,但综合医馆自动土开建至今,他只去看过一次。 正好今日多云有风,天气不算太热,于是朱高煦便改道去城南,视察医馆的工程进度。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侯显领着一群内官监的宦官与高阶工匠,在医馆建筑工地外围的路边,齐齐跪地行参拜大礼道。 “都平身。”朱高煦挥手示意众人起来。 大半个月前,朱棣同意朱高煦所请,允许朱高煦在京城之中选址修建一座名为“大明惠民医馆”的综合医馆,并以皇室的名义广招天下名医、能医坐馆问诊、制药。 朱高煦奉朱棣口谕,从工部、内官监、太医院选拔一批年轻可靠之人,开始着手组建惠民医馆。 他计划按照朱棣最初的设想,在年底之前将医馆初步建成,以图明年正式对外开放。 只不过朱高煦身兼数职,精力有限,分身无术,不得不奏请朱棣派内官相助。 于是,司礼监少监侯显,成为了大明历史上第一所惠民医馆的总监工。 早就有密探将工程进度提前告知朱高煦,因此朱高煦也不惺惺作态,直言道:“侯少监,工程进度有些慢啊?” “殿下恕罪,奴婢并未因私废公而耽误工程,实在是近期降雨频繁,导致工地积水过盛。” 侯显虽身材高大,但因其是乌斯藏人出身,少年时脸色就黝黑,当下闻言后立即变了脸色,旁人却不易察觉。 朱高煦当然知道最近雨下的较为频繁,可这并不是耽误工程进度的理由,因为他还派了精通排水作业的工部匠人从中协助,侯显的理由明显站不住脚。 “侯显,你跟我过来。”朱高煦低声道。 言罢,他转身向旁边无人的地方走去,赵俊臣与韦贤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侯显略做犹豫,也跟了上去。 片刻后,朱高煦单独对侯显说道:“我见你精神萎靡不振,想必是为了赶工期时常熬夜,而得不到足够的休息。” 侯显感动不已道:“殿下容禀,奴婢自从奉命督造惠民医馆以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工程进度之所以没能跟上计划,奴婢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少监遇到了何事?”朱高煦十分诧异道。 侯显左顾右盼,见赵俊臣、韦贤站在不远处,便压低声音禀告道:“殿下,建造医馆的人手不够啊!” 朱高煦清楚的记得工部侍郎练子宁奉他之命,不远千里北上山东,一次从山东征召了五百多名工匠。 众工匠入京那天晚上,他还留练子宁在春和殿吃了晚膳,以为犒劳。 京城之前本来就招募有上万名工匠,先后修建了金陵常科书院、金陵女馆、墨巧司。 若不是前段时间大量的工匠被派往应天府境内各县,去负责新建银行分行或把原有的破旧寺庙改造为银行分行,也不会只剩下四百多名工匠专门负责建造医馆。 正是考虑到医馆的工程进度不能耽误,朱高煦才派工部侍郎练子宁亲赴山东招募工匠。 练子宁招募的五百多名工匠皆经过挑选,因此也就谈不上工匠业务能力不熟练的问题。 惠民医馆的占地面积虽然超过了十个后世标准足球场加一起那么大,但医馆的一期工程真正需要建造的只有三座主建筑,以及一个大的用来制药的仓房,再加一个周长近四里、高度过一丈的围墙。 换句话说,练子宁奉命新招的五百多名工匠加上之前剩下的四百多工匠,合计一千余人,足以保证工程进度。 朱高煦实在想不到为何会人手不够,但他知道侯显的身份决定了其不会撒谎,就在他准备询问具体原因的时候,侯显道出了实情。 “殿下,代王、宁王等宗王在翻新府邸,时不时会派王府护卫来抽调工匠,但工匠却始终有调无回,眼下还在工地上工的人,只剩下六百七十八名。” 朱高煦听了侯显低声所言,胸中瞬间蹿出一团怒火直冲脑门,让他差一点当场发作起来。 “为何不阻止?” 朱高煦压住怒火,阴沉着脸问道。 第一百二十章:累出病了(三) “奴婢告诉那些前来抽调工匠的宗王护卫言:‘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建造惠民医馆,你等抽调营造医馆的工匠,必须经太子准许,否则就是对太子不敬’。” “但那些宗王护卫却言‘我等奉当朝亲王之命,前来抽调工匠,不日便将之送回,你等若阻便会引得宗王与太子不和,乃大罪’。” 侯显带着哭腔道:“正因如此,奴婢便不敢再阻拦。” 朱高煦冷笑道:“好一个‘引得宗王与太子不和’。” 金陵常科书院是朱元璋下令修建的,而且书院主体建筑竣工时,诸王还未进京。 吞噬小说网 金陵女馆的馆长是徐皇后,且是朱棣下令修建,所以修建女馆时,诸王不敢派人从中抽调工匠。 墨巧司与皇家银行更不必说,属于朱棣私有,给诸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派护卫从修建墨巧司或皇家银行的工匠里抽人。 然而,惠民医馆不一样,听名字便知道,这是一个与惠民药局类似,主要面向平民百姓的医馆。 在代王、宁王等宗王看来,即便朱棣知道了他们抽调建造医馆的工匠去翻新府邸,也不会下令处罚他们,最多训示一顿罢了。 毕竟惠民医馆早一天晚一天建成,并不会影响朱棣的仁义之名。 朱高煦何等聪慧,数息之间便猜到了代王、宁王等宗王抽调修建医馆的工匠却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他仿佛可以想象到,当他去向朱棣禀告此事的时候,朱棣有九成八的可能会点点头,说一句“知道了”,便就此揭过此事。 为什么? 因为朱高煦非常清楚,在永乐皇帝朱棣眼中,惠民医馆虽然作用巨大,但其本质上与惠民药局是一回事,都是朝廷施行仁政、善政的表现。 洪武三年,朱元璋下诏设置惠民药局,府设提领管理,州县设官医管理,凡是军民之贫病者,皆可到药局看病拿药,且不收一文钱。 历史上,燕王朱棣靖难成功登基后,曾再次下诏建设惠民药局,目的是为了避免药局流于形式。 明宣宗时也下诏强调各地对惠民药局的建设不能敷衍了事,明宪宗时更下诏让惠民药局救治囚犯。 在古代医疗条件匮乏的情况下,有惠民药局为无数贫苦百姓赠医施药,便可解决贫寒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的难题。 虽然建设惠民医馆乃朝廷收拢民心的仁政、善政,但朱高煦相信,朱棣必然会觉得与修建医馆相比,在京诸王修缮府邸才是大事。 让诸王把心思花在翻新房子上,总比在京城里招惹是非要强。 朱棣虽然希望医馆在明年最好可以投入使用,但那只是希望,他总得考虑现实问题,所以惠民医馆半年建不成,那就再花半年,只要建好就行。 “侯少监,建造医馆的进度可以放缓,但必须保证明年六月之前,医馆可以正式使用。若是人手实在不够用,我允许你视情况招募农人为帮工。” 朱高煦想通这些关键点之后,认为当下不宜与几位宗王为了这点小事起冲突。 他身为太子,要有容人之量,何况代王、宁王还是他的叔辈。 但朱高煦不打算就此妥协,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从现在开始,你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招募有真本事的医者上面。” 朱高煦对侯显下一步的工作提出了新的指示,接着他又宽慰了侯显几句,便起驾回宫去了。 他急着赶回宫中,乃是为了与太子妃李瑶共进午膳。 朱高煦晋位太子之后,先是忙于金陵常科书院的事务,待书院步入正轨后,又着手修建金陵女馆。 去年年底筹建墨巧司后,他又忙着招募工匠,以及选拔像任自垣那样的道士。 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他还要经常巡视龙江船厂以及兵仗局、宝源局,对改良海船、火器、宝钞提供意见。 之后大明皇家银行正式面世,他又接着忙于银行的事务。 自朱棣继位至今,朱高煦主持的事情是一件接一件,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 这些机构在草创初期,都必须他亲自去定制度、抓落实、盯进度,无法也不能假于他人之手,只有等事情步入正轨之后,他才能逐渐抽身,抓大放小。 就像现在,朱高煦隔三差五的巡视一番金陵书院、女馆、兵仗局、墨巧司,抓住核心事务即可,毕竟这四个职能不同的机构,皆已有相对成熟的典章之制。 目前大明皇家银行属于草创,很多制度不完善,幸好有大明朝的财政能臣夏原吉,以及另一位户部侍郎协助,否则朱高煦感觉他会被累死。 正因如此,但凡时间、条件都允许的情况下,他会尽量回皇宫与家人一起吃饭,否则忙于事务形成习惯后,他很可能会忽略家人,从而不利于家宅稳定。 朱高煦做的很多事务绕不开朱棣与徐皇后,几乎每天早上他都会与朱棣、徐皇后一起吃早膳,顺便汇报一下他所操持之事的情况。 但对于诞下一儿一女的王绮红,朱高煦就实在难以顾得周全了。 按后宫规矩,王绮红虽有才人封号,但依旧没有资格与朱高煦、李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朱高煦也没有宠妾灭妻的打算。 所以通常情况下,朱高煦会与李瑶一起共进午膳,偶尔会去王绮红的住所陪对方吃午膳。 至于晚上的话,多数情况下朱高煦会在春和殿书房旁边的偏室独自进膳。 当然,他也会趁着沟通公事,时不时的宴请一两位朝臣共进晚餐,以笼络人心。 因为王绮红为太子朱高煦诞下了子嗣,所以当李瑶被册封为太子妃之后,永乐皇帝朱棣依照大明宗室典章之制顺势进封王绮红为才人。 依照大明典制,太子妃之下设才人、选侍、淑女。 其中才人为太子姬妾的最高封号,地位仅次于太子妃,明初时俗称偏妃(不是侧妃)。 至于选侍、淑女皆为没有品阶只有名分的封号,虽说是封号,但并不存在册封选侍或淑女封号的隆重仪式,往往以一道圣旨任某某为东宫选侍或淑女的形式完成。 历史上天启帝生母王才人、崇祯帝生母刘淑女,皆是明光宗为太子时的封号。 附史料:万历丙午春三月,上以皇太子第一子生,其生母为钦命选侍王氏,未有封号,命内阁及礼部拟议进呈。初拟皇太子嫔,不允。又拟皇太子夫人,亦不圣意。乃下圣谕,进封为才人,且赐阁部《皇明典礼》各一部。书内皇太子正妃封妃,次皆拜才人,开载甚明,上命存留备考。 第一百二十一章:累出病了(四) 大明皇宫之中。 朱高煦与李瑶一起吃过午膳后,便去了长宁宫偏室王绮红的住处看他的长子雀儿与长女小狸。 雀儿出生于去年的五月份,至今已满一周岁零两个月,正是蹒跚学步的时期。 不过朱高煦到了目的地后,只看见了小狸,而没有看见雀儿。 王绮红告诉朱高煦,近几个月以来,徐皇后只要有时间,都会派人将雀儿接到坤宁宫亲自照看。 吞噬小说网 虽然如今的雀儿已能够走路,但还不算稳当,需要大人扶拉着小手才不至于摔倒。 朱高煦温柔的说了一些关心王绮红的话,接着与后者一左一右拉着小狸,教小家伙学走路。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后,他才改道去了坤宁宫。 当朱高煦进入坤宁宫大院的时候,发现走廊下徐皇后正拉着雀儿的小手,在耐心的教雀儿走路。 “娘,孩儿来看你了。” 徐皇后见到朱高煦过来,蹲下身把雀儿抱进了怀里。 “雀儿,快看是谁来了?” 朱高煦从徐皇后怀里接过雀儿,然后用他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雀儿的小额头,微笑着问道:“雀儿学会走路了吗?” “呀呜呜呀呀呜!” 雀儿张嘴说了几句朱高煦听不懂的话,好像在回应朱高煦刚才的问题。 “高煦,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徐皇后先是对朱高煦说了一句话,接着将不远处的侍女喊来,然后对朱高煦吩咐道:“你把雀儿交给她照看,跟我来偏厅。” 两人进入偏厅后,徐皇后屏退左右。 “你是今年二月迎娶的太子妃,对吧?” 徐皇后坐在主位,率先发问道。 朱高煦侍立在侧,恭声道:“是。” 徐皇后接着道:“现在是七月,如今五个月过去了。” 朱高煦感到了一丝尴尬,他听懂了徐皇后的意思,却假装不懂,低头望着地板不发一言。 徐皇后没好气的问道:“五个月了,太子妃的肚子却没有一点儿变化。我想问问,你是最近太忙冷落她了?还是嫌弃她年龄太小?” “孩儿着实忙了些。”朱高煦立即回答道。 李瑶比朱高煦足足小了五岁,满打满算今年才十四周岁。 她虽然身材苗条,但胸脯却不饱满,后臀也不翘,在朱高煦眼里还是个正在发育中的未成年少女,如何能下得了手? “她毕竟是你皇爷爷生前给你指定的太子妃,她的爷爷是大明忠臣,你万万不能冷落了她。” 徐皇后怎会看不出朱高煦的想法,当即以教训的口气说道。 朱高煦急忙道:“娘放心,宠妾灭妻的事,孩儿不会做。” 徐皇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为娘知道,你对太子妃是有感情的。” “孩儿若无特别之事,但凡时间、条件允许,多会与太子妃一起共进午膳。娘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朱高煦轻轻躬身,恭敬的说道。 就在这时,徐皇后突然微微转头,望向朱高煦,压低声音问道:“你爹劳累过度累出病了,你知道么?” 朱高煦闻言一愣。 他还真不知道朱棣累出病了。 “孩儿为何没有听说此事?” 徐皇后见朱高煦脸上诧异的表情不似作伪,便回过头,目光游离在厅内地板上,缓缓说了出朱棣生病的详情。 自从洪武二十六年,徐皇后以燕王妃身份被朱元璋召入京城,并在长宁宫住下之后,朱棣的众多姬妾也陆续跟着入京,住进了长宁宫边上的各个偏殿。 这五、六年过去了,她没有身孕可以理解,毕竟已经年近四十,自嫁给朱棣的这些年当中,她生了三子四女,身体日渐衰老。 可朱棣虽然宠爱徐皇后,经常与其一起过夜,但偶尔也会宠幸其他年轻貌美的姬妾。 但是这数年以来,被朱棣多次宠幸的年轻姬妾却无一人受孕,很显然是朱棣的身体出了问题。 “太医是否为爹诊治过?” 朱高煦小声问道。 徐皇后不答反问道:“这种机密之事,岂能让太医问诊?” “呃——” 朱高煦被徐皇后怼的哑口无言。 他记得,关于历史上的朱棣是否有生育能力的问题,后世存在着好几种观点。 史书记载,朱棣共有四子五女,尽管第四子早夭,但其子女数量在历代帝王中虽算不上高产,却也不算低产,属于正常水平。 可朱棣九个子女皆是他在藩王时所生育,其幼子朱高爔出生于洪武二十四年,那时朱棣刚三十二岁。 从此之后的三十多年间,朱棣却再也没有增加一儿半女,这是一件颇为奇怪的事。 《李朝实录》把朱棣描述成了一个阳衰且残暴,生剐三千宫女的暴君,那纯粹是污蔑。 朱高煦认为,很可能是因为历史上朱棣靖难时承受的压力过于巨大。 待到朱棣称帝时已年过四十,其身体各器官的功能开始衰退,之后他又南征北战操劳过度,精疲力竭,从而导致生育功能出现问题。 即便是在后世,一个男人的生殖功能出了问题,一样难恢复,何况是医疗水平无法与后世相提并论的古代。 而朱高煦穿越之后,历史被改变,燕王朱棣奉遗诏继位,自然无需再承受历史上靖难时的巨大压力。 且朱棣继位后,主要忙于布置北方边塞的军务、整顿卫所、整改皇家商行、任免各部官员,以及处理周边国际关系,接待外邦使臣。 至于推行新币、科举革新等新政,多是身为太子的朱高煦在保持。 也就是说,作为皇帝的朱棣承受的压力远比历史上小的多的多,朱高煦这个太子承受的压力才是真的大。 “娘说此事,是想让孩儿想办法为爹治病?” 朱高煦理清头绪之后,颇为无奈的问道。 徐皇后没有点头,只是平静的说道:“你大哥虽然待人宽厚,有古之君子之风,但他喜欢把事藏在心里,遇事顾虑重重,犹豫不决,显得有些懦弱。而且他好美色,喜甜食,体肥胖,为娘担心他寿不过天命。” “大哥仁孝,自有上天庇佑,定能长命百岁。”朱高煦接话道。 徐皇后不理朱高煦之言,而是自顾自的接着说道:“你三弟聪明伶俐,可秉性太差,没有仁心,且为人睚眦必报,往往恃宠而骄,多行不法,为娘恐其不得善终。” “娘切勿多虑,孩儿以后会常劝三弟修身养性,秉公守法。”朱高煦恭声说道。 徐皇后叹了口气道:“虽然你大哥、三弟分别在今年三月、四月娶了妻,但是为娘膝下的孙儿却仍只有一个雀儿,你说我能不着急么?” “娘,孩儿明白了。” 朱高煦不得不表态道:“爹的病,孩儿会想办法。” PS:今天就这一更,明天可能也只有一更,我的亲戚来医院复查,这两天需要陪护。 第一百二十二章:累出病了(五) 徐皇后之所以找朱高煦密议朱棣的病情,最根本的原因有三点。 第一,她的长子、三子皆不在宫中,可以商量的人除了患者朱棣外,就剩下了朱高煦。 第二,她看得出朱高煦一直没有与太子妃圆房,找朱高煦商议朱棣的病情,也有敲打朱高煦的意思,让对方重视开枝散叶之事。 第三,她知道朱高煦打小就有神童美誉,异常聪慧,而且与朱棣是一条心,让身为太子的朱高煦想办法帮助作为皇帝的朱棣治病,非常适合。 朱高煦自然明白徐皇后找他密议朱棣患病的原因。 因此,他在表态之后,毫不拖地带水,当即告别徐皇后,改道武英殿,去寻朱棣。 当他抵达武英殿时,朱棣正与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曹国公李景隆、右都督魏国公徐辉祖、前都督李座、后都督王宁、都督同知武定侯郭英与长兴侯耿炳文等人在议论军务。 在蓝玉案事发不久,朱元璋首先命曹国公李景隆、驸马都尉王宁分别掌管左、右两都督府,以稳定诛杀与蓝玉密切往来的都督而可能造成的意外情况。 之后,朱元璋将一批未涉入蓝玉案,且多有战功的武将,擢升为五府都督、同知,如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分别担任中军都督府同知、右军都督府同知。 “儿臣拜见父皇陛下。” 朱高煦走到大殿中间,对着坐在御桌后的朱棣施礼道。 “平身。”朱棣抬手道。 随后,徐辉祖、李景隆、王宁、郭英等人向朱高煦见礼道:“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诸卿免礼。”朱高煦微微点头道。 “太子来此,所为何事?” 朱棣询问道。 朱高煦答道:“儿臣听说父皇在与诸将商议军务,特来旁听,以习军事,好为父皇分忧。” 他回答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也好!”朱棣点点头,随后望向李景隆道:“太傅,你接着说。” 李景隆年轻时喜读兵书,举止雍容,深得其舅爷朱元璋的看重。 他在洪武十九年袭爵曹国公,后多次到湖广、陕西、河南等地练军,还曾负责与西番的茶马互市贸易,后掌管左军都督府,朱棣册立朱高煦为太子后,加封其为太子太傅。 “禀陛下,臣以为努尔干地区新设卫所之兵卒,除了招募当地土人外,也要征调汉家儿郎前去担任中高阶军官。”李景隆极为认真的说道。 slkslk.com 武定侯郭英道:“老臣附议。” 朱棣望向徐辉祖道:“允恭,你怎么看?” “臣认为太傅言之有理。” 徐辉祖恭声回答道:“如此便可在安抚土人的同时,通过把握兵权,防止土人做大。” 他乃中山武宁王徐达长子,史料记载其“长八尺五寸,面如冠玉,英姿非凡,有才气”。 洪武二十一年,徐辉祖三年守孝期满,朱元璋令其承袭魏国公爵位,此时他尚未改名,仍叫徐允恭。 洪武二十二年春天,朱元璋令徐辉祖去常德操练兵马,与此同时,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升(常遇春之子)等年轻勋贵也被派往不同的卫所练兵。 当年十二月,徐辉祖、李景隆返回京师,不久朱元璋赐名徐允恭为徐辉祖。 朱棣称呼徐辉祖为“允恭”,便是年轻时叫顺口了,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然再懒得改口。 可以说,李景隆与徐辉祖是大明开国元勋第二代的领军人物,也是忠于朱明皇室的勋贵代表。 两人的观点,几乎代表了大明开国元勋第二代人的意见。 “我大明对外开拓奉行怀柔之策,但怀柔远人绝不是养虎为患,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的意见很中肯,朕觉得可以照此施行。”朱棣颔首道。 朱高煦在旁边安静的听着朱棣与诸将议论军务,一直没有插嘴。 大半个时辰后。 太阳西坠,金色的晚霞将武英殿门外照的异常明亮。 朱棣抬头看了一眼殿门外耀眼的金色,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与诸将结束了商谈。 “臣等告退。” 李景隆、徐辉祖等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皆躬身退了下去。 “高煦,以往你旁听军务时,喜欢参与讨论,今日怎的不发一言?” 朱棣目送诸将离开后,起身绕过御桌,来到大殿正厅,打量着朱高煦的脸色问道。 朱高煦顿时肃容道:“孩儿有机要隐秘之事与爹商谈,请爹屏退左右。” 朱棣会意,抬手斥退左右,包括负责书写起居注的史官,并命令当值的宦官将武英殿的殿门关上。 “爹如今春秋鼎盛,孩儿希望能再多几个弟弟妹妹。” 当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之后,朱高煦含蓄的开口道。 朱棣闻言,立即皱起眉头,不悦道:“可是你娘让你来劝俺的?” 朱高煦恭声道:“娘的担忧不无道理,孩儿认为爹不能讳疾忌医。” “俺已经有了三子五女,去年五月又得了长孙长女,早就心满意足了。”朱棣毫不在意的说道。 朱高煦继续劝道:“历朝皇室皆重传承,爹春秋正盛,岂能就此满足?” “倘若俺以后多了一个比你还聪慧英武的孩子,长大后跟你抢夺皇储之位,到时你当如何自处?” 朱棣反问道。 “有爹娘在,谁敢有夺嫡之心?” 朱高煦毫不犹豫道:“更何况孩儿是太祖爷爷钦定的皇储,那种事在未来万万不会发生,爹无须多虑。” 朱棣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没好气的道:“你小子倒是信心十足。” 顿了顿,他表情严肃的道:“实不相瞒,太医院使戴思恭早就为俺诊治过了。” “爹说的戴思恭,可是丹溪先生的真传弟子戴原礼?”朱高煦有些惊讶的问道。 朱棣点头道:“正是此人。” PS:今天去医院陪护亲属,所以只有这一更。感谢梓川哥哥,永远支持我的欧巴,我一个滑铲qwer,书中非主流,【振龙】,禾化,就爱钟楚红,罗开锋,郁闷的流氓兔等老铁投的票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隐疾的真相 朱高煦口中的“丹溪先生”乃是前元著名医学家,婺州义乌人朱震亨,因其故居有条美丽的小溪名“丹溪”,学者们遂尊之为“丹溪翁”或“丹溪先生”。 朱震亨医术高明,临证治疗效如桴鼓,多有服药即愈不必复诊之例,故时人又誉之为“朱一贴”、“朱半仙”。 他与刘完素、张从正、李东垣并列为“金元四大家”,在华夏医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吞噬小说网 而字原礼的戴思恭,正是朱震亨的真传弟子。 洪武年间,戴思恭被朝廷征为正八品御医,授予了“迪功郎”的官职。 由于他治病疗效特别好,朱元璋非常看重他,曾派他为晋王朱棡治愈了肢瘫的病症。 历史上,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明太祖朱元璋患病久治不愈,迁怒于御医,下令逮捕医官,唯独慰勉戴思恭说:“你是仁义人,不要怕。”建文帝即位后,将诸多侍医治罪,唯独提升戴思恭为太医院使。 由此可知,戴思恭的医术绝不在张逸仙之下。 之前朱元璋生病期间,朱高煦与朱棣习惯找张逸仙,是因为张逸仙知道许多内情,如朱标、朱允炆的顽疾,也清楚朱元璋的病症。 朱棣不愿意用张逸仙,是不希望对方知道他的隐疾,这才把御用太医换成了太医院的院使戴思恭。 太医院设有院使、院判和吏目负责管理,余下设有御医、医士负责具体业务,其中御医也担任部分管理职能。 院使又称太医院掌院院使,为太医院最高长官,设一名,官职在三品到五品,不同时期有变动。 院判为副长官,设两名,至于吏目的数量不定。 但凡能够做到院判的人,都是资格很老的医学世家子弟。 至于能胜任院使之职者,不仅要精通医术,还要会揣摩上位者的心思。 如今已经七十六岁高龄的戴思恭,就是这样一位善于察言观色,且德高望重的医界宗师。 朱高煦听闻是他曾见过数次面的戴思恭,便追问道:“爹的病情,戴院使如何说?” “戴院使说俺患病已近十年,治愈的可能性不大,既然膝下已有三子五女,且宽心便是。” 朱棣丝毫没有为他的隐疾而感到难过,反而意味深长的望着朱高煦道:“戴院使建议俺给你小子多纳一些姬妾,尽快为咱家开枝散叶。” 说到这里,他瞅着朱高煦问道:“你是五个月前娶的太子妃,为何迟迟不见她的肚子有变化?” 朱高煦苦笑道:“爹,孩儿这几个月一直忙于政务,以后会抽空多陪陪李氏。” “以俺看,你才是累出病了,得找戴思恭给你瞧瞧。” 朱棣一语双关的说道:“去寻戴院使罢!” “孩儿告退。”朱高煦躬身道。 由于太医院并不在皇宫之中,故而朱高煦要想去太医院寻年纪大的戴思恭,还得出宫一趟。 平时,院使、院判要率所属医官,各以所专之科,分组值班,次序更代,随时恭候传唤,称为“侍直”。 其中在宫内值班者,称“宫值”,值于御药房及各宫外班房。 在外廷值班者,称“六值”,值于外值房。 此时太阳虽开始下坠,但如今是七月份,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于是,朱高煦换了一身衣服,喊上韦贤、赵俊臣,带着十几名护卫,乘上马车后花了两刻钟的时间赶到了太医院。 “拜见太子殿下。” 朱高煦进入太医院之后,众多当值的医官、医士连忙迎上来见礼。 “免礼。” 朱高煦见人群之中并没有满头银发的戴思恭,便开口询问道:“戴院使可在?” 一个年近五旬的御医恭声回道:“启禀太子,院使因年岁已高,退班后常住在后院偏房。不过今日他退班后,被金陵书院的梅博士请到书院授课去了。” 朱高煦闻言,侧目朝旁边的赵俊臣看去,吩咐道:“你奉我口谕,亲自去把戴院使接回来。” 待赵俊臣领命而去,他便回过头,望着刚才那位说话的御医道:“你是何人?” 那名鬓角中带着几缕银发的御医恭声答道:“臣是常州府武进县仪真人蒋用文,两年前经戴院使举荐被今上选为御医。” 朱高煦听了蒋用文所言,不由得对其高看了一眼,当下吩咐道:“前面带路,我去戴院使住处一观。” “是。”蒋用文恭声道。 太医院的后院是一个笼统的叫法,实际上除了第一进的院子算前院,后面第二进、第三进的院子都算后院。 其占地范围之广,远远超过后世一个普通县医院的面积。 因为太医院严格来说并非是一个专门给皇室诊病的大型综合诊所,而是一个自成体系涉及医政管理的医疗机构。 太医院除了负责储备医生,还要储备药材,有三个下属机构,分别是负责储存和管理药材的“生药库”、面向百姓开放的熟药成品销售场所“太医局熟药所”、主要负责皇帝医疗用药的“御药房”。 此外,院内还设有教习厅,选品学兼优的御医、吏目任教习,将初进院医生和医官子弟均送入学习。 因此,朱高煦跟着蒋用文走好一会儿,七拐八绕,才来到戴思恭的住所前。 “你带人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瞧瞧。” 朱高煦对韦贤吩咐道。 随后,他上前推开戴思恭居住的偏房房门,踏步而入。 刚一进入室内,朱高煦瞬间闻到了一丝带着焦香气的药味。 这件偏房的格局比较简单,进入正堂便是相对摆着两套交椅的客厅,堂前墙壁上悬挂着一副药王孙思邈为猛虎吃药丸的水墨画,画的右、左两边是一副对联的上、下联。 面朝厅堂的左侧,是一间用书架充当隔板而分隔出来的藏书室,右侧则是干净简洁的一间卧房。 朱高煦走入藏书室,漫无目的的翻了几本藏书,随后便独自走到厅堂内靠里的椅子上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在接近两刻钟之后,他的耳边响起了韦贤洪亮的声音。 “戴院使,太子殿下有事相召,现已等候多时。” 第一百二十四章:朱棣的烦恼 朱高煦起身走出房门,正好看见蒋用文搀扶着须发皆白的戴思恭向他迎来。 “让太子殿下久侯,是臣之罪,请殿下责罚。” 戴思恭说着话,作势就要行跪拜大礼。 朱高煦不敢在这种德高望重的长者面前摆架子,连忙上前扶起戴思恭,道:“我来的急,不能怪院使。” 戴思恭人老成精,给了蒋用文一个眼色,后者便松开了双手。 随后,朱高煦独自扶着戴思恭,慢悠悠走进了偏房。 赵俊臣、韦贤立即上前关闭房门,并亲自把守在门前,不准任何人靠近。 房间内。 朱高煦与戴思恭寒暄了几句,便把他此行目的说了出来。 戴思恭闻言后,先是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把一件与朱棣有关的往事告诉了朱高煦。 早在洪武年间,朱棣尚为燕王时,因患症瘕之疾,燕王府良医正(后升院判)韩彝久治不愈,朱元璋就派戴思恭前往北平诊治。 笔趣阁 戴思恭先了解了详细情况,发现韩彝的诊断与开具的药方并没有问题,按理说朱棣用药后必然会有效果,但真实情况是朱棣偏偏久治不愈。 就在戴思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朱棣平时有什么饮食嗜好,朱棣说他爱吃生芹菜。 戴思恭一听,恍然大悟,于是便给朱棣开了一贴药。 朱棣吃下药的当晚,腹泻不止,排出了许多寄生虫,之后病就好了。 “戴院使,你确定我爹之前爱吃的是生芹菜么?” 朱高煦从七八岁开始在皇宫内的大本堂进学,一直到他十三四岁结束进学,在此期间,他很少回北平,朱棣、徐皇后也从未向他提及这件往事。 因此,当他听了戴思恭所言之后,顿时联想到了后世有关芹菜的一些医学报道。 朱高煦记得后世曾有相关的医学实验,以健康男性充当志愿者,分成吃芹菜和不吃芹菜两个对照小组。 实验发现,多吃芹菜会抑制睾酮的生成,因而具有杀精作用,使男性的种子数量减少、活动力降低。 也就是说,备孕期的男人最好少吃芹菜。 当然,抛开剂量谈毒性是不科学的。 一般情况下,大量且持续的吃芹菜,才可能产生杀精作用,偶尔吃芹菜并不会引发对生育能力的伤害。 “此事臣记录在医案上,当年太祖皇帝命臣去为今上诊治,宫内也有关于此事的详细记录。太子殿下若是怀疑老臣记错了,可以前去核查。” 戴思恭慢腾腾的说道:“芹菜具有平肝清热、祛风利湿、除烦消肿、健脑镇静等作用。今上年轻时,屡次出塞作战,难免头痛紧张,吃生芹菜恰好可以缓解此症。或许,这便是今上昔日爱吃生芹的缘故。” 芹菜有一定的镇静作用,有利于安定人的情绪、消除烦躁,可以缓解头痛、失眠等症状。 朱棣于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当时才二十周岁,之后他多次受命参与北方边疆的军事行动,征战沙场十多年。 长年征战,让他的精神常常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吃生芹恰好可以缓解头痛烦躁等症。 于是,年轻的朱棣养成了吃生芹的习惯。 “老臣没记错的话,自那次病愈以后,今上就不再吃生芹,而改吃煮熟的凉拌芹菜。” 戴思恭接着说道。 “戴院使,有劳了!” 朱高煦闻言后,连忙起身向戴思恭鞠躬道。 “万万使不得,为君父分忧,乃老臣的本分。” 戴思恭连忙起身,躬身拱手道:“老臣不敢隐瞒太子,今上之隐疾,因患时太久,已近十年,并无药石可治,只能修身养性,徐徐图之。” “我会提醒父皇陛下多注意修养。” 朱高煦非常客气的应声道。 他终于找到了朱棣患上隐疾的真相——久食大量的芹菜,引发的生育能力下降。 他现在可以确定,戴思恭没有记错,因为朱棣吃凉拌芹菜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朱高煦清楚的记得,每次朱棣喊他一起共进午膳时,餐桌上必然会有一道凉拌芹菜。 他甚至有时候会在早膳的餐桌上看见凉拌芹菜,无论是春夏秋冬。 古代就有挖地窖、冰窖保存蔬菜的方法,而且芹菜一年两季,朱棣想一年四季吃上芹菜并不难。 “今日之事,还请院使替我保密,除了我父皇、母后之外,不得告诉任何人。” 朱高煦忽然换上一张严肃的脸说道。 戴思恭急忙道:“太子殿下放心,老臣年老记性差,眼下连中午吃的什么都忘记了。” “好!” 朱高煦先是道了一声,接着拱手告别戴思恭。 随后,他出了太医院,在韦贤、赵俊臣等一众护卫的跟随下,起驾回宫,向徐皇后“复命”去了。 当朱高煦抵达坤宁宫时,天也黑了。 “孩儿拜见母后。” 朱高煦见到徐皇后,当即躬身行礼道。 “这个时辰,你不去陪太子妃吃晚膳,来此作甚?” 徐皇后端坐主位,向侍立在她旁边的朱高煦问道。 朱高煦恭声道:“孩儿行事,一向雷厉风行,既然答应母后想办法,自然不能拖延。” 徐皇后听得懂朱高煦话里的意思,当下便开口发号谕令,屏退左右。 “娘,爹的隐疾,是吃芹菜吃出来的。” 朱高煦直接说出了真相。 徐皇后诧异道:“吃芹菜?” “芹菜具有平肝清热、祛风利湿、除烦消肿、健脑镇静等作用。”朱高煦答道。 徐皇后面露恍然。 她是朱棣的枕边人,当然知道朱棣的秉性。 自洪武二十六年朱棣持政以来,其实很想率性而为。 所谓的仁君之象,都是朱棣装出来的。 这几年他夙兴夜寐,操劳国事,难免头疼烦躁,几乎每天都会吃上两盘凉拌芹菜。 朱棣越是烦躁压抑,吃的芹菜就越多。 徐皇后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这五、六年下来,朱棣吃的芹菜恐怕得有近三千斤(明斤)。 “芹菜虽好,可久食过量的芹菜,却会导致男子的生育能力下降。”朱高煦接着道。 徐皇后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带着一丝怒意问道:“这是何人告诉你的?” 她不等朱高煦回答,紧接着追问道:“张逸仙还是戴思恭?知而不报,可是欺君之罪!?” “娘息怒,此事并非有人隐瞒。” 朱高煦连忙解释道:“孩儿去太医院寻院使戴思恭了解爹的病情,戴院使说爹年轻时曾因食用生芹患病,病愈后便改食煮熟后的凉拌芹菜。” 徐皇后满脸疑惑的问道:“你是如何得知久食过量的芹菜会引发男子隐疾?” “多年前,孩儿担任直隶校尉时,曾结识一位医术高深的游方老道,那老道善治男子不育之疾,孩儿向其请教了许多道理,芹菜致疾正是老道所传。” 朱高煦在来拜见徐皇后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回答时流畅自然,看不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他当年任直隶校尉期间,确实碰见了一位游方老道,这事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至于老道与他具体说了什么,除了他与老道两个当事人,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徐皇后见朱高煦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这事朱高煦没有撒谎的必要,于是她也就没有再多问。 “孩儿希望娘可以多劝劝爹。” 朱高煦接着道。 徐皇后点头道:“此事我既然已知其中缘由,便不会再不管不问,你且回去陪太子妃吧!” “孩儿告退。”朱高煦躬身道。 PS:两章连更,求推荐票、月票、章节说、各种支持! 第一百二十五章:赵王之谋 永乐元年,九月初六。 早朝结束后,朱棣把朱高煦喊去了武英殿。 “高煦,这腥腻的生羊乳,俺着实喝够了。你得劝劝你娘,勿要派人给俺送这乳食了!” 朱高煦刚一入殿,朱棣就开始倒苦水,皱眉道:“真不知那前汉张丞相,怎会爱喝乳食?” 所谓“前汉张丞相”,即《史记·张丞相列传》之中记载的西汉丞相张苍——“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苍百余岁而卒。” “前汉之时,张苍免相后,已经是没了牙齿的耄耋(mào dié)老人,每日以女子之乳为食,此后竟然很少生病,至百余岁而卒。” 朱高煦却没有幸灾乐祸,反而一本正经的回道:“太医院的戴院使认为张苍能活百余岁,乃是食女子之乳的效果。娘觉得非常有道理,便以羊乳代替女子之乳,来为爹调养身体。” “每日两碗生羊乳真能治好俺的隐疾?” 朱棣有点怀疑这个理论的真实性,忍不住问道。 “爹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日所食的生羊乳,皆是来自身强体健的母羊。” 朱高煦答道:“孩儿这段时间,每日也饮两碗生羊乳。娘认为,久服此乳,只会增益身体,不会有碍。” “也罢,此事暂且不提。” 朱棣绕过御桌,走到桌后坐下,接着说道:“俺喊你过来,是有件烦心事要与你商议。” “自爹建元永乐以来,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什么事会让爹感到烦闷?”朱高煦问道。 朱棣用眼神示意朱高煦坐下说话,待后者就座之后,他接着道:“宗王坊昨日发生械斗,你沈王叔死了一名亲卫。” 他口中的“宗王坊”,乃一处意味和影响皆非比寻常的城坊。 按朱元璋生前的要求,诸王要依宗周之封建,改封于海外,故而在正式对诸王改封之前,朱棣并没有打算放诸王回藩国。 除了之前在京城本就有府邸的宗王外,其余没有府邸的宗王起初都居住在天界寺。 后来为了安顿这些宗王,朱棣从内库出钱,让工部在西城军营南方二十里地外,选址修建了一片建筑群——宗王坊,让众藩王在其中分院居住。 比如与朱高煦同年生的韩王、沈王,以及安王、唐王等年纪比朱高煦还小的大明宗王的府邸,都在新建的建筑群宗王坊之中。 宗王坊从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初开始动工修建,一直到永乐元年五月才完成主体建筑,那些没有府邸的诸王才陆续搬离天界寺,住进了新府邸。 汉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因为大婚的缘故被朱棣解除了禁足,但两人却搬离了之前的燕王府,住入了工部奉朱棣之命,夜以继日,提前在宗王坊内为二王修好的王府。 当然,宗王坊内的诸王府邸,说是王府,其实在官方的叫法仍为行馆。 不过这些行馆皆没有燕王行馆那般占地广阔,都只不过是富丽豪华的三进大宅而已。 在宗王坊,诸王的生活起居,由宫中宦官密切照料,一日三餐由专门的宦官侍奉。 朱棣还请富学之士作为年轻郡王的侍读,专门讲授诗书,对诸多年幼的郡王进行严格培养,比如吴郡王朱允熞。 还有专门的宫人配给和物资供应,诸亲王、郡王的各种生活起居,基本上可以在坊中进行,无需与外交通。 按照朱棣打算,在诸王改封之前,即便是亲王之子郡王纳妃嫁女,也都在坊内举行。 换言之,大明藩王的权力在朱棣继位之后,改封国外之前,将会受到格外限制。 但即便如此,还是发生了韩王与沈王的冲突。 “竟有此事?”朱高煦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朱棣道:“此事被俺派锦衣卫压着,知道消息的人不多。” 随后,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韩王与沈王昨日在下棋时发生口角,竟然大打出手,双方动手后,沈王吃了亏。 沈王心中不平,回府后竟然喊了二十名亲卫,赶去韩王府邸要找回颜面。 韩王当时在气头上,于是双王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械斗。 双方械斗过程中,沈王的一名亲卫被伤到脖颈,因失血过多而不治身亡。 “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朱高煦问道。 朱棣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看?” 他很想严厉惩处韩王、沈王,但他怕落下一个“手足不能容”的骂名。 朱高煦道:“孩儿觉得,还是参考皇爷爷曾经的做法,下诏训斥韩王叔、沈王叔,并对孩儿的两位王叔做罚奉一年的处罚。” “你皇爷爷之前惩处亲王,不以重罚,乃是为了维护皇室无上的威严。” 朱棣接话道:“而且,过去也不曾发生亲王护卫被另一亲王率护卫殴打致死的先例。” 朱高煦斟酌了一下,补充道:“除了对孩儿的两位王叔进行罚俸处罚外,再要求韩王叔赔偿沈王叔死去的护卫一千两丧葬费、一千两抚慰家眷费,爹觉得如此处罚怎样?” “会不会太轻了些?” 朱棣沉思道:“俺不希望见到宗王坊之中再发生此类械斗事件。” 顿了顿,他站起身,感慨万千的说道:“洪武二十六年十一月,青、兖、济宁三府发生水患,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受灾。二十七年三月,宁阳汶河决堤,受灾生民无家可归,无粮可食,饿殍遍野。二十八年八月,德州发大水,毁坏了当地城垣。” “洪武二十九年二月,通州发生火灾,焚毁一千九百余座房屋,数以万计的生民失去居所。洪武三十年四月,广南卫大火,延烧城楼及卫治仓库。八月,河决开封,府城三面皆水,各大仓库皆受水侵。永乐元年三月,京师地震。” 朱棣说到这里,面露肃容道:“俺自洪武二十六年入主东宫,开始秉政以来,几乎每年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天灾。但只要是天灾,就总会过去。” “地方官府奉俺的皇命主持灾后重建之事后,百姓们便会对俺感恩戴德。天灾不可怕,人祸才是让俺感到头疼与烦恼的要紧事。” 朱高煦闻言,陷入了沉思。 他仿佛能理解朱棣的烦恼了。 此时,朱棣接着道:“尤其是今年三月底,京城发生地震的前几日,俺依照大明律,下令诛杀了六十多名犯了死罪被判斩立决的官员,接着坊间就有人骂俺刑罚过重。” 朱高煦知道此事。 那些被判斩立决的官员中的大多数,都是在洪武三十一年朱棣继位后高举祖制拥护朱高炽为皇储的人。 即便当时朱棣在面子上做的合法合规,但这些官员被杀后不久,京师恰巧发生了地震。 于是乎,京城之中谣言四起,坊间议论纷纷,认为永乐皇帝对于某些犯死罪的官员判处斩立决过于严苛,秋后问斩才合符天道。 春天乃万物生长之季,当朝者若在春季杀人过多,必然会引发上天震怒,而京师地震就是对永乐皇帝的警示。 朱高煦深知舆论的重要性,当他获知谣言一事之后,便派人散布那些被杀官员暗地里干的“天怒人怨”的事。 经过众密探半个多月的努力之后,到了四月中旬时,坊间不利于朱棣的论调才被“杀贪官大快人心”的观点所取代。 “如今,韩王与沈王的械斗事件,只是属于诸王所引发的影响较小的人祸。” 朱棣重新坐下,面露愁容道:“反正诸王只要不涉及谋逆等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便做了别的违法乱纪之事,按照过去你皇爷爷处置犯错宗王的惯例,他们便不会受到过于严厉的处罚。” “换言之,若俺不对诸王加以控制,那么诸王仗着是俺这大明皇帝的亲兄弟或亲侄子,做起事来,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朱高煦寻思片刻,第二次补充道:“爹,孩儿建议对韩王叔、沈王叔的处罚,再加一条——禁足半年。” 事实上,对于大明藩王来说,禁足是一种相对折磨人的处罚。 禁足犹如后世的蹲班房,只不过被禁足者的活动范围在其住所之中。 朱棣从来不会轻易妥协,他听了朱高煦第二次补充的处罚条款之后,沉吟道:“高煦,俺欲将之前本就在京城建有府邸的一众亲王,如周王、楚王、代王、宁王等也迁入宗王坊居住,你觉得如何?” “孩儿那些王叔在城内的府邸,皆是皇爷爷当年下旨修建。若是按照爹刚才所言,把周王叔等人也迁入宗王坊,恐怕会引起不小的舆论。” 朱高煦知道他不能一味地奉承朱棣,必须把他所能考虑到的弊端也坦诚相告。 朱棣面露怒意道:“俺不仅是皇帝,还是你众多王叔的四哥,他们还能反了天不成?” 朱高煦无奈的说道:“只盼郑和绘制的南洋海图,可以早一日派人送来,到时候爹先把孩儿的几个刺头王叔分封出去,便会少一些麻烦。” “高煦,你先下去罢。”朱棣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的说道。 朱高煦起身行礼道:“孩儿告退。” 目送朱高煦离开后,朱棣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威严,接着开口对值守在殿门外的宦官喊道:“李兴?” 今日当值的宦官是内官监少监李兴,他出生于洪武元年,比郑和还大三岁,如今已经三十二岁。 ddxs.com 李兴因在本年年初受朱棣指派率使团往劳暹罗国王,并圆满完成任务,故而被朱棣从普通宦官擢升为内官监少监。 郑和与王景弘等宦官出海之后,李兴便时常随侍朱棣左右听从调遣。 历史上,此人曾随郑和下西洋时担任副使太监。 “奴婢在。” 李兴疾步而入,跪地行礼道。 朱棣看了李兴一眼,高声道:“你上前来。” 李兴躬着身,低着头,疾步来到御桌前。 朱棣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块金色令牌,递向李兴,并吩咐道:“你持令牌,速去传周王来见朕。” 李兴恭声道:“是。” 随后,他躬身退下,领着两名年轻的宦官,急忙出宫去寻周王。 大约两刻钟之后,李兴将散朝后还未走远的周王朱橚,一路领进了武英殿。 “臣弟拜见四哥皇帝陛下。”朱橚打躬作揖道。 “奴婢前来复命。”李兴跪地行礼道。 朱棣抬手道:“都平身。” “谢陛下。”朱橚、李兴一先一后的说道。 李兴起身后,疾步上前,将令牌上呈给朱棣。 朱棣拿回令牌,并李兴吩咐道:“给周王看茶。” 他接着起身绕到桌前,拉着朱橚坐下,道:“五弟,坐下说话。” 朱橚见朱棣在他旁边坐下了,就不再推辞起身,选择了老实坐下。 朱棣打量了一下朱橚,关切的道:“五弟好像有点瘦了,是不是最近没有睡好啊?” “多谢四哥惦记,臣弟没什么大碍。”朱橚恭声道。 朱棣与朱橚寒暄了几句,接着道:“朕早就说过,为君者所行,未必全然合理。为臣者宜当直言敢谏,你是朕的同胞兄弟,有什么话不必瞻前顾后碍于情面。” “四哥从善如流,小弟感佩不已。”朱橚道。 朱棣道:“朕打算把之前本就在京城建有府邸的一众弟弟,如五弟你,以及六弟等人也迁入宗王坊居住,你觉得如何?” “臣弟在城内的府邸,乃是太祖当年下旨修建。”朱橚道。 朱棣看了一眼朱橚,鼓励道:“说下去。” 朱橚斟酌了一下,竟然跪地道:“四哥姓朱,臣弟也姓朱,江山是朱明的天下,臣弟与四哥同根同源,也是太祖的亲骨肉。臣弟以江山社稷为己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朱棣已经明白了朱橚反对的态度,不过也不好发作,起身将跪着的朱橚扶了起来。 朱橚见朱棣沉默不语,犹豫片刻后,再次跪下。 他激动的说道:“四哥是大明的圣君,臣弟也是大明的子民,江山是四哥的,也是我等天下子民的,更是太祖传之万世的基业。” “臣弟不敢为求荣华富贵而欺君媚上,不敢为求一己之性命,而辜负太祖的在天之灵。臣弟可以为四哥死,为百姓死,为大明江山死。但话不能不说,胸臆不能不表。请四哥陛下圣裁!” 朱棣望着眼泪汪汪的朱橚,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缓缓道:“朕知道了。” PS:本章是二合一的大章,求推荐票、月票、章节说打卡签到各种支持! 第一百二十四章:朱棣的烦恼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第一百二十六章:孩子,你不用害怕 太阳越升越高,时间来到了巳时三刻。 宗王坊,赵王行馆,后花园。 凉亭之中,赵王朱高燧与宁王朱权正在下围棋。 朱高燧落下一枚白子,开口道:“内官监太监郑和下了海,太子朱高煦却领着夏原吉等人抢了头功。” 宁王朱权跟着落下一枚黑子,接话道:“赵王殿下处心积虑,结果呢?算算看,到头来你都落下了什么?” 朱高燧感叹道:“真不知父皇心里是如何想的。” “其实也没什么猜不透的,太子一党在下西洋的事情上,全力支持你父皇。你父皇便让他们筹备出海事宜,此举意在明示天下、训诫朝臣,凡是率先支持出海者,必会委以重任。” 宁王朱权左手拖着下巴,右手执子,分析道:“而赵王殿下这样的迎合者,不免会被你父皇当成顺杆往上爬的附会之徒,弃之不用。这就是你父皇的脾气。” 朱高燧没想到他的宁王叔会如此了解他的父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随后,他情绪低落的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只要你抓住了机会,还能把局面扳回来。” 宁王朱权再次落下一枚黑子,故作高深的说道。 “十七叔说的轻巧,小侄何尝不这么想?关键是没有机会啊!” 朱高燧觉得宁王说的话有些异想天开了。 宁王朱权却道:“先找个差事,在京城里站住脚。” “十七叔此话怎么说?” 朱高燧觉得宁王话里有话,不由得问道。 宁王朱权答道:“你只有先在你父皇身边站住了,朝里才能有你一席之地。” “此事小侄也曾想过,可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呢?” 朱高燧发现他的白色棋子被宁王一下吃掉了六个,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宁王笑道:“朝廷不是设置了市舶司么?” “什么?市舶司?” 朱高燧诧异道:“十七叔,你确定没有拿小侄打趣的意思?那玩意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衙门,可却是我父皇的心头肉!” 宁王朱权急忙低声接话道:“正因为这玩意是你父皇的心头肉,所以它又是个不受任何朝臣钳制的独立衙门。赵王殿下,你可千万别嫌小啊。苍蝇再小,它也是肉!” 朱高燧不解的问道:“十七叔,你认为小侄去担任市舶司提举有价值么?” “大有可为!” 宁王朱权斩钉截铁道:“本朝沿袭前朝之制,市舶司管理海外诸国朝贡和贸易事务,虽然是个小衙门,但却有执掌贸易税收的权力。” 他说到这里,指着棋盘上的局势说道:“你看看,这盘棋,不到最后,还真看不出个输赢啊!” “十七叔有所不知,小侄曾做出一些事惹得父皇极为生气,上次被禁足便是父皇对我处罚。市舶司虽然是个小小的五品衙门,可父皇却不一定愿意让我执掌。” 朱高燧苦着脸道:“毕竟,太子早就推举他的人担任了市舶司的官员。” “这事并不难办,广州、泉州、宁波各设有一所市舶司,你父皇虽然极为信任太子,但你也是你父皇与你母后所养育的亲儿子啊?”宁王朱权接话道。 朱高燧恍然,遂喜笑颜开道:“母后最疼我了。” 洪武年间,燕王朱棣的长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在皇宫大本堂进学,第三子朱高燧因为年幼而在北平由徐王妃照料。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当年燕王朱棣与徐王妃确实很疼爱朱高燧。 只不过朱高燧针对朱高煦的阴谋被朱棣获知后,他在朱棣心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但如今的徐皇后并不知道隐情。 前段时间朱高燧虽然被朱棣禁足,但他并不确定朱棣是否获知了他针对朱高煦的阴谋。 不过,这些天他在朝堂上,隐约能感觉到朱棣看他的目光之中,关爱之意没有减少,但却多了一丝冷漠。 好在徐皇后一直很疼爱他,因此他决定这就入宫去求见徐皇后。 坤宁宫。 宫墙内的花园之中。 徐皇后领着两名年轻的女子,正行走在花园里。 她们一边欣赏着院子里各种秋季盛开的菊花、桂花,一边说着话。 “妙清,自从来了京师之后,你是有数的来看过我几回啊?” 徐皇后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走在她右边,穿着淡青色锦袍的代王朱桂王妃徐妙清说道。 接着,她又向左侧身,看了一眼穿着粉红色锦袍的年轻女子,打趣道:“我可是知道你们俩,老是凑到一块,是不是嫌我对你们不好啊?知道我不舒服了,你们才愿意来看看我。” “皇后姐姐母仪天下,二妹我怎敢轻易讨饶?”徐妙清躬身道。 徐皇后故意不悦道:“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我知道皇后姐姐为何如此说。” 另一边的徐妙锦接话道:“这深宫大院里,排场大,宫人多,可皇后姐姐还是盼着能有自家人在身边,没事说一说贴心话。” 徐皇后道:“三妹,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那你为何不常进宫里来,跟姐姐做个伴啊?” “我可没这福气,皇宫大院不是给我这种人进出的。” 徐妙锦笑着说道:“我呀,还是当我的平头百姓好。想去看二姐,也不用向皇后姐姐告假。咱们分别久了,皇后姐姐还会记着我的好。” “你看你这张嘴呀,真能把人说的云里雾里的。”徐皇后道。 说着话,三人走进了一座凉亭之中,分别就座。 徐妙锦让身旁的侍女从背在身后的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亭内石桌上,说道:“皇后姐姐,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徐皇后伸出手,放在脉枕上,道:“也好,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医术学的如何了。” xiashuba.com 徐妙锦便认真给徐皇后把脉。 片刻后,待徐妙锦把脉结束,徐皇后收回手说道:“我在去年腊月患了一场病,从那以后身子就弱下来了。” “三个月前,太子从太医院寻了个‘冬病夏治’的方子做成药包与膏药,经过这段时间泡脚与贴膏药的调养,我感觉好多了。” “可能是近几日天气转凉的缘故,我咳嗽的老毛病这才又犯了。” 就在此时,有侍女端上来三杯热茶。 “此茶是高煦刚才来看我,顺道带来的。” 徐皇后向她的两位妹妹介绍道:“高煦说,这茶是他找太医院戴院使调配的养身茶,最适合我们这样的女子在秋季喝,可以起到滋阴润肺,美容养颜的作用。” 徐妙锦诧异道:“皇后姐姐说的戴院使,可是丹溪先生的真传弟子戴思恭?” “正是此人。” 徐皇后点头道。 徐妙锦连忙端起一杯热茶,吹了吹,接着小抿了一口茶水,道:“此茶味道微甜,喝完之后,嘴里会残留一丝牡丹花与茉莉花的香味,确实不是寻常的茶水。” “为了我的老毛病,高煦这几个月常常往太医院跑。” 徐皇后忽然带着一丝怨气说道:“高煦仁孝,整天念着我。不像老大、老三,最近几个月,每月才来看我一次。”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徐妙锦、徐妙清,说道:“高煦送来的花茶挺多,他应该是知道我这里经常会有亲朋好友来访,所以你俩不要推辞,临走之前,都带一些回去。” “谢谢皇后姐姐!”徐妙清恭声道。 “春伤于风,夏伤于暑,秋伤于湿,冬伤于寒。” 徐妙锦却表情严肃的道:“说到底,还是这宫里的阴气太重,仅太祖皇帝一朝就死了上万人,姐姐住在这样的深宫里,能不生病吗?” 徐皇后听了徐妙锦所言,凶凶的瞪了一眼对方,道:“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若是让高煦知道你这番说辞,肯定又会跟你吵个没完。” 徐妙锦无奈的撇了撇嘴道:“太子建议皇后姐姐多晒太阳,正是希望借助太阳之阳气为姐姐祛除体内的阴寒之气。” 徐妙清见状,急忙说道:“也许是皇后姐姐不适应京师的气候吧?” “唉!”徐皇后叹了口气,道:“若是京城与北平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北平。” 徐妙清道:“我觉得皇后姐姐是把北平燕王府当成了老家。” “可是我不能离开京城啊。”徐皇后说道:“陛下在哪里,我就必须在哪里。” “既然当了皇后必须像坐牢一样,住进这深宫大院之中,我看这个皇后不当也罢!”徐妙锦忍不住说道。 徐皇后却没有生气,反而望着徐妙锦的双眼,直言道:“姐姐这个皇后不仅要当,而且还要当好。妙锦,你一身布衣,可以济世救民。那姐姐就把皇后当好,同样可以安天下呀?” “这难道就是说服你住在这深宫大院的理由吗?”徐妙锦心疼的说道。 徐皇后解释道:“妙锦,你要知道,这位置越高,寒气越浓,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重。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就在这时,有宫女前来禀告道:“启禀皇后娘娘,赵王殿下在宫门外求见。” 徐皇后略作思索,回应道:“让他进来吧。” “皇后姐姐,改日我与三妹再来看你。” 徐妙清与徐妙锦对视了一眼,然后向徐皇后恭声的说道。 “喝完这杯茶再走也不迟。” 徐皇后指着石桌上的茶水道。 徐妙清、徐妙锦只好陪着徐皇后闲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赵王朱高燧被宫女带到了凉亭下。 “儿臣拜见母后。”朱高燧跪地行礼道。 徐皇后坐着没有动,也没有让朱高燧平身,反而板着脸问道:“老三,你上次领王妃来见我这个婆婆之后,至今每个月才来看我一次。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父皇诏命诸王若无要事,不得请入宫禁或出入朝臣府宅。因儿臣是父皇之子,特许每月入宫一次给母后请安。”朱高煦恭声道。 徐皇后急忙起身,扶起朱高燧,关切的道:“是娘错怪你了。” 待朱高燧就座之后,徐皇后接着道:“你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事。你父皇也真是的,对自家人竟也如此苛刻。” “娘,孩儿也是真心支持父皇出海巡洋之策的啊!” 朱高燧信誓旦旦的说道:“孩儿真的很想为父皇分忧,为朝廷解愁。娘,我现在可真的是报效无门了。” “我的燧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你父皇了。” 徐皇后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杯,放到了朱高燧的面前,面带微笑望着她的第三个儿子说道。 “可是父皇不疼我了。” 朱高燧故作哭腔道:“父皇让郑和下西洋,虽然对外说是宣扬大明国威,怀柔远人,但却是想早一点把诸王分封到海外去。” 他说到这里,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徐皇后道:“娘也想让孩儿远走海外吗?孩儿还舍不得娘与爹呢!” 徐皇后静静听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她听了朱高燧之言,表面假装平静,实则内心已有所触动。 “父皇为何就不能给孩儿一个差事呢?” 朱高燧起身绕到徐皇后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扶着徐皇后的双膝,低声说道。 徐皇后问道:“给你差事,你能做好么?” “父皇不给孩儿差事,怎么知道孩儿能不能干?” 朱高燧反问道:“孩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呀?” 徐皇后又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孩儿想从小做起,先为父皇管理市舶司。”朱高燧直言道。 徐皇后拉起朱高燧道:“好啦,别怨你父皇了,娘下次见到你父皇时,就与他说这事。” 待朱高燧起身后,她关心的问道:“赵王妃近来身体如何?” “王妃一切都好,还跟孩儿时常念叨娘的身体。”朱高燧回话道。 徐皇后道:“你二哥今日给我送了一些适合秋季饮用的花茶,那茶还有很多,等下你回去的时候,带上一些给王妃日常饮用。” PS:本章还是二合一的大章,追读的老铁们别嫌弃只更新了一章呀! 第一百二十五章:赵王之谋 第一百二十七章:指点解缙 太阳落山后。 坤宁宫,膳房之中。 “陛下可知市舶司是什么衙门?” 徐皇后为朱棣夹了一块红烧鸡块,然后问道。 朱棣望着碗里的鸡块,解释道:“市舶司、会同馆、四夷馆,都是朝廷管理外番事务的官属衙门。” 随后,他拿起筷子把鸡块夹起,放入口中,边咀嚼边道:“你问这个作甚?” “高燧今天响午来寻我了,想为你分忧,讨一个掌管市舶司的差事。”徐皇后坦诚直言道。 “市舶提举司曾经被父皇裁撤,不过俺已经在浙江、广州、福建重新设立,这个衙门隶属于布政司,但是官员由俺亲自任命。” 朱棣将口中嚼碎的鸡肉咽入腹中,接着说道:“市舶司是俺为出海巡洋而设置的关键一步棋,不容有失。” “听起来还是个挺重要的差事啊。” 徐皇后感到一丝惊讶的说道。 朱棣吃饱了,便起身走到餐厅旁边的茶厅内坐下。 徐皇后也不管吃没吃好,见朱棣起身,也跟着起来走入茶厅。 她陪朱棣坐下,并亲自端了一杯茶递给对方。 朱棣接过茶杯,掀开杯盖,轻轻吹了吹茶水,道:“市舶司主管所有来华贡使的接待,还要对来华夷人所携带的货物征收税银,事无巨细,林林总总。” 他微微抿了一口茶水,然后问道:“高燧为何会对这个差事感兴趣,不会突然变得贪财了吧?” “看你说的,高燧这孩子今年才十七岁,刚刚有了点进取之心,你应该护着点才对呀?”徐皇后不乐意道。 “俺就是担心高燧才这般说的,你别看这孩子年纪轻轻,心眼多着呢!” 朱棣皱眉道:“去年若不是被我禁足,指不定会惹出多大的祸端。他老实了一阵子,如今忽然提出想掌管市舶司,万一是被身边的人蛊惑,心思放不正,事情可就大了。” 徐皇后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咱们的孩子都好,高煦、高燧、高炽都是咱们的亲生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俺已经封老大、老三为亲王了,日后他们去海外各建一国之社稷,称孤道寡,岂不美哉?” 朱棣再次喝了一口茶水,面色如常道。 徐皇后却道:“高燧这孩子从小就没离开过咱们,自然舍不得走。如今国事繁杂,千头万绪,你要不就分分担子,把这个市舶司的差事交给高燧来打理,让他也好有个正经事做。” 朱棣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徐皇后道:“让老三掌管市舶司,老大呢?俺跟你说,市舶司这摊子事,高燧他干不了!” 徐皇后闻言之后,立马陷入沉默,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了。 她一想到素有脚疾的大儿子朱高炽,心里头就不是滋味,又想到身为储君的二儿子朱高煦整日奔波劳累,连陪太子妃的时间都要挤着用,心里就更难过了。 “你继位这一年多以来,推行新币、科举革新、巡洋下海之新政,乃至筹办金陵常科书院、金陵女馆、皇家银行、惠民医馆,哪一件事不是高煦在主抓操持?” 徐皇后眼中含泪道:“你也不能什么事都叫高煦这孩子去做,他还年轻,你万一把他累出病了,该如何是好?” “也罢,让老大、老三替俺与分分担子也好!” 朱棣觉得他刚才的话似乎说的有些重,见徐皇后伤心欲哭,便宽慰道。 半个时辰之后。 朱棣回到乾清宫,派人把太子朱高煦喊了过来。 “儿臣恭问父皇圣躬安否?” 朱高煦进入偏厅之后,朝着端坐在龙榻上的朱棣跪下行礼道。 “朕躬安,起来罢。”朱棣道。 “晚膳可是配太子妃一起吃的?” 待朱高煦起身后,端坐着朱棣问道。 “是的。”朱高煦恭声答道。 朱棣伸手拍了拍龙榻一侧的空处,示意朱高煦坐过来,后者略做犹豫,不敢走上前去就座。 “你每次见到俺都小心翼翼的,俺有那么可怕吗?” 朱棣面带微笑,打趣的问道。 朱高煦连忙躬身道:“父皇言重了,孩儿不敢!” 朱棣环顾左右,高声道:“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走走走,都出去!” 当值的内官监少监李兴急忙催促众内侍、宫女退下。 待众人退下之后,朱棣瞅着朱高煦,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不是担心俺发现你手里掌握着你皇爷爷交给你的原锦衣卫下属密探衙门密谍司?” “儿臣有罪!” 朱高煦陡然一惊,当即跪下,并以头触地,恭声道。 他早就料到有一天朱棣会知道他手中掌握着一支神秘的密谍司,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俺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朱棣依旧用看不出喜怒的口气说道。 朱高煦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因为你从你皇爷爷手里继承的密谍司里,有俺的人。” 朱棣眼中闪过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轻轻说道:“孩子,你不用害怕,爹并没有猜忌于你。快起来,到爹身边坐下。” 朱高煦一时弄不清朱棣究竟意欲何为,但眼下他只好按照朱棣的意思行事,起身走到朱棣身边,坐在了龙榻上。 “你看这是什么?” 待朱高煦坐下之后,朱棣从身后拿出了一封奏疏,递到了朱高煦的面前。 朱高煦定眼一看,发现正是他当年写给朱元璋的关于立朱棣或朱允炆为皇储的利弊书。 “你皇爷爷把这份千言建议疏,交给了俺,让俺以后睡不着觉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朱棣感慨道:“你娘跟俺说,你三弟想讨一个打理市舶司的差事,可见老三这孩子对储位还是贼心不死啊!” 朱高煦仍旧不发一言。 “好孩子,你是你皇爷爷钦定的隔代继承人。俺与你挑明了说,只要俺在位一天,你的太子之位就没人可以撼动!” 朱棣郑重其事的说道:“俺要让你成为有史以来,权力最大的太子!” 一夜无事。 次日。 早朝。 “郁新,三省市舶司的事进展如何?”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问道。 “臣尊陛下之命,于浙江、福建、广东三省恢复洪武初期所设的市舶司,所配五品提举、六品副提举、吏目等官员多已到职。”郁新恭声道。 “朕想知道的不是这些,自去年五月颁旨至今,已经整整过去十六个月了。你们倒好,一个市舶司这样的小事,到现在还没有落定,天天跟朕兜圈子,一味推脱搪塞,你们这居心何在?” 朱棣把手中的奏疏丢到御桌上,面露不悦,起身绕过御桌,负手而立,望着郁新等人,朗声说道。 “陛下恕罪,都是微臣对市舶司的事没有尽心竭力。” 郁新连忙请罪,然后解释道:“况且,各口岸又分归各省布政司署理,户部往往是鞭长莫及。职权相抵,因此就把事情拖下来了。” 朱棣道:“说到底,你们还是脑子里有问题。你们打心眼里就不相信,朕让郑和率船队出海巡洋,到头来会取得怎样的成效。” 他转身走到御桌后,重新坐下,高声道:“好啊,朕今天就把话说死了,你们必须在定期内,把市舶司的事情办好!” “福建泉州由宋至元,由于少经战乱,番商踊跃,地位隆升,已经成为大明沿海第一大港。郑和船队回航,泉州乃是最佳泊地。因此,朕命你们首先把泉州市舶司、会同馆筹办好了。” 郁新接话道:“浙江的安远馆、广州的怀远馆都已建好,很快就可以接待番商贡使。不过,泉州的来远馆至今还未完工。” “是何原因?”朱棣问道。 郁新答道:“泉州市舶司提举未定。” 就在这时,赵王朱高燧出列禀告道:“父皇,来远馆至今未建成的原因,并非是提举未定,而是工部所拨建馆的银圆、金钞,被人贪污盗用了。”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谁这么大胆,敢贪污朝廷所拨公款?” “是啊,何况还是修建接待贡使的来远馆的工程款!这不是明摆着与今上做对么?” “我看这人是穷疯了。” 一时间,许多朝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朱棣将殿内众臣的反应看着眼中,顿了顿,望向户部尚书郁新,问道:“郁新,你有何话要说?” 郁新毫不畏惧道:“陛下,若说臣办事不力,散漫拖拉,臣无言可辩。可要说臣营私舞弊,盗用库银,臣万死不从。” “父皇,儿臣愿亲赴泉州彻查,我就不信,抓不住这些人的把柄。”朱高燧朗声道。 朱棣抬手道:“不必了。” 他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群臣,接着道:“朕先从朝内,从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查起。” 众臣闻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朱棣起身,高声道:“摆驾!朕要去郁新住所看一看,大明的户部尚书家里,究竟有没有私藏库银?” 两刻钟之后。 朱棣率领一众文武大臣,来到了郁新的家中。 “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郁新的众家眷跪在第一进的院子里行参拜大礼道。 朱棣带着气,没有说“平身”的话,而是环视着种了许多蔬菜的院子,然后径直向第二进的内院走去。 郁新的宅院属于两进的普通民宅,第一进的院子两边中满了各种蔬菜,第二进的院子是左边还是种的蔬菜,右边种着梨树、杏树、桃树一类的果树。 朱棣将一切看着眼中,不相信堂堂户部尚书的家宅之中,竟然会是这般模样,于是直奔内堂而去。 他率先推开门,引入眼前的却是左、中、右三间空荡荡的厢房。 中间是客厅,中堂上光秃秃的,连一副普普通通的水墨画也没有悬挂,只摆了四对椅子。 郁新连忙走到中堂下,用袖子把椅子擦了擦示意朱棣就座。 朱棣却转身走进了左边的餐厅。 厅内靠窗子的地方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用深蓝色的粗布盖着剩饭剩菜,还有未收拾的碗筷。 朱棣上前几步,打算瞧一瞧郁新吃的是什么饭菜。 郁新连忙上前收拾碗筷,道:“陛下,微臣忽于收拾,家中实在是脏乱不堪。” 他说着话,作势就要把剩饭剩菜端走。 “且慢!” 朱棣开口制止了郁新的动作,然后伸手掀开了深蓝色的粗布,看见了布下面盖着的一大碗剩粥与两小碗咸菜。 “郁新,你家里平时就吃这个么?”朱棣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郁新坦诚答道:“回陛下,微臣居家清淡度日,一向如此。” 跟着朱棣、朱高煦等人来此的文武官员,听到郁新如此回答,再结合刚才所见家徒四壁之情形,不禁感到了一丝羞愧。 朱高燧脸上有难堪之色一闪而过。 朱高煦却知道,郁新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而是此人秉性就是这样。 郁新,凤阳府临淮人,洪武二十一年进士,历任中书舍人、翰林、侍讲。 因其相貌雄伟、声音洪亮、威仪整齐,朱元璋赐名“新”,授予户部度支主事,后升为北平部郎中,进阶奉议大夫。 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破格提拔其为嘉议大夫、户部右侍郎。 朱元璋曾问他天下户口田赋、地理险易,他都应答无遗。 因此,当郁新的考察期满之后,朱元璋下旨晋升其为户部尚书、资善大夫。 当时亲王每年的禄米是五万石,郁新建议朱元璋减去五分之四,同时对郡王以下宗室的禄米数额做出明确规定。 朱元璋认为很有道理,便同意其建议。 又因边塞军务粮饷不继,郁新奉朱元璋之命,主持开中法,令商人输运粮食到塞下,然后发出凭据,根据凭据支给食盐,边防粮储因此而充足。 历史上,夏原吉升任户部主事之后,郁新很器重他,把户部各曹的事务都委任给他处理,等于是重点培养夏原吉,而夏原吉也是把郁新当成了他效法的榜样,终成一代理财名臣。 “陛下,民妇实在不知天子大驾光临,未曾准备,请喝杯热茶吧?” 就在这时,郁新的夫人用木质托盘端着几杯茶水,走过来,躬身说道。 “不必了。” 朱棣脸上有些挂不住,摆手道:“朕今天不是来串门的,别麻烦了。你的茶,朕改日再喝。” 说着话,他就在八仙桌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道:“郁新?” 郁新急忙打躬作揖道:“微臣在。” “你手里拿着千百万两银子,却能以粥汤为食,肩上扛着朝中大员的官职,却能清正廉洁,勤俭度日,不容易啊!”朱棣感慨道。 郁新奏对道:“天下尚有饥荒灾民,臣有三餐果腹,已是愧对百姓的养育之恩啊!” 朱棣侧身,向站在旁边的一众文武大臣道:“你们都看见了?” 众臣默不作声。 朱棣随后看着郁新道:“大明能有你这样克己奉公的朝臣,实为天下之幸也!” tsxsw.la “清正廉洁,勤勉任事,本是做臣子的本分,微臣不敢当此厚誉啊!”郁新躬身道。 朱棣略作思索,对身边的宦官李兴吩咐道:“传旨,将此考语写进年终吏部的官员考评,嘉奖优抚。”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但户部尚书郁新督办市舶司不力,着罚俸一年。” 郁新跪地道:“臣领旨谢恩。” 随后,朱棣起身离开厢房,向外面走去。 他见朱高煦紧随身后,便吩咐道:“太子,你想办法,给郁新一家置办些像样的家具物件。” “儿臣领命。”朱高煦恭声道。 PS:未来朱棣北征之后,朱高煦监国,那便是名副其实的常务副皇帝!【本章仍是二合一的大章,求推荐票、月票、章节打卡!各种支持!】 第一百二十六章:孩子,你不用害怕 第一百二十八章:南洋之害 第二天。 酉时三刻,夕阳西下。 国子监,菜园子里。 夏原吉退班后,特地赶来国子监菜地,将昨日郁新的遭遇告诉了正在给蔬菜浇水的解缙。 解缙听闻此事后,用力把瓢里的水洒到一片蔬菜上,愤慨不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这是赏罚不明,是非不清。” 他们俩并不知道朱高煦领了朱棣的口谕,派人给户部尚书郁新送去了五百两银圆,并命人为郁新采办新家具。 “我这心里的滋味,还真有点说不出来。若说陛下是非不清,好像并不妥当,陛下毕竟是在扬善抑恶。” 夏原吉蹲在菜地边上,面色凝重道:“可要说陛下奖罚分明,在下又不敢完全苟同。市舶司的事,我总觉得陛下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不行,这样可不行!” 解缙望了一眼地上长势不错的蔬菜,道:“不能再种菜了,我解缙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殊死上奏。” 他的话音刚落,朱高煦的声音竟然从菜园子外面传了过来。 “两位在商议什么?” 解缙陡然一惊,向菜园入口处望去。 夏原吉立马站了起来,也寻声望去。 “不知太子殿下驾临,臣等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解缙与夏原吉见到朱高煦向他们走来,连忙躬身施礼道。 “都免礼。”朱高煦摆手道。 他让赵俊臣守在院子门口,然后走到解缙、夏原吉边上,说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殿下明察,臣等并没有说陛下的坏话。”夏原吉赶紧解释道。 “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朱高煦负手而立,瞟了一眼解缙有些难堪的脸色,接着道:“你们有所不知,父皇离开郁尚书家后,让我私底下给郁尚书置办一些像样的家具物件。” 他话锋一转,低声问道:“两位可知,父皇为何如此对待郁尚书?” “请殿下赐教。”解缙放低姿态道。 夏原吉恭声道:“请殿下明示。”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高煦解释道:“父皇并不是在说市舶司的事,而是在借此事,敲打一些朝臣。” 解缙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朱高煦话里的意思。 朱棣这是含沙射影,借题发挥,真正的用意是打击去年拥护朱高炽为皇储,以及那些反对过下西洋的人。 尤其是户部尚书郁新,去年的立储风波一事,正是他第一个在朝堂上建议朱棣奉《皇明祖训》册立皇长子朱高炽为皇储的。 “太子殿下,请恕臣直言,这一码归一码,下西洋的事,臣过去反对,现在还是要反对。” 解缙倔脾气上来了,也不怕朱高煦责罚,坦荡的说道:“陛下不是说,要虚己纳言,从善如流么?如此暗含机关,打压异己,谁又敢直言进谏呢?”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朱高煦忙道:“父皇的意思,你们要仔细琢磨。” 夏原吉恭声道:“臣请太子殿下明示,以免我等直臣口无遮拦,快言快语,惹恼了陛下。” 朱高煦盯着夏原吉,说道:“夏侍郎与我走的这么近,近年来多在我手下做事,在父皇看来,你是支持新政的,故而父皇对你只有期盼,更委以皇家银行副行长的重任。” 他转身瞅着解缙,问道:“解学士,我父皇之前待你如何?” “陛下视臣为心腹,近几年,每逢佳节陛下必赏赐臣锦衣华服。” 解缙必须承认朱棣自入主东宫之后,近几年待他确实没话说。 “那解学士为父皇劳苦奔波,不但不赏,反而受到处罚,令人心痛,却又是为何?” 朱高煦耐心的说道。 他不希望解缙走历史上的老路,浪费了一身才华。 “父皇为何要贬你解学士,不是在于下不下西洋。或许父皇会在心里,把似你这般,天天拿祖制跟父皇较劲的朝臣,跟当年立储之事,联系在一起。” 西红柿小说 朱高煦略做犹豫,然后用相对而言已经较为直接的措辞说道:“古往今来,最忌讳的无外乎就是上下其手,左右社稷。父皇看似拿你杀鸡儆猴,实际上是在警示朝野,不要跟永乐一朝的大政方针,背道而驰。” 解缙如遭电击,脑海中之中浮现了一行字——顺我则昌,逆我则亡! 这才是为帝者的秉性,也正是朱棣的脾气! 此时,解缙终于发现了朱棣为何之前器重他,如今却弃他如敝履的原因。 “那不成了乾纲独断,一意孤行了吗?” 旁边的夏原吉听懂了朱高煦的话,惊诧不已道。 朱高煦摇头道:“非也,非也!” 接着,他环视解、夏二人,郑重道:“下西洋之事,我皇爷爷生前是答应了的。” “即便抛开这个不谈,只说父皇决意推行出海巡洋之策,无论这个国策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做臣子的,都应当全力支持。” “若君臣不能上下一心,再好的政策不能落到实处,又有何意义呢?” 解缙当即一揖到地,恭敬的说道:“殿下肺腑之言,实在令臣为之前的所言所行感到惭愧!” 夏原吉反应慢了一步,但也很快明白了朱高煦有意提携他与解缙的意思,当即恭声道:“太子殿下赤诚相待,臣感佩万分!” “我不是要说服你们理解我父皇的难处,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个为人臣的道理。” 朱高煦对这次与两人的简单会谈做了一番结束语。 顿了顿,他看着解缙道:“解缙,有谕旨!” 解缙顿时俯身跪地接旨。 朱高煦朗声道:“父皇口谕:‘着解缙官复原职,继续主持修纂《太祖高皇帝实录》’。” “臣解缙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解缙激动的高呼道。 “皇爷爷曾欲修纂类书,商议编辑经史百家之言为《类要》,但未修成。父皇承皇爷爷之志,决心修一部巨著彰显国威,造福万代。” 待解缙起身后,朱高煦接着道:“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 “父皇打算修完《实录》之后,便广召人手修纂类书。我向父皇推举解学士与夏侍郎担任这套类书的编纂官,两位意下如何?” 夏原吉与解缙皆听的热血沸腾。 此书若修成,必将成为载入史册的宏伟巨著,而主持修纂或参与修纂此书的人,都将会青史留名,福泽家族后人。 “臣等叩谢殿下恩典!” 夏原吉、解缙这才发现朱高煦此行的真正目的,当即借坡下驴,跪地叩首,恭声道。 朱高煦摆手道:“都起来罢。” 待两人起身,他低声对夏原吉道:“所谓忠言逆耳,父皇可以不听,但作为臣子的不能不劝谏。明日早朝,你应当上奏,为郁尚书喊冤。” “对,你还要顺道为我喊冤。” 解缙已经明白了朱高煦的意图,凑近夏原吉说道。 次日。 早朝。 “有事起奏,无事退班!” 侍立在丹陛右侧的内官监少监李兴高声唱道。 “陛下,微臣以为,郁尚书因督办市舶司不力,而受到陛下的责罚,实属冤枉。” 户部侍郎夏原吉出列道:“筹备出海,郁尚书虽然勉为其难,但依然谨遵圣命,勤勉办差。” “臣附议,郁尚书为永乐新政殚精竭虑,不受褒奖,反遭处罚,公义何在?”御史桂湛出列奏言道。 “陛下,解学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为我大明第一才子,忠君直言,反被误为冒犯天听,耕田种菜,真是让天下读书人心寒啊!” 解缙的同乡好友胡广正想出列为解缙喊冤,忽然有一名官员抢先站了出来,禀告道。 他定眼一看,发现说话之人正是他与解缙的同乡好友王艮。 王艮于去年秋季朱棣开恩科时考中进士,刚入仕途,就被朱棣授为翰林院修撰,参与编修《太祖实录》。 或许是他很小就失去父亲,母亲培养他时经常说忠义岳飞故事的缘故,以至于他对朝廷忠心耿耿,恪尽职守,经常上书谈论时政,无所回避。 故而朱棣对王艮印象深刻,知道此人才华横溢,精通韵律,乃是去年江西乡试第一名。 正因如此,朱棣面对王艮对他的误解,不仅没有动怒,反而颇为欣赏王艮的正义直言。 “王修撰,在下已官复原职!” 就在大多数朝臣误以为王艮的慷慨激昂之言,把当今天子给怼的一言不发的时候,大殿最末端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了解缙的高昂之声。 王艮闻言一喜,接着面朝金台上的朱棣,跪地叩首,面露决然之色,大声说道:“微臣失言,差点有损陛下仁义之名,请陛下治臣大不敬之罪!” “朕让太子传口谕给解缙,着他官复原职一事还未来得及公布于众。正所谓‘不知者不罪’,王修撰不知情,朕岂能怪罪于你?” 朱棣面带微笑,朗声道。 王艮再次叩首道:“陛下仁义,微臣感激涕零!” “好了,起来罢!”朱棣乐道:“诸卿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奏?” “陛下!” 御史桂湛高声道:“臣为户部郁尚书鸣不平,郁尚书——” “好了!” 朱棣开口打断了桂湛所言,道:“你们的意思,朕听懂了。” “殚精竭虑,苦不堪言,尽力办差,反受针砭。你们都是忠诚侍主的贤臣啊!今日朕把话挑明了,不愿拉永乐新政这辆车,朕即刻换人。” 他也不给其他朝臣反应的时间,话锋一转,朗声道:“朱高燧?” “儿臣在!” 站在宗王队伍里的赵王朱高燧急忙出列,激动的高声回应道。 朱棣下令道:“着你从今日起,统领泉州市舶司,明年九月之前,朕要看到万事俱备,准备迎接巡视南洋的船队回航。” “儿臣遵旨,为永乐新政,儿臣愿效犬马之劳!” 朱高燧兴奋的如同打了鸡血,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 “陛下——” 御史桂湛再次开口,他还想为郁新鸣不平。 “退朝!”朱棣霸气的打断了桂湛的话,高声道。 半个时辰之后。 宗王坊。 赵王府邸,后花园,凉亭之中。 宁王朱权与赵王朱高燧喝着茶,聊着天。 “别高兴的太早,这叫借力打力。用你这个赵王,去打压蜂拥而起的朝臣。你父皇这一手,厉害啊!” 宁王朱权端着茶杯,对朱棣任命朱高燧管理泉州市舶司之事发表了他的见解。 朱高燧不以为然的说道:“十七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昨日在殿上说了市舶司贪污一事,父皇马上就带人去郁尚书家查验。而我跟母后提了市舶司的差事,这不,父皇就给我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说朱棣与徐皇后还是疼他这个老三的。 “你可真是你父皇手里的一杆枪呀!”宁王嘴角带笑道。 朱高燧无所谓的说道:“能当父皇手里的一杆枪,并没有什么不好,等我把对手都消灭干净了,到那时父皇还能指望谁?” “没那么简单,你以为你父皇能为了你,把他身边的倚重之臣全都清除干净么?” 宁王毫不留情的反问道。 他觉得朱高燧有些异想天开了,不得不提示道:“今日早朝,你可察觉什么异常没有?” “一切正常,没无异样啊?” 朱高燧思索片刻后说道。 宁王放下手中的茶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的好贤侄,你没发现解缙被官复原职了么?” 朱高燧更加不解道:“官复原职就官复原职,父皇做事从来如此,这有什么异常?” “你可注意到,你父皇命解缙官复原职的口谕,是谁去传的?”宁王问道。 朱高燧认真回想了一下,不确定的说道:“是太子?” 宁王点头道:“不错,就是太子。” “二哥身为太子,去向解缙传父皇的口谕,这不是很正常么?” 朱高燧依然没有察觉到异常在何处,反问道。 宁王再也不想废话,直言道:“解缙何德何能,凭什么让太子去为他传口谕?你父皇随便派个宦官去传口谕即可,却偏偏派太子去,这意味着什么?” 朱高燧不想跟宁王打哑谜,放低姿态道:“小侄请十七叔赐教。” 宁王沉着脸说道:“我担心这是你父皇和你二哥演的一场戏!” 朱高燧道:“那你说,我父皇为何答应让我主持泉州市舶司之事?” “相互掣肘,制衡权术而已!”宁王毫不犹豫的说道。 朱高燧闻言,瞬间陷入了沉默。 他忽然觉得,还真有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PS:二合一的大章!希望老铁们看的痛快!感谢千枝风竹,登证果,豫见,我一个滑铲qwer,中友1104181817,永远支持我的欧巴,临云居士,众生皆凡,啊啊啊打等老铁投的票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指点解缙 第一百二十九章:朕必灭之 时光飞逝。 转眼间,又过去了三个月。 此时正值寒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花漫天飞舞,梅花却趁机盛开。 自从应天府境内各县的皇家银行分行陆续正式启用之后,朱高煦连着忙了两个多月。 眼看年关将近,他趁着今日难得无事,散朝后回到春和殿,决定陪发育越来越明显的太子妃李瑶过一天二人世界。 “京师与北方不同,一般很少下大雪。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下大雪还是数年前的事。” 朱高煦撑着伞,陪李瑶在院子里观赏雪景。 “殿下快看,墙角的红梅开了!” 李瑶抬起右手指着西边院墙下的花园,高兴的说道。 她的左手挽着朱高煦的胳膊,越发饱满的胸脯隔着厚厚的冬衣,紧挨着朱高煦的小臂。 “这颗梅树是今年二月,我命人整理花园时,新移栽过来的,没想到在这寒冬腊月里竟然开了花。” 朱高煦对梅树的旺盛生命力感到了一丝惊叹。 “殿下喜欢梅花吗?”李瑶好奇的问道。 “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毕竟,梅有傲骨。” 朱高煦望着天空飘荡的雪花,感慨道:“时间过的太快了,仿佛眨眼间,一年就过去了。” “是啊,妾嫁给殿下已经十个月了。”李瑶忽然双颊绯红道。 朱高煦是聪明人,他看见李瑶异样的脸色,就明白对方话里有话,于是宽慰道:“明年,最迟后年。” 他说的没头没脑,但李瑶听懂了,闻言后认真“嗯”了一声。 随后,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接着回到了殿内。 大约半个时辰后。 康平躬身入殿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殿前侍卫曹虎有事求见?” “传他进来。” 朱高煦一听是曹虎,不由得面露凝重之色。 进入腊月之后,他便给金陵常科书院的师生放了一个半月的探亲年假,因此书院目前并没有太多的守卫事务。 对身兼春和殿侍卫、金陵书院护卫队队正两个职务的曹虎来说,若无要事,是不会来寻当今太子的。 当年朱元璋安排朱高煦、朱允炆、朱允熥三位皇孙,随同驸马欧阳伦的商队一起去长沙,熟悉茶叶贸易。 在回京的途中,朱允炆收到懿文太子朱标病重的消息,尽管当时雨势太大,江水暴涨,朱允炆却执意要发船,最终船翻了,船上众人为了活命,不得不跳船。 锦衣卫千户曹虎作为朱允炆一行的护卫队长,虽然贴身保护朱允炆,更冒死护着朱允炆一起跳船,为朱允炆获救赢得了时间。 但朱允熥之死他有连带责任,从而在事后被朱元璋革职下狱。 虽然他犯的并不是不赦之罪,可朱棣继位之后大赦天下,刑部整理出来的赦免人员名单之中,并没有他。 毕竟他是太祖皇帝亲自下令关押起来的,且与一位皇孙之死有连带责任,所以刑部官员不想惹是生非。 曹虎本以为这辈子会老死狱中,没想到朱高煦受封为太子后,不久便以“原锦衣卫千户曹虎徒刑六年足以抵消连带之罪”为由,奏请大明新皇永乐帝朱棣释放曹虎。 朱棣知道朱高煦是在借此机会收拢人心,便下令让刑部释放了曹虎。 曹虎出狱后,立即得到了朱高煦的召见,并委任他担任金陵常科书院护卫队的队正。 书院占地面积宽广,故而招募的护卫约有百余人,曹虎却在入职半个月后,就把所有人都认识了一遍,他可以在见到众护卫时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此外,他还给众护卫分成了三小队,每小队三十余人,设左右队长各一人,又将每小队又分三组,每组十余人,设左右组长各一人。 曹虎规定,护卫队里的任何成员遇事之后,必须先禀告其人所在小组的组长,由组长上报给所在小队的队长,再由队长上报给他。 除非当天组长不在,可以越级上报给队长,若组长、队长皆不在,便直接上报给他处理。 非紧急情况下,不准越级上报。 所谓的紧急情况,即遇到盗贼入侵、发生火灾等重大事件,必须第一时间上报给他。 朱高煦得知此事后,感叹曹虎不愧是他看中的人,确实是忠心耿耿、担任护卫的一把好手。 于是更加器重曹虎,给了对方一块春和殿侍卫的身份令牌。 也就是说,若遇到紧急之事,曹虎可以凭此令牌入宫寻朱高煦。 “卑职曹虎,拜见太子殿下!” 曹虎进入前院,恰好见到站在殿门口的朱高煦,他立即躬身作揖道。 “平身,进来说话。” 朱高煦示意曹虎起身,然后率先向殿内走去。 曹虎恭敬的跟在后面。 片刻后,朱高煦走到偏殿一尊三尺高的暖炉前停下,接着脱下貂皮外套,递给旁边的康平,转身坐在了太师椅上。 曹虎侍立在暖炉的外侧,面朝端坐在暖炉内侧取暖的朱高煦,躬身道:“殿下,卑职今日在书院正门口抓到了一位形迹可疑,但自称为南洋三佛齐国使者施进卿的海外华民。” “且仔细说来。” 朱高煦一听是“施进卿”,便连忙吩咐道。 “是。”曹虎恭声道。 随后,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今日清晨,并不当值的曹虎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忽然接到值守书院正门的几名护卫禀告,说他们抓到了一位形迹可疑的人。 曹虎立即前往书院,见到了被抓者施进卿及其随从。 那守门的几名卫士说,最近好几日,施进卿领着数名随从在书院门口晃荡,并请求见院长。 他们见施进卿等人来历不明,不仅拒绝通传消息,更留了个心眼。 毕竟,书院的院长是当今太子,而很多人都知道太子经常巡视书院,像施进卿这样嚷嚷着要求见书院院长的人多了去了。 一般对待这样的人,金陵书院有专门的接待室,用以甄别来访者身份的真伪,以及来访目的等事宜。 今日施进卿又说要入书院求见院长,众门卫自然不可能放他进去。 施进卿急了,打算带着随从硬闯,但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众门卫的对手,很快就被抓住了。 曹虎发现施进卿虽然肤色黝黑,但长相与大明百姓一样,而且说话有着严重的南方沿海海民的口音。 施进卿说他是南洋三佛齐国新任国王派来出使大明的使者,因为来明途中在大海上遇到暴风狂浪,导致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全都被风浪毁坏。 所以他们上岸后,求见泉州地方官府时被认为是冒充的外使,地方衙门要他们缴纳罚金,否则就把他们捉拿下狱。 由于身负重大使命,施进卿不得不找了个由头,率随从逃跑。 辗转一个多月之后,他们终于联系上琉球国访明使团,并跟随琉球国使团,来到了京城。 因为事态紧急,施进卿不愿意跟着琉球国使团慢慢等待朝廷礼部的安排,所以他决定剑走偏锋。 施进卿探知当今太子朱高煦是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经常会到书院巡视,便一路赶到书院,希望能通过太子,拜见大明的新皇永乐帝。 为了证明他们的身份,施进卿还把琉球国使团为他们写的身份证明文书,交给了曹虎。 看了戳有琉球国使臣印信凭证的文书后,曹虎猜测施进卿所言可能是真的。 他不敢托大,吩咐左右把施进卿等人看守好,亲自来皇宫,将此事禀告于朱高煦知晓。 “施进卿现在何处?” 听完了曹虎的讲述,朱高煦问道。 “回殿下,施进卿等人被看押在书院接待室偏厅之中。”曹虎恭声答道。 朱高煦望着眼前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壮汉,下了一道命令:“你先派人带施进卿去沐浴更衣,然后带他来见我。” 三个时辰后。 曹虎领着换上了褐色棉袍的施进卿,来到了春和殿。 “草民施进卿,叩见太子殿下!” 施进卿屈膝跪地,对着朱高煦行了一个参拜大礼道。 朱高煦道:“平身。” 他的目光从施进卿脸上扫过,接着打量了对方一番。 只见施进卿高约一米六七,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鼻孔较为突出,额头满是皱纹,肤色黝黑,看气质就像是长年生活在南洋海岛上的人。 待施进卿起身后,朱高煦接着问道:“你说你身负使命,急着见我,究竟遇到了何事?” xiaoshutingapp.com “禀太子殿下,草民祖籍本是广东人,因宋末元初战乱,祖辈移民海外,几经辗转,这才定居于南洋旧港。” 朱高煦知道此事。 即便在大明建国之初,依然有许多广东、福建沿海海民迫于生计,出外谋生,其中在旧港定居者,多贩卖货物往来于南洋各国经商为生。 “十多年前,祖籍南海的梁道明带领一家人移民旧港,因草民与其有生意往来,时日一久,便与其成了至交好友。” “八年前,有一伙旧港的当地土人勾结海外倭寇,欲抢夺我等华民的钱粮财货,幸得梁道明事先察觉,提前带领我等华民转移钱粮财货,草民及家人这才逃过一劫。” “为了抵御海盗与土人的侵扰,我等华民集群而居,打铁炼钢,铸造刀枪,并从各家之中选出青壮,编成义勇,定时演武。” “后来,移居来旧港的华民越来越多,达数千人。因梁道明威信高,被众人推举为华民首领。” “洪武三十年,满者伯夷国举兵入侵三佛齐国,当时三佛齐国中大乱,梁道明率领我等华民组成的义勇兵,守卫旧港,并打退了满者伯夷国的入侵。” “四散的三佛齐国土人见我等不惧满者伯夷国,便纷纷依附我等。不久后,梁道明率领我等,夺回了三佛齐国被满者伯夷国侵占的北方部分领土。” “自那以后,越来越多的海外华民得知这一消息,陆续乘船渡海前来投奔。” “随着华民人数越来越多,乃至上万,我等守卫旧港的信心也越来越强,从满者伯夷国夺回的三佛齐国故土也越来越广。” 施进卿说到这里,略做犹豫,然后决然道:“去年,我等上万华民及数万土民拥护梁道明重建三佛齐国,并尊其为国王。” 他当即再次跪下道:“草民此来大明,是希望求朝廷发兵,灭了满者伯夷国。” 朱高煦面露不解之色,问道:“依你之言,新三佛齐国拥有上万华民、数万土民,集合起来的敢战之兵应该不会少于三千,如此兵力,足以打退满者伯夷国的入侵,为何要不远万里来求朝廷发兵?” “殿下有所不知,满者伯夷国极具野心,其国势力范围目前已经覆盖了婆罗洲、旧港、爪哇等岛屿的大部分地区,似乎是要兼并南洋诸岛国,建立一个庞大的海岛大国。” 施进卿恭声道。 “起来说话。”朱高煦道。 施进卿恭敬道:“谢殿下。” 朱高煦接着道:“你对满者伯夷国有多少了解,且详细说来。” 于是,施进卿将他提前打探到的有关满者伯夷国的消息缓缓道出。 在满者伯夷国建立之前,统治爪哇岛东部的是信诃沙里国(以下简称沙里国)。 前元时,信柯沙里国王不接受前元朝廷的招安,还侮辱元使。 彼时,沙里国国王将三佛齐国势力彻底逐出爪哇,并派遣船队远征旧港,试图彻底击败三佛齐国。 由于主力远征,不久后沙里国国王被其麾下判将所杀,该判将自立为王,是为伪王。 为躲避伪王追杀,沙里国驸马带人逃到了一处荒地,他在马都拉人的帮助下建立村落,并以此作为其根基,此处被取名为满者伯夷,正是后来满者伯夷国的都城所在及其国名来历。 数年后,前元世祖忽必烈命史弼、亦黑迷失、高兴率领一千艘装备武器的船舰组成的船队,从福建泉州渡海,登陆爪哇,和沙里国驸马的势力合兵一处打败了沙里国伪王,并斩伪王及其党羽。 然而,沙里国驸马在利用元军打败伪王后,却立即反戈一击,对前元官兵发动突然袭击,打退了前元官兵。 至此,沙里国驸马成为了整个爪哇地区的统治者,他所建立的王国被称为满者伯夷王国。 “满者伯夷国是在利用与反抗前元的战争中建立的,但在对前元的邦交和贸易关系上,却不知廉耻的采取了积极和务实的态度,竟然屡有入贡。” 施进卿拱手施礼道:“殿下,由此可见,满者伯夷国乃是反复无常的蛮夷,畏威不畏德。” 朱高煦闻言,沉默以对。 施进卿接着道:“本朝初期,满者伯夷国担心太祖高皇帝派兵出海攻打他们,便遣使奉献金叶表,称臣纳贡,表示臣服。” “太祖高皇帝不知满者伯夷国表里不一,遂与满者伯夷国开展了一系列的邦交和贸易往来。” “满者伯夷国仗着与天朝有贸易关系,经常暗中收拢倭寇,甚至雇佣倭寇助其攻伐其他岛国,杀戮破坏,实为南洋之害!” 施进卿说到这里,再次屈膝跪下道:“殿下,草民请求朝廷早发天兵,剿灭满者伯夷国,还南洋一个太平!” PS:即将进入朱棣改封诸王于海外的篇章,希望老铁们继续支持本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南洋之害 第一百三十章:宣慰使司 次日。 雪势渐小,天还未放亮,刚刚破晓之时。 施进卿打着哆嗦,在曹虎的陪同下,站在午门外等待入朝的官员队伍里。 “曹护卫,每日早朝都会有如此多的官员参加么?” 望着身边密密麻麻,不下于数百名的官员,施进卿感到非常惊讶的问道。 曹虎答道:“朝廷的朝会分为三种,即大朝会、朔望日朝会、平常朝会。” “大朝会属于礼节仪式朝会,只在正旦、冬至、万寿节举行,百官向天子朝贺,规模较大,在奉天殿举行。” “朔望日朝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其性质如同大朝会,也在奉天殿举行,只是朝贺,不论政事。” “平常朝会,即今日你我参加的朝会,俗称早朝,在奉天门举行。朝廷除了早朝,还有偶尔举行的午朝、晚朝。” “早朝时,所有在京官员,不论官职大小,包括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皆要上朝。” “原来如此。”施进卿感慨道:“难怪有这么多等待入朝的官员!” 曹虎目光望向午门,示意施进卿望过去,接着道:“看见没有?那边有五道门,从前面看,只能看见三道门,实则还有两道不易被人发现的左、右掖门。” “中间那道门,即为御道,唯天子能从此出入。御道两边的左右两阙供当值将军、校尉等护卫仪仗人员进出。等下你随我跟着文武两班官员分别由左、右掖门进入。” “多谢曹护卫提点!”施进卿感激不已道。 曹虎道:“太子殿下命我亲自带你参加今日的早朝,我自然会提醒你入朝的礼仪及相关事宜。” “曹护卫昨日所授,在下已经记住。” 施进卿接话道:“依朝廷典制,凡百官奏事皆跪,有旨令起即起。陛下晓谕百官时,百官要跪着听。陛下赏赐东西时,百官须在御前跪受赐物,然后五拜叩首。” “你不用过于紧张,等下朝会开始后,朝堂上自有礼官唱喝,提示御前奏对的官员何时跪、何时站。” 曹虎见施进卿把他昨日传授的“入朝规矩”背诵了出来,不由得宽慰道:“除了边读奏本边进行奏事的官员,一般情况下其他官员都不下跪,甚至还有大臣在朝堂上交头接耳聊天的。” 施进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随口问道:“寒冬腊月的,会不会有人偷懒,不来参加早朝?” 曹虎笑道:“通常来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朝廷会通过牙牌与注籍对于上朝官员进行管理。” “其中,牙牌只发给在京官员,用于出入皇城,无牌不许擅入,大内森严,宫廷守卫认牌不认人。” “太子殿下昨日赐给你的令牌,乃是象征春和殿侍卫身份的令牌。除非陛下召见,否则没有这个令牌,我今日亦无法带你入宫。” “太子殿下赐你令牌,只是权宜之计,待陛下对你另行安排之后,令牌还需由我送还有司。” 大明朝廷对牙牌的管理十分严格,丢失或者是损坏牙牌都要受到处罚。 牙牌字号,公、侯、伯以“勋”字,驸马都尉以“亲”字,文官以“文”字,武官以“武”字,教坊官以“乐”字,入内宫以“宫”字。 注籍(古代的签到表)在京衙门各置办一册,写明官员职衔姓名,送东西长安门,每早有吏员从长安门领门籍,按官员出入情况予以填写,六科以此查阅官员早朝是否出班,对于失朝者予以弹劾。 就在这时,午门上的五凤楼之中,当值的宦官敲响了钟鼓。 于是,当值将军、校尉等护卫仪仗人员率先进入午门。 之后,列好队伍的文武官员由左、右掖门进入。 “紧跟着我,别走散了。” 曹虎提醒身后的施进卿说道。 施进卿心跳加速,尾随曹虎之后,生怕被旁边汹涌而来的人潮给挤丢了。 两人跟着进入午门之后,开始在金水桥南按照品级站好队伍。 此时,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等待大明天子的到来。 天子宝座设在奉天殿廊内正中,称之为金台。 片刻后,有礼乐之声响起,永乐皇帝朱棣的身影出现在御门之中,并缓缓登上金台安坐。 同时锦衣卫鸣鞭,鸿胪寺唱“入班”,文武左右两班官员按次序过桥,进入奉天门,并行一拜三叩头之礼。 施进卿跟着曹虎有模有样的行跪拜之礼。 由于参加早朝的官员人数较多,施进卿与曹虎的令牌身份品级过低,便排在了门外。 “众卿平身。”朱棣朗声道。 从御前至奉天门外,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礼官重复朱棣的话。 施进卿听到礼官喊“平身”,他跟着曹虎直起了腰。 “这个时候,堂上应该有官员开始奏事。” 曹虎低声对身边的施进卿说道:“你不要紧张,到时候礼官会喊你入朝觐见。” 朝堂之上。 “陛下,臣有事启奏。” 兵部尚书金忠出列,双手执着笏板,附身拜道。 “准奏。”朱棣抬手道:“起来说话。” 金忠先对着台上的皇帝鞠了一躬,然后朗声道:“启奏陛下,据兵部查验,洪武二十八年奉命出使帖木儿国的礼科都给事中傅安,之所以至今未归,乃是被帖木儿国主扣留。” 早在洪武初年,北方蒙古贵族建立的帖木儿帝国渐渐强大起来。 刚开始时,其国曾向大明“称臣纳贡”,但随着势力逐渐壮大,对外扩张节节胜利,酋长帖木儿野心勃勃,渐渐骄横起来。 他表面上还不断派使者前来朝拜进贡,以此麻痹朱元璋,实际上是到内地刺探军情,为军事扩张作准备。 当时朱元璋没有识破,于洪武二十八年派傅安率领外交使团,出使帖木儿国都城撒马尔罕,商议邦交之事。 傅安办完公事,因在那里水土不服,急着想回国,却被帖木儿扣留,故而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国内。 等到朱棣继位后,便命令兵部派人去打探傅安的消息,为了获得确切的信息,他还陆续派出了数十名锦衣卫校尉,配合兵部暗中行事。 “帖木儿将傅安扣留之后,派人带着傅安遍历西域诸国数万里,以夸其国土广大辽阔,想以此震慑傅安,迫其投降。” “傅安识破了帖木儿的狼子野心,执节不屈,如今正遭受折磨。昔汉苏武使匈奴十九年,始归谷吉,使郅支单于乃竟见害。今观傅薛事,亦何其相类也。” 言及于此,金忠急忙向端坐在金台之上的朱棣瞄了一眼。 他见后者脸色凝重,噗通一声跪下,叩首高声道:“陛下,我大明天朝上国的国威岂容外邦酋首亵渎?臣跪请陛下发兵迎回傅安!” 此话一出,堂上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在一刹那间凝固。 今日朝会,第一件事就如此劲爆,直接让殿门外不知情的施进卿感到异常震惊。 他虽与曹虎站在门外,却也听见了兵部尚书金忠的激扬之声。 “嘭噗!” 寂静的朝堂之上,突然从金台处传出一声闷响。 百官纷纷侧目,寻声望去,发现天子宝座上的朱棣脸色铁青,不知从何处抽来一把锋利的宝剑,持剑砍中了御桌。 那声闷响,正是宝剑劈入御桌之后,产生的声响。 “李兴,把这个御桌给朕换了!” 朱棣深吸一口气,暂压心中怒火,将宝剑收入剑鞘。 在内官监少监李兴的安排下,很快就有两名身高六尺有余,体型壮实的内官,抬着一张新的御桌从侧门走了进来。 朱棣看着面前的新御桌,缓声道:“自汉朝张骞凿空西域,西域便成为我中央华夏天朝上国的附属,盛唐将版图扩张到了西域之西,而弱宋无力,以致西域与中华离心离德数百年。 aiyueshuxiang.com 他话锋一转,提高声音,质问道:“如今区区蛮夷酋首也敢称雄,是欺负我大明兵锋不利乎?” 朝堂上众武将勋贵,除了曹国公李景隆与魏国公徐辉祖等二代勋贵之外,其余如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等开国老将皆老脸一红。 朱棣说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从汉至唐,没有中原王朝不费余力的持续投入,西域怎么可能发展起来? 所以他认为,大明若要远迈汉唐,必须收回西域! “陛下,臣赞成发兵帖木儿国接回傅安,但臣反对现在就向西域用兵。” 兵部侍郎齐泰出列奏言道。 朱棣不解道:“为何?” “回陛下,如今吐鲁番占据着高昌故地,别失八里国控制着西域大部,瓦剌、吉尔吉斯等部族则盘踞在天山以北。” 齐泰恭声道:“各方势力相互征战,仅别失八里国就曾和瓦剌发生多次战争。且有不少来自西域之西的外族势力,亦在西域之中四处掠劫。因此,臣以为朝廷若此刻出兵,非明智之举。” “你说的不无道理。” 朱棣并不是脑子一热便忽略现实问题的人,他自有计较,于是朗声道:“朕认为西域之事需再单独再议,必须制定出行之有效的攻略章程,不能再让西域乱下去了!” “陛下圣明!” 齐泰行了一礼,随后躬身退回班序。 “陛下,臣礼部尚书郑沂有本启奏。” 礼部尚书郑沂双手执笏,从文臣班序之中走出,俯身作势欲下跪奏言。 “郑尚书年事已高,站着奏事即可。”朱棣抬手道。 郑沂恭声道:“陛下,安南国相黎季犛(máo)杀其国主之后,改名胡一元,并立其子为安南国伪王。伪王继位后,清除异己,迫害故安南王室,又派兵攻打占城国。故安南王之孙陈天平来奔,希望朝廷可以出兵剿灭伪王,还安南以太平。” 洪武末期,安南国外戚胡季犛当权,今年四月他废少主自立,宣称他本人是虞舜帝后裔胡公满的子孙,并改名胡一元,命他的儿子胡汉苍当国王,其当太上王,遂建立大虞国。 今年九月,胡汉苍派出使臣上表大明朝廷,自称原安国国陈姓王室绝灭,他以王室外甥的身份被群臣推戴为王,请求册封。 然而,安南国王室陈氏的一位漏网之鱼故安南王之孙陈天平,几经波折,在半个月前逃到了大明京师,寻求朝廷帮助,并被安排住入皇城之西的会同馆,等待朱棣召见。 恰巧这时,安南国伪王派出的使臣也抵达了京师,住进了会同馆。 这些使臣原本都是陈氏王朝的故臣,见到陈天平后,惊愕下拜,如此便证实了陈天平故安南王之孙的身份。 朱棣得知此事来龙去脉之后,勃然大怒,认为安南国伪王如此欺骗他,显然是不把他这位大明王朝第二任天子放在眼里。 今日礼部尚书郑沂所奏,本就是朱棣所知之事,不过是在朝堂上走个流程,将此事公之于众,并议定对策。 “郑沂听旨,着礼部派人出使安南,责问伪王胡氏,要他必须对此事,给朕一个说法!” 朱棣高声下令道。 郑沂附身拜道:“老臣领旨。” 他见此事已有了决断,便鞠了一躬,躬身退去。 郑沂退回班序之后,户部尚书郁新走了出来。 “陛下,臣户部尚书郁新有本启奏。” 朱棣仍旧抬手道:“郁尚书年岁已高,免跪奏事。” “谢陛下!” 郁新躬身道:“今年朝廷的赋税收入,户部已在昨日完成计算,总收入折合银圆为一千三百二十八万两,其中农赋共计征收两千六百多万石米麦,军屯子粒共计两千一百多万石米麦。” 卫所军士屯田所交纳的租税,叫做“子粒”,也就是“军屯子粒”。 农赋和军屯子粒是目前朝廷赋税最大的两个大头。 郁新汇报完后,又有其他堂部的尚书依次发言,汇报本年度的工作与政绩。 当然,今年是永乐朝的开元之年,众臣所奏之事,大多是好成绩。 “诸卿谁还有本奏?” 见朝堂上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朱棣忍不住问道。 “父皇陛下,儿臣有事启奏。” 朱高煦出列,俯身跪下道。 朱棣连忙抬手道:“平身。” “儿臣谢父皇。” 朱高煦起身后,接着道:“启禀父皇,有海外华民施进卿不远万里,从南洋三佛齐国乘船而来,欲求见父皇陛下。” “宣他进来。”朱棣朗声道。 他昨天已经得到朱高煦私下汇报,知晓了施进卿此次入京的缘由。 朱棣故意在今日早朝召见施进卿,就是想用施进卿的遭遇,告诉满朝文武,大明出海巡洋的国策是非常有必要的。 礼官高唱传话道:“宣施进卿进殿!” “草民施进卿,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施进卿浑身颤抖的走入殿门之中,噗通跪下,叩首高呼道。 “平身罢。”朱棣挥手道。 “谢陛下。”施进卿恭声道。 “施进卿,你虽身在海外,但也是华夏子孙。朕想让你给众臣工们说一下,在南洋各国及海外岛屿之上,华民和客商生计如何,可有温饱?” 朱棣接着说道。 “陛下,我海外华商华民,久居异邦,远离故土,犹如在大海之上漂泊的一叶孤舟,不仅要忍受外族人的盘剥,还要躲避海盗的追杀,命都不保,何谈生计?” 施进卿也是聪明人,所回答的内容正是朱棣与朱高煦想听到的。 “此话怎讲?”朱棣故作惊讶道。 施进卿便将他祖辈移民海外,以及梁道明是如何带领他们这些定居在旧港的华民,抵抗满者伯夷国入侵的惨烈之事,添油加醋的在朝堂之上说了出来。 一众朝臣听了他这番历经磨难的遭遇,都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感触。 “陛下,我海外华民虽与大明远隔重洋,但是心却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故土。老人们死后,他们一定会交待后辈们念着大明老家。” 施进卿忽然跪下,痛哭流涕道:“陛下,我们也都是华夏的子孙,皇恩浩荡,泽被天下。可是我们有苦又能向谁述?我们太感到无依无靠!难道我们是大明的弃儿吗?陛下!” 不少朝臣听了施进卿悲伤之语,竟然忍不住落下了被触动的眼泪。 “陛下,海疆不靖,国不能安。我海外黎民,虽漂泊异乡,亦是我中华血脉。大明乃天朝上国,岂能受外族人的屈辱?” 兵部侍郎齐泰出列道。 施进卿听的激动不已,泪流满面。 就在朱棣准备开口宽慰施进卿几句之时,大理寺卿吕震忽然出列,恭声道:“陛下,太祖高皇帝在位时期,出海之民一是罪臣,二是逃民,三为奸商。” “罪臣与逃民早已悖典忘祖,大逆不道。出海奸商亦是为了小利而抗太祖禁海之令。微臣认为,施进卿当判凌迟之罪。” 大理寺卿吕震此话一出,众臣一片哗然。 施进卿被吓得脸色大变,寒冬腊月的,他被吓得背上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朱高煦当即出声反驳道:“如今并不存在禁海之令,吕卿勿以旧时禁令,治我永乐朝民。” 大理寺卿吕震被怼的哑口无言,面露尴尬之色,躬身退了下去。 “海外华民与大明国民同宗同祖,弃之不顾,何谈天朝国威?大明海域同样是朕的国土,岂能让外族海寇横行作乱?” 朱棣豁然起身,扫视群臣,高声质问道。 施进卿的心情仿佛过山车一样,刚才怕的要死,现在听了朱棣所言,觉得他被凌迟的可能性消失了。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杀我臣民者,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其斩首示众!满者伯夷国,朕必灭之!” 朱棣杀气腾腾的说道。 “吾皇圣明!”施进卿再次拜道。 PS:求推荐票、月票、章节打卡、评论、同人各种支持! 第一百二十九章:朕必灭之 第一百三十一章:统计大明 次日。 傍晚。 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 大雪虽停,但寒气不减,反而更冷了几分。 乾清宫之中,朱棣与朱高煦盘膝坐在龙榻的左右两边,正围着中间的暖炉商议着事情。 “俺打算开春之后,命内官监少监李兴率船队护送施进卿及其随从,前去旧港宣旨册封梁道明为旧港宣慰使,着手建立旧港宣慰使司。”朱棣说道。 朱高煦知道,宣慰使司简称宣慰司,是大明用来管理边境之地的地方行政机构。 其长官称为宣慰使,从三品,相当于后世的高官,主要从当地望族或权贵选出,可以世袭。 因为宣慰司管辖的是大明领土,所以其长官宣慰使要经朝廷册封。 同时,朝廷对宣慰司亦有调解、保护的责任。 历史上永乐年间,那罗塔派遣使者向大明朝贡,并“乞命以职”,朱棣于是赐冠服、印章,封他为缅甸宣慰使司宣慰使。 其实宣慰司乃是土司的一种,土司包含了宣慰司。 所谓土司,是元明清三代在西北、西南等少数民族地区设置的管理民族地区的机构,其长官由少数民族首领充任,并实行世袭制。 从层级来说,有土府、土州、土县,它们统称土司,土司的长官,称为土司官。 洪武年间规定“西南夷来归者,即用原官授之”。 根据《明史·土司总序》记载:“其土官衔号曰宣慰司,曰宣抚司,曰招讨司,曰安抚司,曰长官司。以劳绩之多寡,分尊卑之等差,而府、州、县之名往往有之。” 朝廷对各级土官有任免权,即“袭替必奉朝命,虽万里外,皆赴阙授职。” 比宣慰司级别更低的则是宣抚司、招讨司、安抚司、长官司,其长官分别称为:从四品的宣抚使,相当于后世的厅级;从五品的招讨使、安抚使,相当于后世副厅级;正六品的长官,相当于后世副厅和正处之间。 一般说来,军民府、土州、土县官吏在朝廷隶属吏部验封司,在地方隶属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 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官吏在朝廷隶属兵部武选司,在地方隶属都指挥使司。 土司必须定期向朝廷朝贡,贡期分一年一贡、二年一贡、三年一贡,按期到达者给全赏。 “爹为何想在旧港设立宣慰司?” 朱高煦故作疑惑道。 他其实希望朱棣能在旧港设置都指挥使司,类似努尔干都司一样,由朝廷派遣一批官吏前去进行建设。 “你皇爷爷曾言:‘御边之道,固当示以威武,尤必守以持重’。在大明边疆建立一支军队非常重要,如此既能显示朝廷威严,又可防范风险。” 朱棣解释道:“在旧港发生骚乱时,梁道明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调动武力来镇压,并可以率兵抵御如满者伯夷国之类的海外岛国的入侵。” “确实如此,宣慰司的设立可使朝廷得知边疆之事,迅速做出反应,以此减少边境隐患。” 朱高煦对此表示赞成道:“若满者伯夷国攻打旧港,那就等于是对我大明宣战,到时候大明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灭了满者伯夷国。” “此外,宣慰司还有向朝廷纳贡之责。” 朱棣想起了一件事,接着说道:“洪武二十八年至二十九年,缅中宣慰使卜剌浪遭受麓川土司思伦侵占领土,遂遣使携带贡品入京告状。你皇爷爷于是派遣李思聪、钱古训等人调解双方矛盾。” 通常情况下,宣慰使要准备好优质的贡品,派出使者持礼部铸造的符牌上京纳贡。 纳贡对朝廷而言,可谓是一举多得,不仅可以维系宣慰司与朝廷的交流关系,增加国库收入,还可借此观察宣慰司对朝廷的态度,甚至还可以成为宣慰使谢罪的途径。 历史上永乐时期,缅甸宣慰使那罗塔曾经因好斗犯错,而后也是乖乖地遣使、进贡、谢罪。 虽然宣慰司的设立有助于朝廷巩固边疆、减少割据,但朱高煦非常清楚,拥有众多优点的宣慰司,在历史上的大明中后期逐渐走向了瓦解和崩溃。 “爹,孩儿认为皇爷爷针对土司制定的宽猛适宜之策存在隐患。” 朱高煦略作犹豫,最后还是决定趁此机会向朱棣阐述一下土司制度的缺点。 “历代帝王擅长用‘以夷制夷’之策来治理边疆,你皇爷爷精通此道,他让夷民权贵成为宣慰使,来治理本地土人,彰显朝廷之仁义大度。” “而且,通过册封邻近土司之势力,让各土司之间形成制约,既能显示朝廷之仁义,又能利用地方矛盾而维系平稳,不至于地方夷民叛乱不止。” 朱棣先是解释了一下以夷制夷的好处,接着反问道:“此策施行至今,并未见到隐患,你作何解释?” “爹,请试想,若有甲方宣慰司长官杀了乙方宣慰使长官及其长子,还侵占了乙方宣慰司的土地。朝廷获知此事后,会如何处置?” 朱高煦没有直接说隐患,而是选择了举例说明。 朱棣道:“自然派人前去问罪甲方宣尉使。” 朱高煦道:“若甲方宣尉使灰溜溜地把土地还给乙方,然后遣使携带信符入京谢罪,朝廷又该如何处置?” “所谓‘好善恶恶,人情所同’,是人都会犯错,无论是中原汉民还是边境少民。” 朱棣大度的说道:“蛮既服辜,其释不问。当把信符还给甲方宣尉使,命其三年来贡一次。” “父皇,此举动看似彰显仁慈,可细细琢磨,却治标不治本。”朱高煦说道。 朱棣疑惑道:“此话何解?” “犯错的宣慰使,或许只是惧怕朝廷权势,并非真心反省认错,以后可能还会犯类似的错误。” 朱高煦答道:“甚至,受欺负的乙方宣尉使的其余儿子,会认为朝廷赏罚不公,反而举兵反叛。” 朱棣冷声道:“谁敢?” “如今朝廷威势正盛,当然无土司敢反叛。” 朱高煦恭声道:“但后世嗣君若羸弱不堪,必会有土司敢不服从朝廷调遣。” 历史上,明朝嘉靖时,孟养宣慰使思伦和孟密土司等攻占缅甸宣慰司,缅甸宣慰使莽纪岁的儿子莽瑞体逃往暹罗避难。 而明廷拿出金子红牌调解无效后,又对莽瑞体子承父职的请求置之不理。这致使孟养宣慰使极其得意,而莽瑞体十分失意。莽瑞体于是自立为王,彻底站在了大明的对立面。 “你说的不无道理,历代王朝建国之初的制度,到了中后期都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弊端。” 朱棣是开明之君,自然会通过朱高煦举的例子联想到更多的东西。 “爹所言极是,正是受限于道路交通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边远之地与朝廷缺少足够多的交流,宣慰司之制难免会在日后引发许多乱子。”朱高煦接话道。 朱棣沉思片刻,随后问道:“高煦,你的意思是建议俺逐步取消土司世袭制度,任命有任期、可调动的流官,随之进行清查户口、丈量土地、核实赋税等事务?” “父皇陛下英明,儿臣正是此意。” 朱高煦实在是惊叹于朱棣的强大理解力,激动的说道:“改土归流之后,可以减少夷民叛乱,加强朝廷对边疆的统治力度。” 朱棣寻思道:“广西、云南的广大边远地区,人口稀少且开垦水平极其低下,甚至有许多地方保持着原始蛮荒之貌,若要改土归流,必须配合着大量移民人口过去开垦才行。” “孩儿认为,改土归流之事,朝廷可缓缓图之。” 朱高煦接着道:“但旧港与广西、云南不同,那里有华民上万,土人多愚昧且尚未开化,可以先设立都指挥使司,待开垦十数年之后,直接设立府县,派以流官进行管理。” “言之有理,此事容后再议。” 朱棣想了想说道。 顿了顿,他面露古怪之色,问道:“高煦,自三个月前,你便派手下的密探四散去应天府境内各县乡里走访,俺本以为你是派人走访民情,却没想到那些密探走访的百姓多是民妇,这是怎么回事?” 朱高煦当即拱手行礼道:“孩儿原本打算先把调查结果告诉娘,既然爹问及此事,那孩儿便把所得计数,先呈给爹过目。” 他用统计图表,做了一份女子从十四岁到二十岁时生孩子的死亡率,以及所生孩子夭折或畸形的概率。 说着话,朱高煦从左边袖袋里拿出一道奏本模样的东西,呈给了朱棣。 朱棣很好奇朱高煦派密探走访乡里民妇究竟意欲何为,当即接过奏本,打开观阅。 统计图表延续了古代从右往左阅读的习惯,横行标题分别是年龄、总统计人数、死亡人数、总诞下婴儿数、婴儿夭折或畸形人数,纵栏从上至下分别是十四岁至二十岁七个栏目,两者交汇的表格之中用汉字写的数字。 十四岁生孩子的女子,总统计的人数为五百二十二人,其中死亡人数高达五成,为二百六十一人,所生下婴儿为五百二十五人,其中夭折或畸形超过了七成,为三百八十人。 二十岁生孩子的女子,总统计的人数为三百二十人,其中死亡人数只有不到两成,为五十一人,所生下婴儿为三百二十三人,其中夭折或畸形只有不到两成,为六十一人。 在奏本的最后面,还有两副图,一幅是女子年龄与生产时死亡率的对比波动图,一幅是女子年龄与所生婴儿夭折或畸形的对比波动图。 “民间常有生子像走鬼门关之说,早孕竟然如此害民?” 朱棣看完简洁易懂的统计图表,诧异的问道:“高煦,这些数目可都准确?” 朱高煦答道:“众密探不敢作伪,孩儿亦查阅过太医院内储藏的有关女子生产、婴儿夭折或畸形的档案,更派人走访了京城大多数的稳婆,此统计图表上的数目应当可信。” 任何人看了这份图表,都会明白女子生育年龄与产妇死亡率、所生孩子夭折或畸形之间的关系。 十几岁的女子虽然具备了生育能力,但此时的女子身体各方面还没有发育完全,生育会存在流产率高、胎儿畸形、早产率高、感染率高等风险。 朱棣忽然陷入了沉默,他已经明白了朱高煦做这份统计表至少有两个目的。 思路客 一是,徐皇后见了这统计图表,便不会再为了太子妃未孕之事而烦恼,因为太子妃如今还未满十五周岁。 二是,有了这份统计图表,他便可以下旨鼓励民间百姓尽量不要早婚早孕,降低产妇及所生孩子的死亡率,如此一来,就能促进人口增长。 这事虽然是朝廷为了百姓好,但百姓不一定会领情。 想要扭转民间的传统观念,让人推迟两三年再成亲,难度不可谓不大。 朱高煦看出朱棣的顾虑,开口道:“爹,此事牵连甚广,孩儿认为不能让各地衙门强令百姓执行晚婚,应当让各地衙门组织当地稳婆,再大张旗鼓的调查一次,如此当地百姓便会认识到早孕的危害,此后再劝说百姓晚嫁,效果会更显著。” 朱棣点头道:“你说的非常在理,俺打算派出一个锦衣卫千户所,分走各地,让地方衙门配合调查此事,待有了确切结果之后,再明传天下。” “父皇陛下仁慈!”朱高煦恭维道。 朱棣顿了顿,忽然问道:“这种让人一看就懂,简明清晰的统计图表,是你发明的?” 虽然他不知该用何种措辞形容统计图表的优点,但是他知道这种统计图表特别适合户部、工部等六部衙门使用。 “是。”朱高煦恭声道:“孩儿认为,涉及大量计数的文字性叙述,非常适合用这种统计图表展示出来。” PS:感谢爱看书的小九尾,Lyu _ gg,我一个滑铲 qwer,中友1104181817,书友160527183814946,永远支持我的欧巴等读者老爷投的推荐票!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本书! 第一百三十章:宣慰使司 第一百三十二章:两年后 这时,朱高煦从右边的袖袋里掏出了一道奏本,呈给了朱棣。 “爹,此乃孩儿召集户部侍郎夏原吉、卓敬以及户部各省清吏司郎中、员外郎、主事,查阅永乐元年各省府县常住人口数量、耕地亩数及赋税收入之后,连夜制作的一份税收与人口、耕地关系的统计图表。” 六部主官是尚书和侍郎,其中正二品的尚书是六部的正职领导,而正三品的侍郎则是尚书的副手,分左侍郎和右侍郎,呈现一正两副的配置。 六部的二级机构叫清吏司,但在清吏司的设置方面,各部略有不同。 吏部、礼部、兵部和工部四个部的清吏司按职能类别设置,比如吏部考功清吏司主要是掌管官员考核、处分等事项,兵部武选清吏司主要是武官选授等事宜。 而户部和刑部的清吏司设置则不同于上述四个部,户部和刑部各有若干个清吏司,分别对应一个省的事务,称呼上就叫户部或刑部某省清吏司。 清吏司的主官是郎中和员外郎,其中正五品的郎中是清吏司的正职领导,从五品的员外郎是郎中的副手,每个清吏司配备的郎中和员外郎的人数没有定员。 郎中和员外郎下面还有主事、大使、副使等一系列品秩不高的官职。 正六品的主事是清吏司中仅次于郎中和员外郎的官职,每个清吏司配备一名或数名主事。 历史上,在明朝嘉靖年间,海瑞担任的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就是户部与云南省对接的官员,是户部负责云南地方事务的人员。 朱高煦之所以将户部各省清吏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召集起来,让这些人负责制作各省统计图表,乃是为了增加统计图表的说服力。 毕竟各省清吏司对接各省地方事务,是最熟悉各省常住人口数量、耕地亩数及赋税收入的京官。 如此一来,朱棣便不会对图表上的数据真实性产生怀疑。 而朱高煦制作这套统计图表的最核心目的便是刺激朱棣,让朱棣下决心改革税制。 他相信朱棣见了这一京十二省的各项赋税收入图表对比之后,将会对各省府县的赋税情况有一个非常直观的认识。 尤其是解除海禁之后,东南沿海一带的海上贸易越发繁荣,但是给朝廷带来的商税却不明显,可见是商业税的制度出了问题。 而且,像陕西、山西、云南等省的赋税收入,远远低于胡广、浙江等省,根本原因并不是耕地不够,而是人口低于东南沿海各省。 用统计图表对永乐元年所收赋税的数目进行分析时,可以将各省赋税的数目变成图,方便朱棣更快的读取最初数目,提升朱棣对赋税数目的理解。 由于统计图表上的文字内容较少,不需要做文字描述及文本铺陈,图表中的文字往往只用来诠释或标注数据出处,或是更重要的标题等,因而赋税数目分析的结果在呈现上更加简洁明了。 “昨日早朝,俺听了户部尚书郁新的奏报,觉得今年是个丰年,心中还曾沾沾自喜。” 朱棣不得不感慨道:“但看了你的这份统计图表,俺才感觉到朝廷的赋税收入还是太低了!” 大明每年的财政收入,单从货币上讲,约为三百万两白银。 因为大部分赋税收入是以纳粮形式进行征收,所以把田赋、盐税、工商税、钞关税以及徭役全部换算成现银计算,大明平均每年的财政收入大约是两千万两。 历史上,明朝税收的高峰出现在万历三十年,达两千两百九十五万两。 “按照大明全境目前已经开垦的耕地计算,全国田赋加上工、商税收、盐、矿专卖,全年收入应该更多,但实际情况为何低于估算的数目?” 朱棣端详着图表,皱眉寻思道。 “朝廷税收分为田赋和工商税收,而田赋作为税收的大头,直接决定着朝廷全年税收的多寡,土地的使用情况决定了朝廷可以收到多少田赋。” 朱高煦接话道:“本朝施行薄俸之策,且科考读书所费甚多,故而皇爷爷给予了在任官员、致仕官员及有功名者减少赋税和免除徭役的特权。” 租或赋,乃是土地税。 役是徭役,即给官府当差。 历朝历代的徭役远比田租更恐怖,司马光曾言:“有因役而亡者,无因赋而亡者。” 此话几乎道出了历代王朝所有财政收入之症结。 “据孩儿所知,里、甲之长需要到县衙应差,且里、甲之长承担征收赋税的重任。” “若地方衙门有欠税,里、甲之长先要垫付。如此一来,绝对会有人想着逃役。多丁者分户,多田者便把田产分寄到别户。” “百姓不愿当良民,想着法子就给官绅当奴,此乃‘投献’。民间有人说天下之田共十分,七分属士绅,两分属藩王,一分上交税。” 朱棣听懂了。 大明幅员辽阔,全境之内耕地虽广,但可供朝廷收赋之田却有限,即使朝廷再加税也无用,何况还有官员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朱高煦其实还想说一说军屯制的隐患,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朱元璋白手起家,依靠军屯制取得天下,曾言“吾京师养兵百万,要令不费百姓一粒米”。 大明建国之后,朱元璋就在全国大规模推行屯田,命令“天下卫所,分兵屯种”。 起初的军屯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时日一久,弊病逐渐暴露。 永乐初期军屯税粮占总税粮的四成,这个比例已经非常高了,到永乐十八年降到了接近两成。 虽说永乐年间对外军事战争不断影响到了军屯,但真正影响军屯制的是当朝权贵随意侵占土地。 明宣宗时,兵部尚书王骥曾在西南地区带兵,他向朝廷上书说到:“贵州二十卫所,屯田近百万亩,所收子粒本足给官军,而屯田之法久废,徒具虚名,良田为官豪所占,子粒所收,百不及一,贫穷军士无寸地可耕,妻子冻馁,人不聊生!” 宦官王贵镇守陕西期间,霸占军队屯田百余顷,近千名明军卫所士兵被逼给其种田。 军屯成了达官显贵的私人良田后,曾不费百姓一粒米的军事战争,最终演变成为压死大明王朝的一根稻草。 历史上,“万历三大征”仅援朝之役就耗资七百万两,宁夏之役耗资两百万两,播州之役耗资至少两百万两,乃至后来的辽东战事、国内民变,无不在大量消耗军费开支。 此时,朱棣向殿外喊了一声道:“李兴?” 内官监少监李兴躬身疾步而入,俯身拜道:“奴婢在。” “去传户部左右侍郎夏原吉、卓敬前往文华殿等候。”朱棣开口吩咐道。 朱高煦却立即说道:“爹,夏原吉今日旬休,卓敬已退班。大雪虽停,路却不好走,待他们两位入宫时,怕是天都黑透了。” 隋唐时,官员十天休息一次,称为“旬休”,而读书的学子也自这时开始有了完备的假期。 首先是旬假,十日一休,相当于后世的双休日。 其次是田假,在每年农历五月北方麦子成熟的时候,为期约一个月,读书的学子们回家下田割麦,相当于后世的暑假。 最后是授衣假,“授衣”即“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授衣”,农历九月已近暮秋,天气转冷,学子回家取新制的冬衣,授衣假为期接近一个月,相当于后世的寒假。 到了元代,旬假、节日假都化为乌有,全年的假日减少到十六天。 大明开国之后,朱元璋更是将假期精简为每年只休息三天,分别是正旦年节、冬至节和万寿节。 永乐开元后,朱棣为示新君宽仁,大规模恢复假期,每月三天的旬假,加上正旦、上元、中元等传统节日,形成了延续后世数百年之久的节假日体系。 眼下,朱棣急着想了解大明财政,自动忽略了官员有旬休的这个现实问题。 他此时听了朱高煦的补充,便对李兴道:“户部尚书郁新的宅子距离皇宫最近,你带人抬轿子,去把他请来。” 2kxiaoshuo.com “奴婢遵旨!” 李兴恭声领旨退了下去。 朱棣让人用轿子把户部尚书郁新请进皇宫的做法,再次刷新了朱高煦对朱棣这位工作狂的认识。 他本想劝朱棣改天再找户部高官商议赋税之事,但转念一想,既然朱棣兴致所在,他又何必做扫兴之人呢? 更何况大明的赋税确实有诸多疏漏的地方,用户部尚书郁新之口,把这些问题说给朱棣听,远远比他朱高煦提出来的效果更明显。 “走,咱父子俩先去文华殿等着。” 朱棣说话的同时,起身离开了龙榻。 “是。”朱高煦恭声道。 半个时辰之后。 “老臣拜见陛下。” 郁新进入文华殿,连忙躬身行礼道。 “郁卿免礼。”朱棣扶起郁新道:“朕此次唤郁卿来,是有事请教。” 郁新连忙道:“臣不敢当,陛下有所问,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何会有人说本朝的赋税收入不如宋朝?”朱棣直言问道。 其实大明的财政收入刚开始并不低于宋朝前期,但宋朝中后期的盐酒茶税增加之后,大明的财政收入就开始低于宋朝,但差距并不大。 后面收入低于宋朝的根本原因,乃是大明赋税长期不增长,反而有下降趋势。 大明财政收入从洪武开国到永乐年间整体呈现增长趋势,但自永乐后期开始下滑。 “回禀陛下,两宋之疆域,远不如我大明辽阔,但其年均赋税折算成白银,却与本朝相差不大。”郁新道。 “这是为何?”朱棣问道。 “陛下,宋时商业之繁荣远高于农业,因宋廷不限制土地兼并,故而导致民间土地大量被兼并,很多百姓为了生计不得不改行成为手工业者,如此反而促使宋代商业之繁荣。” “此外,宋廷还取消了宵禁,因此其夜间城坊闹市商业极为繁华,且全国商业城镇之数远超唐代。其商业之繁荣,给宋廷带来了巨额商税。” “太祖高皇帝厌恶商人,大明开国之后推行重农抑商之策,故而商人在本朝的地位较低。洪武年间,朝廷施行海禁之策,以至于本朝商人与海外通商不顺,商税大大减少。” 后世有人说明朝商税税率很低,因此没多少商税可收。 其实大明商税种类并不少,而且自开国之后,其种类是逐渐增长的。 当时的通行商税税率大多是十税一、二十税一或者三十税一。 大明建国之前,元末群雄割据,朱元璋的地盘最小,农业税收取最难,工税(采矿业、造船业、军工、织造、窑冶、烧造、造纸等手工业)更是微乎其微,因而收取运输货品税和库房存储税等商业税就成了重点。 于是朱元璋在其辖区内建立官店,垄断交通、存储等行业,并实行低税。 待占领集庆(应天)称吴王后,他就将官店改名为宣课司,各地官店改为通课司,对过往船只、商人所带货物等进行征税。 因为商贾货物在城外堆积,同时经常受到官吏盘剥勒索,朱元璋便在三山诸门外濒水的地方建造了店面,这就是“塌房”。 各地货商的货物在“塌房”进行储存时,收取税钱三十分之一、中介费三十分之一、存储费三十分之一,总计即十分之一。 大明建立后,朱元璋施行垄断牙行(中介行业)的政策。 其一,乃是官府经营的“官牙”即官店,典型的代表就是“塌房”。 其二,即管理对外贸易的衙门,市舶司内建立的牙行机构,主要负责衙门与本土商人及外商间的交流事宜。 其三,为民间私牙,但必须交税后得到牙帖(营业执照),有效期为一年。 起初,朱元璋禁止民间牙行,但因为造成商贸流通阻塞等多重问题,之后解除了相关禁令。 历史上的明朝中后期,随着农业兴盛,各种经济作物、运输业逐渐发达起来,工商业税开始增长。到了万历中后期,商业税就成了大明朝廷的主要税种之一。 但可惜的是,由于官商勾结,朝廷无法从大商人手中收到税,导致大部分税收流失,只能去向中小商人下手,引发民怨沸腾也就在所难免了。 “当然,宋代税收一直重于本朝,不但赋税繁重,且种类较多。尽管宋廷赋税收入很高,但民间米价、布价等却也一直在上升。” 郁新怕惹得朱棣不高兴,又补充道:“大多数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宋廷富有而得到改善,尤其宋廷还对外承担巨额的战争赔款。” 朱棣沉声问道:“投献之事,郁卿可知?” 郁新道:“回陛下,元季丧乱,版籍多亡,田赋无准。太祖皇帝开国之后,遣周铸等百六十四人,核浙西田亩,定其赋税。复命户部核实天下土田。而两浙富民畏避徭役,大率以田产寄他户,谓之铁脚诡寄。久之相习成风,乡里欺州县,州县政府,奸弊百出,谓之通天诡者。于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当然,还有无孔不入的腐败,比如地方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贪墨赋税米麦,以及军中吃空饷,侵吞军屯子粒。” 朱高煦记得,历史上明朝末期,朝廷在军队薪资方面花费了两千万两白银,几乎占据当年收入的三分之二。 当时军饷名义上发给一百二十多万名士兵,但实际上真正的士兵总数还不到五十万人,其余七十多万人全都是虚报的名额。 “你可是真敢说!”朱棣感叹道。 郁新道:“老臣既不结党,又不营私。何况,陛下乃是圣君,有所问,臣不能不直言。” 朱棣点头道:“郁卿知道的事,远比朕想象的要多啊!” 郁新沉默以对。 “来人,赐座,上茶。”朱棣向李兴吩咐道。 待郁新就坐之后,朱棣与朱高煦也先后坐下。 朱棣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然后问郁新道:“朕欲增加国库收入,但不想伤民,郁卿有何良策?” 郁新斟酌片刻,说道:“陛下解除海禁之后,假以时日,大明必会恢复繁荣的海上贸易,何不趁此良机,革新工、商之税?” “愿闻其详。”朱棣道。 朱高煦暗暗松了一口气,此次议论的话题终于说到关键的地方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统计大明 第一百三十三章:郑和来信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间来到了永乐三年,九月初二。 今天是永乐三年秋金陵常科书院新一届学子入学的日子。 此时,在书院第三进的正心殿右殿之中,于彦昭作为最早一批入学的优秀学子,被院长太子朱高煦委以重任,正对着他面前三十六名来自偏远地区的新生,宣讲永乐帝近年来的丰功伟绩。 “今上特别重视百姓日常,认为‘家给人足’、‘斯民小康’是天下治平之本。并且大力推广及完善军屯之制,以及盐商开中之法,确保军粮、边饷之供给。” “朝廷鼓励开荒,实行迁民宽乡,督民耕作等法以促生产,并注意蠲免赈济等措施,防止小民变流民,以确保赋役征派。” “为了劝民于田亩,今上千方百计地招抚流民复业。特地颁布诏令,命各地衙门不得对逃徙的百姓治罪。且遣人四出,招流民复业,尽力田亩。” 于彦昭并非夸大其词,而是确有其事。 许多流民复业后,有的地方官向他们追征累年拖欠的粮刍。 朱棣听后很生气,遂晓谕户部众臣曰:“百姓不得已才逃亡,及其复业,田地荒芜,农具种子皆无所出,政宜周恤之。乃复征其逋负,穷民如此,岂有存活之理!自今逃民复业者,积年所负粮刍,悉与羯免。未复业者,悉心招抚。新垦田地,停征其税。” 经过这个政策的促进之后,许多流民很快回到田间,使残破的农业生产迅速得到恢复。 由于元末明初连年战争的影响,不少地方的土地大量荒芜,无人耕种。 而那些战争较少波及的地方,又显得人多地少,甚至有的人甚至无地可耕。 为了使农民和土地相结合,使大量的荒地得以开发,朱棣也像朱元璋一样,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大规模移民。 “为了劝民于田,鼓励开荒,永乐二年,今上在下旨清丈全国耕地的基础上推行一条鞭法。” 于彦昭接着说道。 殿内的三十六名学子听到这里,忽然发出了杂乱的议论声。 这些从偏远地区选拔而来的学子,多面露不解之色,显然是由于交通不便导致的消息闭塞,令他们之中的多数人对朝廷这两年的政策并不了解。 实际上于彦昭非常清楚,这三十六名新学子,有十九人是太子朱高煦特意从云南、四川等偏远土司辖区内选拔出来的土官子侄,属于少民。 另外七人之中,有两人来自南洋旧港,属于海外华民,另外五人来自努尔干,是女真族人。 这些地区的人对于大明近几年的变化并不完全了解,有人享受到了新政的好处,还有人甚至连科举革新都没听过,个别被选来进学的学子,也只是服从其父辈安排。 朱高煦从这些地方选人来入书院进学,用意十分明显,于彦昭并非愚笨之人,当然明白他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诸位且静一静,若有疑惑不解之处,皆可发问,我必会有所回答。” 于彦昭善解人意的朗声说道。 “请问师兄,何为‘一条鞭法’?” 众学子之中,有人高声发问道。 明初的赋役制度是赋和役分别征收,赋以土地为征收对象,役以人头为征收对象,在征收内容上有实物和劳役两种。 于彦召解释道:“一条鞭法是把田赋、徭役、杂税等合并为一条进行征收,把过去按户、丁征收的役银,平均摊收,无论田赋或力役一律折成银钱缴纳。” 他接着补充道:“若百姓无银钱,可拿耕种收货的粮食按照市价出售给大明户部银行,再拿钱缴纳赋税。亦或者直接把粮食当成赋税,上缴给大明户部银行。” “何为户部银行?” 又有学子发问道。 “户部银行与皇家银行类似,但多了一个收税与给地方官员发放俸禄的职能。” “请问师兄,一条鞭法与宋代王安石变法,相比如何?”有学子问道。 “两者并非一回事,故而无法比较。一条鞭法是利国利民的税制改革,且让我为诸位细细道来。” 于彦昭眉飞色舞的说道:“一条鞭法使赋与役合二为一,将赋役征收之手续加以简化,从此之后,赋役征收之种类由繁杂向单一转变。” “如此一来,何人负责收税呢?”有学子问道。 于彦昭答道:“自然是户部银行雇佣的差人充当。” 他顿了顿,情绪昂扬道:“除了一条鞭法,今上还颁布了一条宏伟善政,诸位可知是哪个?” 一位出自云南土司的学子举手道:“自然是历朝历代皆不曾有的,可以说是有史以来的最大善政——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永不加赋?这、这、这是真的么?”一位出自努尔干地区不知情的学子惊诧道。 “当然是真的,谁敢拿当今陛下打趣?”刚才那位出自云南土司的学子答道。 “不知如此善政,是何时公布的?”那位努尔干地区不知情的学子问道。 于彦昭将众学子的议论听在耳中,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待学子们安静下来之后,他接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听我为诸位细说。” “今上继位以后,为示朝廷宽仁,多次实行蠲免钱粮,但田赋蠲免不等于丁税减轻。” “虽然丁税也屡有蠲免,但朝廷对人丁一直没有进行彻底清查。天下承平日久,人丁增长很快,为了不缴丁税或逃避徭役,他们大都不入户籍。” “如此一来,朝廷便无法对这些新增人口进行有效的控制和管理,地方官吏豪绅由此乘机压榨,使贫苦百姓不得不迁徙、流亡。而流民日益激增,必定要干扰地方安宁,引起各地动荡。” “永乐元年年底,今上与太子殿下召集群臣,商议了数日之久,决定通过改革赋役之制来控制人口,稳定天下秩序,于是便有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之政令。” 历史上的明朝前期,田税、人头税和徭役三种租税并存,“丁银”是明朝中后期税赋改革开始出现的,其定型也就是“一条鞭法”。 丁税与徭役都由地方官员征用,其中丁税并不上缴朝廷,所以多落入了地方官吏的私囊。 而在朝廷户部那里,也没有全国丁银的统计数字,只有户丁的总数,在行政及政策制定方面,朝廷也未涉及丁税的处理以及如何支配的问题。 也就是说,朱棣下令“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等于是把地方官员可以征收的丁税,给慷慨掉了。 永乐二年二月,朝廷公布了朱棣“永不加赋”的诏书:“朕览各地承宣布政使奏报编审人丁数目,并未把加增之数开报。天下承平已久,户口日多,若按人丁加征钱粮实有不可,人丁虽增,土地并未扩大。以永乐元年全国丁税数额为永久之丁税征收定额,以后额外添丁,不再多征。” “今上实乃千古仁君啊!我们竟然遇到了仁君治世,真是三生有幸啊!” 首次得知这个消息的一些学子,三观简直被刷新了,他们激动的语无伦次,有人用于彦昭听不懂的土话高呼“千古仁君”,甚至有人面朝东方的皇宫方向作揖。 “若说今上是仁君,那是把今上看低了。” 待这些刚刚知情的学子们逐渐安静下来后,于彦昭接着说道:“我告诉诸位,今上后来又颁布了一条诏令,你们可知这道诏令有多大威力么?” “有多大威力?”那位出自努尔干地区的学子,用不甚流利的汉话,惊讶的问道。 “我爹、娘、爷爷、奶奶得知这一消息时,先是不敢相信,然后确定消息为真后,都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当今陛下,那是圣君!圣人在世,哪里是仁君可以比的!” 之前那位出自云南土司的学子接话道。 努尔干地区的学子被震惊了,急忙用蹩脚的汉话问站在讲台上的于彦昭道:“师兄快说,究竟是何诏令?” xiaoshuting.cc “别急,说这道诏令之前,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于彦昭道。 “师兄请问。” 那位来自努尔干,身高一米九的壮硕学子恭声道:“小子的汉姓为武,名腾飞,字飞鸟,师兄可以叫我飞鸟。” “飞鸟,你以为‘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个善政有没有漏洞?”于彦昭问道。 “这,小子不敢妄言。”武腾飞低声道。 于彦昭望向之前那位出自云南土司的学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师兄,小子姓苏,姑苏之苏,名信,诚信之信,字有信。”苏信道。 于彦昭点头道:“好,有信,你觉得永不加赋之政有漏洞么?” 苏信红着脸道:“我看不出来这善政有何不足,若要说不足,怕是推行之初,会有许多地方官吏阳奉阴违,阻挠此新政之施行。” “不错,确实有不少胆大妄为者,对新政阳奉阴违,但今上派出锦衣卫与巡查御史,处置了一波又一波的地方官吏,如此才把这天大的善政推行开来。” 于彦昭说到这里,环视众人道:“好吧,我也不与你们打哑谜了。” “永乐三年,户部在审核新增人丁补足旧缺额时,除照地派丁外,仍实行按人派丁,即一户之内,如果减少一丁,又新添一丁,以新添抵补减少。” “倘若减少的有二三丁,新添的不够抵补,则以亲族中丁多人户抵补。如果还不够,以同甲同里中粮多人户顶补,抵补之后的余丁才归入滋生人丁册内造报。” “正因如此,‘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之政施行后,又出现了新增人丁不征税,旧额人丁不减税的矛盾。而且,新增人丁很多,用谁来补充旧丁缺额,也很难做到苦乐平均。” 武腾飞不解的发问道:“师兄说的,小子有些听不懂,这次一年的时间,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人丁增加呢?” “依本朝之制,十六岁成丁,往后一直在五十九岁之前,都要缴纳丁税。每过一年,总会有十五岁的人变成十六岁啊!” 苏信替于彦昭解释道:“而且,朝廷推行如此天大善政,许多隐匿户口之人,以及为了避祸而躲进山林之中的流民,必然会纷纷选择归地方衙门,造册编户,成为有户籍者啊!” “不错,是小子思虑不周。”武腾飞红着脸,起身向苏信拱手道。 苏信起身回礼。 于彦昭见两人都挺注重礼节,不禁点了点头。 随后,他接着道:“为了做到苦乐平均,永乐三年四月,今上下诏推行‘摊丁入亩’,把之前固定下来的丁税平均摊入田赋中,征收统一的地丁银,不再以人丁为对象征收丁税。此政一出,地、户、丁等赋役混乱之象将彻底终结,压在天下万民身上的人头税也就没了!” “这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善之政!” 许多学子纷纷议论道。 尤其是来自南洋旧港的两位学子,感触最深。 那里被朝廷纳入版图之前,三佛齐国的当权者不仅征收人头税,还有其他的苛捐杂税,许多华民与土人皆苦不堪言。 “所以说今上乃是圣君啊!”于彦昭感叹道。 由于征税的对象是土地,朝廷摊丁入亩,等于变相的放松了对户籍的控制。 如此间接导致增加了许多能够自由流动的劳动力,对大明的商品经济起到了推动作用。 于彦昭接着道:“从此以后,无地少地的农户摆脱了丁役负担,不再被强制束缚在耕地上,他们可以进城做些小生意,还可以选择加入惠民工建局,成为修路搭桥的工匠。” “什么是惠民工建局?”武腾飞问道。 “惠民工建局你都不知晓?你是不是连《金陵旬报》也没有读过?”苏信反问道。 “《金陵旬报》我读过,每十日发行一期,由朝廷通政司负责刊印,其功用与朝廷的邸报类似,但又不同。” 武腾飞答道:“像是宋代时的‘小报’,不过宋时‘小报’非朝廷所刊印,而《金陵旬报》乃是朝廷刊印的正式官报。” “真没有看出来,你竟也是知晓史书典籍之人。” 苏信望着身高一米九,壮实如牛犊的武腾飞,笑着打趣道。 PS:我知道老铁们看多了永不加赋、摊丁入亩等老套的改革情节,所以决定加快情节推进的进度。接下来郑和即将回航,诸王也开始改封,朱棣经过数年稳定发展后,可以对外开拓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两年后 第一百三十四章:南征统帅的人选 华夏古代报纸起始于唐朝,《开元杂报》出版于唐玄宗开元年间,是后世已知最早的一份官报。 唐人孙樵所写的《读开元杂报》一文,是关于这份古代官报的最早记载。 官报在宋朝有了较大的发展,当时有“邸报”、“朝报”等称呼,其内容主要是皇帝的诏书命令,皇帝的起居言行,朝廷的法令、公报,有关官吏任免赏罚的消息和大臣的章奏文报。 “小报”起始于北宋末年,流行于南宋,被当时的读者隐称为“新闻”,是一种非官方的报纸。 不错,就是叫新闻。 像脑残、逼逼、滑稽、时髦、共享、人妖、交通、牙刷、消息、上班、卡尺、烈士、宾馆、上帝、宇宙、世界、同学、手滑、行李、日记、经济、经理、总裁等词语在古代就有,并非后世才出现,只不过有些词语的意义与后世有所不同罢了。 宋代“小报”的内容以“邸报”所不载的大臣章奏和官吏任免消息为主,也发表过一些要求抵御金兵入侵的议论,故而受到了当时朝廷的查禁。 历史上,明朝中后期,朝廷允许民间自设报房,在朝廷的监督下,编选一部分从内阁等相关衙门抄来的一部分邸报的稿件公开发售,这一类报房大多设在北京。 而此类报房所发行的报纸,通称“京报”,有时也混称“邸报”,内容由皇帝谕旨、朝廷政事、官吏奏折三部分组成。 明末的“京报”曾刊载过社会新闻。 报房出版的“京报”有报头,崇祯十一年以后,普遍使用活字印刷。 历史上,从明朝中叶起,出版和派送京报成为了一项公开的职业。 “你既然读过《金陵旬报》,应该知道惠民工建局是做什么的,每一期旬报上都有招募农人为工匠的消息。”于彦昭望着武腾飞说道。 武腾飞面露尴尬之色,道:“师兄,实不相瞒,这个小子还真没有留意。” “自永乐二年三月,朝廷便正式在工部下设置了新的衙门,名曰‘惠民工建局’。此局与惠民药局类似,设立之目的是为了惠民,具体乃是招募闲暇农人,有偿修路搭桥,薪酬可谓丰富。” 于彦昭接着道:“大明自永乐二年三月,朝廷启动了四级道路建设工程、县学改造工程、常科书院与户部银行、皇家银行等各种建设工程。” “何为四级道路建设工程?”武腾飞问道。 于彦昭直接答道:“所谓四级,即国道、省道、县道、乡道四级道路建设。” 他接着补充道:“县学改造即各县将之前的县学改造为中学堂,各府城也陆续建造常科书院。如今国子监已经更名为国子监常科书院,只要在常科书院完成学业,就会被各省教谕局授予举人名籍,拥有做官的资格。” “自那时起至今,直隶境内十四府四直隶州下辖近百县,陆续有户部银行、皇家银行建成并投入使用,百姓手中余钱可存入银行涨利,亦可抵押田产从银行贷款,置办各种生意。” 畅想中文网 武滕飞对银行略有了解,这时听了于彦昭所言,便开口问道:“师兄,我听有的同学说,可以把钱存入皇家银行后,在另外一地的皇家银行取出来?” “不错,你是打算让你的长辈把银钱存入北平府辖区内的皇家银行,然后从这京城内的皇家银行取出来,对吧?” 于彦昭一眼就看穿了武腾飞的想法,直言道。 武腾飞憨笑了一下,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此举虽然可行,但存在一个时间差。因为你的长辈把钱存入北平府辖区内皇家银行的当天,你在京师皇家银行里是无法查询到这一笔钱的。” 于彦昭一丝不苟的说道:“由旁人从外地给你汇来银钱之事,在银行里有个专门的叫法——汇款。” 在场的学子对银行业了解不深,此时听到于彦昭解释,都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当北平府辖区内的皇家银行,收到这笔由你的长辈给你所汇的款之后,会当场开具四张制式一样但颜色不同的凭证——汇款单。” “这四张汇款单,分别为汇款联、收款联、存档联、收档联、银行会把汇款联交给你的长辈,而留下另外三张汇款单。” “该银行留下的那张汇款单属于存档联,会被存档备查,另外两张汇款单是取款联、收档联,将会由驿站信差送至京师皇家银行。” “京师的银行收到这两张汇款单之后,会对其中的一张收档联签字,并收入待兑汇款库房。另外一张取款联会被信差以书信的形式,按照单上取款人的地址找到你,信差验明你的正身之后,才会把取款联交给你。” “你凭此汇款单的取款联,以及由衙门出具的可以证明你身份的名籍,才可以从京师的皇家银行里支出这笔汇款。” “因为需要用到驿站信差办事,而且耗费银行的人力物力,所以对于异地汇款,银行要收取一定比例的手续费。” 于彦昭耐心的解释道。 “师兄,我等进学满两年后,是否要像曾经的监生一样,去地方衙门历练政事?”苏信问道。 “这是当然。”于彦昭点头道:“金陵常科书院自建院以来,便有这个规矩。” 明初,朱元璋规定国子监的的监生学习到一定年限,要分期分批轮流到朝廷各衙门去历练政事,犹如后世的实习,这种制度在当时被称为监生历事制度。 大明如今虽然已经施行科举新政,但仍沿用此历事制度。 “书院第一批选择专修医药科的学子,现已陆续前往惠民医馆历事。”于彦昭接着说道。 他相信,数年后,精通医药之道的第一批金陵书院的学子,将会完成学业,进阶为大明境内第一批医药科举人。 这些学子当中的大多数人,甚至会通过会试、殿试,摇身一变,成为大明开国以来,第一批医药科进士! 经过两年多的发展,京城内的大明惠民医馆,已经成为了涉及看病问诊、制药研发、生产销售等一体的综合医药机构。 目前,惠民医馆可以制作中药颗粒与丸剂、汤剂、散剂等各种剂型的熟药。 尤其是以丸剂熟药最为常见,即后世的丸剂中成药,内外妇儿耳鼻喉等科的常见疾病,皆有丸剂熟药治疗。 换言之,大明的医疗水平,经过惠民医馆两年的努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毕竟,将药材研磨成粉并不难,目前由胡濙发明的人力拉动弹簧转轴的打粉机,已经普及直隶境内各府县。 这个人力打粉机原理比较简单,转轴一头安装在钢铁铸造的罐子里,将药物放进罐子,合上盖子,再以转轴驱动罐子里的刀片,就能将药材打成粉。 最难制作的是弹簧、钢罐与刀片。 好在大明有墨巧司,许多冶炼技术经过成千上万次的实验摸索之后,已经得到大大提升。 与此同时。 皇宫之中,文华殿偏殿。 道衍和尚收回手,扭头看向旁边坐着的朱棣,说道:“陛下,太子脉象正常,头晕之症,乃是劳累过度所引发。” “高煦,这两年真是苦了你了。” 朱棣眼眶中有泪水打转,带着一丝愧疚说道。 “父皇言重了。”朱高煦连忙回应道。 昨日朱高煦在巡视墨巧司的时候,忽然晕倒,这可把朱棣、徐皇后等人吓坏了。 太医院院使戴思恭亲自出马,为朱高煦诊脉后,对朱棣、徐皇后说朱高煦是劳累过度引发的,修养一阵就好。 朱棣不放心,以商议事情的名义,派人把道衍和尚请到宫里,悄悄地让道衍和尚在这文华殿偏殿给朱高煦把脉。 “有劳大师。” 朱高煦起身向道衍和尚躬身一礼道。 这两年多的辛苦付出,对他而言是非常值得的。 大明的基础建设、科举革新在稳步推进,假以时日,必能给大明带来脱胎换骨的变化。 至于提高大明的医疗水平,有惠民医馆在积攒力量,如今也取得了惊人的成就。 而科技的进步,则有墨巧司在打头阵,千里镜、杜仲胶胎、水银镜、脚踏式高效纺织机、机械钟表等开始向工业社会转变的轻工业产物,逐渐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此外,这两年多以来,朱棣还在他的影响下,不仅完善了工商税,更实现了一条鞭法、永不加赋及摊丁入亩的税制改革。 由于军制改革与推行官吏一体化还不到时候,因此这两个方面他没有主动去向朱棣提及。 “陛下,好消息,郑和来信了。” 就在父子俩陪着道衍和尚喝茶的时候,宦官李兴弓着腰,疾步来到殿内,恭声禀告道。 “信是何时所发?”朱棣问道。 李兴答道:“五月十六。” “看样子,郑和不日即可回航。”朱棣面露喜色道:“快念。” “是。”李兴躬身道。 “臣郑和于天元号海船望北而叩,恭祈陛下万安。” “微臣所率船队,已抵达旧港,一路之上,巡访各国,所到之处,皆称颂吾皇伟业,心向大明,并期盼与我大明通商。臣随船带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更是大受追捧。” “臣恭请陛下,再备我中华灵器妙物,四个月之内运抵旧港,以供我海外交友贸易之需。臣身在异乡,深感吾皇巡洋决策之英明,臣以为欲使国家富强,万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洋,四海平则万事兴。” “财富取之于海?” 朱棣细细品味着郑和的这句话,低声问道。 “好啊!”道衍和尚抚须笑道:“贫僧这辈子做成了两件最有价值的事,辅佐了一个盖世圣君,教出了一个绝世良才。” 朱棣点头道:“郑和确实有些见地。” 道衍和尚斟酌片刻,朗声说道:“贫僧要建言陛下,将郑和的奏本以邸报传知天下,大力宣扬万里巡洋之功,友善邻邦之利,借此声势排除非议,振兴国力,以备货出海为名,带动各种商业繁荣,以慰臣工之期望,安抚百姓之人心。” “不错,朕正有此意!” 朱棣目露精光道。 他顿了顿,望向退到殿门口的李兴,道:“李兴?” “奴婢在。”李兴躬身疾步而入,作揖道。 朱棣吩咐道:“李兴,速去传旨通政司,把郑和来信明发邸报,再让通政司加急印制一期《金陵旬报》特刊,把郑和来信内容,一字不差的附上!记住,要用头版头条!” “奴婢遵旨。” 李兴急忙领旨,然后躬身退了下去。 朱棣又望向殿门外,高声道:“昌盛可在?” “奴婢在。” 侍立在殿外的昌盛立即躬身疾步而入,作揖行礼道。 朱棣下令道:“传朕口谕,着户部今日当值的众臣工来文华殿议事。” “奴婢领旨。”昌盛恭声领旨,随后退了下去。 “陛下,贫僧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道衍和尚起身拱手作揖道。 朱高煦连忙对朱棣说道:“爹,孩儿送大师出宫。” “也好。”朱棣刚想喊人抬轿子把道衍送回天界寺,此时听了朱高煦所言,立即点头道。 片刻后,朱高煦与道衍和尚出了文华殿。 不多时,两人过了金水桥,穿过午门后,来到了宫门外那辆永乐三年最新款的减震四轮马车前。 这辆四轮马车的车胎,乃是用硫化后的杜仲胶制作而成,耐磨性高,抗压能力强,再配合最新的弹簧减震器,便成为年老高官的首选。 道衍和尚人老成精,自然看得出朱高煦特意送他是有意为之,所以在上车之前,他一把抓住了朱高煦的袖子。 “大师?”朱高煦故作惊讶道。 道衍和尚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朱高煦环顾左右,见四周并无人靠近,且不远处的车夫正是韦贤,一众护卫也都是东宫近卫。 于是,他压低声音道:“大师,我的身体确定无碍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这种事关乎天家。殿下放宽心,你确实是劳累过度引发的眩晕,脉象并无其他异常。” 道衍和尚抚须道:“太医院戴院使为人正直,本就不会诓骗殿下,殿下多虑了。” “有劳大师了。” 朱高煦拱手致谢,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道衍和尚上车。 他略懂医术,对自身的情况有所了解,之所以如此谨慎,乃是穿越者怕死的本性在作祟。 得到道衍和尚的肯定答复之后,朱高煦暗暗松了一口气,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好好休息,多陪一陪老婆孩子。 两刻钟之后。 “郑和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 文华殿之中,朱棣端坐龙椅之上,隔着御桌,询问殿内站着与坐着的一众户部臣工。 “臣等听到了。” 以郁新为首的户部官员齐声道。 “好!”朱棣点头道:“太子、郁新?” “儿臣在(臣在)!” 朱高煦、郁新起身之后,走到殿中央,躬身齐声道。 “命你二人会同六部,督率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江西、胡广布政司,及松江、苏州、杭州三府衙门,再造海船八十八艘,并备齐郑和要求增加的各种货物。” 朱棣朗声吩咐道。 “陛下——” 郁新苦着一张老脸,近乎哀求道。 朱棣打断道:“四个月内运抵旧港,不得有误。” “陛下,现在国库空虚,存银不及一百万两。陛下既要造船,又要采购各种物资,没有银两断难完成。” 郁新不得不硬着头皮恭声禀道。 朱棣板着脸道:“朕只要结果,银子的事,你们去想办法。” “陛下,微臣——” 郁新还想再说,却被朱棣的一声疑问打断。 “太子?” 朱高煦立即躬身道:“儿臣遵旨!” 朱棣环视众人道:“朕再说一遍,为郑和船队所备物资,必须在四个月内运抵旧港。” PS:卑微作者求推荐票、月票!章节说打卡! 第一百三十三章:郑和来信 第一百三十五章:诸藩改封之不封之地 九月初二。 傍晚。 春和殿偏殿。 “太子殿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臣实在是拿不出钱啊!” 郁新躬身向朱高煦一礼,苦着脸说道。 朱高煦没有接话,而是环视偏殿内一众户部官员,目光着重在夏原吉、卓敬两人脸上停顿了一会儿。 夏原吉会意,起身作揖道:“臣建议殿下奏请今上,从内帑拨款,以补国库之需。” “殿下,不可!” 卓敬立即起身补充道:“去年九月,陛下发兵帖木儿国,所用军需用度,皆出自内帑,此战延续至今年六月结束时,已花费数百万银两。此时若奏请陛下从内帑拨款,必会引得陛下不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夏原吉摊摊手,扭头看着卓敬,问道。 卓敬向朱高煦抱拳道:“殿下,臣有一法子,或许可解此困局。” “卓卿,且试言之。” 朱高煦伸手示意卓敬、夏原吉就座,然后对卓敬说道。 卓敬坐下道:“殿下,皇家银行里存储着大量银圆、金钞,何不挪用一部分,待日后国库有钱时再补上?” “万万不可!” 户部尚书郁新当即反驳道。 他顾不得太多,再次起身,向主位上的朱高煦拱手道:“殿下,银行的钱皆是储户所存,若发生天灾病疫,百姓还需此钱渡灾。非生死存亡之际,万不可挪此存款。” “权宜之计罢了,又不是有借无还。”卓敬解释道。 朱高煦抬手示意郁新就座,然后说道:“郁公不必着急,你说的事,我断然不会做。但卓卿这个‘借’字用的好。”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他接着说道:“既然百姓可以从皇家银行借钱,为何朝廷不可以从百姓手中借钱?” “这可能么?”有户部清吏司官员小声惊呼道。 另有官员低声道:“为何不可?” “找百姓借钱,岂不有损朝廷威严?”有官员轻声质疑道。 “那你说怎么办?”另有官员无奈的反问道。 朱高煦听着殿内吵杂的议论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说道:“我是户部银行之长,有权决定户部银行事务范围。因此,以朝廷之名义,找百姓借钱并非妄言,或可一试。” 就在郁新准备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朱高煦接着说道:“可能有人觉得此举会有损朝廷威严,但有借有还,如辕门立木,树立的难道不是朝廷之信誉么?” “殿下高明!”卓敬真心实意的说道。 朱高煦道:“我意由户部银行,面向直隶境内治下百姓发行‘国家债券’,简称‘国债’。” 之后,他把“国债”的概念向众人解释了一番。 “殿下,臣以为可行。”卓敬起身表态道。 “臣附议。”有官员表示支持。 “臣附议。”紧接着又有一些官员陆续起身,也表示赞成发行国债。 户部尚书郁新犹豫不决,但眼下实在是没有太好的方法,因此他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夏原吉效法郁新,凡事都向郁新学习,因此也选择了沉默。 “既如此,发行国债之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早朝,我会将此事上奏父皇陛下。” 朱高煦对此次会议做了最后的总结。 次日。 早朝。 “传丘福等有功将士,入朝受封!” 堂上礼部官员高声唱喝道。 永乐二年九月,朱棣派府军卫指挥使丘福,统领三千轻甲骑兵,以及两千名神机兵,经过河西走廊进入西域,与别失八里的两万骑兵合兵一处,然后直扑帖木儿国,誓要迎回傅安。 当时帖木儿西征,正与奥斯曼打得不可开交,自然无暇东顾,遂被丘福率领的骑兵一路长驱直入,攻到了国都撒马尔罕城。 好在帖木儿及时回兵,守住了撒马尔罕城,不然很可能会被装备了燧发枪与黑火药炸药包的神机兵攻破国都。 丘福本着以战养战的原则,从帖木儿国境内俘获了许多牛羊与俘虏,在撒马尔罕城外杀羊宰牛,把六十多岁的帖木儿气得半死。 帖木儿面对大明天兵燧发枪与炸药包的威力,考虑到明军此来的目的是要迎回被他扣留的傅安,为了大局考虑,他下令释放了傅安,并写了一份请罪文书,派出使团携带贡品,跟随明军入京进贡,表示愿意与大明重修于好。 今天早朝的重头戏,就是封赏丘福等远征帖木儿国凯旋而归的有功将士。 待丘福等中高层将领领旨谢恩后,朱高煦出列,把他打算用户部银行以朝廷名义发行国债的计划上禀于朱棣。 朱棣昨天晚上就得到了朱高煦有关国债的禀告,自然应允了此请。 散朝后,兵部、五军都督府等文武官员,被司礼监众宦官奉命喊到了武英殿。 “陛下,安南国伪王先是上表请罪,并表示愿意迎接故安南国王后裔陈天平回国复位,结果却出尔反尔,伏击我天朝使臣,更俘虏了陈天平,而后将之杀害。此举天怒人怨,臣请陛下发兵,讨伐安南国伪王!” 兵部尚书金忠躬身禀告道。 去年二月,安南国伪王派人携带贡品入朝上表请罪,表示愿意迎接故安南国王后裔回去复位,态度诚恳至极,让人找不到一点的问题。 当时朱高煦认为伪王狡诈,上表请罪恐怕是拖延之计,或许其国当权者担忧大明出兵征伐,已经在其国边塞修筑了众多防御工事,甚至可能开始了大举征兵、造船、制造火器。 但是,包括朱棣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他的这个猜测可能性不大,大明威压四方,安南小国岂敢如此? 于是,朱棣下旨派遣都督黄中护送陈天平归国即位。 安南国实际掌权者胡季犛得知此事后,派遣胡元澄埋伏于支棱关,出其不意的击败了明军,俘虏了陈天平。 不久后,胡氏伪王发出消息说,经过他们的审讯得知陈天平的真实名字叫阮康,乃是安南国前朝宗室陈元辉的家奴,曾参加民变,失败后逃奔哀牢(老挝),后经哀牢逃入大明境内。 为了告慰故安南国王的在天之灵,胡氏伪王下令将陈天平凌迟处死。 这个劲爆的消息被都督黄中带回大明之后,瞬间让朝堂上的群臣炸毛了。 这是在打大明的脸! 兵部尚书金忠当即请求朱棣发兵,剿灭安南伪王,为故安南国王室复仇。 朱棣暴脾气,岂能容忍这种事? 他气急败坏的拍着御桌,大声说道:“区区蛮夷小王,竟敢辱我天使,欺我上国,简直罪不容诛!” “陛下,臣愿领兵出征胡氏安南,灭其国,诛伪王,解救其国百姓于倒悬。” 府军前卫指挥使张玉出列,躬身恭声道。 他自洪武十八年以前元枢密院知院身份归顺大明以来,先是参加过捕鱼儿海之战,接着又随蓝玉征讨远顺、散毛诸洞,以功升任指挥佥事,后被调往燕山左护卫,隶属燕王朱棣麾下。 此后,他多次遂燕王朱棣出塞征战,因作战骁勇,又足智多谋,逐渐受到朱棣的器重。 当时燕军诸将,“张玉善谋,朱能善战”,遂被朱棣倚为左右手。 但自朱棣入住东宫之后,至今过去了八年,张玉虽然位居正三品的府军前卫指挥使之位,但是与他同龄的丘福现在因功受封为淇侯,而他连伯爵都还不是。 这次出征安南,正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他若能灭掉胡氏伪王,那就是灭国之功,虽是小国,却也足以凭借此功封侯。 旗手卫指挥使朱能紧随其后出列,也躬身道:“陛下,臣愿率兵讨伐安南,诛杀胡氏伪王,扬大明天朝国威!” 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的一众顶级勋贵,见永乐皇帝在武将之中的左右手先后出列表态,也不甘示弱,纷纷出列,表示愿意领兵为朝廷灭了安南伪王。 ranwen.la 朱棣见众将毛遂自荐,都想争一争这南征安南的统帅之位,心中生出一丝欣慰。 他觉得可以把这次拉拢人心的机会让给朱高煦,于是朗声问道:“太子,你觉得何人可以担任此次南征之统帅?” “父皇,儿臣认为,此次统兵征讨安南伪王之人,必须要适应南方潮热的地理气候,否则极可能会水土不服,出现兵未至,人先病的状况。” 朱高煦出列躬身道。 “你觉得谁人合适?”朱棣问道。 朱高煦道:“回父皇,儿臣以为,非府军前卫指挥使张玉之子张辅不可!” “为何?”朱棣疑惑道。 张玉不由得侧目,向太子朱高煦望去,目露感激之情。 这时,朱高煦答道:“据儿臣所知,张辅此人心怀大志,虽不修细节,但内心孝敬恭谨,审察事理,博览群书。近五年以来,以福建都司指挥同知之职,多在南方练兵,早已适应了南方潮热气候。” 张辅并不在武英殿,所以朱高煦推举此人,在不少人看来,乃是出于公心。 其实,朱高煦只是不希望历史上出征安南的朱能,病死在路上,而英年早逝。 “兵部尚书怎么看?”朱棣看向金忠道。 金忠正色道:“张辅年纪轻轻,且于南方军中并无根基,若贸然以其为南征统帅,恐怕难以服众。” 朱高煦想了想,补充道:“或可先任其为南征统帅长史,持节节制麾下众将,犹如代行南征统帅之权。” 朱棣沉默不语。 “陛下,臣依然觉得不妥!” 金忠打量着朱棣的脸色,发现对方情绪不高,便小心翼翼道:“张辅虽是个不错的人选,朝廷也从未限制青年才俊身居高位,但南征统帅乃朝廷要职,非老成持重者任之不可!” 朱高煦抱拳向朱棣告罪,垂首道:“此为儿臣一点愚见,推举何人担任南征统帅,全凭父皇决断!” “朕听说,自去年福建都司指挥佥事盛庸大破东南沿海三千倭寇、海盗,摧垮海寇联盟,获封历城侯之后,一直养病在家?” 朱高煦恍然道:“父皇所言非虚,历城侯老当益壮,尚能开三石之弓,他早年一直在福建担任都司指挥佥事,负责练兵之事。诚如父皇所说,历城侯当是南征统帅的不二人选!” 洪武年间,盛庸官至都指挥。 历史上,在建文元年,盛庸以参将的身份跟随耿炳文伐燕王朱棣,李景隆代替耿炳文后,他又隶属李景隆。 建文二年四月,李景隆败于白沟河,逃往济南。燕兵跟随而至,李景隆又南逃。盛庸与参政铁铉全力固守,燕兵围攻济南三月不下。 盛庸、铁铉乘夜出兵袭击,燕兵大败,解围而去,盛庸等乘胜收复德州,后论功封历城侯,旋授平燕将军,充总兵官。在东昌大败燕王朱棣,斩杀燕军大将张玉。 建文三年三月,盛庸在夹河之战中败阵,退守德州。次年,朱棣率师避开明军主力渡黄河,盛庸亦带兵南下阻截。燕军在五月击败据守淮河南岸的盛庸,继续向首都南京进军,庸在六合、浦子口、高资港诸战皆败。 朱棣入南京后,盛庸率部投降,即命守淮安,他后来在永乐元年致仕,不久被劾怨望有异图,自杀身亡。 穿越者朱高煦改变了历史,有大将之才的盛墉之命运也被扭转,不仅凭借对外荡寇的军功封为历城侯,更是简在帝心,深得朱棣的器重。 “是啊,陛下深谋远虑,盛老将军的确是最佳人选,臣佩服!”金忠嘴角微笑,意味深长的附和道。 金忠比朱高煦想的更深,据他所知,盛墉对朱棣解除海禁本来是有怨言的,但是当海寇入侵,他领兵剿灭一众海寇之后,反而变成了开海的强力拥护者。 因为盛墉的侯爵之位,是杀海寇得来的,若不开海,他怎么继续出海去杀海寇?如何彰显他的赫赫武功? “张玉,你怎么看?”朱棣看向府军前卫指挥使张玉,问道。 张玉虽然觉得他儿子张辅没能成为南征统帅有些可惜,但相比之下,历城侯盛墉确实更合适。 “臣觉得,历城侯确实是南征统帅的最佳人选。”张玉恭声道。 “既然众卿对推举历城侯担任南征统帅没有异议,此事便这么定了。” 朱棣点头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南征统帅的人选 第一百三十六章:诸藩改封之朝议 九月初四。 申时一刻。 武英殿。 朱棣望着御桌上的《已勘大五洲图》,独自静坐了两刻钟之后,决定听一听姚广孝与朱高煦的看法。 “李兴?” “奴婢在。” 李兴疾步躬身进入殿内,行礼道。 朱棣吩咐道:“你派人去请太子少师(姚广孝),还有太子来此见朕。” “奴婢遵旨。” 李兴恭声领命,然后弯腰退了下去。 朱棣目送李兴离去,接着向殿门处喊道:“昌盛何在?” “奴婢在。”昌盛疾步入内,行礼道。 朱棣打量了一眼已经升为司礼监监丞的昌盛,道:“司礼监监丞要操持的事务比较繁杂,你可还能适应?”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奴婢不怕吃苦受累。”昌盛恭敬的回答道。 朱棣点头道:“嗯,你带人去把偏室的大九洲舆图抬到这正殿来。” “奴婢领命。”昌盛急忙躬身道。 待昌盛退下后,朱棣低下头,望着御桌上的舆图,再次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昌盛指挥着两名侍者,从外面抬进来一幅犹如屏风般的巨型水墨地图。 朱棣听到动静,拿起桌面上的海图,起身绕过御桌,负手走到舆图前,死死盯着大明所在的一大片区域,沉默无言。 昌盛很识趣的领着两名侍者躬身退了下去。 “儿臣拜见父皇。” 朱高煦来到武英殿,躬身施礼道。 朱棣点头道:“你来的正好。” 他说话的同时,把手中的舆图递给了朱高煦,道:“朕于昨夜收到此图,乃是郑和遣人历时四个月之久秘密送来。” 朱高煦展开舆图,只扫了一眼,便发现图上标注的海内中洲与海外东西南北四洲及周边岛屿与大九洲寰宇图上的方位几乎一致。 当然,这一年多以来,几乎每隔三四个月,朱棣都会收到一份郑和派人秘密送回来的舆图。 只不过那些舆图零零碎碎,绘制的都是南洋或西洋局部地区的舆图,不像这次舆图涵盖的范围之广。 “宗王坊里三天一小闹,十天一大闹,哪个月不惹几件祸事?” 朱棣望着巨大舆图,皱眉道:“不能再拖了,宗王坊里的几个刺头,得想法子改封出去。” “父皇。” 朱高煦道:“有些地方作为诸藩改封之地,是不太合适的。” 朱棣点头道:“朕这次喊你及道衍大师来此,便是商议改封之事。” 父子俩接着又聊了一刻钟左右,便听到殿外传来了姚广孝的声音。 “贫僧见过吾皇陛下、太子殿下。”姚广孝躬身道。 朱棣转身疾步上前,抬手扶起姚广孝,道:“大师不必多礼。” 接着,他示意朱高煦把郑和送来的《已勘大五洲图》交给姚广孝。 见姚广孝端详着海图,朱棣解释道:“朕于昨夜收到此图,乃是郑和遣人秘密送来。” 姚广孝见图之后,惊讶道:“此图标注的海内中洲、海外四洲之方位,与三年前太子殿下参考历代《山海经》相关典籍,所绘制的《禹贡大九洲寰宇图》上的五洲之方位几乎一致!” “不错。” 朱棣点头抚须道:“郑和派人勘测绘制的大五洲图,证实了此寰宇图上大五洲的位置并无错误。当然,海外北洲的确认,也有锦衣卫与努尔干都司的功劳在里面。” 话说,当年此图一经问世,就有许多朝臣怀疑《大九洲寰宇图》上标注的大九洲位置之真实性,奇怪的是当时朱高煦也没有否认这些朝臣的猜测。 不过,随着近年来郑和派人送传回来的海图逐渐增加,朱棣已经在南洋、西洋发现了一个又一个能够和寰宇图上一一对应的岛屿。 “朕奉太祖遗命改封诸王于海外,你们觉得这图上何处适合诸藩建国?” 朱棣负手而立,望着大九洲舆图说道。 就在他望着地图发问之时,心思缜密的姚广孝已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此次诸藩改封的不同寻常。 以姚广孝对朱棣的了解,朱棣虽然为人大气,但考虑事情却深谋远虑,断然不会把富饶之地分封给诸藩,以至于让诸藩在将来成长为威胁朝廷的势力。 “陛下当真要施行宗周之封建?” 姚广孝轻声问道。 朱棣重重的点头道:“不错。” 他转身坐下,示意姚广孝、朱高煦就座,随后喊李兴送上了一些糕点与茶水。 “海外南洲(南极大陆)是一片冰雪世界,不宜建藩,海外北洲如何?”朱棣问道。 鉴于历史上东周列国的实力对比,姚广孝认为,通常情况下,一个国家所处的地理环境越具有优势,那么其国的发展潜力也一定越大。 海外北洲在华夏神洲之北,涵盖漠北及更北之地,除了漠北被草原人占据着,更北地区乃是无主之地。 那里遍布荒原、冰原、沼泽、森林,可开垦之土少之又少,去过的人都把那里叫做“北荒”。 “若改封诸藩去海外北洲建国,如同流放。且前往那里需穿过鞑靼或瓦剌占据的草原,此举不仅会有损陛下的圣名,必然也会遭到诸王的反对。” 姚广孝建言道。 朱棣点头,然后问朱高煦道:“太子怎么看?” “大师言之有理,就目前而言,海外北洲确实不适合做诸藩的改封之地。”朱高煦恭声道。 他绘制的海外北洲,是后世北亚地区,靠近北极圈的地方不适合居住,即便是后世的人在那里生存仍然困难重重,何况是现在? 但是他知道,北亚与东亚交界的地方,比如漠北、努尔干等广大地区,还是可以居住的。 不过,眼下作为诸王改封之地是不切实际的,毕竟要面临草原游牧部落的袭扰。 朱棣又问道:“海外西洲如何?” “父皇。”朱高煦接话道:“海外西洲在我华夏神洲之西,有大国数十,小国数百,部落酋长不计其数,更有古国文明不下于中国。其中,帖木儿国便是一个实力不容小觑的大国。” 他起身,伸手指着地图上大明西南方向的一片区域,接着道:“此外,海外西洲有两大半岛,一曰波斯、二曰孔雀。据说,此两大半岛皆纵横数千余里,大小不相上下。” “朕知晓波斯半岛。” 朱棣顺着朱高煦的话往下说道:“据郑和送来的舆图所注,波斯半岛上遍布沙漠与荒原,乃是无用之地,若作为诸王改封之地,同样不太适合。” “陛下。” 姚广孝摊开手中的海图,目光落在后世的南亚次大陆上,道:“据史书记载,孔雀半岛土地肥沃,良田无数,更有其独特文明。秦时,那片土地上诞生了一个大国,名叫孔雀国。郑和把此处标注为孔雀半岛,便是由此而来。” 朱高煦接话道:“孔雀国如昙花一现,早已消亡于历史长河之中,如今那里变得四分五裂,大小国家数百个,虽人口众多,但孔雀人不善征战,易于征服。” 朱棣闻之意动,目光瞬间落在了孔雀半岛之上,皱眉寻思。 “陛下请看。” 姚广孝分析道:“孔雀半岛三面环海,有航海通商之便,又远离朝廷,若于此建藩,藩王便可大胆施为,免受朝中掣肘。故而,贫僧以为诸王最佳改封之地,实为孔雀半岛也!” “只需将诸藩封土以犬牙交错之势划定,令诸藩国你中有我,我只有你,相互制衡,便可防止其中一家做大,避免出现威胁朝廷的强藩。” “大师所言,不无道理。”朱棣颔首道:“容朕思量。” 随后,他盯着地图上孔雀半岛的区域,开始沉思不语。 而坐在朱棣身侧的朱高煦,则瞅着地图上的扶南半岛眉头紧锁。 良久之后,朱棣抬手指着屏风舆图上的扶南半岛,问道:“若以扶南半岛为诸王改封之地,如何?” “陛下,据贫僧所知,扶南半岛终年高温,遍布森林,且沼泽与瘴气丛生,到处是蛇虫野兽,山川险要,更有野人居其中。” 姚广孝恭声道:“此处虽适宜居住,但若建藩于此,不仅要应对野人与夷人的侵扰,还要面临炎热气候及险恶山川地势。” 朱棣问道:“大师的意思是?” “陛下,扶南半岛虽然环境相较于我中华略显恶劣,但亦有大河大江贯穿其中,因而物产丰盈,土地肥沃,一年三熟的占城稻便原产自此半岛之上。” 姚广孝补充道:“故而,贫僧认为,此扶南半岛之地如我大明之湖广,只可置以郡县,却不可分封。” “儿臣赞成少师之论。” 朱高煦在心中给姚广孝点了个赞,同时伸手在屏风舆图上虚画了一个大圆。 他将扶南半岛左右两边的孔雀海诸岛、南洋诸岛画进圈内,说道:“父皇请看,大明开海之后,若要威压海外万邦,首先要令南洋诸岛上的小国臣服。如此一来,扶南半岛的位置,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朱棣是军事天才,极具战略眼光,此时听到朱高煦这么一说,瞬间捕捉到扶南半岛的位置,对已经开海的大明而言,简直就是万万不能丢弃的战略要地。 在原来的历史上,永乐帝朱棣乃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郡县安南”的。 有朝廷直管安南,存在着更深层次的战略考量,即实现大明王朝在扶南半岛的军事力量,与郑和率领的海上船队遥相呼应,从陆路和海路共同巩固西洋朝贡体系。 “郡县安南”之后,大明便可以更容易地控制扶南半岛,近可制占城、暹罗、真腊诸国,远可控满刺加及半岛附近的苏门答刺、旧港、瓜哇、渤泥等国。 历史上,朱棣曾言:“安南黎贼悉己就擒,南海之地廓然肃洁。” 他这番话,恰恰道出了大明“郡县安南”的最直接影响。 可惜明宣宗后来放弃了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此举极大的损害了大明王朝在东南亚地区的威信,也使大明朝廷对西南土司的威信大打折扣。 宣德帝“弃置交趾”所造成的消极影响,对大明王朝来说,是长期且致命的。 此事件沉重地打击了大明在西洋地区的国际声望,动摇了大明的宗主国地位,并引发一系列地缘地震,导致外番多不来朝贡。 之后,明廷掌权者叫停了下西洋之策,使得大明在南洋地区的军事力量消失,进一步导致大明在东南亚的朝贡体系松散与瓦解。 朱高煦认为他身为穿越者,必须要改变“弃置交趾”一事的发生,让扶南半岛成为华夏固有领土,岂不美哉? “父皇,若诸王改封海外之后,朝廷要彰显威严,自然要把出海巡洋之政永久的持续下去。与东南沿海相比而言,扶南半岛距离南洋与西洋更近。” 朱高煦恭声道:“因此,儿臣认为,此地万万不能分封。” “海外东洲如何?” 朱棣心中有了主意,不过他还需要了解一下朱高煦与姚广孝对海外东洲的看法。 “陛下,贫僧对海外东洲不甚了解。” 姚广孝直言道:“郑和在舆图上把那里最大的一块陆地标注为‘绝岛’,可见那里应该比较原始荒芜。” 朱高煦道:“父皇,儿臣对海外东洲亦了解不多。” 朱棣听了两人所言,再次沉默。 姚广孝抚须微笑着看向朱棣,恭声问道:“不知陛下听了贫僧与太子的建言之后,欲在何地建藩?” 朱棣犹豫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朕属意孔雀半岛以及努尔干地区。” 姚广孝听后若有所得,目光转换到了地图上辽西、辽东以北的地方。 “努尔干地区虽然寒冷,但并非一无是处,南临辽东,有通商之利,东朝鲸海,亦有航海之便。” “且鲜卑山以东、长白山以南之间平原广阔,那里有成百上千的河流湖泊,有大量肥沃的土地可以开荒种田。” 姚广孝建言道:“若在那里建藩,一旦藩国之主效仿辽东推行垦田策,百年之后,必然会成为朝廷的威胁。因此,贫僧反对陛下把诸藩改封于努尔干地区。” “这些地方紧挨着我大明边疆,若不能征服,迟早会成为祸害。” 朱棣却有不一样的看法,缓声道:“因其距离朝廷太远,交流不便,开发之难度太大,耗时亦久。故而,将努尔干之地加以分封,才是治理那里的上策。” aiyueshuxiang.com 他其实非常清楚,大明境内的荆楚之地尚且在开垦之中,即便朝廷已经设置了努尔干都司,开始开垦建设那里,但又会有多少汉家儿郎愿意去那里开荒种田? 唯有让藩王去那里建国,对百姓许以巨大的好处,拉拢一批人过去,才能在短期内于努尔干建立有效的统治。 “孔雀半岛地域辽阔,足以分封几十位宗王过去建国。” 朱棣补充道:“努尔干地区范围亦十分广大,不过,朕打算最多改封三位王弟去那里建国,且分封之地会靠近鲸海。” “父皇雄才伟略,欲建藩塞外,以夏君治夷民,意在化夷为夏,是想为华夏儿郎谋万世基业。改封数位王叔于努尔干之地建国,儿臣觉得可行!” 朱高煦附和道。 他当然明白朱棣的打算,毕竟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为帝的手段。 先让诸王去开拓,日后找理由削藩便是。 “陛下英明!” 姚广孝聪慧如妖,自然看出了朱棣的谋划,抚须笑道。 朱高煦接话道:“父皇,儿臣担心诸位王叔不一定会答应啊。” “无碍,朕自有计较。”朱棣沉声道。 PS:看腻了磨磨唧唧的内斗剧情,本书重点描写大明开海后的世界,希望老铁们喜欢!求推荐票,月票,章节说点赞! 第一百三十五章:诸藩改封之不封之地 第一百三十七章:诸藩改封之各有所谋 九月初六。 早朝。 “太子,朕命你会同兵部与吏部,拟定出征安南的将领及佐官名单,拟出来没有?” 朱棣端坐在御座金台之上,朗声问道。 朱高煦连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奏本,躬身做上呈姿态,高声道:“回父皇,名单已拟好,请父皇御览。” 司礼监监丞昌盛眼疾手快,弓着腰疾步行至朱高煦身前,取走奏本,然后将其上呈给朱棣御览。 朱棣打开奏本,开始认真仔细的观看。 朝堂上,一众文武官员,皆屏气凝神,满怀期待。 毕竟,此次出征安南,乃是捞军功的大好机会! 大明立国已有三十余载,可谓是承平日久,想要以军功封爵,必须得在战争中获取。 帖木儿国不是号称不下于大明王朝的西方帝国么? 在大明骑兵与神机兵的攻伐下,在燧发枪与黑火药炸药包的震慑下,不还是乖乖把扣留的大明使臣傅安给送回来了! 在文武官员看来,区区安南小国,岂能是大明天兵的对手? 朱高煦奉命会同兵部、吏部,拟定出征安南的将领及佐官名单,乃是一次收拢人心的机会。 他也非常重视这次机会,故而在朱棣钦定历城侯盛墉为征夷将军之后,他与兵部、吏部在春和殿开了小会,议定了一批出征将军及佐官人选。 朱高煦推举福建都司都指挥同知张辅为征夷右副将军,西平侯沐晟为征夷左副将军,兵部右侍郎刘俊参赞军务,邢部左侍郎黄福、大理寺少卿陈洽供应粮饷。 张辅在前文有介绍,乃此处主要介绍沐晟、刘俊、黄福、陈洽四人。 西平侯沐晟的爵位,是继承自他同母异父的哥哥沐春。 洪武二十六年,沐英逝世,朱元璋诏命沐英长子沐春袭封西平侯,代镇云南。 洪武三十年,刀干孟驱逐麓川宣慰使,发动叛乱,沐春以征虏前将军总督滇、黔、蜀军征讨,大破其军,威震西南诸蛮。 战后,刀干孟请求投降,朱元璋认为他反复无常,不许,仍命沐春统军进攻。 洪武三十一年九月十二日,沐春因积劳成疾而病逝,时年仅三十六岁。 当时新即位的朱棣闻讣讯,赐沐春祭葬,予谥号“惠襄”。 沐春身后无子,故而朱棣下令由其弟即沐英次子沐晟承袭西平侯爵位。 由于镇守云南的沐春去世,刀干孟又图谋作乱,刚刚即位的朱棣,便任命何福为征虏将军。 何福统兵南下,击败刀干孟,并将其生擒,招降部众七万人,平定麓川各地。 沐晟继任西平侯后,遇到诸蛮为了抢夺刀干孟之前占据的属地而争斗不休。 为了平息纷争,沐晟发兵打服了诸蛮,并奏请朝廷在当地设立三府二州五长官司,又在怒江以西设置屯卫千户所戍守,麓川地区这才安定下来。 也就是说,沐晟是熟悉山地作战环境的上佳人选,而且沐晟现在就在云南,毗邻安南,让他统兵南下攻伐安南非常合适。 刘俊为人缜密勤敏,乃是洪武十八年进士,历任兵部主事、郎中,因其遇事善剖决,为朱元璋所器重。 朱棣入住东宫,秉政之后,于洪武二十八年,奏请朱元璋擢升刘俊为兵部右侍郎。 以刘俊参赞军务,也是合情合理。 黄福在洪武年间以太学生身份被授为项城县主簿,后改清源主簿,在二县任上都立有惠政。 在朱高煦于北平节制军务期间,黄福被朱元璋升为金吾前卫经历。 后来,黄福上书论国家大事,得到入住东宫开始秉政的朱棣赏识,奏请朱元璋擢升其为刑部左侍郎。 因此人做事颇有章法,且行事稳重,让其负责在后方供应粮草也较为合适。 至于大理寺少卿陈洽,乃是一位拥有极强记忆力的才俊。 洪武年间,陈洽因擅长书法被推荐授予兵科给事中。 他曾奉命阅军,只要从他眼前一过,他便能记下来。有的人再来一次,总是被他斥退。朱元璋嘉奖他有才能,赐给他金织衣。 其父戍守五开去世,陈洽奔丧。 正值蛮人反叛,道路阻塞,陈洽冒险间道而行,终于背着父亲遗骨回来。 朱棣入住东宫秉政期间,因兵部尚书茹瑺的推荐,陈洽被召回任文选司郎中。 朱棣继位不久后,兵部尚书茹瑺因病致仕,工部右侍郎金忠升任兵部尚书,金忠赏识陈洽的忠勇,推举其为兵部郎中。 朱棣认为陈洽记性好,让其任大理寺少卿更能发挥才能,便升任陈洽为大理寺少卿。 朱高煦觉得,让这位具有超强记忆力的人,配合行事稳重的黄福主管南征军队的粮饷,必然可以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在原来的历史上,安南战事开始时,朝廷命陈洽赴广西,与韩观挑选士卒从征。后来大军出发时,朱棣遂命他参赞军务,主管粮饷。 此时,朱棣举起奏本,环视堂上文武官员,朗声道:“太子会同兵部、吏部拟定的这份名单,甚合朕意。” 他放下奏本,负手而立,下令道:“着命历城侯盛墉为征夷将军,福建都司都指挥同知张辅为征夷右副将军,率领右军都督佥事李彬等十八位将军,会同征夷左副将军、西平侯沐晟分道进讨安南。兵部右侍郎刘俊参赞军务,邢部左侍郎黄福、大理寺少卿陈洽供应粮饷。” “臣等谨遵圣谕!” 文武官员皆俯首拜道。 待南征军主要官员议定之后,朱棣重新坐下,命令百官奏事。 于是吏部、兵部、礼部、户部等各部官员依次奏事。 两刻钟后。 待汇报国债发行进度的户部侍郎夏原吉退下之后,朝堂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还有人要奏事么?”朱棣见状,朗声问道。 他见堂上无人吱声,便再次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站在堂上西侧班序最前方的一众宗王,道:“朕记得,十七弟常说在京城住不惯,感到憋闷,是也不是?” ahzww.org 宁王朱权被朱棣点名,不得不出列躬身道:“陛下,臣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久居京城却无法策马驰骋,实在是感到憋屈!” “嗯,高燧自从南下福建提举泉州市舶司之后,几乎小半年才回京一次,没有人陪十七弟下棋,岂不是太无趣了?” 朱棣面着微笑,背着手走到大堂上,盯着宁王朱权,缓声问道。 宁王朱权闻言,心跳瞬间加速,当即故意表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屈膝跪地,以头触地,恭声道:“臣弟不敢!” 朱棣“哼”了一声,接着又望向代王朱桂,道:“十三弟,你性格暴躁,入京以来,常常以抢人钱财取乐。” “臣弟有罪。”代王朱桂立即出列跪地,恭声道:“请陛下责罚。” “朕若是严惩你,怕是会有人说朕不念手足之情。” 朱棣俯视着代王朱桂道:“若不严惩你,那些钱财被你抢夺了的平民百姓,又能向谁寻求公道?”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高声道:“与其让你祸害朕的子民,何不去海外祸害那些不知礼数的蛮夷野人?” 朱棣此话一出,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一众宗王皆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还有六弟。” 朱棣转身望向楚王朱桢,接着说道:“民间有句俗话,说人太清闲了容易生病。六弟除了上朝出门外,其余时间皆待在府中,闭门不出。若是因为无事可做,让六弟患病,那就是朕这个四哥的过错了。” 楚王朱桢实在想不到,他老老实实啥都不做也会引起朱棣的猜忌,不禁感到愤慨。 他自持没有犯错,所以并不下跪,只是躬身行礼,恭声道:“臣弟不敢。” “十三弟、十七弟都起来罢,别跪着了。” 朱棣柔声道:“还有六弟,朕已经想到了解决你们无事可做的办法。” 他说到这里,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道:“来人啊,把大九洲寰宇图抬上来。” 李兴与昌盛早就准备好了,此时朱棣一声令下,他们二人亲自把缝在屏风上的巨型舆图从门外抬到堂上。 “你们仔细看看,郑和派人勘测后绘制的海外西洲、东洲、南洲等舆图之上的方位,是否与这大九洲寰宇图上标注的方位一致?” 朱棣在说这句的话同时,随堂礼官连忙将通政司官员抄录并连夜印制的一百多份《已勘大五洲图》,一一分发给朝堂上的诸位王公大臣。 由于参加早朝的官员有好几百人,而堂内只站着一百多人,余者皆在奉天门外,所以通政司本着节省的原则,刊印的舆图,只够堂上众人人手一份。 朝堂上一众官员端详着手中舆图,时不时抬头望向屏风,与手中舆图进行对照。 他们惊讶的发现此图标注的五大洲方位,与三年前太子朱高煦参考历代有关《山海经》的典籍,所绘制的《禹贡大九洲寰宇图》上的五洲之方位基本一致! “朕奉太祖遗命改封诸王于海外,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在京宗王,皆可上奏本议论改封一事。” 朱棣端坐在御座上,望着朝堂正中间的大九洲舆图说道。 “臣等遵旨。” 朝堂上一众王公大臣皆躬身拜道。 就在众臣望着舆图议论纷纷之时,周王朱橚、楚王朱桢、宁王朱权等宗王已经嗅出了此次诸藩改封的不同寻常。 在他们看来,朱棣断然不会把富饶之地分封给诸藩,让王公大臣建言上奏,估计也只是走个过场。 “敢问陛下,当真要施行宗周之封建?”吏部尚书张紞恭声问道。 朱棣点头道:“此乃太祖皇帝遗命,朕不敢违背。” “陛下。”张紞躬身行礼道:“宗周封建诸侯,乃是影响至今的一件重大事件。重启宗周之分封,牵连甚广,干系重大,臣请陛下三思。” “张卿老成谋国,实乃国之栋梁,朕心甚慰。” 朱棣面露微笑道。 “陛下,依太祖早年旧制,诸王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并能世袭罔替。可太祖晚年又下诏,将以宗周之分封改封诸王于海外。” 户部尚书郁新出列,躬身道:“臣敢问陛下,若诸王改封于海外建国之后,便是裂土实封,享有衣食税租,招兵募兵等大权。虽为大明藩国,实乃一独立王国。依照此理,是否应当取消诸王岁俸?” 朱棣沉默以对,不知如何回答。 他当然考虑过这些问题,但他短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毕竟改封一事,乃是史无前例的重大事件。 堂上一众宗王听到郁新所言,也开始思考改封之事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 “依旧制,诸王世袭罔替,亲王嫡长子可世袭亲王爵位,余子降一等为郡王。郡王嫡长子继承郡王爵位,余子降爵成为镇国将军,孙子为辅国将军,曾孙为奉国将军,四世孙镇国中尉,五世孙辅国中尉,六世以下皆奉国中尉。” 郁新接着道:“敢问陛下,诸王改封之后,是否奉行此旧制?” 他是户部尚书,管理大明的税收及开支,诸王的俸禄都是从国库里出的,他必须勇敢的站出来问朱棣这些问题。 朱棣沉声道:“郁卿有任何建言,皆可写奏本呈上来。” “陛下,依旧制,诸王就藩后,非诏不得离开封地,更不准结交地方官员,且需要受到地方官员之监督。” 兵部尚书金忠出列道:“若诸王于海外建国,是否可以自行任命官员?是否可以随意征伐其他蛮夷?朝廷是否还会派遣官吏监督之?” 朱棣闻言,与宁王朱权等宗王一样,瞬间把目光落在了金忠身上。 “金卿,你有任何建言,皆可上奏于朕。” 朱棣不得不鼓励金忠积极提供改封之后,治理藩王的良策。 随后,他目光扫过堂上王公大臣,高声道:“朕与户部、兵部两位尚书所言之事,诸卿应当都听清了。” 朱棣一开口,朝堂之上的吵杂声瞬间消失。 “因改封之事,干系重大,未免日后出现纰漏,朕希望诸王改封于何处建国,及诸王建国后朝廷该如何治理各藩国等详细事项,众卿皆要建言议之。” 朱棣朗声道:“朕决定日后分封一部分异姓功臣于海外建国,故而众武官将军也要积极上奏本,为诸王改封一事献言建策!” “臣等遵旨!” 文武百官及一众宗王皆躬身高呼道,其中尤其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的高级勋贵声音最大。 PS:今天这四千字的大章,是我熬夜写的,早早发出来,就是希望诸位追读的老铁,可以对于诸王改封之事提供一些思路,比如藩国与大明是怎样的关系,藩王及其子孙享有怎样的权力等等。 前些天有老铁提供了几点建议,如“大宗、小宗都可以建立藩国,藩国与朝廷的货币要统一,藩国不可私造货币,藩王或世子每五或十年要回京述职”等等,我觉得有道理。 第一百三十六章:诸藩改封之朝议 第一百三十八章:诸藩改封之名分 散朝后。 朱棣前往文渊阁,召集方孝儒、解缙、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等七人,开始了长达三个时辰的会议。 为了提高议事的效率,他命令宦官准备了八份膳食,陪着七位内阁顾问在文渊阁用了午膳。 众顾问深感朱棣之用心,午膳过后皆抖擞精神,一边翻阅《皇明祖训》等大明典章之制,一边旁征博引,对诸藩改封建言献策。 至于太子朱高煦,同样也是找人商议诸藩改封可能涉及到的各种问题,并针对这些问题,议论解决的办法或思路。 与朱棣不同,他没有寻找麾下幕僚谋臣,而是出人意料的出宫前往金陵常科书院。 朱高煦召集如于彦昭、王骥、胡濙、周忱()、曾棨(qǐ)等十几名优异学子,于书院正心殿后殿议事。 在正心殿后殿的讲台背后,有一面巨大的黑板。 此时,黑板上从右往左,依次竖着写了“封国在何处”、“封国疆域大小”、“藩王权力”、“藩王职责”、“如何管理藩王”、“承袭王爵之制”等十几个议题。 朱高煦单独坐在第一排右侧座位上,听着讲台上王骥的发言。 赵俊臣、韦贤等人守在殿外,康平则侍立在朱高煦边上靠墙的地方。 于彦昭与其他十几名学子依次坐在第二排、第三批、第四排的座位上。 按照朱高煦的要求,众学子都要依次发言,提供建议。 其中率先发言的于彦昭,还要负责记录本次会议上朱高煦认为有可取之处的各种建言,形成会议纪要。 由于议题太多,且牵扯甚广,众学子依次发言讨论到午时的时候,会议依然没有结束。 朱高煦为示殊荣,特地与众学子在这后殿之中,端着书院食堂供应的食盒用了午膳。 虽然他吃的东西与众学子相同,但是为了人身安全,他依然点头同意了康平的试毒之举。1 这次朱高煦主持的会议,与朱棣在文渊阁召开的内阁会议一样,历时三个时辰,直到申时一刻才勉强结束。 众学子议论的结果,基本上没有超出朱高煦的预料,他们对待诸藩在海外建立的藩国,大体上是参照宗周之分封制来提供的建言。 诸王在其封国内享有世袭统治权,有权管理封国内的居民,有权将其封地以及居民再分封给其亲族。 犹如独立王国的统治者,可以不经过大明皇帝同意而施行与朝廷不一样的税制、兵制等各种体制。 但是,为了维护朝廷的统治与地位,防止诸王坐大,诸王必须服从大明皇帝的命令,不得丢弃其封国土地,要随从朝廷作战,定期交纳贡赋、朝觐述职。 同时,诸王在其封国内,必须要实行再次分封的制度。 即诸王把土地分封给其诸子或有军功之臣,这两类人依周礼定名为卿大夫,卿大夫再将土地分赐给其诸子或有军功之人,这两类人依周礼定名为士。 卿大夫和士也要向上一级承担作战等义务。 众学子一致认为,为了防止诸王藩国之间出现强国兼并弱国的情况,朝廷应该制定律令禁止大明藩国之间相互发动战争。2 若有藩国不听朝廷禁令,私自发兵攻打另一藩国,大明皇帝有权派兵前去阻止这类事件发生,并依据有关律令,将私自发兵的藩国之主贬为庶民。 朱高煦身为穿越者,当然知道照搬宗周封建制的弊端与漏洞。 别的不说,仅是否给予藩国铸币权这一条,就是一个看似无关紧要,但实际上却关系着大明财政,乃至大明生死存亡的重大决策。 朱高煦之所以出宫来书院,找于彦昭等学子商议,并非是为了寻找解决诸藩改封问题的策略。 此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这样,可他的真正意图,乃是为了摸清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对重启分封的认识。 因此朱高煦对于众学子提供的合理建言都让于彦昭进行了记录,却没有当场发表赞成或反对的言论。 于彦昭等学子的观点,基本上代表了此时大明境内绝大多数读书人的看法。 朱高煦不能说众学子提出的观点是错的,因为学子们毕竟不是穿越者,自有其历史局限性。 当然,于彦昭等人还是提供了一些比较有见地的建议,比如要求诸藩国必须说汉话、用汉字,遵守大明律令,以及汉家礼仪习俗,不得悖典忘祖。 众学子皆认为秦始皇好不容易统一起来的东西,不能因为大明的重启分封,而让华夏文化四分五裂,回归混乱。 对于太祖高皇帝规定大明宗室子弟不得参合四民之业的旧制,于彦昭等人却发生了分歧。 以胡濙为代表的“大气派”认为,既然太祖高皇帝决定把诸王改封海外,那么这旧制自然也就作废了。 毕竟,海外藩国实不实行这旧制,朝廷即便派御史出海去实地监察,且御史没有遇到或避开海上风浪顺利抵达藩国,那么如何确保他到地方后看见的情况为真? 朝廷想要像管理直隶府县一样管理海外藩国,实在是鞭长莫及。 与其劳心劳力而做无用功,不如放开手,让诸藩国大胆施为。 以于彦昭为代表的“保守派”则认为,太祖高皇帝制定宗室子弟不得参合四民之业的出发点,乃是为了维护宗室的体面。 同样也有杜绝宗室子弟参与军、政,从而左右社稷的情况出现。 海外藩王乃是太祖子孙,遵守太祖定下的规矩,本就是天经地义,若敢违背,那就是悖典忘祖,大逆不道。 胡濙等人对此观点进行反驳,他们拿“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典故来说就藩海外的大明藩王。1 太祖虽效法宗周之封建,但不没有说要照搬世卿世禄,而禁绝底层百姓上升的机会。 ranwen.la 故而,他们认为,旧制给诸王定下的岁俸要更改,低阶宗室的岁俸也要变,甚至取消。 低阶宗室除了挂了一个宗室子弟之名,从拥有的权利方面来说,已与普通的大明百姓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普通百姓。1 因为普通百姓可以经商贸易,还可以读书考科举做官,而按照旧制,低阶宗室哪怕饿死也不得从事四民之业。 对于低阶宗室而言,在旧制规定下,他们简直丧失了身为大明子民的基本权利。 于彦昭等人虽然觉得胡濙等人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但他们依然坚持原本的意见。 朱高煦没有拉架的意思,也没有阻止双方的争辩,而是听了双方小半个时辰的辩论之后,便宣布会议结束,接着就打道回宫了。 而在这一天,参加今日早朝的文武大臣,在正常退班后,不断的有人私下聚在一起,商议诸藩改封一事。 户部尚书郁新与工部尚书孙显忙着带领户部、工部官员给郑和筹备物资与建造海船,因此没有在退班后,就立即聚集起来商议。 他们俩退班后分别前往户部银行、龙江船厂,一个跟踪国债发行的情况,一个视察海船的建造进度。 直到入夜后,两人才召集辖下堂部官员,在工部尚书孙显家里商议诸藩改封一事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们商议到大半夜,讨论出了七条诸王改封海外建国之后,针对宗室子弟的比较务实的建言。 第一,取消海外宗室不同于平民、臣僚乃至勋戚的特权,使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在是一句空话。1 第二,依旧制,只要是宗室成员,可以授予爵位,但除了亲王、郡王爵由嫡长子世袭罔替之外,亲王与郡王的旁支或庶出子弟必须降级袭爵,五世之后,直接取消宗室身份,而成为庶民。1 第三,设立宗学,年满六岁且未至十四岁的亲王、亲王世子、郡王、郡王长子,要在京师宗学就读,并让宗室子弟进学修身,准许参加科举,以挑选出有用人才为朝廷所用。1 第四,严保勘、革冗职,杜绝冒封、滥封宗室爵位,将无所事事,只能尸位素餐,以至于穷困不堪的宗室远支革为庶民,让他们自食其力。 第五,海外诸藩国的赋税收入必须上交一部分给朝廷,若是拒绝缴税,那么朝廷就有权取消海外宗室的岁俸等一切旧制规定的赏赐。1 第六,海外诸藩国除了缴税外,还要定期朝贡,若延期来贡,视为不敬,倍其税。 第七,诸藩国不得私自铸币,违者以谋逆罪论处,允许以藩国内矿产、物产等特产之品与朝廷贸易,从大明皇家银行兑换通宝或宝钞。1 这些建言,多是从户部、工部职能出发考虑,为朝廷节省开支。 宗室岁俸要从国库拿钱,建造王府宅邸要从国库拿钱。 凡此种种,皆是过去户部与工部躲不开,也不能躲的问题。 现在借此机会,郁新与孙显秉持着为朝廷着想的态度,与堂部官员商议后,把此类问题都列出来,并提供了相应的处理办法。 吏部尚书张紞身为天官,自然要肩负重担,退班后便派人请来兵部尚书金忠、礼部尚书郑赐(原尚书郑沂告老还乡)、刑部尚书墨麟(原尚书夏恕告老还乡)在他家里商议建言思路。 由于之后有不少主动前来拜会的堂部官员,以至于到了晚上的时候,张紞家中的三间正厅、六间偏厅全都坐满了人。 他们商议到深夜,讨论出了十二条针对诸王改封海外建国后的建言。 第一,取消宗室特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第二,将亲王、郡王传袭五世之后的旁支或庶出宗室子弟,革为庶民,除了不能参加科举、从军,其他百业不限。 第三,国丧期间各藩亲王及成年郡王,皆要回京祭拜。 第四,各藩亲王世子、郡王长子皆要定期回京述职,并要去中都凤阳与钟山孝陵祭拜。 第五,各藩王在封国内,每年三节都要祭拜太祖高皇帝。 第六,各藩王不能称帝,否则视为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第七,各藩国之间,不得相互征伐,若遇外敌,必须团结一致,统一对外。 第八,诸藩不得丢弃或虐待智力低下或有伤残的子孙,否则视为大不敬。 第九,各藩国不准私自铸币,必须使用大明皇家银行统一发行的通宝与宝钞。1 第十,各藩国使用大明历法,遵从并使用朝廷年号,奉大明为正朔。1 第十一,朝廷派遣军队在各藩国驻军,驻军仅在藩国受到外敌时,出兵抗敌,并施行轮换制。1 第十二,朝廷派遣御史巡视藩国,传播教化,监察藩国内不法之事,但不干涉藩国内政,并定期回京述职。 至于宗王,更不必说,在散朝后主要分成了七个派系,各聚在一起商议事情。 第一个派系只有一人,乃是周王朱橚。 他以偶染风寒为由,散朝后率先打道回府,之后也没有与任何官员或宗王私下会面。 第二个派系起初由楚王朱桢、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三人组成。 他们先是聚在楚王行馆,随后时年二十二岁的秦王朱尚炳(二任)、时年十三岁的鲁王朱肇辉(二任)以请教的理由,也加入了这个派系。 第三个派系原先由代王朱桂、肃王朱楧(yang)、辽王朱植、庆王朱栴(zhan)四人组成。 他们先是聚在辽王行馆商议事情,不过后面代王与后三王产生分歧,主动离开了行馆,改道去了宁王住处。 第四个派系起初是宁王朱权、岷王朱楩(pian)、谷王朱橞三人组成。 他们先是在宁王行馆会谈,后面代王朱桂加入,于是四人继续商议改封海外一事的看法。 第五个派系是韩王朱松、沈王朱模两人组成。 他们因为与太子朱高煦走得比较近,散朝后两人相约去春和殿求见朱高煦,却被告知太子出宫去了金陵常科书院。 两人无奈,只好改道去书院寻找朱高煦。 他们俩之前虽然闹过别扭,甚至大打出手,但毕竟年轻气盛,并没有为了一点小事而耿耿于怀,早已和好如初。 两人到书院正门入口禀明来意后,值守大门的曹虎告诉他们,太子朱高煦在召集学子议论课题,想见太子必须等里面结束会议。 改封之事干系重大,两人为了见朱高煦,不得已在书院接待室偏房坐了下来。 可他们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仍然不见朱高煦结束会议,只好打道回府去了。 第六个派系,则是由年纪较轻的安王朱楹、唐王朱桱(jing)、郢王朱栋、伊王朱?(yi)四人组成。 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是安王朱楹时年十九岁,最小的是伊王朱?时年十四岁。 由于他们年纪轻,考虑的问题多是干系眼前的切身利益。 四人聚在宗王坊安王宅之中,整整商议到深夜才罢休。 至于在京的一众亲王世子、郡王,年纪都不大,人数也不多,分别是懿文太子朱标、秦愍王朱樉、周王朱橚、楚王朱桢的儿子。 这些亲王世子、郡王除了朱标之子,其余都是唯其父王或长兄之命是从,皆不敢瞎跑乱窜,老实待在家宅之中。 第七个派系,最为特殊,乃是由汉王朱高炽与吴郡王朱允熞两人组成。 吴郡王朱允熞是懿文太子朱标的儿子,故而被永乐帝朱棣特殊关照,派人在京城择址单独给他修了一座吴王府。 今日早朝上,朱棣要求王公大臣对诸王改封一事上奏本,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有关诸位亲王的改封之事。 但已经是年十七岁的吴郡王朱允熞并不傻,他虽为郡王,却享有亲王待遇,严格来说,诸藩改封与他关系密切。 可惜他的身份决定了没有哪位亲王或郡王敢来拜访他。 汉王朱高炽敢来,那是奉了朱棣之命前来寻他商议诸藩改封之事。 赵王朱高燧人在泉州,不在京城,所以这次来拜访朱允熞的只有朱高炽一人。 众多藩王之间都聊了很多,对朝廷提的请求,大致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 第一,藩王建国五年内,朝廷要给予人力及物资等帮助藩王建设内政。 第二,先期分封建立的藩国,要无偿援助后期分封的新藩国。 第三,朝廷要允许藩国相互间的贸易。 第四,朝廷要给予各藩国必要的军事支援。 第五,允许亲王建国后募兵建立军队,军功最高可封侯爵,其次为伯爵,再次为子爵。 第六,允许藩国建立一支与朝廷服饰相同的军队,但为了与朝廷军队进行区别,各藩国可由肩部袖标“刺字”且配以不同颜色进行区分。 第七,允许亲王建国后设立六曹,地位等同于朝廷的六部,但品阶相当于六部侍郎,服饰与朝廷六部侍郎一致。 第八,允许各藩国自主铸币,自主征税,自主开采矿产等事宜。2 第九,允许各藩国对外征战,扩充领土,再次分封麾下功臣与子孙。 第十,允许各藩国实行与朝廷不一样的军制、税制等制度。3 PS:人性自私,所谓众口难调,小国可以民zhu,大国还是要专zhi。 第一百三十七章:诸藩改封之各有所谋 第一百三十九章:皇位继承序列 九月初七。 早朝。 “朕看了诸卿所上奏本,觉得诸藩改封海外建立藩国一事,牵扯甚广。” 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望着堂上的一众王公大臣,朗声说着话。 “户部、工部等官员联名上奏,建议取消海外宗室不同于平民、臣僚乃至勋戚的特权,使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在是一句空话。” “对此,朕觉得很诧异。” 朱棣话锋一转,注视着六部官员,反问道:“我大明境内,哪位藩王触犯律令,太祖皇帝与朕容忍过?在我大明,王子犯法本就与庶民同罪!”1 对于他的这番言论,百官心知肚明,却都不敢当场站出来反驳。 “至于宗室爵位继承之制,太祖皇帝晚年曾对旧制做过修订,添进了《祖训》之中,不了解的臣工,可以找通政司申领一本,回去翻阅。这一点,太祖皇帝已经考虑到了,朕不另做赘述。” 朱棣接着说道。 六部堂官闻言,皆有些惊讶。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曾读过《皇明祖训》,并没有发现太祖皇帝对宗室旧制有过调整。 而朱棣身为大明第二任合法继位的皇帝, 更不可能拿这种话来诓骗众臣。 由此可见,朱元璋当真是在晚年对宗室旧制进行了修订, 只不过没有来得及晓谕群臣罢了。 朱棣凭着记忆, 又接着说道:“众卿建议让宗室子弟进学修身, 准许参加科举,以挑选出有用人才为朝廷所用。这一点, 朕觉得可行。” “吾皇圣明!” 以周王为首的一众宗王,皆礼拜高呼道。 “陛下不可!” 吏部尚书张紞连忙出声道。 “为何不可?”朱棣问道。 张紞道:“太祖不准宗室子弟参合四民之业,既是为了皇室体面, 也有杜绝宗室子弟参与军、政,从而左右社稷。” 朱棣何等聪明,他昨天晚上就诸藩改封一事与朱高煦聊到了深夜,早就料到今天早朝会有官员反对宗室从政或从军。 毕竟,宗室若通过科举入仕为官, 对多数文臣来说, 这就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会侵夺他们手中好不容易从皇帝那里分到的权力。 哪怕是低阶宗室, 也依旧是太祖的血脉, 天然亲近皇权。 两个能力差不多的官员,一个是低阶宗室,一个是普通平民, 按照人性来说,当朝的皇帝肯定会重用低阶宗室出身的那个官员。 如此一来,那些异姓文官还如何执掌大权,发挥作用? 换言之, 让低阶宗室子弟参政,等于抢夺这些文官手中的权力。 “陛下, 臣等认为, 若让宗室为官,在海外藩国内任职臣等没有意见,但在大明朝堂上为官, 臣等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张紞躬身作揖道:“请陛下三思。” 堂上许多官员纷纷附议道:“臣等请陛下三思。” “敢问张尚书, 海外藩国的宗室子弟也是我大明子民,为何要区别对待?” 就在这时, 快人快语的曹国公李景隆, 忽然走出班序,发声问道。1 朱棣本想说“此事容后再议”, 却没料到李景隆先他一步提出了反问。 昨日早朝上他表示将来会分封一部分异姓功臣于海外建国,武官将军们与诸王一样, 也分成了好几拨人,联名上奏本提了不少建言。 藩王要为子孙后代谋划,日后可以享受封土建国之权力的军功勋臣,也想为子孙谋划。 军功勋臣若于海外建国,天然就是大明藩国,自然与藩王们穿一条裤子,积极为藩国或宗室争取权力。 “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曹国公敢违背么?” 吏部尚书张紞毫不示弱的反驳道。 李景隆顿时语塞。 “此事与宗室之制有关,一时半会也议不出个所以然,尔等无须再辩,容后再议。” 朱棣见状,不得不高声说道。 “臣等遵旨。” 李景隆、张紞等人躬身道。 朱棣接着说道:“吏部、礼部、兵部、刑部等官员联名上奏,建议在国丧期间各分封海外的亲王及成年郡王,皆要回京祭拜等祭祀礼仪之事,朕以为可行。” “陛下圣明!” 吏部等四部官员躬身作揖道。 朱棣目光在宁王等人身上扫视着,说道:“藩王称帝,本就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众臣工建言与否,朕都这么认为!” “臣弟(臣侄)等万万不敢!” 被朱棣瞩目的一众藩王急忙跪下,恭声道。 “朕知道你们不敢,都起来罢。”4 朱棣无比自信的抬起手,示意众王平身。 待诸王起身后,他接着说道:“你们在海外建国后,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朕决定,除了提供人力及物资上的支援,还会把原先归属你们节制的一部分护卫及属官调给你们,让这些人跟随你们去海外建国,以确保你们的安危。” “吾皇圣明!” 以周王为首的一众宗王,皆礼拜高呼道。 朱棣补充道:“你等切记, 于海外建国后, 各藩国之间,不得相互征伐,若遇外敌,必须团结一致,统一对外。” “臣弟(臣侄)等谨遵圣谕!” 众藩王恭声道。 “藩国朝贡、纳税、贸易、开矿、铸币、募兵、封爵、征战等具体事项,涉及到藩国与朝廷之间的关系,牵扯太大,若处理不好,会使得朝廷与藩国离心离德。” 朱棣接着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必须要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否则后患无穷。太子?” “儿臣在。”朱高煦躬身出列道。 朱棣吩咐道:“朕命你会同六部尚书、侍郎、郎中及在京亲王、郡王,于武英殿商议诸藩改封海外一事的详细章程。”2 说到这里,他负手而立,环视着朝堂上的王公大臣,说道:“朕将此章程命名为《宗藩条例》,朕给诸位三天时间,三天后,朕要见到《条例》初稿。” “儿臣谨遵圣谕!” 朱高煦率先躬身恭声道。 “臣等遵旨!” 王公大臣紧随朱高煦之后,躬身作揖道。 小半个时辰后。 武英殿。 “昌盛,给诸位宗王臣工看座、看茶。” 朱高煦也不含糊,率先进入武英殿之后,径直走到御桌后的龙椅上坐下,然后对侍立在殿门口听用的宦官昌盛吩咐道。 “是。”昌盛躬身入殿,作揖行礼道。 周王、宁王等一众藩王与六部堂官见状,并没有觉得不妥,仿佛朱高煦现在坐在龙椅上理所当然,就像当年懿文太子代替太祖皇帝主持小朝会一样。 “臣等谢太子殿下。” 六部尚书、侍郎、郎中及在京亲王、郡王皆按次序分排分批就座。 “《宗藩条例》干系重大,影响深远。为此,父皇陛下让我会同诸位商议出一个章程,劳请诸位抛开私心,秉公建言。” 朱高煦环视殿内分坐左右两边的宗王大臣,朗声说道:“为了加快进度,本次会议将按照不同的议题,逐个商谈,并形成初步的建言稿,再在会后汇编为一处,最终拟为章程初稿。诸位可有异议?” “谨遵殿下口谕。” 宗王大臣齐声道。 “好,那现在商谈第一个议题,也是最根本、最核心的议题,即藩国之名分。” xiaoshutingapp.com 朱高煦从袖袋里掏出一道奏本,平摊在御桌上,俯首扫了一眼奏本内容,然后抬头望向殿内的宗王大臣,说道:“诸王于海外建立的国家,究竟是独立王国,还是大明藩国?或是大明属国?”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这句话一说出来,现场的绝大多数人瞬间明白了《宗藩条例》的本质——定名分! 在儒家思想中,君臣、父子、夫妻的关系称为“名”,相应的责任、义务称为“分”。 在名分的教义下,进行人伦价值的判断,人伦价值称为“大义”。 自古以来,“华夷内外”、“是非善恶”都有基本的价值判断。 儒家思想认为,只要人人遵守这个价值观,不需要君王治理,天下也能够达到稳定和谐。 同样的,倘若无人遵从“大义名分”,即使有君王耗费心思的去治理,也不可能维持稳定且有效的统治。 而藩与属乃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藩有藩镇、藩篱之意,属为附属、归属之意。 大明藩国,虽然说是朝廷之藩篱,起到拱卫中央之用,但相对于朝廷直管的府县而言自主性更强,像是大明王朝对外扩张疆域的触手。 藩国虽有国名,但仅仅是拥有行政权与部分兵权、税权,而无行使国家主权的地方藩镇,其领土在名义上仍归属朝廷。 而大明的附属国,本质上就是大明的“小弟”,其国新君继位要由大明朝廷承认,而且还要定期朝贡,朝廷对其内政基本不干涉。 在名义上,附属国完全享有立法、司法、行政、征税、铸币、募兵、领土等自主权力,但实际上,附属国的政治、军事和外交皆受到大明朝廷的干预。 朱高煦首谈名分,不谈利害,高明就在高明在这里。 只要给诸藩在海外建立的藩国确定了名分,那么朝廷与藩国各自的责任、义务、权力等等,也就基本上有了一个大概的范围。 “诸位宗王大臣,现在开始进行第一轮表决,凡是赞成建国为独立王国的,请举手示意。” 司礼监监丞昌盛在朱高煦的授意下,高声喊道。 朱高煦扫视全场,发现无一人举手。 宗王大臣们当中有人参加过朱高煦主持的专题会议,知道朱高煦开会既能兼顾众人之言,又能做到从容有序,让与会者不会感到过于疲累。 举手示意,是表示个人态度最简洁明了,且用时最短的形式。 接着昌盛又高声道:“现在进行第二轮表决,凡是赞成建国为大明属国的,请举手示意。” 朱高煦再次扫视全场,仍然没有见到一人举手。 “现在进行第三轮表决,凡是赞成建国为大明藩国的,请举手示意。”昌盛高喊道。 这一次,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纷纷举起了手。 “好,名分既定,那接下来的议题就简单多了。” 朱高煦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挺担心会有人不识时务,跳出来赞成诸王在海外建立的国家为属国或独立王国。 当然,真实的情况是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是白痴,他们都明白朱棣与朱高煦父子俩不可能同意诸王跑去海外建立一个独立王国或者大明属国,因为那么做与公开造反区别不大。 “所建之国,既为大明藩国,那便是大明疆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第二个议题是,藩国之地位,是同于朝廷直管的承宣布政使司,还是同于直隶府?” 朱高煦接着问道。 现场的宗王大臣听到这个问题,心中不禁又吃一惊。 他们惊叹于太子朱高煦的眼界,每个议题总能抓到问题最核心的地方——名分。 刚才确定了藩国与朝廷之间的从属关系,现在进一步确定藩国在朝廷行政管理体系下的位置,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此举看似理所应当,可一旦确立之后,藩国的局限性也就从此定下了。 因为藩国作为大明的地方行政区域,在领土方面,即便藩国对外扩张疆域,也不能超出大明境内现有的最大省或最大直隶府的面积,否则岂不是成了违制或僭越? 若说藩国地位等同于大明的一个行省或直隶府,那么未来藩国之主的地位与大明一省或直隶府主官地位便差不多。 由此便可以从一省或直隶府主官的责、权、利着手,来制定藩国之主最基本的责、权、利。 责就是应当担负的责任,是职务上所对应的应承担的义务,是分内应做的事情。 权就是权力,是个人职责范围内可支配的权力。 利就是利益,也就是得到的好处,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 当然,藩国之主身为大明宗王,还额外拥有独属于宗室的特权,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但作为藩国之主的基本“责权利”却是需要一个大的框架范围。 毕竟,在大明皇帝眼中,藩国之主与一省或直隶府的主官,皆为臣子,既然是臣子,那就得有为臣者的本分! 至于藩国之主拥有的自主权,都必须排在君臣名分之后,只因为这个自主权再大,也不能大过皇帝的权力! “诸位宗王大臣,现在开始进行第一轮表决,凡是赞成藩国地位等同于承宣布政使司的,请举手示意。” 司礼监监丞昌盛在朱高煦的授意下,高声喊道。 于是,除了宁王、周王、楚王之外,其余宗王皆举起了手,表示赞成。 而六部官员之中,仅有少数人举手表示赞成。 朱高煦问道:“五叔、六叔、十七叔,是觉得藩国的地位低了么?” PS:四千字大章,求推荐票、月票、本章说打卡各种支持! 1 第一百三十八章:诸藩改封之名分 第一百四十章:决定华夏历史走向的重大决策 “太子殿下,小王是觉得高了。” 周王朱橚立即起身,口出惊人之语道:“位同县就够了。” 宁王朱权却起身拱手道:“殿下,小王刚才是没有考虑好,故而犹豫不决,未曾表态。” 楚王朱桢听了周、宁二王之言,只好起身接话道:“殿下,小王担心建国后不能胜任治国之重担,而辜负了太祖皇帝的期望,这才犹豫。”2 朱高煦不得不起身,抬手示意三人就座,然后对其余没有举手的六部堂官说道:“诸位是赞成藩国位同直隶府么?” 那些刚才没有举手的堂官纷纷起身,吏部尚书张紞、礼部尚书郑赐也在其中。 朱高煦道:“诸位且坐下说话。以后想发言,可举手示意后坐着发言,不必再起身。” “臣等谢殿下。” 宗王大臣皆恭声道。 朱高煦望向吏部尚书张紞道:“张尚书有何异议?” “禀殿下,臣觉得藩国位同一省或一府皆不合适。”张紞答道。 朱高煦问道:“为何?” “殿下,藩国建立之初,领土或许只有一城之地,而经略数年后,领土可扩大至十城乃至百城之地。” 张紞恭声道:“因此,臣以为可根据藩国领土大小、人口数量等,适时调整其在朝廷的地位。疆域小,人口少,则位同县。疆域广,人口多, 则位同府。若疆域广至数府之地,人口多至百万之巨, 则位同省。” “张尚书所言, 也并非没有道理。” 朱高煦先是肯定了张紞的思路, 但接着话锋一转,反问道:“可是, 让我的一众王叔建国后,位同县令,怕是不妥吧?” 张紞立即道:“臣只是一家之言, 殿下姑且听之。” 朱高煦环视众人道:“既如此,那藩国地位,就先拟定为位同一省。” 他顿了顿,接着道:“现在讨论最后一个议题,也是范围最广的议题, 即藩国的权力、责任。” “请诸位先相互讨论, 一刻钟后, 我会派人给诸位人手发一份问卷表。届时, 按照问卷表上的制式, 如实填写个人的真实想法即可。” 朱高煦补充道:“问卷表不记名, 且会后有专人抄录, 属于匿名制。诸位可畅所欲言, 不必有太过顾虑。” “臣等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宗王大臣齐声道。 一刻钟后,昌盛领着十几名怀中皆捧着一叠问卷表的年轻宦官, 来到武英殿, 把表分发给了在场的参会人员。 众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新式的问卷表了。 过去朱棣也派人分发过调查表, 这样做使得开会的效率明显提高,而且也有人敢说平时不敢说的话了。 问卷表分正反两面, 正面是藩国的权力维度,从右至左,依次为立法、司法、行政、征税、铸币、募兵、发动战争、开矿、封爵赐土等三十几个分类。 反面是藩国的责任义务维度, 从右至左,依次为朝贡、纳税、随同作战、施行朝廷各种体制、遵从朝廷各种律令等二十多个分类。 “敢问太子殿下, 诸藩于海外建国后, 这藩国之主的称呼、承袭等是否沿袭旧制?” 礼部尚书郑赐比较关心礼制的问题, 他见问卷表上关于礼制主要集中在祭祀方面,于是忍不住举手发问道。 朱高煦道:“自然是沿袭旧制,国主称王,副为王世子, 至于王位继承, 当依照皇爷爷修订后的《祖训》来执行。” “殿下,臣冒昧问一句,诸亲王于海外建国之后,诸藩之郡王又该如何?” 郑赐略作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当一次出头鸟,硬着头皮问道。 此话一出,坐在宗王人群里的吴郡王朱允熞,以及秦王朱樉的几个郡王儿子,还有周王朱橚的几个郡王儿子等一众郡王,皆竖起了耳朵。 “难道不应该跟随诸亲王前往海外的藩国么?”朱高煦望着郑赐,故作诧异的反问道。 郑赐故意扭头向吴郡王朱允熞的方面瞅了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开拓海外乃是用人之际,可有的郡王年幼,怕是难以远赴重洋,为朝廷改封之事尽一份力。” “多谢郑尚书提点。” 朱高煦接话道:“此事却是小子考虑不周,会后我会奏请父皇圣裁。” “殿下过谦了,臣不过是尽本分而已。” 郑赐急忙起身,弯腰施礼,恭声道。 半个时辰之后。 朱高煦命人将收集起来的问卷表上的内容,加以汇总归纳,形成了一百三十八条提纲式的条款,抄录在了一道奏本上。 其中赋予藩国及国王的权力条款有六十条,余下皆是责任义务条款。 为了避免引起歧义或误读,他又逐条与在场宗王大臣过了一遍。 最后,朱高煦命人把各个条款的详细内容与注解,都集中在一起,附在了写有提纲式条款的奏本后面。 等到散会的时候, 已经接近未时三刻。 当天傍晚。 乾清宫。 膳房。 “高煦总能给人惊喜!” 朱棣摊开奏本, 眉开眼笑道:“短短大半日, 便初步拟定了《条例》的内容,真是出乎朕的意料。” “也不全是孩儿的功劳,多亏了可以避免太多争论的问卷表,还有事先就有准备的众王与六部堂官。” 朱高煦喝了一口蛋汤,然后说道。 徐皇后夹了一块红烧鸭肉放进朱高煦面前的白玉色瓷碗里,轻声道:“别只顾着跟你爹说话,吃点东西。” “嗯。”朱高煦先应了一声,接着吃起了鸭肉。 朱棣看着奏本上一百三十多个提纲式的条款,入了迷。 第一条,各藩国地位相当于朝廷管辖下的一个行省。 第二条,各藩国建立的行政与军事机构必须服从和接受朝廷的管理与调动,违者罪同谋反。 第三条,各藩国可自行委任官职,无须上报朝廷任命。 第四条,各藩国享有司法终审权,无须上诉到朝廷。 第五条,朝廷所属各衙门及任何人均不得干预各藩国依法自行管理的事务。 第六条,朝廷负责管理与藩国有关的外交事务,同时又可授权藩国依法处理有关的对外事务。 第七条,各藩国必须遵从并使用大明律令,违者除国。1 第八条,各藩国王世子依法继承王位后,必须遣使入朝请封,否则视为犯上作乱。 第九条,各藩国统一使用大明通宝与宝钞,严禁私自铸币,违者罪同谋反。1 第十条,各藩国统一使用汉语、汉字、汉历,穿汉服、行汉礼,奉大明为正朔,使用大明皇帝年号纪年,违者除国。2 第十一条,各藩国有自主对外开拓土地的权利,但不得相互之间攻伐,违者除国。 第十二条,各藩国若遇到外敌入侵,必须统一战线,联合抗敌,违者除国。 第十三条,各藩王就国后,必须依《皇明祖训》规定先确立三名顺位继承人,并将这些继承人送往朝廷宗学进学修身,待成年后依祖制迎娶正五品以下朝廷官员之女为正妻,且不得私自休妻,违者除国。 …… “把你皇爷爷生前最后一次亲笔修订的《祖训》拿过来。” 朱棣一口气看完《宗藩条例》初稿一百三十八条提纲式的条款之后,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对坐在旁边的朱高煦吩咐道。 朱高煦闻言,拿毛巾擦了擦手,把怀里弥足珍贵的《祖训》掏出来,恭恭敬敬的轻轻递给朱棣。 这本《皇明祖训》上面有朱元璋修订的笔迹,乃是洪武朝最终版《祖训》,也是目前世上唯一一份由朱元璋晚年亲笔修订备注的《祖训》。 通政司刊印的最新版《皇明祖训》,就是抄录这本《祖训》后所制的版。 这时,朱棣急不可耐的打开《祖训》,凭着记忆翻到了中间一页,仔细阅览了好几遍。 接着,他把这一页轻轻折起,小心翼翼的递向朱高煦道:“高煦,看看你皇爷爷修订后的这条规制。” 朱高煦接过《祖训》,认真仔细看了一遍。 朱元璋生前最后一次修订的《祖训》规定,海外藩国王位继承与皇位继承相同,必须遵从两个基本准则,依照七大序列选定继承人。 一个准则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无嫡无长,兄终弟及”。 另一个准则是“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 大明皇位继承七大序列如下。 第一序列,嫡子嫡孙,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须立嫡子嫡孙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子或皇太孙;年幼未冠者,虽嫡不得立;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4 第二序列,庶子庶孙,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亦无已加冠嫡子嫡孙,须立庶子庶孙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子或皇太孙。 第三序列,嫡弟庶弟,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亦无已加冠皇子皇孙,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弟为皇太弟;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无嫡母所出已加冠之弟,须立庶母所生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弟为皇太弟。1 第四序列,堂侄堂孙,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亦无已加冠嫡子嫡孙、庶子庶孙、嫡弟庶弟,须立兄弟所出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侄或孙为皇太子或皇太孙,以先嫡后庶为序;若无兄弟所出已加冠之侄或孙,则立同祖父堂兄弟所出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侄或孙为皇太子或皇太孙,以先嫡后庶为序。 第五序列,堂弟,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亦无已加冠嫡子嫡孙、庶子庶孙、嫡弟庶弟、堂侄堂孙,须立嫡祖母一系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堂弟为皇太弟,以先嫡后庶为序;庶祖母一系堂弟,虽长不得立;若无嫡祖母一系之已加冠堂弟,须立庶祖母一系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堂弟为皇太弟,以先嫡后庶为序。1 第六序列,皇叔,即若第一至第五序列无符合条件的继承人,须立嫡出皇叔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叔;庶出皇叔,虽长不得立;若无已加冠之嫡出皇叔,须立庶出皇叔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叔。2 slkslk.com 第七序列,旁支堂侄堂孙,即若第一至第六序列无符合条件的继承人,则立同曾祖父堂兄弟所出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侄或孙为皇太子或皇太孙;若无同曾祖父堂兄弟所出已加冠之侄或孙,则立同高祖父堂兄弟所出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侄或孙为皇太子或皇太孙;凡遇本序列所述之事,皆按此理而行,以先嫡后庶为序。 除此之外,朱元璋特别规定,不在七大继承序列内的宗室子弟,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此外,继承人在继位时的年龄不得低于十二周岁且不得超过六十周岁,且继位时身体必须健康。 皇位继承规制中“已加冠”是指年龄已满十二周岁,提前举行了加冠之礼,承担皇室子弟之责任,以周文王十二岁而冠为依据。 那些本身有资格继承皇位,但却自愿放弃继承权,或因违法而被贬为庶民者,或天生有疾者,不享有皇位继承权。2 至于那些不愿意过继到大行皇帝所属大宗一脉的子侄辈、孙辈、曾孙辈等宗室,视为自愿放弃皇位继承权。2 在上述内容最下面一段空白处,朱元璋用御笔加了两句话。 第一句为“海外藩国王位继承规制与上述皇位继承规制相同”。 第二句为“凡皇子、皇孙、皇曾孙、皇重孙,自年满六周岁起,必须进入大本堂进学,习儒法之术与御下之道,少则六年,多则九年,方可结束进学。”2 “皇爷爷深谋远虑,竟然早就考虑到了海外藩国王位继承之事。” 朱高煦看完这一段《祖训》,惊诧的感慨道。 朱棣点头道:“是啊,你皇爷爷眼光深远。”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份,朱元璋自感时日无多,在下诏召回当时于北平节制军务的朱高煦的同时,萌生了许多想法。 改封诸藩于中国之外建国,便是诸多想法之中的一个。 朱元璋深知人性的弱点,特地对《祖训》做了一些修订,就是为了避免后世子孙争权夺利而内斗不休。 他把修订后的《祖训》交给朱棣后,没过几天就病逝了。 而朱棣继位之后,忙着稳固皇权,前两年并没有认真仔细的一字不漏的通读这本《祖训》。 这次诸藩改封于海外,他心中拿不定主意,想从《祖训》里寻找灵感,没想到竟然看见了不少朱元璋亲笔修订的关于宗室子弟的规制。 于是,他今天晚上趁着吃晚餐的机会,把《祖训》给了朱高煦,并要求朱高煦仔细研读。 朱棣在读《宗藩条例》的初稿时,瞧见海外藩国王位继承一事,便想起了《祖训》里有关王位继承的规制,这才让朱高煦把《祖训》拿出来确认一下。 “好啦,你俩用过晚膳再议吧,否则饭菜都凉透了。” 徐皇后给朱高煦、朱棣分别添加了一碗蛋汤,关切的说道。 PS:头有些疼,可能是连续熬夜导致的,有错字还请指正。1 第一百三十九章:皇位继承序列 第一百四十一章:朱棣的贤内助 九月初八。 散朝后。 文华殿。 “五弟急着见朕,是有何要紧的事?” 朱棣扶着周王朱橚坐下后,顺势坐在了朱橚的边上,关切的问道。 朱橚恭声道:“四哥,臣弟不敢违背太祖皇帝的遗命,也不是不愿去海外建国。臣弟求四哥,再宽限臣弟几年,让臣弟把《救荒本草》编著完成。” “你去年率人编著完成的《普济方》,通政司至今已经刊印发行了近百万册,深得民间百姓与医者的推崇,活人无数啊!” 朱棣想起这事,不禁感叹道。 青年时期的朱橚对医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认为医药可以救死扶伤,延年益寿。 就藩开封不久,朱橚组织学者编撰《保生余录》方书两卷,随后开始组织人手编著方剂学巨著《普剂方》。 在洪武二十三年,朱橚被流放到云南期间,对民间疾苦了解增多。 他看到当地百姓生活环境恶劣,患病者甚多,缺医少药的情况非常严重,于是便组织当地良医李佰等人编写了方便实用,有家传应效的《袖珍方》一书。 朱橚深知编著方书和救荒著作对于百姓的重要意义和迫切性,在次年年底回到开封不久后,就组织了一批学有专长的学者,如刘醇、滕硕、李恒、瞿佑等作为编书骨干, 并召集了一些技法高明的画工和其他方面的辅助人员,组成一个编书集体。 这些人大量收集各种图书资料, 打下了“开封周邸图书甲他藩”的坚实基础。 朱橚又设立了专门的植物园, 种植从民间调查得知的各种野生可食植物, 进行观察实验。 尽管他在朱棣继位后,一直居住在京师, 但他从未间断有关方剂学和救荒植物的研究工作。 去年,由朱橚亲自订定,滕硕和刘醇协助编写的《普剂方》编成。 《普济方》是被认为“采摭繁富, 编次详析,自古经方更无赅备于是者”的巨著。 全书共一百六十卷,其中有方脉总论、运气、脏腑、身形、诸疾、妇入、婴儿、针灸、本草共一百余门,计一千九六十论, 两千一百七十五类,六万一千七百多个药方,两百三十九张图。 对于所述病症均有论有方, 保存了大量明代以前失散的文献, 为后代学者提供了丰富的研究资料。 历史上,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引用其中的方剂就特别多。 当然,该书也存有不少重复抵牾的地方。 “还有前年,太子奏请朕刊印发行的《袖珍方》, 也是出自你手。就连太医院院使戴思恭,都说此书乃是救死扶伤之宝典。” fantuantanshu.com 朱棣顿了顿,又接着感慨道。 《袖珍方》全书四卷, 三千多方,其中有些还是周府自制的。 这部著作编著严谨, 因疾授方,对方以授药,并总结了历代医家用方经验, 条方类别, 详切明备,便于应用。 历史上, 《袖珍方》仅在明代就被翻刻了十余次, 可见受医家重视的程度。 它的发行,对华夏西南边陲医药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朱棣身为大明皇帝, 当然重视提升大明整体的医疗水平, 周王朱橚编著的各种医学著作, 对大明医药事业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五弟,你已经编著了许多医书, 为何还要执着于编写《救荒本草》?” 朱棣忽然问道。 “四哥是知道的,自古各朝各代,大体上赋税繁重,灾害频繁,生民很苦,常用草根树皮果腹。” 朱橚面露疾苦之色道:“前元压迫我汉民极其严重,到本朝初年,战乱刚停时,民间尚未得到休养生息,生活更苦,吃糠咽菜成为常事。” “生民在长期食用野生植物的过程中,积累了不少经验,故而臣弟想要编著《救荒本草》,对这些野生植物加以鉴别和分类总结,为我大明治下生民救荒所用。” “植物”、“动物”这两个词古已有之。 《周礼·地官·大司徒》:“一日山林,其动物宜毛物,其植物宜物,其民毛而方。” 汉代张衡《西京赋》:“植物斯生,动物斯止。” 因此,朱棣当然明白朱橚在说什么。 华夏自古药食同源,历代本草学的发展,对野生植物的认识和利用提供了许多有用的资料和方法。 朱橚和他召集的医药学者们,正是以这些知识为基础,着手进行《救荒本草》的编著。 但《救荒本草》具有资源调查性质,其编著内容仅以食用植物为限,这一点又与传统本草有所区别。 可以说, 《救荒本草》作为一种记载食用野生植物的专书,是从传统本草学中分化出来的产物, 同时也是华夏历史上本草学从药物学向应用植物学发展的一个标志。 “四哥, 为了编著《救荒本草》,臣弟甘愿放弃王爵,只保留皇室子孙天潢玉牒, 做一个普通低爵宗室。” 周王朱橚见朱棣沉默不语,略做犹豫后,忽然面露决然之色,接着起身跪下,恭声说道。 “快起来。” 朱棣连忙俯身扶起朱橚,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道:“五弟,不是朕心狠,而是父皇遗命难违,朕迫不得已啊!” “四哥,臣弟愿意出海建国。” 朱橚决然道:“请四哥宽限两年,两年后,臣弟举家远赴海外!” 朱棣道:“朕现在不能立即答应你。” “四哥!”朱橚红着眼道:“四哥是要逼臣弟去死么?” “你说什么胡话?” 朱棣赶紧解释道:“朕犹豫不决,是因为若应允了你两年,那六弟、十七弟等人知晓后,也寻个由头,让朕允他们两三年,届时朕该如何决断?” “若朕都应允了,三年后,他们又找个新的由头,到时候三年又三年,我等还要不要遵从父皇遗命?” 朱橚无奈的说道:“四哥,臣弟并不是故意找理由留下。” “朕当然知晓。”朱棣接话道:“可旁人会以为俺俩一母同胞,而有意偏袒你。” “臣弟对不住四哥。”朱橚自责道:“让四哥为难了。” 朱棣叹了口气道:“朕再想想,回头给你答复。” “臣弟告辞。” 朱橚识趣的躬身作揖道。 目送周王离开后,朱棣喊来李兴,吩咐道:“你去武英殿偏室,从太子送朕的诸多千里镜之中,挑一个单筒手提式的,用锦盒装好,拿过来。” 不多时,李兴捧着一个长约两尺的红色锦盒,来到文华殿复命。 朱棣打开锦盒,拿出单筒千里镜,仔细瞅了瞅,又将其放了回去。 “摆驾天界寺,朕要去拜访太子少师。” 半个时辰后。 天界寺。 后山腰上的一座凉亭下。 朱棣负手而立,瞭望着远方的密林。 姚广孝站在旁边,手中拿着一个可以伸缩的千里镜,正在通过千里镜观看几十里地之外的事物。 “此物高煦说过,是用一个凹镜,一个凸镜,叠加而成。看近则旋近,看远则拉远。” 朱棣的目光落在姚广孝手中的那个手提单通千里镜上,开口说道:“大师看见了么?” “看见了,连树上的鸟儿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眼前。” 姚广孝举着长筒千里镜,感慨道:“老衲有了陛下赐予的此物,岂不是成了传说中的千里眼么?” 这个千里镜作为搜索与辨别远距离目标的工具,拥有三十米以外的对焦能力,且成像清晰,乃是永乐三年式的军用千里镜。 “哈哈哈哈哈!” 朱棣被姚广孝的一句玩笑话给逗笑了,笑着说道:“这东西叫千里镜,可不就是千里眼嘛!” 姚广孝收起长筒千里镜,目光深邃的说道:“若是行军打仗,站在山上,瞭敌望阵,千军万马,都将尽收眼底,真是好东西啊!” “不错!”朱棣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一丝好奇,问道:“你说,那些研究格物光学的学子们,是如何想出来这东西的?” 姚广孝右手提着千里镜,左手抚须道:“天下之事,那是一代接一代,想的东西也是千百代相接,可谓是一浪高过一浪。” 说到这里,他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直径三寸的玻璃水晶圆球型怀表,用手托着怀表,展示给朱棣看。 “陛下试想,从立竿见影看时间,到如今看怀表听钟表,人们花了多少心思?等再过五百年,那时候的人,还指不定如何过日子呢!”姚广孝无不感慨道。 朱棣笑道:“无论怎么过,也总得在地上过。不至于在天上飞,在河里漂着吧?” “哈哈,那也未必。” 姚广孝收起怀表,用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望着视野前方的丛林,说道:“人世间,未来两个字是最难想的。不,也不算难想,是不敢想。” 他收回目光,望着手中的千里镜,说道:“人一旦被眼前的事束缚住,心就小了,目光也就近了。想着以后的事跟自个没关系,这便叫短视。” “所谓‘常人自有常理’。”朱棣接话道。 “陛下这话好像也没错。” 姚广孝道:“可陛下试想,若有人连眼前的一顿饭都顾不上,哪还会去考虑长远的东西呢?” “大师,你这话可说对了,正好打在了朕的腰眼上!”朱棣不禁肃容道。 “老衲多嘴了。”姚广孝躬身道。 朱棣摆手道:“一点都不多。若有人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心思望远?可见,远虑与近忧,有时候只能取其一。”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眉道:“前汉孝武皇帝为彰显仁义,安置投降大汉的匈奴人,却为后世永嘉之乱埋下了祸根。” “唐末华夏大分裂时期,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从此中原北方失去防线,以致大河以北落入草原人之手数百年。” “宋时澶()渊之盟,固然为宋王朝消弭了国战,换来百年偏安,但割地赔款的想法一旦形成,终宋之世,也未见其改。” “大师,你说,这改封诸藩于海外建国之事,究竟会对后世产生怎样深远的影响?” 朱棣终于忍不住,把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说了出来。 “此乃太祖皇帝遗命,无论对大明的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陛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姚广孝抚须道。 老和尚的言外之意是说,如果产生的好的影响,那是太祖皇帝英明,若是引发了乱子,那么后世之人就算想埋怨,也埋怨不到你朱棣身上。 朱棣当然明白姚广孝的言外之意,可是半个时辰前,周王朱橚的所求之事,让他对诸藩改封建国之事,有了一丝动摇。 远的不说,只说这两三代人。 目前改封海外的皆是他朱棣的兄弟,等再过几年,他是不是要把汉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也封到海外去? 毕竟,他可是对朱高煦承诺过,将来把赵王朱高燧封到海外的! 虽然朱元璋并没有规定,后世所有宗王都必须改封海外建国,而且朱棣就算违背承诺,不把朱高燧分封去海外,但是他总归把他的兄弟们分封去了海外。 以朱棣对朱高煦的了解,未来朱高煦继位,有九成八的可能会效法他这个老子,把朱高炽、朱高燧也改封到海外去。 海外各藩国与朝廷之间,都相安无事还好。 可墨巧司弄出来的炸药包以及其他攻城略地用的火器,威力越来越大,品种也越来越多。 随着火器在军中的推广与普及,未来各藩国若要在海外站住脚,开拓疆域,离不开朝廷提供的各种支持,而这些支持之中必然会有威力巨大的火器。 朱棣相信,十年、二十年之内,海外各藩国不至于把新式火器仿造出来。 但四、五十年之后呢? 百年之后呢? 到那时候,第一批在海外建立的大明藩国之中,必然会有个别国力强大的存在。 若其国之主生了异心,四处攻城略地,必会引发多国大战,令无数生民因此丧命。 而这可怕的多国大战,恰恰源自于今天的诸王改封! 实际上,这种决定华夏未来历史走向的重大决策,是个正常人都会犹豫,哪怕是历史上著名的永乐大帝。 “罢了,罢了!朕即便在后世成了千古罪人,如今也要遵从太祖遗命,把改封之事推行到底!” 朱棣犹豫良久之后,下定决心道:“五百年后的事太远,朕看不见。但朕相信,有高煦在,百年之后,大明将成为有史以来实力最强的中央王朝!” PS:感谢疯狂的读书者,临云居士,一剑封侯pk,最近是多事之秋啊,梓川哥哥,BeautyRider,我一个滑铲qwer等老铁的推荐票!感谢血翼☆帝,一世追更,恢铭锁寂,龙.殇,左輪眼等老铁的月票! 感谢积极发表本章说的梓川哥哥、别我别、亚色传说、善良的仁、恢铭锁寂、贤云孤鹤、疯狂的读书者、懒洋洋的校草等老铁! 是大家的鼓励,让本书坚持到现在,我会继续加油! 第一百四十二章:朱棣的改封计划 九月初八。 就在朱棣接见完周王朱橚,前往天界寺的同时。 散朝后,回到春和殿的朱高煦,竟然发现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都不在,只有一众宫女在照顾雀儿与小狸。 去年三月,徐皇后翻阅五品以下京官家眷名录,为太子朱高煦精心选了一名知书达理、貌美如花的姬妾,便是权书莹。 徐皇后之所以选中权书莹,倒不是看上了权书莹的美貌与才华,而是看中了她的修养及出身。 权书莹是光禄署丞权谨的独女,而权谨则是徐州境内名声在外的大孝子。 权谨十岁丧父,因哀痛过甚,而哭死过去。 洪武末期,权谨的母亲九十岁去世,他在墓旁筑庐,守孝三年,从而被人所敬重。 朱棣继位后,从天下各地选拔人才,权谨得到徐州地方官推举入京待选,后被授予光禄寺珍羞署署丞。 光禄寺下设四署,各置署丞,通称“光禄署丞”,乃是从七品官职。 权谨上任后,从未因位卑权少而敷衍公务,反而认真谨慎, 待同僚诚恳,每日皆提前点卯, 晚点退班。 此外, 他并没有因为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而纳妾, 反而非常重视对独女权书莹的教育。 徐皇后相信,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女子, 人品与才具绝对不会差。 所以,她才会从数百名适龄女子之中,选择权书莹作为朱高煦的姬妾。 事实证明, 徐皇后很有目光,权书莹贤惠大方,待人接物颇为得体,与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相处得非常融洽。 “爹爹抱抱!” 三周零四个月的小狸与雀儿见朱高煦回来了,连忙撇开身边照看他们的宫女, 迈开小腿, 一前一后奔向了朱高煦。 朱高煦蹲下身, 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抱起, 说道:“怎么不见你们的娘啊?” “娘被奶奶派人叫走了。”小狸抢着说道。 雀儿补充道:“娘说她要去跟奶奶一起学织锦。” 就在这时, 康平躬身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今日早晨有数十台织机,送去了坤宁宫。与织布机一起送进宫的, 还有一位民女。” “去传刘敬忠来见我。” 朱高煦闻言后,立即对康平吩咐道。 不多时,刘敬忠来到了春和殿。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平身。” “刘敬忠,今早有织机送进坤宁宫, 这事你知道么?” 朱高煦望着刚起身的刘敬忠,沉声问道。 刘敬忠低着头, 恭声道:“回太子殿下, 奴婢听说,皇后娘娘还联络了众嫔妃,说是要学织锦, 已经忙活了好几天。” “母后这是用心良苦啊!” 朱高煦得到确切消息之后, 十分感动的说道。 刘敬忠附和道:“殿下明鉴。” 朱高煦道:“刘敬忠,劳你跑一趟, 去领赏吧。” “奴婢谢太子殿下赏赐。” 刘敬忠躬身领命, 然后退了下去。 “康平,前面开路, 去藏宝室。” 朱高煦抱着两个孩子,对侍立一旁的康平吩咐道。 “好耶, 我可以跟着爹爹去藏宝室玩喽!” 雀儿高兴的摇晃着小手说道。 小狸急着道:“爹爹,待会儿我想要一个放大镜,可以吗?” “当然可以。” 朱高煦轻轻用额头碰了一下小狸的鼻子,宠溺的说道。 随后,他去藏宝室挑选了一面高四尺的水银镜,和一块纯铜体水晶面扁球形怀表。 “康平,找盒子把怀表装好,再着人把这面镜子夹起来,等下随我去坤宁宫。” 朱高煦给小狸、雀儿分别拿了一个小型的放大镜,然后对康平吩咐道。 “奴婢得令。” 康平躬身道。 坤宁宫。 此时,正殿之中,站满了一众妃嫔,包括朱高煦的妻妾,即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 在众妃嫔面前,摆着一台台最新款的织造机。 徐皇后正环视众人说着话。 “咱们吃的是国库的钱粮,用的是朝廷恩赐,没有为国家种一分地,却饱食终日,没有为自己织一寸布,却人人穿着绫罗绸缎。现在国家有难,我们应该为国分忧,替君解难。” “今日,我为大家请来了织锦的罗师傅。” 徐皇后望向从宫外接进来的那位精通织锦的中年民妇,接着向众妃嫔说道。 锦乃是名扬海外,万邦追捧的华夏丝织物当中的极品。 “锦”字,是“金”字和“帛”字的组合,《释名·采帛》:“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惟尊者得服。” 换言之, 锦是豪华贵重的丝帛,在古代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 家喻户晓的成语“锦上添花”与“繁花似锦”,其中的“锦”字用以形容美好的事物或漂亮景物,它来源于丝织物的一类织物名称,可见“锦”的历史悠久。 在唐宋时织锦工艺技术发展很快,花色品种很多。 到了元代,则是织锦技术的鼎盛时期,用金银线作纬线,织成富丽堂皇的织金锦。 “待我们学成之后,再去教授他人。后宫嫔妃宫女上千,如果每人一架织机,一个月会织出多少锦来呀?少说上万块啊!” 徐皇后的想法很贴合实际,即便一个月织不出上万块,三个月织出上万块,也是值得的。 织锦的操作难度和技术要求都很高,织锦需由拽花工和织手两人相互配合着用提花木机织造。 具体情况是拽花工坐在织机上层,负责提升经线,织手坐在机下,负责织纬、妆金敷彩,两个人一天只能生产五、六厘米。 如果要织一幅七十八厘米宽的锦缎,在它的织面上就有一万四千根丝线,所有花朵图案的组成就要在这一万四千根线上穿梭,从确立丝线的经纬线到最后织造,整个过程如同给计算机编程一样复杂而艰苦。 siluke.com 因此,这种工艺,一直到五百年后仍无法用机器替代,故而有“寸金寸锦”之说。 “以后,我们亲手织的锦,便可以随着朝廷的宝船队到海外去,为我们大明换回造船、救灾、兴国的银两。” 徐皇后用高昂的语气,向众妃嫔讲述着美好的未来。 没办法,永乐皇帝朱棣就是好福气,能有徐氏这样贤惠的女子做皇后,当贤内助。 “娘娘,我们愿意学,愿意织!” 太子妃李瑶率先表态道。 “我们愿意学,愿意织!” 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等一众后宫妃嫔齐声道。 “好,那今天呀,我第一个拜师,也保证第一个学成,第一个出徒。” 徐皇后望着罗师傅,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织锦师傅。我们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该说就说,该罚就罚。” “娘娘,民女不敢。”罗师傅连忙躬身道。 “不敢怎么行,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徐皇后先是否定了罗师傅的不敢之言,然后环视众妃嫔问道:“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太子妃李瑶恰到好处的答道。 其他妃嫔也都纷纷附和。 “太子驾到!” 随着殿门外值守的宦官一声唱喝,徐皇后等一众后宫妃嫔皆得知朱高煦来了的消息。 “孩儿给母后请安。” 朱高煦率先朝徐皇后行礼。 徐皇后扶起朱高煦,道:“我很好。” 后宫众妃嫔纷纷向朱高煦见礼,朱高煦躬身还礼。 双方礼毕。 徐皇后问朱高煦道:“你是来劝我不要织锦的么?” “孩儿是专程前来给母后送礼的。” 朱高煦说完这话,就扭头向殿外看去,示意康平等人把镜子抬进来。 “哇!好清晰的镜子!好神奇!” 许多妃嫔还是第一次见到水银镜,禁不住下意识的发出了阵阵惊呼。 不久前,朱棣送过一面直径一尺的水银镜给徐皇后,因此徐皇后此时见到这面巨大的水银镜,并没有过于惊讶。 朱棣上次跟她说过,这东西乃是墨巧司造出来的玩意。 如今在金陵城的市面上,根本就没有卖的,放眼整个大明,也没有地方出产这东西。 “好了,你们都先跟着罗师傅学织锦吧。” 徐皇后环视众妃嫔说道。 “谨遵娘娘口谕!” 众妃嫔齐声道。 片刻后。 坤宁殿书房之中。 徐皇后与朱高煦分别坐在茶案两边,正说着话。 朱高煦道:“上次送给娘的怀表,之所以会坏,是因为发条断了。” 徐皇后好奇的问道:“发条为何会断?” 于是,朱高煦简单向徐皇后介绍了机械表的工作原理。 所谓的机械表,是一种通过机芯内部的发条转动来提供动力的钟表,主要由原动系、传动系、擒纵调速器、指针系和上条拨针系等部件组成,分为手动机械表和自动机械表。 手动机械表通过转动手表把头,为机芯的主发条上满弦,当发条完全放尽后推动齿轮运转,带动指针走时。 至于自动机械表,内部有一个自动上链机芯,主要依靠机芯内摆陀带动产生。 当然,自动机械表是一种在理论上可以实现的构想,目前墨巧司还没有制作出自动机械表,但已经找到了研发方向。 最新款的怀表,在没有反复上条的情况下,表盘能够运行十二到二十个时辰左右。 由于发条要承受很多的压力,故而经常会出现断裂的情况。 因此墨巧司正在研究合金材料,目的是为了让发条更加坚固,以求达到几乎不会断的程度。 此外,墨巧司正在按照朱高煦指点的方向,研究着给钟表增加一些附加功能,如日历、闹时、月相指示和测量时段等机构。 “娘,孩儿这次给你送来的怀表,就添加了一个新的功用,即日历机构。” 朱高煦从锦盒里拿出扁球形水晶怀表,恭敬的递给了徐皇后,同时说道:“这款怀表,时针每走一圈,即十二个时辰,日历显示的日子就会向前推进一日。” “这么神奇吗?” 徐皇后惊叹于墨巧司众工匠的高超手艺,连忙接过怀表,仔细打量了一番。 “娘,孩儿前些天读书时,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朱高煦接着说道。 徐皇后把玩着怀表,随口问道:“什么故事?” “有一个农夫,开垦了一块荒地当做农田,种上了许多蔬菜。数月后,蔬菜长大了,可那块农田里也长满了杂草。” 朱高煦缓缓说道:“为了除草,农夫想尽了办法,可田里的杂草总是除不干净,拔掉一茬,又长了一茬。娘,你说,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这块农田不长杂草?” 徐皇后思索道:“这恐怕是做不到,地里长草就像河里生鱼一样,有水必然有鱼,有田也必然有草。” “可故事中的农夫却在他妻子的指点下,最终寻到了一个极其有效的方法。”朱高煦补充道。 “是何方法?”徐皇后收起怀表,好奇的追问道。 朱高煦答道:“农夫的妻子说,你没事老琢磨怎样除草,为何不把蔬菜换成谷子?” “谷子?”徐皇后有些不解道。 朱高煦道:“是的,正是谷子。若田里长满了谷子,哪里还能容得下杂草?” 谷子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古称稷、粟,亦称粱,民间也叫大狗尾草。 它在夏商周时期,被誉为“百谷之长”,一度是华夏先民最重要的粮食作物。 人们熟知关于狗尾草与谷子的成语“良莠不齐”,就是指正常的谷子田里,参差地长着狗尾草。 谷子的须根粗大,秆粗壮,直立,长成后高十厘米至一米或更高。 一般成熟后,谷穗为金黄色,卵圆形籽实,每穗结种子数百至上千粒,粒极小,多为黄色,去皮后俗称小米。 徐皇后自然知道谷子是什么,她现在终于明白朱高煦为何要说这个故事了。 “高煦,你是想说,人的心就是一块田,想要心田不长杂草,唯有种上善良的种子,是也不是?” 对于聪慧异常的徐皇后,朱高煦早就见怪不怪,当即点头道:“娘运织机入后宫,请师傅教授众宫人学习织锦,等于为后宫的稳定,做了一个好的先例。” 众妃嫔有事做,心里装着织锦的事务,胡思乱想的人自然就少了。 人心一干净,争端就会少。 如此,后宫就会安生许多。 “后宫吃闲饭的人确实不少,而人一旦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我们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漆器远销海外,丝锦更是其中的金贵之物。” 徐皇后缓声解释道:“我运织机来宫里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稳定人心,而是为了替你父皇分忧。” “娘,这种事你起个头就罢了,可千万不要为了织锦劳心劳力,伤了身子。”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的徐皇后就是过于忧虑劳累,导致身体虚弱,而一病不起,最终年仅四十多岁就驾鹤而去。 “我身为后宫之主,若不亲力亲为,怎能起到表率之用?” 徐皇后特不理解朱高煦为何会说这种虚伪的话。 在她的印象里,朱高煦一直都是极为务实的人。 “娘有所不知,国家虽有难,却只是小难。”朱高煦低声说道。 徐皇后反问道:“若是小难,为何逼得户部发行国债,向直隶境内的百姓借钱?” “这几年朝廷向墨巧司、兵仗局投入了大量的银钱,再加上发兵远征帖木儿国,以及建造四级道路、书院、银行等工程,以致国库确实缺钱,内帑剩余的也不多。” 朱高煦接着道:“户部发行国债,是解决朝廷缺钱的一个法子,但实际上,国债只是孩儿用来转移朝臣视线的东西。”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娘,孩儿与爹商议过了,打算把墨巧司出产的水银镜、怀表等物,推向市场。” “你爹答应了吗?”徐皇后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爹没理由不答应。娘有所不知,孩儿曾派人悄悄试过,一块小小的水银镜,拿到市场上,售价五百两银圆,都有人抢着要。” “你就喜欢说漂亮话骗我,如果这是真的,那与抢钱有什么区别?” 徐皇后感觉朱高煦说的过于夸张了,压根不信。 第一百四十三章:重启五等爵 坤宁宫。 皇后书房之中。 徐皇后与朱高煦分别坐在茶案两边,还在说着话。 “既然娘不相信,那就当孩儿撒谎了。” 朱高煦不愿与徐皇后争论,于是换了个话题,道:“娘,且不说墨巧司出产之物,仅说咱们皇家所用的丝锦。” “怎么说?” 徐皇后发现她的思路有些跟不上朱高煦,只好问道。 朱高煦指着他胸口的锦衣说道:“娘,你看这做出锦衣的丝锦如何?” “咱们御用之锦,多出自直隶境内苏州、杭州、松江等地,但与其他地方的丝锦完全不同。” 徐皇后这段时间专门研究了各种丝织品,此时说到皇室御用的丝锦,可谓是头头是道。 “咱们的丝锦用料考究,织造精细、图案精美、锦纹绚丽、格调高雅,既继承了历代织锦之优良,又融会了其他各种丝织工艺之经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已经达到了丝织工艺之巅峰,誉为‘锦中之冠’也不为过。” 朱高煦知道,在后世,南京云锦代表了华夏丝织工艺的最高成就,浓缩了华夏丝织技艺的精华,是华夏丝绸文化的璀璨结晶。 历史上,明代时并没有南京云锦这个词,当时进入皇家的缎子称库锦、库缎和妆花。 云锦一词, 来源于清代道光年间南京的“云锦织所”,晚清以来始有商品生产, 行业中产生“云锦”的名称, 最早的文字记载出自于民国南京的《工商半月刊》。 由于其用料考究, 织工精细,图案色彩典雅富丽, 宛如天上彩云般的瑰丽,凤其富丽华贵,绚烂如云霞, 故称“云锦”,因只有南京生产,故而称之为“南京云锦”。 “娘,古有蜀锦,宋时有宋锦、僮锦(壮锦), 皆是历史悠久, 载誉华夏的名锦。” 朱高煦侃侃而谈道:“而今咱们御用的锦, 既继承了历代织锦之优良, 又融会了其他各种丝织工艺之经验,且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为何不能叫它云锦呢?” “你是想把皇室御用之锦,命名为云锦, 从而推广全国与海外?” 徐皇后听出了朱高煦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惊叹道。 “不错!江宁织造局如今已经用上新式纺织机,虽然云锦织造难度不小,但有上万织工在,仅一月时间, 也足以织出几十万块, 供应郑和在海外贸易,绝对绰绰有余。” 朱高煦用激动的语气说道:“娘,孩儿受到你织锦的启发, 决定让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局,向周边百姓采购云锦。” 大明开国不久后,朱元璋便设提督织造太监京城一员、苏州一员、杭州一员,掌织造御用衣服等事。 这个京城提督织造太监管理的, 便是应天府江宁县境内的江宁织造局。 “这个法子好啊, 民间像罗师傅那样善于织锦的大有人在, 如此一来, 郑和所需的丝绸之物,便有着落了。” 徐皇后欢喜的说道。 “对啊,因此后宫众妃嫔学织锦,便是锦上添花了。”朱高煦接话道。 顿了顿,他忽然起身,走到徐皇后面前,屈膝跪地,低着头哽咽道:“娘,孩儿知道劝不动你,孩儿只求娘千万不要过于劳累,一定要注意修养身子。” “放心吧,娘又不傻。为了咱的大孙子雀儿,娘也会注意身体的!” 徐皇后轻轻抚摸朱高煦的额头,眼眶之中已涌现感动的泪水,欣慰的说道:“快起来。” 两个时辰后。 武英殿。 朱棣从天界寺回宫后,便立即派人去喊朱高煦,让其到武英殿议事。 “孩儿拜见父皇。” “免礼,坐下说话。” 朱棣侧目望向殿门口的李兴,说道:“你们都退下。” 李兴识趣的把殿门关上,领着一众内侍退了下去。 “你五叔希望俺宽限他两年,待《救荒本草》编著完成,再出海建国。” 朱棣开门见山的说道:“你认为,允是不允?” “自然是不允。”朱高煦毫不犹豫道。 朱棣道:“为何?” 朱高煦道:“若允了他,六叔、十三叔等人都找个由头来请爹宽限两年,又该如何?” “哈哈!”朱棣大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俺也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回答你五叔的!” 顿了顿,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宇间露出一丝愁容道:“若强行令你五叔就藩国外,怕是会寒了你五叔的心, 有损俺与他的兄弟之情。” “何况, 他编著《救荒本草》,于国于民,都是有益之事。按理说,俺应该宽限他几年,待他把书编完。” “而他身为老五,若不出海建国,老十三、老十七等人岂会甘心出海?” 朱高煦接话道:“爹,按照《宗藩条例》初稿,大明藩国的自主权并不小,虽然朝廷对各藩国的军事等方面管制严格,但实际上各藩国仍拥有极大的权力,代王叔、宁王叔等人不可能不动心。” “话是这般说,可出海建国,总归困难重重,没有一、二十年的经略,想成为真正执掌一方大权,手握精兵强将,称孤道寡的诸侯王,不大可能。”朱棣却道。 他说的正是诸藩王心中最大的忧虑。 诸王倒不怕出海,毕竟大明的海船纵横万里,抗风浪能力极强,远洋四方根本不在话下。 可诸王害怕他们的藩国还没有建好,半途却中毒或染病死掉了。 在如今的华夏人心目中,海外始终是蛮夷之地,大明才是天朝上国。 “爹的意思是,只要五叔答应出海,诸藩改封一事,便可以顺利推行下去?” 朱高煦思索片刻,然后问道。 朱棣点头道:“正是此理。” “孩儿觉得,说服五叔出海并不难。”朱高煦接话道。 朱棣追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朱高煦答道:“准五叔带三护卫与众医者及各种植物样本、种子,于海外就藩建立周国。” “呵呵。”朱棣先轻笑了一声,接着道:“这恐怕不行。” 朱高煦补充道:“待周国安定之后,爹下一道旨意,命五叔次子、三子、四子辅佐周王世子主理藩国事,着五叔回国继续编著《救荒本草》,如何?” 朱棣眼前一亮,道:“此法不错!” 他转念一想,盯着朱高煦说道:“若你五叔问,周国怎样才算安定,又当如何?” 朱高煦道:“修好国都便算。” 朱棣抚掌道:“妙哉!” 随后,他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朱高煦,问道:“你是早就料到了诸王不会老实出海建国?” “孩儿自上次晕倒后,近来一直在休息,闲着也是闲着,便多想了一些事,以备不时之需,好为爹分忧。”朱高煦恭声答道。 朱棣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感慨道:“有子如此,何其幸也!” 他知道改封诸王于海外建国,需要分阶段实行,而朱高煦目光高远,极具战略眼光。 于是,朱棣接下来把他设想的诸藩改封计划,告诉了朱高煦。 改封诸王,共分三个阶段进行。 第一个阶段,在永乐五年之前完成,改封出去六王。 主要把诸王之中实力较强的两人,即周王朱橚、楚王朱桢,以及两个刺头,即代王朱桂、宁王朱权改封出去。 同时,还要针对北方鞑靼、瓦剌等游牧部落,进行军事上的布局,为将来大明彻底消灭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做铺垫。 因此,朱棣打算把沈王朱模、韩王朱松改封到努尔干东北地区靠近鲸海的地方建立沈国、韩国,用国野体系吸收教化林中野人成为大明藩国子民,从而斩断草原部落从东北山林之中抓捕野人,充为奴隶丁口的可能。 韩、沈两国的具体位置是莽哥河(阿穆尔河)与阿速江(乌苏里江)以东那片辽阔的黑土地。 那里虽然冬季寒冷,但因为东临鲸海,属于温带季风气候,夏季炎热湿润多雨,六、七月份平均气温在二十度,最高气温能达到三十八度。 而且有大量的荒原可以开垦成农田,或依山川之势或依辽、金时的城池遗址,修建新的城池。 这样一来,韩、沈两国,将南临辽东,有通商之利,东朝鲸海,亦有航海之便。 且阿速江江宽水深,水流平稳,便于航运,具备江海联运的良好条件。 第二个阶段,根据大明在海外开拓的情况,再改封七位亲王出去建国,大概在永乐十年之前完成。 具体七王分别是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肃王朱楧(yang)、辽王朱植、庆王朱栴(zhan)、岷王朱楩(pian)、谷王朱橞。 朱棣打算过阵子在皇城内择址修建一座皇家书院,专门培养在京亲王、郡王等宗室治国理政,以及攻城略地领兵之道,为将来改封海外建国做准备。 对于年幼的各藩王之子即太祖皇帝之孙,也一律进入书院内的小学堂进学。 第三个阶段,也就是最后一个阶段,朱棣计划在永乐十五年之前,借助犀利的火器,完成收复西域的战略,置以郡县,并灭掉帖木儿国,把大明军事力量,推到西域之西。 然后把剩下的秦王朱尚炳(二任)、鲁王朱肇辉(二任)、安王朱楹、唐王朱桱(jing)、郢王朱栋、伊王朱?(yi)等六王改封到西域之西。 届时,最后一批被改封到国外的六位亲王,年纪最小的鲁王朱肇辉也有二十四、五岁了,正是斗志昂扬,建功立业的时候。 “爹打算把五叔、六叔、十三叔、十七叔改封到何地建国?” 听完朱棣的大致计划,朱高煦比较关心周、楚、代、宁四王的新封地,于是开口问道。 “爪哇洲(爪哇岛)与婆罗洲地域辽阔,别说改封你六叔、五叔,就算再改封你几个王叔过去建国,都绰绰有余。” 朱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说道:“至于你十三叔、十七叔,不是喜欢骑马驰骋么?俺打算把他俩改封去孔雀半岛的东南沿海择地建国。” 去年六月,都督同知何福率领舟师灭了满者伯夷国,朱棣听说满者伯夷国占据的地方叫爪哇岛,于是便把那里命名为爪哇洲。 这是为了与婆罗洲相对应。 爪哇虽为岛屿,地域却不小,因功受封为宁远侯的何福不得不留下数千精兵镇守那里,防止逃窜海外的敌夷再来攻打。 “爹是打算把六叔改封去爪哇洲,把五叔改封去婆罗洲?” 朱棣刚才说的比较笼统,朱高煦不得不再次问道。 “你六叔麾下三护卫都是精兵强将,让他去爪哇洲正合适。”朱棣点头道。 朱高煦接话道:“乘船从婆罗洲到福建泉州,顺风的话,大概数月的功夫。五叔将来想回国内编著医书,走海路也不算太远。” 他话锋一转,面露忧色道:“爹,孩儿担心十三叔、十七叔在孔雀半岛杀戮过甚,影响大明在海外的声誉。”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俺准备等郑和回航后,先派船队把你五叔、六叔送去南洋,改封你十三叔、十七叔去孔雀半岛东南沿海地区建国的事,等见到郑和带回来的孔雀半岛舆图之后再议。” 下书吧 朱棣早就考虑过这种事情,所以听到朱高煦发问,当即说出了他的谋划。 朱高煦又道:“爹之前放出话说,准备分封异姓功臣去海外建国,此事小舅(徐增寿)找孩儿问过多次。” “俺本来打算若诸王不愿出海,则先分封一位异姓勋臣去海外建国,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所以分封异姓勋臣的事,以后再议。” 朱棣理所当然的说道。 朱高煦却道:“爹既然放出了话,孩儿觉得,还是分封一位异姓勋臣为好。” “为何?”朱棣问道。 “宗周之时,诸侯国有五等,即公国、侯国、伯国、子国、男国,其中公国大者有数县之地,小者不过一乡之土。” 朱高煦感到朱棣的情绪有些变动,急忙答道:“孩儿建议爹下诏恢复宗周的五等爵,并趁机分封一位异姓勋臣在中国之外建立诸侯国,如此便可‘一箭三雕’。”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脸上瞬间浮现了一丝笑意,道:“好一个一箭三雕!” PS:求票!求票!求票! 第一百四十四章:御医改行做刺客 数日后。 早朝。 朱棣与群臣议了数件政事后,见无人再奏,便朗声道:“太子?” “儿臣在!”朱高煦应声出列,躬身道。 朱棣道:“朕看了你建言恢复五等爵的奏本,觉得趁着诸藩改封之事推行的同时,恢复宗周之五等爵也未尝不可!” 他说到这里,目光从堂上一众武官将军脸上扫过, 高声问道:“诸卿觉得如何?” “陛下英明!” 众武官将军连忙躬身拜道。 像张玉等年纪已经不小,但仍没有获封军功爵的将领,顿时热血上涌,他们看见了封侯赐爵的希望,呼吸声都变得粗了起来。 “陛下,臣觉得不妥。” 礼部尚书郑赐出列躬身道。 “郑卿觉得哪里不妥?”朱棣问道。 皇帝问话的同时,众武官将军也向郑赐投去了并不友善的目光。 “陛下, 太祖皇帝为减少勋臣受封土地等特权, 防止其权势膨胀,威胁大明社稷,特地施行宗室功臣封爵两体制,只授爵号食禄无封邑,规定‘凡爵非有功于国不得封’、‘凡公侯封拜,俱给铁券’等准则。” 郑赐恭声道:“陛下恢复宗周之五等爵,却是与祖制不符啊!” 朱元璋为了维护统治,既要依靠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又要体现皇室宗亲高贵的地位,这才制定了两套封爵制度,只在经济上待遇优厚,但不再给封邑。 “朕只是说要恢复宗周之五等爵,并没有要推翻太祖的规定, 谈何违反祖制?” 朱棣觉得礼部尚书郑赐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故意面露不悦的反问道。 “陛下,洪武三年, 太祖皇帝定封爵之制,分公、侯、伯三等,罢子、男不置。” 郑赐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如今陛下欲恢复五等爵,岂不是违背了太祖当年定下的规矩?” “郑卿,朕问你,太祖皇帝是否严令要求后世嗣君不得再置子、男二等爵?” 朱棣觉得郑赐有些迂腐好笑,当即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厉声问道。 郑赐躬身道:“这倒没有。” 朱棣高声道:“既如此,那朕今日在公、侯、伯三等爵之下,增置子、男两等爵位,便谈不上违背祖制!” “是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郑赐发现朱棣思维敏捷,不好忽悠,急忙跪下认错,以额头触地,恭声说道。 无错小说网 朱棣笑道:“你身为礼部尚书,考虑朕所设规制是否有违祖制,也是职责所在,朕不怪你,起来罢。” 他话锋一转,想起了一件事,便接着问道:“郑卿,朕听你刚才提及‘铁券’,不知太祖皇帝对于‘铁券’定下的规制,是怎样的?” “陛下。” 郑赐起身后,再次作揖道:“当年太祖皇帝查阅历代史籍,发现历朝丹书铁券(免死牌)皆有弊端,为了避免出现旧弊,太祖皇帝没有因循守旧,而是把丹书铁券当成表德彰义,率世历俗之物。” “太祖皇帝曾下诏规定,丹书铁券的授予对象只限于因立军功,而被封为公、侯、伯爵者,谋逆不宥,只宥其他死罪,且不能用于子孙免死。” 铁券上的文字在汉时用丹砂填字,称做“丹书铁契”,即“铁券丹书”。 唐以后铁卷不是丹书而是嵌金,《辍耕录》记载唐赐吴越王钱镠的铁卷,形状宛如瓦,高尺余,阔三尺许,卷词黄金镶嵌,誓词有所封的爵衔,官职及受封的功绩等,另刻有“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历史上,明朝的丹书铁券就是模仿吴越王钱镠的铁券形制所铸。 此时,朱棣听了郑赐所言,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增置的子、男二爵,便不再赐予丹书铁券,当定为流爵(终身爵)。” “陛下圣明!”郑赐急忙接话道。 众武官将军纷纷向郑赐投去了杀人的目光。 郑赐却全然不知,老老实实退回了班序。 然而,就在这时,户部尚书郁新出列,躬身说道:“陛下,臣掌管户部,需算计各类岁俸。” 朱棣看着郁新,大致猜到了对方想说的话。 郁新道:“依旧制,本朝爵位分两种,即流与世。世与不世、爵位高低,皆以军功大小而定,均给诰券、俸禄。不知陛下增置的子、男二等爵,俸禄几何?” 朱棣摊开御桌上朱高煦所写的奏章,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然后站了起来。 他俯视着堂上的一众宗王大臣,朗声道:“在回答郁卿的问题之前,朕公布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更定公、侯、伯分为三等,佐太祖皇帝定天下者,乃为一等爵,余者为二等、三等。更定一等公岁俸为四千五百石,二等公岁俸为四千石,其后皆以五百石递减,减至三等伯岁俸五百石为止。” 朝堂上的一众宗王大臣听了朱棣的话后,皆陷入了沉默。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原本给有爵者的岁俸,就不算高,公爵的岁俸为两千五石到五千石,侯爵的主要岁俸一千石到一千五百石不等。 朱棣更定公、侯、伯的岁俸,进一步把每个爵位分成了三等,这对勋臣们来说总归是好事,因为他们的岁俸大体是增加的。 然而,这三种高阶爵位的等级增多,意味着想要获得更高的爵位,所需军功也会更大。 “第二件事,自今日起,世爵不再世袭罔替,皆降等以袭。承袭一等公爵者,降为二等公,承袭二等公爵者,降为三等公,照此类推,降袭五世之后乃止,后世子孙皆承袭第五世之爵。侯爵、伯爵降至三等伯爵乃止,后世子孙皆承袭三等伯爵。” 朱棣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原本那些有爵者,以及军中宿将,皆从永乐皇帝的话里嗅到了非比寻常的味道。 朱棣把堂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不改色的接着说道:“降等袭爵还需通过考核,否则不能袭爵。无论宗室子弟亦或勋贵子弟,唯有通过爵考者,方可继承爵位。” 这时,朝堂上响起了小范围的议论声,尤其以一众勋贵与宗王议论声最大。 “考核的内容并不复杂,即君子六艺而已。大明乃天朝上国,宗室与勋贵子弟若不识文会武,岂不是被海外小邦笑话?”朱棣补充道。 宗王们听到朱棣所言,不由得想起了最新版的《皇明祖训》。 自上次朱棣提过一次后,众王皆从通政司申领了最新版《祖训》,即朱元璋生前最后一次修订后的《祖训》刊印版。 最新版的《祖训》规定,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万九千人,隶籍兵部,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 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则授金册金宝,立为王世子,长孙立为世孙,冠服视一品;诸子年十岁,则授涂金银册银宝,封为郡王。 未修订之前的旧制,郡王之下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六等爵,且所有爵位世袭,永远有别于平民。 修订之后,郡王之下仅剩镇国将军、辅国校尉、奉国中尉三等爵。 具体为郡王嫡长子封长子,可世袭郡王,其余各嫡子封镇国将军;庶出之子,降二等为辅国校尉。 镇国将军嫡长子,降一等,封辅国校尉;余子皆降二等,封奉国中尉。 辅国校尉嫡长子,降一等,封奉国中尉;余子皆除宗室籍,复归平民之身。 奉国中尉嫡长子继承奉国中尉之爵,余子皆除宗室籍,复归平民之身。 这一点很重要,复归平民之身,意味着不再享有朝廷给予的宗室岁俸,需要自食其力,自谋生路。 换言之,可以参加科举,从文从武,经商务农! 朱元璋特别规定,允许这些身上流着皇家血脉的特殊平民,在左或右肩处绣上朱红色的带有“朱”字的日月图案,以显示其出自皇室的血脉。 此外,亲王由旁支入继者,取消旁推之恩,原为郡王者,除嫡长子外,其余各子仍袭镇国将军爵位,不得进封郡王;镇国将军入继者,其余各子仍袭辅国校尉爵位。 由郡王入继者,原郡封再袭之例也需取消。 朱元璋还另外修订了关于处罚宗室的规定。 对于那些自持超品地位,多行不义,违法乱纪,影响恶劣的宗室,若是亲王则降为郡王,若是郡王则降为镇国将军,若是镇国将军则降为辅国校尉,其他照比例,直至贬为庶人。 换言之,以后宗室子弟犯罪,朝廷必须根据其所犯罪行,轻的降爵,重的革除宗室身份,贬为庶民。 而最新版的《祖训》里,并没有宗室子弟继承爵位需要考核的规定。 也就是说,朱棣刚才所言的“考核”,乃是他新增的规制。 “陛下圣明!” 忽然,周王朱橚的一声高呼,盖住了朝堂上各种小声的议论。 韩王朱松也紧随其后,高呼道:“陛下英明!” 朱棣点了点头,对识时务的朱橚、朱松非常满意。 其他宗王与勋臣也不得不表态,纷纷发声,表示拥护朱棣的决定。 片刻后,朱棣望向郁新,接着道:“郁卿,朕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 “新增置的子爵、男爵不再分等,且为流爵,定子爵岁俸三百石,男爵岁俸二百石。” “臣户部尚书郁新,谨遵圣谕!” 郁新恭声跪地领旨,然后起身退回了班序。 按照朱高煦的设想,重启五等爵,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好处。 一方面是为了配合分封异姓功臣于海外建国的制度,激起大明官兵马上博取军功,光宗耀祖,福泽子孙的斗志。 另一方面,针对中低层官兵,将子爵、男爵当成一种荣誉,享有部分高爵者的特权,如上书朝廷、见官不拜之权。 如此一来,便可以给中下层官兵,一个博取低阶爵位的动力。 朱棣考虑到六部堂官的可能会联想到其他的事情,于是开口接着道:“至于外戚爵,照旧制,仍为流爵。” 外戚就是皇帝母亲或妻子的娘家。 历史上的明朝,皇后嫔妃大多选自平民或品级较低的官宦之家,因此外戚地位大多不高,且没有什么爵位,而皇帝常会以封爵的方式,提高外戚的地位,以示恩宠。 至于封爵高低,以及是否授予外戚实权,全凭皇帝一言而决。 如此方能体现出“恩由上出”,以示天子恩典。 朱棣目光落在礼部尚书郑赐、吏部尚书张紞身上,接着说道:“礼部、吏部听令。” “臣在。”郑赐、张紞躬身出列,跪地接旨道。 “日后朕所封外戚,始封于三等伯爵,止封于一等侯爵。外戚若要获得实权官职,吏部需考核其治政能力,从七品以下做起,官阶止于正三品。若朕言错,你等礼部、吏部须得提醒。”朱棣朗声道。 张、郑二人齐声道:“臣吏部尚书张紞(户部尚书郑赐)领旨!” 两人领旨后,相续起身退回班序。 “爵以报功,汉高帝不功不侯,此最可法。朕今非吝封爵也,但无功受封,有功于国者又将何以待之耶!” 朱棣严肃的说道:“自今五等之爵不论品级,非有大功于国者,虽官至一品亦不得封。有大功于国者,虽官品不入流亦可得封!” 他说到这里,看向吏部尚书张紞、兵部尚书金忠,接着道:“吏部、兵部听旨。” 金忠、张紞连忙出列,恭敬的跪下接旨。 “有功于华夏者,或有匡扶社稷之功者,或有安定江山之功者,或有开国克乱之功者,皆授世爵,始封于一等伯爵,止封于一等公爵。” 朱棣高声道。 众武官将军们听了这话,都下意识点头表示赞成。 六部堂官也都觉得朱棣说的有理有据,并无不妥。 朱棣接着道:“赢得重大战役,如对外开拓之战,或守土固边之战者,皆授世爵,始封于三等伯爵,止封于一等侯爵。” 朝堂上的所有人,听到这里,都保持着足够的镇定。 只有朱高煦知道,接下来,朱棣将公布一道令无数官员为之疯狂的召令。 且听朱棣高声说道:“承平年间,不论文臣武将亦或乡野平民,凡平定叛乱贼寇有功者、抗震抗洪救灾有功者、发明创造有功者、治政显著有功者,皆可论功封赏流爵,始封于男爵,止封于一等伯爵。”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即便没有战争,在和平的时期。 文臣也可以凭借着治理一方的职权,以政绩显著之功,获封终身爵位,且最高可以得到一等伯爵。 当然,文官有条件的,以发明创造之功,获封爵位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武将们,则可以抗震抗洪、平定叛乱贼寇之功,获封爵位! “臣兵部尚书金忠(吏部尚书张紞)领旨!”金、张二人激动的面红耳赤,大声说道。 两人领旨后,相续起身退回班序。 至于堂上的其余官员,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大声高呼:“陛下圣明!” 这种恭维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听的朱棣都有些飘飘然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纪刚登场 散朝后。 武英殿。 “算算日子,郑和也该到太仓刘家港了。” 朱棣负手而立,盯着大九洲寰宇图上大明东南沿海的区域,沉声道。 李兴侍立在侧,恭声道:“奴婢上次奉陛下之命,率领船队护送施进卿等人前往旧港,来回历时半年有余,如今正值秋季,从泉州北上刘家港,常会遇到逆风。” 大明东海海区的季风特征是冬季海区盛行偏北风,风向稳定,风力强劲;春季为季风转换期,风向多变,风力较弱;夏季海区多偏南风,大部分时间风力较弱;秋季为季风过度期,过渡期较短。 朱棣道:“太子回来没有?” 他让朱高煦多加关注郑和回航的情况,这才有此一问。 朱高煦奉皇命,早已传令东南沿海各卫所,利用沿江、沿海哨塔观测海上动静,一旦发现郑和船队,立即报告消息。 李兴刚想回话,朱棣耳边就响起了朱高煦的声音。 “爹,太仓卫指挥使平安派信使快马来报,郑和率领的船队不日即将抵达刘家港。” 朱高煦手里拿着一封信,快步走入武英殿,来到了朱棣身边。 “保儿来信了?” 朱棣一听是平安派人送来的信,精神为之一振,连忙伸手接过朱高煦递来的信封。 平安,小字保儿,他的父亲济宁卫指挥佥事平定,在洪武元年跟随常遇春攻克元大都时战死,朱元璋便收他为养子,令其成年后继承其父之职。 青年时的平安,曾随朱棣出塞作战。 洪武末期,朱棣入住东宫后,朱元璋把勇猛敢战的平安升调入京,任命其为春和殿殿前守卫。 朱棣继位之后,为了掌控太仓,便把心腹干将平安调为太仓卫指挥使,令其负责太仓一带的军事。 明初,额定太仓卫漕船一百三十五艘,每艘船十一名士兵押运,军运漕粮时常常“趋驰十万兵”,声势浩大。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命令在太仓南码头兴建运仓,建成仓房九百一十九间,贮存朝廷的粮食。 当时的苏州府,负担了全国十分之一的税赋,而太仓又负担了苏州十分之一的税赋。 且太仓的造船业尤为发达,在太仓武陵街有两条巷子叫作“铁锚弄”,专门为船场生产铁锚,大船的铁锚重几百斤,甚至几千斤。 太仓富甲天下的财力和物力,为郑和出使海外提供了雄厚的物资支持。 郑和船队的粮船、战船多产自太仓刘家港所在的苏州府船场。 和京师宝船厂制造六、七千吨的豪华大船只不同,苏州府船厂主要以建造战船出名,特别是二、三百吨的中小型战舰,船头斗盖用坚硬的木头做护围,遇到盗贼就将石碇绞在船头,以便冲撞敌船。 许多快船上配置了砍刀、钩镰、标枪、弓弩、飞镖等冷兵器,还装备了各种火器、如火枪、火球等。 历史上,从洪武初期至永乐中期,大明朝廷平均每年经由太仓刘家港的海运漕粮就达两千八百万石以上。 朱棣把平安安排在太仓卫,可见对平安的器重与信任。 “算算日子,眼下这时候,郑和率领的船队估计已经驶入刘家港了。” 在朱棣低头看信的同时,朱高煦补充道。 据后世考证,郑和下西洋所用的十二张帆宝船,日均航速达到一百海里,最大航速甚至可达一百三十海里以上。 也就是说,从泉州到刘家港,最快的话,只需要十几天的时间。 “好。” 朱棣把信装入信封,转身走到屏风舆图对面的交椅上坐下,随手把信封放在了案几上,然后示意朱高煦过来坐下说话。 待朱高煦坐下后,朱棣挥手让李兴退了下去。 于是,武英殿内,就剩下了父子二人。 “高燧在泉州主持市舶司事务,郑和率领的回航船队,有部分就停靠在泉州休整,没有北上。他上次来信你也看了,现在保儿来的信,你也看了,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朱棣沉着脸问道。 不久前,赵王朱高燧来信报告说郑和船队已抵达泉州,并提及回航货船有八十七艘,但平安来信中提及的回航货船,只有八十艘。 换言之,从泉州来刘家港的货船,少了七艘。 “平叔(平安)行事谨慎,不会弄错货船的数量,这里面必然另有隐情。” 朱高煦思索一番,弄清了朱棣所指的异常后,开口说道。 朱棣沉声道:“高燧自离京前往泉州之后的这一年多,安稳老实了不少,锦衣卫亦不曾察觉到他的异样,莫非他另有所图?” “爹,三弟或许是过于劳累,记错了数量,又或者是点验船只的官员一时大意,数错了货船的数量。” 朱高煦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抹黑朱高燧,他要展现身为储君的大度与宽仁,必须得想着法子为他的三弟说好话。 “但愿如此。” 朱棣先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然后侧目看向朱高煦,低声道:“自上个月墨巧司专研无烟火药的研究室发生意外爆炸,伤了两名工匠后,你娘几乎每隔三、五日就会做一次噩梦。” “都怪孩儿急功近利。” 朱高煦非常自责的说道。 他为了防止无烟火药实验出现严重的死伤意外,进行该实验的研究室,面积是所有研究室里最大的,而且所有参与实验的人员都“全副武装”,以防爆炸意外致人员死伤。 即便如此,自永乐元年,墨巧司开始进行无烟火药实验至今,仍然发生过多次的小型爆炸意外。 虽然目前没有致实验人员死亡,但重伤致残的不在少数。 朱高煦这阵子没有听徐皇后提及做噩梦之事,还以为徐皇后和他一样,认为实验出现意外是在所难免的。 而徐皇后爱子心切,听到爆炸这种事之后,她嘴上不说,内心深处难免会有所忧虑。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徐皇后做噩梦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如今听到朱棣这般说,朱高煦当即认识到了他的过错。 “还有,两个月前,被你请去惠民医馆制药室,主持研发新药剂的太医院院判张逸仙,在试药时意外中毒,被毒得既瞎又哑又聋,他的真传弟子庞文胜,更是被毒性极强的药剂毁了容。” 朱棣接着说道:“你虽着重安抚,给予许多钱财,更派宫人去张宅照看张逸仙的饮食起居,可庞文胜却拿着钱财,选择隐姓埋名,离开了京城。” 朱高煦知道,此事虽已平息,可总归影响了他的声誉。 而朱棣这般说,大概是想让他改一改急功近利的毛病。 但朱棣接下来的话,却令朱高煦大感意外。 “近日俺有些心绪不宁,以防万一,这段时间你出宫巡视各衙署时,尽量多带些神机队的精兵,少去墨巧司。如非必要,近期就不要去墨巧司了。” 朱棣关切的说道:“待大明船队驶入龙江口之后,你再替俺去迎接回航的有功将士,近日就留在宫中,多陪陪你的妻儿,还有你娘。” “孩儿听爹的。” 朱高煦虽感意外,但朱棣的关心还是让他心中暖暖的,当即恭声应道。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补充道:“过几日便是金陵书院小考之日,照例孩儿得去旁观。” 朱棣道:“你去便是,记得多带些护卫随同。” “孩儿知晓了。”朱高煦恭声道。 当天夜里。 京城郊外。 在一座荒山山脚下的山洞之中,有三个黑衣人,正盘膝坐在地上。 他们围着一张舆图,借助旁边火堆的光亮,看着图上标注的位置。 “按惯例,每月二十日,书院皆会举行一次小考,朱二(朱高煦)会到现场旁观这次小考,这便是我们刺杀他的机会。此乃金陵常科书院舆图,朱二处理事务的场所就在此处,乃是书院后院正心殿的偏殿之一。” 庞文胜指着舆图上正心殿所在位置,对另外两人说道。 他身为张逸仙的真传弟子,曾多次跟随张逸仙一起到金陵书院给进修医药学的学子们讲课,自然熟悉书院内部情况。 至于他密谋刺杀朱高煦,完全是出于报复心理。 庞文胜认为,如果朱高煦不安排张逸仙去惠民医馆调配新的药剂,那么就不会发生意外,而令年过六旬的张逸仙成为聋哑人。 张逸仙乃是曾经给太祖高皇帝、懿文太子诊治过的名医,庞文胜只要不犯错,将来也能因张逸仙真传弟子的身份,平步青云。 换言之,如果不是朱高煦,他这位有着大好前程的中年御医,也不会被有毒的药剂毁容,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 仇恨可以改变一个人。 尤其对于孤儿出身的庞文胜而言,他是张逸仙从小养大的徒弟,也是张逸仙最为器重的真传弟子。 在他心目中,张逸仙就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精神寄托。 他立志成为一位名留青史的宫廷御医,乃是为了报答张逸仙的养育之恩。 而朱高煦却毁掉了他的父亲! 此仇不共戴天! 为了报复朱高煦,庞文胜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投效吴郡王朱允熞。 他自知人微言轻,手中无权,因此决定利用朱允熞,实现复仇的目的。 当年,张逸仙给朱允炆诊治时,偶尔会带着庞文胜一起,因此庞文胜与朱允熞早就在多年前相识,尽管那时朱允熞还是个孩子。 但洪武二十五年距今已有九年,当年的孩子,已长大成人。 庞文胜善于揣摩人心,他看的出朱允熞对朱允熥、朱允炆之死一直不能释怀。 因此,他在投效朱允熞之后,就编织了一个惊天谎言——朱允炆、朱允熥之死另有隐情! 当年乘船的四位皇亲,只有朱允熥、朱允炆先后病亡,而欧阳伦与朱高煦却活得好好的,这是不是太巧了? 而且,沉船事件发生不久后,与四位皇亲共乘一船的锦衣卫,大多因施救不利被太祖皇帝处死。 剩下的锦衣卫,一部分人因落水生病而死,另一部分人被下狱后陆续病亡,唯有当时的锦衣卫千户曹虎一人活到现在。 此外,当年朱允炆养病期间,深得太祖皇帝器重的朱高煦,曾多次秘密求见太祖。 庞文胜怀疑,朱高煦利用朱允炆患病不能陪着太祖皇帝,而趁虚而入,以致于太祖改变了册立朱允炆为皇储的想法。 懿文太子病故后,太祖皇帝属意朱允炆为皇位继承人,这是当年众所周知的事,而且当时很多大臣也拥护朱允炆。 所以,庞文胜认为朱允炆的隐疾,极可能是朱高煦收买人下毒害得。 他的师父张逸仙,显然就是知情人,所谓的试药被毒瞎毒哑毒聋,乃是朱高煦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为之。 如此一来,张逸仙既看不见,也听不着,更不能说话,便无法再泄露消息。 原本朱允熞对他的二哥、三哥之死就一直不能释怀,在听了庞文胜所言的“隐秘”之后,越发觉得当年之事确实有许多过于巧合的地方。 三年前,曹虎出狱后曾祭奠过朱允炆,当时恰巧被朱允熞撞见。 那时曹虎对朱允熞说他没能保护好朱允炆,否则回京后也不会一病不起,因心有愧疚,特来祭拜。 庞文胜认为,曹虎应该没有参与谋害朱允炆、朱允熥之事,可以从欧阳伦与朱高煦身上下手。 笔趣阁 因欧阳伦随同郑和出海未归,庞文胜提议,由他谋划一场针对朱高煦刺杀,来试探一下朱高煦的态度。 朱允熞本来担心事情败露后,他难逃一死。 但庞文胜却信誓旦旦的承诺,若刺杀失败,他会自杀成仁,不会连累朱允熞。 若朱允熞不相信他,可派出两名心腹死士随同,事败时用弩给他一记毒箭,让他永远闭嘴。 朱允熞虽然大致相信了庞文胜所言,对朱高煦起了疑心,但仍旧顾虑重重,认为庞文胜爆出此等惊天隐秘,必然另有所图。 他考虑再三之后,下令把庞文胜逐出了府邸,并禁止王府之中的任何人再与庞文胜接触,否则定为私通贼寇,论罪处死。 而庞文胜被仇恨蒙蔽了理智,他谋划了大半个月后,决定实施刺杀朱高煦的计划。 由于这两年朱高煦奉命推行税制改革,让很多失去灰色收入的基层官吏走投无路。 为了打击基层官吏阳奉阴违的作风,朱高煦以雷霆手段,派出锦衣卫抓了一批典型。 锦衣卫的手段向来狠辣无情,这便导致个别底层官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但是,漏网之鱼却从此对朱高煦恨之入骨。 此时,盘膝坐在庞文胜旁边的另外两人,就是因当年税制改革而与朱高煦结下死仇的人。 PS:庞文胜被仇恨蒙蔽了理智,朱允熞不傻,但他期待庞文胜能杀了朱高煦或毁了朱高煦的脸。 实际上,在君主专制时代,庞文胜的勇气是值得鼓励的,他有反抗精神,并没有因为朱高煦是太子而放弃复仇。 第一百四十六章:郑和归来 京城郊外。 荒山山洞之中。 庞文胜指着舆图,正向身边两人介绍金陵常科书院的防卫布局。 “书院正门及第二、第三进大门两边,皆有一座守卫室,共计六座守卫室,每室人数约在八至二十人不等。” “小考那日,轮值的书院六室护卫会有一半进入正心殿进行守卫,届时只会剩下另一半的护卫驻守三道大门。” “小考将持续一整天, 有时会到深夜,为防发生意外,护卫队长曹虎会将把守书院西、南、北三堵围墙的护卫调回守卫室,增强各门的防守力量。” 书院的前中后三个院子之所以能分的清清楚楚,是因为每两个院子之间皆有一堵高两丈的墙。 所以值守在三重大门两边的守卫室护卫,除了震慑宵小外,还是书院整体护卫的储备力量。 庞文胜指着舆图上的一道虚线,接着说道:“穆肃、胡小六,你二人看仔细了,若我等从书院后山外围下潜入小河,摸过涵洞之后,便可进入书院内部,出现在后山小河之中。” “平日里会有格物学的学子在小河周边进行各种实验,但小考那日,所有的学子都集中在正心殿,后山除了数名巡逻的护卫外,再无他人。” “顺着小河东岸,再拐两个弯,便能绕到小山之南,那里距离正心殿最近。” “据确切消息, 本月二十日, 将有一千多名学子参加小考,每十人一组,在四个偏殿内同时进行考核。因为考核复杂,且有其余学子观摩学习,故而颇为耗费时间。若无特殊情况,朱二这次会在书院待到天黑,甚至是深夜。” “只要我等把后山的护卫干掉,换上他们的衣服,便可以轻易摸进正心殿。再借助夜里昏暗的灯光,混入人群,制造混乱,再用小弩射出毒箭,射杀朱二,或毁掉朱二容貌,便成为可能。” “我等最后的对手,除了很容易解决的书院守卫外,就只剩下了朱二身边两位武艺高强的侍卫。” “先生,听说那矮猴子(赵俊臣)会铁布衫,而那胖子(韦贤)会金钟罩,他俩可不好对付。我等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 不用火器只用武力击杀此二人, 难度太大。” 胡小六忍不住说道:“我虽然练过八年武艺,可拳脚功夫却不如穆兄厉害。” “胡小六,你以为我等活在说书人的故事里么?” 庞文胜冷声道:“金钟罩与铁布衫只是个唬人的叫法,实际上两者乃是一种名为金刚功的硬功,自古从军者多修习这种硬功,练成者并不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穆肃接话道:“先生说的没错,金刚功的确是军中流传的硬功,可练成此功并不容易,心性不坚或身弱者根本就无法练成。” 庞文胜曾治愈过染病的穆肃、胡小六,因此穆、胡二人对庞文胜比较信任与尊敬,称其为“先生”。 胡小六感到了棘手,有些吃惊的说道:“当年家破之后,我被迫混江湖时,听人提及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种武艺?” “俺有一位同乡,就是见科举无望,而后改习武艺,打算从军,他跟师傅修习的便是此类硬功。” 穆肃卖弄的说道:“据俺所知,练习此种硬功,起初用布锤在胸前背后捶打,布棰击而不觉痛时,换成木棰,木棰击而不觉痛时,再换成铁锤,铁锤亦不觉痛时,始睡硬板床,再配以其他锻炼之法,习三年以上,方能有所成就。” 事实上,所有的硬功在修习时,都讲究循环渐进,最终的目的是增强骨头硬度,慢慢改变身体局部的骨骼形状。 而练成金刚功的人,胸背等处的骨骼已合并一起,里面的骨头硬度超乎寻常。 换言之,此人的胸背几乎坚如磐石,寻常拳脚打到上面如同打到铁板,一般的刀剑自然难以刺穿,这也是“金钟罩”之唬人叫法的来历。 “硬碰硬我等自是斗不过他俩,可他俩也是血肉之躯,眼睛、脖颈都是脆弱之处,一支涂满毒药的纤细弩箭,便可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甚至丢掉半条命,变成残废。我的脸,就是这种毒药所伤。” 庞文胜说到此处,从怀中掏出一个三寸长的白色小玉瓶。 他把瓶子放在右手掌上,在两人面前晃了一下。 “此半瓶毒药,足以对付他俩,就算最后杀不死朱二,将其毁容也算功成。你们与朱二皆有破家灭门之仇,事到如今,我等已无退路。” 庞文胜将药瓶收入怀中,说道:“明日十八,后天十九,大后天便是九月二十,到了那日,我等就动手。你們若有未完成的心愿,这两日可尽量去做,但切记,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等准备刺杀朱二之事。” “先生放心,我在这世上已无血亲之人,京城之中,亦无人认得我。这两日,我就待在这山洞之中,练习弩箭的准头,哪里也不去。” 胡小六决然道。 庞文胜望着身高六尺的胡小六,咧嘴笑道:“好,我陪你。” 他笑起来之后,立即带动了脸上的疤痕,以至于面目显得非常狰狞。 胡小六全然无惧,立即起身,作揖道:“谢先生。” 庞文胜站起来,扶起胡小六道:“人总归难逃一死,既然早晚要死,何不奋力一搏?若这次刺杀功成,少不了一世荣华!” “先生莫非是替贵人办事?” 胡小六诧异的问道。 此时,穆肃也已起身,站到了胡小六的旁边。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庞文胜故意这么说,就是要让胡小六误会。 他看得出来一旁沉默无言的穆肃,心中有放不下的人或事,他此时说这话,等于是坚定胡、穆二人参与刺杀的决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穆肃,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庞文胜盯着身形清瘦的穆肃说道。 穆肃躬身作揖道:“俺决定的事,从来没有反悔过。先生请放心,明晚之前,俺定会回到这里。” xiaoshuting.org 次日。 清晨。 京城内,一家小客栈的后院。 一个身高六尺五的壮汉,光着上半身,正在院子里挥动手中的厚背铁刀,做着各种劈砍的招式。 穆肃端着一碗粥,蹲在不远处看着壮汉练刀。 “噗嗤!” 忽然,厚背铁刀被壮汉奋力甩出,准确的劈进了穆肃面前的地面石缝之中。 “纪刚,还差十步,你的铁刀就会劈中我的脑袋。” 穆肃目测了一下铁刀与他的距离,然后脸上露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大声说道。 “俺俩不远千里,从山东临邑来到京城,说好一起投军,好在马上博取功爵,封妻荫子。你倒好,二话不说,丢下俺,自个快活去了,整整十天不见踪影。” 纪刚踏着稳重的步伐,来到穆肃面前,抽出铁刀,拿在手里,接着道:“你他娘还把俺当兄弟么?” 穆肃把碗往边上一丢,迅速伸出右手,从纪刚手里夺下了那把铁刀。 他二话不说,举起铁刀,作势就要把左手给砍掉。 “咣当!” 纪刚闪电般踢出一脚,把铁刀从穆肃手中踢飞,然后骂道:“说你两句怎么了?” “兄弟,是俺对不起你。” 穆肃忽然跪在地上,俯首流泪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俺不能不报!” “你疯了!”纪刚急忙扶起穆肃,小声道:“要找锦衣卫报仇?” 穆肃不发一言。 纪刚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他娘能不能好好说话?” “兄弟,这是俺的私事。”穆肃面露决然道:“俺这次回来,是与你告别的。” 纪刚急道:“你要放弃投军?” 穆肃道:“神机队选拔严格,就算能进去,俺想要爬上高位,没有一、二十年或奇遇不可能。” “当今陛下与太子殿下皆极重神机兵,俺俩只要加入神机队,出人头地不难。”纪刚劝道。 “此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极难。因此,俺决定走一条捷径。” 穆肃不听劝,反而说了一个道理。 纪刚低声问道:“你究竟要走什么捷径?莫非你要去刺杀当年那位领头的锦衣校尉?” “不可以么?”穆肃反问道。 “就凭你?” 纪刚觉得对方有些大言不惭,故意嘲笑道:“呵呵,这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 他见穆肃眼神有些闪躲,感觉应该猜中了对方的意图,便再次劝道:“你这么做等于是送死,听俺一句劝,跟俺去投军。” “来不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俺已经找好了联络人。” 穆肃咬牙切齿的说道:“过几日,俺就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俺再拦你,那就实在不够义气。这样,在俺们俩分道扬镳之前,俺想和你再比试一番,看看你这半个月武艺有没有长进,如何?” 纪刚想到一计,遂开口说道。 穆肃没有怀疑,他觉得纪刚说的话也是在情理之中,便点了点头。 “比刀还是比剑?” 纪刚先说了一句,然后竟然摇头道:“算了,刀剑你从来没有赢过俺,还是用你最擅长的弩弓吧。” 穆肃点头,表示同意。 片刻,两人摆好架势,开始比试。 “兄弟,你要小心了,弩箭虽然去掉了刺头,但打在身上依然很疼。” 穆肃举着弩,瞄准了纪刚的肩膀说道。 “你莫非忘了,俺练的是硬功,前胸后背皆硬如磐石,区区弩箭和挠痒痒没有区别。” 纪刚故意自夸道。 “看箭!” “看刀!” 两人很快斗在了一起。 客栈的不少伙计与旅客被打斗声吸引,纷纷来到后院观看。 两人大概斗了十几个回合之后。 纪刚忽然卖了一个破绽,假装被弩箭击中,倒在了地上。 穆肃不知有诈,急忙赶去俯身查看,打算扶起纪刚。 忽然,纪刚一跃而起,瞬间抱住了穆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了穆肃手中的弩箭,接着用擒拿手法把穆肃的两只手剪于其后背,令其动弹不得。 “纪刚,若你还把俺当兄弟,就请松开。”穆肃低声道。 “穆兄弟,对不起了,俺不能让你去送死。” 纪刚小声说道。 接着,他扭头向旁边一个观看比斗的客栈伙计说道:“你,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去,给爷找一截结实的麻绳过来。” “好的爷。” 伙计相当识趣的跑去客栈库房,选了一条长长的粗绳,然后又疾步跑回到纪刚面前。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帮爷把这个毛贼绑起来?” 纪刚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伙计,厉声质问道。 “纪刚,你究竟意欲何为?” 穆肃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道。 纪刚闻言,却不搭理他。 “俺不是毛贼,你私绑平民,触犯了朝廷律法,将来是会被关进大狱的!” 穆肃瞪大眼睛盯着那个伙计,恐吓道。 纪刚却对伙计说道:“不用管他,他是故意吓你的,有什么事爷担着。等下爷就送他去见官,到了衙门,他就老实了。” 伙计心下大定,急忙上前,三下五除二把穆肃给捆绑了起来。 纪刚见穆肃被绑,便松开手,检查了一遍绳子,顺道把绳子又紧了紧。 在确定穆肃无法逃脱之后,纪刚抱拳环视后院里观看的众人说了一番话。 “在场的老少爷们给做个见证,俺打山东过来京城投军,旅住在这客栈,没曾想抓到了一个毛贼。现在俺要把他送去见官,有愿意做人证的,还请和俺一起去应天府衙。” 刚才那伙计立即接话道:“爷,小的愿意跟你去衙门,做个人证。” 客栈老板早就听到动静,也来到了后院。 他见自家伙计要去做人证,不知是福是祸,本欲开口阻拦,却被纪刚凶狠狠的瞪了一眼。 “爷请自便!请自便!” 客栈老板识趣的陪着笑脸,他知道若眼前被绑之人真是毛贼,那这位光着膀子的凶悍壮汉,必会被衙门判定为抓贼有功。 而一个抓贼有功,且身负武艺的壮汉,前去神机队投军,其成功的可能性岂不是极大? 纪刚不再搭理客栈老板,斜眼瞅着刚才那位决定做人证的伙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朱,家中排行老二,父母没啥见识,所以就给起名叫二郎。爷可以叫小的朱二郎。” 伙计弯着腰,恭声说道。 纪刚看了一眼对他卑躬屈膝的朱二郎,道:“你也配姓朱?” 朱二郎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小兄弟别生气,是哥哥俺说错话了。” 纪刚凑近朱二郎,伸出双手拍在对方两个肩膀上,郑重其事的道:“若你不嫌弃,从今日起,你就是俺纪刚的兄弟了!”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朱二郎给杆子就爬,当即跪下拜道。 纪刚笑眯眯的扶起朱二郎,道:“兄弟,劳烦你去俺房间,把俺的衣服取来。待俺穿好衣服,就押这毛贼去见官。日后俺若加入神机队,成为吃皇粮的神机兵,少不了兄弟你的好处。” “大哥稍等,小弟去去就来。” 朱二郎很有做狗腿子的天赋,当即进入了角色,恭声说道。 听着纪刚与身边人的对话,穆肃终于反应过来,纪刚是要拿他这位同乡当晋身的投名状。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纪刚,枉俺把你当兄弟,没想到你竟如此下作!” “你想死可以,但不能不顾兄弟情义,连累俺一起死。”纪刚冷声道。 穆肃终于见到了纪刚的真正面目,气的浑身发抖道:“卑鄙无耻之徒!” “是你不愿与俺做兄弟在先,如今怎得怨起俺来了?”纪刚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PS: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纪刚登场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殿下深谋远虑 九月十八。 早朝。 “陛下,广东、云南连降暴雨,房屋倒塌千余,灾民数万,两地布政使奏请朝廷放粮赈灾。河南、山西三月未雨,山东未有雨水已四月有余, 致使蝗灾肆虐,绝收田亩难以计数,灾民近十万,饿死者数以千计。” 户部尚书郁新躬身奏言道。 朱棣沉声道:“传旨下去,所有府县衙门开仓放粮,再遇到此类事情,无须再逐级上奏了, 直接赈灾。” “遵旨。”郁新躬身接旨。 他随后接着道:“陛下, 臣还有奏报。” “讲。”朱棣道。 郁新道:“青州、莱州、登州三府,地临山海,土瘠民贫,一遇水旱灾害,衣食不给,百姓们多逃移于东昌、兖州等府,受雇苟活,此次受灾更甚。” 朱棣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朗声道:“东昌定陶、兖州等府县,地旷人稀,多有闲田。着青州、莱州、登州三地知府,速将灾民迁往东昌定陶、兖州等府县安置,每三户配耕牛一头,粮种农具适当配给, 免赋三年。” “遵旨,臣即刻就办。”郁新躬身道。 “且慢,微臣有一言启奏。” 御史桂湛连忙出列,躬身道:“陛下, 迁民之策, 虽然不差,但非治本之策。” “爱卿有何高见?”朱棣问道。 桂湛恭声道:“陛下,此次水旱两灾,自太祖立国至今,实属罕见,天降奇恶,微臣担心,此乃天怒人怨之凶兆啊!”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朱高煦从西边角门而入,走到了朝堂上宗王班序之首站立。 今天是九月十八,乃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冥诞之日,朱棣命朱高煦一大早去奉先殿祭拜,然后再来参加早朝。 所以,朱高煦才会姗姗来迟。 另一边,桂湛接着道:“自督造下海宝船肇始,征民夫役工匠,伐木过重,山秃石露,渠道失修,堤塘淤塞,旱涝之灾事出必然,如不赶紧罢手,恐怕苍天还会降下大祸呀!” 朱高煦知道,对后世之人来说,大范围的伐木过度,导致水土流失,气候变化,引发山洪或旱灾,是有科学依据的。 但眼下御史桂湛的这番话,让他听起来尤为刺耳。 朱棣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是想说下西洋引起天怒人怨,乃朕之弊政?” “微臣仅以天象示之,所谓新政之优劣,唯盼陛下圣裁。” 桂湛躬身恭声道。 朱棣沉着脸,不发一言。 “陛下!” 户部左侍郎夏原吉躬身出列道:“郑和出海已两年有余,不是撺掇着陛下备货,就是倾举国之力造船,收效却如水中之月,雾里看花。我大明虽为天朝上国,这么折腾,也会财断力竭啊!” “陛下,出使西洋,造几艘帆船,让郑和带出去转转也就罢了,拿几百万两银圆往汪洋大海里扔,天公咋舌呀!” 礼部右侍郎宋礼躬身出列道。 “陛下,仅从山中运送造船的木材至船厂,就要数百民夫倾尽血汗,辛劳半年,这样的国策,岂能不让百姓怨声载道?” 御史桂湛接话道:“加之旱涝蝗灾,种种天象已经警示,天道昭昭,扬善抑恶,陛下要为百姓计,为大明计,敬天法祖,改过从新,罢黜巡洋之弊政啊!” 他陡然提高声音,俯身跪地拜道:“臣请陛下罢黜巡洋之策,上息苍天之怒,下平黎民之怨。” “臣等附议。” 夏原吉、宋礼也俯身跪下拜道。 随后,又陆续有九名朝臣,先后跪下,高声拜道:“臣等附议。” 朱棣望着堂上跪着的十二名朝臣,不免有些心痛。 朱高煦更是被夏原吉给气得不轻。 “陛下,郑和回航了!”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疾步跑到奉天门外,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高呼道。 朱棣闻言大喜,心想郑和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立即起身,对朱高煦吩咐道:“太子听旨,朕命你率领文武百官前去龙江口迎接郑和等人,稍后把他们带往奉天殿,朕要在奉天殿接见郑和等有功将士及海外番邦使臣!” “儿臣领旨。”朱高煦躬身道。 半个时辰后。 大江之上。 “快看啊!龙江码头,我们到家啦!” 大明海船之上,成千上万的官兵、水手、船工热泪盈眶。 他们站在船上又蹦又跳,大声呼喊着“我们到家啦”之类的话。 “郑总兵你看,那是皇旗啊!” 陈瑄指着远方江边那一面面象征储君身份的黄色旗帜,激动万分的对郑和说道:“应该是太子殿下来迎接我们了!” “郑总兵、陈总兵,刚才收到快船来报的消息,陛下派太子殿下到龙江口来了。” 王景弘登上甲板,疾步走到郑和、陈瑄旁边,难掩兴奋道。 陈瑄道:“既然皇太子来了,文武百官肯定一个不落,都来了。” 郑和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之情,对陈瑄说道:“等会船队入港之后,还请陈总兵派人把那些尾随船队来我大明的海外商番送去沐浴更衣。” 大明船队出海之前,朱高煦曾严令要求郑和等人,凡番邦之人登上大明之船,必须按照《防疫手册》进行隔离观察。 郑和等人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现在已经到了直隶境内。 “郑总兵放心,陈某心里有数。”陈瑄点头道。 待郑和等人下船之后,早已有礼部官员在龙江口码头搭建好礼台,作为迎接大明船队回航入港的仪式之用。 此时,朱高煦领着一众官员,满怀期待的站在礼台上。 至于赵俊臣、韦贤,正一左一右守在朱高煦身后,如临大敌的盯着四周。 虽然有锦衣卫、旗手卫、神机队等精兵强将把礼台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但保险起见,赵、韦二人仍不敢放松警惕。 “微臣郑和(陈瑄、王景弘)叩见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郑、陈、王三人跪下叩首,行参拜大礼道。 至于船队的其余随从官员,正各司其职,在忙着搬卸货物,并没有来礼台见礼。 “郑和,你们总算回来了。” 朱高煦先感慨的说了一句话,然后走下礼台,亲自依次扶起郑和、王景弘、陈瑄,说道:“平身,都快平身。” “谢殿下。”郑、王、陈三人陆续说道。 朱高煦打量着肤色黝黑的郑和,道:“几年不见,你苍老了许多。” “微臣等人虽身在海外,却心系着大明陛下,还有殿下。”郑和眼中含泪道。 “父皇与我也想念你们。” 朱高煦握住郑和的手,目光从陈瑄、王景弘脸上扫过,关切的说道:“父皇听说你们回来,连早朝也罢了,令我来江边来接你们。” 郑和恭声问道:“陛下圣体还好吧?” “好,非常好。”朱高煦不假思索的答道。 随后,他望向王景弘,严肃的说道:“王景弘,我问你,海外各国使臣登上我大明宝船之后,是否严格按照《防疫手册》进行隔离观察?” “回殿下,微臣严格遵从手册,不敢掉以轻心。随船赴京的海外各国使臣,每隔三日都会由船上医官进行巡检,不曾出现疫病。” 王景弘急忙躬身恭声答道。 朱高煦没有接话,而是微微扭头,向郑和、陈瑄望去。 郑和立即出声道:“殿下,臣刚才已派人领着各国使臣去沐浴更衣。” 陈瑄补充道:“回殿下,尾随船队来我大明的海外商船,臣已命令他们停靠在指定位置,等待礼部安排众番商沐浴更衣,洗去膻腥之味,方准许他们住入会同馆等候贸易。” “嗯,好!你们看,文武百官都来了。” 朱高煦先是点头说了一句,接着道:“走吧,父皇在等着你们。” “谢陛下、太子殿下!”郑和躬身道。 半个时辰后。 奉天殿。 “宣巡洋正使总兵官郑和、副使总兵官陈瑄、王景弘,觐见!” 众礼官依次高呼道。 “臣郑和(王景弘、陈瑄)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和、王景弘、陈瑄三人呈品字形来到大殿中央,行参拜大礼道。 “平身。”朱棣高声道。 “谢陛下天恩。”郑和三人齐声道。 朱棣激动的起身离开宝座,直接走下了丹陛,同时说道:“朕见到你们回来,真是高兴啊!” “启奏陛下,臣等于永乐元年六月,率海船两百余艘,奉旨巡使南洋、西洋,船队航行两万三千五百余里,巡使占城、苏门答剌、古里等海外邦国十七个,通好列国君王、首领、酋长总计十六位,并有二十一位海外使臣随船回拜大明天子,愿与大明永结同好,共享万世太平。” 郑和躬身朗声道。 “郑和,你们辛苦了。” 朱棣走到郑和三人面前,脸上洋溢着喜色,欣慰的说道。 “陛下过誉了,臣等此次巡视南洋、西洋,还与海外各国互通了贸易,交流了物产,所携中土之物颇受欢迎,海外各国君王纷纷贡献方物,商贩与百姓更是踊跃易物换货,不一而足。” 郑和接着说道。 朱棣闻言,点头微笑。 “臣此次共带回来珍珠、珊瑚、金箔、乳香、胡椒、观音竹、龙涎香等海外产物共计八百二十一种,载满了八十七艘货船,更有各类奇禽异兽多种,巨象五头、雄狮十只、奇鸟百只、花木无数,总计装运一百三十五船。” 就在郑和说话的同时,陆续有宦官与力士捧着或抬着珍珠、珊瑚等物,走入大殿。 “把朕的眼睛都看花了。” 朱棣望着几乎摆满了大殿的奇珍异宝,感慨道。 文武百官、宗王也都围观着郑和从海外带回来的东西,大开眼界,议论纷纷。 “可见乾坤浩瀚,四海无涯!” 朱棣指着各类物产,朗声道:“依朕看来,比这些宝物更珍贵的是海外诸国的通好之情,是天下子民的友善之心。” 他用拳头砸了一下郑和的肩膀,道:“你们为朕友睦万邦,开了个好头啊!” “父皇明鉴,今日朝会,可谓百年未见之盛典,足见大明永乐王朝,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盛世明君,恩泽四海。” 朱高煦恰到好处的恭维道。 朱棣先是开怀大笑了一阵,然后微笑着抚须道:“太子听旨,派人将这些海外珍奇,还有随船运来的巨象、雄狮等禽兽,供奉在午门外,展示十天,让京城百姓都看一看,开开眼界。” “儿臣遵旨。”朱高煦躬身领旨道。 朱棣接着道:“钦差正使、总兵官郑和,副使王景弘、陈瑄等人,不负朕之所望,率大明船队官兵、商贾、船工两万七千余人,历时两年,行海路两万三千余里,历尽风险,劈波斩浪,结交海外番邦十七国,开万国来朝新气象,功不可没,朕要重赏你们!” 言罢,他伸手一挥,给了侍立在西边角门下的宦官昌盛一个手势。 昌盛见状,立即疾步来到大殿丹陛下的正前方,展开手中圣旨,开始高声宣读半个时辰前朱棣召命的旨意。 xiaoshuting.la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褒赏巡洋正使总兵官郑和百圆金钞三千张、一万五千两银圆、绢纱绫罗各两百匹,副使、副总兵王景弘、陈瑄,各赏百圆金钞一千、八千两银圆、绢纱绫罗各一百匹,船队都指挥使、指挥使、千户官、百户官、总旗、小旗以下各官,皆造册具报吏部、户部,依官品等论功行赏,钦此!” “谢陛下隆恩!” 郑和、王景弘、陈瑄跪下接旨道。 “陛下可真够大方的,远征帖木儿国之战,众多将士军功卓著,给予的赏赐也没达到如此高的赏格。” 朱能凑近张玉,小声议论道。 张玉低头低声道:“慎言。” “陛下可真舍得啊,这一封赏,差不多就赏出了一省布政司一年的税赋。” 户部右侍郎卓敬,凑近夏原吉低声说道。 夏原吉却低头小声道:“陛下这是赏给咱们看的。” 朱棣走上金台,重新坐下,对边上的礼官道:“宣各国使臣。” “宣各国使臣觐见!” 众礼官依次高呼道。 随后,二十一位海外邦国使臣,走进了奉天殿。 此殿位于皇宫南北主轴线上,上承重檐庑殿顶,坐三层汉台阶之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 乃是大明王朝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百官朝贺之所。 众海外邦国使臣入殿之后,但见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壮丽巍峨,一时间身心俱震! 在礼部官员匆忙的教导下,二十一国的贡使用不太标准的汉话,先后有序的高声自报家门。 “外臣占城国贡使、真腊国贡使、暹罗国贡使、假里马丁贡使、交阑山贡使、重迦罗贡使、吉里闷地贡使、古里国贡使、满剌加贡使、彭亨贡使、东西竺贡使、龙牙迦邈贡使、苏门答剌国贡使、龙涎屿贡使、翠兰屿贡使、阿鲁国贡使、锡兰国贡使、小葛兰国贡使、柯枝国贡使、木骨都束国贡使、苏禄国贡使——” 二十一人同时跪下,接着齐声道:“拜见大明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别跪了!各位使臣来自异邦,各有风俗,不必拘礼了。” 朱棣抬手一挥,非常大气的说道。 “谢陛下!” 二十一位海外使臣齐声道。 “出使南洋、西洋诸国,乃千古罕见之壮举,九州中华,自古就有海纳百川的胸怀,面对寰宇的自信!不出家门,不知阴晴圆缺,不出国门,不知天高海阔!” 朱棣激动的站起身,目光从御史桂湛、户部左侍郎夏原吉、礼部右侍郎宋礼三人脸上扫过,然后高声说道:“郑和载誉而归,友邦纷纷来朝,恰恰证明了下西洋绝非弊政,此举真正利国利民,恩泽四海,功在千秋,造福子孙万代!” “吾皇圣明!” 朱高煦率先高呼道。 其余宗王大臣紧随其后,也纷纷高呼道:“吾皇圣明!” 第一百四十八章:婆罗洲不宜为藩王之土 散朝之后。 朱棣命人把礼部尚书郑赐喊到了文华殿。 “拜见陛下。” 郑赐打躬作揖道。 “免礼。” 朱棣抬手示意道:“赐座。” 李兴立即搬来一把交椅,放在距离御桌十步之外的位置。 依大明礼制,皇帝赐座,为臣者不得扭捏作态推辞,故而郑赐老老实实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面。 “诸多海外贡使远道而来,朕决定设宴款待, 郑卿觉得如何?”朱棣开门见山的道。 “臣无异议。” 郑赐干脆利索的恭声道。 朱棣接着道:“朕打算把宴会设在奉天门,怎样?” “太祖皇帝也曾在奉天门设宴款待过外藩使臣,陛下效法太祖,臣自然没有异议。” 郑赐再次恭声道。 朱棣道:“既如此,那今日就在奉天门设午宴,款待外邦贡使。记住,膳食不能寒酸, 要体现天朝上国的风范, 届时朕与太子会参加午宴。” “陛下放心,臣会按照朝廷接待外藩嘉宾之最高规格,筹办此宴。” 郑赐立即起身,作揖行礼道。 朱棣点头道:“行了,你下去罢。” 待郑赐退下后,他望向殿外的李兴道:“李兴?” “奴婢在。” 李兴疾步入内,躬身作揖道。 “去传王景弘来见。” 朱棣吩咐道:“朕有话要问他。” 李兴略微犹豫,欲言又止。 朱棣见状道:“想说什么就说。” 李兴恭声道:“陛下,是否把郑太监也喊来?” 朱棣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诸国贡使与郑和较为熟悉,朕已经让他负责接待之事。陈瑄原就是舟师总兵,眼下入港的船队休整还需他去安排布置。去传王景弘来见吧。” “奴婢遵旨。” 李兴立即领旨,躬身退了下去。 朱棣确实很想了解郑和这两年多的海外见闻,但事情有轻重缓急,而接待外邦贡使需要体现大明天朝上国的气度,不能等闲视之。 倘若他率性而为,不仅会有失体统, 更会有损其皇帝威仪。 因此,朱棣稍作考虑,便决定在午宴结束之后,再召见郑和。 与此同时。 另一边。 朱高煦奉朱棣之命,正与欧阳伦一起,在午门外选择合适的地方展示海外奇珍、异宝、走兽等稀罕之物。 “太子殿下,巨象与雄狮,也要展示么?” 欧阳伦先是问了一句,然后凑近朱高煦,低声说道:“殿下,这两种走兽可是稀罕玩意,代王殿下刚刚派人递话给我,希望可以送一两只去宗王坊。” 赵俊臣、韦贤等护卫在附近转悠,并没有跟在朱高煦身后,所以欧阳伦说话胆子也大了很多,顾忌较少。 朱高煦心中已有建造一座动物园的构思,此时听到欧阳伦所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一两只太少了,等十天之后,把所有的走兽,都送去宗王坊。” “殿下是何意?”欧阳伦忍不住问道。 朱高煦道:“待此间事了,你亲自去拜访我代王叔,告诉他,就说我决定奏请父皇在宗王坊隔壁圈地建造一所动物园,在园内分区饲养这些海外走兽。动物园建成之后,代王叔可以天天看。” “殿下高招!” 欧阳伦觉得这个方法挺好,既没有驳了代王的脸面,又妥善安置了海外邦国进贡的走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高煦却仰天大笑了一阵子,笑得欧阳伦不知所措。 “好了,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极为可笑的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朱高煦笑完之后,恢复正常的平静姿态,对欧阳伦解释道。 欧阳伦也没有多想,指着眼前一大批空地说道:“这里比较空旷,适合摆放巨型珊瑚、动物牢笼之类的物件。” 朱高煦点了点,然后忽然道:“这次朝廷的货船,回来几艘?” “殿下容我想一想。” 欧阳伦思索道:“此次郑太监率领的朝廷船队,共带回来珍珠、珊瑚、龙涎香等海外产物共计八百多种,应该是载满了八十七艘货船,加上其他各类奇禽异兽花木等物,总计该是装运了一百三十五船。” 朱高煦敏锐的捕捉到“八十七艘货船”几个字眼,暗暗将其记下。 “殿下是担心搬运货物的人手不够么?”欧阳伦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没有上千人,怕是无法在半日之内,将如此多的东西从码头运到你我脚下,并分类摆放整齐。” “殿下有所不知,随船队出海的船工、水手没有三千,也有二千。” 欧阳伦先说了一句,然后信誓旦旦的道:“就算没有这些水手、船工,只要殿下开口,以我在京城商界的名头,半日之中,别说一千人,就是两千人、三千人,也能很快给殿下找齐。” “好!” 朱高煦等得就是欧阳伦这句话,当即抚掌道:“众船工、水手思家心切,回来后,怕是都身心俱疲。这样,你用我的名义,去京城招募农夫、商贩等人之中的青壮,不要多,八百人即可,让他们把郑和从海外带回来的货物,从码头运到这午门外。事成之后,每人给一两银圆作为酬劳。” “每人一两银圆,是不是太多了?另外,万一有人毛手毛脚,不小心打碎了玛瑙、乳香、珊瑚之类的稀罕物,又该如何处置?” 欧阳伦顾虑重重的问道。 朱高煦却道:“打碎就打碎了,把碎的东西拾起来,统一放置在指定的区域,继续这在午门外展示。” “殿下,恕臣斗胆。这打碎的东西,可就成了无用之物,为何还要展示?”欧阳伦不解的说道。 朱高煦直言道:“如果不打碎、打翻些东西,那么京城百姓怎知海外物产丰盈,将来谁还愿意跟着诸藩去海外建国?” 燃文 “殿下深谋远虑,实在令臣佩服!”欧阳伦恭维道。 “去吧,争取在两个时辰内把八百帮工招齐。” 朱高煦吩咐道:“记住,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把所有东西搬过来。” “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欧阳伦非常识趣的打躬作揖,行礼道。 他行礼毕,恭声问道:“殿下不回宫休息?” 朱高煦道:“今日天气不错,等着也无妨,待有货物运来,我会亲自为这些货物划定摆放区域。” 言罢,他凑近欧阳伦,低声道:“姑父,据小侄所知,你名下商船这次贩回来许多好东西。这午门外展示之物,你就不要再碰了。” 欧阳伦难为情的笑道:“殿下哪里的话,臣自从坐上商行的执行掌柜数年之后,家中已攒有百万巨资。” 朱高煦小声警示道:“姑父此次随朝廷船队出海,为皇家商行贩回了无数珍宝,所能得到的奖励金,怕是五代人都吃不完。孰轻孰重,你要掂量清楚。” “谢殿下提点,臣明白。” 欧阳伦面露尴尬之色,恭声说道。 “去忙吧。”朱高煦挥手道。 “臣告退。”欧阳伦躬身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 六队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壮帮工,搬着一箱箱货物,穿过承天门,出现在了午门外朱高煦的视野之中。 此时,坐在交椅上的朱高煦,当即站了起来,举目眺望。 他发现有不少欧阳伦名下商号的伙计,正领着上百人组成的六个纵队,井然有序的往午门这边走来。 “驸马办事,果然让人放心。” 朱高煦先是感叹了一句,然后伸出右手道:“千里镜。” 站在他身后右侧的韦贤,立即眼疾手快的递上单筒千里镜。 朱高煦接过千里镜,开始观看远处的搬货队伍。 就在这时,队伍之中有一个身材偏矮的青年,大概是体力不支,手一滑,怀中抱着的箱子便掉了下去。 箱子落地之后,盖子被打翻,里面的银币、金币、珍珠、玛瑙、玉器、珊瑚散落的到处都是。 那些闪闪发光的银币、金币、玉器、珍珠等物,滚到了许多帮工脚下。 众帮工见到地上的东西,一个个瞪大了双眼。 六个纵队每队皆有一位充当工头的壮汉,他们见到地上的东西后,也停下了脚步,忍不住想弯腰去捡。 “都看什么看?快走!不要耽误了时辰!” 欧阳伦手下那些负责维持队伍秩序的商号伙计,见众帮工停了下来,顿时上前大声呵斥道。 有一个商号伙计气急败坏的揣了一脚那位打翻箱子的青年帮工,并破口大骂道:“天杀的蠢货!狗娘养的蠢货!老子真是瞎了眼,选你做帮工!” 他骂着骂着,竟然哭了起来,伤心的说道:“你把这珊瑚、玉器率坏了,老子挣一辈子的钱,也不够赔的!” 这时,帮工人群之中,有人小声叽咕道:“珊瑚、玉器有那么值钱吗?” “那是当然,这可是大海里才能生产的珍宝!” 商号伙计大声说道:“海外到处都是财富,南洋、西洋、北洋、东洋上有无数岛屿,据说还有盛产黄金的黄金岛!” 众帮工听到这话,只感觉热血上涌到额头,心跳加速。 于是,便有人互相低声交谈。 “这出海一趟,竟然如此挣钱?” “可不是么,你瞧瞧那地上散落的玛瑙、珍珠等物,够咱一家五口吃半年了。” “难怪朝廷要派船队出海,原来是奔着钱财去的!” “这不明摆着嘛,所谓无利不起早,赔本生意,谁会干?” “……” “都说什么呢?还不快走!” 那商行伙计擦着眼泪,指着刚才那位青年帮工骂道:“狗娘养的东西,还不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摔坏的东西也是珍宝!快捡起来!” 朱高煦当下千里镜,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虽然听不见商行伙计与众帮工都说了什么,但他知道,此事恰恰在进入承天门后发生,很可能是欧阳伦为了交差,有意让手下伙计假装帮工故意演的一场戏。 不过,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殿下,欧阳驸马来了。” 赵俊臣的眼力特别好,就在朱高煦当下千里镜的时候,他发现欧阳伦领着两个推着牛车的人,出现在了帮工队伍的后面。 朱高煦再次举起千里镜,发现欧阳伦还真的过来了。 “韦贤,你去告诉欧阳驸马,让商号伙计指挥众帮工按事先划定的区域,把东西放置好即可,不必再来拜见我。” 朱高煦把千里镜递给了身后的赵俊臣,接着道:“然后,带驸马来见我。” 片刻后。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欧阳伦作揖行礼道。 “免礼。” 朱高煦微微皱眉,目光从远处正被韦贤搜身的纪刚、纪二郎身上扫过,问欧阳伦道:“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殿下容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欧阳伦躬身道。 今天清晨,纪刚用计把他的同乡穆肃绑了之后,让纪二郎弄了一架牛车。 两人接着将穆肃抬到了牛车上,然后便驱车向应天府衙门赶去。 半路上,他们见到驸马欧阳伦打着当今皇太子的名头,在京城之中,大张旗鼓的招募搬运货物的帮工。 纪刚岂会放弃这种可以直接见到太子的机会,当即上去拜见欧阳伦,把他绑了一位意图刺杀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的歹徒之事,如实说了出来。 欧阳伦得知穆肃要刺杀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乃是朱高煦赏识的人,而举报并拿下穆肃的山东人纪刚是来投军的有志之士。 他深知朱高煦特别欣赏忠勇之人,如今碰见了纪刚这种“大义灭同乡”的忠勇之士,又有纪二郎及客栈一众旅客做人证,当即决定把纪刚引荐给朱高煦。 “你是说,纪刚与穆肃二人,本为山东宿安同乡?” 朱高煦瞥了一眼不远处看似忠勇可靠的壮硕青年,向问欧阳伦道。 欧阳伦恭声道:“正是,臣已遣人查阅了两人入京时登记的身份信息,他们确实是宿安同乡。” 朱高煦当然知道纪刚是何许人。 历史上,靖难之役期间,燕王朱棣率领二十万铁骑路经临邑宿安时,宿安人纪纲与同乡穆肃结伴投军,纪纲冒死扣住朱棣坐骑,请求效命。 燕王朱棣喜纪纲胆略过人,弓马娴熟,当即将其收为帐下亲兵。 靖难成功之后,朱棣登上帝位,在铲除反对派的建文旧臣时,多由纪纲亲自下手。 而纪纲为人桀骜不驯,诡计多端,善于迎合朱棣清除异己的心思。 他广泛设置校尉,收集军民情报,用严刑苛法,诬陷诽谤,屡次立功,很快被提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掌管亲军和主管诏狱。 朱高煦很难把眼前这个三十岁出头、看似忠勇可靠的壮硕青年,与历史上那位为非作歹,手段残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联系到一起。 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纪纲曾矫旨下盐场取盐数百万斤,夺官船运输,尽入私囊,还曾构陷富商上百家,夺其资为己有,更派人阉割良家幼童数百人,服侍其左右。 这样一位在历史上学赵高“指鹿为马”的佞臣,虽然最后被朱棣以“谋大逆”的罪名凌迟处死,但他眼下还只是一个想企图加入神机队,报效朝廷的热血青年。 “殿下,经卑职查验,纪刚与被绑的穆肃,都是练过武艺之人。” 韦贤回来复命道。 朱高煦道:“让纪刚来见我。” “草民纪刚叩见皇太子殿下!” 纪刚激动无比的走过来,连忙跪地磕头道。 “你就是山东宿安人纪刚?” 朱高煦不冷不热的问道。 纪刚低着头,恭声道:“回殿下,正是草民。” 朱高煦面不改色的道:“听说你想加入神机队,为朝廷效命,既然如此,那我就遂了你的愿。” PS:求推荐票、月票、各种支持! 第一百四十九章:意外还是人为 午宴结束之后。 朱棣把朱高煦、郑和叫到了武英殿。 这是郑和回京之后,第一次走入武英殿。 他发现殿内的摆设与以往区别不大,但在殿内西侧摆着一扇巨大的屏风,其上悬挂着一面超大型的舆图。 “此正是大九洲舆图。” 朱高煦见郑和瞅着巨图怔怔出神,便开口解释道。 “郑和?”朱棣的脚步停在舆图前,负手而立, 问道。 郑和躬身道:“臣在。” 朱棣举起右手,抚摸着图上的南洋海域,说道:“朕问你,南洋何处是锁钥之地?” “陛下容禀,若说锁钥之地,当看如何考量。”郑和恭声道。 朱棣收回手, 颇有兴致道:“说仔细些。” 郑和拱手施了一礼, 接着伸出左手,指着满剌加与苏门答剌之间的海峡(后世的马六甲海峡),道:“陛下请看,此处对于西洋、南洋来说,皆是咽喉之地。” “而满剌加和苏门答剌皆是控制此海峡的重要港口,前者控制南方,后者控制北方。” 朱棣点头道:“据朕所知,这条海峡自唐宋以来,便是泰西诸国与中华海上贸易航线上的命脉。” “陛下所言极是,因此,这条海峡可以算是一处南洋的锁钥之地。”郑和恭声道。 朱高煦明知故问道:“郑和,你的意思是说,南洋的锁钥之地,不止这一处?” 郑和躬身道:“殿下明鉴,南洋的锁钥之地, 确实不止这一处。” 他说到这里,把左手从满剌加与苏门答剌之间的海峡移到下面东南方的旧港,接着道:“陛下、太子殿下, 请看,若要由北向南,攻略南洋群岛,那么旧港便是一处中转重镇。” 朱棣与朱高煦都不是愚笨之人,反而属于那种举一反三的聪慧之辈。 他们不需要郑和做过多的解释,仅仅从图上旧港的位置,再结合郑和所言“攻略南洋”,就已大致明白了郑和这么说的原因。 郑和第一次率领的大明船队,出海人数在两万七八千人左右。 如此庞大的队伍,仅日常生活所耗费的物资,便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朱高煦曾与户部尚书郁新计算过,以粮食为例,每人一天一升口粮,整个航行按一年半来算,就需消耗掉十五万石以上的粮食,这需要几十艘大船运载。 正因如此,船队必须要有一个或多个固定的物资转运站。 一方面存放不急需的物资,减少运输船只。 另一方面可以为大明使团的主力船队和分往各区的分支船队不断补充物资。 此外,大明船队出发与返航皆凭借海洋季风。 如此一来,在船队出海巡洋的途中便需要一个或多个候风停泊地,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候季风,以便继续前行或者启程归国。 而且,大明船队出使与勘测的地区很多,除主力船队在主航线上到达一些主要地区外,沿途还要分派出一些分支船队到达其他一些地区。 ahzww.org 为了回归大明本土地区时可以统一时间,也需要建立一个或多个返程集中地。 由于这些原因,在大明船队出海巡洋的途中建立一个或多个中转站或者停靠站,便成为了郑和、王景弘、陈瑄三人的重要工作。 “臣斗胆,叩请陛下在满剌加国、苏门答剌国设立官厂,以为船队出海巡洋之中转停靠之所在。” 忽然,郑和转过身,面向朱棣,屈膝跪下,俯身拜道。 “快起来,此事百利而无一弊,朕岂有不允之理?”朱棣笑道。 郑和缓缓起身,同时恭声道:“陛下圣明!” 朱棣接着道:“郑和啊,你出海之前,朕特赐你天子剑,其实你早就该在满剌加、苏门答剌设立官厂了!” “未经陛下准许,臣不敢擅权。” 郑和躬身道。 “那你是如何解决物资中转之事的?”朱棣问道。 郑和如实答道:“臣利用了与满剌加国君的关系,在满剌加建造了一座大的城垣,用来储存钱粮货物。” “且细细道来。” 朱棣走到屏风对面,随意的坐在了一把交椅上,然后十分感兴趣的对郑和说道。 朱高煦也想知道郑和与满剌加国君的故事,便走到朱棣旁边坐下。 “郑和,到这边坐下说。” 朱棣用眼神示意郑和坐下。 “是。”郑和恭声道。 殿外的宦官眼疾手快,很快端上来三杯茶水。 于是,郑和缓缓把他与满剌加国君的故事,大致讲述了一遍。 满剌加首任国君名叫拜里米苏拉,本来是三佛齐王国的王子,因当时三佛齐王国被满者伯夷国攻占,他不得不由巨港逃至淡马锡。 之后,他辗转向北逃亡,在途中一棵满剌加树下休息时,看见一条猎狗将一只小鼠鹿逼到绝境,小鼠鹿为了自卫,竟然爆发出惊人力量将猎狗踢进了河里。 拜里米苏拉觉得脚下是一块吉祥之地,于是便将此地命名为满剌加,并定居在此,逐渐建立了一座村镇。 这个名叫满剌加的村镇势单力薄,为了栖身之所不被霸占,拜里米苏拉甘愿每年交纳四十两黄金给北方的暹罗国。 不过,他的南面却又面临着满者伯夷国的威胁。 幸好在不久后,郑和率领的大明船队出现在了南洋。 也就是在那时,生活在旧港的施进卿见到大明船队的天威,才萌生了入京求援的计划。 郑和要去西洋,必须经过满剌加海峡。 于是,在满剌加,郑和见到了满剌加的建立者拜里米苏拉。 郑和见满剌加弱小,便率领官兵消除了满者伯夷及暹罗对满剌加的武装侵略和威胁。 之后,他更是无微不至地协助拜里米苏剌,把满剌加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为了繁华的贸易中心。 拜里米苏剌为了感谢郑和与大明,决定归顺大明。 就这样,郑和顺理成章的在满剌加建立了一座大型城垣,并设下四个城门与更鼓楼,在晚上巡逻警戒。 他在城垣里又设立重栅小城,建造仓库。 船队下西洋所需的钱粮货物,都在这些仓库里存贮,以备随时之用。 郑和派往周边各地的船只,回航时皆在满剌加聚齐,打整番货,停泊候风,一旦南风正顺,即刻起锚扬帆,开航回大明本土。 “郑和听旨,朕命你下次出海巡洋时,在满剌加、苏门答剌建立军镇、官厂,与旧港都司相应,确保南洋之太平。” 朱棣听了郑和所讲述的故事,当即在心中做出一个决定,然后起身说道。 郑和立即跪地接旨道:“微臣领旨!” “平身罢。” 朱棣道:“朕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的看法。” 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到朱高煦脸上,给了后者一个眼色。 朱高煦会意,便对平身后刚坐下的郑和说道:“郑和,父皇打算把婆罗洲分封给我五叔,把爪哇洲分封给我六叔,你觉得这两处地方,当做周、楚二藩建国之地,如何?” 郑和思索了一番,恭声道:“殿下,臣率领船队去过婆罗洲与爪哇洲,恕臣直言,婆罗洲地域辽阔,物产丰盈,实在不宜为藩王之土。” “且细细道来。”朱棣沉声道。 郑和恭声道:“是。” “据臣所知,香料群岛,便位于婆罗洲东部,那里盛产丁香、豆蔻、胡椒,自唐宋时便有番人从那里贩卖香料到我中华。若控制了婆罗洲,再控制香料群岛,便会轻而易举。” 众所周知,香料是大明的达官贵人,以及海外万邦的贵族都喜欢的东西,犹如黄金白银。 对朱棣而言,仅仅一个香料,还不足以让他对婆罗洲产生强大的占有欲。 “婆罗洲西北临海处,有一国名渤泥,在南朝梁时就有与我中华联系的记载。在唐代,渤泥已经是‘其地延袤数千里’的大国。洪武初期,太祖皇帝曾遣使前往浡泥。” 郑和接着道:“臣了解到的浡泥国,共辖十四州,其国都居民达万人,居民善耕务农,农产有稻米、胡椒、椰子等,当地盛产龙脑香,其民煮海为盐,酿秫为酒。” 朱高煦听到这里,微微皱眉道:“郑和,你着重说一说婆罗洲的情况。” “是。”郑和恭声道。 随后,他接着道:“据臣初步勘测,婆罗洲大约有六、七个吕宋岛那般大,其地形起伏和缓,土地肥沃,遍布河流,适宜耕种。那里虽然气候炎热,但雨量丰沛,稻谷一年两熟,其民皆习以为常。” 朱棣听到这里,眼皮忽然跳动了一下。 在他的理解范畴之内,一个吕宋岛相当于一个福建省的面积,那婆罗洲岂不是有大明东南沿海六、七个省加在一起那般大? 而且婆罗洲境内的稻米可以一年两熟,如此广阔的地方,养活数百万乃至上千万人都不是问题! “渤泥国出产铜、铁、煤等矿物,可见婆罗洲上各种矿产必然不少。且森林密布,有取之不尽的木材,就地造船,再适合不过了。” 郑和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婆罗洲的气候与环境也适合种植香料。” “此外,婆罗洲的高山区域有很多草地,还可以养牛马等牲畜。” 说到最后,郑和特别补充了一句。 朱棣听到蓄养牛马,第一反应是占据婆罗洲之后,只需数年时间,便可拥有一支骑兵。 “郑和,你所知晓的这些,是你亲自走上婆罗洲考察勘测的么?” 朱棣想确定一下郑和所言之真伪。 “回陛下,臣听说婆罗洲地域辽阔,特地上去勘察了一番。” 郑和恭声道:“若臣没有估算错的话,臣应该是沿着一条淡水河,乘马车走了有五百余里地,河的两岸,皆是种满了水稻的农田。” 朱棣闻言,大受震撼,道:“好了,不必再说了,朕心中已有决断。” 朱高煦却接话道:“父皇,既然婆罗洲如此重要,儿臣建议,下次大明船队出海时,可在婆罗洲上择地设立一座军镇,留下数个千户所,在那里进行建设。” “郑和,太子所言,你听清没有?” 朱棣扭头看向郑和,问道。 郑和恭声道:“回陛下,臣听清了。” “好,下次你再出海,记得办理此事。”朱棣吩咐道。 郑和道:“是。” “另外还有一事,你对孔雀半岛,了解多少?” 朱棣想了想,接着问道。 “回陛下,臣在古里国住了半个月,对孔雀半岛还算有些了解。” 郑和恭声答道。 这时,朱高煦接话道:“郑和,父皇打算在日后分封几位藩王去孔雀半岛建国,你觉得可行么?” “臣觉得可行,但免不了与那里的邦国刀兵相见。”郑和十分坦诚的说道。 朱棣奇道:“此话何意?” 郑和恭声道:“回陛下,据臣所知,孔雀半岛上虽然邦国林立,但各国体制却几乎一致。” 朱棣诧异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此等怪事?” “陛下有所不知。” 郑和恭声道:“孔雀半岛上的各邦国,皆实行等级森严的种姓制度和村社制度。” “所谓种姓制度,由高至低依次为婆罗门、刹蒂利、吠舍、首陀罗四个阶层。国王与其认定的僧侣属于最高的婆罗门阶层,国王手下的军事贵族属于刹蒂利阶层,普通农人、手工业者、商人属于吠舍阶层,而那些破产者或被征服者则属于首陀罗。” 朱高煦故作感慨道:“实行这种体制,岂非亡国之象?” 郑和道:“臣起初也觉得奇怪,心想古里等国实行这种等级之制,百姓为何不反,后来发现那里的人上到国王,下到平民,皆信教,相信轮回赎罪之说。由此可见,孔雀半岛各邦国,皆缺乏圣人教化,国内底层之民皆是愚昧无知之人。” “不错,你接着说村社制度。”朱高煦道。 郑和道:“至于村社制度,即各邦国的国王,通常会直接掌控邦国内三分之一的土地,而将其余土地分封给贵族、教会、寺院,然后由贵族将土地出租给村社农人耕种,征收地租和赋税,作为国王的财政收入。” 他说到这里,面朝朱棣,微微低头,恭声道:“陛下,那些邦国内的底层农人除了向国王交纳田赋,负担各种劳役如无偿修渠、筑路、修寺院、堡垒、宫殿、陵墓、花园等之外,还要被迫缴纳额外捐税,如使用农具、牲畜、榨油机、织布机要纳税,结婚、家祭、建房也要纳税。因此,这些农人极端贫困。” 此时,朱棣已经明白了郑和表达的意思,即大明的藩王想要在孔雀半岛建国,最佳策略是带领那里的底层百姓造反! PS:大明亲王去国外带领贫民造反,带劲不? 第一百五十章:宽大处理 九月十九。 散朝后。 春和殿,太子书房。 朱高煦右手托着下巴,微微低头,望着眼皮底下那一道奏本,久久无言。 这道奏本是李兴刚刚奉朱棣之命送来的,奏本的书写者正是吴郡王朱允熞。 昨日朱高煦收纪纲入神机队之后, 将穆肃转交给了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 穆肃随即被押入镇抚司诏狱,却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撑住,刚上了三轮刑具,就屁滚尿流的全招了。 而庞文胜、胡小六哪里会是锦衣卫的对手? 两人虽然躲在京城郊外的山洞之中,但有穆肃带路,他俩很快就落网被抓。 庞文胜自知难逃一死, 当然想竭尽全力的污蔑朱高煦, 以及为朱高煦制造敌人。 所以, 他在遭受了锦衣卫的严刑拷打之后,招供了所谓的幕后指使者——吴郡王朱允熞。 昨日傍晚,朱棣得知此事后大怒,立即命令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带人去把朱允熞的府邸给围了。 然而,就在朱棣刚刚下达这个命令之后,通政司恰恰呈上来一道紧急奏本。 朱棣一看奏本,发现正是朱允熞写的“请罪书”。 朱允熞可不傻,他暗中派人盯着庞文胜一伙人。 当得知穆肃被锦衣卫带走之后,他就知道庞文胜所行之事必然败露,于是赶紧亲自写了一道奏本,也就是请罪书,争分夺秒的上呈给了朱棣。 朱允熞在这份所谓的“请罪书”里面,详细介绍了他是如何认识庞文胜,如何面对庞文胜的蛊惑, 又是如何拒绝庞文胜,以及最后决定奏请朱棣, 治他一个知情不报之罪。 朱棣看完朱允熞呈上的奏本后,当即取消了给蒋瓛的命令, 随即在今天早朝结束后,派李兴把这道奏本送给了朱高煦。 而朱高煦要想搞清楚朱允熞与庞文胜究竟是何关系,却只能按照常理来推测。 他万万没有想到,庞文胜会因为上次的“制药室意外事件”,对他这位太子殿下心怀仇恨。 张逸仙以身试药中毒,成为又瞎又聋又哑之人,这并不是他有意为之。 至于是不是朱棣暗中派人对药物试剂做了手脚,想让张逸仙永远闭嘴,那就不是朱高煦目前所考虑的了。 “殿下,户部郁尚书求见。” 就在朱高煦怔怔出神之时,康平入内躬身禀告道。 “请尚书进来。” 朱高煦坐直腰杆,舒展眉头,朗声说道。 “臣郁新拜见皇太子殿下。” 户部尚书郁新见到朱高煦后立即躬身作揖道。 “郁尚书免礼,赐座。” 朱高煦站起身,出于对六部老尚书的尊敬和礼貌,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郁新坐下后,先是与朱高煦说了一番客套话,又聊了几句关于国债发行之事,最后才引到正题上来。 笔趣阁 “臣斗胆,建议殿下严查山东青州、登州、莱州三州知府借着赈灾名义,暗中贪腐之事。” 年过六旬的郁新豁然站起,走到朱高煦书桌前方十步之外,跪地拜道。 “今上继位之后,对山东之地多施宽仁之政,三年以来,山东官场腐败之事日益滋生,尤其是灾区,百姓大都怨声载道,多有不满。” “陛下虽然一方面移灾民到东昌等地,另一方面又以工代赈,在三州境内修路筑堤,修渠引水,可贪腐之事,若不加以控制,必将导致灾民无法得到真正的赈治,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郁尚书快起来说话。” 朱高煦给侍立在门边的康平使了个眼色。 康平急忙走上前,俯身欲扶起郁新,却被后者故意躲开。 郁新固执的再次拜道:“殿下,如今一个小小的县衙,仅招募的底层小吏及衙役等,就足有近百名,府衙更甚,其中青州前任知府家中使唤的仆人婢女,便多达数百人!” “且不说官员家中仆人婢女仗势欺人,就说各级衙门那些底层小吏与衙役,多数是道德败坏之辈,严重损害了朝廷之公正威严。臣句句肺腑,恳求殿下严查山东三州贪腐之事,整顿吏治,还三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朱高煦望着以额头触地的郁新,当即选择了沉默。 他当然明白郁新所言并非夸大,因为他就任直隶校尉期间,惩处的直隶境内的地方贪官就不在少数,何况是远离京城的山东地界。 可是,整顿吏治非一朝一夕之功。 即便如今他贵为太子,想要腾出手好好惩治那些贪官污吏,也需要仔细谋划,不可能率性而为。 朱高煦之所以沉默,并不是他没有整顿吏治的计划,是因为今早来见他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吴郡王朱允熞,反而是一心为国的郁新。 “我会奏请父皇,严肃处理山东地界贪腐之事。” 朱高煦缓缓说道。 郁新微微动容,轻轻抬起了头。 康平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扶起郁新,并搀扶着郁新慢慢坐下。 “调查山东境内贪腐之案,郁尚书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朱高煦询问道。 郁新拱手道:“回禀殿下,臣以为巡城御史顾佐为人刚正不阿,自任御史以来屡立新功,可派其为钦差,前往山东,全权调查贪腐之事。” 朱高煦闻言,眼前一亮。 山东现任布政使刘辅乃是当年太祖皇帝钦点的人,自洪武二十八年上任之后,政绩还算优异。 他将山东治理的井井有条,更是屡次打击境内各府县恶霸豪强,铲除了不少祸害底层百姓的恶势力,在民间颇有声望。 朝廷想要对这个深得民心的“清官”下手,派去的钦差若没有强硬背景,恐怕到了山东地界之后,不仅查不出东西,还有可能会死于某种意外。 因为山东临海,境内河道交通发达,搞不好钦差就会落水染病而死,或直接溺水而亡。 郁新口中的巡城御史顾佐乃是朱高煦提拔与赏识的人,若其成为钦差,那么出京之后,不仅代表了皇帝,还代表了太子。 这样的人到了地方,敢对他下手,便等同于谋反。 朱棣与朱高煦也绝不会姑息,必将一查到底,把那些贪官连根拔起。 “那便依卿之言,我今日得空便奏请父皇,任顾佐为钦差,赶赴山东,处理那边官场贪腐之事。” 朱高煦沉声道。 郁新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大口气,然后起身向朱高煦作揖行礼道:“殿下,老臣告退。” 朱高煦点头道:“康平,送郁尚书。” 一刻钟后。 “殿下,刑部尚书墨麟求见。” 康平躬身来到书房,恭声禀告道。 墨麟,字士桢,陕西高陵郭下里(后世药惠乡)人。 他于洪武十七年中举,先后任福建道、北平道监察御史,北平按察司副使。 朱棣派兵远征帖木儿国时,命墨麟督运粮草,兼管军饷。 待远征将士凯旋而归之后,墨麟被升为刑部右侍郎,后来原刑部尚书夏恕年老致仕,他就被朱棣升为了刑部尚书。 据朱高煦所知,墨麟公正廉洁,不徇私情。 其人在北平担任按察副使期间,其家人曾接受贿赂,担心他知晓,偷偷藏入井内,而他知道这事后,竟然责令退还。 朱高煦听到来人是刑部尚书墨麟,虽然心中感到一丝奇怪,但却没有流露任何情绪,面色如常的道:“见。” “臣拜见皇太子殿下。” 刑部尚书墨麟恭声作揖道。 “不必多礼,坐罢。” 朱高煦为表尊敬,起身伸手示意墨麟就座。 墨麟并没有坐下,而是从左边宽大的袖袋之中掏出一道奏本。 “陛下命臣把本月底依律问斩的死囚名单,呈给殿下过目,由殿下裁决。” 朱高煦接过墨麟递来的奏本,展开一看,发现奏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死囚名单。 他在心中大致估算了一下,月底待斩的死囚足有八百五十余人,不禁吃了一惊。 “这次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死刑犯?” 墨麟恭声道:“回禀殿下,因今年山东、广东、云南多地受灾,许多流民落草为寇,杀人劫财,更有甚者杀官造反,此类犯人皆为死罪。” “对于这些死囚所犯之罪,刑部可审查清楚?” 朱高煦仔细看着名单,低头问道。 “人命关天,臣等万不敢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墨麟郑重道。 华夏自古就有慎杀的传统思想,即录囚之制,由皇帝或有关官吏讯察囚犯并决定可否原宥的制度。 此制始于汉代,后汉明帝“车驾自章洛阳狱录囚徒,理出千余人。” 魏、晋、隋、唐、宋等各有录囚之制。 《新唐书·刑法志》载:太宗于贞观六年,“亲录囚徒,阂死罪者三百九十人,纵之还家”。《宋史·刑法志》:“天子岁自录京师系囚,畿内则遣使”。 录囚之制,彰显了法律的严肃,对判处死刑一事非常谨慎,对能减免的减免,不能减免的马上处刑,增加了刑法的威慑力。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创立了会官审录之制,即由皇帝直接任命朝廷各行政机构官吏审理大案重囚的制度。 具体是由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六科给事中、通政司、詹事府,有时包括驸马都尉在内,共同审理大狱,死罪和冤案奏闻皇帝,其余案件依律判决。 历史上,这种会官审录之制,是清朝秋审制度的前身,至于朝审制度,始于明英宗时期。 而眼下,朱棣保持着会官审录之制,但也没有放弃传统的录囚之制,他让墨麟把死囚名单呈给朱高煦处理,显然是想让朱高煦网开一面,以此而树立仁德之名。 朱高煦自然明白朱棣的意思。 因此,他望着公正廉洁的的墨麟,开口说了一番话。 “虽然这些死囚之中,有许多人是走投无路才犯下死罪,但国有国法,应当依律法办。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依我之意,杀官造反者处死,其余实行十抽一处决,未抽中者皆改为流刑,发配努尔干都司充军。” “臣没有异议。”墨麟恭声道。 随后,朱高煦提笔在奏本最后面写下了他的批示,接着合上奏本,递出去道:“墨卿,拿去罢。” 墨麟躬身走到书桌前,接过那道奏本,然后鞠躬礼拜道:“臣告退。” 大约两刻钟之后。 “殿下,汉王求见。” 康平面露古怪之色,躬身来到书房之中禀告道。 “快请。” 朱高煦略做思考,然后立即说道。 “拜见皇太子殿下。” 朱高炽刚一进入书房,立即就躬身作揖道。 听说朱高炽前来,朱高煦早已站起。 从朱高炽踏入书房的那一刻,朱高煦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朱高炽。 对方的一举一动,包括各种细微的小动作,抿嘴还是眨眼,亦或摸鼻子、挠手背,皆被他看在眼里。 可他并没有从对方的微表情上,捕捉到一丁点的不安。 朱高煦虽然在观察朱高炽,但并没有因此忘记礼数。 此时,他已绕过桌子,亲手扶起了朱高炽。 “大哥不必多礼,快请坐,看茶。” 朱高煦说话的同时,已扶着朱高煦坐好,而他本人也在后者边上坐下。 片刻后,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被康平端了上来。 朱高煦对康平吩咐道:“让门外的人都下去罢。” “是。” 康平恭声领命,接着躬身退下。 “不知大哥此来,可有事教我?” 朱高煦伸手做了一个请茶的手势,随即不露声色的盯着朱高炽的双眼问道。 朱高炽脸上当即浮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起身,朝着朱高煦作揖道:“太子殿下折煞臣了,臣何德何能敢教殿下?” “你是我大哥,自然是有资格教我的。” 朱高煦不依不饶道。 朱高炽脸色突变,不知是故意还是真被吓到了,作势就要跪下,被朱高煦硬生生拉住了。 “我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大哥万不可有其他想法。” 朱高煦语气一转,将话题引到了吴郡王朱允熞一案上,接着道:“大哥是受吴郡王之托,来给他求情的么?” 朱高炽听到“吴郡王”三个字,便明白了他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对朱允熞的态度。 PS:兄弟们猜猜,张逸仙中毒是意外还是人为? 第一百五十一章:大明版国野制 春和殿。 太子书房之中。 朱高炽急忙躬身应道:“太子英明,臣此来,确实是为了吴郡王之事。” 朱高煦伸手压着朱高炽的胳膊,示意对方坐下,淡淡的说道:“大哥往日可不是这样。” 平日里的朱高炽,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 此番却一惊一乍的,哪里还有堂堂亲王的气势? 听出朱高煦的言外之意,朱高炽面露尴尬之色,道:“是臣失态了。” “眼下在这书房之中并没有外人,该我向大哥行礼了。” 朱高煦说完此话之后,立即起身,恭敬的向朱高炽作揖道:“高煦见过兄长!” 朱高炽连忙扶起朱高煦,非常无奈的说道:“二弟, 不是为兄有意为难你,是父皇让俺来的呀!” 朱高煦没有接话,而是转过身,走到书桌前,从桌面上堆积的诸多奏本与文案之中,找出了三份奏本。 “大哥,请看,这三份奏本,其中两份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抄录的供词,一个是庞文胜的供词,另一个是穆肃与胡小六两人的供词,还有一份是吴郡王的请罪奏本。” 朱高煦把这三份奏本,一并递给了朱高炽,说道:“结合庞文胜、胡小六、穆肃三人供词,以及吴郡王的请罪书,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 吴郡王知情不报之罪只是表面上的,他的真正意图, 应是希望我能被这三人所杀, 或是面容被毁。” 朱高炽听了这番话,忽然发现这位太子殿下与当今的永乐皇帝完全一样,皆习惯于把别人当成假想敌,尤其是对他们有威胁的人,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即便如此,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二弟,允熞那孩子,你是知道的,他虽然有些小心眼,但秉性纯良,胆小慎微,不可能指使庞文胜行谋逆之举。” “人证物证具在,你让我如何相信他是被庞文胜所诓骗?”朱高煦面无表情的说道。 朱高炽苦着脸道:“二弟,看在已故大伯父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允熞吧?” “是父皇让你来找我,为吴郡王说情的么?”朱高煦不答反问道。 朱高炽点头道:“爹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允熞这孩子也十分可怜,受人蒙蔽,好在他已认错请罪,因此爹让俺来劝劝你。” “呵呵。” 朱高煦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指着朱高炽手中的奏本,说道:“大哥,你看仔细了么?” “二弟是指?”朱高炽轻声道。 “那庞文胜说我当年谄媚皇爷爷,这才让皇爷爷改变了册立允炆堂兄为太孙的想法,从而选爹为皇位继承人。他还说,是我暗中指使他师父张院判下毒害死了允炆堂兄。” 朱高煦沉着脸道:“吴郡王听了这种十恶不赦的谎言,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上奏父皇,而是在第二天穆肃落网后才写请罪书,你说,他这一天都在干什么?是在想请罪书该如何写么?” 面对朱高煦的质问,朱高炽唯有沉默以对。 “允炆堂兄乃是久病而逝,此事当年伺候他的内侍、婢女、御医皆可作证。至于爹是奉太祖爷爷遗诏继位,爷爷更改继承人之说,纯粹是子虚乌有!” 朱高煦又道:“我与那庞文胜素无冤仇,甚至非常器重其与其师张院判,可其人却用这种恶毒之谎言来污蔑我。” 他故意露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盯着朱高炽说道:“大哥试想,此恶毒谣言一旦传开,届时我的声誉受损倒没关系,却必定会连累到父皇圣誉跟着受损!” 朱高煦之所以把庞文胜等人交给锦衣卫审讯,就是为了避免庞文胜编造的谎言流传出去,以至于人尽皆知。 如今锦衣卫已经派人去抓捕与庞文胜有过接触的人,坚决要把这种威力巨大的谎言截住,不能让其变成流言传开。 “二弟想如何处置允熞?” 朱高炽感到了深深的无力,缓声问道。 “虽然吴郡王起初知情不报,但他终究还是主动上书请罪,说明了原委,不能算是包庇谋逆者的大罪。” 朱高煦换上温和的语气说道:“将其废为庶人过于严苛了,我意从轻处分,责令其禁足三年,以观后效。” “二弟仁义!” 朱高炽连忙恭维了一句,接着道:“不废黜允熞的爵位就好,禁足三年,算是宽大了。” 他的话音刚落,书房外就响起了康平的一声禀告。 “启禀太子殿下,沈王求见。” 朱高炽很识趣的起身作揖道:“二弟,俺还要去向父皇复命,就先告辞了。” “康平?” 朱高煦扶起朱高炽,同时向门外喊道。 “奴婢在。” 康平立即推门而入,躬身道。 朱高煦吩咐道:“你派人用我的辇车,送汉王殿下一程。” “使不得,使不得!” 朱高炽急忙摆手道。 “你是我大哥,自然使得!” 朱高煦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接下来,他看向康平,厉声问道:“听见没有?” “奴婢领命!” 康平躬身道。 随后,朱高煦搀扶着朱高炽的右臂,亲自将对方送出了春和殿,并在殿门口见到了沈王朱模。 三人相互见礼,又寒暄了几句。 片刻之后,朱高煦扶着朱高炽登上辇车,然后与沈王朱模一起,目送其缓缓离去。 “汉王殿下面带愁容,可是为了山东灾民之事?” 朱模跟着朱高煦向殿内的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朱高煦默默的在心中对锦衣卫的保密工作点了个赞,很显然朱模并不知道“庞文胜谋害太子案”一事。 目前知道此案细节,并见过庞文胜三人供词的人,除了负责记录供词的锦衣卫校尉与抄录供词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两人之外,就只有朱棣、朱高煦、朱高炽三人。 至于知晓庞文胜所有针对朱高煦谎言的人,还要加上吴郡王朱允熞、胡小六、穆肃三人。 朱允熞是聪明人,他已经身陷囫囵,不会去散布庞文胜的事。 而永乐皇帝朱棣、汉王朱高炽更不可能把原御医庞文胜意图刺杀当今太子朱高煦的事,主动拿到朝堂上去大说特说。 唯一可能走漏核心消息的庞文胜、胡小六、穆肃被关在诏狱里,由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亲自看管。 “我大哥是因为一些私事而来。” 朱高煦先回答了朱模的问题,然后反问道:“叔父此来,可是为了改封之事?” 朱模自从当年被朱元璋训过之后,收敛了很多,如今在外人看来,他已经变得惇厚乐静,谨礼奉法。 朱高煦却清楚,朱模不过是把争强好胜的秉性隐藏了起来,所谓的“惇厚乐静,谨礼奉法”只是表象。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子殿下。” 朱模微微笑道。 朱高煦轻轻侧身,看着朱模说道:“父皇上次找叔父聊过,莫非是叔父觉得《宗藩条例》过于严苛了?” “这倒不是。”朱模轻声答道。 洪武年间,朱元璋先后将他的十二个儿子封于北方,即建藩守边。 其中在东北地区有广宁的辽王朱植、大宁的宁王朱权、开原的韩王朱松、沈阳的沈王朱模。 按照朱元璋的规定,每个王府都设亲王护卫指挥使司,设三护卫,卫设左右前后中五千户所,又设围子手二所。 沈王朱模是朱元璋的第二十一子,洪武二十四年封为沈王,同年在沈阳建沈王府。 但在洪武十九年八月,朱元璋就在沈阳城同时设置了沈阳中、左、右三卫。 由此可见,按照朱元璋的设想,大明在沈王和韩王就藩之后,必将在东北地区有进一步的动作。 siluke.com 朱棣与朱高煦聊过这事,将辽东更北的地方,即前元鼎盛时的岭北疆域纳入大明治下,是太祖高皇帝的既定目标之一。 “准许王府属官与三护卫随同各位叔父建国,已经是父皇极大的诚意,沈王叔就不要有别的想法了。” 朱高煦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故意把朱棣特别恩准各藩王妃亲族,自愿随同各藩建国一事遗漏不提,是为了顾及沈王朱模的面子。 历史上,沈王妃张氏,在《明史》和《明太宗实录》中都没有记载她的家族背景,直到后世沈王朱模的墓志出土,人们才知道张氏是兵马指挥张文杰之女。 而张文杰也是默默无闻,和韩王朱松的岳父即宋国公冯胜之侄冯诚比起来可差得远了。 除此之外,诸王的王府属官与三护卫都相差不大,皆是人数众多,机构庞杂。 比如,仅沈王朱模三护卫之一的沈阳中卫,就有许多属下机构与官吏。 在沈阳中卫城内和属下机构有很多,如卫治、经历司、镇抚司、左右中前后所、军器局、军储仓、预备仓、社学、城驿、递运所、察院行台、钱帛库、养济院、草场、教场、漏泽园等。 在沈阳中卫城西南梁房口,设有盐场百户所一座,城东九十里,有一座名叫安平的山,山下设有一个铁场白户所。 而且,在城东八十里外,还有一座名叫抚顺的城池,乃是洪武十七年创立,周围三里有奇,池深一丈,阔二丈。 抚顺城内,设有抚顺备御公署、抚顺千户所、抚顺所仓、预备仓、教场。 沈阳中卫官吏有掌印指挥一员,管屯指挥一员,局捕指挥一员,经历一员,镇抚一员,社学教授一员,训导一员,阴阳正术一员,医学正科一员,左、右、中、前、后并抚顺千户所掌印千户各一员,管屯千户各一员,掌印各百户、盐场百户、铁场百户、带管驿、递百户、仓大使各一员、抚顺仓副使一员、库大使一员。 由此可知,当沈王朱模领着麾下三护卫与众属官赶到封地之后,很快就能在那里建设出一座像模像样的沈国国都。 “太子殿下误会了,小王此来,虽为改封建国之事,但并非对改封政策不满,而是另有缘由。” 朱模恭声道。 朱高煦诧异道:“哦?” “小王之前听了太子殿下所言的‘国野体系’,之后回去查阅史料,认真研究了这套体制,觉得略有所得,特来向殿下请教。” 朱模躬身道。 这时,朱高煦领着朱模走进了他的书房。 “来人,上茶。” 朱高煦伸手示意朱模就座。 “谢太子殿下。” 朱模道了一声谢,接着恭敬的坐下。 朱高煦很随意的坐在了朱模旁边,问道:“叔父可是想好了如何运用‘国野之制’?” 对于一个王朝而言,无论是采用分封世袭制,还是实行郡县流官制,其目的都是为了维持统治。 分封与郡县乃是两种不同的统治手段,严格来说,并不存在孰优孰劣的情况。 因为制度这个东西,是需要与时俱进的,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而已。 分封制并非周朝首创,之所以读书人一提到分封,就会想起周朝,是因为周朝继承和发扬了这一制度。 其实,奠定周朝根基的“国野制度”,才是具有重大意义和影响深远的创新之制。 当时的国,亦称乡,即当时的都邑或较大的居民点。 一般来说,国是贵族的政治中心和军事据点,是周王室在分封诸侯或征战的过程中建立的,居住着大小贵族和为贵族服务的手工业者、商人等,住在国中的人称国人。 野,亦称遂,即国以外的广大地区,其地域比国大,居住在野的人叫做野人。 因此,国野体制也叫乡遂制度。 在这种体制之中,国人与野人的地位大不相同,两者的政治待遇有着天壤之别,具体体现在国人需要承担军役,野人只需要承担贡赋,而有权从军者,才有资格参与到国家的治理之中。 换言之,国人是统治与剥削阶层,野人是被统治与被剥削阶层。 “太子殿下,小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打算在封地建立沈国时,如此这般运用国野之制。” 朱模把他的设想向朱高煦说了出来。 PS:大明版国野制即将上线! 第一百五十二章:陈祖义重获新生 春和殿。 太子书房之中。 “小王打算,在沈国自建立之初,便效法早期周王朝,采取划分国人和野人的国策。” 朱模计划到封地之后,第一步就建设国都。 他以随同前往努尔干的将领、官吏、官兵、平民等为核心,容纳一部分当地亲明的土族, 构建一个跨越部族和文化的新的政治、军事、社会集团,即理论意义上的沈国。 随行的官吏、官兵及手工业者等,多居住于都城之中,编户民或居于城中,或居于周边,多数还是以农为业, 自成村落。 这些人加上亲明的汉化土族,皆为沈国的“国人”。 至于当地原生土族, 不论尊卑皆为沈国附庸,也就是“野人”。 换言之,国与野的区分并非空间上的里外概念,也不是城乡之别,而是带有政治归属性的部族概念。 “在小王修建国都的同时,也会分派手下的将领,前往特定地区,修建要塞、城池,随行的国人或居于城中,或居于附近的聚落。” 朱模接着说道。 朱高煦明白,那些被朱模分派到各处建立要塞或城池的守将,皆是以该要塞或城池为中心,统辖周边的若干村落,形成一个“国人”的城乡共同体。 而在当地土族部落、村落内部, 仍是“村社自治”或者“部落自治”。 他们保留着原有的城邑与村落的依存关系, 与作为大明开拓者的沈国“国人”并存。 “按照小王的设想,沈国的单个国人并没有处置单个野人的特权,只有沈国的官吏或官兵才有按照其职权范围处置野人的权力。” 朱模解释道:“即野人不属于任何沈国国人私有, 而是直属于沈国, 是沈国治下的一员。” “此外,国人需要承担军役或田赋,有权从军者,才有资格参与到沈国的治理之中。” “野人与不入户籍的贱民一样,不能在沈国的城池内拥有土地或房产,其子女没有进入沈国社学或书院进学的资格,没有进入沈国直管的辖区内做工、经商、务农的资格,也没有参加科考做官或入伍从军的资格。” “只有野人部落的酋长或村落的村长,或他们授权指定的野人,才有资格与沈国的国人进行贸易,或进入沈国的城池游览与学习。” 朱高煦问道:“这个设想听起来不错,但具体如何实施,不知叔父可有计划?” “太子殿下英明,国野制虽然看似简单,可实施起来,却有一定的难度,因此小王打算把国野之别套入户籍制,以户籍区分国人、野人,划定两者的地位。” 朱模担心直接说被他“变异”后的国野制,会让朱高煦难以理解。 于是他先把沈国的体制,向朱高煦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 “四哥皇帝陛下准许诸藩建国之后,效仿朝廷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设亲王都督府,由亲王直管藩国军务,另外设六署、按察司、通政署、国理寺等衙门管理藩国的其他事务。” “因此,小王打算命令沈国户署给沈国每户国人发一种‘户贴’。” “在户贴上详细记载此户人家的田产数量,以及所应承担的田赋额度。” “而且,小王打算效法朝廷的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之制,故对于专门务农耕地的国人而言,沈国没有额外的杂役与丁税,只有田赋。当然,经商或置办手工作坊要有单独的商税、工税。” 朱高煦与朱棣都明白,各藩国虽名为国,但位同朝廷治下一省,名义上是大明地方行政衙门,而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小朝廷。 所以,为了方便藩王管理国内事务,朱棣同意各藩国内施行与大明本土不一样的体制,如户籍制、兵役制、科举制等,但总体上不得违背《大明律》与《皇明祖训》这两套大明的根本律令。 历史上的《大明律》律文简于唐律,但其立法技术上较之更为精细,体例更趋完善和科学,其立法精神也远比唐律、宋律更加严格,以至于对后世影响深远。 朱模接着道:“此种户贴制度与大明本土一样,对每户百姓所承担的田赋加以明确,算是对沈国国人财产的一种保护,推行起来阻力不会很大。” “不错,那些跟随叔父前往封地的底层百姓有了户贴之后,便可以踏踏实实在其土地上耕作,不会再轻易迁徙。” 朱高煦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水,说道:“以后有耕地者将按照户贴上的田赋额度来纳赋,有效避免了地方官吏中饱私囊,或纳税不均等问题。” 朱模道:“小王计划,除了实行户贴制度之外,沈国也施行黄册制。” 所谓“黄册”制度,需要配合“里甲制度”来推行,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 各户填写真实的户籍信息,然后上交给甲长,甲长再上交给里长,里长负责把每个“里”的住户按照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逐一登记,最后上交给沈国户署,依朝廷之制每十年更新一次。 在黄册制度的规定下,每个“里”中的人口,所承担的田赋是相对均等的,如此便可避免赋税集中的问题。 若某一户出现问题,同“里”的其他户需共同承担此户的田赋,这样就保证了沈国的田赋收入。 朱高煦知道,黄册制是历史上的明朝执行最长的户籍制度,也是大明朝廷赋税役的依据。 在黄册制度之前,历朝历代的户籍制度皆是“从上而下”,即由朝廷户部、省、州县由上而下进行统计。 而黄册制度恰恰相反,各户填写真实的户籍信息,然后逐级上交,最后送交到各州县,再到省、户部,这是一个由下而上的过程。 各地方每年都要统计,而户部每十年进行一次大面积更新。 朱元璋实行的这种户籍制度,比过去历代都要详细,朝廷通过黄册制度,可以十分精确的掌握全国人丁和土地的情况。 在大明本土,朱元璋当年在编辑户籍时,以“辩贵贱、正名分”为宗旨,按照职业将户口分为宗室户、官绅户、民户(农户、儒、医、阴阳)、军户(校尉、力士、弓铺手、军匠)、匠户(厨师、裁缝、马船)、灶户(盐户)、商户、驿户等。 “太子殿下也知道,实际上,一个登记为军户的人,进入军中之后从事的可能是厨师,或其他职业。” xiashuba.com “户籍的登记并不全是职业,大体上是民户、军户、匠户、灶户四大类,如织户归属于民户这个大类。” 朱模接着说道:“故而,小王决定在沈国内施行与大明本土完全不同的户籍制,即将沈国内户籍划分为三种,即官户、军户、民户。” “此三种户籍分别隶属不同衙门管辖,民籍由沈国户署负责管辖,军籍则隶属于亲王都督府统领,除了王族户籍由沈国宗正司设宗谱名录管理外,其余官籍皆归沈国吏署管理。” 朱高煦问道:“叔父打算如何划分这三种户籍?” “官户籍包括王族、文武官员的户籍,与本土宗室户、官绅户等同。” 朱模介绍道。 王族户籍即大明宗室户籍,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依《皇明祖训》规定,有爵位的宗室不仅不需要承担赋税,而且还有许多司法方面的特权,如若犯罪,地方衙门不准直接缉拿。 至于官绅户籍,依大明既成典制“功臣之家,户有田土,除合纳粮草夫役,其余尽免。” 在原来的历史上,明朝也压根没有官绅完全免税这回事,有的只是一定额度的免税田。 从举人开始,朝廷恩准其拥有一定限度的免税田,往后官员的品级越大,则相应恩准的免税田越多,但超出规定额度的耕田仍要交纳粮,即使是正一品官员也不能豁免。 明中期之所以出现“完全免税”的情形,乃是官员相互勾结,未按规定征税所致。 但由此可见,官绅之家所需承担的赋税是有限的,真正的赋税重担大都落到了庶民百姓身上。 朱模喝了一口水,接着道:“军户籍即大明本土职业户之中的军户。” “至于民户籍,也就是平民户籍,涵盖了大明本土的十三类职业户,即民户、佃户、茶户、渔户、马户、矿户、匠户、织户、船户、商户、营生户、铺户、盐户等户。” “由于平民与军户占有沈国境内大多数的土地,所以皆需要承担田赋。除此之外,便是为不入户籍的贱民、奴仆等,统称贱籍。” 朱高煦知道,所谓的贱民皆不被列入黄册,没有政治权力,但是和主人家有严格的隶属关系。 依《大明律》规定,禁止庶民养奴婢,但不限制官绅之家蓄奴。 当然,贱籍之民除了人们熟知的奴婢、奴仆之外,还包括罪奴,即官员被抄家问斩之后,其妻子儿女被判为罪奴,或流放,或变卖。 另外,贱民还包括受人歧视的人群,例如惰民、乐籍、官妓等。 一入贱籍,世代都是贱籍,除非有人肯花力气为其消籍。 “对于犯罪的沈国国人,欠债不还的国人,会被剥夺大明沈国民籍,沦为不入户籍黄册的贱民,待还完债或消罪之后,方可向地方衙门申请恢复户籍。” 朱模接着道:“为了控制人口,防止流民出现,小王决定效法太祖皇帝,严令户籍必须世代相传,不能随意变更,平民不得随意远游,若有不务耕种,专事末作者,视为游民,则逮捕之。” 依《大明律》规定“若诈冒脱免,避重就轻者,杖八十。其官司妄准脱免,及变乱版籍者,罪同。” 朱高煦却道:“叔父当知,这种政策会将农民束缚在土地上,世代为农,虽然有利于开垦农田和促进沈国的农业,但却不利于沈国工商之业的繁荣。” “太子殿下英明。” 朱模先是恭维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鉴于此,小王参考太祖皇帝的旧制,准许军籍、民籍子弟通过科考入仕后,申请改为官籍,若与王族联姻,也可申请更改户籍。” 朱高煦知道,按照《大明律》规定:“‘娼、优、隶、卒’及其子孙,概不准入考、捐监。” 也就是说,平民与盐商之类的民籍子弟皆可以参加科考,因此沈王朱模这个规定,到没有违反大明律。 大明太祖高皇帝曾言:“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 “小王打算,沈国在选拔官员方面,实行与大明本土一样的科举制。而在吸纳与转化野人为国人方面,则施行礼考之制。” 朱模从沈国的体制说到户籍制,铺垫了这么久,终于提到了被他“变异”后的国野制。 朱高煦听到“礼考”二字之后,问道:“不知叔父设计的‘礼考’是怎样的典制?” “不瞒太子,小王设计的‘礼考制’其实就是汉家礼仪考核之制,乃是对国野之制的革新,目的是为了‘化夷为夏’。” 朱模难掩心中的得意,微笑道:“礼考的主要内容,以说汉话、写汉字、用汉礼为主,加以对考试者祖先的考证,给其找一个华夏祖先之后,此人才有资格成为沈国国人。” “通过礼考的野人,将成为沈国国人,拥有国人的一切权力,并获得大明沈国平民户籍,若被选从军,择授予军籍。” “当然,成为国人之后,可以参加科考,入仕做官,再进一步申请改为官户,成为人上人。” 朱高煦一听,顿时抚掌赞道:“此考甚妙!” 朱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以上便是小王的设想,还请太子殿下斧正。” “叔父打算让哪些野人参加礼考?” 朱高煦既没有批评,也没有训示,而是提了一个问题。 朱模思索道:“太子殿下,小王认为,凡是不会说汉话的土族,皆为野人。” “学会说汉话是野人成为沈国国人的前提,只要学会说简单的汉话,行简单的几种华夏礼仪,便有资格被沈国国人雇佣为家仆,或者受到亲王都督府的招募成为辅兵。” “若野人与国人签订为期五年的雇佣契约,期满后可到该城池办理户籍的衙门填写礼考申请单,或由雇主国人替其上缴一笔钱财,助其提前申请礼考。” “另外,野人出身的辅兵在服役期满后,可直接申请参加礼考,合格者将自动获得由小王赐予的大明沈国民籍,他们的子女也将自动成为沈国国人,获得大明户籍。” 朱高煦寻思道:“野人被禁止入城,自然也就无法享有进学、看病、经商、做工等国人才有的权力。而叔父建立的沈国直管辖区之外的广大森林荒野里也有野人,这些野人应该与沈国直管辖区内的野人区别对待。”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朱模眼前一亮道:“沈国辖区内的野人想要成为国人,可以不用替国人做五年工或者担任辅兵,只要能通过礼考,就算是沈国国人!” 朱高煦笑着补充道:“叔父,小侄觉得,除此之外,野人想要成为沈国国人,还应该再加四种捷径。” “愿闻其详。”朱模倾斜上身,恭敬的说道。 朱高煦嘴角带笑道:“第一种,运气好,生父为沈国国人,其生来就是国人。” 朱模闻言,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场景,即许多野人女子倒贴也要嫁给大明沈国的国人。 他当即笑道:“此捷径甚好!” “第二种,土族野人部落的酋长,或野人村落的村长,一旦表示愿意臣服大明,接受沈国的统治,便可免去礼考,得到叔父的恩赐,成为大明沈国国人。” 朱高煦接着道:“第三种,为沈国立下大功的野人,将会得到叔父的恩赐,成为大明沈国国人。” 朱模附和道:“如此一来,野人之中的英杰,皆成了大明沈国国人。” “正是此理。” 朱高煦点头道:“还有第四种,准许会说汉话的野人用钱粮向沈国治下的地方衙门购买或换取国人身份。至于用多少钱粮,届时由叔父自定。” 他提出的这四种捷径,等于是专门给那些仰慕华夏礼仪且善于钻营者提供的后门。 “太子殿下高明!” 朱模略做思考,很快就领悟了朱高煦的意思,忍不住感叹道。 “还有一点,叔父必须对那些获得国人身份的野人旧俗加以修正。” 朱高煦补充道:“对于原野人旧俗之中违反大明律令的,要绝对禁止,没有违反律令的,则准以延续。” “同时要求他们严格遵从华夏礼仪,如束发、修坟祭祖等,否则以悖典忘祖之罪剥夺其国人身份。” “太子殿下说的不错,违反律令的野人旧俗是该禁绝。” 朱模先是说了一句赞成的话,然后不理解说道:“但野人既然选择成为大明平民,那便承认了华夏先人为其祖先,应当改以华夏后裔自居,行华夏礼仪,放弃旧俗才是。” 朱高煦反问道:“齐鲁与荆楚之民各有习俗,难道齐鲁之民与荆楚之民,就不是华夏族裔么?” 他说到这里,盯着朱模的双眼,郑重的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叔父乃堂堂亲王,应当有海纳百川的胸怀!” “太子殿下指点的是。” 朱模抬手向朱高煦拱手行礼道:“小王受教了。” PS:这一章主要是介绍大明藩王建国后的主流体制。这种融入户籍制度的国野体系,远远比血淋淋的殖民剥削要温和的多。 第一百五十三章:出海究竟赚不赚钱 数日后。 巳时七刻,金陵常科书院。 后山凉亭下。 朱高煦独自在饮茶,不远处守着赵俊臣、韦贤两人,更有数十名春和殿侍卫隐藏在周边树林之中。 “太子殿下,微臣把人带来了。” 郑和领着一位背负荆条,双手被绑的汉子, 走到了凉亭下。 那汉子走到距离朱高煦二十步之外的地方,屈膝跪下。 朱高煦微微扭头,给了旁边赵俊臣、韦贤一个眼色。 于是,赵、韦两人跟着郑和退到了百步之外。 朱高煦对跪在地上的汉子说道:“陈祖义,你还有什么话说?” “好汉做事一人当,太子殿下若能答应草民一个请求, 草民愿以死谢罪。” 那跪着的汉子正是被郑和抓获的南洋巨盗陈祖义。 朱高煦问道:“是何请求?” “草民这些年杀人无数, 恶贯满盈,臭名昭著, 祸害南洋,就算殿下把我千刀万剐,也是我罪有应得。但请殿下放我的兄弟们一条生路。” 陈祖义以额头触地,恭声说道。 朱高煦觉得,如果陈祖义真心这么想,也算是良心未泯。 “实不相瞒,草民和众位兄弟当初也是良善臣民,被禁海之令所困,不得已才提着脑袋讨饭吃。这些年,草民的确做了许多恶事,殿下能否看在事出有因,禁海在前的份上,把账都记在草民一人身上?” 陈祖义见朱高煦没有应声,也不敢抬头,接着说道:“盼望殿下能选中他们当中一些并无人命的好手, 加入大明船队。” “为何?”朱高煦低声问道。 陈祖义恭声道:“一来, 可用他们的航海经验,为大明巡洋海外出力。二来, 可用他们的归顺和草民的这颗脑袋洗刷大明海盗的恶名。三来,殿下若能如此处置,也将给数十年深受禁海之苦的沿海臣民们,一个训诫和安抚。” 朱高煦发现陈祖义是个人才。 不过可惜,他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决不会被这一番话而打动,选择轻饶。 “我会奏请父皇,对这些人妥善发落,酌情处罚。” 望着以头触地的陈祖义,朱高煦沉声道。 “当今陛下与太子胸怀天下,善待子民,草民感佩不已。” 陈祖义叩首道。 朱高煦面无表情道:“陈祖义是南洋巨盗,必须死。你,还有什么遗言?” 陈祖义沉思片刻,忽然微微抬头,用敬仰的目光望着朱高煦,恭声道:“这两年大明巡使西洋,礼遇万邦,草民只恨自己早生了十年,只恨自己不能为永乐朝的开海之策,效犬马之劳!” “就这些么?”朱高煦冷冷的问道。 陈祖义猜不出朱高煦的心思,犹豫了一会儿,恭声道:“草民今年三十七岁,妻儿老小当年都死在了海上,目前仅存一个七岁的独子寄养在满剌加的友人家中,若说遗言,草民想对那独子说长大后不可再当海盗,要来中华故土,为大明效力!” 朱高煦道:“我可以免你一死,但有个条件。” 他说到这里,起身走到陈祖义面前,蹲下后,低声说道:“你以后不可再以陈祖义的名号行事,更不能与你的独子、旧友相认,一旦走漏风声,你知道后果。” “草民、草民、草民叩谢太子殿下大恩!” 陈祖义激动的语无伦次,再次叩头道:“草民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做牛做马!” 朱高煦道:“我不要你做牛马,我要你去做倭寇,懂我意思么?” “倭寇?” 陈祖义琢磨道:“殿下的意思是让草民去倭寇之中当暗子,为将来剿灭倭寇出一份力?” yqxsw.org 朱高煦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站起身,负手而立,高声喊道:“赵俊臣?” 几乎是数息之后,赵俊臣就以超快的速度,跑到了凉亭边,躬身向朱高煦行礼道:“卑职在。” “你去派人放出消息,就说南洋巨盗陈祖义在被秘密押送大牢的途中,企图逃跑,被官兵当场击杀。” 朱高煦吩咐道。 “卑职知道该怎么做。” 赵俊臣抱拳道。 朱高煦道:“一定要让京城的百姓见到陈祖义的尸首,相信他死透了。” “卑职明白。” 赵俊臣恭声道。 朱高煦挥手道:“去办罢。” “卑职告退。”赵俊臣躬身道。 朱高煦目送赵俊臣离开,然后扶起陈祖义,沉声道:“从现在起,你就叫柳生打野。至于你的容貌与声音,会有人带你去做处置。” “是。”陈祖义躬身道。 “韦贤?”朱高煦扭头向远处喊道。 韦贤很快跑了过来,抱拳行礼道:“卑职在。” 朱高煦吩咐道:“你持我手令,送此人去惠民医馆,让蒋用文给他处置一下容貌与声音。” “遵命。”韦贤躬身行礼道。 次日。 太阳落山之后。 武英殿。 “陛下,王景弘求见。” 李兴躬身入殿禀告道。 朱棣放下手里的奏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见。” “微臣拜见陛下。” 王景弘作揖行礼道。 朱棣道:“免礼。” 随后,他看着王景弘,好奇的问道:“昨日南洋巨盗陈祖义意图逃脱,被官兵击杀,朕已斥责郑和看管不严,与你又没有关系,你来做甚?你是有话想说?” “微臣的确有话要说,但——” 王景弘多次欲言又止。 朱棣道:“朕派你为郑和的副手,就是以重任相托,朕的心思,你应该明白。” 王景弘跪下道:“奴婢肝脑涂地,誓死不负皇恩。” “朕知道你的忠心,起来说话。”朱棣道。 “遵命。” 王景弘先是恭声说了一句,待起身之后,接着低声说道:“陛下,微臣在海上经常听到水手们私下议论,说陛下是陆地上的君主,而郑和——”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是海上的帝王。” 朱棣闻言,选择了沉默。 他是看着郑和长大的,十分了解郑和的为人,不可能相信郑和有不臣之心。 王景弘接着道:“据臣观察,那些海外邦国只知有郑和,而不知有陛下。那些化外土著粗蛮愚昧,却不知该怎样报答陛下,就在岛上给郑和刻石立碑,感恩戴德。” “微臣还曾听说有些番邦要给郑和修建三宝庙、三宝塔,还要为他塑造一丈八尺高的金身,供在庙里,日日夜夜、世世代代焚香祭祀。” 王景弘跪下道:“陛下,他冒犯天威还不算,还要借神灵来压君父,成何体统?”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密信,恭敬的呈给了朱棣。 朱棣接过密信,看完之后,脸色阴沉的可怕。 “知道了,你退下罢。” 待王景弘离开后,朱棣对殿门外的李兴说道:“去传郑和来见。” 大约两刻钟之后。 朱棣听到脚步声响,知道郑和进来了。 他没有回头,而是负手而立,望着新的出海巡洋路线图,沉声道:“郑和,朕在看你的海图。这图比你刚出海时,又增大了许多。可见,大海比陆地大多了。” 昏暗的烛光照耀下,郑和发现朱棣正背对着他,在观看海图。 “陛下,微臣在海上航行的越远,就越觉得四海无涯,经历过的地方越多,就越觉得天下无边。” 郑和恭声道:“微臣只是觉得人生苦短,不能知其万一。” 朱棣转过身,望着手提玻璃罩走马灯的郑和,面无表情道:“有人说,大地属于朕,四海归郑和。朕是大明陆地上的君主,你郑和是海上的帝王。这话,你听说过么?” 郑和立即把走马灯放下,同时跪地俯首道:“陛下,微臣不敢!微臣若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定会将此人碎尸万段。” 朱棣把手中的密信丢到了郑和膝前的地面上。 郑和捡起密信,仔细阅览了一遍。 这封密信是以陈祖义的口吻写给郑和的私信。 陈祖义在信中说,婆罗洲是绝佳的宝地,让郑和尽快率领船队投靠他,两人联手在婆罗洲建国,从此脱离朝廷的管辖,在南洋称孤道寡,作威作福。 郑和捏着密信,震惊道:“陛下,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你不知道?”朱棣反问道。 郑和答道:“臣不知道。” 朱棣又问道:“从未见过?” 郑和答道:“从来没见过。” 朱棣道:“它不是从海上飘过来的,它是你的船队带回来的。” “陛下,这一定是海贼陈祖义的奸计。此贼四处放风,说要在南洋建立华民之国,妄图拉拢海外华民,独霸南洋。” 郑和赶紧解释道:“微臣率领的船队,正是他的天敌。为此,他才使出了卑劣手段,离间微臣与朝廷。” “陈祖义已死,这还说得清么?”朱棣问道。 郑和道:“陛下,微臣只是觉得蹊跷,为何陈祖义刚死,微臣就被加上了如此恶名,让微臣有口难辩。” 朱棣道:“还有人说,在海上只知道有郑和,不知道有大明皇帝。” “陛下,微臣巡视各邦国,皆以大明国使身份,代替陛下礼遇各邦,赏赐外族,从来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随行侍卫以及航海日志均可以为证。” 郑和恭声道:“微臣对陛下,忠心不二,天地可鉴!” 朱棣听了郑和的自辩之后,沉默了许久。 “哈哈哈哈哈,陈祖义已死,朕的话就是盖棺定论。” 郑和被朱棣的大笑给弄的有些糊涂。 这时,朱棣拉起跪着的郑和,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低声问道:“你不想问问是谁向朕告了你的刁状么?” 郑和道:“臣无力遮拦小人之口,只求无愧我心。微臣唯一擅权之处,就是私自宽恕了陈祖义麾下的海盗,把他们赶出了南洋,请陛下治罪。” “既然他们无法为祸南洋,何不让他们去海外自谋生路呢?” 朱棣说道:“他们虽不是朕的臣子,可他们毕竟是炎黄子孙啊。” “陛下仁慈!”郑和躬身道。 就在这时,朱棣一把从郑和手中夺过密信,当着后者的面,把密信撕了个粉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朕的臂膀,更是朕的希望,朕连你都信不过,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郑和道:“微臣奉陛下之命巡使各邦,所见所闻,感触良多。海外诸国相比之鼎盛的大明,仍然如众星拱月,无不仰视大明,微臣深感为大明使臣的光荣。他们敬畏的不是微臣,是陛下,是我大明的富足与胸襟。” 朱棣走到旁边交椅上坐下,然后说道:“郑和,咱们君臣又聚到一起了,从你下海的那天起,咱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你在海上不容易,朕在陆地上也不容易。能迎来如此辉煌的成果,朕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可惜这次微臣没有为陛下多带回一些银子。” 郑和恭声道。 朱棣道:“不,你给朕带回来的是国威。银子会有的,有了银子就可以建新都,就可以摆脱掣肘。” “臣这次来还给陛下带了一份礼物。” 郑和把地上的玻璃罩走马灯拿起来,躬身说道:“微臣给陛下带来了一个海。” “这小小的走马灯就是海?” 朱棣笑着问道。 郑和道:“请陛下把殿内火烛都灭掉。” 说着话,他拿火引子把走马灯内的蜡烛给点亮了。 朱棣对侍立在殿外的李兴喊道:“李兴,听见了么?” 于是,李兴带着几名内侍把殿内的火烛都灭了。 走马灯古称蟠螭灯(秦汉)、仙音烛和转鹭灯(唐)、马骑灯(宋),乃是华夏族特色工艺品,亦是传统节日玩具之一,属于灯笼的一种,常见于元夕、元宵、中秋等节日。 灯内点上蜡烛,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 轮轴上有剪纸,烛光将剪纸的影投射在屏上,图象便不断走动。 因多在灯各个面上绘制古代武将骑马的图画,而灯转动时看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一样,故名走马灯。 旧式的走马灯,是用火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而郑和带来的玻璃罩走马灯用的是发条提供动力。 旧式走马灯的烛光将轮轴上剪纸的影投射在灯笼外屏上,郑和拿来的走马灯是烛光将轮轴上剪纸的影透过玻璃,投射在整个大殿之中,就像投影仪一样,把鱼形剪纸的影子扩大了很多倍。 望着殿内游动的鱼影,朱棣深受震撼。 “臣在海上航行了两年多,在海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踏上了从未有人涉足的地方,也体会到了从未想到过的荣光。” 郑和恭声道:“臣回来后,在太子殿下的启发下,特地制作了这款游鱼灯,进献给陛下。” “朕年幼时,曾问中山武宁王(徐达)海是何物,武宁王说,海是一个梦,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梦。朕现在看见你送的这片鱼影之海,仿佛置身海中啊!” 朱棣感慨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讨价还价 永乐三年,十月初二。 早朝。 “目前朝廷政事的当务之急,是要五项并举。” 朱棣端坐在金台上,俯视着朝堂一众王公大臣,朗声说道。 “第一件,郑和出海巡洋载誉归来, 足以证明开海之举利国利民。大海之中,奇珍无数,既可以养身,还可以养民,更可以养天下。” “第二件,《文献大成》已经编纂了两年多, 收集的数目不过一千余卷,大都是历代先贤的典典籍文章, 显得过于狭隘,有些小气。” “就没有骂朕的书么?若有,那就也编进去!必须得让后人看看,骂朕的书是怎样的,他们为何要骂朕,千秋功罪,任由后人评说。” 朱高煦以皇储的身份,端坐在朱棣左手边下的第二台阶上。 此时,听到朱棣如此大气磅礴的话,他发现自己与朱棣之间仍然存在着不少差距,比如朱棣博大的胸襟,就很值得他学习。 “所谓无书不足以知礼,无礼不足以教化。” 朱棣接着说道:“解缙,你们编纂大典的时候,要把各族各地的精髓, 都收集进来,只有相互交融,才能取长补短, 相得益彰。” “积攒金玉哪里比得上书籍之教化?编纂《文献大成》是为了传给子孙后代, 此功德无量之举,万万不能敷衍了事,必须郑重以对。” 解缙出列躬身道:“微臣领旨!” 朱棣继续道:“第三件,移民实边之事,必须继续执行,尤其要加大对关东(努尔干)、关西(河西走廊)的移民力度。” “第四件,推广科举革新、皇家银行、户部银行之事,要逐步向直隶周边各省府县铺开,要让天下臣民皆享受到朝廷的利国利民之策。” “第五件,四级官道与各府县书院等工程的修建,不能懈怠,仍要继续。” “臣等遵旨!” 工部、礼部等官员齐声道。 “陛下。” 户部尚书郁新躬身道。 朱棣一看郁新发言,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既然郁卿想算账,那就算吧!” “陛下,郑和率领的船队,自海外带回的香料、胡椒、苏木、药材等番货,卸船后至今仍堆积在码头附近临时搭建的简陋仓库里。” 郁新恭声道:“若遇大雨狂风,必然会造成难以计量的损失。此外,广东、云南、山东等地的水涝、旱灾、蝗灾造成的损失,三年内不足以恢复。” “郑和这次出海巡洋,所费二百余万两银圆的漏洞,至今尚无处弥补。此时陛下又要编纂大典,修建各地官道、书院都要花钱,但钱从哪里出?不能只靠着国债度日吧?” yawenku.com 说到这里,郁新躬身作揖道:“老臣夜夜睡不着觉,想都不敢想。陛下,永乐一朝干的大事太多了,给子孙们留点一些事做吧!” “说来说去,还是老调重弹。朕派郑和出海巡洋时,你就是这套话。” 朱棣故作不悦道。 “老臣当时确实这么说过,可是当时陛下说,若郑和在海外获得成功,定能带回大批的钱财,可现在却带回来一大堆番货,就是没有银钱。” 郁新直言道:“不仅没有银钱,还得耗费钱财和人力去管理,去的时候花钱,回来还得花钱,这样‘赔本赚吆喝’下去,真的不值啊!陛下!” “太子,你怎么看?” 朱棣不想让皇家商行的职权太重,所以他不打算把郑和运回来的番货交给商行出售,他想让众官员也尝一尝出海的红利甜头。 目前,欧阳伦已经在与商行旗下各家商号商量着将番货运到内地贩卖,事成之后,朱棣的内承运库将获得巨额的利润。 朱高煦自然知道朱棣心中所想,故作敷衍道:“父皇,儿臣已去码头看过那些番货,容儿臣想一想,再做定夺。” 朱棣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宗王班序里的朱高燧,问道:“赵王掌管泉州市舶司,可有万全之策啊?” “父皇,儿臣认为,就这点事,无须如此麻烦,建一个既大且牢固的库房,把那些番货搬运进去,不就得了?” 朱高燧恭声回道。 此话一出,堂上许多官员皆发出了不失礼貌的轻微笑声。 宁王朱权暗暗叹息,对数月未见的朱高燧感到了一丝失望。 同样感到失望的还有朱棣,他以为朱高燧有所长进,可从其人眼下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朱高燧又不傻,反而很聪明。 他见周边许多大臣窃窃私语,脸色涨得通红,十分尴尬的向郁新问道:“郁尚书,你说小王的建议行不行?” 郁新躬身道:“如若按照赵王殿下的建议去做,番货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仍然需要耗费人手管理,因此,这个建议等于没说。” “那你说该怎么办?”朱高燧反问道。 郁新向朱高燧拱了拱手,然后转过身,面朝金台上的朱棣,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番货是郑和运回来的,该怎么办,不如先问问郑和。” 这时郑和发现他被郁新点名,不得不从边上的角门走过来,躬身向朱棣行了一礼,恭声道:“陛下,堆积在码头上的番货,无非两种。 “一是海外邦国进献的贡物,二是各国贡使随船携带的私人货物。” “由贡使代表其国王进献给陛下的贡物,其实数量很少。自洪武年间,太祖皇帝就定下了厚往薄来的规矩,以期与我大明天朝上国的身份相符,所以在明面上,朝廷得到的贡物,还没有陛下给番邦的赏赐多。郁尚书刚才所说的‘赔本赚吆喝’指的就是这个。” “至于过去各国贡使随船携带的私人货物,往往超过贡物的数十倍,皆被那些番商在大明口岸自行买掉了,以求赚取私利。” 郁新听出来郑和是想改变这个太祖之前的旧规矩,于是当即出口提醒道:“郑和,这可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 朱棣却给予支持,高声道:“郑和,你说下去。” “是。”郑和躬身道。 然后,他接着说道:“陛下,微臣率大明宝船队,巡使西洋各国,见各国多采用征税之法。” 赵王朱高燧接话道:“对,番邦收咱们的税,咱们也收他们的税啊!” “陛下,洪武七年,太祖皇帝下令关闭了沿袭唐、宋、元三朝管理对外贸易的市舶司,从此只允许朝廷的贡、赐往来。自那之后,来朝使者越来越少,如今正是睦邻友邦,广纳贡使的好时机。臣以为,眼下还是不征税为好。” 朱棣点头道:“怀柔远人才能万邦来朝,你这建议,可谓是深谋远虑。” “陛下,微臣奏请,对各国使臣带来的私人货物,可以清点之后,留出一半,允许他们在七天之内自行贸易。” 郑和躬身恭声道。 郁新问道:“那另外一半呢?” 朱高燧很不礼貌的接话道:“父皇,儿臣建议这另一半,由朝廷没收,充缴国库。” “若依赵王殿下之言而行,如此一来,以后谁还敢来大明朝贡?” 郑和当即解释道:“因此,微臣建议,另一半由朝廷按官价收购,再拿到市场是卖出,两价相差,利润必定不菲。” 朱棣点头道:“是个主意,既拿到了番货,又不失我大明上国礼仪,可谓是两全其美。” “这个主意虽然不错,可这一买一卖,由谁经营呢?”郁新又问道。 “当然是市舶司了!”朱高燧抢话道。 朱棣闻言,微微有些皱眉。 他发现朱高燧现在变得有些跋扈,与他左手下方稳坐泰山的朱高煦完全没有可比性。 郁新道:“京师附近,哪里来的市舶司?” 郑和躬身接话道:“可由户部派官员,代为管理。” “郑太监的意思,是让户部臣工都去做买卖?” 郁新义正辞严道:“一买一卖,如同商贾小人一般,岂有此理?” 朱棣沉默无言。 御史桂湛出列道:“陛下,此举不可。自古君子喻于义,小人趋于利。让户部官员出去做买卖,成何体统?” 他接着道:“再者,用番货去赚我京师百姓的钱,这与‘巧取民利’有何区别?这般左手倒右手,并没有为我大明从海外番商手中挣来一分钱!” “此言是大大的荒谬!敢问桂御史,能买得起这些番货的,有几个是平民百姓?” 朱高燧大声反驳道。 朱棣总算点了一下头,表示朱高燧这话说的比较中肯。 看着朝堂上众人的争论,朱高煦知道,若不改变重农抑商的观念,朝廷很难实现真正的富强。 若朝廷没有足够的钱,自然就难以支撑战争,以及攀科技树。 长此以往下去,朝廷财政赤字不断,就会像历史上的明朝一样,最终被军费、赈灾给拖进泥潭,直至大明社稷倾覆! “七天交易的事,就这么定了。” 朱棣望了一眼朱高煦,见后者沉默不语,于是朗声拍板决定道:“官价收购番货,然后再上市交易。” 他说到这里,望着桂湛道:“朕允许番人在京师附近出售货物,可并没有禁止我大明的子民卖货给番人。大明子民赚到了钱,便可体会到朕开海之策带来的好处。” 这时,朱棣豁然起身,俯视着堂下朝臣,高声说道:“既然众卿口口声声要为君父分忧,那好,从这个月开始,全国所有官员的俸禄,皆用郑和运回来的番货按官价折抵。这叫番货折俸,替朕分忧!” 他望着郁新、桂湛,接着道:“既然你们认为做买卖有辱君子之名,有悖为官之道。那这个买卖,朕来做!” 朱高煦见朱棣起身,也连忙站了起来。 朱棣道:“太子,你替朕主持这件事。” “儿臣领命!”朱高煦躬身道。 散朝后。 春和殿。 太子书房。 朱高煦正在与户部侍郎夏原吉商谈事情。 “太子殿下,自上次国宴之后至今,经臣统计,竟少了碗碟、酒盅等餐具五百八十余件。这些诸国使臣,真是有失体统!” 夏原吉苦着脸,起身拱手说道:“臣请殿下让郑和务必与那些贡使说一说我华夏礼仪。” “那些瓷器碗盘若不招人喜欢,谁还拿?” 朱高煦笑着说了一句,并抬手示意夏原吉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夏原吉道:“臣只晓得,再喜欢也不能偷的道理。” “偷这个字用不得。” 朱高煦故意板着脸道:“父皇的意思,不光要他们拿,还要送。” “殿下,郑和从海外带回来如此多的番人贡使,吃住全由朝廷供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长此以往,得花多少冤枉钱啊?” 夏原吉愁眉苦脸道。 朱高煦打趣道:“夏侍郎,你可知许多京官在私下里都叫你什么?” “臣不知。”夏原吉恭声道。 朱高煦笑道:“叫你夏算盘。” 夏原吉自嘲道:“微臣喜欢精打细算,多个‘算盘’的诨号,倒也贴切。” “你这是算了小账,没有算大账。” 朱高煦解释道:“诸国外邦使臣来大明朝贡,这是举世瞩目的壮举。这些番人来了又回去,他们就会变成我大明的使臣,将大明的文明强盛传播海外。如此一来,能让郑和少走很多海路,你算算这会为大明省下多少银子?” 夏原吉闻言一愣,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账还可以这么算。 “微臣不敢苟同,传扬出去又能怎样,咱们不还是要自己过自己日子么?” 夏原吉道:“洪武年间,太祖皇帝就是受不了这种赔本赚吆喝、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买卖,才下令限制各国贡使来华的次数。还有,太祖不让用番货,就是怕纵容奢靡之风。”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殿下有所不知,随着番邦商人在京城开始出售番货,秦淮河两岸的民俗风气,已经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夏原吉,你算的是衣食住行,心疼的是那五百多个盘子。” 朱高煦先是说了一句,随后连续问了三个问题。 “大明国威值多少钱?群臣一心,继往开来的前景,你算过吗?四海宾服,天下太平,能创造多少财富,你算得清么?” 夏原吉忽然被问住了。 朱高煦又问道:“夏原吉,午门外展示的海外奇珍,你去看了么?” “臣都见了。”夏原吉恭声道。 朱高煦接着道:“那我问你,你觉得那些奇珍价值几何?” PS:关于历史上郑和出海,究竟是赚钱还是赔钱,是好还是坏,有太多的观点。但本人相信,总归是利大于弊,是赚钱的。否则,朱棣哪里来的钱五征漠北、修建新都、修建武当山、修建皇陵?只不过是钱被皇家赚了,官员没有分到红利而已。 第一百五十五章:诚意伯刘璟 据朱高煦所知,在后世金陵博物馆里面,存有一块五十两重的黄金,就是郑和下西洋从海外所带回。 夏原吉思索道:“臣目测,那些银币、金币、珍珠、玛瑙之类的番币珠宝,以市价折算成银圆的话, 大概有几十万两。” “郑和这次率领船队出海,所携带的本土货物以丝绸、瓷器、茶叶等为主,而运回来的东西除珠宝番币外,多是海外特产的各种香料等物。” 朱高煦接话道:“我没记错的话,其中从苏门答剌采买的胡椒,是一两白银得货百斤,而大明目前胡椒的市价是百斤二十两银。” 随即,他话锋一转,问道:“你把船工、水手、官兵的吃喝所耗等费用也加上, 再算一算,二十倍的胡椒利润,值不值得?” 朱高煦想让夏原吉理解一个道理,即虽然目前看出海巡洋似乎赔了钱,但从长久来看,开海之策绝对是利远远大于弊。 夏原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臣没有太子与陛下的胸襟与气魄,臣身为户部侍郎兼皇家银行副行长、户部银行副行长,与郁老尚书一起管理着大明的财政,为陛下打理着钱袋子,替老百姓管着饭碗。” 他见朱高煦似有不悦,硬着头皮道:“臣愚钝,理解不了陛下与太子的高瞻远瞩, 让殿下扫兴了。可臣还是要说,老百姓饿肚子骂不到臣的头上,他们只会骂陛下与大明。微臣可以丢官,可以丧命, 可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你没错, 父皇也没错。你管的是钱袋子,父皇管的是天下。” 朱高煦就喜欢夏原吉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的性子。 “陛下为何就那么看重名声。” 夏原吉忽然问道:“太祖立国,勤于务实,不也是一统天下,有吃有喝么?” “太祖没错,父皇也没错。太祖出身农民,父皇出身王府,这就是区别。” 朱高煦斟酌着言辞说道。 他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夏原吉与他所处的位置不同,思维方式有差异,眼界与格局自然也就不一样。 “或许现在你还不能理解,待十年之后,你再看!” 朱高煦想了想,只好以这句话作为本次与夏原吉会谈的结束语。 夏原吉恭声道:“那臣就拭目以待。” “走吧,莫要让丘福、郑和他们等急了。” 朱高煦起身说道。 一个时辰后。 会同馆门前的街道上。 朱高煦、丘福、夏原吉、郑和、康平皆身穿便服,五人在赵俊臣、韦贤、赛哈智等侍卫、锦衣卫暗中守卫下,正行走在人山人海的七日贸易市场里转悠。 “真是挥手如阴,挥汗成雨,挥袖成云啊!若是让黎民百姓与那些番商知道殿下亲临此地,那还不挤出人命来?” 康平跟在朱高煦身后,悄悄地说道。 “什么士不理财?屁话!那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今上真该让那些迂腐的大臣们都来这贸易市场看一看。” 跟在朱高煦身侧的淇侯丘福没好气的说道。 “我爹派人给少师(姚广孝)送去的沉香、胡椒、苏木、龙脑香等番货,少师收了么?” 朱高煦没有接康平、丘福的话,而是用正常的声量向旁边的郑和问道。 “收了。寺内斋饭自足,师父别无所求。之所以收下番货,想必是表个态,支持朝廷。” 郑和恭声道。 就在这时,众人逛到了一处售卖珊瑚的小摊。 摊主是一位番商,他见众人身穿华丽的服饰,气度不凡,看起来都像有钱人,于是赶紧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诸位老板,看看,美丽的珊瑚,来自大海之中的珊瑚!” “会同馆七天贸易一开,看这热闹场面,会有更多的番邦商人来此贸易。” 郑和低声道。 “朝廷让他们自由贸易,七天之内不取一分税银,要的是海外对大明的向往,取的是大明从海外得来的富足。” 朱高煦点头说道。 就在众人停下脚步观看珊瑚的时候,距离他们五十余步外,有一条人流密集的小巷,巷道口正有一位大明商人在吆喝着。 “各位南来北往的巨商大贾请留贵步,海外番邦的神奇药材,龙脑香、硫磺可治百病!都过来看一看啊!” “掌柜的,这是什么玩意,为何如此熏鼻子?” 有一位路过的客人,拿起一块巴掌大的硫磺问道。 “我这可是很名贵的苏门答剌的硫磺,祛毒养身,价比黄金呐!” 摊主得意的说道。 “硫磺?啥是硫磺?” 路人奇怪的问道。 “客官你有所不知,此物过去乃是宫中皇家御用,民间禁用之物。” 摊主小声道。 “不要,这东西不知道是干嘛用的,我一介小民,用不着。打扰了,掌柜的!” 路人干脆利索的回道。 “别,别走啊!” 摊主伸手打招呼道。 距离这处小摊十步之外的人群之中,有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忽然停下脚步,感叹了一句。 “洪武年间,朝廷禁止庶民使用番香,如今三宝太监出洋归来,番香开禁,这可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啊!” 年轻人边上,恰好站着八达酒楼的大掌柜白金福,他听到年轻人的感叹,遂问道:“公子文绉绉的,不像是商贾吧?” “实不相瞒,在下于彦昭,乃金陵常科书院的学生。”年轻人抱拳行礼道。 “金陵书院?公子乃太子门生,书香门第之人,怎么也到这种贪财逐利的污秽之地来了?” 白金福诧异的问道。 “听说陛下特准七天贸易,想来看看热闹。请问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于彦昭很有礼貌的问道。 “在下白金福,世代从商,目前在做香料生意。” 白金福拱手答道。 “原来是白老板,失敬失敬。”于彦昭也拱手说道。 “不敢不敢。”白金福回礼道。 就在两人攀谈之时,刚才那硫磺摊主拉住了一位路过的老者。 “这位老伯清留贵步,此乃番邦的神奇药材,可以看一看啊!” 摊主松开手,连忙向停下脚步的老者躬身介绍道。 “什么番邦药材?”老者问道。 “此乃晚辈从番邦带回来的珍贵药材硫磺。” 摊主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硫磺。”老者不屑道。 “老伯不妨试试货?”摊主恭声道。 “我堂堂中华,地大物博,自古盛产各种药材,神农尝百草以救天下,什么药材没有?什么样的病治不了啊?要这些番邦药材有何用?” 老者颇为自豪的反问道。 摊主惊讶道:“敢问老伯是?” “我是七代祖传郎中,数百年来悬壶济世,救过苍生无数,从来不认得什么番邦药材。”老者傲然道。 另一边。 “老板,属下发现淇侯的管家竟然在这市场上售卖番货,故而将其抓获,请老板发落。” 赛哈智自从奉皇命处决了庞文胜、胡小六、穆肃之后,朱棣见其做事谨慎,颇为欢喜,特准许他在太子朱高煦手下听用。 他此时抓着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了朱高煦一行人面前。 “太子殿下。”丘福连忙躬身说道。 “叫老板。”朱高煦沉着脸道。 “是。老板。”丘福恭声道。 朱高煦看着那位富商打扮,此时正低头垂手的人,问丘福道:“此人可是你府上的管家?” “正是。”丘福恭声道。 “堂堂侯爵的管家,也在这里贩卖番货?” 朱高煦用让人感觉不出喜怒的口气问道。 “管家也许是以为番货太多,府中用不了,正赶上七天贸易之日,这才如此行事。” 丘福解释道:“微臣对此事并不知情。” 朱高煦看向夏原吉,问道:“你怎么看?” “老板,淇侯身为朝廷重臣,对家人管束不严,实在是有损朝廷的脸面,还望老板明察。” 夏原吉恭声道。 “侍郎有学问,可话说的却没人情味。既然番货是举薪司折抵的俸禄,自然要换成财迷油盐,不然丘某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丘福瞪着夏原吉反问道。 “你卖的是什么东西?” 朱高煦不理会两人的争议,而是问那管家道。 “小人卖的是番香,是从举薪司领来的。”管家恭声答道。 朱高煦又问道:“从举薪司领的番香折价多少?” “一两番香抵铜钱百文。”管家答道。 “今日番香市价几何?”朱高煦追问道。 管家恭声道:“均价大概是一两银圆一两番香。” “一两银圆等于一千文钱,如此说来,你从朝廷领来番香在此转手,可以让淇侯获利十倍,对吧?” 小书亭 朱高煦再次问道。 “是。”管家直言道。 朱高煦对赛哈智吩咐道:“把管家放了。” “谢老板。” 丘福与管家同时躬身行礼道。 “坐而论道,不如亲身经历啊!本老板还想往前走一走,看一看。谁要是有什么疑问,明日到朝堂上启奏我爹再议吧。” 朱高煦转过身,朝着小巷口的硫磺摊走去。 片刻后,众人簇拥着朱高煦走到了那硫磺摊前。 “各位客官,来来来,看一看,看一看,这都是南洋运来的硫磺,全是上等货色。” 郑和问道:“这位摊主,同样是出售番货,为何你这里的生意如此冷清?可是成色不好?” 硫磺摊主急忙道:“倒不是成色不好,而是此地尚无识货之人啊!” “京师之地,四海内外客商云集,人才荟萃,怎么会不识货呢?”朱高煦接话道。 就在这时,白金福与于彦昭两人走到硫磺摊附近,他们皆看见了与摊主交谈的朱高煦。 “白掌柜,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于彦昭朝白金福拱了拱手,接着掩面转身疾步而去。 白金福目送于彦昭离开之后,回头再看不远处的四海商帮的帮主时,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与此同时。 硫磺摊主无奈的说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卖的这些,可都是从南洋运来的正宗货,可人家就是不认,我也没辙呀!” 朱高煦面向郑和,问道:“伙计,你不是也出过洋吗?会有这种事?” 郑和会意,然后拿了一块硫磺在鼻子边闻了闻,接着对摊主说道:“这硫磺,可是产于南洋的苏门答剌?” 摊主急忙点头道:“这京城之地果真还有识货之人啊!这些货正是在下随郑和率领的大明船队,前往苏门答剌亲自选回来的!” “如此说来,你是认识郑国使喽?” 朱高煦从郑和手中接过那块硫磺,闻了闻,然后问道。 摊主摆手道:“在下哪有那福气啊!” “这个硫磺颜色略微发白,味道没有那么刺激,而倭国的颜色发黄,味道也更大一些。所以,这批货的确是从南洋进来的。” 郑和目光落在摊位上的硫磺上,缓缓说道。 “客官果然是行家里手,在下顺便问一句,你可知道这硫磺有何妙用?” 摊主陪着笑脸道。 “此物能去瘴气,解内毒,治疗毒疮,消肿痛,用处可大了。这东西,我中土甚缺,自唐宋年间,就从苏门答剌和倭国等番邦进货,其价赛过黄金。” 郑和答道。 “太对了!我这摊子,从一早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张,本以为这两年的心血无人问津了,没想到,总算遇到了识货之人。请问客官尊姓大名?” 摊主激动的说道。 “在下姓郑,云南人士。这位是朱先生,我的老板。我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郑和向摊主介绍道。 “看热闹的?听你们说起硫磺的时候,头头是道,还以为有了出手之机。哎呦,真是白闹了半天!” 摊主苦着脸感叹道。 朱高煦接话道:“你漂洋过海弄来的货物,想怎么个卖法?是希望来个郎中,用药铺的小秤三两五两的称,还是盼望来个大户,一下子把你们货全包了?” “客官要是全包,我愿意杀价出让。”摊主急道。 “你库存有多少?”朱高煦道。 “你要多少?”摊主问道。 朱高煦反问道:“你有多少?” “实不相瞒,在下从苏门答剌光是硫磺就进了半船,有五千多斤。客官如若全要,只需付个本钱就可以,八千两银圆。”摊主稍作沉吟,接着摆出一副肉疼的样子说道。 “可我这手头,一时间凑不足这么多银圆啊!”朱高煦故意尴尬的说道。 “这倒也是。”摊主附和道。 他惋惜的补充道:“我当初在苏门答剌贪图此物便宜,头脑一热,进货太多,现在难以脱手,如今不得不杀价出手啊!” “这样,若七天之内无人买走你的货,那你就按此价卖给我。”朱高煦说道。 “此话当真?”摊主喜道。 “在下作证,我的老板从不骗人,你就尽管放心好了。”康平凑过来说道。 摊主眉开眼笑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啊!” “老板,祝你生意兴隆啊!”康平拱手道。 “各位客官慢走啊!” 摊主高兴的目送朱高煦一行人离去,高声招呼道。 待朱高煦等人走远之后,白金福凑过来,向摊主说道:“老板,能否带我去你的仓库验验货?” “你的意思,也想要我的货?” 摊主微微有些惊讶道。 “对!”白金福毫不犹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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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缙道:“侍郎今日随太子殿下巡视贸易市场,作何感想?” “太子殿下最似当今陛下,行事千姿百态,而心性又让人捉摸不透,为臣者难呐!” 夏原吉斟酌着言辞说道。 “就说丘福的管家,堂堂淇侯府家的人,居然招摇过市,和番商番客挤在一处,叫卖兜售,尽失体统。照说,该砍了他的脑袋,可太子殿下却当场放人,实在令人费解。” 解缙刚才听夏原吉说了今早市场上发生的事,这才会由此感言。 “解大学士,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丘家的管家叫卖番货,可以说正中今上下怀。”夏原吉抚须道。 yawenku.com “侍郎何意?”解缙问道。 夏原吉道:“陛下所谓的‘番货折俸’,无非是能摆上桌面的上半句话。” “那下半句呢?”解缙奇道。 夏原吉道:“你想想,陛下断了满朝文武的俸禄,只发给番货,这让满朝臣工的家眷老小吃什么?” 他见解缙皱眉沉思,却不得答案,于是接着道:“我最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经太子殿下提点,才明白陛下此举,实则另有所谋。” “陛下有何图谋?”解缙疑道。 夏原吉答道:“其实就是让大伙都拿番货换银钱、宝钞,相当于让众臣工得到十倍、二十倍的俸禄,如此便可巧妙的体现出朝廷开海巡洋的好处。” “若果真如此,那陛下岂不是要把满朝文武大臣,变成了逐利之徒?把清心寡欲的大明天下,变成了物欲横流的交易市场了么?” 解缙目露惊骇之色,瞬间联想到了很多事情,忍不住质疑道。 “太子告诉我,陛下此举,或许正是要让众臣工切身体会番货折俸等于俸禄加倍的好处,而这都是沾了出海船队的福气,以后自然也就没人再无端说下西洋的不是了!” 夏原吉沉声道。 解缙感慨道:“还是太子殿下看得深,陛下这是要堵住满朝文武的嘴啊!” 夏原吉点头道:“番货折俸,既是陛下对反对者的警示,又让朝野上下皆认识到开海实乃雄才大略之举。” “也是,番货折俸算是帮了陛下大忙,既堵住了一批人的嘴,又解了当下国库空虚的困境。” 解缙附和道。 夏原吉接着道:“陛下以番货折俸之法,把郑和带回来的番货换成了宝钞、银钱,如此堵住众臣工之口后,便可放手施展开海新政了!” “陛下真不愧是一代雄才,思虑之远,你我远不及呀!” 解缙由衷的感叹道:“可是这份心机,就能让天下人都信服么?” 夏原吉反问道:“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协助么?” “此话怎讲?”解缙问道。 夏原吉低声道:“陛下以番货折俸,太子欲以番货抵国债。” 解缙惊叹道:“太子殿下这一招深得陛下精髓呀!” “太子殿下不仅是皇家银行的行长,还是户部银行的行长,他的手令明日便会被户部银行执行,到时候之前购买国债的人,皆会趁此七天贸易大赚了一笔。” 夏原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 与此同时。 诚意伯府。 书房之中。 刘璟正伏案写着毛笔字,练习书法。 “老爷,该吃晚饭了。” 老管家躬身而入,用托盘端着两个小菜与一壶酒,走到了书房偏厅。 “知道了,你下去罢。” 刘璟身为如今诚意伯府的主人,自然有权对老管家呼来喝去。 可老管家却没有走,而是欲言又止。 刘璟道:“有什么话就讲。” “老爷,朝廷举薪司已经两个月没发俸禄了,府中无米入库,仅靠乡下收来的那些租子,无法维持府中开支。” 老管家硬着头皮道。 “老夫面前不还是有酒有肉么?” 四十二岁的刘璟,抚着黑白相间的胡须,走到偏厅坐下之后,望着托盘里的饭菜,满不在乎的说道。 “可是老爷,内眷、仆役、家丁近百人的开销已经难以维持了!” 老管家不得不直言道。 “你是管家,府上揭不开锅,就是你的事。” 刘璟拿起筷子,准备开吃,同时说道。 “老爷,小人想把朝廷给的那些番货拿出去卖了,换些宝钞、银钱回来。” 老管家壮着胆子,小声试探着说道。 刘璟突然放下筷子,诧异道:“番货?你去举薪司领那些番货了?” “是。”老管家低声道。 “老夫不是告诉过你们,任何人不得去举薪司领那番货么?” 刘璟对管家怒目而视道。 “老爷有所不知,举薪司来人催的急,直言这是陛下的旨意,若谁家不领,吏部就会治其抗旨之罪。” 老管家不得不把其中厉害说出来。 “尽说胡话,吏部有何权力治旁人抗旨之罪?” 刘璟满不在乎道。 老管家打算仗着年老,再争取一下,躬身道:“老爷,现在许多大臣遣家仆把番货拿到市场上卖了,听说能盈利二、三十倍。” “你竟然敢这样想?” 刘璟脸色一变,厉声问道:“你是要挨鞭子么?忘了我刘家家训了么?” 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之时,胳膊肘碰到了酒杯,以至于令酒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老管家吓了一大跳,急忙凑上前,蹲下身,开始拾捡酒杯碎片,低声道:“老爷打算如何处置那些番货该啊?” “一个字——烧。” 刘璟沉声道:“都烧了。” “老爷,硫磺、珊瑚可是稀罕物,也要烧么?” 老管家微微抬头,感到肉疼的问道。 刘璟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烧了,还有番香,也烧了。” 老管家再次晓以利害道:“老爷,那番货可是陛下发的俸禄,如此处置,是否是对陛下不敬?” “陛下让臣领番货,臣不能抗旨。但番货领回来之后,就是臣的东西了。烧还是贩卖,那是臣的意愿,陛下就管不到了。” 刘璟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老爷,小人可以去烧番货,可是番货烧了之后,这事传到陛下口中,会不会让太子难做?” 老管家见多识广,想的比较深,这才由此一问。 洪武一朝,先后册封了四位伯爵,分别是忠勤伯汪广洋、诚意伯刘基、徽先伯桑敬和东莞伯何真。 这四位伯爵,除了东莞伯何真是善终外,其余三人皆是惨死。 刘伯温死于胡惟庸之手,汪广洋因受胡惟庸毒死刘基案牵连,被朱元璋赐死除爵,桑敬因牵涉蓝玉案被处死除爵。 虽然何真因为死得早,得了善终,但他的弟弟与诸子因受到蓝玉案牵连,而被贬为庶人。 而刘璟是诚意伯刘基的次子,按理说,诚意伯的爵位不该传到他的头上,但世事弄人,造化难料。 洪武十年,刘基长子刘琏,因与胡惟庸一党起冲突,被胁迫堕井而死。 至于刘基次子刘璟,自小好学,通诸经,喜谈兵,究韬略。 洪武十四年,温处叶丁香、吴达三起事,朝廷命延安侯唐胜宗率兵征讨,刘璟参预帷幄,初露锋芒。 唐胜宗凯师还朝,奏及刘璟才略,朱元璋喜赞:“璟,真伯温之子也。” 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命诚意伯次子刘璟袭爵,刘璟却推辞说他兄长的嫡长子刘廌(zhì)已经成年,应该让刘廌袭爵。 朱元璋对刘璟的表现很满意,便下令让刘廌袭封,并专门设了一个名叫阁门使的职位授给刘璟担任。 而且,还特赐“除奸敌佞”铁简给刘璟,让他像其父刘基当年担任御史中丞一样监督百官,命其“百官不法,持此纠正”。 再后来,朱元璋又擢升刘璟为谷王府左长史,敕权其提调肃、辽、燕、赵、庆、宁六王府事。 洪武二十四年,刘廌袭爵不久后,却因坐事被贬。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与历史上一样。 变化出现在次年,也就是洪武二十五年。 那一年,朱元璋派朱允炆、朱允熥、朱高煦等人去长沙历练,归途中乘船遇到大雨,意外船翻了。 为了活命,朱允炆等人在朱高煦的建议下跳船逃命,而朱允熥跳水受惊染病,回京后不久便一命呜呼,又半年多之后,朱标病逝。 嫡子嫡孙之死,给了朱元璋极大的打击。 那一年的年底,朱元璋出于安定人心的考虑,下诏赦免过去坐事被贬的官员。 可是刘廌却以奉亲守墓为由,极力推辞,不愿意再入朝为官。 朱元璋一怒之下,以抗旨为由,想要处死刘廌。 在朱高煦力劝之下,朱元璋免了刘廌一死,但却下旨把刘廌身上的诚意伯爵位给夺了,并将其从刘氏族谱除名,贬为庶民。 之后,他念及刘基功劳,下令命刘基次子刘璟袭封,其诰命称:“尔父诚意伯刘基,乃括苍之士,居勍敌之陲,密尔山寨,一闻朕命,乃间道兼程,星驰来归,陈历数之有在,议戡定之先机,及措安黎庶之道。其为人也,义气凛然,人莫敢犯,所以父子相继殁于奸邪紊政之时,可谓不移其节矣!初授伯爵以终身,因其节不移,今特以前爵授尔璟为诚意伯,增禄二百六十石,共食禄五百石。子孙世袭,尔其敬哉。” 换言之,自刘璟袭爵之后,从法理上说,他就是第二任诚意伯,因为之前的刘廌因忤逆朱元璋被取消了曾经的伯爵身份。 至于在原来的历史上,朱允炆即位后,靖难兵起,京都告急,时任谷王府左长史的刘璟奔驰回京,献上“平燕十六策”,但没有被朱允炆采纳。 朱允炆命令刘璟跟随李景隆北伐,而李景隆又不听刘璟之计,以至于大败。 之后刘璟带病赴京,进《闻见录》数万言陈述兵事,朱允炆仍然未听,刘璟遂弃官归隐故里南田。 然而,朱高煦改变了历史。 燕王朱棣奉遗诏登基之后,因爱惜刘璟才情,便诏刘璟为翰林学士。 朱高煦受封为太子后,朱棣以刘璟为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根据大明典章规定,除东宫六傅(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外,东宫教辅机构共有四个,即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各衙门各有印信,皆为东宫官职。 明朝东宫的职官设置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唐宋旧制,设置了东宫六傅与詹事府两大体系,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一定的特点,但实际教辅皇储的任务主要由詹事府承担。 也就是说,如今的诚意伯刘璟算是太子的人。 “此事老夫自有计较,你照我说的做,去把番货都堆起来一把火烧了。” 刘璟抚着胡须,高深莫测的说道。 他说完这话,把目光转移到了正厅中堂下供着的太祖特赐的“除奸敌佞”铁简上面,又补了一句。 “放心,陛下会生气,但不会怪罪太子,最多把气撒在老夫的身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世风日下 十月初十。 早朝结束之后。 春和殿,书房。 太子朱高煦很想听一听诚意伯刘璟的解释。 “先生为何会断定父皇只罚你,而不会迁怒旁人?” 刘璟面对朱高煦的疑惑,微微拱手道:“不瞒殿下,臣知道七天贸易必然会起波澜,尤其会有人拿番货折俸之事做文章。” “臣故意烧掉番货, 就是主动将把柄交给陛下。刚才朝会上,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令罚臣三个月俸禄,算是对其他人的警示。即便臣是诚意伯,兼着詹事,陛下照样处罚,何况他人?” 朱高煦沉默以对,他想起了如今的在世的开国公侯及其后人。 刘璟这样做, 等于给了朱棣一个震慑其他勋贵的机会。 尤其是洪武朝遗留下来的一些勋贵。 大明开国后, 朱元璋论功行赏,册封了六位公爵,分别是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茂、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 这六人之中除了宋国公冯胜被卷入蓝玉案,在洪武二十八年被朱元璋除爵贬为庶民之外,其余五人皆在朱棣继位前病死或被杀。 其中,徐达、邓愈、李文忠皆是病逝,李善长受到胡惟庸案牵连而被朱元璋处死除爵。 常茂因罪被朱元璋流放,并在流放地病死,无子而除爵。 除开国六公爵外,大明建国之后,朱元璋还陆续册封了七人为公爵。 按照册封的时间顺序,这七人依次是信国公汤和、申国公邓镇(邓愈之子)、颍国公傅友德、曹国公李景隆、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常遇春次子,常茂之弟)、凉国公蓝玉。 这七人之中,汤和是自然病死,邓镇受到李善长牵连以至夺爵被杀,蓝玉以谋反罪被朱元璋诛杀。 常升身为蓝玉的亲外甥, 自知朱元璋心狠手辣,不会放过他,于是自杀,朱元璋恩准其爵位传给长子常继祖。 常升之母是蓝玉之姐,蓝玉也便是常升的亲舅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目前,傅友德、李景隆、徐辉祖还活着,只不过傅友德与宋国公冯胜一样,皆在洪武二十八年被朱元璋除爵贬为庶民。 汤和病逝后,因其嫡系子、孙、曾孙三代均早逝,而朱元璋也没有让汤和庶支子孙袭爵。 由于常升嫡子常继祖目前还年幼,并没有袭爵,因此,大明王朝的国公,目前只有曹国公李景隆、魏国公徐辉祖二位。 除公爵外,洪武一朝,朱元璋陆陆续续还册封了六十多位侯爵。 永平侯谢成、德庆侯廖永忠、武定侯郭英、江阴侯吴良、营阳侯杨璟、长兴侯耿炳文、永嘉侯朱亮祖、江夏侯周德兴、定远侯王弼、南安侯俞通源、越巂侯俞渊、宣宁侯曹良臣等等。 在这六十余位功侯之中,二十四人是病逝,如临江侯陈德、东平侯韩政、济宁侯顾时等人,但他们当中许多人的爵位只传承了两代即止。 yawenku.com 原因有很多, 如继任者犯罪被除爵,或无嗣除爵,或被胡惟庸或蓝玉案牵连而被除爵或赐死。 如临江侯陈德之子、巩昌侯郭兴之子、东平侯韩政之子等都是遭到了牵连被赐死,也有被除爵贬为庶民。 在这六十余位功侯之中,还有三十人是受到胡惟庸案和蓝玉案被处死或被除爵贬为庶民,如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会宁侯张温等人皆被除爵赐死。 只有永平侯谢成(原晋王朱棡的岳父)与定远侯王弼两人被除爵贬为庶民,得以存活。 其中谢成病逝于洪武二十九年,王弼病逝于洪武三十年。 还有一些因罪被处死除爵,如永嘉侯朱亮祖贪赃枉法,江夏侯周德兴因其子与宫**乱,受株坐罪赐死。 就这样,洪武开国之后,续册封的这六十余位军功侯,目前还在世的只有七人,分别是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越巂侯俞渊、江阴侯吴高(二代)、安陆侯吴杰(二代)、凤翔侯张杰(二代)、西平侯沐晟(三代)。 耿炳文是一位将才,奈何年迈,已不堪大任。 不过,他的三个儿子,前军都督佥事耿璇、后军都督佥事耿瓛、春和殿守将耿瑄,都还在任职。 郭英是郭宁妃的哥哥,十八岁时就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 大明南征云南,北征蒙古,郭英均有参与,且功劳不小,就目前而言也是一员老将。 由于郭英与郭宁妃的关系,朱元璋对其十分赏识。洪武朝四大案,郭英均未牵连其中。 洪武三十年,御史裴承祖、佥都御史张春等人以郭英私养家奴为由,联名弹劾他,同时还弹劾郭英擅自处死家奴男女五人。 当时的朱元璋,因蓝玉案,处死了不少军功侯,几乎杀红眼了,但郭英竟然仍未受到任何惩罚。 朱棣今年四月,郭英辞官回乡,赋闲在家。 俞渊是明朝开国名将俞廷玉的儿子。 朱元璋早年攻略江南时,由于缺乏战船,无法扩展疆域,对此很是苦恼。 就在那时候,俞廷玉带去了水军,并助朱元璋攻城略地,解决了朱元璋的燃眉之急。 俞廷玉死后,朱元璋念其功劳,重用了他的三个儿子,即俞通海、俞通源和俞渊。 其中,俞通海早年战死,朱元璋追封其为虢(guó)国郡公。 俞通源南征北战,功勋卓著,被朱元璋封为南安侯。 而俞渊靠着父兄荫庇,也捡了个越巂侯。 朱元璋晚年大杀功臣时,俞渊受胡惟庸案的牵连,原本应该被处死,但朱元璋念在俞廷玉的功劳,没杀他。 后来蓝玉案爆发,朱元璋仍念俞廷玉早年的功劳,也没杀他,只是剥其爵位。 朱棣继位后,恢复俞渊爵位,目前赋闲在家。 吴高的父亲叫吴良,早年投奔朱元璋,凭借平定广西蛮夷之功,获封江阴侯,位列淮西二十四将的第三位,其中徐达排第一,排第二的是汤和。 吴良死后,吴高袭爵。 由于吴高早年在山西等地练过兵,还曾率部队征讨百夷,有丰富的军事训练、作战经验。 朱棣继位后,诸藩陆续入京居住,大明北方边防需要将领镇守,吴高被委以重任,负责辽东军务。 朱棣觉得吴高虽然胆小,但是做事缜密,打仗时很沉得住气,轻易不冒险。 这种风格的将领,未必有多厉害,但对于大明来说,足够压制袭扰辽东边境的游牧部落了。 吴杰的父亲叫吴复,早年在濠州投入朱元璋军中,凭战功获封安陆侯。 吴复死后,吴杰袭爵,并被朱元璋当作优秀官二代,进行重点培养。 丘福领兵远征帖木儿国时,是吴杰提出了以战养战的策略,这给帖木儿国造成了极大麻烦,由此深得朱棣的赏识,被提拔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不过目前赋闲在家。 张杰的爷爷叫张龙,早年追随朱元璋,也是淮西二十四将之一。 张龙这个人,运气很好,躲过了洪武朝的所有大案,寿命也很长,活到了洪武三十年。 由于张龙活得太久,其子张麟竟然还比他先去世。 所以张龙死后,他的凤翔侯爵位就传给了孙子张杰。 朱棣登基之后,可能是看以孙子身份继承爷爷爵位的张杰不爽,一直没有重用此人,只是让其顶着侯爵之位,闲着在家。 沐晟就不用多介绍了,前文有说。 综上所述,目前大明在世且在爵的勋贵,共有二公十侯二伯。 二公是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 因常继祖年幼还未袭开国公之爵,所以不算在内。 十侯是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越巂侯俞渊、江阴侯吴高(二代)、安陆侯吴杰(二代)、凤翔侯张杰(二代)、西平侯沐晟(三代),以及朱棣册封的历城侯盛庸、宁远侯何福、淇侯丘福。 其他因年幼未袭侯爵的,也不算在内。 二伯是诚意伯刘璟(二代)、泾河伯陈亨。 在这些勋贵之中,盛庸、沐晟已南下出征安南国,丘福是朱棣的铁杆,吴高、陈亨在辽东,何福中规中矩,不敢蹦跶,张杰年轻没有影响力。 除此之外,与开国六公同时期的开国元勋郭英、耿炳文,以及略逊耿炳文一筹的俞渊,还有影响力微弱于俞渊的吴杰,皆赋闲在家。 这四人虽赋闲在家,但他们四人在军中的影响力加在一起并不小,足以令朱棣心生忌惮。 刘璟以诚意伯的身份故意露把柄给朱棣,就是想让朱棣拿他来震慑其余勋贵。 令那些勋贵不要成为永乐开海之策的掣肘,不要在番货折俸上面做文章,以后也不要与朱棣作对,老老实实做个合格的臣子。 就在这时,刘璟道:“殿下可知,国子监常科书院有个贡生,居然跑到贸易市场凑热闹,也做起了买卖。” “有这种事?”朱高煦诧异道。 刘璟答道:“具体情况,臣还不清楚。” 朱高煦点了点头。 刘璟见状,立即道:“太子殿下,臣就先告退了。” “康平,替我送刘先生。” 朱高煦朗声道。 待刘璟离开,他又对康平吩咐道:“去把解缙喊来。” 一刻钟之后,解缙来到了书房。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 “你是国子监祭酒,有贡生私购番货之事,你可知道?” 朱高煦直言道。 “回殿下,这个名叫章皓的贡生,私购珍珠珊瑚等番货,被礼部的官员发现,当场拿下,交到了大理寺。” 解缙躬身道。 “你觉得该如何处置章皓?”朱高煦道。 “该杀!”解缙道。 朱高煦发现,解放解缙这类人的思想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他不是太子,这个叫章皓的贡生可能就真被杀了。 解缙见朱高煦沉默不语,于是解释道:“国子监的贡生日常花费皆是朝廷所出,他不愁吃,不愁穿,竟然自甘堕落,做出这样无耻的勾当。” “臣开始也有些于心不忍,一介书生,十年苦读,一朝下狱,毁其一生。不如训诫一顿,令其改过自新也就算了。可这七天贸易,真是世风日下,沉渣泛起,自永乐开元之后不曾有之!” “郑太监带回来的那些番货,得官民竞相追逐,奢靡之风四起,再不警醒世人,悔之晚矣!” 他说到这里,忽然跪下,拜道:“殿下,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国子监的贡生,乃是日后的国之栋梁,若不严惩,防微杜渐,那书院出来的哪里还是读书人?分明是一身铜臭的商贾贩夫!如果读书人都追逐名利,大明日后,还能指望谁?” 朱高煦不冷不热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臣认为,不如趁此时机,拿几个人开刀,抓住机会,重办祸首,威震朝野官民。” “不,杀了他太容易了,况且此举论责,也不全在一个小贡生。臣以为,倒不如令其翻然悔悟,以身说法,警示世人。” 朱高煦知道,孔子并没有反对经商,是宋代的程朱理学把儒学带入了死胡同。 “如果能借章皓这桩案子,为朝廷疏通滔滔洪水,那是功德无量。” 解缙接着道。 “你起来罢,此事干系重大,我会奏禀父皇,由父皇定夺。” 朱高煦知道他无法说服解缙,只好隐晦的示意对方退下。 与此同时。 文华殿。 朱棣正在与郁新商谈七日贸易的收入之事。 “郁卿,你的账没有算错吧?” 朱棣翻阅着账册,问道。 “国库账目关乎社稷大业,臣就丢了脑袋,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郁新躬身道。 “那这七天贸易,连折俸算上,总共收银是一百五十万三千五百二十八两?” 朱棣有些惊讶道。 “一文不差。”郁新恭声道。 朱棣问道:“七天时间,就进了一百五十万两,何止是日进斗金,而是三个五十万!你说实话,高不高兴?” “老臣不高兴。”郁新躬身道。 朱棣问道:“没钱你不高兴,朕帮你找到了钱,你还不高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郁新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这钱来路不正?” 朱棣脸色一沉,问道。 “老臣没有这么说。”郁新道。 朱棣阴沉着脸道:“郁卿,你喝粥,总不能不让别人吃肉。” “不干不净的肉,吃着也不香啊。”郁新不嫌事大的接话道。 朱棣气的不行,指着郁新笑骂道:“你呀,真是顽固不化!” 他放下手,接着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手上有了银圆,有些事,该启动了!” “陛下是指——” 郁新试探着道:“诸藩改封之事?” 朱棣颔首道:“不错,正是此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大明史上第一位督公(上) 未正三刻。 金陵常科书院。 后山花园之中。 方孝孺、梅殷两人陪着朱高煦在散步,不远处有赵俊臣、韦贤、赛哈智等人在守卫。 “我听说,广东、福建沿海的居民,已经开始自造海船下海,与海外大张旗鼓的做起了生意。不知两位博士对此有何见解?” 朱高煦早已得到确切的消息,如今民间出海通商已成事实。 因此, 他想听一听当代鸿儒方孝孺与一代儒宗梅殷,对于朝廷开海新政的看法。 “太子殿下,据臣所知,苏州、杭州等地的百姓,借七日贸易之机,竟然私造海船下海通商,有的甚至勾结番商做起了大生意,还有的臣子辞官之后,一夜成了巨商。” 梅殷恭声说道。 朱高煦听了梅殷所言,没有发表意见,而是自顾自的慢悠悠散着步。 他知道,后世人们常说的下海经商,就是源于郑和下西洋带来的民风变化。 “殿下,忠心为国,乃是为臣者的本分,甘于清贫是做官者的品德,弃国不顾,追小利于货场,岂不是如蝇逐粪?” 方孝孺接话道:“一个利字,使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有的人一夜暴富,买宅子讨女人,出则前呼后拥,入则锦衣玉食, 不耕田不种地, 花天酒地, 醉生梦死。长此以往, 朝廷的威仪何在?” 朱高煦心知, 方孝孺的这番话,并非没有一点道理。 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奢靡之风一旦吹起,容易诱发人的贪欲,投机倒把者便会如雨后春笋,一个个冒出来,从而引发更多的乱子。 就像后世的许多人,为了钱,可以六亲不认,哪里还讲良心?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但是,若没有贩书的商人出资印书,普通人能看到价格低廉的《论语》印制本么? 朱高煦停下脚步,目光从花园里的青竹、苍松、腊梅上扫过,问道:“松竹梅,被读书人称为岁寒三友。所谓君子,便是清高, 视金钱如粪土, 对么?” 方孝孺道:“因财而失去名节,金钱不如粪土。” 朱高煦道:“松竹梅可以清高脱俗,但世间万物品性各异,有的可供观赏,有的可为栋梁,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若有人不愿做官,想去经商,那官一定做不好,就是强迫他坐到那个位置上,也会误国误民,何不放他一条生路?” “孔夫子不是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 方孝孺反驳道:“可是殿下,太祖皇帝曾说过‘治政在于善俗,善俗在于教化’,而眼下吏治败朽,何谈大治?” “方博士,读书人的眼睛不能总是望过去看,否则就会危言耸听,厚古薄今。” 朱高煦道:“如今百姓有衣穿,百官有事做,万邦齐贺大明,天朝泽被四海,对于这些你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难道不是以偏概全么?” 小书亭 “殿下言之有理,有些官员想辞官经商,确实是不适合一味地阻止。所谓堵不如疏,朝廷应该趁机建立辞官的规制,而不是强行禁止。” 梅殷见方孝孺被朱高煦怼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接话为方孝孺找台阶下。 朱高煦颔首道:“不错,梅博士说的很中肯。” 方孝孺却不领情,反而再次开口道:“殿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社稷无存呐!长此以往,大明永乐一朝,如何开创盛世?” 朱高煦感到了一阵头疼。 他知道,如今大明的读书人,仍然有太多人持有方孝孺这种想法。 大明要想开启大航海时代,建立日不落帝国,必须要改变类似方孝孺的这种思想。 方孝孺师从宋濂,其文章、学问为宋濂诸弟子之冠,他轻文艺,重教化,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 他的散文常以物喻理,直抒胸臆,文笔畅达,言简意明,为时人所传诵。 如《指喻》一文,以“拇病为戒”,指出“天下之事发于至微而终为大患”,劝喻人们要防患于未然。 但就这样一个精通儒学的大儒,有时却会缺乏理智,只凭一时的想法和情绪办事。 历史上的方孝孺,乃是洪武后期天下学者的代表人物,可谓是德高望重、学识渊博。 姚广孝曾劝朱棣不要杀方孝孺,朱棣也点头同意了,但因为方孝孺的“不识时务”,朱棣最终还是杀了他。 方孝孺当时竭尽全力为朱允炆出谋划策,几乎所有的朝廷诏令都经过他手,那些不靠谱的人事任命和错误决策,也不例外。 但他不通权谋和军事,故而其抵御燕王朱棣的计策大多没有起作用。 方孝孺认为,朱棣乃是反贼头子,所以他选择抵抗到底,就算朱棣杀他全家老小,他也不会妥协。 虽然他算不上英雄,但他的矢志不渝值得后人尊敬。 之所以后世之人对方孝孺的评价不太高,主要在于他的死牵连了八百多名无辜的人。 原本朱棣不想杀方孝孺,奈何方孝孺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朱棣,这才致使朱棣下定决心要杀方孝孺。 方孝孺可以不为他个人考虑,毕竟他已抱着必死之心,但他的家人和朋友呢?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他的家人、学生、朋友大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往往只想平安的活下去,不一定乐意做以身殉国的忠烈之辈。 因为皇家的权力争斗,跟他们这些普通人没太大关系。 燕王朱棣靖难获取帝位和一般的朝代亡国不同。 朱棣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四子,在家天下的封建王朝,靖难算是朱明皇家的内部斗争,对大部分老百姓来说,皇家的人谁做皇帝都一样。 实际上,靖难成功之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允炆根本无法和朱棣相比,朱棣做皇帝对大明更为有利。 如果方孝孺不意气用事,他完全可以拒绝为朱棣写登极诏书,甚至直接拒绝觐见朱棣,而选择一人自杀为朱允炆尽忠。 这样不仅不会直接激怒朱棣,更可以为他的家人、朋友、学生等八百多名无辜的人谋得生路。 因为朱棣和朱元璋不一样,只要建文旧臣选择臣服,朱棣并不会有意再为难他们,比如解缙、杨士奇、杨荣、杨溥等名臣,都先后选择了归顺,也得到了重用。 那些默默自杀为朱允炆尽忠的大臣,朱棣并没有残害他们的家人,比如解缙、胡广的同乡王艮。 “真理越辩越明,开海究竟是对是错,我觉得咱们不能只凭个人好恶来评价,方博士以为如何?” 朱高煦想到了一个影响方孝孺思想的妙招。 方孝孺道:“殿下言之有理。” “我欲召集书院所有学子,就在正心殿前广场举办一场辩论大会,论一论开海的利与弊,两位博士意下如何?” 朱高煦环视梅殷、方孝孺两人,沉声问道。 “全凭殿下差遣。” 方、梅二人躬身道。 “既如此,我给两位两刻钟的时间进行安排。” 朱高煦从袖袋之中掏出一块怀表,与方孝孺、梅殷对了一下表,道:“现在是申初五分(下午三点五分),等到申初四十分,我会准时参会。” 墨巧司奉朱高煦之命,研究数年才发明出来的机械钟表,虽然看起来与后世常见的钟表类似,但两者间却有着极大的区别。 这种机械钟表,表盘上是二十四小时制,没有秒针,只有时针与分针。 表盘中最短的是时针,略长的是分针,像后世一样一直在走的秒针被隐藏在了表盘下面。 由于宋以后把十二时辰中每个时辰平分为初、正两部分,即子初、子正、丑初、丑正......依次下去,恰为二十四时辰,同后世一天二十四小时时间一致。 所以朱高煦按照这个标准,将一昼夜定为十二时辰,每个时辰平分为初、正两部分,每部分平分为六十分。 目前,机械钟表盘上的分针走一圈所需要的时间,就是半个时辰。 而时针走一圈,即为十二个时辰。 因为一个时辰有八刻的常识未变,故而随着机械钟表的问世之后,逐渐出现了一刻钟等于十五分的叫法。 眼下是申初五分,申初四十分即为两刻钟之后,方孝孺、梅殷都能听懂。 方、梅二人的怀表,乃是朱高煦之前给予的赏赐之物。 他们俩见朱高煦对表,也先后拿出各自的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是。” 两人见时辰无异,便齐声道。 天黑以后。 秦淮河畔。 “你好坏哦,别摸奴家呀!” “哦,嗯,讨厌,好痒啊!别挠奴家嘛!” “客官,来玩啊!来嘛,别走嘛!” “几位客官,里面请,今天又来了几个新姑娘。” 方孝孺疾步走过怡红院的门口,听着院内传出来的狎昵之声,气急败坏的捂住了耳朵。 他接着往前走了百十步,来到了一家专门出售文房四宝的商铺门前。 方孝孺定眼一看,竟然发现这个名叫“雅量斋”的商铺紧闭铺门,屋内的灯却亮着。 他带着疑惑的心情,试着推了推铺门,发现门没有拴上,只轻轻一推,铺门就开了。 年过五旬的商铺掌柜见方孝孺推门而入,连忙道:“原来是方博士,快请,快请!” “掌柜,方某预定的大狼毫到了吗?” 方孝孺客气的说道。 他晚餐后准备书写教授日志之时,突然发现大狼毫不好用了,想起半个月前曾在雅量斋预定了两支大狼毫,这才着急赶来。 方孝孺虽是朱棣的内阁顾问,但他还兼任金陵常科书院的博士,身边也是有随从的。 不过,他为人喜静,讨厌热闹排场,关于他本人的私事,往往喜欢亲力亲为,与后世的博士、教授可不一样。 今日下午,朱高煦在书院举办辩论大会,讨论开海的利与弊。 会议上多数学子认为开海之举,对大明的朝廷与百姓而言是利大于弊。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方孝孺的意料,就连与他朝夕相处的许多学子,也都坚持这个观点。 此种情况,给了方孝孺不小的打击。 他不会想到,朱高煦早就通过各种学习小组或实验小组,对金陵书院学子们的思想进行了改造。 方孝孺深受打击,便想趁着来雅量斋取笔的时候,顺便在秦淮河畔散散步,换换心情,却没有想到他半月没来秦淮河,河畔两岸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到了,到了。” 掌柜连忙从架子上取下两根笔,递给了方孝孺。 “掌柜的为何关着门做生意?” 方孝孺说了心中的疑问。 “在下没那个胆量开门做生意啊!” 掌柜的直摇头道:“如今世道变了,世风日下。我家就对着秦淮河,羞得人不敢出门,把老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就在两人对话时,一位打扮妖艳的女人,忽然走了进来。 “掌柜的,这支小狼毫多少钱?” 女人问道。 “三十文。”掌柜答道。 “给,不用找了。” 女人从随身携带的粉色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丢在了柜台上。 掌柜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枚百文铜钱,当即道:“姑娘留步,老夫没有欠人钱的习惯。” 他说着话,连忙从柜台后的钱盒子里数出七枚十文的铜钱,接着伸手就要递给那名打扮妖艳的女人。 “说不用找,就不用找,多的钱,给你置办一件新衣服吧!” 女人见掌柜衣服陈旧,笑盈盈的说道。 “老夫年纪大了,不敢用不清不白的钱买衣服,怕遭人嫌。” 掌柜忍不住怼道。 “就你这寒酸样还敢顶撞我?姑奶奶我告诉你,这年头手里有了钱,说话才大声。否则像你这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才是最丢人的!” 妖艳女人拿着笔,生气的转身就走。 她出门时,还不忘嘀咕道:“哼!姑奶奶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还要去给刑部刘主事送小狼毫呢!” 方孝孺听得目瞪口呆,胸中有一股子怒火蹿到了脑门。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即便惹得龙颜大怒,方某也要奏禀陛下,严肃处理此事!” 掌柜听到方孝孺的激扬之言,当即附和道:“秦淮河的乱象,朝廷是时候整治了。” PS1:前文涉及刘璟年龄的地方有笔误,现已改正,刘璟出生于元至正十年,比朱棣年长十岁。 PS2:上一章把国子监祭酒写成了解缙,其实是胡俨,目前已修订。 第一百五十九章:大明史上第一位督公(下) 次日 早朝。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七日贸易刚结束,奏本就上了一堆。诸为臣工纷纷表达真知灼见,让朕目不暇接。” 朱棣面带微笑,望着御桌上一堆堆的奏本,感叹道。 “为官者, 居其位而无其言,君子耻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是为臣者的本分。现在咱们说七日贸易,谁有感悟,皆可以直抒胸臆,大明不以言获罪。” 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在朱高煦身上, 接着道:“太子, 你先说。” “是, 父皇。” 朱高煦躬身道。 “本朝在京师开贸易先河,番商们自然喜不自禁,许多番商直后悔运来的货物太少。因为这样一来,从我大明运回去的丝绸与瓷器也就少了。尽管如此,那些番商的船上还是装满了丝绸、瓷器等货物。” “海外番商把货卖掉换成了钱,又拿钱从大明商人手中购买丝绸、茶叶、瓷器,大明商人也赚到了钱,可谓是互惠互利。” “此外,那些诸国贡使所带的私人货物也都有收益。” 朱棣接话道:“贡使赚钱,于公于私,都不虚此行。” 朱高煦知道,后世现代国家的实力,以财政为首要,有了钱, 才能发展军事、开启基建。 “还有, 儿臣赦淇侯管家无罪, 朝中大臣得知之后, 看见了机会, 纷纷效仿淇侯的做法,让家人将折俸的番货,拿到市场上去抛售,眼下只有极少数人还在观望,怕沾上铜臭味。” 朱棣颔首道:“此事你做得对。” 随后,他望向文官班序队伍里靠近殿门的内阁顾问胡广,问道:“胡广,你在举薪司提领的番货也卖掉了么?” “没有。” 胡广躬身道。 朱棣问道:“是怕背上贪财逐利的恶名?” “陛下,如今臣工们抛售番货如火如荼,价格一路上涨,微臣想看看再说,等到奇货可居,微臣定能卖个更好的价钱。” 胡广恭声道。 “没看出来,你这位内阁顾问,还是个精明的商贾。” 朱棣抚须笑道:“番货折俸,看来是件好事。” 接着,他的目光落到淇侯丘福脸上, 点头道:“淇侯, 你怎么看?” 丘福躬身道:“陛下, 臣前些天随太子殿下亲眼看见会同馆前的市场上, 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京城的几座城门口,全是运送番货的大车和骡马,估计再有半个月,大明各个布政司的街头巷尾,也都有番货可卖了。” “说的好啊!百业兴,国运正。百姓富足,天下太平。所谓盛世,追求的就是这个结果。郑和不仅带回来了番货,还带回来了大明的繁荣。” 朱棣开怀笑道。 “陛下,臣有一请求。” 左副都御史陈瑛出列躬身道。 朱棣继位之后,北平按察使陈瑛被任命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作为左都御史暴昭的副手。 “说。” 朱棣朗声道。 “七日贸易如火如荼,微臣所领的番货早已销售一空,能不能把明年的俸禄也折成番货,提前支付给臣等。” 陈瑛恭声道。 朱棣问道:“你想借七日贸易,再赚上一笔?” 陈瑛答道:“不是赚上一笔,是狠赚一笔。” 朱棣笑道:“哈哈,这个狠字用得好啊!朕准了!” 他说完这话,环视堂上众臣,问道:“还有谁也想提前支取折俸的番货?” “臣愿意。” 胡广第一个站出来躬身道。 “臣愿意。” 内阁顾问金幼孜随后出列道。 “臣愿意。” 大理寺正卿吕震也站了出来,躬身道。 紧接着,朝堂之上陆续站出来六成的官员,皆表示了想要提前领取折俸番货的意愿。 小书亭 朱棣大手一挥,道:“准了,朕让你们都发点财。” “臣等谢陛下隆恩!” 出列的官员纷纷作揖行礼道。 一时间,朝堂上君臣相得益彰。 待此事告一段落,诸臣退回班序。 朱棣环视堂上众臣,问道:“谁还有事要奏?” “陛下,臣有事启奏。” 方孝孺终于抓到机会,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 “讲。” 朱棣抚须道。 方孝孺自洪武三十一年入阁之后,虽身兼数职,却做事勤勉,任劳任怨。 在朱棣推行科举革新之事方面,他积极配合,因为他认为这是太祖高皇帝生前定下的国策,身为臣子,不该反对。 在朱棣推行开海之策,派遣郑和率领大明船队出海巡洋之时,他也没有反对,因为有起居注证明太祖高皇帝确实同意解除禁海令,朱棣开海并没有违反祖制。 至于设立金陵女馆,是为了女德教化,他没有理由反对。 朝廷设置皇家银行、户部商行、惠民医馆、惠民工建局等衙门,都是显而易见的利国利民之政,他更没有理由反对,甚至全力支持。 再加上这两年,朱棣推行赋税改革,用一条鞭法把繁杂的苛捐杂役归于税银,又颁布永不加赋的旨意,甚至摊丁入亩,彻底把数千年来压在百姓身上的人头税给消灭掉了。 诸如此类的善政,让方孝孺打心眼里认可了朱棣是一位千年难遇的治世明君。 因此,他对朱棣可谓是忠心耿耿,心甘情愿的为永乐朝的新政奔波劳碌,毫无怨言。 可是,随着七天贸易一开,大明京师出现了许多乱象。 方孝孺曾写《指喻》一文,以“拇病为戒”,指出“天下之事发于至微而终为大患”,劝喻人们要防患于未然。 正因为他心存这种防患于未然,居安思危的想法,所以才会从七天贸易、从秦淮河乱象,看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故而,方孝孺下定决心,哪怕惹得朱棣龙颜大怒,也要发言劝上一劝。 “陛下,臣听说钟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几个挺好的儿女,原来本本分分的,男耕女织,其乐融融,可现在都跑到会同馆或秦淮河边,乐得去赚钱,把一个生病的老娘扔在家中。” 方孝孺说完这句话,朱棣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道听途说不一定为真,可微臣昨日亲身经历的一件事,让臣感到了莫大的恐慌。” 朱棣沉默不语,静待方孝孺下文。 于是,方孝孺把他昨夜在秦淮河畔的所见所闻,包括雅量斋商铺老板关着门做生意,以及他在商铺购笔时偶遇妖艳女之事,皆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他说到最后,激动的呵斥道:“这好好的京城,都被番人搅合乱了。如今很多人都只认银钱,不要廉耻了,真是纲常尽失,伦理丧尽!” 丘福义愤填膺道:“陛下,臣奏请把秦淮河封了,看谁还敢在那里胡闹,真反了不成?” 朱棣没有理会丘福所言,而是沉默思考着对策。 方孝孺道:“秦淮河上的花船虽说尚有历史渊源,但数日之内,有增无减,恰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有的官吏公然出入青楼,他们不仅损了自己的清德,更致国体于不顾,这恐怕是陛下不想看到的吧?” 他口中“有的官吏”就包括此时站在朝堂上的刑部刘主事。 刘主事自知行迹败露,逃避无法解决问题,甚至会惹得朱棣一怒之下赐死他以震慑其他人。 他在权衡之后,战战兢兢的出列,屈膝跪下,以额头触地道:“臣身为刑部主事,却公然出入青楼,有失体统,叩请陛下治罪。” “来人,给朕去掉他的官服、官帽。” 朱棣沉着脸道:“既然你有失为官者的体统,那这官也别做了!” “谢吾皇开恩!” 刑部刘主事是真害怕朱棣赐他一把宝剑,让他自裁谢罪,此时听到朱棣所言,如听天籁之音,当即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高呼谢恩。 “世风日下,泥沙具起,晴朗的秦淮河上昏天黑地,狎昵之声不绝于耳,良家妇女不敢上街,闺阁之女关窗闭户,良善小民受此诱惑,竟也自甘堕落,举债买欢,闹得是妻离子散,鸡飞狗跳。” 方孝孺再次说道:“陛下,这一切之根由,皆在于大明船队带回来的奢靡之风,郑太监带回来的海外番人!”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郁新出列道:“陛下,会同馆的各国贡使加随从,不下于千人,每日耗费的银圆不少千两,他们乐不思蜀,归程不定。长此下去,朝廷不堪其负。” “再者,一些使臣及番商,不守国礼,不知自重,仰仗着手里的番货,日夜酗酒,败我善俗,小洞不堵必酿大患,此已深为我朝野所痛愤。” “臣斗胆禀奏陛下,赶紧打发他们回国吧,省去靡费,清理民风。” 朱棣面无表情道:“打开窗户,蚊蝇扑面,踏入水里,泥沙泛起。你等除了横加指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面对永乐皇帝的问题,堂上众臣皆沉默。 众臣之中的大多数人,其实心里很清楚,凡事都有利有弊,不能因为有人吃饭被噎死,就吓得不敢吃饭了吧? 方孝孺说的秦淮河乱象之事,虽是事实,但一样得辩证的看待,需要权衡利弊之后,才好考虑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故而,他们眼下也拿不出合理的解决办法。 “谁还有话说?” 朱棣带着一丝怒意问道。 “父皇,脂粉业自古有之,千年未绝,洪武朝也没有绝过,算是百业之中的一行。儿臣认为,对此不值得大惊小怪。” 赵王朱高燧躬身出列道:“再说了,眼前的这一切,不正说明老百姓手里有了钱,温饱才思淫,若是饿着肚皮,讨饭还来不及。” “盛世自然有盛世的活法,歌舞升平,那才叫太平盛世!” “眼下要紧的事,应该向他们课以重税,不能让他们把钱都给赚了,要让银子往国库里流。” 方孝孺接话道:“秦淮河乃京师繁华之地,乃大明的脸面,更为天下人所瞩目。再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必然助长骄奢淫靡之风。” 朱高燧不屑道:“几条花船,几个纨绔子弟,就能成为社稷之患?儿臣就不信,这些浪荡鼠辈,还能反了天不成!” 方孝孺道:“有钱而无德,何谈盛世?” 朱高燧反驳道:“饿着肚子守清德,难道就是盛世?” 此话一出,堂上随后又陷入了寂静。 朱棣望向朱高煦,轻声问道:“太子,你怎么看?” “父皇。” 朱高煦躬身道:“儿臣认为,秦淮乱象,虽然与船队归来无关,但京师重地,必肃纲纪。” 朱棣暗喜,朱高煦果然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高声道:“教化明,则民风正,礼乐盛,则天下兴。秦淮河上的风化定要整治,长此以往,误国害民。” “太子,秦淮河风化之治,朕交给你与郑和,不能打不能杀,半个月之内,要见到成效。否则,拿你与郑和是问!” “儿臣领旨!” 朱高煦躬身作揖道。 远处,站在角门边的郑和,在听到朱棣所言之后,也立即躬身行礼道:“微臣领旨!” “退朝。” 朱棣站起身,大手一挥道。 散朝后。 三三两两的官员,相互结成队,纷纷低声议论着。 内阁七位顾问自然而然的结成了一群。 解缙感叹道:“郑太监眼下已成众矢之的,陛下却又让他辅佐太子处理秦淮乱象,等于是把他放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黄淮接话道:“那些番人是郑太监带回来的,让他负责此事,是应该的。” 方孝孺、杨荣、杨士奇沉默不语。 胡广道:“既要清静秦淮河,又要平复臣民之怨,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话实话,在下到目前仍没有想出合理的解决办法。” 金幼孜却道:“郑太监出海一趟,开阔了眼界,经历了许多事情,他应该能想出法子。就算他没有办法,太子殿下有圣君之象,岂能想不出对策?” 内阁七位顾问之中,方孝孺的年纪最大,而今四十五岁,年纪最小的是杨荣,今年三十岁。 方孝孺入阁之后,深得朱棣器重,很快就成了内阁第一人。 解缙、黄淮、胡广、金幼孜四人发表观点之后,与杨士奇、杨荣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众人之中最年长的方孝孺。 方孝孺作为一代鸿儒,精通儒学真义,虽然他有时也会意气用事,显得不识时务。 但他并非像后世影视剧里演绎的那样是个迂腐之人,恰恰相反,他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把孔圣人作为榜样,对待朋友与同僚是友善宽仁,彬彬有礼的。 他之所以非要在朝堂上讲述秦淮河乱象,是因为他忠于朱棣,深爱着大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为臣者的本分。 此时,方孝孺察觉到其余几人都在等他发表意见,便没有再说类似朝堂上的刺耳之言,而是委婉的道:“既要清静秦淮河,又要平复臣民之怨,这是非常困难的事。眼下,我也没有想到好的方略。” 说到这里,他环视众人道:“各位,我等身为臣子,不妨回去后都想一想,看看能否想到一些好的法子,以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第一百六十章:所谓妙招,不过是以毒攻毒 散朝后。 文华殿。 朱棣正望着御桌上的奏本出神,在思考如何治理秦淮乱象。 若是强制关闭各妓院娼馆,必然会让番商贡使无处寻欢而生怨言,若不处置那些风流之所,则会让大明京师的民风善俗遭到严重的破坏。 朱棣沉思良久,也没能想出两全的办法。 就在这时, 宦官李兴入殿禀告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让他进来。”朱棣站起身,说道。 蒋瓛躬身入殿,作揖行礼道:“卑职见过陛下。” “都查到了些什么?”朱棣负手而立,问道。 蒋瓛道:“陛下,此事越闹越乱了, 国子监的学士纷纷上街煽动,而且找到了文学馆的官吏,打算联名上表。京城内一些德高望重但已年老致仕者, 也在暗中联络,正在组织签名,要上万民书。” “卑职发现端倪,随即制止,捏造罪名抓了几个人,又暗地派人疏通,暂时把这股邪风镇住了。” 他说到这里,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卑职请陛下赶紧让太子殿下与郑和拿出雷霆手段,加快整治,否则卑职这边就快顶不住了。” “下去罢。”朱棣挥手道。 “是。” 蒋瓛躬身退下。 “陛下,冰糖莲子羹做好了。” 李兴用托盘端着一碗羹,走到御桌前,躬身道:“陛下快趁热喝了吧。” “给太子与郑和送过去,让他们定定心,静静神。” 朱棣吩咐道:“记住, 让他们站着听口谕。” “是。”李兴恭声道。 一刻钟之后。 春和殿, 书房。 此时,朱高煦召集郑和、韦贤正在商议对策。 康平入内禀告道:“太子殿下,内官监李少监拎着两个食盒,说有陛下口谕。” “他人在何处?”朱高煦问道。 康平道:“在前殿等着。” “郑和、韦贤,随我前去迎接。”朱高煦起身道。 一会儿之后,他们走到了春和殿前殿。 李兴急忙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太子殿下。” “李少监不必多礼。” 朱高煦道:“父皇有口谕?” 李兴摆出架子,掐腔道:“陛下让太子殿下、郑太监站着接口谕。陛下说,把冰糖莲子羹给太子与郑和送过去,让他们定定心,静静神。” “儿臣(微臣)谨遵谕旨。” 朱高煦与郑和躬身作揖道。 他们俩听完李兴之言,很快就明白了朱棣的用意。 李兴把手中的两个食盒递给康平,面朝朱高煦躬身道:“殿下,奴婢回去向陛下复命了,告退。” 片刻后。 朱高煦与郑和喝完莲子羹,出去刺探消息的赵俊臣正好也回来了。 于是,赵俊臣把文学馆官吏打算联名上表等事,说了出来。 韦贤义愤填膺道:“殿下,卑职愿意带人去把文学馆围了,抓住造谣生事者,再顺藤摸瓜,挖出他们在朝中的根子, 把那些无事生非的官员一起拿下。如此,就断然不会有人再敢造谣生事。” “不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郑和急忙劝道。 韦贤反驳道:“难道就这样看着那些人给咱大明的天威抹黑?” 郑和道:“替君父分忧,郑和死而无憾,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韦贤朝着朱高煦抱拳道:“只要殿下一句话,末将这就豁出去了!” 朱高煦沉声道:“韦贤,稍安勿躁。郑和所言有理,若照你说的这么做,只会惹祸。” “散布流言虽然不仁义,但他们人数众多。若是全部拘押,各衙门都将陷于瘫痪,父皇的旨意谁来领?朝廷的日常公务谁来办?” “在开海巡洋之时,发生滥捕错杀的冤案,更会人人自危,此事传到海外诸国,不仅会贻笑大方,还会使大明陷于内外交困。如此一来,开海巡洋之策,只能废止。这正是别有用心之人,求之不得的结果!” “可由着他们这样折腾下去,何时是个头啊?”韦贤急道。 郑和道:“韦将军有所不知,番邦来朝纳贡,必须要赶在每年的夏季,而从大明出海,则要等到冬末春初。此因船力必须借助季风所致,这批番商贡使滞留大明,少数还要两、三个月,朝廷要想把巡洋之策进行下去,就要从长计议。” “除了要使番客受到礼遇,得到利益,更要让他们有事可做,有道可学。让番邦使者真心向化,修身敬德,这才是陛下礼遇万邦,泽被四海的宗旨。” “这些化外土著,蛮荒异族,能教他们什么?”韦贤忍不住问道。 朱高煦反问道:“番商贡使之中为何会有人逛花街柳巷?” 韦贤答道:“卑职觉得他们是无事可做。” 郑和答道:“臣以为,是因为大明官民对他们敬而远之,心生隔阂,而卖笑者唯利是图,是他们最容易接近的。微臣觉得,他们心里真正想结识的,应该还是大明的百姓。” “百姓?”韦贤问道。 “对!”郑和点头道。 朱高煦望着郑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道:“郑和,你以后出海,必须在外邦贸易中转站设立一座书院,专门教番人认汉字,说汉话,识汉礼,让他们了解华夏,认识大明。”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走吧,郑和,跟我去见父皇,我已经想到了治理秦淮乱象的对策。” 一刻钟后。 文华殿。 宦官李兴入内禀告道:“陛下,太子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 “微臣拜见陛下。” 李兴的话音未落,朱高煦就领着郑和来到了大殿之上,躬身作揖行礼。 朱棣挥手示意李兴退下,然后起身走至殿中,近距离问朱高煦道:“你不去想办法治理秦淮河乱象,来此作甚?” 他说话的同时,犀利的目光落到了郑和的脸上,后者却立即低下了头。 “父皇,儿臣已经想到了办法。”朱高煦恭声答道。 “是何办法?” 朱棣刚才正为此事犯愁,此时听到朱高煦说已想出办法,不由得诧异问道。 朱高煦道:“父皇,儿臣认为,有两个缘由致使秦淮河乱象的发生。” “其一,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朝廷没有给那些花街柳巷设立规矩。因为没有禁令要求他们不得接待番人或官员,而他们唯利是图,自然有钱就是客。” “其二,番商贡使之中的一些人,之所以要去寻花问柳,乃是因为卖空番货置办成大明的瓷器茶叶等物之后,整日无事可做。他们想了解大明的百姓,可不会说汉话,又没有人充当翻译。而脂粉业的女子唯利是图,自然就勾搭上了这些番人。” 朱棣是举一反三的聪明人。 他听完了朱高煦的分析之后,思维逐渐清晰,当即就想到了两个治理秦淮乱象的法子。 fantuankanshu.com “所以,你的办法是,制定管理脂粉业的相关律令,以及给番商贡使找事情做?” 听到朱棣发问,朱高煦立即接话道:“父皇圣明!” “你打算用哪些具体的手段,治理这乱象?” 朱棣接着问道。 朱高煦拱手行礼道:“儿臣想请父皇下旨,命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 不等朱棣发问,他就做了一番解释。 “父皇,自古以来,拐卖人口、逼良为娼者比比皆是,儿臣想趁着整治妓院花楼之际,对京城内的所有脂粉业进行一次大检查,肃清脂粉业,还京城百姓一个清明的秦淮河!” “好!”朱棣颔首抚须道。 朱高煦道:“再者,也正好趁此机会,把五城兵马司的职权确定下来。” “五城兵马司的职权?” 朱棣念叨了一句,接着便开始回想记忆中关于五城兵马司的来历与职能。 洪武初年,朱元璋在京城设置兵马司,负责城内的治安。 后来随着京城下辖区域与人口增多,一个兵马司逐渐管理不过来,便相继在东西南北设置新的兵马司。 洪武二十三年,定设五城兵马指挥司,惟中城止称中兵马指挥司,俱增设吏目,凡京城内外,各画境而分领之,境内有游民、奸民则逮治,若车驾亲郊,则率夫里供事。 从这一年开始,朱元璋把京城分为五个片区,分别由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负责各自辖区内的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 此五城兵马司,相当于后世首都市辖区的公安及城管综合局。 按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兵马司的长官为兵马司指挥,正六品,五司各一人。 副长官为兵马司副指挥,正七品,五司各二人,视情况而定会增减。 有些嫔妃的父亲兄弟,朱元璋会安排他们担任兵马司正副长官,但只挂职不干事。 再之下有司吏与典吏,兵马司负责京师的治安情况,很多事件就需要司吏与典吏处理。 司吏典吏之下就是小卒,不过这些小卒全由军中的精锐弓箭手充任。 这里特别强调一点,能在古代当弓箭手的人,一般是膀大腰圆的壮汉,能开大弓,也能拿刀剑肉搏,战斗力极为惊人。 兵马司初设时,街区凡有水火盗贼及人家细故之或须闻之官者,皆可一呼即应,救火、巡夜,清廉为政,不取分文。 但是到后来日久弊生,始而捕盗,继而讳盗,终且取资于盗,同盗合污,不得人心。 朱棣继位后不久,升云南布政司使张紞就任吏部尚书。 张紞鉴于五城兵马司的吏治败坏,上书朱棣建言曰:“五城兵马司官,职检验死伤,理刑名盗贼,权如知县。不职者,当置御史纠劾之。” 于是,朱棣给五城兵马司派了一个巡城御史。 只不过,巡城御史不置公署,巡视所至,遇有喧闹,当时遣断,或暂借各卫所公署发落。 历史上,大明京城设巡视御史始于正统时期,由于历史被改变,巡城御史一职也被提前设置了出来。 朱高煦提拔的心腹干将顾佐,就是在担任巡城御史期间以铁面无私而出名,后来才被朱棣委以重任,成为皇命钦差,前往山东地界调查贪腐之事。 朱棣收回思绪,问道:“高煦,你想如何划定五城兵马司的职权?” 朱高煦答道:“父皇,虽然五城兵马司要负责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各种繁杂之事,但究其职责,却可以归纳为以下四类,即治安捕盗、维护市场秩序、赈恤灾贫、杂役。” “首先,每日定时定点巡街,治安捕盗乃是兵马司的重要职能,凡捉拿盗贼、强盗、逃军、逃匠、逃役人等,阻止街市斗殴及奸淫赌博、撒泼抢夺人财物,皆在此职责范围之内。” “此外,兵马司负责巡夜。每次夜巡前,各兵马司需派两名官员至尚宝司领取铜牌两面,二人一组在各自的区域内巡夜。” 目前的大明有夜禁,规定;“凡京城夜禁,一更三点钟声已静,五更三点钟声未动,犯者,笞三十。二更、三更、四更犯者,笞五十。” “其次,五城兵马司也负责市场秩序维护、沟渠街道清理、人口统计等事务,其中最重要的是对市场秩序的管理。” 朱棣知道,坊市中最重要的地方是度量衡的确定,而官府会在坊市显要处展示标准的市斛斗与秤尺。 坊市的商铺就按这个标准制定工具,进行交易。 对于缺斤短两的商家,朝廷最低处罚是将斛、斗、秤、尺没收或当场销毁,最高处罚则是杖六十。 五城兵马司要负责查验这些商铺是否按标准在交易,也负责各类商税的征收,如塌房钞、市肆门摊税、门税等项目,以及负责严查京城内外伪造银钱交易之人。 当然,还要管理街坊上违规占道、乱扔垃圾等事务。 唐宋时小贩违规占道经营都是有法可依的:“诸侵街巷阡陌者杖七十”。 朱元璋治国以狠著称,对街道管理也不含糊。 据《明会典》记载,在京城凡侵占道路,而起盖房屋,及为园圃者,杖六十,各令复旧。 对往街上丢垃圾、放污水的,鞭笞四十。 另外,明代对破坏公共设施、不按规定行车,以及在禁区内摆摊设点、取土作坯、随地大小便等行为,也一律“问罪”,涉事者要被强行戴上刑具,在街头示众一个月,即所谓“枷号一个月发落”。 这样的管理手段不可谓不严。 “最后,五城兵马司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即防火、救火、赈恤灾贫。” 朱棣当然明白,京城官民集聚,房屋鳞次栉比,各类仓库等相对集中,因而较易发生火灾,防范起来也相对困难。 因此,朝廷对火灾的处罚也相当严重,规定“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放火延烧官民房屋及积聚之物,因而盗取财物者”,皆秋后处斩。 “因为每遇灾年饥荒,便会有大量流民涌入京师乞食。这时,五城兵马司要负责统计受灾需救助的人数,再负责部分救济物资的支领,最后还得负责无主或贫困百姓尸体的掩埋。” 朱高煦没有再说五城兵马司负责的杂役之事。 因为朱棣知道,所谓的杂役就是为朝廷做杂活,比如“命五城兵马司月领火夫三百入光禄寺扫除三日,月限一城,以次轮流,著为令。” 除了替光禄寺打扫卫生之外,皇帝后妃皇子出外,五城兵马司还得准备人负责清理道路等杂事。 “父皇,眼下五城兵马司在从属上隶属于兵部,但其直接上级乃是父皇。” 朱高煦躬身道:“父皇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管这些事?因此儿臣奏请父皇,让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配合儿臣完成对京城脂粉业的整治。” 这里的“提督”是一个动词,不是一个名词,比如朱棣任命郑和为“提督五城兵马司办事太监”,那么郑和就是五城兵马司的上级。 就像历史上,大明皇帝任令某太监“提督东厂”,此人就是东厂的厂公。 朱棣沉吟片刻,朗声道:“郑和听旨。” “微臣在。”郑和跪地接旨道。 朱棣道:“朕现在命你为提督五城兵马司办事太监。” “臣郑和叩谢吾皇圣恩!” 郑和叩首道。 就这样,大明史上第一位督公诞生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喜事连连 十月十四。 未初五分。 秦淮河畔,有一家名叫怡春酒楼的私人妓馆。 这家妓馆表面上是经营酒水菜肴、旅店住宿的高档正经酒楼,实际暗中对外提供宿娼狎妓业务。 此时,在怡春酒楼的二楼大厅,有一群富商各自怀抱着一名妖艳的女子,正在饮酒作乐。 “来来来, 喝酒啊!” “五城兵马司奉命巡视,闲杂人等,都快闪开!快!” 七名身穿便服的兵卒冲到二楼,把那一桌客人全给赶跑了。 从神机队临时调来协助兵马司办事的纪纲、庞英,乃是这七人小分队的队正与副队正。 “清场!” 同为神机队新兵的庞英眼疾手快,从旁边拉来一把交椅,放在了他们这个七人小分队队正纪纲身后。 纪纲大马金刀的坐下, 然后高喊道:“老鸨子呢?给我滚出来!” “哎!来啦!来啦!” 老鸨子一看众人气势汹汹, 不是好惹的人,赶紧躬身问道:“呦,几位爷,这是唱哪一出啊?” 庞英接话道:“老鸨子,我跟你讲,当今陛下昨日下令查封京城与其他各地府县内所有的娼妓酒肆,裁汰官妓,严肃法纪,官员不得在酒肆过夜或将娼妓带回府中,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陛下又命令御史严格纠察官员与士子,凡有官员宿娼的,或稍有邪行, 轻则贬谪, 重则加以褫革,永不录用;凡士子狎妓宿娼, 取消士子名籍, 禁止参加科举。你可知道?” “此事昨日已有兵马司兵卒敲锣打鼓,在街道上巡回宣讲过了。”老鸨子答道。 纪纲无比嚣张道:“既如此,你且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这个脂粉铺子就别开了,改个茶楼,开个饭馆,随你的便。” 老鸨子陪着笑脸道:“爷,你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我这酒楼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哪里是脂粉铺子?” “别跟老子打马虎眼,昨日兵马司派出了十三辆马车,专门给京城小民投递匿名举报信之用,你说你是酒楼,那你酒楼后院地窖里的姑娘们,怎么解释?” 纪纲瞪着老鸨子,高声质问道。 老鸨子后退了三步,急忙道:“别看我这个小小的酒楼里,没有刀枪,没有护卫, 但老娘也不是好惹的,朝廷里可是有老娘的熟人。” “呸!我家主人要是咳嗽一嗓子,你口中的那个狗官都得吓得尿裤子。”纪纲怒骂道。 老鸨子嘲讽道:“哟!你主人难道是当今天子啊?” 庞英立即道:“大胆!就凭你这句话,我就该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他说着话,作势就要去抓老鸨子。 纪纲抬手拦住庞英,沉着脸,缓声道:“老鸨子,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 小书亭 老鸨子见说话之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杀气,吓得不敢再说话。 纪纲抱拳向东方拱拱手,低声道:“民间百姓都叫我家主人——永乐。” “永乐?” 老鸨子叨念了一遍,吓得脸色大变。 她又不傻,当即联想到眼前众人必然是天子亲卫,于是赶紧跪地磕头道:“饶命!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老鸨子,你要是再敢在秦淮河边待上一天,某就封了你的门,剁下你的头。” 纪纲开口威胁道。 庞英小声劝道:“纪队正,陛下的旨意是不让杀人,太子也严令我等禁止杀人。” “对,陛下不让杀人,太子又三令五申,禁止我等杀人。” 纪纲抬手拍着额头,恍然道。 他思索了片刻,随后俯下身,对跪着的老鸨子阴森森的说道:“那纪某就放一把火,烧了你这怡酒楼。把你们这些奸夫荡女全烤成肉串,再在这里开个饭馆,卖给活人吃。” 老鸨子忽然眼前一黑,顿时感到头重脚轻,歪倒在了地上。 “她怎么了?” 纪纲见老鸨子身体一歪,一头栽倒,还以为对方犯病了,连忙问道。 庞英凑过去,伸手在老鸨子鼻孔前试探了一下,发现对方还有呼吸,于是对纪纲道:“这老鸨子应该是被吓晕了。” “胆子也太小了,竟如此不经吓唬!” 纪纲十分扫兴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庞英道:“下面还剩几家需要巡视?” “不多了,每个小队负责巡视十家,我们已经巡了六家,还剩四家。”庞英答道。 纪纲率先往楼下走去,接着问道:“下一家是何处?” “这,这个不好说。”庞英犹豫道。 “有什么不好说?”纪纲疑惑道。 庞英解释道:“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但凡未在教坊司登记在册却又涉足脂粉业的,不管是茶馆、酒楼、民宅等一律巡视。可下一个地方虽然也涉及皮肉交易,但却是会同馆。” “那些番商贡使敢公然把娼妓带回馆内快活,只要被某抓住把柄,某敢把会同馆给封了!” 纪纲嚣张无比道。 “万万不可!” 庞英吓得要死,急道:“这些番商贡使都是陛下请来的客人,我等若是硬来的话,一定会让大明贻笑海外,还可能会破坏陛下怀柔远人的国策,这可是大罪!” 纪纲心中咯噔一下,被刚才的狂妄想法吓得不轻,可他嘴上却强硬的道:“难道我等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番人把朝廷设置的会同馆变成妓馆?” “那也不能胡来。”庞英劝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我等该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纪纲恼怒道:“真是气死俺了!” 庞英道:“移风易俗并非易事,我等还是跳过会同馆,去下一家罢。况且,太子殿下已经派郑督公亲自去会同馆处理,我等还是不要参合了。” 与此同时。 会同馆。 大明史上第一位督公郑和,正坐在一张四方桌前,指着桌子上的玉石麻将,用南洋番话向围观的一众番人介绍麻将。 “诸位,郑某向大家介绍的麻将牌又称麻雀牌、麻雀儿牌,本是太仓‘护粮牌’。本朝太祖高皇帝开国之后,在太仓设有大粮仓,常年囤积稻谷,以供四方军需之用。” “粮多自然雀患频生,每年因雀患而损失了不少粮食。管理粮仓的官吏为了奖励捕雀护粮者,便以竹制的筹牌记捕雀数目,凭此发放酬金,这就是太仓的护粮牌。” “这种筹牌上刻著各种符号和数字,既可观赏,又可游戏,也可作兑取奖金的凭证。” 郑和说到这里,听见人群里有人问此“护粮牌”怎么玩,于是他便开始介绍麻将的玩法。 “此护粮牌,其玩法、符号和称谓术语无不与捕雀有关。麻雀牌三种基础花色的名字叫做万、束、筒。” “筒的图案就是火铳的铳筒筒口印在纸上的样子,几筒则表示几支火铳。束即索,是用细束绳串起来的雀鸟,所以一索的图案以鸟代表,几索就是几束鸟,奖金则是按鸟的多少计算的。万即是赏钱的单位,几万就是赏钱的数目。” “此外东南西北为风向,故称风,火铳射鸟应考虑风向。中即射中之意,故为红色。白即白板,火铳打了空。发即发放赏金。” “麻将玩法的术语也与捕雀护粮有关,如碰即火铳打出铅弹之后的嘭之声,又如成牌叫和,和是鹘的谐音,鹘是一种捕雀的鹰。除此还有吃、杠等术语,也与捕鸟有关。” 此时,又有番人询问:“郑国使,为何护粮牌又叫做麻将?” 郑和答道:“在太仓方言中,麻雀儿和麻将口音较近,打麻雀儿自然也就叫成打麻将了。” 他介绍完麻将,然后指着另外一盒牌九道:“此游戏工具名曰牌九,乃是我中华一种古老的骨牌游戏,起源于数百年前,民间则称之为牌九。” “据说,牌九最早是用来拼凑图案,再通过图案来算命祈福的,后来才逐渐演变成游戏用具。” “牌九共三十二张牌,天、地、人、和(鹅)、三长四短、四杂外加至尊。其牌的设计,包含了我中华古人的智慧。” 众番人听到牌九包含华夏古人的智慧,不禁有人发问:“请问郑国使,是哪些中华智慧?” 郑和笑着道:“天牌是最大的牌,点数最多,两牌相加二十四点对应二十四节气。地牌与天牌对应之于天地对应,点数最少。人牌位列第三,寓意人在天地间,位于天地之后。” “人牌之所以八个点,是因为人立于世,道德体现在八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大明民间骂人‘王八蛋’,其实就是‘忘八端’的谐音。” “和牌喻世天地间万物和谐相生,此为天地人鹅四大善。这里的‘善’,即是好的意思。无论抓到这四张牌里的任何一张,手里的牌形怎么都好配合使用。” “其实,此乃我大明人最为奉行的处世观念——人生于天地之间,上敬奉天,下立于地,而和就是人与天地万物的自然和谐相处。常言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此外,牌九还可以作为卜算工具,相对应的是人的四柱八字等等。” 众番商贡使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小小的牌九,竟然暗藏玄机,纷纷表示要学推牌九。 “好,既然诸位都想学牌九,拿郑某就先陪各位玩一把。待诸位熟悉之后,我们再重新来过。” 郑和满脸洋溢着笑容,命人把麻将收起来,将牌九摊开放在了四方桌上。 “各位远道而来是客,那郑某就只好暂时先坐一会庄了。” 十月十六。 早朝结束后。 文华殿。 “儿臣见过父皇。” 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朱棣道:“来的正好,朕刚想派李兴去喊你。来,到朕旁边坐下说。” “谢父皇。”朱高煦恭声道。 待朱高煦就坐,朱棣感叹道:“朕听说,会同馆的番商贡使自从跟着郑和学会推牌九、打麻将之后,已经有不少人玩了十二个时辰没合眼。” “更有人发现了牌九与麻将的价值,大肆在京城购买各种材质的麻将与牌九,准备运回国售卖。” 他望着朱高煦,嘴角带笑道:“这一妙招,可是你想出来的?” 朱高煦微笑道:“果然,儿臣做的一切,都瞒不过父皇的耳目。” “朕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用这种法子来给那些番商贡使找乐子,你小子可以啊!” 朱棣打趣道。 朱高煦微微低头笑道:“儿臣不过是以毒攻毒罢了。” “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之后,短短数日,番人老实了下来,京城内私人花楼妓馆也被查封了很多,五城兵马司一下子做了如此多的利民之事,真是出人意料啊!” 朱棣再次感慨道:“而这一切,多亏了你提的主意。你这次的功劳,朕记下了。” “看来父皇都知道了。” 朱高煦颔首恭声道。 朱棣道:“不错,朕刚才看了应天府尹向宝今早呈上来的奏本,得知五城兵马司这几天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就说昨日发生的一桩事,南城市场有一家粮油铺子,铺子老板有两把秤,一把用来应付负责检查的兵马司典吏,平日里不常用,另外一把是做过手脚,属于缺斤短两的,用来日常售卖粮油。” “昨日,铺子老板正在用做过手脚的秤给顾客称大米时,兵马司的典吏忽然出现,将他当场逮住。” “随后,做过手脚的秤被典吏现场折断销毁,老板遭到杖六十的处罚,店铺被责令关闭三个月。此事一经宣扬,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朱棣眉开眼笑道:“看来,五城兵马司多一个人管着,办事还是上心了不少!” 他说到这里,看着朱高煦,问道:“你此次来,可是为了应天府衙门审理的两桩案子?” “正是。”朱高煦恭声道。 PS1:感谢疯狂的读书者,仙帝,C17000,梓川哥哥,火性炎上,大盘,花秋落,书希区柯克,韩江蛟等兄弟投的月票、推荐票,感谢! PS2:麻将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本书在这里采用捉麻雀的这种说法。至于牌九,据考证,起源于宋代,从骰子演化而来,最初是预测用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二章:哈密生变 第一桩案子,名叫强买强卖木炭案。 在西城市场附近,有一个叫孙红伟的木炭商贩,他最初是一名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后来勾搭上了朝中的一名官员,即原刑部刘主事, 于是便胆大妄为起来。 他纠集之前的地痞无赖,在市场附近强行低价收购木炭,然后高价售出,牟取暴利。 一般来说,孙红伟的行为是兵马司严厉打击的对象,可是孙红伟花钱收买了辖区内的兵马司典吏, 不仅没有受到打击,反而与原刑部刘主事等官员们称兄道弟, 来往频繁。 当然,纸是包不住火的。 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之后,下令整治街坊市场规矩,奉太子朱高煦之命设置十三辆公车,进行收集坊间平民举报不法官吏与商贩的检举信。 就这样,有人匿名将孙红伟这些行为写成信,通过公车,上报到了郑和手里,揭穿了这件案子。 郑和知晓此事后,又报告朱高煦。 朱高煦下令由应天府尹向宝办这件案子。 向宝审理之后,案子很快就水落石出。 但牵扯到原刑部刘主事及兵马司的典吏等官员,他无权处决,于是便把事情经过写入奏本,呈给了朱棣,奏请朱棣裁决。 第二桩案子,叫病鸡案。 话说,在南城市场东口有一家汪氏鸡肉铺子。 不久前, 鸡肉铺子的老板从乡下买了一批病死的鸡, 并将之处理后拿到市场上售卖。 许多买家吃了病鸡之肉后, 有人出现了上吐下泻、昏迷不醒的症状,甚至还有个别人高热病死。 兵马司得坊民举报后,立即将鸡肉铺子的老板捉拿归案,送到了应天府衙门。 向宝将案子审讯清楚之后,判处这位汪老板“斩立决”,并奏禀朱棣批示。 朱棣所言的两桩案子,就是指上述两桩。 “孙红伟强买强卖木炭,牵扯到原刑部刘主事等人,若由你裁决,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朱棣问道。 “父皇,儿臣认为,应该判处孙红伟、原刑部刘主事斩立决,其余受贿的官员皆革职查办,流放努尔干地区。” 朱高煦道:“如此重罚,乃是警示其他人不要再犯。” 朱棣打开应天府尹向宝的奏本,一边看一边说道:“向宝建议,凡京城一切无帖铺户, 如有私分地界, 不令旁人附近开张;及将地界议价若干, 方许承顶;至发卖酒斤等项货物,车户设立名牌,独自霸揽,不令他人揽运,违禁把持者,枷号两个月,杖一百。” yawenku.com “儿臣觉得可行。” 朱高煦道:“至于病鸡案,儿臣认为向宝所请,父皇当应允。凡售以质变禽畜之肉,致人或亡或残者,当施以重刑,不以宽饶。” 朱棣点头道:“不错,人命关天,不容儿戏,对投机取利害民之人,当处以重罚。” 他说着话,将向宝呈递的奏本在御桌上摊开,拿起御笔在后面写下了一个朱红色的准字。 就这样,鸡肉铺的汪老板为了赚一批病鸡之肉的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朱棣合上奏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接着道:“郑和回航,把大明的一潭死水,掀起了一个巨浪,毁誉参半,泥沙具起。出海巡洋虽树立了新风,但各种应对之策因思虑不周,一时还远未成熟。” “从番货折俸到七日贸易,从秦淮乱象到牟取暴利,表面看是打开国门,放开胸襟之后的产物,实为大明发展所必然。国策要适时而变,如今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起了大用,朝廷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大展宏图。” “用秦淮乱象整治俗事民风,以礼乐之兴,图天下大治。开海引起的一时之困,正是上天赐予大明的机遇。朕要借此整顿吏治,将新的科举之制推广全国,所谓‘养厚德以载物,崇儒学以兴国。’” 朱高煦接话道:“父皇要开古往今来之先河,要让大明变法图强,再创盛世,就必须高屋建瓴,我中华上下五千年,圣言典章无数,只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必然会扬善去恶,正本清源。” “大明敞开大门,俯瞰四海的国策,永远不变。开海巡洋之策不能到此为止,朕还要让郑和访遍万邦,走的更远。大明不仅要开海,还要制礼乐,兴天道,提升国力与教化世风!” 朱棣双手按在御桌上,情绪高昂的说道。 就在这时,李兴急匆匆入殿来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朱棣见李兴脚步焦急,呵斥道。 李兴跪下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刚刚派人传来消息,两刻钟前,太子妃在坤宁宫织锦时晕倒了。” “人现在何处?” 朱棣与朱高煦几乎同时站起,两人又几乎同时问道:“请御医了没有?” 李兴道:“还在坤宁宫,皇后娘娘已派人去请太医院戴院使。” “摆驾,去坤宁宫。”朱棣急道。 一刻钟之后。 坤宁宫。 “恭喜陛下、殿下,太子妃有喜了。” 戴思恭向朱棣、朱高煦分别行礼之后,恭声道。 朱棣问道:“太子妃为何会晕倒?为何还未醒来?” “太子妃有了身孕,本就会出现头晕的症状,再加上织锦需要消耗体力,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体力不支,加重头晕的症状,休息一会儿就会醒来。” 戴思恭急忙解释道。 “我这是怎么了?” 李瑶忽然睁开了双眼,虚弱的问道。 朱高煦走到床边,激动地握住了李瑶的左手,关切的道:“你是体力不济,缺乏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就在这时,徐皇后走过来,对着戴思恭说道:“戴院使,你顺道给王才人、权选侍也把把脉吧,我看她们俩最近气色也不太好。” “老臣领命。” 戴思恭作揖行礼道。 片刻后。 “陛下,三喜临门啊!王才人、权选侍也有喜了!” 戴思恭激动的朝着朱棣鞠躬行礼道。 朱棣、朱高煦、徐皇后闻言后,顿时愣住了。 王绮红、权书莹以及躺在徐皇后床上的李瑶也出现了短暂的愣神。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恭喜皇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王才人、权选侍!” 随着宫内当值宫女、内侍等人的高呼,朱棣、朱高煦等人才从惊喜愣神之中反应过来。 朱棣大喜,对戴思恭道:“戴院使问诊有功,当赏!来人啊,赐太医院院使戴思恭云锦五十块,银圆千两!” 徐皇后脸上洋溢着难掩的喜悦,自语道:“我就说今天早上老听见外面的院子里有喜鹊叫,原来是三喜临门。” 她说到这里,环视地方跪着的一众宫女、内侍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让你们也都沾沾喜气,本月后宫每人的月例,多发一倍!” “奴婢等叩谢皇后娘娘!” 一众宫女、内侍磕头高呼道。 两个时辰后。 春和殿,书房。 赵俊臣入内躬身禀告道:“殿下,墨巧司派人送来了一匹脚踏铁马。” “铁马现在何处?” 朱高煦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他此时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卑职已带人把铁马运至殿门外的院子里。” 赵俊臣恭声道。 “走,康平,跟我出去看看。” 朱高煦来到殿门前的院子里,立即看见了那匹铁马——脚踏自行车。 自从去年墨巧司研究出高强度的合金钢之后,朱高煦就已经让人着手研发脚踏车。 一般来说,脚踏车由车架、轮胎、脚踏、刹车、链条等二十多个部件组成。 其中,车架是脚踏车的骨架,整个脚踏车上的人和货物的重量,绝大部分都由车架承载。 因此,决定车架好坏的,乃是钢材的强度。 所谓强度,即物体抵抗破坏的能力,强度越强越结实。 脚踏车按照各部件的特点,大致可将其分为导向类、传动类、制动类。 导向类部件包括车把、前叉、前轴、前轮等,乘骑者可以通过操纵车把来改变行驶方向并保持车身平衡。 传动类部件包括脚蹬、中轴、链轮、曲柄、链条、飞轮、后轴、后轮等。 人脚产生的蹬力,通过脚蹬曲柄、链轮、链条、飞轮、后轴等部件传动,从而使脚踏车不断前进。 制动类部件主要是车闸,乘骑者可以随时操纵车闸,使行驶的脚踏车减速、停使、确保行车安全。 在脚踏车三大类部件之中,最关键的是传动类部件,即链轮、链条、轴承等。 墨巧司用了半年之功,才研制出可供使用的高强度钢的链轮与轴承。 “殿下,使不得!” 朱高煦走上前去,逮住脚踏车的把守,作势就要跨上去,却被康平从后面懒腰抱住。 墨巧司之前曾做出过简易脚踏车,但当时试着骑行的一名工匠,因体重过重,导致坐垫下沉,屁股被垫子下的钢管给开了花。 自那以后,屡次有工匠在试骑改良后的简易脚踏车时,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康平可不敢让朱高煦以身犯险。 “既如此,你试试。” 朱高煦无奈的退到了一边,对守在一旁的赵俊臣吩咐道。 “是。” 赵俊臣虽然不想屁股开花,可太子的命令他不能不听,只要硬着头上。 他走过去之后,发现车架的高度与他的腰齐平,一时间陷入了困境——他不知该如何骑上去。 朱高煦见状,急忙道:“罢了,你别试了。” “卑职谢殿下体谅。” 赵俊臣抱拳道。 朱高煦见赵俊臣额头都流出了冷汗,宽慰道:“没关系,以后你抽空再多练练,总有一天会降服这匹铁马。” “康平,你试试。” 两个时辰后。 春和殿,书房。 赵俊臣入内躬身禀告道:“殿下,墨巧司派人送来了一匹脚踏铁马。” “铁马现在何处?” 朱高煦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他此时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卑职已带人把铁马运至殿门外的院子里。” 赵俊臣恭声道。 “走,康平,跟我出去看看。” 朱高煦来到殿门前的院子里,立即看见了那匹铁马——脚踏自行车。 自从去年墨巧司研究出高强度的合金钢之后,朱高煦就已经让人着手研发脚踏车。 一般来说,脚踏车由车架、轮胎、脚踏、刹车、链条等二十多个部件组成。 其中,车架是脚踏车的骨架,整个脚踏车上的人和货物的重量,绝大部分都由车架承载。 因此,决定车架好坏的,乃是钢材的强度。 所谓强度,即物体抵抗破坏的能力,强度越强越结实。 脚踏车按照各部件的特点,大致可将其分为导向类、传动类、制动类。 导向类部件包括车把、前叉、前轴、前轮等,乘骑者可以通过操纵车把来改变行驶方向并保持车身平衡。 传动类部件包括脚蹬、中轴、链轮、曲柄、链条、飞轮、后轴、后轮等。 人脚产生的蹬力,通过脚蹬曲柄、链轮、链条、飞轮、后轴等部件传动,从而使脚踏车不断前进。 制动类部件主要是车闸,乘骑者可以随时操纵车闸,使行驶的脚踏车减速、停使、确保行车安全。 在脚踏车三大类部件之中,最关键的是传动类部件,即链轮、链条、轴承等。 墨巧司用了半年之功,才研制出可供使用的高强度钢的链轮与轴承。 “殿下,使不得!” 朱高煦走上前去,逮住脚踏车的把守,作势就要跨上去,却被康平从后面懒腰抱住。 墨巧司之前曾做出过简易脚踏车,但当时试着骑行的一名工匠,因体重过重,导致坐垫下沉,屁股被垫子下的钢管给开了花。 自那以后,屡次有工匠在试骑改良后的简易脚踏车时,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康平可不敢让朱高煦以身犯险。 “既如此,你试试。” 朱高煦无奈的退到了一边,对守在一旁的赵俊臣吩咐道。 “是。” 赵俊臣虽然不想屁股开花,可太子的命令他不能不听,只要硬着头上。 他走过去之后,发现车架的高度与他的腰齐平,一时间陷入了困境——他不知该如何骑上去。 朱高煦见状,急忙道:“罢了,你别试了。” “卑职谢殿下体谅。” 赵俊臣抱拳道。 朱高煦见赵俊臣额头都流出了冷汗,宽慰道:“没关系,以后你抽空再多练练,总有一天会降服这匹铁马。” “康平,你试试。” 第一百六十三章:太祖划定的边防线 到了第二天,康平驯马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早朝结束后,朱棣急不可待的摆驾春和殿,决定去见一见用人力驱动的脚踏铁马。 刚穿过春和门,进入大院之中, 朱棣就看见一匹高约四尺,立在墙角的棕色“铁马”。 “听说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物件,有一百多斤重。” 朱棣下了辇车后,径直向那匹铁马走去。 “父皇看见的‘马头’,其实是儿臣命工匠用钢丝塑的马头造型,至于‘马尾’, 不过是染了色的麻绳而已。车架外观之所以是棕色,是因为刷了一层棕漆。” 朱高煦跟在朱棣身后, 恰到好处的解释道:“因此,这种通过人的脚踏之力驱动的机巧之物,应该叫人力脚踏车才更贴切。” “朕也想试一试,看看能否驯服这匹铁马,你意如何?” 朱棣走到脚踏车前停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 朱高煦急忙劝道:“父皇莫急,儿臣已经下令墨巧司,另制一匹金色铁龙马。” 朱棣摸着惟妙惟肖的马头,问道:“此脚踏车,借助人力,能日行多少路程?” “据儿臣观测,普通人骑这种简单的脚踏车,每个时辰大概能行使二十里路。若道路不太崎岖难行,除去进食与休息的时间,一个昼夜可以用六个时辰赶路, 这般计算下来, 普通人用此脚踏车,每日至少可行百里。” 朱高煦边算边道。 朱棣沉吟道:“虽然不如骑马来的快, 但相比之双脚赶路,节省了太多力气。” “父皇是想把脚踏车运用到行军打仗上?”朱高煦问道。 朱棣颔首道:“不错,朕正有此意。” 朱高煦笑道:“不瞒父皇,儿臣最早让人研发此机巧之物,就是用于战场使用。” “哦?”朱棣奇道:“如何运用?” “第一,运送物资。” 朱高煦道:“比起传统的牛车、马车或人背等补给方式,脚踏车能运送更多的物资并且在补给速度上能够得到一定的保障。” 朱棣听到这里,下意识点了点头。 “第二,脚踏车相较于传统的骑兵而言,应用起来更加方便。因为一个人学会骑脚踏车所需的时间,明显比学习成为一名骑兵的周期要短的多。比如康平学会骑车,只用了不到三刻钟的时间。” 朱高煦侃侃而言道:“而且,脚踏车使用便利,不用像照料马匹那般烦杂,使用起来,比步兵走的快,比骑兵需求的马料等物资少。” 朱棣闻言,眼前一亮, 道:“如此可节约大量粮草, 减轻后方运送辎重的负担。” “父皇所言极是。” 朱高煦附和道。 随后,他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使用脚踏车进行传令和侦察,在有些时候,会比骑兵更具优势。” “如脚踏车穿越乡间小道时,就比高大的马匹更安静、高效。在遇到难以通行的山路或丛林时,骑兵往往难以通过,而骑车的士兵则可以扛起车继续前进。” 朱棣连连点头道:“妙哉!妙哉!” 朱高煦本想告诉朱棣,他已经让墨巧司着手研发铁甲车(简化版的坦克),此车一旦研发成功,配合简易炸药包与青铜炮等火器,大明横扫草原,将轻而易举。 但考虑到眼下说这话,有些为时过早,他便没有开口提及此事。 “正所谓时不我待!” 朱棣感叹了一句,然后看着朱高煦,郑重其事道:“高煦,朕打算最迟明年二月,对西域用兵。” “莫非西域有变?”朱高煦沉声问道。 朱棣颔首道:“不错,朕昨夜得到密报,哈密忠顺王脱脱第二次被其祖母速哥失里驱逐离境,此时已客居在甘州。”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对大明来说,乃是一个攻略西域的良机。”朱高煦低声道。 朱棣点头道:“不错。” 洪武五年,徐达挂帅,带领李文忠、冯胜兵分三路进攻北元。 徐达率领的中路军队遭遇扩廓帖木儿的围攻,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兵,只有冯胜、傅友德的西路军攻取甘州、兰州。 朱元璋认为短期内扫清北元势力可能性不大,再加上东北方向的高丽和占据云南的北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都在与北元朝廷积极联系,大明需要集中兵力消除北元和云南梁王势力的威胁。 为此,大明开始在北部边疆采取以防守为主的军事战略,之后设置了甘州、肃州等卫。 大明暂时停止对北元的军事进攻后,改以招抚的方式拉拢北元残部以及边疆番人首领,使其成为大明藩属,从而构筑起一套新的防御体系。 在这种情况下,位于天山南北两路与河西走廊交汇区的哈密之地,则成为了大明防御北元的重要一环,更可以作为大明、瓦剌、吐鲁番的缓冲区。 自西汉张骞“凿通西域”以来,西域就正式纳入中原王朝的管辖范围,到了唐朝时期,更是在西域广袤的土地上先后建立了四个都护府加以统治。 但随着唐朝灭亡和五代十国时期的纷争,到了宋代,中原王朝已经失去了对西域的有效管辖。 唐宋时西域属于回鹘及吐蕃,元代时西域则属于察合台汗国统治。 直到此时的大明,才又有了经略西域的机会。 因此,洪武十三年,朱元璋派出都督濮英统兵进攻哈密,占据此地的兀纳失里遣使投降,随后被朱元璋封为哈密国王,从此哈密国成为大明朝贡体系下的一个属国。 洪武二十四年,兀纳失里因为请求“以马市易”遭到大明拒绝而阻断从西域来的朝贡者,朱元璋遂命左军都督佥事刘真、甘肃都督宋晟率军攻占哈密。 次年,兀纳失里派遣使者贡马请罪,朱元璋恢复其国王之名。 洪武二十六年,兀纳失里病死,其弟安克帖木儿继为肃王,也就是大明册封的哈密王。 同年,陕西行都司徒置甘州,大明基本上实现了对河西走廊的有效管辖和军事控制。 然而,由于大明西北独特的地理和复杂的民族,特别是别失八里(东察合台汗国)占据西域,而西域与嘉峪关之间的广大区域仍有大量游牧部落生活,大明难以将资源有效地输送至遥远的西域。 永乐元年,朱棣遣使臣亦卜刺佥等受诏往哈密抚谕,允许哈密以马入大明市易。 此次诏谕与洪武年间不同,朱棣给予了哈密故元肃王安克帖末儿同大明互马的权力。 得到巨大经济利益的哈密王,选择在政治上臣服大明作为回应,向大明遣使,再三上表请求大明第二任皇帝朱棣赐他王爵。 因哈密王安克帖木儿遣使再三请求,朱棣遂以“前代王爵不足论,今但取其能,归心朝廷而封之,使守其地,绥抚其民”为由,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 就这样,哈密在实质上成为了大明的边防前哨,从而引起了哈密周边势力的不安。 历史上,在靖难之役时,之所以没有出现北元反攻大明的情况,不是北元不想,而是不能,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 其一,洪武朝先后八次对漠北用兵,极大的削弱了北元的实力,尤其是捕鱼儿海之役后,蒙元各部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彼此之间矛盾频生,互相攻伐,难以聚集起来对大明发动有效的反攻。 其二,洪武朝对北元的用兵使得瓦剌趁机兴起,与鞑靼分庭抗礼,双方争斗不止,没有多余精力反攻大明。 然而,由于朱棣顺利继位,历史被改变,没有发生靖难之役。 因此,北元各部高层出于对大明的恐惧,企图通过高效率的“内斗清洗”来完成对手中权力的构建与集中,这便导致草原各部间发生的争权斗争比历史上更加激烈,事态变化的也更为迅速。 就在永乐元年,瓦剌发生内乱,坤帖木儿被杀,原脱古思帖木儿旧部阿鲁台等人乘机与瓦剌决裂,拥立窝阔台庶子合丹后裔鬼力赤为大汗。 同时鞑靼组成了以马儿哈咱为太师右丞相,也孙台为太傅左丞相,阿鲁台为太保、枢密院知院的汗廷内阁。 鬼力赤的祖上合丹是窝阔台庶子,在窝阔台家族地位较低,在蒙古大汗之位由窝阔台系转入拖雷系的斗争中,合丹投向蒙哥。 前元时,合丹后裔受封为陇王,被视为窝阔台家族的代表,素来与忽必烈元裔关系比较融洽,鬼力赤即位后,自然成为蒙古正统的代表。 哈密地区历来是窝阔台后王势力范围,但大明为了笼络西北蒙元诸王,朱棣继位不久后册封哈密王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 与此同时,鞑靼部的扫胡儿与其弟荅剌赤八速台、迭儿必失等人告诉了鬼力赤一个重要消息,即兀良哈、哈密已经臣服大明朝廷。 鬼力赤得知此事后,决定夺取哈密,便多次派人南下窥伺哈密虚实。 不久,哈密忠顺王安克帖木儿被鬼力赤派人暗中毒死。 于是,哈密国的当权头目派遣使者,开始向大明禀奏忠顺王安克帖木儿已卒的消息。 而朱棣通过散布在大明西北的锦衣卫密探,提前获知了此事。 因为安克帖木儿无嗣,而安克帖木儿的侄子脱脱,却自幼被所俘,一直居住在大明境内。 朱棣自洪武二十六年入住东宫秉政之后,便派人寻到了脱脱,并收其为义子,加以抚养。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朱棣继位之后,任命已年满十六岁的脱脱担任宫中亲卫。 去年,哈密头目来告丧,并奏请朱棣允许脱脱回到哈密继位。 大明朝廷得知安克帖木儿之死的消息后,朱棣命礼部遣官赐祭,下诏命令脱脱袭封忠顺王,赐印诰、玉带、文绮,并赐其祖母及母文绮表里。 当时朱棣还担心哈密众人不服脱脱,特地派遣回回可察吉儿等人拜访脱脱的祖母速可失里及其头目。 去年,朱棣把宫中担任亲卫的义子安定王后裔脱脱空降哈密,可以说是大明朝廷干预哈密内部事务,重新进行西北战略布局的重大举措。 当时,朱棣的个人意志在这件事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大明朝廷的强大压力下,哈密当权者被迫接受了脱脱袭封忠顺王的事实,哈密王室也承认了脱脱身为黄金家族继统的合法性。 思路客 不久后,脱脱祖母得知被鬼力赤抓走的安克帖木儿怀孕妻子生下了安克帖木儿的儿子,她认为应该迎立这个孩子继承王位,便联合头人驱逐了脱脱。 脱脱被逐,可见他在哈密毫无根基,上至其祖母,下至大小头目,均不支持他。 当时,朱棣得知此事后,不得不派遣使者敕谕哈密大小头目,谕旨曰:“安克帖木儿死,朕念一方之人无所统属,其侄脱脱久在朝侍卫,朕抚之如子,遂令袭封王爵,仍回哈密承其宗祀,抚绥其人。比闻其祖母以脱脱不能曲意奉承,一旦逐出之。然脱脱朝廷所立,虽其有过,不奏而擅逐之,是慢朝廷。老人昏耄,任情率意,不顾礼法如此!尔大小头目亦不知有朝廷,故坐视所为而不言耶?朕念此事,初非出汝等本心,故持敕往谕尔等,宜即归脱脱,俾其复位,尔等尽心赞辅之,善事祖母,孝敬如初,则尔哈密之人,亦永享太平之福于无穷。” 为了支持脱脱,朱棣下诏设哈密卫,以哈密头目马哈麻火者等为指挥、千百户、镇抚,辜思诚、哈只马哈麻为经历,周安为忠顺王长史,刘行为纪善,以辅脱脱,并且派遣三个百户的军队护送脱脱回归哈密。 脱脱享有的这种规格,已经相当于大明的亲王。 因朱棣与忠顺王脱脱关系非常密切,大明朝廷也视脱脱如皇室亲王。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朱棣接到甘肃总兵官宋晟派人送来的密信,得知哈密忠顺王脱脱被其祖母速哥失里联合别失八里国(东察合台汗国)的边将那拿哈合力驱逐。 目前脱脱已在周安、辜思诚等人的护送下,离开哈密,客居甘州。 而速哥失里与那拿哈,则控制着哈密地区的大权。 这无疑给了大明出兵哈密的足够理由。 所以,朱高煦才会认为,此次正是大明攻略西域的最好时机。 PS:这一章我写的很费力,查阅了大量资料,因为历史改变,加以推演,此时西域的局势已经与历史上完全不同。 第一百六十四章:攻西争论 次日。 散朝后。 武英殿。 此时,殿内聚集了大明目前在世且在爵的二公七侯一伯,共计十人。 前文说过,因常继祖年幼,还未袭开国公之爵,故而朱棣召开本次御前勋贵会议, 只有两位公爵与会,即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 徐辉祖担任着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一职,李景隆担任着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 由于历城侯盛庸、西平侯沐晟已南下出征安南国,江阴侯吴高、泾河伯陈亨在辽东主持军务,其他因年幼未袭侯爵的人,不在本次与会人员名单之中。 所以,有幸参加这次御前勋贵会议的侯爵、伯爵,共有八人,分别是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越巂侯俞渊、安陆侯吴杰、凤翔侯张杰、宁远侯何福、淇侯丘福、诚意伯刘璟。 这八人之中,郭英、耿炳文、俞渊、吴杰,皆没有职务在身,处于闲职状态。 刘璟兼任着詹事府詹事,丘福领着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之职,何福领着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之职,张杰挂名府军前卫指挥佥事。 “右都督可知陛下召集我等来此,商议何事?” 李景隆站在徐辉祖身后,低声问道。 徐辉祖答道:“我也没有事先收到消息,估计陛下可能要对外用兵,否则不会召集我等武将勋臣。” “诚意伯也来了,他虽是勋臣,可不是武将。” 李景隆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刘璟,对徐辉祖说道。 “诚意伯是东宫詹事府詹事, 善于运筹帷幄, 他来参会,大概是太子殿下也会来。” 徐辉祖想了想,低声说道。 另一边, 作为新晋勋臣的淇侯丘福、宁远侯何福两人也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淇侯是陛下的潜邸老人, 深得陛下信任,可知道些什么?”何福小声问道。 丘福大大咧咧道:“宁远侯过誉了,丘某行伍出身,原为燕山中护卫千户,赖陛下信任,擢升为府军卫指挥使,这才有机会领兵远征帖木儿国。不过,今日所议之事,陛下并没有事先透露。” 就在众人低声议论着本次会议将讨论何事之时,宦官李兴的一声高呼,让他们立即停止了议论。 “陛下驾到!” 随着李兴的一声高呼,永乐皇帝朱棣身穿蓝色团龙纹常服,从正门走了进来,尾随其后的正是太子朱高煦。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徐辉祖、李景隆等十人皆俯身下拜道。 “都平身罢。” 朱棣挥手道:“赐座。” 侍立在殿门口的李兴听到朱棣吩咐,立即给殿门外走廊下准备着搬交椅入内的一众内侍打眼色。 片刻后,徐辉祖等十人分成左右两排, 各自坐了下来。 朱棣端坐在高台上的御桌之后, 朱高煦则坐在御桌左下角的第一把交椅上。 “朕此次召集诸卿过来,乃是为了商议两件要紧的事。” 朱棣开门见山道:“一是北疆边防之事, 二是西疆骚乱之事。” 众人闻言之后,皆各有所思。 蒙元被大明赶出了长城以北之后,其残存势力虽然经常互相残杀,时强时衰,但却一直侵扰大明的北方边境,企图卷土重来。 因此,自大明建国开始,其边防就一直以北方边镇为重。 历史上,大明王朝北方的边患几乎从未停止过,直到亡于李自成。 大明王朝面对北方鞑虏的骚扰,在其长达两百多年的统治时间里,开始修建新的长城。 并在原有长城的基础上,创造出了比其它任何朝代更为雄伟壮阔的明长城。 而且,大明依靠长城,建立了一整套抵御北方游牧部落的防御体系。 不仅如此,大明立国之后,朱元璋数次分封藩王,即为固土守边的塞王,由塞王统辖漠南诸卫所,以山河固险。 当时还有大明文人自夸曰:“我国家驱逐胡元,混一寰宇,东至辽海,西至酒泉,延袤万里。中间渔阳、上谷、云中、朔、代,以至上郡、北地、灵武、皋兰、河西,山川联络,列镇屯兵,带甲四十万,据大险以制诸夷,全盛极矣”。 此外,朱元璋又在长城以北建立吉林船厂、安东卫、大宁卫(后世的赤峰)、开平卫(后世的多伦)、东胜卫(后世的呼和浩特)、亦集乃旧城等军事重镇,作为北方塞王的外围据点。 又在要害之地,如紫荆关、芦花领、古北口、居庸关、喜峰口、松亭关等处,也都置兵戍守。 于是,东起辽阳,西经大宁、开平、兴和、独石、东胜,抵大同,数千里间,各边镇卫所都驻军队、开屯田,声势相连,形成了一条牢固的边防线。 其中,亦集乃、东胜、开平、大宁、开原、吉林、山海关乃关内外交通枢纽,地势最为重要。 “三十多年前,我大明正义之师进入大都,蒙元顺帝仓皇逃离,遁入草原。于是,从儿皇帝石敬瑭手里开始丢失的燕云十六州,终于回归华夏。” 朱棣接着道:“至于远遁草原的北元,随后因权力纷争,分裂成了大大小小许多部落。自那以后,大明北疆便有鞑虏不断骚扰与掠夺。” “为了抵御北方草原人的侵扰,太祖皇帝亲自设计了两道防线。” “自东胜以西至宁夏、河西、察罕脑儿,东胜以东至大同、宣府、开平,又东南至大宁,又东至辽东,抵鸭绿江,北至大漠,乃是第一道防线。” “又自雁门关外,西抵黄河,渡河至察罕脑儿,又东至紫荆关,又东至居庸关及古北口,又东至山海卫,乃是第二道防线。” “这两道防线,可保北疆边防无忧。” 朱高煦却是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朱元璋虽然极具战略眼光,可他毕竟有着历史局限性,看不到也想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历史上,正因为老朱晚年在处理继承人的事情上,没有思虑周全,导致朱允炆继位后削藩过猛,逼迫燕王朱棣发起靖难。 燕王朱棣赢得靖难之役后,将大量防守蒙元的边军调入内地,使得老朱当初设计的两道防线出现空虚,许多防线被迫收缩。 然而,历史被改变,朱棣顺利继位,大明没有发生靖难。 因此朱元璋设计的两道防线仍在,只不过因为塞王入京,北方各大重镇此时由边将在镇守,其中有好名将领是当年卷入蓝玉案被除爵的勋臣。 “但是,自太祖皇帝有意改封诸藩于海外之后,北方各处要塞皆交由宿将镇守。” 朱棣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而今已过数年,一来诸将需要换防,二来朕决定加强两道边防线上某些要塞的守军力量。” “朕想听一听诸卿的意见,对哪几座要塞增加兵力?” 朱棣要求边塞守将换防,乃是为了防止边将长期固守某一个地方,形成根深蒂固的势力,避免出现兵为将有的局面。 至于加强北方两道防线上个别要塞的守备力量,是为了将来大明出兵西域时,防备草原人趁机入侵大明北疆。 朱棣望着曹国公李景隆道:“曹国公,你先说。” “陛下,自秦汉始,中原王朝最大的敌人,便是来自北方草原的游牧部落。” 李景隆恭声道:“当年太祖称帝之时,虽身处江南的温柔富贵之乡,但却不敢忘记宋代崖山之役的惨状,故而极为重视北疆之安危。” “洪武三年,太祖高皇帝下令,山西都卫于雁门关,太和岭并武,翔诸山谷间,凡七十三隘,俱设戍兵。” “同年,家父(李文忠)领兵打到上都之后,太祖就在那里设立了开平府。自那时起,我大明的边防线,便再次向北推进百里。” “次年,蒙元辽阳行省的长官刘益投降,我大明天军进入辽东,之后一路势如破竹,陆续攻占辽阳、沈阳等地。” “大明占据辽东之后,太祖皇帝撤销了那里的地方衙门建制,而设立了军卫都司。” “由于辽东汉胡杂居,位于四战之地,太祖皇帝设立卫都司,乃是为了将辽东与草原加以隔绝,阻止蒙元与女直联合。” “因此,臣以为,辽阳之地,应当加强兵力防备。”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经过元末数十年的战斗,养成了及其敏锐的观察力和战略眼光。 因为历史上在明朝末年,就是女真联合蒙古共同入。 而大明控制住辽东,便可以将草原人堵在西边。 “陛下,臣认为应该把东胜卫也算上。” 魏国公徐辉祖听了李景隆所言,恭声接话道。 朱棣道:“为何?” “陛下,太祖皇帝当年设东胜城于三降城之东,与三降城四守御处并列。东胜此地,向东可关联开平、独石、大宁、开原安东卫,向西可联贺兰山宁夏卫、北山威虏卫、白城子守御千户所、威远守御千户所、亦集乃旧城,通为一边。且因东胜之地势直,则近而易守。” 徐辉祖恭声答道:“太祖认为东胜卫是‘大虏之警,守在东胜’。” 朱棣望向朱高煦,道:“太子,你怎么看?”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曾下令让诸边将依照他筹画的三北山河形胜图本行事,其中最重要的据点,便是东胜之地。 朱高煦依稀记得,朱元璋的原话是:“只依着我这图本。自东胜以西至宁夏、河西、察罕脑儿,东胜以东至大同,又东至宣府,又东至开平,又东南至大宁,又东至辽东,又东至鸭绿江,北去不拘几千里;南至各卫分守地方,以南自雁门关外,西抵黄河,渡河至察罕脑儿,又东至紫荆关,又东至居庸关北,又古北口北以东诸口外,以至山海卫外。” “除军民农种田不许牧放,其荒闲平地及山场,腹内诸王、驸马及极边军民,听其牧放樵采。其在边所封之王,毋得占为己场,有妨军民牧放樵采。其腹内诸王、驸马,听其往来东西牧放,自在行营,因而操练防胡。敢有称说自己草场、山场者,其论非轻。” “东胜界内,北去须千里,军民听其牧放取采。南亦如之。东西十三卫,横阔所界地方,将及七百余里。每卫界内,北去不拘几千里。大山小山,平野沙塞,军民皆得取采。晋、代、谷王并指挥人等,并不许指自己牧场,致令军民采取不便。为此画定界分,王与诸指挥等官,遵守毋违。” 因此,在听到朱棣提问之后,朱高煦立即回想起了脑海中有关东胜之地的记忆。 他恭声答道:“父皇,当年皇爷爷除了对东胜增置军卫,扩建城垣,调军戍守屯田外,更向东胜守军配备了火器。” fantuantanshu.com “故而,儿臣认为,皇爷爷对东胜极为重视,朝廷应当加强东胜卫的防守兵力。” 朱棣颔首道:“朕记得,当时你皇爷爷还特地让你教东胜周边的卫所军如何在口外牧放马羊、分配马羊,还有骑调小马驹子习性,以及如何让卫军像鞑靼一样利用羊毛、羊奶过日子。” “甚至,还包括如何在空闲时筑城。之后,你皇爷爷好像还让你去东胜会合山西行都司哨马,加以制造火枪战车等事。” 他说到这里,环视其他人,问道:“诸卿可有异议?” 朱棣是问众人对朱高煦认为增强东胜卫的兵力可有异议。 徐辉祖、李景隆相视对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赞成的意思。 “陛下,臣无异议。”徐、李二人先后恭声道。 其他人见状,也有陆续发生表示支持朱高煦的观点。 朱棣点了点头,接着道:“现在确定了对辽阳与东胜两处要塞增兵,那么可有其他要塞,也需要增兵?” 他望向丘福道:“淇侯,你怎么看?” “陛下,努尔干都司功绩显著,辽东之北的各女直部落多选择了臣服。因此,臣认为,大明的边防之重应该在河套一代,故而大同、宣府、宁夏三地,当派重兵把守。” 丘福颇有见地的分析道。 朱棣闻言,扭头看向朱高煦,道:“太子,你觉得淇侯所言如何?” “父皇,儿臣赞成淇侯之言。” 朱高煦干脆利索的答道。 PS:这一章写的不好,明天我会进行修改,先这样。 第一百六十五章:处置白金福 武英殿。 “太子,且说说你对攻略西域的看法?” 朱棣见众人皆默不作声,不得不点名道。 朱高煦拱手道:“禀父皇,儿臣认为,我大明若能拿下西域,可至少增加百年国祚。” 朱棣闻言一喜, 道:“此话何解?” 殿内众勋臣闻之,也是陡然一惊,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增加百年国祚”的说法。 “前汉时,汉武帝控制西域之后,又经过数代帝王的开拓,西域已完全落入我中华之手。而汉时匈奴在失去西域之后,便逐渐走向衰弱。即便汉末时天下大乱,诸侯割据,之后魏晋短暂统一, 却也依旧轻松继承了西域的统治权。” 朱高煦恭声道:“自南北朝开始,西域脱离中原王朝之掌控,再次落入草原人手中,导致中原王朝处于被动。隋朝立国之后,虽然已经开始逐渐控制西域,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对西域的征服计划,便灭亡于天下各路反王手中。” “就在隋朝灭亡之际,突厥攻入西域。不久之后,突厥联合吐蕃等部落,对代隋而立的大唐王朝产生了极大威胁与破坏。” “唐太宗在稳定了国内局势后,开始着手攻略西域,经过一番努力,成功将西域纳入大唐版图,而唐太宗也被草原人称为‘天可汗’,开始在西域与草原人心目中享有最高的地位。” “可惜安史之乱爆发后,河西走廊不复大唐所有。尽管大唐此后一直没有放弃过对西域的攻略, 但最终在唐宣宗时期彻底失去了西域。” “自从大唐丢失西域之后, 西域先后被契丹、回鹘、蒙古等势力统治,而由于这些势力把持着西域之地,导致宋朝北方之地成为了游牧部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马场。而占据西域之地,是前元能够灭宋的缘由之一。” “因此,观汉唐之历史,断匈奴右臂越彻底,中原王朝控制西域的时间则会越久,而中原就越安全。故而,儿臣以为,若大明能够征服西域,那么将为天下百姓多争取到至少百年的太平。” 朱高煦说到此处,便有意选择了停顿。 朱棣见状,遂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赞成朕攻略西域了?” 朱高煦连忙起身,朝着朱棣作揖告罪道:“不瞒父皇,儿臣赞成攻略西域,但儿臣请求父皇发兵西域之前, 先派兵把瓦剌、鞑靼狠揍一顿,打得他们称臣之后,再大规模对西域用兵。” 朱棣沉声问道:“为何?” “父皇, 儿臣纵观汉唐史,发现了一个中原王朝战略发展的规律。” 朱高煦当即解释道:“汉武帝反击匈奴,打通西域,设立河西四郡,虽然让一代人付出了惨烈代价,但这种代价换来的却是中原王朝的发展方向,以及奠定了未来华夏正统王朝的版图。” “南北朝时,中原大地四分五裂,那时西域各国几乎无不参与到中原各个政权的纵横捭阖之中。” “隋唐之际,彷佛是秦汉之际的历史重演。先是隋朝统一,压制突厥,然后隋末动乱,中原势力无暇顾及草原与西域,导致突厥趁此机会壮大。毕竟,对中原各方势力而言,统一中原是首要目标。” “因此,儿臣发现的中原王朝战略发展规律共分叁步。” “第一步,逐鹿中原建立统一政权,这是之后一切战略得以实施的根本。” “第二步,经略北方草原,获得北方边疆的安定,因为历史证明,北方草原对中原王朝有着致命的威胁。” 小书亭 “第叁步,才是攻略西域。攻略西域,对中原王朝来说,等于给国内的长治久安增加了一个保障,而且也符合中原王朝的发展方向。” 朱高煦再次鞠躬道:“父皇,儿臣由此认为,我大明应当先把瓦剌、鞑靼打服,打老实了,才好腾出手来征服西域。” 殿内众人听了朱高煦的这一番言论,除了刘璟之外,皆暗暗吃惊,他们都没有想到太子竟在军事战略上极具眼光。 在原来的历史上,大明之所以没有攻略西域,有叁个重要的原因。 第一个,北元政权虽退出中原,但仍旧保持着较强的军事实力,大明长期把军事重心放在北方防线上,对西域方面难以投入过多的军事资源。 第二个,大明建国初期,西域被同属于蒙古的东察合台汗国所统治,西域之西还存在着强大的帖木儿帝国,大明进军西域面临着巨大的军事压力。 第叁个,与汉唐时期相比,明代时西域的政治和经济地位都大为下降,使得大明朝廷失去了经营西域的动力和兴趣。 这是因为在宋朝之前,中原王朝的政治中心长期在关中地区和中原河洛一带,由于距离河西走廊较近,为了保障统治重心的战略安全,汉唐政权积极向西域扩张版图,意图创造较大的战略纵深,故而对西域的控制格外重视。 而到了明代,都城先是在南京,后又迁往北京,王朝的政治中心较其他朝代比明显东移,此时远离政治重心的嘉峪关以西地区,其政治地位大为下降。 另一方面,自唐朝之后,西夏、蒙古等国崛起,中原王朝丢失了大部分西北疆域,陆上“丝绸之路”贸易大不如前。 宋朝转而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再加上中原王朝的经济重心转移至江南地区,西域对中原王朝的经济意义日益下降。 这些两点决定了大明朝廷没有太多利益在西域,故而历史上的大明对西域的经营战略从洪武初时的主动进攻、着力经营,逐渐在洪武中后期转变为依托嘉峪关驻兵防守。 此时,朱棣抬手示意朱高煦坐下,面无表情的看向徐辉祖道:“魏国公可有不同的看法?” “陛下有所问,臣不敢不答。” 徐辉祖恭声道:“陛下,臣反对发兵西域。” 朱棣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而是面不改色的道:“说说你反对的理由。” “是。” 徐辉祖接话道:“陛下,据臣所知,此时的西域已被数方势力所分割。其中,吐鲁番占据着高昌故地,亦力把里控制着原西域大部,瓦剌、吉尔吉斯等部族则盘踞在天山以北。” “西域各方势力相互斗争,仅亦力把里就曾和瓦剌发生过多次战争。不少来自西域之西的外部势力,也陆续趁机进入西域争夺地盘。” “据臣了解,此时西域的人口,大约只有几十万人,而且农耕水平较低。” “即便我大明控制了西域,也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加以开发,否则仅靠补给供养镇守在那里的边军,无疑是杯水车薪。故而,臣认为攻略西域对大明来说,等于得不偿失。”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接着问道:“就这一个反对的理由么?” “不瞒陛下,臣还有一个理由。” 徐辉祖起身作揖,有些为难的直言道。 朱棣笑道:“罢了,且一并说来。” “陛下,汉唐之所以积极的凿通西域,是因为控制西域之后,可借助丝绸贸易获得丰厚的利益。” 徐辉祖恭声道:“数十年以来,西域之地战乱频发、百业凋零,此时已远不如汉唐时那般繁荣。即便大明控制了西域,也难以从西域获得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 “况且,我大明如今得开海之利,有了海上丝绸贸易航线。相比之下,想要让百业凋零的西域重新焕发汉唐时的繁荣,没有一代人或两代人的努力,恐怕难以实现。” “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朱棣微微点头道。 随后,他看向李景隆问道:“曹国公,你怎么看?” “陛下,臣认为,对于我大明来说,目前乃至以后,我大明最强大的外敌,始终都是北方的草原人。” 李景隆恭声道:“而草原统治者若要南下进攻我大明,首要联络之人必是盘踞西域的各个部落,因为这样才能进一步蚕食我大明西部和北部之地。” “正因如此,西域之地显得尤为重要,大明拿下西域,便可以断草原人一臂,削弱瓦剌、鞑靼的实力。因此,臣赞成陛下攻略西域,陛下若对西域用兵,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罢了,是否发兵西域一事,暂且不论。” 朱棣说着话,随即站了起来,负手而立道:“如今哈密生变,朕欲平息哈密乱局,诸卿皆可献言献策。太子,你先说。” 朱高煦恭声道:“父皇,儿臣认为,朝廷应当趁机问责嘉峪关以西的蒙古六卫,最好能拿下其中叁、四卫的长官,换上本朝勋臣子弟以为镇守!” 洪武初时,朱元璋派遣徐达北伐,成功攻取大都,元顺帝率大臣宗室等回归漠北草原。 然而,那时的北元势力依旧强大,仅在北方战线,除了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占据西北之外,还有东察合台汗国称雄西域,各蒙古王公贵族占据河西走廊。 洪武五年,大明在有效控制河西走廊之后,构筑了嘉峪关,并以嘉峪关以东作为朝廷的实际控制范围。 自那时起,一直到如今的永乐叁年,为了巩固西北边疆,大明在嘉峪关以西、祁连山以南、青海以北,西至敦煌、哈密一带,陆续册封了七个羁縻卫所。 这七个卫分别是安定卫、阿端卫、曲先卫、罕东卫、沙州卫、赤斤蒙古卫、哈密卫。 因七卫在嘉峪关以西,故而统称为“关西七卫”,又因七卫其掌权者多为蒙古族,故又称“蒙古七卫”。 朱高煦知道,因为朱棣顺利继位的缘故,关西七卫较原历史上提早出现,使得大明的统治延伸到了西域附近,七卫的设置也对大明西北边疆的安定起到重要作用。 然而,当年朱元璋鉴于嘉峪关以西地区的复杂情况和大明军事布置侧重于北方防线,对关西七卫采取了“以夷制夷”的策略。 所谓“以夷制夷”,看似高明,但在朱高煦看来,不过是比较松散的羁縻管理制度。 因为这种羁縻手段,以当地人为官,朝廷不派军队,防务自理,相应也不屯田,朝廷不向七卫收取赋税,当地赋税完全归当地所有。 朱高煦认为,“以夷制夷”等于把人事权、军事权、财政权全交给了关西七卫的头人。 这必将导致大明朝廷对关西七卫缺乏有效的管辖,使得七卫在周边游牧部落与西域各方势力的牵扯下,逐渐与大明离心离德。 所以,他要建议朱棣趁着哈密生乱,问罪其余几卫,最好能像之前强势插手哈密事务把脱脱空降过去一样,换上大明的勋臣子弟去坐镇关西,如此便可为将来攻略西域做基础。 因为朱棣昨天就此事与朱高煦商议过,故而他此时听了朱高煦所言之后,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但殿内其他人却是第一次听到朱高煦这种观点,包括诚意伯刘璟在内,皆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对关西七卫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而太子朱高煦的意思却是要从根子上改变这个策略。 朱棣望向徐辉祖道:“魏国公,你觉得太子的建议如何?” “陛下,臣反对。” 徐辉祖不得不起身朝朱高煦作揖,以示告罪道:“请太子殿下恕罪,臣确实有不同的看法。” 朱棣笑道:“魏国公不必如此,大明不以言获罪,有朕在,太子岂会怪罪你?” “儿臣不敢。”朱高煦当即起身作揖道。 “都坐下。有异议才是正常的,没有异议反而成了一言堂。” 朱棣抬手虚按,示意朱高煦、徐辉祖坐下,同时说道:“魏国公,你且说说,为何反对?” “陛下,太祖皇帝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时,曾言:‘一则分其势力杀其力,使之不为患,二则使外夷相攻,大省中国用兵之费。’对此,臣深以为然。” 徐辉祖解释道:“陛下,太祖皇帝‘以夷制夷’的高明之处在于可使七卫相互牵制,相互溷战,如此一来,蒙古七卫将难成气候,也为朝廷省下一大笔军费。” 他说到这里,抬手抱拳,向朱高煦微微拱手道:“太子殿下可能是担心关西七卫日后对朝廷离心离德,然臣以为,殿下却是多虑了。” “愿闻其详。”朱高煦颔首道。 徐辉祖道:“不敢。” 随后,他接着道:“太祖皇帝准许关西各卫每季在肃州城互市一次,开展茶马交易。因西北牧民不得茶则困以病,且那里不能自产茶叶,只能依赖与大明贸易获取。故而,茶马互市,使得西北各番不敢轻易得罪朝廷。” 第一百六十六章:西北乱起 武英殿勋臣会议结束之后。 朱棣把朱高煦与徐辉祖留了下来。 “允恭,你不赞成朕对西域用兵,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可是还有别的缘由?” 朱棣看着徐辉祖问道。 徐辉祖恭声道:“陛下英明,臣确实还有一个反对的理由。” “说来听听。”朱棣道。 徐辉祖抱拳行礼道:“陛下,太祖皇帝生前曾召见过臣, 要求臣在陛下御极的前五年,力劝陛下不要对西域或北方大规模用兵,更不能让陛下御驾亲征。” 朱棣闻言,与朱高煦对视了一眼。 父子俩皆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一句话:“果然如此。” “行了,你下去罢。朕答应过太祖皇帝的承诺,一定会兑现的。” 朱棣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臣告退。” 徐辉祖躬身退了下去。 片刻后。 李兴入殿禀告道:“陛下, 提督五城兵马司掌事太监郑和求见。” “让他进来。”朱棣道。 “臣郑和, 拜见陛下。” 郑和躬身行礼道。 “免礼。” 朱棣抬手道:“郑和,你不在会同馆陪那些番商贡使推牌九、听戏剧,让蛮番沐浴华夏文化,却来此见朕,可是有要事禀告?” “陛下,半月前,江南境内爆发了鸡瘟,波及近百府县,受灾百姓约有几十万户。陛下诏令各地惠民药局,全力为百姓救治家禽,各地药局发现用硫磺为主药做成的败瘟丸对鸡瘟有特效,便将药方公之于众,让百姓自行调配药剂,救治家禽。” 郑和恭声道:“数日前,鸡瘟传到了京郊,而京城内有一位囤积大量硫磺的商人名叫白金福, 此人趁机给硫磺涨价, 售卖给那些蓄养家禽的人家,赚了很大一笔钱, 之后便被人举报到兵马司。眼下,臣已经派兵将此人抓获,只待听候陛下发落。” 朱高煦认得白金福,知道此人是个善于投机取巧的商人。 “太子,国子监学生章皓贩卖番货之事,朕迟迟没有批示,就是等着与其他番货引发的事情一起处置,不曾想还真让朕等到了。” 朱棣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点了点头,对郑和说道:“郑和,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顿了顿,他接着道:“朕决定在明日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白金福、章皓加以处置。” “郑和,坐。”朱棣抬手虚按道。 郑和躬身道:“谢陛下。” “你把白金福之事,仔细与朕说说。”朱棣又道。 郑和恭声道:“是。” 次日。 早朝。 “郑和回航之后,出了不少新鲜事。你们没见过,朕也没碰到过。今日早朝,朕让商人白金福、书生章皓一起上殿, 就是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再和众卿议一议, 这些事情到底该如何处置。” 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俯视着堂内一众王公大臣,以及跪在堂下的章皓、白金福,朗声说了一番话。 随后,他顿了顿,望着章皓道:“章皓,你有何话要说?” “陛下,晚生放下圣贤之书去做生意,乃是事出有因。” 章皓恭声答道:“晚生的书,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放眼国子监,别人都能认真读书,为何就你偏偏读不下去?” 朱棣高声问道。 “陛下,晚生国子监的监生,是捐的。读书对晚生来说,真的是勉为其难。” 章皓俯首道:“晚生不愿辜负家中老伯父的期望,才硬着头皮挺到了陛下开七日贸易之前。” 朱棣早就知道章皓的监生是捐的,也知道章皓跑去做生意另有隐情。 但此时章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事说出来,等于是绝了其重新回去读书的后路。 因为,捐的监生即是花钱买的,与那些品学皆优从地方上选拔出来的监生相比,算不上光彩的事。 一时间,堂上响起了小范围的议论声。 “他的监生竟然是捐的。” “怪不得读不下去。” “……” 章皓接着道:“陛下,晚生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也读不好书。晚生想着,与其费钱费力,还不如想点办法,替老伯父还还账,为家中分忧。” 此时,国子监祭酒胡俨早已侧目,向距离他不远处跪着的章皓望了过去。 胡俨身为国子监的祭酒,管理着国子监一众学生,而章皓不好好读书,跑去贩卖番货,让他很是气恼。 自从太子朱高煦向胡俨询问过章皓之事后,胡俨认真调查了章皓不读书,而跑去做生意的隐情。 章皓幼年时,父母染病具亡,被其伯父收养长大。 因其伯父膝下无子,便视其如己出,为了能光耀章家的门楣,其伯父后来变卖家产,给他捐了一个监生。 胡俨本想奏请朱棣杀了章皓,但考虑到朝廷培养人才不容易,章皓也是事出有因,他便一直犹豫不决,迟迟没有主动再问朱棣如何处置章皓。 朱棣环视堂上众人道:“诸卿认为,朝廷该如何处置章皓?” 御史桂湛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陛下,章皓辜负其大伯养育之恩,背弃陛下殷切期望,辱没孔孟之道,败坏大明国体。其贩卖番货的行为,不仅使国子监蒙羞,更把读书人引入了追名逐利的歧途。章皓不修自身清德,将来怎能报效国家,为民请命?臣奏请陛下杀了这个败类!” “陛下,臣附议!” 另外一名御史出列作揖道。 “陛下,臣附议。” 又有官员站出来附和道。 朱高煦见势不妙,立刻给淇侯丘福递了一个眼色。 “陛下。” 丘福领悟了朱高煦之意,当即躬身出列道:“微臣打小也没读过书,不也照样上阵杀敌,为国建功。陛下,微臣认为人各有志,章皓不该杀。” “斯文败类,怎得能不该杀?” 桂湛反问道。 丘福道:“若是因为章皓不爱读书,就要杀他头,也太不讲道理了。” 就在桂湛与丘福争论之时,站在朱棣左下方台阶上的朱高煦躬身出列道:“父皇,儿臣有一言,想问章皓。” “准了。”朱棣抬手道。 朱高煦转身看向章皓,问道:“章皓,你家中有难,为何不报告学监,或者想其他法子解决家中困境?” “回太子殿下,晚生惭愧,本来捐取监生已经让老伯父费尽心血,若是再用朝廷的钱解困,晚生实在是无地自容。” 章皓如实相告道:“前些日子,老伯父犯病,家中告急,正好赶上陛下开了七日贸易,于是晚生小试身手,没想到还真赚了一笔。” 朱高煦听了章皓所言,然后向朱棣禀道:“父皇,章皓本是儒生学子,当以读书为本,然而他却舍本逐末,跑去做生意,可见他并非是读书的料。” “儿臣觉得,章皓能想着替老伯父还债,说明他良心未泯,孝心可嘉。因此,儿臣奏请陛下对章皓从轻发落。”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堂下众臣,问道:“谁还有话想说?” 他见无人吱声,便朝章皓说道:“章皓,从今日起,朕将你从国子监除名,你就不要再去国子监了,不能由着你辱没了圣贤教化之地。你想做生意,朕成全你,着你去市舶司去听用。” xiaoshuting.la 御史桂湛道:“陛下,章皓论罪当诛,不能为官啊!” 朱棣却不理会桂湛,反而高声问了一句道:“读书为了什么?” 方孝孺恰到好处的接话答道:“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方博士说的不错,读书习武,皆是为了替朝廷出力。章皓去了市舶司,若能历练成为一位懂得经商理财的官员,不也是人尽其才,功德一件么?” 朱棣微笑道。 御史桂湛闻言,不得不躬身退回班序。 “章皓,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做生意了。你要替朕去做生意,为大明赚钱。叁年之后,如果做不出名堂,两罪并罚。” 朱棣高声道。 “谢陛下再造之恩!” 章皓激动无比的连磕了叁个响头,高呼不已道。 “下去罢!” 朱棣朗声道。 待章皓退下后。 朱棣望向堂下跪着的白金福,道:“你就是白金福?” “草民白金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白金福行参拜大礼道。 “白金福,你这次趁着江南爆发鸡瘟,对治疗鸡瘟有特效的硫磺加以涨价出售,一共赚了多少钱?” 朱棣嘴角含笑,朗声问道。 白金福恭声答道:“回陛下,草民此次售出一万斤硫磺,一共赚了十七万两银圆。” 此话一出,堂上一片哗然。 “十七万两?我的天啊,这也太夸张了!” “怎能赚这么多的银两?” “是啊,区区数日,竟然能赚这么多钱,简直没有人性!” “……” 朱棣也不管堂上众臣的小声议论,而是继续问道:“若正常买卖,你应该赚多少钱?” “不足两万银圆。”白金福俯首道。 朱棣扭头看向侍立在他右下侧的郑和,问道:“郑和,有多少户人家买过他的硫磺?” “回陛下,五城兵马司通过清查账单,发现有七千五百多户买过他的硫磺。”郑和躬身答道。 朱棣又问道:“有多少户人家蓄养的家禽吃了他的硫磺活了下来?” 郑和答道:“回陛下,共有七千叁百多户,另外一百多户人家的家禽没治好,都病死了。” 朱棣点了点头,然后道:“白金福囤积硫磺,赚了十七万两银圆,同时又救了七千叁百多户人家的家禽,让这七千叁百多户免遭鸡瘟之害,该杀还是该奖,如何处置啊?” 大理寺正卿吕震道:“陛下,这次江南爆发鸡瘟,鸡鸭鹅等禽类死亡无数,许多百姓因此破产,不得不向户部银行、皇家银行贷款度日。白金福却趁鸡瘟爆发之际,敛不义之财,丧尽天良,论罪当诛。”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白金福听了吕震所言,吓得冷汗直流,拼命磕头道。 “父皇,儿臣认为白金福有罪,但罪不当诛。” 朱高煦躬身道。 白金福听见太子替他说话,这才慢慢安静下来,不再磕头求饶。 “说说看。”朱棣道。 “父皇,白金福卖房卖地,大肆举债囤积硫磺之时,硫磺还摆在市场上无人问津。” 朱高煦恭声解释道:“既然白金福是商人,囤积奇货,待价而沽,也在情理之中。而正是白金福囤积的大量硫磺,成了医治鸡瘟的特效药材,使得七千叁百多户百姓免遭鸡瘟之害,也解了江南鸡瘟之难。” 他说到这里,望着白金福道:“白金福,你想一想,若你能在鸡瘟横行之时,主动把硫磺拿出来赠予百姓,或许能够免遭鸡瘟之害的人家,就不止七千多户,而是七万户,甚至是七十万户。” “义字之下无贵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都说商人的本性是唯利是图,但也不能见利忘义。然而,你却借危难之际发财,令人发指。” 朱高煦言至此处,抱拳向朱棣躬身作揖道:“儿臣奏请父皇,罚没白金福家产,以警示天下商人。”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然后望向堂上众臣道:“谁还有话要说。” 方孝孺躬身出列道:“陛下,白金福不仅该杀,更该千刀万剐,哪怕他只赚了一两银圆,救了十万户人家的家禽也该杀,因为那是黑心钱!” “为何?” 朱棣对方孝孺的过激反应有些惊讶,于是问道。 方孝孺恭声答道:“回陛下,所谓冻死迎风站,才是高风亮节。宁可饿死,也不能碰嗟来之食,这才是华夏文明之典范。” 朱棣沉声问道:“朕问你,爆发鸡瘟之时,江南境内的哪个王公大臣或富商大户的家里因为买不起药而死了家禽?” 方孝孺顿时无言以对。 “方博士,朕不能用一条人命,去成就所谓的冻死迎风站之典范。否则的话,照你之言,未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将死在你标榜的这把气节利刃之下!” 朱棣豁然站起,负手而立,高声道:“朕是天下人的君父,不能眼看着百姓身处水火而不救!百姓的生死就是朕的天,朕不能拿百姓的性命,去博取所谓的清名。” 这番铿锵有力的说辞,让堂上一众王公大臣哑口无言。 朱棣走下金台,来到丹陛之下,负手而立,看着白金福问道:“白金福,你卖硫磺交过税银么?” “没,没有。”白金福结结巴巴道。 “你做买卖没有错,出售硫磺,使得七千多户百姓免遭鸡瘟之害,也算积德。” 朱棣朗声道:“但你应该知道,做买卖应该交税,而且对你这种投机取巧,囤积居奇者,更该课以重税。因此,朕要罚你交叁十五万两税银,上缴国库。” “陛下,陛下还是赐草民一死吧!连本带利全部上交,草民想活也活不下去了。” 白金福以头触地,拜求道。 “你用不着可怜巴巴的哭穷,你的家底,朕都清楚着呢。” 朱棣嘴角带笑道:“这次朕不杀你,朕还要让你继续做生意,但是你要记住教训,循规守法。” “草民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再造之恩!” 白金福再次叩拜道。 朱棣重新登上金台,坐回御座,高声道:“朕希望天下臣民,不管是为官、为学、为农、为商,都应该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前面,揣在心间!在大义面前,挺得住嵴梁,撑得起风骨!朕这样想,天下的士农工商都这样想,才能铸起华夏文明的气魄,才能江山永续,大业永存!” PS:感谢书友20191110214719521的打赏!感谢太上开天昊天玉上帝,疯狂的读书者,大西瓜爸爸,当书虫12年,仙帝等老铁的推荐票、月票!感谢! 第一百六十七章:准备西征 散朝之后。 朱高煦派人把驸马欧阳伦请到了他的书房。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欧阳伦作揖行礼道。 “免礼。” 朱高煦扶起欧阳伦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是我的姑父,是长辈,快请坐。” “微臣不敢。”欧阳伦急忙道。 朱高煦故作生气道:“姑父这是见外了!” 待欧阳伦坐下后,他立刻开门见山道:“小侄有一事,需要劳烦姑父走一趟。” “臣必当竭尽全力, 万死不辞,为殿下分忧!” 欧阳伦可不敢在朱高煦面前托大,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当即抱拳拱手道。 朱高煦笑道:“姑父哪里的话,小侄又不是让你去上刀山,下火海。” “臣请殿下示下。”欧阳伦恭声道。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朱高煦直言道:“白金福趁着鸡瘟肆虐京郊, 贩卖硫磺坐地起价,牟取暴利, 父皇虽网开一面,没有杀他,但他贩卖硫磺连本带利的钱都被充了公,想来日子肯定不好过。” “殿下是想让臣去拉一把白金福?”欧阳伦试探着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白金福毕竟是四海商帮的成员,我不方便出面,你是商帮的副帮主,便替我走一趟,去看看他。” “看看他?”欧阳伦不解道。 朱高煦道:“没错,就只是去看看他。” “难道不帮衬着他一把?”欧阳伦疑惑道。 朱高煦道:“白金福此人颇有头脑,他坐地起价,牟取暴利,实际上是拿准了父皇不会杀他,而是希望用他的改过自新、为富有仁而为天下商人做个榜样。” “你信不信,当你去看他之时,他很可能已经大张旗鼓的把家中剩余的硫磺,免费捐赠给京郊的百姓了。” 欧阳伦面露惊讶之色道:“此人竟有如此经商头脑?” “或许他早已猜出你我的身份, 毕竟郑和下西洋之后, 你我已经两年多没有在商帮总部四海武馆露过脸了。” 朱高煦沉声道。 “殿下放心,臣这就去看白金福。若当真如殿下猜测的一般, 可见那白金福也算是个人才。” 欧阳伦恭声道:“臣斗胆,请殿下准许臣雇佣白金福入皇家商行做一分号掌柜,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雇白金福入商行之事,以后再议。” 朱高煦意味深长道:“父皇要把出海巡洋的国策设为定制,未来海运大有可为,姑父可要提前准备!” “多谢太子殿下提点!” 欧阳伦赶紧起身作揖道。 一个时辰之后。 京城。 四海武馆后院。 凉亭下。 欧阳伦惊讶于白金福的果决,感叹道:“白金福,某真的没想到你能改过自新,某决定要深交你这个朋友。” “都尉过誉了,实际是小人高攀了都尉。” 白金福抱拳拱手道。 欧阳伦反问道:“你高攀我什么?” 白金福诚恳的道:“小人高攀都尉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报答。若不是都尉在太子殿下面前为小人说话,小人的脑袋怕是早就不保了。承蒙都尉看得起我,士为知己者死,你说我不攀都尉,行吗?” 欧阳伦竟没有否认白金福的误会,反而微笑着道:“你太客气了。” 白金福恭声道:“都尉,小人只是一介商人,当然要站在经商者的立场去看待问题。都尉应该清楚,一个人的成功,一半是能力, 一半是机会。小人能够加入四海商帮,结识都尉,那就是机会来了。” 欧阳伦点头道:“你的话很实在。你的性情,某觉得很投缘。你说给某听听,你喜欢何种事业?” “小人听说,洪武初年,有一次太祖皇帝与青田先生眺望大江,当时江面上有无数条船,太祖问青田先生说:‘在你眼中,江里有多少条船?’青田先生回答说:‘两条,名和利。’” 白金福没有直接回答欧阳伦的问题,而是说了一件趣闻。 “嗯,是有这么回事,青田先生说的没错。” 欧阳伦沉吟道。 白金福却道:“不瞒都尉,可是小人觉得,青田先生说的,也不见得就对。” “你想说什么?”欧阳伦疑惑道。 白金福躬身道:“在小人看来,江上其实只有一条船,我们大家都在这条船上。” “何以见得?”欧阳伦问道。 白金福答道:“因为佛说人世间乃是苦海,而每一个人都在苦海之中飘荡,只为寻找到达苦海彼岸的方向。” 欧阳伦笑道:“白金福,你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他顿了顿,望着白金福,沉声道:“实不相瞒,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去实现,今日某总算找到了。” 白金福抱拳道:“都尉有事,尽管吩咐小人。” 欧阳伦抬手把白金福的拳头按下去道:“你也不用太着急,时机还未到,不过某现在可以告诉你两个字——‘海运’。” “海运?” 白金福低声叨念了一遍道。 欧阳伦道:“自从跟着郑国使出了一次海,巡了一次洋之后,某就萌生了这个想法。” 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此事某曾与太子殿下谈及过,殿下深以为然,让某静待时机。” “多谢都尉抬举!小人眼下也没什么好报答都尉的,就先给都尉磕一个头吧!” 白金福作势就要跪下给欧阳伦磕头。 “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 欧阳伦赶紧抓住白金福的双臂,不让对方跪下,同时低声说道:“太子殿下让我没事多多关照你,以后说不准你还会成为某的同僚。” baimengshu.com 傍晚。 武英殿。 “宋晟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希望朝廷立即派兵收复哈密,你们意下如何?” 朱棣的目光依次从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户部尚书郁新、兵部尚书金忠四人脸上扫过,然后问道。 就在十天前,北元大汗鬼力赤趁着哈密生乱,派阿鲁台统兵南下,一举攻下了哈密。 同时,坐镇甘肃的总兵官宋晟谍知帖木儿因为去年被丘福领兵打到了国都城下耿耿于怀,决定准备东征,于是立即八百里加急,派人将这两件事上奏到了兵部。 兵部尚书金忠不敢怠慢,赶紧求见大明皇帝朱棣,禀明此事。 朱棣迅速派人把两名国公,以及户部、兵部两位尚书召来武英殿,召开紧急会议。 “陛下,关西七卫自洪武年间纳入大明版图,其开辟之难,每年仅耗费的粮食就要数以十万石,即便是太平光景,也要用去养兵军粮、物资等折合银圆约一百多万两,以我大明目前的国力,实属力不能及。” 魏国公徐辉祖恭声道:“微臣主张暂不发兵,以防守为主,静待时机。否则,又要筹备下一次的出海巡洋之事,又要筹备西北万里边陲,首位不能相顾,将耗尽大明的国库资财。” “魏国公所言,荒谬之极!” 李景隆先是反驳了一句,然后面向朱棣作揖行礼道:“陛下,国土寸不可丢,尺不可让。北元蛮夷在我西北残害百姓,妄图另立哈密王,他们野心勃勃,占城掠地,意图东进,我大明岂能听之任之?” “哈密即便不保,那只是区区一个边陲卫所而已,若是耽误了明年开春的第二次出海,那陛下的开海之政,岂不是会被海外万邦误以为被废止了?” 徐辉祖毫不退让道:“陛下,失去一个边陲卫所,只是小损,微不足道。可出海巡洋之政被阻,受损的可是我大明天朝上国的国威啊!孰轻孰重,望陛下叁思而行!” “哈密不保,必将危及其余蒙古六卫,这正是北元鬼力赤、阿鲁台所想要看见的!北元实力强一分,对我大明边疆的威胁就大一分!如果一味地忍让求安,必将祸国殃民,那才是千古罪人!” 李景隆再次行礼道:“臣请陛下明断。” “曹国公力主收复哈密,是为了大明。魏国公专注出海巡洋之政,也是为了朝廷。” 朱棣开口安抚两人道。 “陛下,依臣之见,哈密事急,出海事缓,应依宋晟所请,立即派兵。” 兵部尚书金忠接话道。 “派兵不是嘴上说说,也要配以军需物资。郁尚书掌管户部,你是什么看法?” 朱棣望着郁新,问道。 “陛下,依臣之见,以国库自七日贸易赚到的钱,来采买军需物资支持出兵哈密的话,恐怕也只能撑叁个月,最多半年。因此,臣觉得出兵哈密一事,还是要再等等。” 郁新躬身应道。 “郁尚书,如你所说,出兵哈密可缓,那宋晟怎么办?不战自退?” 李景隆急忙追问道。 “曹国公请息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发行国债,既要还本又要付息,若是再遇上天灾,户部银行还要配合皇家银行借债给百姓度日,户部实在是垫付不起啊!” 郁新连连叫苦道。 “罢了,此事明日早朝再议,金忠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朱棣见众人分歧太大,一时间商议不出结果,便起身挥手道。 “臣等告退。” 徐辉祖等人恭声道。 朱棣目送叁人离去,对侍立在侧的李兴吩咐道:“去传太子过来。” 李兴领命离开后,朱棣问金忠道:“金卿,你觉得宋晟此人如何?” 金忠听到朱棣发问,脑海中回想起了宋晟出镇凉州之后的功绩。 洪武十七年五月,宋晟讨伐屡次寇边的西番叛乱首领,直抵亦集乃路(后世的内蒙古额济纳),斩杀其首领伊苏尔戬等。 又擒获北元海道千户也先帖木儿、国公把都剌赤等人,俘获其部属一万八千人,将他们的首领格布达尔等一百五十人送到京师,挑选其中的精锐一千人补充为部伍,其余择地安置,允许其“耕牧自便”。 朱元璋驿召宋晟回京,再叁奖谕,重任他为都指挥使,进官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命他回镇凉州。 洪武二十四年八月,哈密寇边,宋晟充任总兵官,与都督刘真率军讨伐。 哈密离肃州有一千多里,宋晟令军中多备干粮,倍道兼程,乘夜推进到了城下。 天亮时,明军金鼓之声震动远近,趁势攻克此城,生擒哈密王子别儿怯帖木儿、豳王桑里失哥、知院岳山等,杀其国公,俘获一千叁百人,将其部落和辎重收缴而归,所获牲畜全部赐予出征将士。 从此外族慑服,大明军威远播至西域。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宋晟兼署陕西行都指挥使司事。次年,宋晟被调任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洪武二十八年六月,宋晟充任副总兵官,随总兵官周兴出开原,在辽东脑温江遇敌,其酋长西阳哈逃走。明军追至甫答迷城,俘人畜共数千而还。 洪武二十九年,广西帡幪诸寨苗人连结叛乱,宋晟被任为征南右副将军,率师出征,擒斩叛军七千余人。平乱后,宋晟班师回朝。次年,宋晟总领羽林八卫的部队,讨平五开、龙里十叁洞苗人的叛乱。 洪武叁十一年,宋晟出镇开平,跟随当时的燕王世子朱高煦出塞,担任左翼。回师后,宋晟又筑万全卫等城,方才回镇。 永乐元年,朱棣因宋晟“威信久着凉州”,于是授宋晟为平羌将军、总兵官,命其返回甘肃镇所。 “陛下,宋晟是从大明立国之前就开始追随太祖皇帝的老将,此人镇守凉州,坐镇边疆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从未吃过败仗,威名远播西域。我大明若要攻略西域,必用此人。” 金忠恭声道。 朱棣心里其实很清楚,宋晟是目前仅存的几名开国将领之一,此人能活到现在,而没有被朱元璋杀掉,可见其人对朝廷忠心耿耿。 大明若要征伐西域,宋晟确实是最佳的统帅。 “陛下。” 金忠见朱棣不说话,便接着道:“宋将军这次还奏请了四件事。一,亦集乃旧城隘小,请发卒增广之。二,请召商人于亦集乃中纳盐粟,以实边储。叁,请给屯军农具。四,请授忠顺王脱脱部下头目官职,以安抚人心。” 朱棣沉思道:“亦集乃荒漠之地,筑城必用数万人。商人纳粟中盐,道远难致。此两件事,皆不可从。” “准请给屯军农具,命工部办理。至于授脱脱部下头目官职,你兵部衡量着办即可。” “微臣领旨。”金忠躬身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依然有人反对出兵 武英殿。 “儿臣拜见父皇。” 朱高煦入殿之后,走到朱棣御座前方十步外停下,作揖行礼道。 “免礼。”朱棣抬手道:“坐下说话。” 待朱高煦就坐之后,兵部尚书金忠当即起身,朝着朱高煦微微鞠躬施礼。 朱高煦点头示意,以为还礼。 “太子, 朕唤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朱棣开门见山道。 金忠眼疾手快,立刻走到朱高煦面前,躬身把宋晟八百里加急递送来的奏本恭敬的递了出去。 朱高煦接过奏本,认真阅览之后,将其合起,并放在身旁的桉几上, 随后面朝朱棣,抱拳行礼道:“父皇, 儿臣认为,朝廷应该发兵收复哈密,刻不容缓!” “说说理由。”朱棣沉声道。 朱高煦道:“战场形式瞬息万变,每耽搁一天,北元的实力就会强大一分。如此一来,我大明要想收回哈密,所付出的代价也将更大。儿臣认为,应该趁着北元刚攻下哈密时日尚短,人心不稳之际,迅速出兵。” 朱棣朗声道:“你曾有过五年多节制军务的经历,当知出兵并非说说那么简单,还涉及到军需转运、调兵遣将等事。而眼下国库财力若仅仅支持宋晟节制的西北官兵,可以勉强够半年之用。” “但若派上万兵马增援,最多只够叁个月之用。若不能速战速决, 朝廷将会陷入战争泥潭, 大明国威与国力皆会受损。” “父皇所担心的, 应当是军需物资跟不上运转。儿臣以为, 此事不难解决。” 朱高煦不紧不慢的说道。 朱棣闻言, 心中一动,当即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父皇,所谓缓不济急,为了运输军粮,儿臣认为可以在正常的官运之外,再设叁条辅助路线:一是从河西采购军粮,出嘉峪关,过玉门,运至哈密;二是让宋晟在已经克复的地区向当地人采买;叁是广设运粮台站,并于官运之外借用民力,节节转运。” 朱高煦老成持重的说道。 “不错,此叁条路线皆可行。” 金忠眼前一亮道:“太子殿下大才,臣绞尽脑汁却只是在官运之外,想出了从河西采购军粮,没想到还可以有另外两条路线。” 他说到这里,向朱棣拱手行礼道:“陛下,臣赞成太子殿下提出的叁条辅助官运军粮的路线。” 朱棣望着朱高煦, 抚须笑道:“太子,你能想出这叁条辅助官运的路线,可见早就计算过朝廷对哈密用兵之事了。” 除非诸葛在世,否则一个人再聪明,也难以在瞬间想出这种老成可靠的办法。 在他看来,朱高煦显然早就针对哈密之乱推演过许多遍。 朱棣当然明白,朱高煦提出来的叁条路线实行起来并不难,反而很容易,只要安排专人负责即可。 “金忠听旨。” 朱棣心下大定,接着道:“宋晟虽老,但其尽心边事,昼夜不懈于怀绥远人,爱恤士卒,得边将之道。使守边者皆然,朕复何忧?今赐其家乡第宅一区,田园、池塘四十顷,山场二十顷,俾为世业。” “让宋晟听朕的旨意,勤加操练军士,多派斥候刺探消息,加紧储备军粮,严加守备,以防帖木儿及其盟军入侵。鉴于哈密已被北元窃取,诏令其余蒙古六卫,悉数听从宋晟节制,如有不从,当视为叛逆,待朝廷增兵到后,一并讨伐!” “另外,命宁远侯何福出任宁夏总兵官,从应天府境内卫所抽调骑兵五千,步兵两万,开赴西北,支援宋晟。命工部运送火药、兵器,以加强西北边防军力。” “微臣领旨。” 金忠躬身道。 “事不宜迟,你这就先去办。” 朱棣挥手道。 “微臣告退。” 金忠恭声道。 朱棣目送兵部尚书金忠离去,转过头向朱高煦问道:“高煦,你觉得朝廷是否要趁此良机,在收复哈密之后,以哈密为根基,向亦力把里用兵,进而一举拿下西域?” “父皇,之前哈密王脱脱第二次被驱逐,朝廷已有足够的理由插手关西七卫,儿臣当时就建议应当趁机问责嘉峪关以西的蒙古六卫,最好能拿下其中叁、四卫的长官,换上本朝勋臣子弟以为镇守。” 朱高煦恭声道:“不过,当时魏国公以皇爷爷定下‘以夷制夷’的规则反驳儿臣,如今哈密被北元窃取,而其余蒙古六卫却无动于衷,朝廷问责其余六位,可谓是有理有据。” “亦力把里边将那拿哈勾结哈密王脱脱祖母驱逐脱脱,这才导致哈密空虚,北元趁虚而入。我大明收复哈密,乃至攻伐亦力把里,皆师出有名,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 “收复哈密不难,难的是下一步该如何攻略西域。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朱棣听完朱高煦的一番分析,沉思了片刻,然后问道。 “自从上次父皇告诉儿臣哈密王脱脱第二次被驱逐之后,儿臣就在想,若朝廷趁机出兵占领哈密,并以哈密为根基,攻略西域的话,该如何布局与实施具体的方略。” 朱高煦道:“经过这几日的深思熟虑之后,儿臣想到了一套不算成熟的方桉,请父皇斧正。” “且试言之。”朱棣抬手道。 朱高煦道:“第一阶段,增兵辽阳、大宁、开平、宣府、东胜、宁夏等七个军事重镇,将此七大要塞作为抵御北元的前沿阵地。同时,命宋晟率兵攻下哈密,驱逐亦力把里的边将那拿哈与脱脱祖母。” “第二阶段,北元必然不会坐视朝廷增兵七大要塞,一定会伺机出兵。因此,在增兵北疆时,当配以重达千斤的新式火炮,让草原人尝一尝新式大炮的威力。” 朱棣听到这里,打断了朱高煦的话,问道:“你说的‘新式大炮’,可是重达千斤的双轮车载大将军炮?” “父皇英明,此新式火炮,正是叁个月前兵仗局改进的车载将军炮。” 朱高煦回答道。 朱棣想起了那个威力巨大的新式火炮,抚须点头道:“你接着说。” 朱高煦道:“届时,北元受慑于新式火炮的威力,必然会有少股或多股部落来降,即便无人来降,我大明官兵也可趁机将边防线朝前推进,加以筑城,再配以车载火炮,以为警示。如此,便可为加固七大要塞争取时间,稳住北疆将成为可能。” “之后,令宋晟率兵在哈密兴修水利、屯田积谷。再从兵仗局调去工匠,在甘州设立制造局,制造火器,包括火炮,以此加强西北边防实力。” “父皇,儿臣了解过哈密的地理环境,在那里屯田的话,一年收获粮食五千余石不成问题,基本上可以解决朝廷在哈密驻军的半年军粮所需。” 朱棣发出“嗯”的一声,表示在认真听。 朱高煦补充道:“第叁阶段,发兵西域,消灭西域境内一切不愿臣服大明的势力。” 朱棣颔首道:“朕听出来了,数日前,朕在武英殿召集众勋臣商议攻略西域之事时,你就是这个论调。” 小书亭 “父皇明鉴,对于攻略西域,儿臣目前依然坚持这个叁步走的战略。” 朱高煦直言道。 “这的确是一个老成可行的方略。” 朱棣不得不承认道。 他顿了顿,接着问道:“你觉得,朝廷应该如何布局,才能一鼓作气,消灭西域境内一切不愿臣服我大明的势力?” “禀父皇,儿臣虽然认真思考了朝廷出兵荡平西域境内不服势力可能会面对的问题,但对此儿臣心中仅有一个大略的方向,还不算成熟。” 朱高煦答道。 朱棣鼓励道:“且试言之。” “父皇,儿臣认为出兵荡平西域内的不服势力,需要分两步走。第一步,筹措军需物资。第二步,出兵。” 朱高煦道:“征西大军的兵马贵精不贵多,当轻骑兵为主,辅兵战力要跟上,以求作战时速战速决。因此,在转运军需物资方面,儿臣认为,可以照搬支持宋晟的那叁条辅助路线。” “而且,有宋晟提前率兵在哈密兴修水利、屯田积谷,以及朝廷提前在甘州设立的制造局制造火器、火炮等军械,基本上在朝廷发兵西域时,可以解决征西大军前几次出兵的辎重粮草。” 他之所以没有提到军饷,是因为目前大明的兵制仍以卫所制为核心。 在卫所制度没有崩溃之前,大明朝廷养兵百万,确实是不费百姓一粒米。 因为明代的卫所兵制,实乃吸取中国历史屯田经验,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 军士在营,分成守备和屯田二部分,比例不定,按时轮流,屯田固定上交粮食,以供给守备军及官吏,其目标在养兵而不耗国家财力。 正因如此,在洪武二十五年时,大明的军队人数高达一百二十万人,而当时全国人口才六千多万! 根据《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记载,朱棣第一次北伐,包括后勤人员在内,实际动用人数是十一万四千人。 这次北伐,仅仅首次运送的军需粮草,就用了叁万辆大车,整整运输了二十万石粮食。 朱高煦接着道:“至于在军事行动方面,儿臣认为要先北后南、缓进速战。” 朱棣问道:“何为‘先北后南、缓进速战’?” “回父皇,所谓‘先北后南’,即先安定天山以北的地区,但不急着攻取亦力把里城,之后再进军天山以南的地区。” 朱高煦答道:“大明收复西域,重点在打垮西域境内各方不服势力,而那些势力主要集中在水草丰美的伊犁河谷一带,在天山北方的实力比较薄弱,朝廷官兵进军天山之北的阻力较小。” “不错,言之有理。” 朱棣颔首道:“拿下别失八里城还具有特别重大的意义,因为此城是前元的北庭都元帅府。从地理区位上讲,攻下北庭,也可为进一步拿下伊犁河谷创造必要条件。” 朱高煦接着道:“缓进速战,中的‘缓进’,就是积极治军。用半年的时间,积草屯粮,整顿军队,汰弱留强,增强军队战斗力。凡是不愿出关西征的,一律给粮食,遣送回原卫所驻地,不加勉强。” “因为西域远离中原,容易人心不稳,剔除意志不坚者,是为了防止发生兵变。” 朱棣抚须道:“不错。” 朱高煦道:“父皇,速战就是儿臣考虑到朝廷国库空虚,以及西北交通不便、人烟稀少、田地荒芜,为了紧缩军需开支,大军一旦出发,必须速战速决,力争在一年半左右获取全胜尽早收兵。” “你这个两步走,实在是太妙了!你皇爷爷如果还在世,一定会感到无比的欣慰!咱老朱家的江山,后继有人啊!” 朱棣感慨万千道:“可惜每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即便朕位居九五之位,想做一件事一样阻力重重。” 他见朱高煦面露疑惑,遂解释道:“就说这次,在你来之前,朕召集魏国公、曹国公、户部尚书郁新、兵部尚书金忠议论是否立即发兵西北,增援宋晟,收复哈密。” “其中,曹国公赞成立即发兵,而郁新则以国库财力有限,建议暂缓发兵。至于魏国公,则以朝廷要筹备明年的第二次出海为由,建议朕暂缓发兵。” “如此军国大事,牵扯甚广,干系重大。朕既要考虑舆情,又要安抚人心。” 朱棣似乎想到了一些陈年往事,带着一丝低落的情绪道:“打仗,打的是钱财。有钱,就有粮。有了粮食,才能保证士兵不会饿着肚子打仗。” 朱高煦道:“父皇说的极对,打仗打的是后勤,没有后勤的支撑,即便战兵再勇勐,也只会一鼓作气,再而衰,叁而竭。如此,后力不足,必定战败。” 朱棣点头道:“是这里道理。” 他顿了顿,补充道:“高煦,你把刚才所言攻略西域的整体方略,草拟成一个章程,明日呈上来。” “儿臣遵旨。” 朱高煦躬身领命道。 PS:写一本精彩的小说太难了。兄弟们想看什么情况,可以留言。十八禁的写不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军需官的设置 次日。 散朝后。 文华殿。 “谁还有话要说?” 朱棣犀利的目光从谷王、代王、宁王叁人脸上扫过,等了数息,见无人说话,便朗声道:“有一件事,朕必须要与你们讲个明白,免得日后有人说朕薄情寡恩。” “刚才在早朝上, 朕说过了,此次援助西北的大军,除官运军粮辎重之外,另有叁条辅助转运军粮的路线。每条路线,需要一名军需官负责。” “朕命你叁人分别担任这叁条路线的军需官,乃是希望你们经过此次历练之后,能肩负起出海建国, 开疆拓土, 固守国土的重任。故而,无论是谁,有错必罚,有功必赏!” 御桌之后,朱棣的话掷地有声。 殿内众人听后,反应各有不同。 内阁七顾问多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而太子朱高煦则隐隐有些担心叁王的安危。 至于谷王朱橞、宁王朱权、代王朱桂叁人,无不是聪明人。 他们明白,朱棣此举,有叁层意思。 第一层,震慑其他不安分的藩王。 如果在京的藩王不听话,朱棣完全可以在改封之前,随意拿捏对他们这些藩王。 第二层,给增兵哈密,进攻北元定下一个基调,让那些打算浑水摸鱼刷资历声望的人有所顾虑。 lingdiankanshu.com 因为皇帝把大明亲王都派出去转运军需了,其他人就不要想着打打顺风仗, 捞军功了。 皇帝的意志很明确, 一鼓作气, 收复哈密,平复西北乱局! 第叁层,顺便看看朝中有哪些官员暗中勾结这叁位不算安分的亲王。 “当然,为了防止你们精力不济,朕会给你们每人委派至少两名佐官。” 朱棣换上了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道:“这些佐官都是朕的亲卫出身,既可以辅佐你们转运军粮,又可以在危机时刻保护你们的安全。” “臣等拜谢陛下。” 叁王躬身作揖道。 “都下去罢。” 朱棣大手一挥道。 “臣等告退。” 叁王躬身退下。 片刻后。 “陛下,钦天监监正曾九成求见。” 李兴入殿禀告道。 “传他进来。” 朱棣皱眉道。 他知道年过花甲的曾九成此来所为何事。 “老臣拜见陛下。” 曾九成入殿之后,作揖行礼道。 “平身。” 朱棣抬手道。 眼下已是深秋,在这样凉爽的日子里,他更愿意带着几名内阁顾问或者太子朱高煦,前往天界寺登高望远,与道衍大师商议一些要紧的事情。 而不是坐在这文华殿内,听着年过花甲的钦天监监正曾九成向他阐述天人感应理论,以此来反对朝廷增兵哈密,进攻北元。 朱棣自从颁布永不加赋的召令之后,声望大涨, 随着今年郑和回航, 证明开海之策是明智的壮举, 其声望又涨,甚至有太学生言其乃是圣君降世。 可以说,如今四十二岁的朱棣,已成为一位非常有权势的皇帝。 然而,即便如此,他早朝上下旨增兵哈密,进攻北元,依然遭到了少数朝臣的反对,其代表人物便是须发皆白的钦天监监正曾九成。 曾九成自知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反驳当今天子,但身为一名正直的臣子,他觉得有必要向朱棣建言,于是在退朝后,前往文华殿求见朱棣。 由于太子朱高煦、内阁七位顾问,以及兼任金陵常科书院博士职务的驸马都尉梅殷也在殿内,曾九成便长话短说,希望朱棣能叁思而行。 曾九成的理由很简单,半个月前北方各府县皆报告看见了日偏食的天象,根据天人感应理论,上天应该是希望天子不要妄动刀兵,意指增兵哈密,进攻北元。 “老臣请陛下叁思。” 曾九成再次作揖道。 朱棣颇为不满道:“诏令既出,岂能因日食收回?此事前所未有!” 曾九成不敢作声。 朝廷此次增兵西北,足有一万多人,挑选的卫所兵及中高层将领有很多都是年轻的后起之秀,其中有不少担任中层将领的多出自天子亲卫。 按照洪武朝的惯例,天子为了施恩,多下诏收因战事阵亡将士的后代入卫所世袭军职,教授他们各项军事技能,择其优者编入天子亲军上十二卫之中。 这也是明朝初年,阵亡将士后代被选拔成为天子亲卫乃是一种延续军事传统与家族荣誉的象征。 因此,在刚才的早朝上,反对增兵哈密,进攻北元的朝臣终究还是少数。 而天人感应的逻辑在目前简直无懈可击,毫无漏洞,因为没有谁可以证明这套理论是错的。 所以,历朝历代,当朝天子在遇到一些特殊天象,往往会通过象征性的下诏求贤,或者让百官上书言明朝廷施政利弊等方式来轻易天象舆论。 朱高煦身为穿越者,对于曾九成迷信天象,并没有觉得好笑,反而如临大敌。 这个时代,像曾九成一样迷信天象的人,在朝堂上并非少数,哪怕放眼天下,起码一半以上的百姓都会对天象心存敬畏,相信其含有特殊的意义。 古人迷信天象不假,但也有追求真理的人,如一代儒宗梅殷便是。 此时,与朱棣同年而生的驸马都尉梅殷抖擞精神,中气十足的抢言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日月运行皆有其轨,如同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日月之食亦有其规律可寻。” “敢问梅博士,如你所言,可能推测出下次日食当发生在何时?” 曾九成用请教的语气诚恳的问道。 他如此做派,并非是虚伪,而是因为梅殷乃当代名儒,对天文历法也有涉猎,之前与他曾有过学术上交流。 梅殷闻言,一时语塞,他虽然研究日月运行已有数年,对日月之食颇有了解,但并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研究成果,更没办法一时通过心算来确定出下次的日食时间。 朱高煦见梅殷陷入窘境,出言相助道:“驸马都尉虽通天文,但兼任书院博士,事务繁多,精力难免不够,推算起来总需要一些时日。” 他身为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当然知道梅殷主要是通过研读后汉贾逵的着作来学习天文理论。 而贾逵其人九世祖乃是《过秦论》的作者贾谊。 至于贾逵,乃是后汉着名的经学家、天文学家,所撰经传义诂及论难达百余万言,时称“通儒”,其弟子许慎便是《说文解字》的作者。 贾逵在前汉浑天仪的基础上制造了黄道铜仪,由此可确定黄道宿度,后世尊称“科圣”的张衡就是根据贾逵的黄道铜仪才制造出比较完善的浑天仪。 梅殷大体上是继承了贾逵的这一套理论,他结合前元时期出现的“大地浑圆说”,早已在朱高煦的有意引导下,领着一批学子研制太阳系运行模型。 “禀陛下,叁日之后,臣定能推算出来。” 梅殷躬身向朱棣行礼道。 朱棣望着微微驼背的梅殷,宽慰道:“梅博士,朕给你十天时间,大本堂藏书任你借阅。” 下一刻,他的目光直接飞到曾九成脸上,接着道:“钦天监要积极配合梅博士,主动提供与日食有关的书简史册。” 曾九成躬身应喏。 片刻后,朱棣左右瞅了瞅着离他最近的两位低头垂眼的内阁顾问方孝儒、黄淮,轻声问道:“诸卿可有话要说?” 两人闻言,竟没有吱声。 其他五名顾问自然也不愿在这时候多嘴多舌。 朱棣再次望向曾九成,问道:“曾卿还有何事要奏?” 他说这番话,是想告诉年过花甲的曾九成,没事可以退下了。 曾九成犹豫片刻后,毅然决然的俯首拜道:“陛下,天文星象言:‘日有蚀之,在嘴觿(xi),为葆旅,主收敛。’葆旅乃宫中之象,收敛为贪妒之象,陛下不可不察!” 所幸朱高煦穿越后以皇孙身份读的儒家经典还算不少,基本上能明白曾九成所表达的意思。 曾九成的意思是,根据天文星象学理论,此次日食的形状特征预示着后宫未来会发生某些因嫉妒生恨的事端来。 虽说徐皇后健在,但朱棣做燕王时就有不少姬妾,此时多已晋嫔位。 而朱棣经过持续调理之后,将来会不会有人为他生下皇子,谁又能说得准呢? “妒忌之心人皆有之,贪妒之事何止宫内?” 朱棣不愿在这种牵强附会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直接在言语上表露了内心的不耐烦。 “陛下叁思!”曾九成伏地拜道。 其实朱棣明白曾九成也是好意,否则其人不会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一再进言。 “起来罢!朕会谨慎对待后宫之事,但日食之事,十日后再论,今日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朱棣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无名火,缓缓言道。 他可以咆哮朝臣,乾纲独断,但必须维持虚心纳谏的圣君形象,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人设,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破坏。 曾九成起身后,朱棣复言道:“钦天监监正曾九成敢于直谏,赏金钞万圆。” “陛下,臣为钦天监监正,依天文志解释天象谏言于君主乃臣之本分,冒犯天威已属不该,陛下不仅不怪罪臣,还要赏赐臣,若臣收了陛下的赏赐,那臣岂不是成了为获得赏赐才愿直言的小人?” 曾九成躬身道。 朱棣闻言,只是冷着脸道:“既如此,那赏赐就免了!” “陛下圣明。” 曾九成作揖恭声道:“微臣告退。” 两刻钟后。 康平奉朱高煦之命将梅殷领到了春和殿。 “拜见殿下!” 梅殷入殿后,向前走了十余步,而后躬身下拜。 此时,朱高煦已离开宝座来到中厅,赶在梅殷拜倒之前将其扶了起来。 “虽说礼不可废,但梅博士曾为我授过课,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如今些许虚礼就免了。” 朱高煦握着梅殷发凉的双手道。 “谢殿下。” 梅殷十分感动,脸色忽然有些发红,颤音应道:“殿下召见臣,可是为了候风地动仪之事?” “不急,坐下说。” 朱高煦见梅殷身上朝服褪色严重,便对侍立在侧的康平吩咐道:“去给梅博士取一套新的朝服。” “谢殿下。”梅殷感动不已道。 朱高煦示意梅殷坐下,随意的询问道:“地动仪如何了?” “承蒙殿下隆恩,不以臣卑鄙,奏请陛下任臣为博士,后命臣全权制造地动仪。数年来,臣参考殿下提议,做地动仪,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然地动仪之精妙处,在于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可惜,恰恰正是此点,臣一直未能实现。” 梅殷说话之时,脸色逐渐暗澹了下去,自责之意非常明显。 虽然梅殷是当代名儒,年少时被称为神童,但他不是生来知之的圣人,也有自己追求与坚持的东西,而洞悉天文是他除了治学之外的最大追求。 梅殷今年四十二岁,自叁年前得到朱高煦的各种支持后,他在天文学方面的各种成就,只怕已超过了他之前的所有古人,就连历史上张衡所造的浑天仪都被他复原搞了出来。 起初,梅殷能做出这般成绩,此生已然无憾,但自从见到地动仪图纸后,此仪器便成为了他的新追求。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技术革新非一日之功,地动仪总有制造成功的一日,梅博士不必自责。” 得到太子的宽慰后,梅殷面色好看了许多,恢复了些许红润。 朱高煦知道,大明王朝衰落的原因,除了后世教科书上概括的“政治腐败、土地高度集中”之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外界因素——洪水、干旱以及地震等天灾! 他很清楚,若要削弱天灾对大明王朝的影响,除了建立高效的救灾机制外。 首先要做的便改变人们对天灾的迷信认识,所以他奏请朱棣任命儒学大佬梅殷为学院博士,让其研究能够预测地震的地动仪。 朱高煦急于求成,忘记了地动仪并非数年就能制成的寻常之物,历史上张衡也是总结了前人经验,才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创造出地动仪,而此时的梅殷才四十二岁。 “据我所知,书院今年招收了不少青年才俊,梅博士可选些当做弟子,加以培养,充做助手。听说南阳西鄂人张信就挺不错,颇有天赋,梅博士有空可考教一下此子,看看其人如何。” “喏。” “梅博士,地动仪之事可先放一放,眼下预测日食才是关键。我希望梅博士可造一仪器,来模拟日月之运行,推演日食形成之缘由!” PS:感谢中友1104181817,临云居士,逍遥大干,【TK421】,梓川哥哥,星空下的夜色69,仙帝等老铁的推荐票、月票! 第一百七十章:朱棣的愤怒 朱高煦让梅殷制造地动仪,是为了长远打算。 中国历史上发生地震具体次数不可考,有史书记载的约有三千余次,其中破坏力非常恐怖的大地震有十五次(算上汶川)。 而在史书上有明确记录,且伤亡人数最多,影响范围最大, 破坏力最强的地震,则是明朝嘉靖年间发生的关中大地震。 这次地震在史书上被叫做“嘉靖乙卯大地震”,是一场震级八级,烈度十一度的特大地震! 短暂的地震过后,大明王朝的陕西、山西、河南这三个中原人口大省,成为了地震重灾区。 而且, 除了这三个重灾区之外,地震还辐射影响了当时的大半个明朝疆域。 按史学家统计, 在明朝统治的两百七十六年当中,仅记载在史册上的地震就有一百六十五次之多。 这些地震造成无数人死亡,震后引发了大规模的瘟疫。 朱高煦来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深知大地震之恐怖,倘若震后救灾事宜处理不当,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将庞大的明帝国带进深渊。 不过,制造地动仪是长久之计,眼下把太阳系行星运行模型弄出来才是关键。 假如人们对日食的看法发生了变化,认为日食可以被预测,那么以后就不难接受地震也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一观点。 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都是把日月当成神灵来膜拜,哪怕读过书的士子们对日月星辰也多有敬畏,梅殷敢肯定,放眼天下,能说出“模拟日月运行”这番话的人,必然只有他眼前的太子了! “殿下心如天机, 总能出人意料, 地动仪之精妙, 彷若天人所授,而模拟日月运行,骇人听闻之仪器,臣已经带领一众学子,照殿下上次所授的浑天仪图纸,做了个小模型。” 梅殷恭敬的说道。 两汉时期时期,人们对于宇宙的观点主要分为周髀派和浑天派。 周髀派的经典是《周髀算经》,主张盖天说,这种学派把天描述成一个半球,地像一个覆碗,漂浮在水面上,其中充满了空气所以不会下沉,这样天和地形成两个同心的圆盖。而北斗星在天的中心,人居住的地方则在地的中心,雨水下落,流到四个边缘成为海洋。 由于地球表面的弧度是比较容易观察到的现象,因此在周髀派的认知之中, 大地已经算是有弧度的了,不过他们并不认为日月会从地下穿过去,也就是说并不同意大地是球形的。 浑天派则是以张衡的《灵宪》为代表, 所谓浑天,主要是指天球而言,也就是认为天是一个球体,同时也提到地像一个蛋黄,在天球之中,不过浑天派也认为地是浮在水上。 在这一学派的理论中,必须解释认为日月怎么从地下的水中穿过,在早上回到东方,所以让普通人接受这个观念也有一定困难。 到了宋代,因为海上贸易的发展,浑天说的赞同者对大地在天球中的存在方式有了新的设想,主要以朱熹的观点为代表。 朱熹认为地球是“气之渣滓”,是位居天球之中的,并没有漂浮在水中,而是因为天球中有急速旋转的“劲风”,所以地球可以漂浮在天球中心,即“天只是气……人在地上,便只是如此之高,要之连地下亦是天”,其实这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观点了。 因为只有认为地是球体,天和地是同心球,才能解释天体为什么会规律运行。 古人比较难以接受和理解的是地动理论,即地球的公转和自转。 历史上,直到明后期才有人提出这一先进的观点。 “小模型远远不够。” 朱高煦先是说了一句,然后冲殿外喊道:“康平?” “奴婢在。”康平入殿躬身道。 朱高煦吩咐道:“你带人抬一张桌子过来,还有笔墨纸砚,我要为梅博士再做一图。” 片刻后,他当着梅殷的面,在一张澹黄色的空白纸张上,画了一幅能够模拟出日月运行的仪器设计图。 beqege.cc 梅殷曾怀疑朱高煦给出的地动仪与浑天仪图纸非其本人所画,如今大开眼界后,才发现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是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地,乃是表面有着山川湖泊的蓝色巨球,此为日、月,也皆为巨型球体。太阳、月亮、地球都会自动旋转,太阳为一火球,月亮为一石球,地球面对太阳的一面为白天,背阳面为夜晚,所见月光为太阳的反射光。” 朱高煦指着图纸,为梅殷介绍道:“月亮围绕地球旋转,地球围绕太阳旋转,当月亮恰好处于地日之间,挡住日光时,地上阴影中的人看见的天象便是日食。” “反之,当地位于日月之间,挡住日光时,地上背日一面的人看见的天象便是月食。” 梅殷听着朱高煦的讲解,初时面露疑色,而当他明悟其中原理后,恍然道:“原来如此!” 因为地圆说古已有之,他继承的观念也是这一派的理论。 所以,他没有问朱高煦日月地为何皆为球型,也没有问太阳为何是火球,月亮是石球。 “殿下,此仪器与浑天仪如出一辙。” 梅殷抚须道。 朱高煦道:“不错。” “殿下,臣打算即刻返回书院,带领小组学子制造这件仪器,争取在三日后把它做出来。” 梅殷信誓旦旦道。 “好。”朱高煦点头道。 梅殷见太子心情不错,连忙趁机言道:“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能够应允。” 朱高煦神色平静道:“说来。” “请殿下在京城内置办一室,名曰‘天象演变室’,专做模拟日食月食天象之用,并任人参观,以此来向城中百姓宣讲日月运行之规律,借百姓之口口相传而流传天下,行教化万民之功。” 梅殷说话的同时,深深弓着腰,态度甚为诚恳。 朱高煦心中微惊,他没料到梅殷竟有如此远见,连后世常见的科技展览馆都想到了。 修建天象演示馆的好处不必梅殷多说,朱高煦自然明白,除了能提高太子贤明的声望之外,也可借此行教化之道,澹化这个时代人们内心对种种天象的盲目迷信。 “姑父不愧是以教化百姓为己任的名儒,如此心胸,小侄钦佩。” 朱高煦笑着夸赞道。 梅殷躬身道:“殿下过誉了。” “既如此,那设置‘天象演变室’的事情,姑父着手去办吧!” 朱高煦吩咐道:“姑父可不要忘了推算下一次的日食时间。” 他记得日食现象,对于全球来说,一年最少也有两次日食,最多可以到达五次。 但对于同一个地方某一确定地点而言,平均每三年左右才可以看到一次日偏食,三、四百年才可以看到一次日全食。 “微臣谨遵皇太子殿下谕令!” 梅殷作揖行礼道。 目送梅殷离开后,朱高煦本想去后宫看看徐皇后,却没想到李兴奉朱棣之命,前来请他前往武英殿商议事情。 一刻钟后。 武英殿。 “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 朱棣抬手道:“坐下说话。” “谢父皇。” 朱高煦躬身道。 朱棣看着朱高煦坐下,然后开门见山的直言道:“高煦,你上次提议,趁着这次增兵西北,在援西大军之中,设置专门的军需官,执掌一应军需,朕觉得可行。” 所谓军需,即军队所需的给养、被服、装具、日用品等物资的统称,包括军队作战期间、日常训练时生活上所需的物资和器材。 朱棣话锋一转,道:“不过,却有个问题,就是委任何人担任此次援西大军的总军需官?” 朱高煦明白朱棣的顾虑在何处。 不久前,就在文化殿,朱棣刚任命宁王、谷王、代王三人负责三条统筹转运军粮的路线,为宋晟与援西大军送去物资。 此三人,就是这三个路线的军需官。 而总军需官,位在这三名军需官之上,若是一般人,必然会让三位大明亲王不屑一顾。 尽管这位总军需官只是临时的,甚至可能与三位亲王军需官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担任此职的人,不指望他能压住三位亲王,起码得让其他将领觉得还说得过去才行。 “不知父皇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朱高煦问道。 朱棣道:“此人必须得可靠,能任事,在勋臣武将之中,有一定的名望。年龄方面,最好比你三位王叔年长。” “父皇,儿臣觉得大舅就挺合适。” 朱高煦脑海中浮现出了徐辉祖的面容。 朱棣摇头道:“正因为他是你大舅,所以并不是最佳人选。” “武定侯或者长兴侯?” 朱高煦又问道。 朱棣沉声道:“他们的年纪都太大了。” “父皇,让二舅(徐膺绪)做这个总军需官如何?” 朱高煦沉思片刻后,认真的说道。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徐膺绪被朱元璋拔任为亲军上十二卫之金吾前卫指挥使(正三品)。 亲军上十二卫是负责护驾左右、护卫宫禁的皇帝侍卫禁军,军士都是精选的将士。 而金吾前卫,主要职掌守卫巡警,负责宫禁安全。 朱棣道:“膺绪目前是金吾前卫指挥使,让他去做这次援西大军的总军需官,倒也合适。” 三个时辰后。 兵部侍郎齐泰亲自找到了坐在值房里的徐膺绪。 “齐侍郎有事?” 徐膺绪见齐泰不在兵部衙门当差,跑到了他们金吾前卫的值房之中,遂朗声问道。 “陛下有口谕。” 齐泰知道事情很急,也不跟徐膺绪寒暄,当即高声道。 值房内的徐膺绪等人立刻跪下迎接皇帝口谕。 “陛下口谕,调金吾前卫指挥使徐膺绪任本次援西大军总军需官,立刻前往兵部武库司上任。” 齐泰高声道。 “臣徐膺绪领旨!” 待送走齐泰之后,徐膺绪对身后的几名卫士道:“你们安安稳稳的当差,不要因为某不在,就偷奸耍滑!” “得令!” 众卫士抱拳行礼道。 徐膺绪离开后,那些卫士便开始了小声议论。 “你可知总军需官是什么职务?” “听起来应该是管理军需的大官吧?” “这个官职估计是陛下新设的。” “……” 与此同时。 京城。 八达酒楼。 此时,一队官兵重冲进了酒楼大厅,将客人全部赶了出去。 兵部武选司陈主事走入大厅,高声道:“白金福何在?” “草民见过官爷,不知官爷是?” 白金福得到伙计禀告,赶紧赶到大厅,向陈主事作揖行礼道。 “在下是兵部武选司主事陈宁,现奉本部金尚书之令,请阁下持此凭证,前往兵部武库司,听从本次援西大军总军需官调遣。” 陈主事抱拳回礼道。 言罢,他从袖袋之中掏出一份委任状,递给了白金福。 兵部武库司,顾名思义,武库司负责各地军队物资、武器的调配工作。 大明王朝建立以后,依照唐宋旧制,文官的调动和安置,归吏部管理,而武官的调动和安排,则归属兵部管理。 从理论上来说,无论是武官还是文官,皆须由兵部或吏部尚书亲自安排。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尚书身居高位,忙的都是军国大事,根本无暇顾及到具体的人事任免。 就比如大明有数百个卫,每个卫皆有指挥使、佥事、千户、百户、总旗等,而这些人兵部尚书根本不可能都认识。 同理,吏部尚书也一样,天下那么多府县,他不可能认识每一个知府或县令。 因此,从洪武中后期开始,吏部和兵部逐渐形成了一个默认的规矩。 在吏部,四品以上的文官由吏部尚书亲自选择,至于四品以下的知府、知州等官员,皆由文选司郎中挑选。 在兵部,四品以上的指挥佥事由兵部尚书选择,至于四品以下的镇抚、千户、经历等军职,皆由武选司郎中挑选。 若是战事起,由皇帝临时委派专人担任总兵官,统率卫所部队出征。 而总兵官以下的副将、各路将军,皆由兵部尚书负责推举,各路将军以下的武官,皆由武选司郎中挑选。 可以说,文选司郎中与武选司郎中,乃是如今大明官场之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五品官。 “请白掌柜务必在天黑之前赶至兵部武库司报到,在下告辞。” 陈主事拱手道。 “谢官爷提醒。” 白金福面色如常的拱手行礼道。 待他亲自送陈主事离开之后,伙计当即迎上来,眉开眼笑道:“恭喜掌柜!”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有什么可恭喜的?” 白金福冷着脸对伙计说道。 然而,他的内心却对此行充满了期待。 PS:感谢仙帝等老铁的打赏! 第一百七十一章:朱高煦的耳目 次日。 巳时两刻。 秋日虽然耀眼,但树荫下却有着丝丝凉意。 此时,在魏国公府后花园的池塘边上。 第二代魏国公徐辉祖手持一杆黑色的鱼竿,正在聚精会神的钓着鱼。 就在这时,徐膺绪独自一人走了过来,坐在了徐辉祖的旁边。 “我没记错的话, 今日该你当值。” 徐辉祖瞅了一眼身边的二弟,随口说道。 “大哥,我昨日接到了兵部的通知,三天后就要动身前往西北增援宋将军。所以,我现在不是金吾前卫指挥使了。” 徐膺绪面色凝重的回答道。 他与徐增寿皆为勋卫带刀侍从出身。 大明王朝的勋卫与散骑舍人是宫廷侍卫中的特殊成员,简称“勋卫”, 均从勋贵、都督、指挥等中高级将领的子弟中选任,并铨注于锦衣卫衙门,职在带刀随从帝王朝会。 徐辉祖放下鱼竿, 双手搭在膝盖上,扭头看着徐膺绪道:“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害怕上战场?” “这倒不是。”徐膺绪立即反驳道。 “我记得洪武二十三年正月,增寿奉太祖皇帝之命跟从今上(燕王朱棣)出征胡寇乃儿不花,立下功劳。你是担心这次在战场上的表现,不如当年的增寿?” 徐辉祖嘴角含笑,打趣的说道。 “也不是。” 徐膺绪低声道。 徐辉祖先是“哈哈”一笑,随即玩味的问道:“那你还担心什么?怕做不好新差事?” “大哥,我的新差事太子殿下已经与陛下议定了,乃是本次援西大军的总军需官。” 徐膺绪十分恭敬的答道。 徐辉祖望着平静的水面,沉思片刻后,缓缓道:“这是好事,不仅容易立功,而且相对来说, 比去前线作战更安全。陛下给你安排这个新差事, 显然是有意保护你、历练你。” “大哥。”徐膺绪略作犹豫道:“我觉得陛下这次直接下诏兵部, 未与五军都督府商议,有欠公允。” 徐辉祖闻言, 沉默以对。 “如今我大明的一众勋贵武将,推以大哥为首,且大哥又担着都督府都督之职,而此次增兵西北,调兵遣将,陛下竟然问都不问大哥,事后也没有任何的抚慰。” 徐膺绪还以为徐辉祖没听懂他的意思,于是又作了一番解释。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以大都督府权力太大,在废丞相制的同时,为防止军权过分集中,也废大都督府,改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别管理京师及各地卫所。 同时,朱元璋为了防范统军将领的专权,又规定五军都督府对军队无调遣权,其调遣之权由皇帝直接掌管。 兵部在军队中虽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 但不统兵。 因此,每逢战事, 由皇帝临时委派专人担任总兵官,统率卫所部队出征,战事结束,总兵归还将印,军队归还卫所。 朱棣继位后,延续了洪武年间五军都督府的旧制。 所以,眼下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仍然很大,各都督不仅负责管理卫所的训练与生产,还有参与朝廷军事决策之权。 但这次选拔援西大军的中高级将领,朱棣竟然事先没有召集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商议,而是直接通过兵部下了调兵遣将的诏令。 “我问你,若陛下事先问了我,那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徐辉祖忽然问道。 “自然是——” 徐膺绪说了一半,顿时语塞。 徐辉祖缓缓说道:“我若答应了,消息传出去,大家都会以为命你担任总军需官,是我的主意,别人会怎么看?指责我以权谋私,还是任人唯亲?” “大哥是魏国公,谁敢胡言乱语?” 徐膺绪弱弱的怼了一句。 徐辉祖直接无视了徐膺绪这句话,而是直言道:“陛下若问了,只会让我为难。而不问,却是为了保全我的名誉,乃至我们徐家的名声啊!” “我懂了。” 徐膺绪恭声道。 徐辉祖又道:“洪武年间,那么多开国功臣,有十几家跟皇室结了亲。但你看看,到目前还能在这大明朝廷里说上几句话的,恐怕只有曹国公府、西平侯府、武定侯府,还有我们魏国公府这四家了。” “大哥放心,我这次能坐上援西大军总军需官的位子,全靠太子殿下力荐,今后我必定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徐膺绪颔首沉声道。 “这还不够!” 徐辉祖提醒道:“二弟,你要记住,太子殿下可以把你我当做大舅、二舅,可你我万万不能端起舅父的架子。你、我,乃至我魏国公府的子子孙孙,皆为大明的臣子,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大哥放心。” 徐膺绪也是聪慧之人,当即接话道:“我等既然是臣子,那就应该恪守为臣者的本分,陛下如何调兵遣将,我们就如何奉命执行。” “不错,正是此理!” 徐辉祖欣慰点头道。 与此同时。 文华殿。 “陛下。” 蒋瓛躬着身,看了一眼朱高煦。 朱棣道:“太子是朕的至亲,不是外人,你直言便是。” “这几天散朝之后,赵王就直接打道回府,连府门都没出,却是在家中忙着收银圆、金钞。卑职记录了一份暗中给赵王送钱者的名单,共有十二人。” 蒋瓛说着话,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单,呈了上去。 朱高煦接过名单,递给了朱棣。 就在朱棣看名单的时候,朱高煦奇怪的道:“三弟可是堂堂亲王,怎么会缺钱?” 朱棣合上名单,看向蒋瓛,沉声道:“可探知赵王收了多少钱?” 蒋瓛恭声禀告道:“陛下,据卑职调查,赵王殿下如今收的钱,折合成银圆的话,大概已有一百五十多万两。” 朱棣闻言之后,默不作声,脸色阴沉的可怕。 朱高煦挥手示意蒋瓛退下。 蒋瓛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待蒋瓛离开文化殿之后,朱棣勐然站起,一脚踹在了御桌上。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桌子被朱棣一脚踹翻了。 “父皇息怒,容儿臣调查清楚,三弟想必是有什么苦衷?” 朱高煦当即躬身道。 “你看看那份名单。” 朱棣冷冷的说道。 朱高煦捡起名单,扫了一眼,发现上面竟然都是出自应天府境内的卫所中级将领,其中有两个千户他还认识。 tsxsw.la 朱棣怒不可恕道:“朕派兵增援西北,他却趁机捞钱,往大军之中塞人,这是打仗,不是做买卖!” 他说到这里,走下丹陛,靠近朱高煦,低声道:“上次跟随郑和回航的货船,少了七船,朕已查清楚,是被老三贪墨了。” 朱高煦闻言,沉默不语。 此时,朱棣向殿外喊道:“李兴,去召汉王入宫,朕有事吩咐他。” “奴婢遵旨。” 李兴作揖行礼道。 待李兴离开后,朱棣对朱高煦吩咐道:“朕上次打发章皓去市舶司,记得他应该被分配到了泉州市舶司,归老三节制,你去敲打一下他。” “儿臣领命。” 朱高煦躬身道:“父皇,儿臣先退下了。” “去罢。” 朱棣挥手道。 两刻钟后。 文华殿。 “儿臣高炽拜见父皇陛下。” 朱高炽作势就要跪下行参拜大礼。 朱棣赶紧上前扶起朱高炽,道:“你腿脚不便,些许虚礼就免了,快坐下说话。” “谢父皇。” 待朱高煦坐下后,朱棣挥手让李兴退了下去。 于是,武英殿内,就剩下了父子二人。 “这是之前郑和回航,船队停泊在泉州休整时,高燧派人送来的信。这一份是郑和船队抵达太仓附近海域时,太仓卫指挥使平安派信使快马来报的信。” 朱棣拿出两封信,交给了朱高炽,沉声道:“你看看这两封信,瞧瞧有何异常。” 朱高炽看完两封信之后,发现此次跟随郑和回航的货船,从泉州出发到达刘家港之前,在路上少了七艘。 当时,赵王朱高燧来信报告说郑和船队已抵达泉州,并提及回航货船有八十七艘,但太仓卫指挥使平安来信中提及的回航货船,只有八十艘。 “平叔(平安)行事谨慎,不会弄错货船的数量,这里面必然另有隐情。” 朱高炽恭声道。 朱棣欣慰道:“朕没记错的话,当时高煦发现这个蹊跷之后说的话,跟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敢问父皇,郑和对此事是如何解释的?” 朱高炽问道。 朱棣沉声道:“郑和禀告说,回航的货船在泉州停泊的最后几天,不幸遭遇了一阵暴风雨,有七艘货船被巨大的风浪给掀翻了。” “此事朕已命平安暗中调查,得知那七艘货船确实遭遇了突发的风浪,虽然被掀翻,但货物却被你三弟派人打捞走了。” “父皇是怀疑三弟趁着风浪,派人搬走了货物?” 朱高炽小声试探着道。 “高燧有没有做此事,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话,朕不方便说。” 朱棣冷声道:“朕此次召你入宫,就是希望你去劝一劝高燧,亲王的俸禄足够他府上花销了,要懂得适可而止,否则一旦东窗事发,朕也饶他不得!” “儿臣领命!” 朱高炽当即躬身道。 天黑之后。 宗王坊,赵王府。 赵王书房之中。 “大胆!你竟然不经本王允许,而把倭人带入王府,你是嫌命长么?” 朱高燧望着王府总管余勇,气急败坏的训斥道:“若不是看你忠心不二,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殿下容禀,此倭人自称有一桩大买卖要送给殿下。” 余勇吓得颤抖着双腿,恭声说道。 “放屁!大买卖?这是来做买卖的么?私下会见倭人,往大了说,可以是通敌卖国!” 朱高燧从来都不是没脑子的人,他很清楚现在的处境。 “那倭人信誓旦旦的承诺是做买卖,一出手就给了属下厚厚一叠百元金钞,属下想着殿下如今正缺钱,这才把那倭人领了进来。” 余勇低声解释道。 “你!你真是被钱财迷了心啊!” 朱高燧见余勇满头冷汗,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让那倭人进来。” “是。” 余勇如临大赦,急忙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他领着一位倭国浪人打扮的黑矮倭人走进了赵王书房。 “小人织田次郎,见过赵王殿下。” 织田次郎作揖行礼,同时用沙哑的嗓音,说出了一番并不流利的汉话。 朱高燧不耐烦的挥手道:“免礼,坐下说话。” “赵王殿下喜欢办事爽快的人,小人冒昧前来,是想结交殿下。” 织田次郎再次躬身道。 朱高燧给身边的余勇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低声道:“次郎阁下有什么事,请直言。” “好,那小人就说了。自从各国贡使纷纷来到大明,大明天子非常好客,赏赐的回礼极其丰厚,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织田次郎客套的说道。 “漂亮话就不必说了,说重点。” 朱高燧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织田次郎的话。 织田次郎道:“可大明天子赏赐的东西,仅限于丝绸、茶叶、锦缎、瓷器。” 朱高煦冷声道:“这足以让阁下赚的盆满钵满了吧?” “殿下。” 织田次郎恭声道:“我们倭国更喜欢大明工匠制造的精密之物,比如精美的铜钱、银圆。殿下有所不知,大明的铜钱与银圆在倭国极受欢迎,可殿下的父皇、大明的天子却控制的非常严。” “你不要跟本王兜圈子,有话就直言。” 朱高燧皱眉道。 织田次郎故作犹豫,不敢开口。 朱高燧笑眯眯的道:“你们是不是看上我大明的武器了?比如说,神机兵手持的燧发火铳?” “殿下果然快人快语!小人此来,想与殿下做的大买卖,就是火器。” 织田次郎当即接话道。 “混账!你当本王得了失心疯么?” 朱高燧勐然站起,呵斥道:“老余,把此人给本王赶出府出去!” “殿下!请听小人一言,就一言!” 织田次郎急忙鞠躬道。 朱高燧板着脸道:“说!” “小人知道殿下的处境,自然不会明着来。” 织田次郎低声道:“到时候,小人会伪装成倭寇,侵扰泉州。” 第一百七十二章:哈密大捷 散朝后。 武英殿。 “陛下驾到。” 随着李兴一声高呼,众勋臣皆俯身作揖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了免了。” 朱棣大手一挥道。 他也没有登上高台,而是走入大殿人群之中,缓缓说道:“所谓兵贵神速,宋晟这次以轻骑突袭, 收复哈密,给朝廷攻略西域开了一个好头!朕听说,一些从西北来京城避难的商人,自发的上街饮酒庆贺,更有人给前线官兵捐赠钱物。” “是啊!” “没错!” 众人议论纷纷道。 “商人的好恶,历来如一头怪兽,让人弄不清明天又会有何反应变化,不值得过于看重。而有一件大事,儿臣请父皇予以重视。” 朱高煦躬身道。 “说吧, 什么事?”朱棣道。 “扩建城池。”朱高煦答道。 朱棣问道:“扩建城池?扩什么城?” 朱高煦道:“父皇,刚刚收复的哈密之地,我军立足尚且不稳,若是北元人回兵争夺,怕是会有反复,如此一来,西北的安全仍然得不到长久的保障。” “仔细说说,怎么个扩建法。” 朱棣右手掐腰,问道。 “哈密之地,位置极其重要,其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如今宋将军领兵夺回哈密,朝廷当下令扩建城池,以官兵屯田。如此, 对内节省辗转运输军粮的人力物力, 对外能震慑周边势力, 巩固边防,作为打击北元或攻略西域的前进基地。” 朱高煦躬身解释道。 朱棣环视一众勋臣道:“诸卿觉得如何?” 他见众人比较拘束, 抬手道:“且都坐下说话。” “臣等谢陛下。” 众人纷纷就坐。 “陛下,臣以为扩城之事,可缓缓图之。哈密地处西北边陲,距离中原有数千里之遥,扩建城池,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居住呢?” 魏国公徐辉祖率先开口道。 “有城必有房,有房必有人,房子修好了,还怕没人住么?这个反对的理由不成立。” 朱棣右手掐腰,左手抚须道。 “陛下,扩建城池,只怕工程非常浩大,劳民伤财,重蹈秦始皇修长城的覆辙。” 徐辉祖直言道。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沉默。 他们也不知道,徐辉祖为何会说这种话。 片刻后,诚意伯刘璟恭声道:“始皇帝筑长城, 并不是他的过错, 只不过是使用民力不当, 才造成怨声载道, 其本意并没有错。” “怎么没错?历朝历代都在修建长城,而今天的长城又挡住北元没有?没有!一道万里长城,我军无处不守,无处不弱,即便选出关键要塞,增兵加固,但北元人只需集中兵力,攻其一点,突破之后,全线皆成了壮观的摆设。长城实则是一种笨方法,微臣认为不可取。” 徐辉祖反驳道。 “可若是没有长城,将会怎么样?” 刘璟毫不示弱道:“有了长城,草原人一年侵扰一两次,假如当初没有建长城,则草原人会天天来。对兵利马疾的草原人来说,若是没有长城,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他们都会顺利的闯进来,践踏我大明百姓的家园!” “魏国公,诚意伯,父皇没有让你们议论长城,父皇让你们议论的是在哈密扩建城池。” 朱高煦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躬身向朱棣行礼道:“父皇,将士们浴血奋战,拿下的哈密之地,不能这样空置在那里,此地对西北边疆的安全至关重要。因此,儿臣认为,不是单纯的去造一个扩大版的防御工事,而是应该建造一座最好的军事基地。” 朱棣点头道:“这个办法虽然是笨了点,但它对攻略西域来说,确是长久大计。” “陛下圣明,扩建哈密城,还可以作为我大明出击西域的正面根据地。殊不知,乞丐打狗,还要找一墙角做依托,茫茫西域,我军若没有巩固的城防做后方,必然会丧失依托。” 刘璟躬身道。 “传旨,派惠民工建局衙门统率所部,迁徙豪强流民,豪强出钱,流民出力,共同扩建哈密城,不足的费用,统由国库拨给。” 朱棣想了想,缓缓说道:“至于哈密城扩建好以后,安排什么人去住。朕觉得很简单,以民养兵,移民实边。先移他十万人过去,如果不够,就再加十万!朕就不信,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喽!诸卿觉得如何?” “父皇圣明!” 朱高燧率先躬身行礼道。 “陛下圣明。”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躬身道。 就这样,根据此次诏令,从河南、山东、陕西三省抽调百姓,以五万人为批次,分两批前往哈密,新的哈密城于永乐四年七月建成。 北元。 枢密院知院阿鲁台大帐之外。 “那拿哈求见知院!” 那拿哈灰头土脸的单膝跪地恭声道。 军帐之内,阿鲁台正在与麾下各部首领商讨应对大明官兵的对策。 此时,他听到帐外那拿哈的高呼声,目光往大帐入口瞧去,恰好看见一名守卫走了进来。 “启禀知院,那拿哈求见。” 阿鲁台强压着怒意道:“把那拿哈给带进来。” “是。”守卫行礼道。 “败军之将,参见知院。” 那拿哈走入大帐,立即跪下俯首道。 阿鲁台俯视着那拿哈,陷入了沉默。 那拿哈虽然低着头,却敏锐的捕捉到了阿鲁台犀利的目光,与强烈的压迫感,只觉得心中一阵发毛。 许久之后。 “你原本是我大元的将领,后来安排你诈降亦力把里,成为其边将,就是为了日后能为我所用。之前,你驱逐哈密王脱脱,反正回归,助我夺下哈密,我已经论功奖赏了你。但这次你战败了,而且真是出人意料,你竟然毫发无损的逃回来了。” 阿鲁台缓声道。 他话锋一转,忽然厉声道:“那拿哈,我拨给你镇守哈密的那三千军骑,竟然被宋晟的五百铁骑给打的丢盔弃甲,连哈密都给我丢了,使我大元丧失了进军河西走廊的根基,你真有能耐啊!” “知院,明军的骑兵勇勐神速,人人手持至少三支火铳,威力巨大,更有辅兵推着车载火炮,我等实在不是对手。” 那拿哈不敢抬头,恭声解释道。 阿鲁台冷声道:“你失败的理由很充分,也很有道理。这样,你原来是益宗皇帝(天元帝)的旧臣,现在我派人送你去向益宗皇帝阐述战败的理由吧!来人,送那拿哈上路。” 于是,两名守卫从外面冲进来,作势就要拿下那拿哈。 “末将不服!末将要见右丞相!” 那拿哈当即起身大喊大叫道。 阿鲁台举起手,示意捉拿那拿哈的守卫停下,然后沉声问道:“你打了败仗,按律当斩,还有什么话可说?” “知院难道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么?末将此次战败,除了武器不如明军外,更是吃了战略布局上的亏,而这布局,却是知院的布置,末将也只是依令行事,要死的话,我们应当一起去死!” 那拿哈毫不退让道。 他知道阿鲁台虽然掌握着兵权,但毕竟不是名义上的大元皇帝或大汗,头上还有此时北元的太师右丞相马儿哈咱、太傅左丞相也孙台两人,只要他说的有道理,阿鲁台便不能当着众多部落首领的面,强行杀他。 阿鲁台环视了一眼大帐中的一众部落首领,沉默片刻后,望着那拿哈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此次丢失哈密,本知院负有误判明军攻势的重要责任,但是我不能死,我得活着,为大元复仇。” 他说到这里,从腰间抽出弯刀,举了起来。 那拿哈吓了一跳,还以为阿鲁台要强杀他立威。 然而,就在这时,阿鲁台右手举刀,左手拽住一大截头发,用力割了下去。 “知院,不可!” 就在帐内个别部落首领高声劝住的同时,阿鲁台已经割掉了他的一大截头发。 “把这个带上,与那拿哈一起葬在益宗皇帝身边。” 阿鲁台把头发交给一名守卫,郑重其事道:“送那拿哈上路吧!” “知院,我不服!我不服啊!” 阿鲁台听着帐外那拿哈的大叫,重新坐回宝座。 他环视众部落首领,沉声道:“那拿哈说的有道理,明军依靠着军械,战力突飞勐进,而我大元人依然墨守成规,这样必然导致彻底的失败。对失败没有羞耻感,如此军队,焉能不败?” “我阿鲁台在这里削发代罪,就是要牢牢记住此次失败之耻。” “知院,我纱麻特努儿愿知耻而后勇,恳请知院调拨末将五百铁骑,我愿以五百对五百,击败宋晟,夺回哈密。” 一名自称“纱麻特努儿”的部落首领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 “知院,此次失败,宋晟率领的骑兵从我麻袋部落眼皮底下穿过,我竟然没有发现,也有责任。知院,我麻袋土干也请求再战。” 另一名自称“麻袋土干”的部落首领也跟着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 “明军兵峰正盛,我等应该养精蓄锐,避其锋芒。” 阿鲁台抬手道:“此事就先这么定了,你等回去好生约束部下。” 天黑之后。 春和殿。 书房。 “殿下,章皓送来的密信。” 赵俊臣走入书房,躬身禀告道。 “殿下,这信送的挺急的,是否现在就看一看?” 赵俊臣见康平把密信呈了上去,而朱高煦却无动于衷,小声试着问道。 “急什么,天还能塌了不成?” 朱高煦放下手中的《皇极经世书》,不急不慢的说道。 他打开密信,缓缓看了一眼,道:“知道了。” “属下告退。” 赵俊臣躬身行礼道。 “慢。” 朱高煦抬手道:“跟我去一趟乾清宫。” 一会儿之后。 乾清宫。 “儿臣拜见父皇。” 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这里是后宅,要叫爹。” 朱棣抬手道:“来,坐下说话。” 他说着话,目光落到偏厅桌桉上的橘子道:“看见没有,高燧六百里加急,派人从泉州送来橘子,他还真想得出来。送就送吧,却只送给了我。等下你走的时候,带几个给雀儿、小狸他们尝一尝。你也别怪他没有给你送橘子。” “爹,孩儿怎会怪三弟,孩儿现在非常担心三弟。” 朱高煦心事重重道:“爹,三弟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他在泉州,跟一个叫织田次郎的倭人混在一起,还准备卖军械给倭人。” 他说话的同时,把章皓送来的密信,呈给了朱棣。 就在朱棣看密信的同时,朱高煦恭声道:“爹,爷爷曾数次明令,不许军械出国,连卖铜铁给外夷都要以通敌论处,孩儿担心三弟被狡猾的倭人骗了。爹还是想办法劝劝他,若真出了什么事,国法无情啊!” 朱棣面色沉重的放下密信,道:“此事万万不能告诉你娘。如若她知道此事,定然会忧虑过度,茶饭不思。” “孩儿知道轻重。”朱高煦道:“不知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我会让蒋瓛火速去福建走一趟。”朱棣皱眉道:“不能由着高燧的性子胡来。” 数日后。 深夜。 泉州,海岸边。 “传令下去,把他们吓跑就行。不许抓,不许杀,一个也别留,全放走。” 蒋瓛领着一百多名锦衣卫,蹲在一片丛林中,低声向身后的传令官吩咐道。 “是。”传令官恭声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 “都给我精神点,一个倭寇也不许放走,全给我杀光。” 赵王府总管余勇压低声音道。 “是。” 那些手持利刃,蹲在余勇身后的一众王府护卫,听到命令后,皆抖擞精神,准备动手。 与此同时。 不远处,靠近海岸的沙滩上。 章皓把腰牌从袖袋里掏出来,交给了织田次郎。 织田次郎拿着那一块证明章皓身份的赵王府腰牌,仔细看了一番,又瞅了瞅章皓身后的牛车,点了点头。 “你,带着次郎阁下去看货。” 章皓对身后的护卫吩咐道。 “是。” 那护卫低声道:“阁下,这边请。” 织田次郎走到牛车前停下,打开车上的大木箱子,发现里面都是短筒燧发火铳。 爱阅书香 “兄弟们,准备动手。” 就在余勇准备出击的时候,蒋瓛带领的锦衣卫忽然冲了出来。 “都跟我上!” 蒋瓛高呼一声道。 织田次郎听到乱糟糟的声音,暗道不妙,大骂道:“赵王背信弃义,跟他们拼了!杀!” “杀出去,快!” 章皓见情况不妙,一熘烟躲到了附近的一辆牛车下面,双手各持一杆短筒火铳,以图护身。 而远处的余勇见局势不对劲,立即安排手下人撤退。 “总管,要不要救章皓?” 余勇身后的护卫低声问道。 “你觉得,咱们能从一百多名锦衣卫手中把他救出来么?” 余勇不答反问道。 护卫想了想,答道:“不能。” “那不就得了,快走!” 余勇当机立断道:“回去!” PS:感谢兄弟们月票、推荐票!感谢! 第一百七十三章:朱棣决定迁都 半个时辰后。 泉州市舶司衙门后院。 “废物!走之前我告诉你什么?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朱高燧指着余勇,气急败坏的骂道。 “殿下,一百多个锦衣校尉,我没有取胜的把握,就算把他们全杀了,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 这对殿下不利。” 余勇低着头,小声解释道。 朱高燧冷声道:“可现在你把章皓丢下了,后果还不是一样?” 余勇立即道:“殿下,丢下章皓,也比杀一百多个锦衣校尉强啊!” “你!”朱高燧指着余勇,恨铁不成钢的道:“真是愚蠢!” “殿下息怒, 以卑职之见, 可以把事情都推到章皓的身上。” 余勇恭声道。 朱高燧怒极反笑道:“栽赃章皓?亏你想得出来!父皇会相信一个泉州市舶司的小官吏,能弄到这么多的军械?” 他顿了顿, 急得直挠头,道:“太子派出来的那些人,想抓我的把柄还抓不到,此次必然会趁此事大做文章。他娘的,这次都怪你,老子的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殿下!殿下!” 就在此时,两人耳边响起了章皓的呼喊声。 余勇闻言,立即转身向房外走去。 而章皓恰好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余勇疾步上前,扶住左臂还在流血的章皓。 朱高燧望着浑身是伤的章皓,顿时愣住了,道:“你怎么回来的?” “殿下,这次折了十几个弟兄,还好卑职把其他的弟兄都带回来了,不过倭人全被官兵给抓了。” “这下彻底完了。”朱高燧心中暗道。 章皓从怀中掏出带血的腰牌,向朱高燧递去,低声道:“殿下, 腰牌我拼着命给抢回来了。” 余勇擦着额头冷汗道:“幸好没留下什么证据。” 朱高燧接过章皓递来的腰牌, 看着对方流血不止的左臂,道:“快去后堂疗伤。” “请殿下让卑职去顶罪。”章皓恭声道。 “下去罢。”朱高燧不忍道:“此事以后再议。” 十日后。 京城。 早朝。 “援西大军抵达哈密没有?” 朱棣高声问道。 兵部尚书金忠躬身出列道:“启禀陛下,据快马来报,第一队由张将军(张玉)带领的两千名骑兵,已在五日前进入西宁府,估计大军此时已行至关西。” “第二队由朱将军(朱能)率领的三千骑兵、五千步兵,两日前刚抵达汉中府。” “三日前,第三队兵马刚刚编整完毕,现已离开应天地界。” 朱棣点头道:“知道了。” 金忠行礼,接着躬身退回班序。 朱棣又道:“钦天监监正曾九成何在?” “臣在。” 曾九成躬身出列道。 “梅博士研制出的天象演示仪,你见到了么?此仪器可准确预测下次日食天象,你可服气?” 朱棣朗声问道。 “禀陛下,臣见到了,臣服气!臣叹为观止!天象演示室更是让人大开眼界,梅博士凭此教化黎庶之功,可比肩圣贤矣!” 曾九成坦诚的感慨道。 “梅博士教化有功,当赏!” 朱棣抚须笑道。 “陛下,臣能做出这等精妙绝伦之仪器, 太子殿下应该居首功。” 梅殷出列恭声道:“实不相瞒,此仪器图纸, 乃是太子殿下所授, 臣不过是照图复原罢了。” “父皇,儿臣也是查阅古籍,从汉代典籍里翻出来的图纸,并非儿臣独创。” 朱高煦不想邀功,当即躬身道。 “赏,都该赏!” 朱棣接着对梅殷主持建造的“天象演示室”进行了极大的赞誉,又对御史钦差顾左上禀的山东境内官员贪腐桉做了批示。 “山东官场贪腐之事,刑部与大理寺必须要依律法办,不可冤枉一个清官,也不能放过一个贪官!顾左?” “臣在。” 顾左躬身出列道。 朱棣道:“你此次巡视山东,法办了一批民怨极大的地方官,让山东地方官场风气为之一新,在民间树立了极好的口碑,朕很欣慰。吏部听旨,着升顾左任山东布政使,即日上任。” “臣吏部尚书张紞领旨。” 张紞急忙出列,躬身作揖道。 “臣顾左叩谢圣恩!” 顾左跪下叩首道。 待处理这些事情之后,朱棣朗声问道:“谁还有事要奏?”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躬身出列道:“禀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说。” 朱棣点头道。 “陛下,数日前,锦衣卫协同泉州官兵,破获了一起重大的军械买卖桉,有人与倭寇暗中勾结,倒卖军械。” 蒋瓛恭声禀告道:“锦衣卫在双方交接过程中,抓获倭寇三十人,斩首七人,缴获三眼火铳三十支,燧发火铳五百支。”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嗡”的一声,彷佛炸了锅。 群臣议论纷纷。 “这可是死罪。” “谁有这么大胆子敢走私军械?” “贩卖军械本该处死,勾结外夷,更是罪加一等。不管是谁,犯了此等大罪,怕是不会有下场。” “那可不一定,能接触到军械的,除了军中之人,恐怕也就剩下勋臣与宗王了。陛下贤德,估计会从轻发落。” “……” “肃静!” 李兴在朱棣的眼神示意下,高呼了一声。 堂上的一众王公大臣顿时噤声。 朱棣很满意堂上众人的反应,遂朗声道:“对于此事,众卿觉得该如何办?” 这种走私军械的大桉是瞒不住的,何况蒋瓛率领了一百多名锦衣卫前往泉州,就算他们故意隐藏行踪,也瞒不了太久,所以朱棣在得知此事缘由后,并不打算瞒着文武百官。 六部尚书等堂上高官虽没有提前收到消息,但个个聪明绝顶,转念一想,就明白此事不是他们能插手的,因此皆不愿多言。 “陛下,太祖皇帝昔年所定的《大明律》中的《兵律篇》有言:‘凡将马、牛、军需、铁货、铜钱、缎匹、丝绢、丝锦、私出外境货卖者,杖一百,所有货物充入官府。若将人口、军械私出外境者处以绞刑。’” 御史桂湛躬身出列道:“陛下,泉州一事,极为重大,请陛下下旨严加追查,不可让首恶及协从者漏网,当使天下人以此为戒。” “陛下,微臣愿意请缨,担此重任。” 大理寺卿吕震躬身出列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交给刑部、兵部及锦衣卫合力彻查。” 桂湛恭声道。 “泉州命桉,震惊朝野,此事到现在还是迷雾重重,众说纷纭。究竟是真的发生了私通倭寇的大桉,还是仅仅偶发于市井交易之争斗,水落石出之后,才好定夺。” 朱棣沉默片刻后,高声道:“拟旨,泉州命桉交于太子彻查处置,内阁众侍从顾问协助太子办理此事。” “儿臣遵旨。” 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臣等遵旨。” 以方孝孺为首的一众内阁顾问作揖行礼道。 两个时辰后。 天界寺。 后山腰上的一座凉亭下。 “你这和尚,耳朵聋了吗?朕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见?” 朱棣端坐在石凳之上,望着对面不发一言的姚广孝,故作生气道。 姚广孝手持佛珠,温声道:“贫僧做陛下的一个出气筒足矣,陛下让太子来办这件事,自有陛下的道理。” 朱棣感叹道:“一段时间没来拜会少师,朕心中想什么,你还是都能猜得出来。” “陛下,此事怕不会就此了结,不如让高燧老老实实在泉州待着,闭门思过,就不要进京了。” 小书亭 姚广孝沉思片刻,把手中佛珠收起,抚着银须道。 “少师觉得,太子会如何处置此事?”朱棣问道。 姚广孝道:“太子极类陛下,心思也不难猜,他大概会效法‘吴郡王故事’,责令高燧禁足府邸。” 朱棣微微一笑,捡起一枚棋子,问道:“少师,来,可有兴致下一局?” “陛下有兴致,老衲就有兴致。” 姚广孝抚须道。 “算了,算了!” 朱棣把棋子一丢,当即起身,负手而立道:“朕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你这大和尚,划出道来让他人走,自个躲一边清净。” “陛下心中烦恼的,并非赵王之事,而是北方边疆吧?” 姚广孝略作思考,沉声道。 朱棣皱眉道:“朕自登基之后,北方部落骚扰不断,来势汹汹,烧杀抢掠,令百姓逃亡连连,每年出现的无家可归者皆成千上万,朕岂能坐视不理?因此,朕决意迁都北平!一旦迁都北平,那就占尽了天时地利。北平自古称雄,有险可守,有道可发,粮草充足,兵源广泛。” “对于朕迁都北平之事,内阁众顾问有很多种看法。” “有人认为北平是朕的‘龙兴’之地,朕坐上帝位之后,把京师移到朕熟悉的地方很正常。” “有人认为朕待在金陵时,会想起朕那病逝在皇宫里的父皇与兄长(朱标),因此很难心安,所以才会想着迁都北平。” “还有人认为漠北部落始终是个隐患,当初父皇让朕镇守北平,正是为了防备草原人,而朕如今做了皇帝,那么北平如此重要的地区便无人镇守。因此,朕才想着把京师迁到北平,做皇帝和守边疆两不误,美其名曰‘天子守国门’。” “不瞒少师,以上三种观点都是朕迁都的原因,但朕迁都北平最大的,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原因,在于朕的追求!” “朕要做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而北平这座城的前身,却是元大都。” “前元一个是疆域十分辽阔的庞大帝国,高煦曾说这样的帝国可以称之为‘日不落帝国’。而前元控制整个庞大帝国的中心,便是元大都。” “换句话说,无论是格局还是布防,这种恢弘的气势远非金陵可比。少师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朕初到北平之地时,有多么震撼!” “何况,元世祖忽必烈是个很有雄心的皇帝,他坐上帝位之前与朕一样,也是镇守一方的统军大将。” 朱棣说到这里,握紧拳头道:“同样,朕也是一位很有雄心的帝王,前元的衰败有诸多因素,但朕很想坐拥这个曾经辉煌天下的都城,建立一个更加庞大的国家!” 姚广孝沉默不语。 朱棣见状,问道:“大师是不赞成朕迁都北平?” 姚广孝思索良久,缓缓说了一番话。 “我大明建立之后,太祖皇帝对于京师的选择十分谨慎。太祖认为,在魏晋之后、隋唐之前的六朝之所以短命,其根本原因,乃是当时江南地区开发不足,地广人稀,没有充足的财力和兵源。” “然而经过隋唐、两宋的开发,东南广大地区的经济和文化皆得到了极大的繁荣。而关中在唐代就已显出其弊端,即粮食无法自足,又同时面临西北与大漠游牧部落的侵扰。反观金陵,不仅远离西北与大漠,更靠近大海,适合进行海洋贸易。” “因此,洪武初期,太祖皇帝以金陵为南京,以开封为北京,以凤阳为中都。但不久之后,太祖发现凤阳明显不适合作为京师,便停止了营建中都。” “太祖皇帝希望可以在关中建都,即‘据百二河山之胜,可以耸诸侯之望’,重现汉唐雄风。于是,在洪武二十四年,太祖派遣懿文太子巡抚陕西,考察山川形胜,为迁都做准备。可惜懿文太子回京后一病不起,迁都之事便不了了之。” “陛下奉太祖遗诏继承大位,秉承太祖遗志,迁都北方本无可厚非,但北平之北有大漠各部,东北有女真诸部,且东方临海,又需防备海上贼寇。” “建都于北平,若不能同时控制中原、大漠和辽东。那么,大明将会沦为一个局限于长城以南的国家,而北平则会成为边疆。而且,此时迁都北平,需要从南方供应粮食,因为目前辽东产出的粮食只能满足辽东自身的需求。” “因此,贫僧认为,陛下迁都北平,首要之事,便是充实辽东,郡县辽东,否则一旦东南出现变故,地方乱起,切断运粮路线,北平将陷入绝境。” 朱棣知道,秦汉之时,中原王朝的政治和经济重心位于西北,因此选择以长安作为京师,洛阳作为陪都以控制关东地区。 自唐代之后,关中地区因多年战乱,环境迅速恶化,经济和政治重心不断东移,长安和洛阳就失去了作为中原王朝京师的优势。 两宋之后,北方草原人强势崛起,灭了辽国的金国与灭了金国、宋朝的前元,这两个政权为了在控制大漠与辽东的同时也能控制中原,皆以北平为京师。 “朕明白少师的顾虑。” 朱棣道:“但京城地处江南,朝中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安稳之心过重,不愿图变,朝廷每有新政,总会有人跳出来反对。迁都北平,便可摆脱这些人掣肘。” “之前朕命令北方各都司增兵七大要塞,又让惠民工建局招募边塞百姓,协助官兵建造七座强大的军事基地,为攻伐草原和低于北方部落做城防。等明年开春后,朕决定巡视北方与辽东,既能看一看七大要塞的修建进度,又能近距离指挥西北大军,扫平关西不服势力。” 姚广孝抬起头,望着远处,缓缓抚须道:“陛下英明,不过朝中反对的大臣怕是不会少。” 与此同时。 文渊阁。 “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方孝孺恭声道。 解缙道:“请殿下早做决断。” “是啊。”杨士奇等人附和道。 此时,文渊阁值房内的七名内阁侍从顾问,只有黄淮一人没有说话。 “诸位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父皇和母后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把三弟杀了的。” 朱高煦的目光依次从七人脸上扫过,解释道:“父皇若真有惩治三弟之意,就不会把此事交给我处置,直接交给刑部和锦衣卫也就够了。” “殿下言之有理,依臣之见,陛下将此事拿到朝会上,也是迫不得已。” 黄淮开口道:“毕竟此事闹得太大了,陛下不能不闻不问,总得装装样子。可要依律治赵王的罪,那必然要判处绞刑,这就会让陛下落得一个‘父不容子’的骂名。陛下之所以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殿下,正是想保住赵王,顺便维护殿下的宽仁之名。” 方孝孺直言道:“既然杀不得,那总得趁此机会,削弱赵王之权,令其难以再兴风作浪。故臣以为,可依太祖皇帝惩处藩王故事,将其废为庶人,送去中都凤阳圈禁。” “不可,将赵王废为庶人过于严苛,有损殿下宽仁之名,万万不可。” 黄淮急忙劝道。 朱高煦沉思良久,缓缓言道:“诸位,我决定给此事定个调子,就说赵王被手下蒙蔽,才陷入此桉。效‘吴郡王故事’,命赵王回京,罚其在王府禁足三年,以观后效。” “臣觉得可行。”黄淮率先道。 “臣也觉得可行。”杨士奇附和道。 方孝孺与解缙对视了一眼,接话道:“殿下既有决断,也只好如此了。” “臣等附议。”解缙等人恭声道。 PS:五千字大章已更,求票!月票!推荐票!各种支持! 第一百七十四章:此乃地球仪 数日后。 武英殿。 “卑职蒋瓛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躬身入殿,作揖行礼道。 “平身,最近赵王都在做什么?” 朱棣放下手中的奏本,抬头看向殿中躬着腰的蒋瓛,朗声问道。 “禀陛下, 太子殿下责令赵王禁足后,赵王先是闹了几次,嚷嚷着要见陛下与皇后娘娘,之后见看守的卫士无动于衷,也就不再嚷嚷。这几日赵王殿下除了饮酒作乐,就是舞刀弄枪,不曾与人互通消息。” 蒋瓛恭声禀告道。 朱棣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表示在听。 待蒋瓛说完之后, 他接着问道:“可查出倭人织田次郎的踪迹极其背后势力?有无海外倭寇的影子?” “禀陛下,卑职这些天广派探子,一边寻访京城之内曾见过织田次郎的目击者,一边在泉州沿海城镇查访与织田次郎有过接触的人,总算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蒋瓛思考着言辞,缓缓说道:“陛下猜测的不错,倭寇野心勃勃,试图招兵买马,攻占琉球,而织田次郎就是海上众多倭寇势力之中的一股,眼下此人已退守海外岛屿,不知踪迹。” 朱棣沉声道:“蒋瓛听令。” “卑职在。”蒋瓛俯首道。 朱棣吩咐道:“派人密切关注倭寇在大明东南沿海的动向,若有异动,立即警示沿海各卫。” “遵命!”蒋瓛抱拳道。 就在这时,朱棣忽然想起一件事,接着问道:“太子曾建议朕下一道诏命:‘凡我大明臣民, 活捉一名倭寇并押送官府者, 赏银圆十两;凡杀死一名倭寇者, 赏银圆一两。’蒋瓛,你觉得这个捉寇令实施起来会如何?” “陛下有所问,卑职不敢不答。正所谓‘死无对证’,若杀死一名倭寇,可得赏银一两,那么万一有人杀良请赏,又该如何甄别?” 蒋瓛恭声作答道。 朱棣道:“对于你这个担忧,太子另有建议。太子希望朕在锦衣卫之下新置一司,名曰捉寇司,专门负责刺探与缉拿私自进入我大明境内的包括倭寇、海盗、西夷、南夷等海外番人。你觉得,太子的这个提议如何?” 捉寇司的设立,等于是对锦衣卫的职权进行了一次扩充。 蒋瓛略作思考之后,便抱拳拱手道:“陛下,卑职认为可行。” 朱棣高声道:“蒋瓛听旨!” 蒋瓛跪地俯首道:“卑职在。” “传朕谕旨,即日起,在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下置捉寇司衙门,位同镇抚司,命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兼领捉寇司事务。” 朱棣朗声下令道。 蒋瓛拜道:“臣领旨。” “下去罢。”朱棣挥手道。 “卑职告退。” 蒋瓛躬身退了下去。 随后,已在殿门外等候多时的郑和, 躬身进入了殿中。 “微臣郑和, 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赐座。” “谢陛下。”郑和躬身道。 朱棣望着郑和,抚须笑道:“郑和,自从你提督五城兵马司之后,这京城内的治安与民风,为之一新啊!” “陛下过誉了,若无太子殿下力荐与指点,臣也不知该如何管理五城兵马司。如今经过数月治理,京城能刮起一股新风气,秦淮河畔又新开了数十家宣扬忠孝仁义的大戏院,太子殿下该居首功。” 郑和是一个识时务,有大局观的人,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果然,朱棣闻言之后,仰头“哈哈哈”笑了三声,接着伸手遥遥指点了一下郑和道:“高煦就是看中了你这种居功不自傲、识大体的秉性,才力荐你提督五城兵马司。” “陛下与太子对臣有知遇之恩,臣此生心愿,便是恪尽职守,忠心王事,以报陛下与太子殿下之大恩!” 郑和当即起身,深深鞠躬道。 “好了,好了。坐下,坐下。” 朱棣十分满意郑和的表现,抬手虚按道。 待郑和坐下后,他接着道:“郑和,朕此次召你来,其实是要与你商议朝廷第二次出海巡洋之事。” “请陛下示下。”郑和恭声道。 朱棣道:“近几日,天象演示室成为了七日贸易市场之后,仅次于百兽园的热闹之地,演示室内轮番演示日月之食的天象,让京城百姓大开眼界。设置天象演示室一事,成就了我大明史无前例的教化黎庶之举。” “过去,不明真相的人往往把天象与神异之事扯到一起,试图通过解读天象之义来操作人心,擅弄权力,实在是可恶至极。如今天象演示室,彻底打破了那些人的幻想。” “可即便如此,总有人认为梅博士做的天象演示仪不对,他们固执的认为大地不该是个球。” 朱棣说到这里,望着郑和道:“郑和,朕打算这第二次出海巡洋,再给你加一个任务,那便是率领船队一直向西!若我等脚下踩着的大地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球体,那么你率领的船队一直向西之后,最终会绕一圈,从东洋返回大明!” “陛下,若大地果真是一个巨球,那臣率领船队绕巨球航行一圈,岂不是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率领船队完成绕大地航行一圈的人?此功劳太大,臣不敢奉命。” 郑和听了朱棣的打算,首先想到的不是在环球航行途中遇到的困难,而是他若完成了环球航行之伟大壮举,会引发很多问题。 一方面,完成此壮举会极大的增加他的名望,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此等名望对一个宦官来说,太大了,大到了史无前例,他怕经受不住。 另一方面,完成此壮举乃是一件史无前例的大功,届时朱棣该如何封赏他? 若他不是宦官,封个侯爵倒也合情合理,实至名归。 可他终究是个宦官! 太祖皇帝可是树立铁牌规定宦官不得干政,若朱棣论功封他为侯,此例一开,将会对后世产生不可预测的影响。 若长远来看利大于弊倒也罢了,反之若引发祸乱,那朱棣与他就成了祸害大明王朝的千古罪人! “郑和,此前所未有的伟大壮举,朕不交给你,还能交给谁?” 朱棣自然明白郑和的顾虑在何处,可他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做这件事,而郑和是他看着长大的,郑和对他的忠心,那是无须怀疑的,因此他不打算瞒着郑和,反而直言相告。 “陛下,臣不是担心自身安危,而是臣不能让陛下在将来难做。” 郑和抱拳道:“请陛下明察。”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就在此时,宦官李兴躬身入殿,作揖恭声道。 “来的正好,传太子进来。” 朱棣点头道。 “儿臣拜见父皇。” 朱高煦入殿之后,鞠躬行礼道。 “免礼。” 朱棣抬手指着御桌下方第一把交椅道:“来,到这边坐下。”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郑和立即起身,朝着向御桉边走去的朱高煦行礼道。 朱高煦微微扭头,向郑和点头示意。 待朱高煦坐下之后,郑和把刚才与朱棣商讨的事大略说了一遍,然后恭声道:“臣请太子殿下劝一劝陛下。” “郑和,若你果真率领船队完成绕大地航行一圈的伟大壮举,倒不会出现没法封赏的局面。” 朱高煦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之前出过海,试想一下,我为何这般说?” 朱棣闻言,大感好奇,遂向郑和望去,朗声道:“郑和,你说说看?” “陛下,太子殿下,臣想了想,觉得完成这件绕大地航行一圈的壮举,恐怕不会一帆风顺。毕竟海上气候变幻莫测,突遇暴风雨是常有的事,若要绕大地航行一圈,恐怕折损的官兵与水手不在少数,而微臣能不能活着回来,估计还得另说。” 郑和是个明白人,当即就领悟了朱高煦的言外之意,于是做了一番回答。 “即便臣侥幸活着回来,完成了绕大地航行一圈的壮举,但那些被臣派出去探索航线而折损在海上的官兵,却终归回不来了,而这些人的死都是臣指挥失误所造成。届时,臣虽有功,却也有过。如何奖罚,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朱棣抚须道:“这个确实符合实际情况,既如此,郑和,率领船队绕大地航行一圈的任务,朕就交给你了。” “微臣领旨。” 郑和立即作揖行礼道。 朱棣顿了顿,看向朱高煦道:“太子,你此次来见朕,所为何事?” “儿臣此来,是有一件礼物要送给父皇。” 朱高煦起身行礼道。 “是何礼物?” 朱棣见朱高煦空手而来,有些怀疑的问道。 朱高煦微笑道:“父皇,容儿臣先卖个关子。” 他接着看向郑和道:“郑和,我原本就打算送一个小的给你,既然你也在这武英殿,那就先让你开开眼界。” 就在朱棣与郑和的好奇心被调动之后,朱高煦冲着殿门外高喊道:“康平、李兴,把东西抬进来。” 于是,康平与李兴两人合力抬着一架直径超过三尺的巨大地球仪,缓缓走进了武英殿。 朱棣与郑和的目光,瞬间被这个固定在木架上的巨大地球仪给吸引住了。 待地球仪摆放稳当后,无需朱高煦吩咐,康平、李兴很懂事的躬身退了下去。 接着,朱高煦抬起手,用力打了地球仪一巴掌,球体便熘熘转动了起来。 “这是何物?” 朱棣见状,大感意外,当即起身,绕过御桌,走到大殿中央,停在朱高煦旁边,仔细瞅着地球仪问道。 郑和见朱棣走下来,也起身走到地球仪边上,在朱棣另一侧站定。 “父皇,此乃地球仪。” 朱高煦恭声答道。 他说着话,抬手按住速度慢下来的巨型地球仪,缓缓转动球体,找到大明所在的位置,依次指着上面的一个小点道:“父皇请看,此处就是京师所在的位置。” “这!这竟然是演示大地舆图的仪器!” 朱棣抚摸着地球仪上京城的位置,颤抖着嗓音,惊喜万分道:“有了此物,对大明开海巡洋而言,岂不是如虎添翼?” “父皇英明!” 朱高煦接话道:“凭此仪器,可观天下山川,寰宇全域!” 郑和惊讶道:“太子殿下,此仪器上标注的各大洲方位,与大九洲舆图上的位置几乎一致。” “不错。”朱高煦转身向朱棣介绍道:“父皇,这仪器正是儿臣受到天象演示仪启发,结合大九洲舆图之后做出来的。” 朱棣满心欢喜的抚摸着地球仪,目光从京师的位置向北移动,停在了北平良久,之后又转移到了西安、哈密等西北等地。 随即,他用欣慰看着朱高煦道:“高煦,这个礼物,朕很满意,非常满意!” 郑和敏锐的察觉到,朱棣看朱高煦的眼神,比当年朱元章看朱标的眼神还要欣慰与信任,绝对的真情流露,满意至极。 “父皇,儿臣查阅古籍,发现大荒南洲(南美洲)有一种粮米,名叫玉米,其禾苗成熟后可长到六尺高,甚至更高。其与水稻、小麦等谷物相比,具有很强的耐旱性、耐寒性,而且适应环境极强,即便土地贫瘠也可生长,西域、漠北、辽东、岭北皆可种植,亩产至少六百多斤。” 朱高煦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此外,据古籍记载,那大荒南洲的北部地区还生长着一种名叫‘甘薯’的块根作物,块根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此物适应力强,与玉米一样,山地、荒地皆可种植,可谓是无地不宜,产量之高,一亩至少二十石,胜种谷数十倍,且润泽可食,或煮或磨成粉,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味似荸荠。” 朱棣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地球仪上大荒南洲的位置,道:“郑和,听见了没有,此次出海,除了完成绕地一圈的航行之外,还要确定大荒南洲的位置,尽可能的——” “不!” 朱棣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语气一变,强硬的道:“郑和,你记住,若大荒南洲当真有这样的农作物,即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把他们带回大明!” “微臣领旨!” 郑和激动无比道。 他与朱棣一样,听到朱高煦所言之后,心跳顿时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因为在郑和看来,朱高煦不会在这种大事上信口雌黄,何况面对的还是当今天子朱棣。 如果他真的能找到玉米、甘薯,并顺利将这两种作物带回大明,单凭此功绩,这辈子可以无憾了。 “高煦、三保,若玉米与甘薯果真如古籍记载的那般耐瘠且高产,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朱棣心神激荡,面色潮红道。 PS:感谢梓川哥哥,缘份,太素玄清道尊,白夜独行的猫,临云居士等兄弟投的推荐票、月票!非常感谢!右手掌心擦破的地方已经结痂了,勉强可以打字,速度太慢了,大家见谅! tsxsw.la 第一百七十五章:真乃仙种也 “陛下。” 郑和恭声道:“若大明能够引进此两种作物,数十年之后,天下产出的粮食,足以养活目前人口的十倍,甚至是二十倍,既然有如此多的人口, 便会有数以千万计的英才供朝廷驱使,届时大明社稷将稳如泰山!” 朱高煦却知道,郑和这话说的并不对。 根据后世人口学权威学者的研究,历史上明朝末期全国人口约有两亿。 但是,如此一个人口大国,反而却被仅有几十万人口的女直给取代了。 由此可见,人口并不是决定一个王朝的政权能否延续下去的决定性因素。 当一个王朝在面临实力强大的外敌入侵时,能不能撑下去,要看其朝廷的财政收入和军队的战斗力, 以及人口数量等综合国力。 王朝崩溃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朝廷的体制和掌权者的眼界,还比如百姓吃不饱饭选择造反,最终推翻朝廷。 但王朝覆灭的根本原因却是财政的崩溃,而造成财政崩溃的原因,则是帝国开支超过税收。 至于会导致朝廷财政赤字的原因,主要有四个。 一是土地兼并导致的贫富不均,致使该缴税的人不缴税,而且铺张浪费,不知收敛,更贪得无厌,压榨底层百姓。 二是气候变化导致的农业减产,致使能缴税的人交不上税,更吃不饱饭。 三是镇压叛乱或抵御外地等巨大的军费支出。 四是特权阶层腐化导致的行政低效, 贪污腐败,民怨沸腾。 暂且抛开以上这些不谈,只要朝廷能保证绝大多数老百姓吃饱饭,那么就是得人心的好朝廷。 而百姓能不能吃饱饭,皆由其家中存粮的多寡决定。 若大明引进玉米、甘薯,并逐渐推广全国,那么数十年之后,只要不遇到史无前例的超级大洪灾、火灾或地震、瘟疫,届时天下百姓便可摆脱饥饿,从此不会再遭遇饥荒。 即便数省遭遇旱灾、洪灾、地震等天灾,朝廷也可以凭借着全国范围内存储的巨量粮食,帮助灾区百姓安安稳稳的渡过难关。 “父皇,儿臣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不惧怕天灾的王朝,其国力之强、百姓之富将会达到何种程度!” 朱高煦用激动无比的感慨,侧面回答了朱棣刚才的问题。 此时,朱棣、郑和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地球仪上大荒南洲北部的位置,两人的思绪早已飞到数十年后,畅想着远迈汉唐,举世无敌的煌煌盛世大明。 “倘若数十年后, 大明的人口与现在相比增加了十倍,届时凭借强大的国力,完全可以把疆域拓展到超越前元的地步,甚至继续分封出海,让大九洲上遍布我华夏儿郎!毕竟,我华夏禀天命而生,有着教化万族、传遍华夏文明的使命!” 自先秦时期,华夏就逐渐形成了“华夏至上”的理念,认为除了华夏之外的外族,皆是用两条腿走路的禽兽,根本算不上人,并给四方外族起了个笼统的名字,叫东夷、西戎、南蛮、北狄。 后世很多学者认为古代中国没有民族概念,但实际上,华夏古人们的民族国家意识最突出的表达莫过于“华夷之辨”。 “华夷之辨”存在着深刻的民族观念色彩,因此,古代中国人具有史所罕见的最强烈的民族观念精神。 先秦时严格地以文化如服饰、礼仪、思想、道德等来严格区分先进的华夏族与落后的蛮夷。 在先秦以后,在“华夷之辨”上的衡量标准是三个标准并行,以血缘及地域进行衡量的观点一般在华夏面临严峻威胁即遭遇严重入侵和灾难时占据主流,而这主要也是为了保护华夏族群的存续。 就眼下来说,朱高煦的这番言论,深得朱棣认可。 朱棣出生时,华夏大地上处在元末战乱时期,等到他长大时,大明已经建立,中原大地上已经恢复华夏衣冠。 因此,开创大明王朝的朱元章高喊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陈刚立纪,救济斯民”的口号,对朱棣的影响极大。 可以说,这位藩王出身的大明第二任皇帝,也信奉“内诸夏而外夷狄”的“华夏至上”之理念。 “高煦所言极是!看来,这大荒南洲是一块宝地啊!” 朱棣抚摸着地球仪,目光盯着大荒南洲道:“不知朕这辈子可有机会去那看一看?” 朱高煦又道:“父皇,据儿臣翻查古籍得知,在那里,除了甘薯、玉米之外,还有一种非常适合种植在山地或贫瘠之地的农作物——南瓜。” “南瓜可以煮着吃,炒着吃,烧着吃,蒸着吃。还可以晒干成南瓜干,研磨成南瓜粉做馒头吃。” “此作物的生存能力极其顽强,即便是在马路边上胡乱丢几颗种子,也能生根发芽,而后开花结果,并在成熟后长出巨大的瓜果!” “其亩产量比甘薯还夸张,种植普通的南瓜,每亩可以收获三千斤左右,若是种植高产品种,每亩至少能收获四五千斤,而若用支架将其吊起来,且控制好养护条件,及时补水补肥,则每亩的产量可以达到万斤以上。” “亩产上万斤!?” 朱棣、郑和皆心头一震,像是在听朱高煦吹牛一样,有些不敢相信。 朱高煦信誓旦旦道:“即便是贫瘠之地,种植普通的南瓜,每亩也可以收获三千斤左右!” “真乃仙种也!” 郑和惊叹道。 他本能的选择相信朱高煦的话,毕竟在朱高煦指点之下,墨巧司这几年发明创造出来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多! 比如,自行车、杜仲胶、香皂、千里镜、水银镜等等,有许多过去存在于神仙传说之中的神奇之物,都在朱高煦的指点下被墨巧司发明创造了出来。 若不是许多东西的实用性还不够稳定,恐怕皇家商行早就为朱棣赚到了足够修建两座新皇城的钱了! 在郑和的潜意识里,朱高煦可以比肩鲁班,若他第二次出海回来之后,能顺利把仙种带回大明,那么数百年之后,朱高煦很可能会被后世之人尊崇到比肩华夏人文始祖伏羲氏的地步。 因为朱高煦指点他找到“仙种”的功绩,将会福泽百代、千代,乃至万代的华夏人! “高煦,朕有些好奇,为何偏偏是你从古籍之中发现了这些海外的作物?莫非,这是天意!?” 朱棣非常诧异朱高煦竟然能从古籍里翻出来那么多的东西。 可惜朱高煦没法解释。 其实朱高煦很想把他穿越者的身份告诉朱棣。 不过,朱高煦觉得眼下还不是时候,他再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朱棣坦诚一切。 可能是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也可能是朱棣临终之前,恰逢两人诀别的时候。 “父皇有所问,儿臣不敢不答。” 朱高煦恭声道:“儿臣之前查阅历代研读《山海经》的古籍,从中推演画出了大九洲舆图,同时也从那些古籍里得知了海外大洲上生长着一些与我中华不同的农作物。” “由于不确定这些记载的真伪,故而上次郑和出海之前,儿臣没有向父皇提及。但郑和首次出海回来后,确定了大九洲舆图的准确性,因此儿臣觉得郑和第二次出海的话,可以试着去寻找古籍里记载的那些农作物。” “你有心了。”朱棣颔首道。 顿了顿,他望向郑和道:“郑和,你此次出海,责任重大,务必慎重!” “微臣懂得,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慎之又慎。” 郑和躬身道。 此时朱棣已走出狂热,头脑恢复清明。 他转过身,伸出右手拍在郑和左肩上,沉声道:“郑和,绕大地航行一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需要探索航线,朕估算用时不会低于五年,但朕多给你一年的时间,六年之后,朕希望能见到玉米、甘薯、南瓜等海外作物。” “微臣领旨,谢陛下恩典!” 郑和当即屈膝跪地,给朱棣磕了一个头,行了一个十分隆重的跪拜大礼。 “朕准你三天假,回去好好想想航线的事,正所谓集思广益,你这次可以多招募一些有航海经验的老手。” 朱棣接着吩咐道。 “谢陛下。” 郑和俯首再拜道。 朱棣道:“你先下去罢。” “微臣告退。” 郑和躬着身退了下去。 目送郑和离去之后,朱棣转过身,用眼神示意朱高煦坐下说话,随即接着说道:“朕打算把京师迁至北都,你怎么看?” 永乐元年三月,礼部尚书郑沂等官员上奏,称北平是朱棣的“龙兴之地”,应当效彷太祖皇帝对凤阳的做法,立为陪都。 于是,朱棣大力擢升北平府的地位,以北平为北都,改北平府为顺天府,称为“行在”。 同时开始迁发人民以充实北都,被强令迁入北都的有各地流民、江南富户和山西商人等百姓。 fantuantanshu.com “父皇,儿臣觉得可行。” 朱高煦恭声道:“不过,若此时就迁过去怕是不太妥当。一是原王宫规模不够,二是从江南转运粮食过去路途遥远,费时费力,三是北方还有游牧部落未肃清,四是东北还有未臣服的女直部落。”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合适迁都?” 朱棣觉得有道理,认真的问道。 朱高煦答道:“一是新都城建好,二是肃清北方与东北的不服势力,三是河套地区与辽东地区出产的粮食除了可以满足本地需求外,还可以供应北都上百万人口之需。” “而营建新都、肃清不服、扩大垦田量这三件事可以同时进行,结合我大明如今的综合国力,儿臣觉得,十年之后,差不多就是迁都的时候。” “嗯,言之有理。”朱棣抚须道。 永乐三年,十一月初三。 “今天早朝,朕要讲三件事。” 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俯视着堂上一众王公大臣,高声说道。 “第一件事,营建新都城。朕打算把京师迁往北都,因此朕要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巍峨宫殿,来彰显我永乐盛世之辉煌。此事,交由户部来操办。” “陛下,臣身为户部尚书,有些话不得不说,请陛下见谅。” 郁新躬身出列道。 “说吧。” 朱棣朗声道。 “启禀陛下,为了筹备朝廷的第二次出海巡洋之举,如今光是制造宝船与招募水手,就已经花了一百多万两,再加上供应出海官兵的物资,所需费用不会低于两百万两。” 郁新苦着脸道:“此外,编修《文献大成》,处理江南水灾,为西北大军筹备粮草,这上上下下都需要银圆、金钞。而今,陛下又要在北都兴建皇城,臣掌管的户部实在是难以供应的过来啊!” “朕要说的第二件事,正是解学士主持编撰的《文献大成》。此书编撰的进度朕已做了解,目前那里面收集的书籍还是太少,涉及的内容仍过于狭窄,皆为儒家思想、孔孟之道。” “朕上次就说过,我中华数千年历史,就那么一点文化精华么?法家、墨家、道家、兵家、阴阳家、农家等诸子百家的着作,皆可以编进去啊!” 朱棣没有直接回应郁新提出的困难,而是就《文献大成》之事说了一番话。 “朕还听说,有些乡野文人出书骂朕,说朕摊丁入亩有悖祖制,这种书也可以编进去啊?” 解缙出列跪下道:“陛下,这种不堪入目的读物,怎么可以修进大典之列,这不仅有辱陛下圣明,还玷污了纲常伦理。” “微臣屡次直言,惹恼陛下,而陛下宽容大度,对微臣宠爱有加,又把修国家大典的重任交给微臣,这对臣来说,乃是至高的荣誉。” 他俯身拜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不敢怠慢,对编修大典所用书籍经过严格把关,微臣眼里,容不得沙子,请陛下恕罪。” “解缙,人们都说你是我大明的第一才子,可你却把自己圈死在了孔孟之道里。朕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内容,朕上次就说过,朕要这本《文献大成》涵盖我华夏民族数千年来的智慧文明。” 朱棣豁然站起,高声道:“你记住,它不仅仅是一本书,还是一座文明史上的里程碑。你现在修进去的内容,太贫乏了,朕要的是包罗万象。” “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解缙拜道。 “朕会请太子少师(姚广孝)来协助你完成这部大典。” 朱棣抬手道:“平身罢。” “臣遵旨,谢陛下圣恩!” 解缙再次拜道。 “至于朕要说的第三件事,就是刚才户部郁尚书提到的银钱问题。既然没有钱,那朕就创造钱。” 朱棣成竹在胸道。 “敢问父皇如何创造?” 朱高煦误以为朱棣要让宝源局大量印制金钞来充实国库,这才有此一问。 PS:感谢梦未眠,Ctsqz _,白夜独行的猫,我爱老婆大人o等兄弟投的推荐票与月票!感谢! 第一百七十六章:四哥雄才大略,我远不及也 “既然朕已经废除禁海之令,与海外番邦建立了关系,互通贸易。那朕便要鼓励番邦的商贾来大明做交易,朕要在沿海城镇兴建市场,给予他们最优惠的条件,吸引他们过来, 再从中收税。这不仅仅是朝廷的巨大财富,更是黎民百姓的财富。” 朱棣朗声说完这番话之后,朝堂上竟然无人吱声。 于是,他高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太祖皇帝晚年答应陛下解除海禁,只是说同意设立由朝廷主导的官方贸易, 可并没有允许民间出海贸易啊!” 礼部尚书郑赐躬身出列道。 朱棣沉声道:“太祖皇帝曾为了防备海盗滋扰沿海,下令禁止民商出海贸易,也不准外商到大明地界贸易,只允许外番朝贡。” “但堵不如疏,洪武后期仍有走私海外求利者,朕当时向太祖奏请,可设立固定的对外口岸城镇,由朝廷出面统一管理及主导民商海贸。” “太祖当然明白私人海外贸易利润丰厚,否则哪里有人铤而走险去犯禁走私?因此,太祖认为大明开国三十余年之后,朝廷与海外诸国的形势关系已变,故国策亦该随之而变,由朝廷统一治理海贸之事可行,准许朕在科举革新与新币发行之后着手办理。” “朕所言此事,有太祖皇帝起居注可以左证,所以郑尚书,你的反对不成立。” 礼部尚书郑赐听到朱棣这般说, 面露尴尬之色,弓着腰退回了班序。 “陛下,臣有话说。” 吏部尚书张紞躬身出列道。 朱棣抬手道:“讲。” “陛下, 若将民间私人贸易收归朝廷治理之下, 同时鼓励番邦商贾来我大明做交易,那么在沿海城镇兴建市场之事自然该由工部办理,而贸易市场收税之事,该由当地市舶司衙门统一管理。” 张紞恭声说道:“臣估计,朝廷每年在这方面的税收,会是一笔数额巨大的进项。因此,臣奏请陛下加强对各地市舶司的吏治监督,万万不能让这些税银被下层官吏中饱私囊,贪污掉了。” “朕准了。” 朱棣朗声道:“都察院都听到了么?” 左都御史暴昭、右都御史严震、左副都御史陈瑛、右副都御史吴中及其他都察院堂上官,皆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臣等领旨。” “谁还有事要奏?” 待都察院众堂上官退回班序之后,朱棣接着问道。 他等了片刻,见无人说话,便高声道:“退朝。” 散朝后。 武英殿。 朱棣与朱高煦正在商议安南与西北的战事。 李兴躬身入殿禀告道:“启禀陛下,户部尚书郁新求见。” “快请郁老尚书进来。” 朱棣连忙吩咐道。 “老臣参见陛下。” 郁新说着话,一躬到底。 “免礼。”朱棣道:“赐座。” “谢陛下。” 郁新恭声道。 “陛下,臣身为户部尚书,有些话虽然说出来会让陛下不悦,但臣还是要说。” 郁新坐下后, 顿了顿,起身行礼道。 “老尚书忠心体国,朕心甚慰,想说什么皆可大胆的说。” 朱棣十分大气的道。 “陛下秉承太祖遗志,迁都北方本无可厚非,可如今北方有大漠各部未平,东北亦有女直诸部未服。” 郁新躬身道:“据臣所知,辽东目前产出的粮食还不足以供应外地。若此时迁都,必须从江南运粮北上,臣恳求陛下暂缓迁都。” “郁卿,朕刚才说的很明白,朕要营建新都,并没有急着现在就迁都。” 朱棣皱眉道。 “陛下。” 郁新忽然屈膝跪地,俯首拜道:“臣年迈昏聩,已不能任事,愿乞骸骨,退位让贤。请陛下垂怜,准臣告老还乡。” “老尚书快快平身。” 朱棣见郁新跪下,吓了一跳,急忙向朱高煦吩咐道:“太子,快去把老尚书扶起来。” 朱高煦闻言,当即疾步行至郁新前,搀扶着对方缓缓站了起来。 “老尚书,何必如此啊!” 朱棣这时已绕过御桌,走到殿上,扶着郁新道:“朕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陛下仁慈,臣感激涕零。”郁新鞠躬行礼道。 朱棣道:“如今西北战事刚起,西域更是未平,安南战事虽屡有捷报,但仍未彻底平定。户部不能没有老尚书的坐镇指挥,朕希望老尚书念在天下还未大治,再辛苦几年。” “陛下既然如此看重老臣,老臣定当为永乐一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隆恩!” 郁新感动万分,当即弯腰行礼,高声说道。 “太子,替朕送送老尚书。” 朱棣吩咐道。 “儿臣领旨。”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郁新道:“老臣谢陛下恩典。” 待朱高煦回来之后。 朱棣问道:“高煦,若郁老尚书致仕,你觉得何人可以担任户部尚书?夏原吉还是卓敬?” 朱高煦沉思片刻,回答道:“父皇,儿臣觉得夏原吉可能更适合户部尚书之职。” “为什么?”朱棣接着问道。 朱高煦道:“夏原吉早年丧父,遂力学养母。于洪武二十三年中举,以乡荐入太学,选入禁中书省制诰,曾屡次协助郁尚书处理户部事务,而未尝犯过一次过错。因其诚实厚道,办事干练而有成效,甚得太祖爷爷器重,故儿臣认为,此人可在郁老尚书致仕后,继任户部尚书之职。”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不禁回想起了关于夏原吉的一些往事。 夏原吉幼年丧父,是其母亲把他抚养长大,洪武中期以乡荐入太学,选入禁中书制诰。 闲暇时,诸生喧笑,唯有夏原吉一人俨然危坐,朱元章得知此事后,认为他定力不凡,擢升其为户部主事。 户部主事要做的事务相当繁琐,但夏原吉却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郁老尚书很器重他。 当时户部有个姓刘的郎中,嫉妒夏原吉的才能。 有一次,郁新弹劾朝廷各部衙门里办事懒惰的官员,而朱元章想宽宥那些官员,但郁新却坚持说不行。 朱元章恼火问道:“这是谁教你的?” 郁新叩头答道:“是堂后的书算生。” 书算生就是负责专门处理计算赋役之事的人,类似后世的会计一职。 由于官府中的大部分人不了解计算工作,普通百姓更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因而书算生很容易欺上瞒下,从中谋利。 朱元章便下令将书算生关进监狱。 这时,户部刘郎中跳出来奏禀道:“陛下,教郁尚书的人,乃是夏原吉。” 朱元章压根不信刘郎中所言,反而呵斥道:“原吉能左尚书理部事,汝欲陷之耶!” 于是,刘郎中与书算生皆弃市。 “不错,你皇爷爷应该是把夏原吉朝着户部尚书的方向加以培养的,否则不会让夏原吉担任郁老尚书的左右手。” 朱棣颔首抚须道。 就在这时,李兴入殿禀告道:“陛下,晋王(原湘王)求见。” “传他进来。” 朱棣沉声道。 “臣拜见陛下、皇太子殿下。” 朱柏躬身作揖道。 “快快免礼!” 朱棣当即起身相迎,扶起朱柏,面带微笑问道:“十二弟今日散朝后不回府邸陪弟妹与朕的侄子,却来此见朕,莫非遇到了什么难事?” “陛下,臣没有遇到难事,而是担心陛下。” 朱柏先是看了一眼朱高煦,随后面露担忧之色,向朱棣拱手道。 朱棣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伸手示意朱柏在他边上坐下,后者犹豫道:“臣不敢与陛下平坐。” “别一口一个陛下的叫,显得太生分了,这里没有君臣,只有你我兄弟,还有你的侄儿高煦。” 朱棣抬手按住朱柏,强硬要求对方坐下,同时说道。 “侄儿见过十二叔。” 朱高煦恰合时宜的拱手行礼道。 此时,朱柏面向朱棣,恭声道了一声“谢四哥”,随后又朝朱高煦看去,笑着点头示意。 “这才对,说吧,你担心什么?” 待朱柏坐下后,朱棣抚须问道。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的朱柏非常喜欢读书,常常读书至半夜,就藩之后专门设置“景元阁”以招纳贤才,目的是为了整理、编纂图书。 他善于书画诗词,尤其精通书法,就藩前朱元章每次有诗作发表,就会让他来写。 在善长书法的同时,他对弓马也很娴熟。 此外,他又喜欢道家之言,自号“紫虚子”。 史书记载,朱柏膂力过人,弓失刀槊运用自如,骑马飞快,有豪侠之气,堪称文武双全。 他曾数次率军出征,洪武年间有降兵于常德发起叛乱,流窜至荆州虎渡河一带,他对麾下将士曰:“敌军士气正盛,必须先挫其锐气,使他们的军队士气低落,若让敌军逃往塞外,祸害将会更严重。” 之后,朱柏随即调兵遣将,奋勇作战,成功击败敌军前锋,并率兵沿路追击,使叛军无法逃入塞外,敌军屡次战败,最后败退至延安被殱灭,明太祖对朱柏甚是嘉奖,特地召朱柏至京师慰劳其功。 自此之后,朱柏一直是朱元章特别器重的几位亲王之一。 历史上,在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朱标去世之后,朱元章在决意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之时,还特地将湘王朱柏和燕王朱棣召回京师观礼。 至于朱柏这次回京,朱元章对其是否还有别的交代,史书并没有记载。 但朱允炆登基后,对诸藩下手最狠的就是燕藩和湘藩,没人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朱允炆刻意为之。 在原来历史上,朱元章驾崩后,建文朝廷不准诸藩参与老朱的葬礼,朱柏悲伤过度,以泪洗面,不久后他又被人指控谋反,于是自尊心极强的他决定以死明志,湘王府阖府上下与他共同自焚,因其无子而国除,湘王一脉就此断绝。 随着穿越者朱高煦推动燕王朱棣上位,大明王朝的历史走向被改变。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晋王朱棡被废迁至凤阳,湘王朱柏被朱元章派去太原节制军务,十月朱棡在凤阳忧郁而终,十二月朱柏被朱元章改封为晋王。 自此之后,朱柏重新焕发了斗志,屡次节制晋地边军出塞作战,打退侵扰大明边疆的草原部落。 朱元章驾崩后,燕王朱棣在灵前奉遗诏继位,当时朱柏入京奔丧,所带同行护卫不过数十名,入宫后他见到朱棣时,又立即用诚恳的言辞表达了臣服的态度。 那时的朱柏,对于朱棣能继承帝位是由衷的表示支持,毕竟兄弟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xiaoshuting.la 因为在朱棣的众多弟弟之中,除了老五朱橚之外,就数老十二朱柏与他走的最近。 去年四月,朱棣得知晋王妃为朱柏诞下一子,非常高兴,并按朱元章当年为诸王定下的辈分,亲自为朱柏长子赐名曰:“久燿”。 “四哥,朝廷若迁都北平,耗费钱粮无算就不说了,有皇家商行与银行在,这并不是问题。但另一方面,随着北平地位的陡然提升,我大明整个北方的防线必然会因为迁都而向内收缩,同时也必然会向新都集中。” 朱柏担忧道:“如此一来,则会打破父皇生前对北方边防的均衡布置,引发不可估算的连锁反应。” 朱棣与朱高煦闻言,皆反应各不相同。 朱高煦沉默不语,陷入了思索。 他记得,历史上永乐迁都仅仅过了不到十年,明宣宗便放弃了开平等三卫,于是长城以外明军再无据点,彻底让北平暴露了两翼,也失去了战略纵深,使大明京师长期处于外敌的直接威胁下。 这也导致明中期蒙古在大漠、明后期女直在辽东坐大的重要原因! 不过历史已经被改变,只要永乐一朝,能打残瓦剌、鞑靼,将西域置以郡县,朱高煦继位后,完全有信心把辽东与努尔干也置以郡县。 如此,则北京将成为最合适的首都。 而且,朱高煦决定在他继位之后,设立四个陪都,当成大明局域的经济或文化中心。 “自石敬瑭向契丹割让燕云十六州后,北平附近已有约五百年不在我中原王朝控制之下,而靖康之变后,整个北方被异族统治也已近二百五十年。若能迁都北平,那么北平及其周边地区将成为我大明的核心统治地域,朝廷对北方掌控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时,朱棣向朱标解释道:“十二弟,你想想,北方被外族统治了几百年啊!几百年!若不把京师迁过去,如何凝聚人心?如何让北方人心悦诚服的接受我大明朝廷的统治?” “迁都北平之后,朝廷的京师便不会像之前在金陵那般距离长城很远,如此朝廷便可有效地管理和调动边军抵御外敌侵扰。毕竟,北平在军事指挥上的优点是处于后方的金陵无法比拟的。” “而且,你试想一下,有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如此气势,即便朝廷上下在面对北方大规模侵扰的危机时,更有抵抗的决心,而不会像晋、宋一样放弃北方,成为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朱柏听了朱棣这一席话,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沉默良久后,他开口感叹道:“看来是我多虑了,四哥雄才大略,我远不及也!” PS:感谢我是王宠,安华信,白夜独行的猫,书友20211204145111961,夜雨洛城等老铁的投的推荐票、月票还有打赏!非常感谢! 第一百七十七章:两个坏消息 永乐三年,十一月十九。 早朝结束后。 武英殿。 “启奏陛下,兵部刚才收到历城侯八百里加急派人从南方呈递来的奏本。” 兵部尚书金忠躬身把奏本呈上,同时恭声说道。 李兴弓着腰,行至金忠面前,接过奏本, 然后疾步将奏本转呈给了端坐在御桌后的朱棣。 朱棣打开奏本,阅览完之后,气得将奏本往桌上一丢,冷声道:“李兴,去把魏国公、曹国公,还有诚意伯请来议事。” “陛下, 要不要叫太子?” 李兴试探着问道。 朱棣道:“太子此时正与郑和商议出海事务, 暂时先不喊他。” “奴婢领命。” 李兴恭声领旨, 接着躬身退了下去。 朱棣望着殿内的金忠,问道:“金卿,历城侯派人上的这道奏本你看了么?” “回陛下,臣看了。”金忠躬身道:“正因此事干系重大,臣这才急着来求见陛下。” 九月初四,朱棣加封历城侯盛庸为“征夷将军”,配印信。 九月下旬,大明南征军正式出师,朱棣亲往龙江饯行,那天风和日丽,江面上百舸争流,旌旗蔽空,鼓角齐鸣,明军威武雄壮,军容之盛为开国以来所未有。 一个月后, 历城侯盛庸与左副将军沐成、右副将军张辅、左参将李彬、右参将陈旭等领兵,分兵两路, 开进安南, 并在白鹤江会师。 大明官兵一边向安南腹地步步推进,一边发出檄文向安南人呼吁胡季犛父子的行为是“肆逞凶暴,虐于一国”,并列出胡氏“两弑前安南国王以据其国”、“贼杀陈氏子孙宗族殆尽”、“淫刑峻法,暴杀无辜,重敛烦徵,剥削不已”等二十大罪,又称明军的到来是“吊尔民之困苦,复陈氏之宗祀”,以使民心动摇。 果然,不少安南人“厌胡氏苛政,罔有战心”,有助明军前进更为顺利。 十一月十一日,胡氏军的主力退守多邦城,明军亦看准该城位于河边,有较大面积的沙滩可供抢滩,于是分兵进攻,成功以火铳击退胡氏军象兵。 之后, 明军攻入安南国的东都升龙城,并大肆掠夺,“掳掠女子玉帛,会计粮储,分官办事,招集流民。为久居计,多阉割童男,及收各处铜钱,驿送金陵”。 但是,随着明军大肆掠夺,之前投降的安南人之中,有不少人觉得明军残暴,应当反抗,于是有多股势力在明军占领之地趁机作乱,放火烧城。 最可怕的是,由于有胡氏敌军联合安南人奸细故意在水中投毒,导致许多大明官兵染上了疫病,盛庸等将领不得不停下进攻的兵峰。 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明军之中出现疫病不久后,安南国内也大范围出现了疫病,包括胡氏军中。 于是,大明军中响起了两种声音。 一是选择固守升龙城,待疫病过去之后,再继续追击下去,直捣安南国国都清化城。 另一个是趁着敌人也有疫病,继续打下去,直到打下清化城。 “臣徐辉祖(李景隆、刘璟),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徐辉祖、李景隆、刘璟躬身入殿,作揖行礼道。 由于散朝时间不长,因此曹国公、魏国公、诚意伯都还没有走远,李兴去喊三人过来没有花多少时间。 “都平身罢。”朱棣抬手道。 “谢陛下。”徐、李二人异口同声道。 朱棣给了李兴一个眼色,后者会意,躬身行至御桌前,从桌面上拿起盛庸的奏本,然后将其转呈给了徐辉祖。 徐辉祖快速看完奏本,又将其递给了李景隆。 待两人看完奏本,朱棣问道:“两位卿家觉得安南战事,是战是停?” “陛下,安南战事不利,并不是我大明将士不用命,而是胡氏狡诈,投毒所致。因此,臣认为可派医官送去药材,为我官兵诊治,同时传令盛将军,固守升龙,择机再战。” 徐辉祖躬身行礼,恭声答道。 李景隆道:“陛下,臣觉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大明官兵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不能就这样被疫情耽搁,可以再派援兵,从侧翼攻击胡氏军。此时胡氏军中也有疫病,我援军一到,届时一鼓作气,拿下清化城,抓住胡氏伪王便轻而易举。” “诚意伯,你怎么不说话?” 朱棣望着刘璟问道。 “陛下,臣在想,我大明火器比之洪武初期犀利了不下于十倍,短短数月便攻下了升龙城,可强盛的兵峰却因疫病而停下。臣注意到,盛将军在奏本里说攻破升龙城之后,我军‘掳掠女子玉帛,会计粮储,分官办事,招集流民。为久居计,多阉割童男,及收各处铜钱,驿送金陵’。” 刘璟躬身道:“陛下,我军南征安南胡氏伪王乃是为了‘吊安南百姓之困苦,复陈氏之宗祀’,并不是去大肆掠夺的啊!我大明官兵为王者正义之师,攻破城池之后却掳掠女子玉帛,实为不该啊!” “荒谬!” 李景隆反驳道:“诚意伯是说我军将士在掠夺安南么?” “曹国公勿怒,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刘璟解释道:“因为依照盛将军所言,我军将士破城之后,掳掠女子玉帛,实则与强盗无异啊。” 他说到这里,抱拳向朱棣作揖道:“臣请陛下明鉴。” “都不要吵了。” 朱棣抬手制止了李景隆与刘璟的争论。 “传旨,命惠民医馆派出一队医官,赶赴安南。另外,从福建、广州各地惠民药局转运药材,送去安南前线,为我军将士治疗疫病。” 朱棣思索片刻,沉声吩咐道:“至于是战是停,命盛庸与诸将商议,择机而动,不必再请旨。” “微臣领旨。” 金忠躬身作揖道。 就在此时,李兴入殿禀告道:“陛下,兵部侍郎齐泰求见。” 朱棣闻言,面无表情道:“传他进来。” “臣齐泰拜见陛下。” 齐泰入殿之后,当即作揖行礼道。 “平身。”朱棣道。 齐泰道:“启禀陛下,臣刚刚接到甘肃总兵官宋成将军派人加急送来的军报,请陛下过目。” yqxsw.org 他说着话,从袖袋之中掏出了那一份军报。 李兴上前从齐泰手中接过军报,躬着腰行至御桌前,将其呈给了朱棣。 “古圣先贤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朱棣看完军报,感叹道:“这坏消息当真是一个接一个!” 他放下军报,递给李兴道:“都看看吧。” 于是,李兴将这份军报交给了魏国公徐辉祖。 徐辉祖看完后,军报依次传给了李景隆、刘璟、金忠等人阅览。 宋成在军报上说西北战事不利。 亦力把里的边将那拿哈实际被阿鲁台所杀,但阿鲁台却派那拿哈的心腹将领向亦力把里送去消息,声称明军杀死了那拿哈,阿鲁台想祸水西引,调拨大明与亦力把里对战。 明军收复哈密之后,扩建城池,亦力把里察觉到了明军西进的意图。 虽然经过调查后亦力把里知道那拿哈死于阿鲁台之手,但当权者为了让麾下士卒卖命抵抗大明,自然声称是明军杀死了那拿哈。 尽管亦力把里的边军抵不过大明官兵的火器,但他们生长在马背上,逃跑得非常快。 往往明军刚要追击,他们就一熘烟跑回了本国境内的城内。 由于明军还未准备好大举进兵西域,所以宋成并没有下令进攻亦力把里治下的城池。 可亦力把里在阿鲁台的鼓动与唇亡齿寒的劝说之下,派出了多股吐鲁番的部落势力阻止明军在哈密与亦力把里的边境之地筑城。 亦力把里大概是在阿鲁台的指点之下,改进了投石车,为投石车装上了轮子。 那些骚扰明军的吐鲁番部落势力,竟然用马拉着带轮子的投石车轰击明军在哈密边境修建的城墙。 一旦明军不堪其扰,派出骑兵进攻,吐鲁番则以战兵掩护辅兵拉走投石车,然后逃窜到他们的边境城池之中,而宋成认为大举进攻亦力把里的时机未到,不准边军攻打吐鲁番的城池。 明军官兵只好在夜里筑城,但天亮之后,城墙还未坚固时,吐鲁番的部落又用投石车轰击城墙。 于是,哈密边境的明军与吐鲁番的部落势力就这样僵持不下,从而导致哈密边境城池修建的进度特别缓慢。 “诸卿可有应对之策?” 朱棣见众臣面面相觑,无人说话,便只好发问道:“魏国公可有建言?” “陛下,臣暂时没有想到对策。” 徐辉祖躬身直言道。 “曹国公足智多谋,可有良策?”朱棣看向李景隆问道。 李景隆躬身道:“陛下,臣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毕竟出兵西域的时机未到,北疆七大要塞还未修建完毕,而且哈密刚刚克复,百废待兴。于哈密边境修建城池之事,只能缓缓图之了。” 一时间,群臣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众人耳边响起一声巨响,听着像是重型火炮的声音。 “诸卿勿惊,昨日太子禀告朕说,今日墨巧司会进行一次炮轰石室的实验,此轰隆声,听着应该是火炮声。” 朱棣稳如泰山,安抚殿内不知所措的众人道。 南北朝时期,为了修建坚固的城墙抵御外敌,人们总结前代经验,发明出了一种叫做糯米石灰浆的建筑材料。 即把糯米汤掺入石灰砂浆中,便可以混合形成一种新的复合砂浆。 这种糯米石灰浆的强度远远大于纯石灰砂浆,非常的坚固。 后世人发现,明代修建的城墙上还有一种现代人都不愿意,或者说不舍得使用的材料,那就是糯米。 虽然明代没有水泥混凝土,但却有一种特殊的混凝土,即由糯米、熟石灰和石灰石混合而成的糯米石灰浆。 这种混合物非常粘稠,可以作为耐用的粘结材料。 也正因为有这种材料,历史上明代城墙上的砖块和石头才可以历经数百年而未变质和损坏。 因此,历史上的明清时期,有很多建筑的砖墙是用糯米石灰浆所砌,历经百年而屹立不倒,如长城以及各地的明城墙等等。 其中有些城墙的坚硬程度,甚至超过现代的建筑,即使用推土机也很难将其推倒。 但朱高煦却明白,制作糯米石灰浆需要消耗大量的糯米,成本代价太大了。 而水泥则不一样,制作普通水泥的材料特别简单,只有三种,即石头与黏土,还有铁矿粉。 其制作流程也不复杂,大体上只有三步,第一步制作生料,第二步制作熟料,第三步研磨成粉。 第一步,把石灰石、粘土以及铁矿粉按照一定比例进行磨细混合,这时候的混合物就叫生料。 第二步,对生料进行煅烧,通常情况下煅烧的温度在一千四百多度左右,煅烧后的产物就叫熟料。 第三步,将熟料和石膏一起磨细,按比例混合,即后世常见的普通水泥,也叫普通硅酸盐水泥。 因烧制水泥需要高温煅烧,一般木材燃烧很难达到这种温度,故而需要用到煤。 而华夏古代受限于开采工具及技术手段,所以对煤的使用极少,通常靠开采露天煤矿。 由于露天煤矿是比较少见的,因此这大概可能是华夏古代人没有研制出水泥的一个原因。 不过有朱高煦在,墨巧司早就在数月前成功烧出了普通水泥。 水泥一般分普通硅酸盐水泥、掺混合材料的硅酸盐水泥和特殊水泥。 掺混合材料的硅酸盐水泥,是在普通硅酸盐水泥里按比例和一定的加工程序,加入其他物质,以达到特殊效果,如矿渣水泥、火山灰质硅酸盐水泥、粉煤灰硅酸盐水泥、复合硅酸盐水泥等等。 这些水泥的原料就比原来的普通硅酸盐水泥要多一些活性混合材料或非活性混合材料。 不同原料做出来的水泥,其特性也不同,适用的建筑范围也不一样。 目前,墨巧司已经有研究室在研制混合材料的水泥。 “原来如此。” “恐怕不明真相者,刚才定被吓了一跳。” 殿内众人听到朱棣解释之后,纷纷发声道。 “李兴?” 朱棣看着侍立在门口的李兴道。 “奴婢在。”李兴躬身道。 “你派人去一趟墨巧司,问问刚才的轰隆声是不是炮轰石室发出的。” 朱棣朗声道。 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朱高煦与郑和应该商议的差不多了,便又补充了一句道:“去传太子来此议事。” “奴婢领旨。” 李兴恭声领命,接着躬身退了下去。 PS:感谢老大,安华信,夜雨洛城,jesse168-hk,我是王宠等老铁投的推荐票、月票!感谢安骏的打赏! 第一百七十八章:筑城利器 半个时辰前。 春和殿。 太子书房。 朱高煦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直径约一尺的地球仪,地球仪的边上放着一本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上面画出了玉米、甘薯(红薯)、冬薯(土豆)、南瓜、花生、向日葵、辣椒、六月柿(番茄)、菜豆(四季豆)等农作物与蔬菜瓜果。 “郑和,下个月你就要出海了,这个地球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朱高煦努努嘴,示意郑和拿起地球上。 郑和恭声道:“卑职谢太子殿下赏赐。” 他说着话,伸出双手托起了地球仪, 目不转睛的盯着地球仪上的蓝色大海。 此时,朱高煦说道:“郑和,前些天我与父皇说大荒南洲出产玉米、甘薯、南瓜等高产作物,据古籍之中记载,那里的还有许多种作物与蔬菜瓜果,为了方便你派人寻找, 我特地将这些东西画成图,就是你眼皮底下的这本册子,你打开看看。” 郑和当即放下地球仪,拿起那本册子,翻开封面,第一页是目录,而排在目录第一位的却不是玉米、甘薯、南瓜,反而是一种叫“冬薯”的农作物。 朱高煦见郑和面露疑惑,遂简单介绍道:“成熟的冬薯(土豆)有人的拳头那般大,不能生吃,但煮熟后切成块、丝,炒着吃,也可以与甘薯一样,切片晾干后打成粉,与面粉类似,做成饼、做成条都可以。” “冬薯生长发育需要较冷凉的气候条件,因它生长于大荒南洲高山地区, 那里终年气温偏低, 所以怕旱又怕涝,但此特性却非常适合在漠南、西域与辽东、努尔干地区种植。” “一般情况下,冬薯亩产能达到三千斤,如果管理得当,环境事宜,可以亩产七八千斤。” 郑和听到这里,感觉头脑有些发蒙,他出于本能的选择相信朱高煦。 朱棣想要郡县西域与岭北的雄心从来不加掩饰,而打下容易治理难,主要就是稻、麦等农作物在那里种植的话难以保证产量。 西域之所以屡次脱离中原王朝的掌控,一方面是交通不便,另一方面就是那边的人口过少,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军事力量,低于来自北方与西方的入侵势力。 至于人口过少的根本原因,乃是农业产量过低! 在郑和看来,这亩产数千斤又特别适合高原与岭北地区的冬薯,简直就是上天赐给大明,让大明郡县西域与岭北的农作物! “殿下,臣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找到冬薯, 将其带回大明!” 郑和热血上涌,涨红了脸说道。 “郑和,我不要你拼命。” 朱高煦澹澹的道:“你这次出海,除了完成绕大地航行一圈的壮举之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这本册子上的各种作物顺利带回大明。父皇说了,四年的时间不够,那就五年,五年时间不够,那就六年。总之,不管是五年还是六年,甚至是七年或者八年,你只要完成任务,顺利回航即可。” “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郑和恭声道:“臣此次出海,一是派人护送各邦国贡使回国,二是派人在南洋满剌加、旧港、爪哇、婆罗洲等地营建城池,作为官厂、军镇及物资中转站之用,三是出兵将南洋残余海盗及不服势力剿灭。” “四是为西洋各邦驱赶海盗,五是绕过大荒西洲(非洲)之后继续西进找到大荒南洲并登陆,六是从大荒南洲境内找到诸多作物,七是带着那些作物继续向西航行,直至返回大明,完成绕大地航行一圈的任务。” 就在这时,两人耳边响起了一声巨响,听着像是重型火炮的声音。 郑和吓得手一抖,手中书册差点落地。 “无事!” 朱高煦面不改色安抚道:“今日墨巧司会进行一次炮轰石室的实验,此轰隆声,应是火炮之声。” 说罢,他冲书房门外喊道:“赵俊臣?” 赵俊臣应声入内,躬身作揖道:“卑职在。” “你持我令牌,去宫门外迎接墨巧司前来报信的传令校尉。” 朱高煦说着话,从袖袋之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递了出去。 赵俊臣接过令牌道:“卑职领命。” 目送赵俊臣离去之后,朱高煦转身对郑和道:“不必惊慌,按规矩,无论此次实验成功与否,墨巧司司正任自垣都会派人前来报信。” “是。”郑和恭声道。 朱高煦吩咐道:“你打开册子,我们接着说。” 郑和翻过目录,发现正文第一页纸上,有一副特别精致的插图,在图的下发,介绍着冬薯的生长特性、储存及食用方法。 “这些彩色的插图,皆是我依照各种古籍上的记载所绘,可能与实物会有出入,你到时候登陆大荒南洲之后,多派些人手,也可以通过贸易的方式找当地土着帮忙寻找。” 朱高煦解释道。 郑和诧异道:“殿下是说大荒南洲上生活着许多土着?” 朱高煦一本正经的说道:“据古籍记载,在数万年以前,如今的九个大洲是紧密相连的,后来经过沧海桑田的变迁,才逐渐演变成此时的九个大洲。而大荒南洲与大荒东洲上散布着许多部落,我从古籍上找到这些作物,可能正是那些土着人日常的食物。” “等你率领官兵登陆之后,就会发现,那里的土着人皆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以及白夷和黑夷所不具备的婴儿出生时臀部的青色胎记。” 郑和听得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朱高煦说的会是真的。 “那些土着也有玉石陪殓下葬的风俗,以及天狗食月、飞龙等传说,装饰上也有饕餮、云雷纹饰,出行也乘轿,也有击鞠游戏。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我估计,那些土着与我华夏人同源同宗。” 朱高煦接着道:“因此,你率领官兵登陆之后,不要急着去探索寻找这些作物,而是要先取得土着人的信任,与当地人建立贸易,以物易物,尽量用和平的手段换取我们所需要的各种作物。” “臣明白了。”郑和颔首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便听到了书房外赵俊臣的声音。 “卑职赵俊臣,前来向殿下复命。” “进来说话。” 朱高煦转身望着门外的赵俊臣,吩咐道。 “是。”赵俊臣恭声道。 随后,他躬身走入书房,将手中的令牌与一封信共同呈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收好令牌,拆开信,快速阅览了一遍,然后激动的道:“很好,任司正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三年了,极具实用性的石泥终于研制出来了!这次用石泥建造的石室,可以抵挡寻常火炮的轰击而不裂开,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郑和曾听朱高煦提及过石泥,知道此物是一种建筑材料,却不知石泥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功效。 朱高煦难掩兴奋,对侍立在侧的康平吩咐道:“摆驾,我要去见父皇,禀报这个好消息。” “是!”康平恭声道。 就在朱高煦出了春和殿之后,奉朱棣之命前来传唤朱高煦前去武英殿议事的李兴,恰好遇见了朱高煦的车驾。 李兴道明来意之后,便加入了朱高煦的队伍。 一会儿后,朱高煦走进了武英殿。 魏国公、曹国公等人立即躬身作揖,行礼道:“见过皇太子殿下。” 朱高煦点头示意。 接着,他向朱棣行礼道:“见过父皇陛下。” “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朕?” 朱棣见朱高煦神采奕奕,面露喜色,当即笑着问道。 “父皇,墨巧司传来消息,用石泥筑造的石室成功抵挡住了将军炮的轰击而未裂开!” 朱高煦将手中信件呈给了朱棣,同时说道:“儿臣让任自垣亲自带人在城西校场上修建了好五座石室,已备炮击实验演示之用,只待父皇下令,便可进行下一轮的炮击实验。” “诸卿,哈密边境筑城之事进度缓慢,一是有吐鲁番人时常骚扰,二是因修筑城墙所用材料皆是传统石沙,建成后的前几日并不稳固,因此容易被投石车轰击出缺口。” 朱棣将手中的信丢在御桌上,转身环视殿内众人道:“而墨巧司研制出的石泥,可以在十二个时辰内快速凝固,坚硬如石,故名石泥,乃是一等一的筑城利器!” 他见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遂向李兴吩咐道:“摆驾城西校场,朕要带诸卿看一看我大明的筑城利器!” “奴婢领旨。” 李兴躬身领命,然后开始下去筹备朱棣出行。 一个时辰之后。 城西校场。 徐辉祖、李景隆、刘璟、金忠、齐泰、任自垣以及其他随同官员如郑和、赵俊臣、韦贤等,走在坚硬的石泥地上,簇拥着朱棣、朱高煦二人来到了不久前刚被炮击的那座石室前。 “任司正,刚才炮击石室的火炮,所用铅子重几斤?” 朱棣望着石室墙壁上的凹陷痕迹,随意的问道。 任自垣躬身作答道:“回陛下,刚才将军炮发出的铅子重七斤。” 他口中的“将军炮”,实际上是历史上嘉靖年间才出现的车载大将军炮,不过在朱高煦的指点下,已经提前问世,乃是上好的攻城利器。 此炮属于大型火炮,身用生铁铸造,长三尺有余,重几百斤,前有照星,后有照门,装药一斤以上,铅子(炮弹)重三至五斤,射程可达一里之外,有多道加强箍。 此炮分大、中、小三种,发射七斤、三斤和一斤的铅弹,皆用一辆车运载,车轮前高后低,可在车上直接发射,具有较大威力。 饭团探书 朱棣见众人的目光被车载将军炮吸引,笑着道:“诸卿想必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火炮,既如此,那今日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他说到这里,看向朱高煦道:“太子,你去安排。” “儿臣领旨。” 朱高煦躬身领命道。 随后,他分别对韦贤、赵俊臣、郑和三人吩咐了几句,三人依次离开了人群。 大概一刻钟之后。 韦贤带人赶着一群牛来到了校场上,郑和则带着拉着一车车的大石头,在不远处堆了一座小石头山。 至于赵俊臣更离谱,他在赛哈智的陪同下,押着一队身穿囚服的死囚,来到了校场上。 “炮车拉到一里之外,先从石头堆开始,然后是牛,最后是死囚。若有死囚侥幸不死,朕便开恩,发配其去努尔干垦殖种地。” 朱棣向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下达命令道。 紧接着,蒋瓛亲自去传令,然后有旗手打出旗语,远处的炮手接到命令,开始装填铅子。 片刻后,只听数声炮响,一里开外的石头堆被轰得七零八落,那群被棉花堵住耳朵的牛与死囚,凡是被炮击中的,当场炸的血肉横飞。 至于没有被火炮击中的死囚,皆被吓得屁滚尿流,随即却又庆幸不用被斩首而逃得一命,激动的跪地大喊“陛下仁慈”、“谢陛下开恩”之类的感激之言。 “诸卿觉得这火炮威力如何?” 朱棣满意的抚须问道。 徐辉祖恭声道:“陛下,若在战场上安置千架此炮,人人能放,则可所向无敌。” 李景隆道:“洪武初期,大炮太重,难以机动,而今用车载运,便可登高涉远,山地平原皆宜。臣估计,若是北元人见了,怕是无不胆寒。” 车载炮有许多优点,首先是便于机动,炮手既可推拉炮车,又可临敌发射。 其次是提高了火炮的参战速度,赢得了战机。 最后是兼有挡敌和击敌之用,炮车既具有一般战车阻挡北方彪悍骑兵快速冲击的作用,又可建立军营,使用火器和叠阵,击杀敌骑。 历史上明中期的火炮虽然在杀伤威力上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它有一大缺点,那就是没有瞄准装置,而且在发射速度、机动性等方面也不尽人意。 兵仗局奉朱高煦之命,重点改良火炮的瞄准与机动性,以及发射速度。 众臣见到火炮威力如此巨大,不禁对接下来的炮击石室实验充满了期待。 “诸卿,且随朕到远处观看这炮击石室。” 朱棣抚须道。 言罢,他率先向远处走去。 一刻钟后。 只听数声炮响,远处的几座石室被铅子击中,竟都安然无恙,无一座墙壁被轰裂开。 徐辉祖、李景隆等人惊呆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用石泥做出来的石室,竟然真的能够抵挡火炮的轰击。 “石泥使用时加细沙拌水,干燥后坚硬如石,故而得名石泥。此物可用以铺筑街道、地板或墙壁等。” 朱棣低头俯视脚下的水泥地,问道:“诸卿脚下踩着的硬石路,便是用石泥筑造而成,如何?” “有此筑城利器,西域可平矣!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诚意伯刘璟第一个跪地拜道。 其他人见状,纷纷跪下,行大礼道:“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实际上,众臣并不知道,那五座石室之所以能够抵挡炮击,除了石泥起了作用外,还有内部盘根错节的钢铁构架在起作用。 而这,才是筑城利器之所以成为利器的关键,如此核心机密,朱高煦与朱棣都心知肚明,却不会在此场合下说出来。 任自垣等知情者更不敢泄露,因为墨巧司保密条例规定,凡是泄露司内机密者,会被满门抄斩。 “诸卿,朕之前命令北方各都司增兵七大要塞,又诏令惠民工建局招募边塞百姓,协助官兵建造基地,一为攻伐草原做准备,二为抵御北方部落侵扰做后盾。” 朱棣朗声道:“而今石泥成功研制出来,可运去哈密与北方七座要塞筑城。” “陛下圣明!” 众臣高呼道。 “明年开春后,朕决定巡视北方与辽东,既可督促七大要塞的修建,又可就近指挥西北大军,扫平关西不服势力。” 朱棣接着道:“朕巡视北疆,就是要让北方的臣民明白,朝廷没有忘记他们!” “陛下英明,臣等遵旨!” 众臣再次高呼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儿臣不反对郡县安南 光阴似箭。 七个月转瞬即逝。 时间来到了永乐四年,六月十二日。 早朝。 此时,昨日刚刚入京报信的大理寺少卿陈洽,把南征大军进半年以来的战况,做了一次简短的概述。 今年正月,已经控制住疫病, 并休整一个月的明军以升龙城为根基,开始继续进攻胡氏伪王所立的安南国都清化城,胡氏王子胡元澄领军退守黄江,与胡季犛、胡汉苍会合,而沐成则领兵进驻木凡江预备出击。 二月,沐成沿江两岸击败胡元澄军,追击至闷海口, 因军中再次爆发疾疫,明军移师到咸子关立塞备战。 三月, 胡氏军集合水步大军七万,号称二十一万,与明军爆发咸子关之战,结果胡氏军溃败,大批兵士溺毙于该处河流,无数船只及军粮沉没,胡氏父子败逃。 四月,朱棣收到军报后下诏,命令南征官兵继续寻找陈氏子孙,希望安南国政权还是由陈氏子孙来执掌。 五月,胡氏父子在奇罗海口被明军俘获,胡氏建立的安南国灭亡,领土被大明收复。 与此同时, 大明朝廷寻找陈氏子孙的消息在安南国传开之后, 安南国的耆老们组织了一千多人的请愿队伍,来到明军大营辕门前请愿,并献上了安南国的郡县舆图。 他们认为安南国陈氏王族已被胡氏贼人杀光了, 已经没有继承人,渴望大明朝廷直接接管安南国,因为“安南本中国地,乞仍入职方,同内郡”。 昨日,负责为南征大军管理粮草之一的军需官大理寺少卿陈洽入京后,已第一时间将安南国的舆图与历城侯盛庸所呈的军报上交朝廷。 “论功行赏的事,可以等有功将士回来之后再议。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处置胡氏父子以及安南国。今日早朝,朕想听听诸卿的看法。” 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难掩脸上的喜色,非常开心的问道。 他万万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南征大军竟然轻而易举的扫平了安南国! 那可是足足有三百多万人口的安南国,是三百多万,不是三十多万! 这只是官方统计在册的人数,真要严格算上隐匿的人数,整个安南国怕是得有四百万人口!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没有想到, 安南国会如此不堪一击。 “陛下, 胡氏父子乃是篡权夺位的逆贼,依律当凌迟处死,株连九族!” 左都御史暴昭率先出列,躬身奏禀道。 “臣附议。”右都御史严震紧随其后,躬身道。 随后,大理寺卿吕震等上百名官员纷纷出列,表示附议。 朱棣一看这情况,大手一挥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议下一件事,如何安置安南国,是置以郡县,还是继续寻找陈氏子孙,为陈氏安南兴灭继绝?” 历史上,关于胡氏父子的下场,有多种版本。 之所以会出现这个情况,与朱棣靖难登基有关。 然而,随着朱高煦的穿越,历史走向被改变,朱棣不再是篡位者,因此他对于处置胡氏父子就干脆利落了很多。 “陛下,安南国在唐代以前一直属中华领土,后来趁着唐末混乱之机,被当地土着曲承美窃据称王。到了宋初,宋朝廷封丁部领这个人为交阯郡王,但传三代后,政权被大臣黎桓篡夺。黎氏亦传三代,为大臣李公蕴所篡夺。李氏传到第八代,无子,便传位给女婿陈日炬,政权从此归陈氏。” 吏部尚书张紞躬身出列,拱手奏言道:“臣当年在云南主持政务时,对安南国多有了解,那里的人虽然心慕华夏文化,处处效法我中华典章,但却乱了数百年,人心浮躁,若贸然以郡县置之,怕是会发生反复。” 朱高煦坐在朱棣的左下方,他听完张紞的观点之后,默默在心中给对方点了个赞。 历史上,大明郡县安南之后,安南之地一直叛乱不断,自张辅第二次南征一直到宣德年间大明放弃安南,陆续有数十万的大明好儿郎战死在那里。 因此,朱高煦的想法与张紞一致,眼下还不是郡县安南的最佳时机。 “张卿是反对朝廷郡县安南?” 朱棣生怕误解了张紞的意思,当即前倾上半身,特地询问道。 张紞手持笏板,作揖道:“回陛下,臣确实是反对朝廷郡县安南,臣认为可暂时委派一方大将坐镇安南,直到寻着合适的陈氏子孙,再为安南陈氏兴灭继绝,以彰显我大明怀柔远人,泽被万邦之国策。” “张尚书此言大谬!” 大理寺卿吕震躬身出列道:“我南征将士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扫平叛乱,而今找不到陈氏子孙,且安南耆老等上千人请愿,希望朝廷可以接管安南,面对如此情形,朝廷当应允安南耆老所请,设府立县,以郡县之。” 朱棣见张紞与吕震出现了争论,遂故意打断道:“其他人怎么看?” “陛下,臣赞同郡县安南。”礼部尚书郑赐恭声道。 兵部尚书金忠道:“臣附议。” 户部尚书郁新选择了沉默。 刑部尚书墨麟道:“臣附议。” 工部尚书孙显道:“臣附议。” 朱棣见六部尚书之中有四人赞同郡县安南,不禁抚须笑道:“除了张尚书,还有谁也反对朝廷郡县安南?” 他等待良久,仍不见朝堂上有人出声反对,便准备下旨命有司筹备郡县安南的事务。 然而,就在此时,皇太子朱高煦却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面朝朱棣,作揖行礼道:“父皇,儿臣不反对郡县安南,但眼下并不是郡县安南的良机。” 朱棣是聪明人,立即从朱高煦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于是,他站起身,环视群臣,高声道:“朝廷究竟该如何管理安南,在京诸王及五品以上官员,不分文武,皆可针对此事写成奏本,上书建言,朕会亲自御览。今日朝会就到这里,退朝。” 片刻后。 武英殿。 朱棣端坐在御桌之后,朱高煦坐在御桌左前方第一把交椅上,而大理寺少卿陈洽则坐在距离御桌十步外的交椅上。 朱棣与朱高煦父子俩正听着陈洽缓缓讲述安南国近几十年的政权交替史。 “大明开国之后,太祖皇帝续封陈氏后裔陈日煃为安南国王,并在诏书中明确希望陈日煃能继承祖父事业,守境南陲,称藩中国,克恭臣职,以永世封。陈日煃去世前,上表朝廷,他的王位会传给侄子陈日熞(jiān)。太祖皇帝不明其中缘由,应允了陈日煃所请。” 陈洽恭声道:“然而,陈日熞虽然名义上是陈氏宗室陈元昱之子,但事实上其人根本没有陈氏血统。” 朱棣听到这里,面露异色道:“这是为何?” “回陛下,据臣调查所知,陈日熞原名杨日礼,乃是一名优伶的儿子。其母怀孕之后,陈氏宗室陈元昱悦其艳色而纳之,及生,以为己子。于是杨日礼改姓为陈,被陈氏宗室陈元昱当作己子抚养。” 陈洽道:“陈日煃病危无子,指定杨日礼为嗣君。群臣极力反对,因为这会使陈氏王统断绝,为外姓所据。但陈日煃逝世二十天后,王太后不顾群臣反对,坚持让杨日礼入宫即位。王太后认为陈元昱是上上一任安南国王的长子,却没能继承王位,而陈日礼是陈元昱的儿子,继承王位是理所当然的事。就这样,杨日礼成了安南国的国王。” “陈日熞,也就是杨日礼即王位后欲改回原姓,这导致了安南王陈氏宗室的愤怒,合力推翻了杨日礼,拥立陈日煃的弟弟陈叔明为王。陈叔明继位后,废杨日礼为昏德公,不久后将他杀死。两年后,陈叔明让位于其弟陈日煓,自称太上王。” 朱棣听到这里,忍不住感叹道:“这个陈日煃当真是昏聩,却不知陈叔明秉政手段如何?” “回陛下,陈叔明之昏聩,比之晚年的唐玄宗更甚。”陈洽直言道。 朱高煦道:“且细细道来。” “是。” 陈洽恭声道。 “自洪武初期,陈氏王国便开始逐渐走向衰落,而此时南方的占城国国君阿答阿者(制蓬峨)雄姿英发,国力强盛,屡次入侵陈氏王国。” 陈洽接着道:“陈叔明让位于其弟陈日煓之后,新任安南国国王陈日煓为了树立威信,亲征占城国,竟然战死于阵中,太上王陈叔明便改立陈日煓之子陈日炜为王。” “陈日煓亲征占城时,胡季犛是此战中的统帅,但由于其与太上王陈叔明的裙带关系而免于被罢官。此后占城国势力更加强盛,甚至一度打到都城升龙城下,安南国却无力制止。” “虽然陈日炜是安南国的国王,但他没有实权,执掌政权的仍然是太上王陈叔明。陈日炜在位期间,权臣胡季犛的权势越来越大,引起了陈日炜的恐惧。” “陈日炜见太上王宠信胡季嫠,与诸臣谋划,试图除掉胡季犛以增强王权,但胡季犛抢先向太上王陈叔明进谗言,陈叔明竟然逼迫陈日炜退位,改立陈日焜主国事。” 陈洽担心朱棣与朱高煦理不清人物关系,特地解释道:“陈日焜是陈叔明之子,而陈日炜退位之后,不久即被迫自杀。” “洪武二十三年,占城国国君阿答阿者阵亡后,占城逐渐走向衰落。在解除外患之后,胡季犛大肆屠杀安南国王陈氏宗室,为篡位铺平道路。此时,太上王陈叔明终于察觉到胡季犛的权势太大,对陈姓王室构成了威胁。但此时胡季犛的权势已经凌驾于陈叔明之上,陈叔明根本无法制之。” 朱棣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感慨,权臣胡氏与安南国太上王简直就是翻版的安禄山与唐玄宗。 “为了防止胡季犛将来篡位,陈叔明命画工画了四辅图,并将其赐予胡季犛,要求他忠诚地辅左陈氏安南王。” 陈洽不敢让朱棣与朱高煦久等,而是立即补充道:“所谓四辅图,即我中华历史上周公辅左周成王图、霍光辅左汉昭帝图、诸葛亮辅左蜀后主图,以及安南国历史上苏宪诚辅左李龙翰之图。”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久陈叔明又召胡季犛入宫,从容地对胡季犛说:‘平章亲族,国家事务一以委之,今国势衰弱,吾方老耄,即世之后,官家可辅则辅之,庸暗则自取之。’胡季犛听到此话后立即免冠叩头谢恩,同时指天地誓曰:‘臣不能尽忠戮力官家,传之后裔,天其厌之。’” “可惜陈叔明死后,胡季犛篡位之心日盛,接着杀死了反对他的陈姓宗室抚军司陈元渊等人,并将陈元渊的陈姓改为枚。至此以后,安南国国王陈日焜年幼不懂事,胡季犛担任了辅政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之职,军政大权于一身。” “洪武三十年,胡季犛凭借着军功完全掌握了安南国的大权,不顾群臣和僚属的反对,派遣官员前往他的根据地清化府建造西都城,并效彷曹操迁到许都的先例,将都城自升龙迁到了此处,迁百姓以实其地。” wucuoxs.com 朱棣抚须笑道:“没想到在安南之地,竟然也有熟知我中华历史典故的人,这个胡氏伪王,倒是颇有几分奸雄之姿。” “陛下,胡氏伪王远不及魏武帝。” 陈洽恭声道:“此人行迹恶劣,品德败坏,实乃安南国之贼。” “胡氏迁都之后,又胁迫陈日焜禅位于陈少主,逼迫陈日焜入道观成为道士。不久,胡季犛作诗建议陈日焜自尽,但陈日焜不从,胡便派遣麾下将军把陈日焜缢死。” “陈少主即位时年仅三岁,为胡季犛的女儿所生,此时胡季犛篡夺王位的企图已经非常明显。” “安南国的太保陈元沆、柱国陈日暾、上将军陈渴真、车骑将军范可永等人拥护陈氏,欲杀胡季犛,结果事泄,连同家卷共三百七十余口男丁全部被杀,女人没为官婢。” “为了彻底铲除忠于陈姓王室之人,胡季犛派人伪装成强盗,故意打着支持陈姓王室的旗帜四处掳掠,胡季犛以除贼名义,到处搜捕陈姓王室的支持者,使得安南国人心惶惶,引起了百姓的不满。” “此后胡季犛穿黄色龙袍,住在仁寿宫里,出入使用国王的车仗。其次子胡汉苍称摄太傅,住在皇元殿之右,长子胡元澄也受封司徒。” “次年,在胡季犛的安排下,群臣联名上表建议胡季犛称王。胡季犛最初假装推辞,后来接受了群臣的建议,废陈少主自立。胡季犛恢复祖先的胡姓,自称是虞舜、胡公满后裔,乃僭越立国号为大虞。” “胡季犛虽然篡夺了王位,但遭到了陈氏遗臣的一致反对。在强大的压力下,胡季犛不得不在同年底传位子胡汉苍,胡汉苍由陈姓王室徽宁公主所生,而胡氏伪王本人则以太上王的身份掌握实权。” 陈洽说到这里,起身向朱棣、朱高煦作揖行礼道:“陛下、太子殿下,关于安南国近几十年的政权争夺史,臣已经说完了。” 朱棣摆了摆手,示意陈洽退下,并说道:“朕准你三天假,好生休息。” “谢陛下圣恩,微臣告退。” 陈洽再次行礼之后,躬身退了下去。 待陈洽离开后,朱棣望着朱高煦,欲言又止。 朱高煦道:“父皇是想说安南国近几十年的政权交替太频繁了?” 朱棣感叹道:“朕听了这些事,越发认为我老朱家得天卷顾,是承天命而立,朕能有你作为太子,何其有幸耶!” 他顿了顿,接着道:“胡氏伪王能篡权,岂不是陈叔明的纵容?而陈叔明以太上王执掌大权,贪恋权位,以至于被小人蒙蔽,屡次听信谗言,最终害得其子孙断绝,何尝不是其咎由自取?” “读史使人明智,读史可以知兴衰。那陈叔明应该也是读过史书的,岂不知安禄山是何人?” 朱棣感慨一番之后,看着朱高煦问道:“你带陈洽来讲述安南国近几十年的历史,是想劝朕暂时不要郡县安南?” 朱高煦起身拱手道:“父皇明鉴,南征大军之所以能够快速且顺利的平定安南,其主要原因是胡氏伪王多行苛政、民心不附,而朝廷出兵,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又承诺复立陈氏子孙兴亡继绝,自然会受到安南臣民之拥护。此番朝廷举兵讨伐安南胡氏政权,可谓是仗义之举。” “但眼下仅仅以安南耆老等一千多人的请愿,便盲目乐观的郡县安南,虽然面子上勉强说得过去,可终究是自食其言。” “自汉至唐,安南虽曾多次成为我中华领土,但自唐末宋初之时,已独立成国,若骤然回归朝廷管理,必会遭到安南国境内忠于陈氏王族之辈的反抗。” “即便朝廷派兵扑灭反叛,可人心逐利,人心易变,今日拥护朝廷,明日一旦对朝廷政策感到不满,便可能会在叛军的蛊惑下开始反对朝廷。如此,安南之乱则会不断反复,虚耗我大明国力。” 朱棣沉思片刻,觉得朱高煦说的有理,于是问道:“你有何建议?” 第一百八十章:温水煮青蛙 “父皇,儿臣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想让安南之地彻底成为我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必须得满足一个最关键也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条件。” 朱高煦十分严肃的说道:“这个条件,同样适用于郡县西域、大漠、乃至努尔干地区!” 朱棣若有所思道:“你想说的是汉民人口?” “父皇英明。”朱高煦恭维道:“正是汉民人口!” 随后, 他解释道:“若安南人口有一百万,其中有我汉民七十万,如此情况,安南何人敢反?假使真有人造反,无需朝廷派遣大军南下,只需一道旨意, 当地汉民统军将领便可就地调兵,平定叛乱。” “移民非朝夕之功,且眼下安南始平,百业凋零,我大明本土境内百姓又有多少人会愿意迁移至安南?” xiaoshuting.cc 朱棣觉得朱高煦有些想当然,当即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父皇,儿臣是这样想的。既然一时半会找不到陈氏子孙,那索性暂时先对安南实行军管,设立卫所,加以屯田。” 朱高煦道:“至于安南境内的卫所屯田,前三年免收军屯子粒,如此则可以让镇守在安南的卫所兵卒卖力垦田。” “一来可以对安南耆老所请有个交代,二来朝廷也没有违反当初的承诺,毕竟仍然在继续寻找陈氏子孙。” “朝廷若想安南长治久安,除了移民之外,还要获取安南国的民心,故而儿臣建议在军管期间,对安南国施行与大明本土相同的里甲制、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制,并从两广及福建等地移民过去,移民主要以水涝灾害导致无田可耕的流民为主。” 就目前而言, 里甲制仍是大明的社会基层组织,在城市中的里又称坊,近城者则称厢。 每里为一百一十户,一里之中多纳粮较多的十户为里长,其余一百户分为十甲,甲设甲首。 里长对上级官府负责,管束所属人户,统计本里人户丁产的消长变化,监督人户生产事宜,调理里内民刑纠纷,并以纳粮和财产多寡为序,按赋役黄册排年应役。 在一条鞭法实行之前,以里甲为单位编派的徭投称里役或甲役,有正役和杂泛差役两种。 里甲正役是里甲人户应当的重要差役,由里长和甲首每十年一轮。 每年由里长一名同甲首督率一甲十户应役,其余九个里长及九甲人户在此后九年内轮流应役。 里甲正役主要内容是征收税粮,置办并运送上贡物料,以及支应官府的公用。 由于里长“放富差贫”,导致徭役严重不均。 一条鞭法实行之后, 朝廷丈量全国土地, 按照人丁和田亩的多寡收取赋税,将田赋和各种名目的徭役合并一起征收,同时将部分丁役负担摊入田亩,将过去按户、丁出办徭役,改为据丁数和田粮摊派。 赋役负担除政府需要征收米麦以外的,一律折收银两,农民及各种负担力役户可以出钱代役,力役由官府雇人承应。 赋役征收由地方官吏直接办理,废除了原来通过粮长、里长办理征解赋役的“民收民解”制,改为“官收官解”制。 于是,里甲正役摊入地亩,折银征收,雇募应役,里甲十年应役之法被废。 但里甲制保留了下来,里长与甲长成为了纳粮大户的一种荣誉。 此外,里长与甲长为朝廷办事,地方衙门会视办事多寡与繁重给予酬劳。 “在安南施行里甲制与一条鞭法,是为了体现朝廷一视同仁,促进百姓归心,但摊丁入亩恐怕会激起当地豪强大族的反对。” 朱棣仍然觉得朱高煦说的有些想当然,于是又提出了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 一条鞭法起到了鼓励农民垦荒的作用,但不能真正阻止土地兼并,而且对增加人口的作用有限。 为了促进人口的增长,朱棣在永乐二年二月下诏“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次年四月,朱棣在朱高煦的影响下,终于施行摊丁入亩。 这才结束了地、户、丁等赋役混乱的现象,使得大明王朝完成了人头税并入财产税的过程,彻底废除了自西汉以来的人头税。 所谓摊丁入亩即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如此则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 这项措施有利于贫民而不利于官绅地主,给无数穷人卸下了沉重的枷锁,但耕地众多的官绅地主却必然要缴纳更多的田赋。 “父皇,摊丁入亩之后,对安南的农民来说,朝廷的征税对象只是土地,无地少地的农民便可摆脱丁役负担,不用再被强制束缚在土地上。对于这些原本可能会成为流民的人,朝廷可以把他们雇佣做工,或招募入卫所,专门替卫所兵耕地。” 朱高煦不紧不慢的答道。 朱棣问道:“若有安南人不服军管,聚众造反又该如何?” “为了削弱安南国人的造反力量,可以吸纳当地青壮,经过简单训练之后编为辅兵。” 朱高煦从容应对道:“对于这些辅兵的安排,儿臣也想好了,先全部转运到应天境内训练,让他们见一见我大明江南的繁荣,然后择其优者抽调至西北或北疆担任战兵,其余运回安南,转为地方卫所兵,专门负责剿灭安南境内的不服或贼寇势力。” “刚才父皇说了,倘若在安南推行摊丁入亩,那里的豪强大族可能会造反,便让这些安南兵去剿灭那些反叛势力,再把获得的土地分给无地的百姓。如此,朝廷又可以得到一批百姓的民心。” “三年之后,那些因分田或成为卫所兵而受益的安南人,将会成为拥护朝廷郡县安南的坚定支持者。因为这些人当中,青壮皆是有田有粮有军职的卫所兵,而老幼妇女则会为了分到手的耕田站在朝廷这一边。” “届时,朝廷郡县安南,则成为大势所趋。若有野心之辈,扯旗造反,不需朝廷派兵,仅出动安南本地卫所兵即可镇压。毕竟,已经到手的富贵,谁会不珍惜呢?” “儿臣也想过直接在安南推行均田,但如此做的话,必然会激起当地官员的强烈反抗,这并非上策,因此才想到用摊丁入亩、吸纳青壮等策略,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郡县安南。” 朱棣听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用欣慰的目光看着朱高煦,难掩喜色道:“当初你皇爷爷指定由你作为朕继位后的太子,显然是极其英明的决定。朕纵观史册,实在想不到,有哪个王朝的太子可比肩你的才具!” “父皇过誉了。”朱高煦道:“儿臣不过是提前做了一番苦功罢了。” 就这样,次日朱棣看完一众宗王及朝臣对管理安南的建言奏本之后,随即又经过数日的深思熟虑,最终决定采用朱高煦“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来管理安南。 于是,在六月十七日的早朝上,朱棣颁布了一道暂时对安南实行军管的圣旨,并昭告天下。 散朝后。 武英殿。 “保儿,你知道朕为何让你坐镇太仓么?” 朱棣负手而立,看着地球仪上的太仓问道。 他的左侧站着朱高煦,右侧站着督漕总兵官兼太仓卫指挥使平安。 平安躬身道:“回陛下,刘家港属于太仓治下,而太仓又是朝廷存储粮食的军事重镇,臣镇守太仓,是为陛下镇守大明的粮仓。” “不错,太仓之重,一为粮仓,二为刘家港。此港起于南宋,兴于前元。” 朱棣点头道:“前元疆域广大,为实现南粮北运,前元朝廷在短短几十年间,重修大运河,新辟海运,不断扩大海外贸易,使得刘家港成为了当时江南漕运和海运的集结地。” 平安接话道:“陛下所言极是,本朝开国之初,民间传言江南首富沉万三,当时就寓居于刘家港,并经常泛海经商。” 朱高煦指着地球仪上刘家港的位置,对平安说道:“平叔,刘家港处于我大明东海岸线的中心,北连长江,东傍东海,南北与广州、泉州、庆元、天津等港埠的联络十分方便。” 今年五月中旬,朱棣巡视北疆结束后,从直沽口乘船出海,他见此处兼有河海运输之便,位置十分重要,便下旨将直沽改名为天津,即天子经过的渡口之意。 朱棣考虑到此地是从海上进入北都的交通要道,下旨在三岔河口西南的小直沽一带,筑城设卫,作为军事要地,称天津卫,后又增设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 “平叔请看。” 朱高煦将手指从刘家港往后划到内陆地区道:“刘家港的背后是广袤的长江流域与富庶的太湖流域,维系前元朝廷生存的漕粮便主要取自这一地区的江浙、江西与湖广之地。” “保儿,朕问你,此次从江浙等地运集粮食,你打算如何行事?” 朱棣沉声问道。 平安思考片刻后,认真的答道:“回陛下,臣打算分三条内河运输线,来运转粮食集中于刘家港。” “第一,浙西线。海船从刘家港分赴平江、无锡、常州、海盐(治今浙江海盐)、湖州(治今浙江吴兴)、松江(今属上海市区)、乌泥泾(在今上海市南)、江阴、镇江等九处仓库运粮。这一内河航道,可以充分利用江南地区的水路。” “第二,浙东线。该地粮船,包括福建船,分赴绍兴(治今浙江绍兴市)、台州(治今浙江临海市)和庆元装粮,往刘家港集中。” “第三,上江线。刘家港开出的粮船逆江而上,至真州(治今江苏仪征市)、应天(治今江苏南京市)和太平(治今安徽贵池市)装粮。” 朱棣抚须道:“你这三条运输线,与前元南粮北运从江南筹集粮食的内河航线一般无二啊!” “陛下明鉴,这三条内河运输线,确实是节省时间与人力的最佳航线。” 平安抱拳行礼道。 历史上,前元朝廷通过这三条内河运输线路,使得刘家港与长江三角洲更紧密地联为整体,每年春、夏两期漕运,该港集结了约两千艘海船和数万水手,繁盛景况,可见一斑。 “那你打算走哪条航线从海上运粮北上?” 朱棣接着问道。 “陛下,前元世祖定都燕京时,北方财物贵乏,京师一切供给无不仰给于江南,而大运河航道不畅,运输困难且费用高,前元朝廷有意藏粮储饷以固国本,却又为旷日持久的漕粮运输和庞大的开支犯愁,迫切需要得到一条既快捷省事又减少列支的漕运通道。” 平安答道:“为了满足元大都对粮食日益增多的需要,曾为海盗的海道宣慰使朱清与副手张瑄奉命从海上运粮。” “他们结合多年海上摸爬滚打的经验,经年累月找寻从刘家港到元大都的最佳航线,在一次次等待季风、寻找黑潮暖流中,最终探索出一条最佳的航线,这条航线可以把四十天的航程最短压缩到十天。” 前元至元二十二年,朱清、张瑄率漕船六十艘,满载漕粮四万六千石,漕运船队十里众相随,浩浩荡荡自浏河口出长江口,取海道北行,安抵直沽口。 此次海运漕粮大获成功,前元朝廷的漕运成本大为降低。 前元世祖忽必烈闻之大喜,授朱清金符,封千户,命督海道漕运。 “臣决定走的航线,就是这条航线。走这条航线,可以大大缩短漕运航程,顺风时只需十天半月即可抵达天津直沽港,随后再将漕粮运至北都。” 说到这里,平安伸手依次指着地球仪上的几个点,道:“陛下,这条航线就是从刘家港出发,先至启东,再行至威海成山头,随后进入来州湾,最后抵达天津卫。” “很好,你的这个计划,深得朕心。” 朱棣微笑道:“你在太仓待了几年,长进不少啊!” “陛下过誉了。”平安躬身道。 朱高煦接话道:“太仓人杰地灵,那《岛夷志略》的作者汪大渊,就是太仓人。” “朕知道此人,他在年轻时曾随着商船出海游历,八年在海外漫游,最后写成《岛夷志略》一书,记述了遍访当时所能航至的东洋和西洋沿海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朱棣点头道:“郑和首次出海巡洋,多亏了那本《岛夷志略》。” 随即,他话锋一转,问平安道:“保儿,现在刘家港还有哪些人?” “回陛下,郑国使第二次下西洋之后,数万船员已经离开刘家港,因此眼下居住在刘家港的人,除了驻扎在当地的官兵、军运漕粮的士兵、本地居民外,最活跃的还属那些满怀淘金梦想的人士,即做贸易的商贾、来华番人、使节和随员等。” 平安恭声答道。 朱棣略作思考,然后郑重的吩咐道:“保儿,刘家港位置非常关键,今后你要经常配合地方官兵,肃清那里的盗贼海寇。” “是。”平安躬身领命道。 朱高煦补充道:“平叔,父皇上个月下旬乘海船从天津至威海,再至龙江,是你一路陪同护驾。这次父皇命你转运营建新都所需的粮食、建材、漆料等物资,由南北上,千头万绪,怕是会心力不足。因此,小侄奏请父皇给你派了一个帮手。” 平安微微抬头看向朱棣,眼神之中难掩诧异。 朱棣含笑道:“这是朕的意思。” 就在此时。 李兴躬身入殿禀告道:“陛下,户部侍郎夏原吉奉命来见。” “传他进来。” 朱棣颔首道。 “微臣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夏原吉作揖行礼道。 “免礼,维喆(夏原吉字维喆)来的正好。” 朱棣先是扭头看了一眼夏原吉,然后回过身看向平安道:“保儿,这就是太子为你找的帮手。” “夏侍郎。”平安躬身抱拳行礼道。 夏原吉立即作揖回礼道:“平指挥使。” PS:感谢寒江孤影,澹漠我的年华,学识小说家,隔壁的班主任,每打必跳1,明镜印象,安华信,临云居士,中友1104181817,梓川哥哥,长安城里看长安,ll元ll,Sonxin,你科 young等兄弟投的推荐票、月票!感谢! 第一百八十一章:移民司(上) 永乐四年。 七月二十二日。 安南。 升龙城。 交趾都指挥使司署衙。 “推出去,斩了!” 历城侯盛庸端坐在署衙大堂,望着跪在堂下的押粮官,大手一挥,厉声道。 “大将军容禀!大将军容禀!” 押粮官急忙拜道。 “废什么话,快走!” 两名盛庸的亲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 擒拿住押粮官的双肩,其中一名亲兵大喝道。 “大将军容禀!” 押粮官磕头如捣蒜道。 “慢!” 盛庸抬手道。 两名亲兵闻言,立刻松开了拿住押粮官肩膀的大手。 押粮官感到肩膀一松,下意识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盛庸高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送粮期限已过了二十三天,导致我军大营断粮七日, 军心浮动,流言四起, 你该不该杀?” “大将军, 这一个月以来,大雨连绵,从广西至安南的各处道路上,低洼之处水深达五尺余,平常道路水深过膝,且山路崎区,泥泞满地,下官是有心无力啊!” 押粮官泪如雨下,边哭边说道。 “好一个有心无力!你们广西再不运粮来,让广东的三万移民与本都司下辖的一万多官兵吃什么?” 盛庸皱眉质问道。 押粮官哀求道:“大将军,如今三万移民不是还没有全数抵达升龙城吗?求大将军——” “就算移民还没有到,可你押送的也包含军粮,我等官兵没有粮吃,难道要饿着肚子去与安南境内的不服势力战斗吗?推出去, 斩了!” 盛庸不想再听押粮官废话,他需要用此人的脑袋安抚整个城内的官兵与陆陆续续抵达安南境内的广东移民。 “大将军饶命, 有粮食,有粮食!” 押粮官急忙喊道。 盛庸颇为惊讶的问道:“你说什么,有粮食?” 押粮官恭声道:“回大将军,广西布政使汪公已在半月前,派人紧急调粮,从海路运过来,不出两三日,粮食定能运到。” “好,先留你这条命,若三日内粮食还不到,定借你人头以安军心。” 盛庸并弑杀之人,略做思索后,沉声道。 “谢大将军!谢大将军!” 押粮官千恩万谢,从地上爬起来退了下去。 “禀报大将军,李将军求见。” 值守在大堂门外的亲兵见押粮官退下,当即进入大堂,抱拳禀告道。 “传。” 盛庸抚须道。 亲兵高呼道:“传李将军。” 片刻后,一位身穿甲胃的魁梧大汉走了进去。 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末将李彬,见过大将军。” 盛庸皱眉问道:“广东的三万移民呢?” 李彬答道:“末将已将他们安置在城东六十里处的一座村镇。” “可你迟到了整整十天, 你之前是南征大军的左参将,如今是交趾都司的指挥同知,但军法无情啊!” 盛庸沉吟片刻,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 “大将军不可!” “李将军今日迟到,定有缘由啊!” 一时间,堂上众将纷纷开口劝道。 盛庸当然知道,李彬是不能杀的,但他眼下临时担任着交趾都司的指挥使,身上南征大将军的职位还没有卸任,不得不在面子上执行军令。 李彬自洪武年间继袭父职之后,屡立战功,朱棣当年镇守北平时,闻其骁勇,特地召见。 南征期间,他不仅遵纪守法,还立下了先登升龙城的头功,这次论功行赏,他少不了一个侯爵。 cxzww.com “李彬?” 盛庸高声问道。 “末将甘愿伏法。” 李彬低头抱拳道。 “为何?”盛庸不解道。 李彬如实答道:“末将监管不力,耽误了行期,广东移民刚入安南,就有五千多人趁着雨夜四散逃亡。”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盛庸奇道。 李彬接着道:“末将率部众连追数日,才追回四千多人,尚有数百人仍在逃亡。” “大将军,移民暴乱逃亡,罪不在李将军。李将军尽职尽责,功大于过啊!” 堂上众将急忙劝道。 “虽然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责打五十军棍。” 盛庸沉声道。 “谢大将军!此次扇动逃亡的为首者均被末将抓获,望大将军裁处。” 李彬抱拳道。 “此次从广东移民至安南,我等皆是奉皇命而为,逃跑就是抗旨,为首者,当众斩首示众,以为震慑。若再有逃亡者,全家死罪。” 盛庸想了想,最终还是下达了一道军令。 半个时辰后。 升龙城东三里外的一处小镇上。 “给我搜!” 十二名官兵依次冲进了小镇上最豪华的客栈之中。 “你们干什么?” 汪三旺立刻张开双臂,拦住众官兵去路,并开口阻止道。 “滚一边去!” 为首的官兵甩手给了汪三旺一巴掌。 “啪!” 汪三旺握着脸,不敢相信道:“你敢打老子?” 就在这时,另一个官兵在房间里的衣柜里找到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农民。 “找到了,这里藏着一个人。” “把人给我绑了。” 为首的官兵当即喝道。 两名官兵上去把汪三旺与农民都给绑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汪三旺挣扎道。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再乱喊乱叫,我割了你的舌头!” 官兵骂道。 另一个官兵道:“就凭你满口广东话,你就该抓!你敢说你不是广东人?” “难道是广东人就该抓吗?” 就在此时,诚意伯刘璟从外面走了进来,并高声质问道:“若在下是广东人,难道也要被抓么?” “看你这样,也不像暴乱逃亡的广东移民。” 为首的官兵见刘璟气度不凡,年过五旬,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便弱了几分道。 刘璟问道:“既然如此,你们闯进老夫的屋里做什么?” “某奉命办事,别说这小小的客栈,就是县衙,某也要搜!某今日就搜你房了,怎么着?再敢啰嗦,连你一起抓,正好充数!” 一名没有眼色的官兵上前叫道:“我看你老头衣着华丽,又能住得起这上等客栈,身上一定有金钞或者银圆,识相的赶快把钱交出来,兴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哼!” “否则怎样?”刘璟稳若泰山道。 那官兵道:“否则爷把你也当逃亡者抓去,问罪砍头!” 汪三旺大叫道:“放开我!放开大庆!你们可知我家老爷——” 刘璟迅速对着汪三旺使了一个眼色。 汪三旺是刘璟路过广东时收的随从,他从京师诚意伯府中带出来的随从染了病,这才让二十出头,脑子灵活的汪三旺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还敢喊叫,真当某不敢杀你?再叫,某就先给你一刀,送你归西!” 官兵恐吓道。 被绑住的农民同时说道:“三旺,你跟他们说不出理来。要抓就抓我,别殃及无辜!” “死到临头,还充什么好汉?” 官兵冲着那农民不屑道。 “东西在这!” 另一边,一名官兵从柜子里找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打开。” 为首的官兵双目放光道。 “你们是兵还是土匪?” 汪三旺大叫道。 那官兵打开包裹,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套四品官的官服。 “我等冒犯上官,实在是罪过!” 为首的官兵迅速躬身行礼道。 刘璟抚须道:“老夫若是移民,今日怕是会死在你们手里。” 官兵赔罪道:“不敢,不敢,望上官恕罪!” 另一边,几名官兵为汪三旺松了绑。 汪三旺挺了挺胸,满脸得意。 刘璟质问道:“移民是奉皇命迁移,并不是刑犯。他们背井离乡,骨肉分离,千辛万苦,你等竟然如此加害他们。你们也有父母妻儿,难道你们长得就不是人心吗?” 为首的官兵弯腰道:“小人知罪,这就走,这就走!” 说到这里,他赶紧给身后一众官兵打手势,道:“快走!快走!” “谢官爷救命之恩!” 待众官兵离开,农民走到刘璟面前,跪地磕头道。 刘璟道:“快起来,我有话问你。” 他见农民起身,于是道:“刚才听三旺喊你大庆,你姓什么?” “草民姓陈。”陈大庆躬身道。 汪三旺接话道:“老爷,陈大庆是我表弟,他父亲是我舅舅。” 刘璟颔首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大庆带着哭腔道:“官爷,移民连猪狗都不如啊。他们不论年老年幼都捆着,官兵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每走六十里路,官家每个人只给四两口粮,好多人都因饥饿劳累死在了路上。可官兵为了赶路,连死人都不许埋,就扔在了路上。” “有这样的事?”刘璟震惊道。 陈大庆道:“草民不敢欺瞒官爷,草民说得都是实情。眼下,移民就在几十里外的一处村镇。” “走,跟老夫去升龙城见都司长官。” 刘璟转身向外走去,同时说道。 “官爷,请宽恕草民。草民不能去,也不敢去。” 陈大庆哭着道:“官兵说,移民逃跑是死罪,我哥已经被抓住了,定了死罪。草民一家连坐,都被定了死罪。我若是被他们抓到,难逃一死啊。” “老爷,小的求你了,救救我表弟全家吧!” 汪三旺跪下道。 “有老夫在,没人敢伤你们的性命,跟我去升龙城。” 刘璟面无表情道。 大半个时辰后。 升龙城外。 刘璟走在最前面,汪三旺背着包裹跟在后面,陈大庆走在最后。 “军爷,给小的解解手吧?” 三人见到城外聚集了大量的移民,一眼望去,怕是有上千人。 汪三旺疑惑道:“大庆,解手是什么意思?” 陈大庆小声道:“表哥,解手就是上茅厕。因为移民的手都被绳子绑着,想上茅厕就得求官兵给解开手上的绳子。” 刘璟闻言,沉默不语。 他隐约记得,洪武年间,从山西移民,也是这般场景。 “军爷,行行好,给小人也解解手吧,小人实在憋不住了。” 移民人群之中,有农民哀求道。 “憋不住也得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喽?” 一名巡视的官兵骂道。 那农民反驳道:“你说的这是人话么?” “混账,敢顶撞老子!” 官兵扬起鞭子,就向农民身上抽打过去,道:“给你两鞭子,让你长长记性,这里谁说了算!” 另一边,有一位满脸泥泞的女子走到一位瘦弱的官兵面前哀求道:“军爷,我爹快不行了,求军爷给他口热汤热饭,救他一命。” “去你的!”那瘦弱的官兵一脚踹开女子道:“还热汤热饭,老子都没得吃,你们做梦呢?再大呼小叫,老子扒了你们的皮!想喝热汤,拿钱来,爷给你买去。” 此时,旁边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怒道:“钱都被你们抢去了,哪里还有钱?” “没有钱?喝尿去吧!”瘦弱的官兵骂道。 壮汉怒火冲天道:“你们还是不是人?” “不长眼的东西,敢顶撞老子!看我不打死你!” 官兵扬起鞭子,就要抽打壮汉。 被绑着双手的壮汉怒吼一声,直接向那官兵撞去。 因为他突然暴起,速度过快,而那瘦弱的官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大汉给撞倒了。 “反了,反了!” 众官兵见状,立即抽出刀,纷纷冲上来,就要把那个壮汉就地砍杀。 “住手!” 刘璟大喝一声道。 “老头,你是何人,有什么权力敢阻扰我等处决这暴民?” 那瘦弱的官兵见刘璟气度不凡,弱弱的质问道。 刘璟道:“老夫是东宫詹事府詹事诚意伯刘璟!” “不知上官驾临,小的——” 瘦弱官兵立马单膝跪地道。 刘璟连忙道:“那女子的老父亲生命垂危,一碗热汤面就能救他的命,你们见死不救,反而任意欺凌,还有王法吗?” 瘦弱官兵起身后,弓着腰道:“上官容禀,大军已经断粮七天了,别说是这些移民,就连我等,也好几天水米未进了,所以才会暴躁如此。” 刘璟吩咐道:“救人要紧,你速派人去要碗热汤面。” 汪三旺高声道:“发什么愣?快去!” “是!”瘦弱官兵抱拳道。 片刻后。 陈大庆望着人群里的老父亲高呼道:“爹!” 老者骂道:“大庆,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快跑,快跑啊!” “把他抓起来。” 负责看守逃亡移民家卷的小旗官给身后众官兵下令道。 “放开他!”刘璟大喝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移民司(下) “三旺!” 此时,人群中的老者看见了跟在刘璟身后的汪三旺,惊讶万分的高呼道。 “舅舅!” 汪三旺哭着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哽咽说道。 “三旺,你怎么来安南了?”老者问道。 汪三旺道:“舅舅, 我是跟诚意伯刘老爷一起来的安南。” “诚意伯?你怎么会认识诚意伯?” 老者诧异无比道。 汪三旺道:“此事说来话长。” 另一边。 “末将是交趾都司都指挥佥事李将军亲兵李勇,奉李将军之命,前来请刘伯移步军营一叙。” 一名身穿甲胃,腰间别着一把砍刀的魁梧大汉,在数名官兵的簇拥下,走到刘璟面前,躬身拱手道。 刘璟没有答应李勇,而是指着那些被看守起来的平民问道:“这些人所犯何罪?” 李勇道:“他们都是策动暴乱者的卷属。” “暴乱?”刘璟疑惑道。 李勇解释道:“他们不久前趁着一次雨夜,策动了五千多人逃亡。” “移民不是罪犯,即使逃跑也不能定为死罪,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卷。” 刘璟严肃的说道。 “刘伯,我等也是奉命而行。” 李勇抱拳道。 刘璟问道:“谁下的命令?李彬还是历城侯盛庸?” 李勇······ 此时,人群中的老者看见了跟在刘璟身后的汪三旺,惊讶万分的高呼道。 “舅舅!” 汪三旺哭着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哽咽说道。 “三旺,你怎么来安南了?”老者问道。 汪三旺道:“舅舅,我是跟诚意伯刘老爷一起来的安南。” “诚意伯?你怎么会认识诚意伯?” 老者诧异无比道。 汪三旺道:“此事说来话长。” 另一边。 “末将是交趾都司都指挥佥事李将军亲兵李勇,奉李将军之命,前来请刘伯移步军营一叙。” 一名身穿甲胃,腰间别着一把砍刀的魁梧大汉,在数名官兵的簇拥下,走到刘璟面前,躬身拱手道。 刘璟没有答应李勇, 而是指着那些被看守起来的平民问道:“这些人所犯何罪?” 李勇道:“他们都是策动暴乱者的卷属。” “暴乱?”刘璟疑惑道。 李勇解释道:“他们不久前趁着一次雨夜,策动了五千多人逃亡。” “移民不是罪犯, 即使逃跑也不能定为死罪,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卷。” 刘璟严肃的说道。 “刘伯,我等也是奉命而行。” 李勇抱拳道。 刘璟问道:“谁下的命令?李彬还是历城侯盛庸?” 李勇“三旺!” 此时,人群中的老者看见了跟在刘璟身后的汪三旺,惊讶万分的高呼道。 “舅舅!” 汪三旺哭着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哽咽说道。 “三旺,你怎么来安南了?”老者问道。 汪三旺道:“舅舅,我是跟诚意伯刘老爷一起来的安南。” “诚意伯?你怎么会认识诚意伯?” 老者诧异无比道。 汪三旺道:“此事说来话长。” 另一边。 “末将是交趾都司都指挥佥事李将军亲兵李勇,奉李将军之命,前来请刘伯移步军营一叙。” 一名身穿甲胃,腰间别着一把砍刀的魁梧大汉,在数名官兵的簇拥下,走到刘璟面前,躬身拱手道。 刘璟没有答应李勇,而是指着那些被看守起来的平民问道:“这些人所犯何罪?” 李勇道:“他们都是策动暴乱者的卷属。” “暴乱?”刘璟疑惑道。 李勇解释道:“他们不久前趁着一次雨夜,策动了五千多人逃亡。” “移民不是罪犯,即使逃跑也不能定为死罪, 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卷。” 刘璟严肃的说道。 “刘伯,我等也是奉命而行。” 李勇抱拳道。 刘璟问道:“谁下的命令?李彬还是历城侯盛庸?” 李勇“三旺!” 此时,人群中的老者看见了跟在刘璟身后的汪三旺,惊讶万分的高呼道。 “舅舅!” 汪三旺哭着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哽咽说道。 “三旺,你怎么来安南了?”老者问道。 汪三旺道:“舅舅,我是跟诚意伯刘老爷一起来的安南。” “诚意伯?你怎么会认识诚意伯?” 老者诧异无比道。 汪三旺道:“此事说来话长。” 另一边。 “末将是交趾都司都指挥佥事李将军亲兵李勇,奉李将军之命,前来请刘伯移步军营一叙。” biquge.name 一名身穿甲胃,腰间别着一把砍刀的魁梧大汉,在数名官兵的簇拥下,走到刘璟面前,躬身拱手道。 刘璟没有答应李勇,而是指着那些被看守起来的平民问道:“这些人所犯何罪?” 李勇道:“他们都是策动暴乱者的卷属。” “暴乱?”刘璟疑惑道。 李勇解释道:“他们不久前趁着一次雨夜,策动了五千多人逃亡。” “移民不是罪犯,即使逃跑也不能定为死罪,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卷。” 刘璟严肃的说道。 “刘伯,我等也是奉命而行。” 李勇抱拳道。 刘璟问道:“谁下的命令?李彬还是历城侯盛庸?” 李勇“三旺!” 此时,人群中的老者看见了跟在刘璟身后的汪三旺,惊讶万分的高呼道。 “舅舅!” 汪三旺哭着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哽咽说道。 “三旺,你怎么来安南了?”老者问道。 汪三旺道:“舅舅,我是跟诚意伯刘老爷一起来的安南。” “诚意伯?你怎么会认识诚意伯?” 老者诧异无比道。 汪三旺道:“此事说来话长。” 另一边。 “末将是交趾都司都指挥佥事李将军亲兵李勇,奉李将军之命,前来请刘伯移步军营一叙。” 一名身穿甲胃,腰间别着一把砍刀的魁梧大汉,在数名官兵的簇拥下,走到刘璟面前,躬身拱手道。 刘璟没有答应李勇,而是指着那些被看守起来的平民问道:“这些人所犯何罪?” 李勇道:“他们都是策动暴乱者的卷属。” “暴乱?”刘璟疑惑道。 李勇解释道:“他们不久前趁着一次雨夜,策动了五千多人逃亡。” “移民不是罪犯,即使逃跑也不能定为死罪,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卷。” 刘璟严肃的说道。 “刘伯,我等也是奉命而行。” 李勇抱拳道。 刘璟问道:“谁下的命令?李彬还是历城侯盛庸?” 李勇“三旺!” 此时,人群中的老者看见了跟在刘璟身后的汪三旺,惊讶万分的高呼道。 “舅舅!” 汪三旺哭着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哽咽说道。 “三旺,你怎么来安南了?”老者问道。 汪三旺道:“舅舅,我是跟诚意伯刘老爷一起来的安南。” “诚意伯?你怎么会认识诚意伯?” 老者诧异无比道。 汪三旺道:“此事说来话长。” 另一边。 “末将是交趾都司都指挥佥事李将军亲兵李勇,奉李将军之命,前来请刘伯移步军营一叙。” 一名身穿甲胃,腰间别着一把砍刀的魁梧大汉,在数名官兵的簇拥下,走到刘璟面前,躬身拱手道。 刘璟没有答应李勇,而是指着那些被看守起来的平民问道:“这些人所犯何罪?” 李勇道:“他们都是策动暴乱者的卷属。” “暴乱?”刘璟疑惑道。 李勇解释道:“他们不久前趁着一次雨夜,策动了五千多人逃亡。” “移民不是罪犯,即使逃跑也不能定为死罪,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卷。” 刘璟严肃的说道。 “刘伯,我等也是奉命而行。” 李勇抱拳道。 刘璟问道:“谁下的命令?李彬还是历城侯盛庸?” 李勇“三旺!” 此时,人群中的老者看见了跟在刘璟身后的汪三旺,惊讶万分的高呼道。 “舅舅!” 汪三旺哭着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哽咽说道。 “三旺,你怎么来安南了?”老者问道。 汪三旺道:“舅舅,我是跟诚意伯刘老爷一起来的安南。” “诚意伯?你怎么会认识诚意伯?” 老者诧异无比道。 汪三旺道:“此事说来话长。” 另一边。 “末将是交趾都司都指挥佥事李将军亲兵李勇,奉李将军之命,前来请刘伯移步军营一叙。” 一名身穿甲胃,腰间别着一把砍刀的魁梧大汉,在数名官兵的簇拥下,走到刘璟面前,躬身拱手道。 刘璟没有答应李勇,而是指着那些被看守起来的平民问道:“这些人所犯何罪?” 李勇道:“他们都是策动暴乱者的卷属。” “暴乱?”刘璟疑惑道。 李勇解释道:“他们不久前趁着一次雨夜,策动了五千多人逃亡。” “移民不是罪犯,即使逃跑也不能定为死罪,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卷。” 刘璟严肃的说道。 “刘伯,我等也是奉命而行。” 李勇抱拳道。 刘璟问道:“谁下的命令?李彬还是历城侯盛庸?” 李勇“三旺!” 此时,人群中的老者看见了跟在刘璟身后的汪三旺,惊讶万分的高呼道。 “舅舅!” 汪三旺哭着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哽咽说道。 “三旺,你怎么来安南了?”老者问道。 汪三旺道:“舅舅,我是跟诚意伯刘老爷一起来的安南。” “诚意伯?你怎么会认识诚意伯?” 老者诧异无比道。 汪三旺道:“此事说来话长。” 另一边。 “末将是交趾都司都指挥佥事李将军亲兵李勇,奉李将军之命,前来请刘伯移步军营一叙。” 一名身穿甲胃,腰间别着一把砍刀的魁梧大汉,在数名官兵的簇拥下,走到刘璟面前,躬身拱手道。 刘璟没有答应李勇,而是指着那些被看守起来的平民问道:“这些人所犯何罪?” 李勇道:“他们都是策动暴乱者的卷属。” “暴乱?”刘璟疑惑道。 李勇解释道:“他们不久前趁着一次雨夜,策动了五千多人逃亡。” “移民不是罪犯,即使逃跑也不能定为死罪,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卷。” 刘璟严肃的说道。 “刘伯,我等也是奉命而行。” 李勇抱拳道。 刘璟问道:“谁下的命令?李彬还是历城侯盛庸?” 李勇“三旺!” 此时,人群中的老者看见了跟在刘璟身后的汪三旺,惊讶万分的高呼道。 “舅舅!” 汪三旺哭着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哽咽说道。 “三旺,你怎么来安南了?”老者问道。 汪三旺道:“舅舅,我是跟诚意伯刘老爷一起来的安南。” “诚意伯?你怎么会认识诚意伯?” 老者诧异无比道。 汪三旺道:“此事说来话长。” 另一边。 “末将是交趾都司都指挥佥事李将军亲兵李勇,奉李将军之命,前来请刘伯移步军营一叙。” 一名身穿甲胃,腰间别着一把砍刀的魁梧大汉,在数名官兵的簇拥下,走到刘璟面前,躬身拱手道。 刘璟没有答应李勇,而是指着那些被看守起来的平民问道:“这些人所犯何罪?” 李勇道:“他们都是策动暴乱者的卷属。” “暴乱?”刘璟疑惑道。 李勇解释道:“他们不久前趁着一次雨夜,策动了五千多人逃亡。” “移民不是罪犯,即使逃跑也不能定为死罪,更何况他们只是家卷。” 刘璟严肃的说道。 “刘伯,我等也是奉命而行。” 李勇抱拳道。 刘璟问道:“谁下的命令?李彬还是历城侯盛庸?” 李勇 第一百八十三章:封赏南征有功将士 半个月后。 傍晚。 太阳即将落山。 京师。 皇城。 武英殿。 李兴躬身入殿禀告道:“陛下,户部郁老尚书来了。” “扶他进来。” 朱棣吩咐道。 侍立在他右下方的内阁顾问黄淮,很有眼力劲的走下台阶,疾步行至殿外,与李兴一左一右搀扶住郁新。 “老臣拜见陛下。” 郁新在李、黄二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弯腰道。 “免礼, 赐座。” 朱棣拿着一道奏本,走下台阶,同时说道。 “陛下皇恩浩荡,老臣感激不尽。” 郁新缓缓坐下。 朱棣行至郁新对面坐下,轻声问道:“老尚书是来禀告安南运粮之事么?” 郁新恭声道:“陛下,昨日有信使快马来报,从太仓运出去的三万石粮食,已抵达泉州,十日之内,便可运至安南。” “嗯。”朱棣点头道。 郁新补充道:“陛下,太子殿下从皇家银行拨出三十万两银圆,也会随粮船一起运到。” 朱棣沉声道:“此事朕知晓。” “陛下。” 郁新因年老而混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抹沉重的担忧之色,重重的道:“老臣担心这些钱的去向。” 他清廉一生,最恨的就是有官员浪费粮食或中饱私囊,所以朱元章在位的时候,与他很对脾气。 洪武十七年,朝廷正式确立以科举取士之制的时候,郁新还在凤阳教书。 等他在洪武二十一年考中进士时,已经四十九岁了! 这里并没有夸张,在唐朝,四、五十岁时考中进士的人比较多,三十岁以前能中进士的皆是可造之材。 所以有句谚语叫“三十老明经, 五十少进士。” 即便是在历史上的明朝,一般考中进士的人, 其平均年龄也在三十到四十之间。 由于郁新老成持重, 之后历任中书舍人、翰林、侍讲。 又因其相貌雄伟、声音洪亮、威仪整齐,朱元章特别为其赐名“新”,授予户部度支主事,后升为北平部郎中,进阶奉议大夫。 三年后,朱元章破格提拔郁新为嘉议大夫、户部右侍郎。 朱元章曾问他天下户口田赋之数,以及地理险易情况,他皆应答无遗。 他考察期满之后,被擢升为户部尚书、资善大夫。 当时亲王每年的禄米是五万石,郁新上奏建议朱元章给亲王的俸米减去五分之四,并同时规定了郡王以下宗室的禄米数额。 而这些建议,一向护犊子疼爱子孙的朱元章都应允了! 由此可见,老朱对郁新的赏识,并不是浮在面子上。 朱棣看着年近古稀的郁新,郑重的承诺道:“老尚书放心,若有人敢侵吞这笔钱里的一分一毫,朕会把他凌迟处死!情节严重者,满门抄斩!” 随后, 他向黄淮吩咐道:“宗豫,你现在就去拟一道圣旨,告诉交趾都司署衙,这些钱,他们衙门一两都不能动,全部由交趾移民司为移民修建房屋、置办农具、购买耕牛牲畜等用。” 郁新立即补充道:“陛下,太子殿下曾与臣言,移民刚迁入新居地,上无片瓦,下无寸地,难以生存。因此,殿下建议凡是交趾移民,当依照西北与北方移民的旧例,每人给粮一百斤,给地十五亩,以后新去的移民,也都照此办理。” 朱棣毫不犹豫道:“准了。” 他侧目看向黄淮,道:“把这一条也加进去。” “微臣领命。”黄淮躬身道。 郁新面露喜色道:“陛下英明。” “老尚书,太子建议朝廷沿着安南与云南、广西边陲的移民路线,建立驿站,并注重移民路上的防护事务,毕竟南方瘴气丛生,蛇虫众多,山贼野寇也不少。” 朱棣目送黄淮离开后,看着郁新说道。 “陛下,诚意伯巡查交趾,发现了移民之事上的不少纰漏,朝廷之前下旨是让历城侯派兵护送,而不是押送。如此,交趾移民暴乱,也在情理之中了。” 郁新抚须道:“移民司接手移民事务后,此等弊端便可一扫而空,太子殿下建议修建驿站,既可以让移民百姓得到休息,又可以打通大明本土与安南的商道。” “届时,无需朝廷下旨鼓励,只需数月,各个驿站周边,便会自动聚集一批出售饭食等生活消耗品的商贩。假以时日,那些亲近朝廷,心慕中国的安南富商豪绅,便可以经由这条商路来到大明。” “如此一来,不需要三年,最多两年,交趾都司即可大治,陛下郡县安南的意图便可实现。” 朱棣没有郁新想的这么乐观,他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待第一批因受灾而迁移至安南的三万百姓安定下来之后,朝廷此后还会陆续从内地迁移百姓至交趾都司。” “为了确保移民在交趾定居之后的民俗习性,仍以华夏原本民俗习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朕决定一个村镇一个村镇的整体搬移。” “陛下,村镇整体搬移,怕是不妥吧?” 郁新担忧道。 朱棣解释道:“具体以抽签的方式,从一个大的村、镇中的各行各业抽选人口,如此便相当于村镇的整体搬移。” “陛下英明,这样一来,移民相互之间仍有熟人,他们到了交趾都司之后,不需要花太多时间,便可以很快形成小型的包含了食铺、客栈、医馆、药店、学塾等各行各业的村镇。” 郁新脸上忧郁之色顿时消失道。 “当然,抽签选择移民时,会面临各种问题,比如被抽中者乃家中独子,或行动不便,该如何协商?若是被抽中者非家中独子,需要分家,那此人的家产又该如何与其兄弟分割?” 朱棣看着郁新道:“老尚书,此类复杂的问题,皆需要移民司的官员权衡利弊,耐心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需要借助官兵的威慑,否则移民交趾的千秋功业不仅难以完成,反而会惹得民怨沸腾。” “老臣明白。” 郁新缓缓起身,拱手道:“陛下放心,老臣回到户部衙门便召集堂下众官拟出一个章程,然后呈给陛下过目。待陛下批准之后,臣会以户部行文通传各地移民司。” “好。” 朱棣颔首道:“李兴,送老尚书回户部,用轿子。” “陛下,这使不得呀!” 郁新急忙摆手道:“陛下不能为了老臣乱了规矩。” “朕这不算乱规矩。” 朱棣站起身,亲自搀扶着郁新道:“老尚书,你是我大明的两朝元老重臣,从洪武二十四年到现在永乐四年,为朝廷度支之事操劳了整整十二年,朕特准你在皇城里乘轿子,有何不可?” “陛下待老臣如此隆恩,臣无以为报,唯有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郁新固执的弯下腰,郑重的作揖行礼道。 朱棣连忙扶起郁新,同时见到后者的眼眶之中有泪水在打转。 “老臣告退。” 郁新拱手道。 “李兴,照顾好老尚书。” 朱棣着重提醒道:“注意上下轿子。” “奴婢领旨。” 李兴躬身领命道。 朱棣亲自送郁新出了武英殿,然后对门口的宦官昌盛吩咐道:“你去偏殿,把等待多时的一众南征将士都领过来,朕要召见他们。” “奴婢领命。” 昌盛躬身道。 次日。 小雨。 早朝。 奉天殿。 朱棣升座,在接受众臣朝拜之后,高声道:“太子,宣读朕的封赏诏书。” 两名礼官一左一右,从东西两边角门边躬身疾步行至文武百官之前。 左边那位礼官手中抱着一卷厚厚的圣旨,在太子朱高煦应声走到台前之后,连忙与右边的礼官合力缓缓展开圣旨。 于是,朱高煦开始朗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祗奉皇图,恪遵成宪,弘敷至化,期四海之乐,康永保太和,俾万物之咸,遂夙夜兢业,弗敢怠遑。仰惟皇考太祖高皇帝混一天下,怀柔远人,安南陈日煃慕义向风,率先职贡,遂封为安南王者,世有其土,比者贼臣黎季犛及子苍弑其国主,戕及阖家,毒痛生民,怨声载路,诡易姓名为胡一元,隐蔽其实,诡称陈甥,言陈氏绝嗣,请求袭爵。” “朕念国人无统听,允其所云,而其幸成奸谋,之后肆无忌惮,自谓圣优三皇,德高五帝,以文武为不足,法周孔为不足,僭国号曰大虞,纪年元圣,自称两宫皇帝,冒用朝廷礼仪。贼臣黎季犛招纳逋逃,阳奉正朔,觊觎南诏,窥伺广西,据思明府之数州,侵宁远州之七寨,掳其子女,殴其人民,欺占城孱弱,夺其土疆,逼与章服,要其贡赋。” “朕累使晓谕,怙恶弗悛,安南王孙奔窜来诉,黎贼谬陈,诚款请迎君之,乃伏兵要杀于途,拒辱朝使。朕又遣人赐占城礼物,黎贼又却使臣而夺之,蠢兹凶竖,积恶如山,四海之所不容,神人之所愤怒,兴言至此,衋然伤怀,寔不得已是用兴师期,伐罪吊民,将兴灭而继绝。” “赖天地宗社默相,将士用命,兵威所至,咸以削平,生擒逆贼黎季犛父子及其伪官,绥辑善良,抚纳降附,秋毫无犯,市肆不惊,捷音来闻,良深喜奖!昔宋元之时,安南逆命兴兵讨之,皆无成绩,今之此举,实逾古人,盛名伟烈,传之百世,兹封赏南征有功将士,具体封赏如下——” “升南征主将征夷大将军历城侯盛庸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历城县公(三等公),食禄三千五百石,子孙世世承袭,赏银圆四千两,云锦四十匹,金钞一万圆。” 今日站在勋臣武官班序之首的盛庸,当即躬身出列,屈膝跪下,准备领旨。 朱高煦接着宣读道:“升南征副将征夷左副将军西平侯沐成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黔县公(三等公),食禄三千五百石,子孙世世承袭,赏银圆四千两,云锦四十匹,金钞一万圆。” “封南征副将征夷右副将军张辅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新城县侯(二等侯),食禄二千五石,子孙世世承袭,赏银圆三千五十两,云锦三十匹,金钞六千圆。” “封南征左参将李彬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右军都督同知丰城亭侯(三等候),食禄二千石,子孙世世承袭,赏银圆三千两,云锦三十匹,金钞五千圆。” “封南征右参将陈旭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云阳亭伯(二等伯),食禄一千石,子孙世世承袭,赏银圆三千两,云锦三十匹,金钞四千圆。” “封南征横海将军徐祥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兴安乡伯(三等伯),食禄五百石,子孙世世承袭,赏银圆两千两,云锦十匹,金钞三千圆。” “封南征骠骑将军徐理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武康乡伯(三等伯),食禄五百石,子孙世世承袭,赏银圆两千两,云锦十匹,金钞三千圆。” 被点到名字的沐成、徐祥、徐理也紧随其后,躬身出列,走到盛庸身后跪下。 由于张辅、李彬、陈旭等将领还在交趾主持军务,此次并没有回京,所以眼下不在朝堂上。 bqgxsydw.com 朱高煦吞了口唾沫,最后宣读道:“以上升赏封爵者,各赐冠服给诰券。其余南征将士人等论功高下,一体升赏。钦此。” “臣等领旨,叩谢陛下圣恩!” 升赏完毕,朱棣望着众将,朗声道:“人君秉至公,行爵赏,无容私意,今以天下之财,赏天下之功,虽赐赉有限,而爵禄无穷,然继今能益懋公勤,朕不吝于报赉,尔等勉之。” “尔等前劳,朕或知有未尽论报之际,轻重失宜,其即面陈,必使归于至当,若不自陈而退有后言,或至怨怼甚,不可也。” “今安南已定,君臣相与共保富贵,朕不可居安忘危,尔等亦不可恃功骄惰,但常念前劳图保名节,斯福泽延于子孙,功名播于永远矣。” 第一百八十四章:亦力把里进献公主(上) 奉天殿。

朝堂上。

“陛下,历城公在征讨安南期间,不禀命于朝,擅自以籍没罪人妇女婚配给军士男子,又将广西府县的马牛安置给交趾军屯士卒使用。”

刑部右侍郎墨麟躬身出列道:“陛下,历城公乃朝廷大臣, 如此专擅,此风断不可长,当宜正国典!”

朱棣道:“你说的固然有理,然而交趾乃朝廷中南边陲,距离京师四、五千里之遥,从陆地来回传信实为不逮, 来回走海路亦要耗时近一个月,朕之前封盛庸为南征大将军,他便有权处理那里的大小事务, 谈不上专擅。”

“老臣叩谢陛下体谅!”

盛庸出列,跪地叩首道。

“历城公快快平身。”

朱棣抬手示意道:“这次安南能如此快速平定,南征将士不畏艰辛,劳苦用命是一方面,也多亏了老将军统筹布置,调兵遣将。朕既然当初用了老将军,那是自然用人不疑的,老将军切勿多想。”

“老臣谢陛下。”

盛庸再拜,然后才缓缓平身。

朱棣又道:“朕听说你的幼子盛磊,南征期间累计杀了五名逆贼,又生擒了十多名逆贼,功劳不小啊!他现在担任何职?”

“回陛下,盛磊在南征期间已累功升为总旗,交趾都司设立后, 充当臣的亲卫, 并未任职。臣奉旨回京,他也跟着回来了。”

盛庸躬身答道。

朱棣抚须道:“盛磊年少有为, 应当继续历练,假以时日,又会是朝廷的一员勐将。传朕旨意,即日起,调盛磊入旗手卫为百户,担任春和殿守将。”

旗手卫是仅次于锦衣卫的天子亲军,有两大主要职责,一是执掌御驾所用的金鼓、旗帜,二是侍卫亲军所共同的即护驾左右,宿卫宫禁。

春和殿就是东宫。

朱棣让盛磊担任东宫守将,等于是把此人当做太子朱高煦的下属将官培养。

将来朱高煦继位之后,自然少不了盛磊的荣华富贵。

“老臣代犬子叩谢陛下恩典!”

对于天子的隆恩,盛庸只得再次屈膝跪下,行叩拜大礼,以为回应。

朱棣俯视众臣,朗声道:“谁还有事要奏?”

“父皇陛下。”

此时,站在朱棣左下方的朱高煦,闻声转过身,面向朱棣, 躬身作揖道:“据儿臣所知, 南征大军平定安南期间,神机将军张武、横海将军王聪,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朱高煦此话一出,站在武将班序之中的张武、王聪两人的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这次因平定安南,朝廷封赏有功将士,一口气封了历城县公、黔县公两个公爵,新城县侯、丰城亭侯两个侯爵,云阳亭伯、兴安乡伯、武康乡伯三个伯爵,总计是两公两侯三伯。

大明王朝的军功爵,可是相当难获取的。

当年丘福领兵远征帖木儿国,成功迎回大明使臣傅安,立下的功劳并不算小,却也只是获封了一个淇县侯(二等侯)。

此次平定安南,相当于灭敌国、擒敌首之战,朝廷一次封出五名新的勋臣,原历城侯与西平侯本来就有爵位在身,可见永乐皇帝朱棣很高兴,出手非常大方。

张武、王聪刚才就在想,平定安南,他们也是立下了不小军功的,可封赏却没有他二人的名字,实在让他们感到奇怪。

但碍于臣子的身份与场合,两人又不能立即跳出来质疑朝廷的决定,只能等着看有没有人替他们发声。

现在,太子朱高煦站出来为他俩发声,这让张、王二人激动无比。

“太子,你仔细说说张武与王聪的功劳。”

朱棣对张武与王聪的印象都不错。

张武早年便在朱棣麾下效力,任燕山右护卫百户,他为人勇勐豁达。

历史上,靖难之役时,张武跟随朱棣起兵并攻克蓟州、雄县、鄚州,又与众将在真定击败耿炳文。

建文四年六月,朱棣即位,张武受封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成阳侯,位列侯爵第一。

次年十月,张武病逝,追封潞国公,谥号忠毅,因其无子,爵除。

王聪在靖难之役时,取蓟州,攻遵化,徇涿州,转战茌平、滑口,破南军,获马千五百。从次江上,略南军舟济师,累迁都指挥使,封武城侯。

由于历史被改变,朱元章驾崩后,燕王朱棣继位,于是张武、王聪被调入京师,担任旗手卫千户。

之后安南战起,张武被封为神机将军,王聪被封为横海将军,两人分别统领神机兵、水师兵,随大军南下安南。

“启禀父皇,神机将军张武,统领着全员装备鸟铳的一千神机兵,在安南战场上多次打退了胡贼埋伏的伏兵与战场上的披甲兵。”

朱高煦回忆着军报之中的记录,缓缓说道:“此外,在我军主力攻打胡贼国都时,张武身先士卒,带领一队神机兵率先攻入城池,杀掉了胡氏伪王的得力干将贾维尚,并生擒了伪王的数名心腹属下。”

“至于横海将军王聪,则率领船队,从海上登陆安南,杀了胡氏伪王麾下数千逃兵一个措手不及,为大明官兵抓获胡氏父子争取了大量时间。”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听了朱高煦的这番话,大都十分惊讶。

甚至有官员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陛下大度,这张武、王聪凭此军功,够封侯爵了。”

“不错,最高的一等郡侯别想了,就算得不到二等县侯,封个侯爵之中最次的三等亭候,还是够的。”

“谁说不是呢?”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朝廷这次南征,也死了很多官兵啊!”

“肃静!”

礼官高呼一声道。

随即,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

朱棣微微沉吟,斟酌着言辞道:“兵部听旨,念张武、王聪之军功,尔部论功拟封赏规制,呈朕批示。”

“臣遵旨。”

兵部尚书金忠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

就这样,朱棣在数日后批示了兵部尚书金忠的奏本。

于是,南征神机将军张武被封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成阳亭侯(三等侯),食禄二千石,子孙世世承袭,赏银圆三千两,云锦三十匹,金钞五千圆。

南征横海将军王聪被封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武城亭侯(三等侯),食禄二千石,子孙世世承袭,赏银圆三千两,云锦三十匹,金钞五千圆。

永乐一朝又增加了两名侯爵。

“谁还有事要奏?”

朱棣再次朗声问道。

工部尚书孙显躬身出列道:“陛下,北方七大要塞修建防御城池,多是迁移过去定居的青壮移民在出力,而劳动力都去修城,生计艰难,臣请陛下酌情宽限工期。”

朱棣闻言,皱眉道:“百姓虽苦,有粮食就不会饿死人,而眼下移民实边,修筑要塞才是万急之事。今年十二月之前,务必把七大要塞全部修建完毕!”

接着,他用洪亮的声音,郑重道:“若有人偷工减料,导致验收失败,工程延期,主管官、监工全家处斩,提督官免职下狱!”

说到这里,朱棣换上柔和的语气,缓缓说道:“至于北边移民因筑城导致无力耕作,生计艰难,这样,凡是边塞移民,可以免征田赋三年。”

“陛下圣明。”

工部尚书孙显与户部尚书郁新齐声道。

“内阁马上去拟旨,命省府州县照此宣谕,安定民心。”

朱棣接着把目光落到文官班序里的一众内阁顾问身上,高声吩咐道。

“遵旨。”

以方孝儒为首的内阁顾问躬身领命道。

退朝后。

武英殿。

朱棣与朱高煦肩并肩站在一起,望着屏风上悬挂的巨型大九洲舆图,商议着西域的事情。

数日前,亦力把里国王沙迷查干派出使臣来朝,表示愿意把女儿嫁到大明,希望朝廷停止对亦力把里的蚕食,并退还已经占据的吐鲁番。

自永乐三年九月至今,大明官兵已经凭借犀利的鸟铳、燧发铳、车载火炮等火器,以哈密为根据地,陆续攻下了其余关西六卫与吐鲁番,并派兵驻守,修建大城。

总官兵宋成也因军功获封为西宁县侯,张玉、朱能分别获封为平亭侯、成乡伯。

关西七卫全境被大明掌控,让亦力把里国王沙迷查干察觉到了大明西进的意图。

或许沙迷查干是本着宁为鸡头,不为牛尾的原则,才决定向大明求饶,企图维持他本人的王权统治。

但真相是什么,朱棣与朱高煦也不清楚,所以他们决定听一听在西域住了多年的傅安的看法。

“陛下,傅安奉命来见。”

李兴躬身入殿,恭声禀告道。

“传他进来。”

朱棣转过身,走到御桌之后坐下。

朱高煦也走到御桌左下方的第一把交椅坐下。

“臣傅安,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傅安作揖行礼道。

“平身。”

朱棣道:“赐座。”

“谢陛下。”

傅安找了一个距离御座最远的位子坐下。

“你之前出使帖木儿国,对西域各方势力多有了解,朕想听听亦力把里国的情况。”

“是。”

傅安恭声道。

于是,他缓缓把了解到的亦力把里国的历史,向朱棣与朱高煦作了一番介绍。

秃黑鲁帖木儿汗创立的亦力把里国是以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代为王统,蒙古诸部落为主体,并联合西域其他各族势力组成的国家。

该国的部落组成复杂,各种势力交织在一起。其中,王室与都格拉特部异密间的矛盾尤其显着。

秃黑鲁帖木儿汗在任后期,为限制该部异密在汗国中的权势,没有把历来都由该部担任的汗国权力甚重的军政首领一职交给继任的异密怯马鲁丁,从而激起了异密怯马鲁丁的不满。

秃黑鲁帖木儿死后,异密怯马鲁丁举兵叛乱,杀死王室成员十八人,汗权因此旁落在都格拉特部异密控制下。

亦力把里国内部局势的动荡导致了外部强邻的觊觎,在西域之西活动的蒙古巴鲁剌斯家族成员帖木儿趁机纠集其旧部起事。

帖木儿率兵不仅打败了也里牙思,占领了撒马尔罕城等各地,并且发兵向东部地区发动了六次东征行动。

河中诸地的丢失和汗国政局的动荡削弱了异密怯马鲁丁的军事实力。

洪武二十二年,异密怯马鲁丁最终为帖木儿所打败,其本人也在战斗中失踪。

同年,秃黑鲁帖木儿汗幼子、逃脱异密怯马鲁丁劫杀的黑的儿在草原上被部属拥立为汗。

就这样,亦力把里国的控制权重新回到秃黑鲁帖木儿的后裔手中。

洪武二十四年,亦力把里国的统治者黑的儿汗即位后不久,就派遣使臣千户哈马力丁等至大明贡马和方物,从而开启与朝廷往来联络的先例。

但因为受到西部帖木儿国的军事压力,黑的儿汗同帖木儿的政治关系比较密切。

他不仅将其女儿嫁给帖木儿为妻,还为帖木儿国的东征准备粮饷。

与此同时,伴随着天方教在汗国内部的进一步传播,黑的儿汗用军事手段强力传播天方教,他向东部吐鲁番一带扩张势力范围,也将天方教传到这一带地区。

永乐元年,黑的儿汗本人死于对吐鲁番的征伐中,得年五十二岁,其子沙迷查干嗣位,但该国军政大权掌握在汗国权臣忽歹达手中。

“陛下,臣以为亦力把里国王此次和亲的举动,应该是权臣忽歹达的主意。”

傅安躬身说道:“忽歹达年富力强,野心勃勃,该国进献公主,或许是权宜之计,恐怕是为了备战做准备。”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朱高煦问道。

傅安答道:“臣以为,朝廷可以将计就计。不论亦力把里国是何居心,可先收了公主,暂时收回派入西域斥候。同时以通商为名,派遣大量商人进入西域,变相收集情报。”

“至于吐鲁番,是万万不能退还给亦力把里。”

朱高煦接着问道:“为何?”

“陛下、太子殿下,吐鲁番是天山东部的一个东西横置的形如鸭蛋的山间盆地,四面环山。那里日照充足,极端干燥,降雨稀少且大风频繁,故有火洲、风库之称。”

傅安恭声道:“该地有十几条河流,其中发源于境内的河流有九条,大部分源于北部天山的山区。那里矿产丰富,金、铁、铜、芒硝等资源很多,境内有五分之二的面积是森林及绿洲。依臣估计,吐鲁番之地容纳数十万人口不在话下。”

“言之有理。”朱高煦点头道。

朱棣沉声问道:“傅安,朕决定派你去出使西域,联络西域各方部落势力,分化亦力把里,你敢去么?”

傅安起身行礼道:“陛下选择臣,臣感到荣幸之至,为何不敢?”

第一百八十五章:亦力把里进献公主(中) 春和宫。

花园。

凉亭下。

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三人,分主次坐在一张石桌前,正一边品着凉茶,一边聊着天。

当得知太子朱高煦会纳亦力把里国公主为妾之后,他们三人难得聚在一起共议同一件事。

“听说那位汗国公主的生母,是个金发碧眼的白夷, 想必她的长相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绮红以己度人,认为亦力把里国公主的长相丑陋。

当初,她给朱高煦生下第一个儿子的时候,那些知道她高丽王族出身的人,偶尔或许还会在私底下说她是外族人。

可当她为再次朱高煦生下一个儿子以后,这种话已经无人敢再说了。

就在上个月,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先后为朱高煦诞下一子, 选侍权书莹为朱高煦诞下一女。

眼下,朱高煦新添的两子一女都已经满月了。

由于李瑶为朱高煦生下的儿子是嫡长子, 也是朱棣的嫡长孙。

因此,朱棣大喜之下,特地为李瑶之子赐名为朱瞻域。

域者,疆域、国土也。

由此可见,朱棣对他的这个嫡长孙寄予厚望。

为了体现他对诸孙的一视同仁,他同时给朱高煦的第三个儿子赐名为朱瞻璟,并趁这次机会给朱高煦的第一个儿子雀儿赐了一个大名,叫朱瞻埈。

当时,徐皇后得知这事之后,还责怪朱棣重男轻女,质问他为何不把朱高煦两个女儿的名字也一道给取了。

朱棣虽然感到尴尬,但之后还是给小狸取了一个名字叫朱晓璃(音同狸),并给朱高煦的第二个女儿也取了一个名字,叫朱晓箐(音同青)。

至此, 朱高煦的三子两女,都有了正式的名字。

言归正常。

朱高煦虽然没有宠妾灭妻的想法,但王绮红作为一个为当朝太子生了两名儿子的女人,其在后宫的地位是不容小觑的, 此时已经愈发稳固。

将来朱高煦继位以后,王绮红的两个孩子必然会受封为亲王,只有脑子有病的人才会在现在得罪她。

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随着徐皇后与王绮红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觉得王绮红比很多大明女子更懂华夏典章礼仪。

太子朱高煦以及太子妃李瑶、选侍权书莹,早已把王绮红当成了自家人。

何况,王绮红也把她本人代入了大明太子姬妾的身份,自我认知已转变为地地道道、堂堂正正的大明人。

谁再敢说她是外族人,不需要朱高煦有所表示,赵俊臣手底下的人就会让那些嚼舌根的家伙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此,王绮红瞧不起亦力把里国公主,反而更加符合她的风格。

“长相倒不是最主要的,我担心那公主只是亦力把里国向朝廷妥协送来的人质。而且,按常理来说,那亦力把里国不可能找人冒名顶替本国公主。如此,当该汗国公主嫁过来之后,太子殿下要如何待她, 视其为人质还是姬妾?届时,一定会让殿下为难。而我等身为殿下的女人,应当提前为殿下谋划,不要让殿下将来难做。”

太子妃李瑶想得更深,看得也更远。

故而,她说的这番话,都是站在朱高煦的角度考虑。

对权书莹而言,目前放眼整个后宫,她最佩服的人有两个,一是徐皇后,另一个就是太子妃李瑶。

李瑶看似贤惠仁慈,可是她极具智慧,颇有手段,而且特别会做人,十分精明,但又不会让旁人觉得她精明或者虚情假意。

而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之前,李瑶可是早就被徐皇后接入宫中调教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朱高煦以迎娶太子妃的隆重礼仪迎娶了李瑶之后,李瑶便常伴徐皇后左右,聆听徐皇后的教诲与指点。

换言之,在徐皇后的心目中,朱高煦将来继位,李瑶就是铁定的皇后。

实际上,徐皇后就是把李瑶当成母仪天下的皇后来培养的,李瑶自然养出了驾驭后宫妃嫔的心机,以及处理后宫事务的手段。

权书莹见王才人和太子妃都开了口,她便不能闭口不言。

可是她也不好拾人牙慧,因此她略作思考之后,缓缓说道:“现在孩子们都还小,我担心将来孩子们长大之后,相互之间,难免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产生矛盾或冲突。”

权书莹的话说比较含蓄,其实她指的是朱高煦的孩子们长大以后,会因为各自母亲的身份不同,而相互歧视或相互对立。

最重要的一旦,这种孩子之间的矛盾可能会牵扯到其母族身后的势力,从而引发朝局上的一些变化。

虽然这种话权书莹没有明说,但李瑶与王绮红都是聪明人,她们明白权书莹的话外之音。

“这种事看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影响深远。依我之见,还是向母后奏禀一声,由母后裁决吧。”

李瑶用温和的目光从王绮红、权书莹脸上扫过,缓缓问道:“两位妹妹意下如何?”

“我没有异议,听姐姐的安排。”王绮红道。

权书莹附和道:“我也听姐姐的。”

当天晚上。

乾清宫。

膳房。

朱棣与徐皇后两人围着一张餐桌,正在共进晚膳。

“听说陛下想让太子迎娶亦力把里汗国的公主?”

徐皇后站起身,先用汤勺给朱棣面前巴掌大的白色瓷碗里加了一勺葱花蛋汤,接着坐下之后,轻声问道。

“此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朱棣有些好奇,微微笑着问道:“皇后是听谁的说?”

徐皇后耷拉着脸色,瞪了一眼朱棣,说道:“听谁说的?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还要听谁说?给高煦纳妾的事,你不打算与我商量一下吗?我可是他的亲娘!”

“这汤喝着怎么有点咸?”

朱棣端起白色瓷碗,将碗中的葱花蛋汤一饮而尽,放下碗之后说道。

徐皇后有些不相信,伸手给她本人盛了一勺蛋汤。

随后,她吹了吹汤,轻轻喝下一口后,点头道:“是有点咸了,下次我少放点盐。”

就在这时,徐皇后忽然想起刚才的话题,盯着朱棣追问道:“陛下不要故意打岔,臣妾刚才所问,陛下是怎么想的?”

“父皇生前有过规定,后宫不可干政。朕让高煦娶外族公主,属于朝廷的国事,你就不要搀和了。”

朱棣放下碗快,故意板着脸道。

“你还真给装上了。我问你,将来这公主若是生下了几个儿子,你当如何?封王还是不封王?”

徐皇后怒气冲冲的问道。

她也不叫“陛下”了,直接称呼朱棣“你”。

朱棣也不生气,毕竟都是老夫老妻了。

他抚须笑道:“妇人之见。封王怎么了?那公主日后若当真给高煦生下了几个儿子,朕将来把这些孙子都分封到西域去,如此一来,这西域不就成为我大明藩王的封地了吗?”

“想的美,西域诸部能同意让咱们的孙子去那里称孤道寡?”

徐皇后觉得朱棣有些异想天开。

朱棣却自顾自地夹了一块红烧豆腐,边吃边说道:“朕告诉你,据密探禀告,北元的鞑靼部和瓦剌部听说亦力把里国进献公主以求朝廷息兵之后,两方势力现已派出使者来朝,他们八成也是想要进献公主,以求朝廷不在北境动兵。”

他说话时,神态间颇有些得意,毕竟攻守之势变了。

现在是大明决定打不打北元与西域,而不是以前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情况了。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北元人的权宜之计,目的是为了奉迎朝廷,好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让高煦娶公主之事,依臣妾看,还是算了吧!”

徐皇后拿起汤勺,又给朱棣添了一勺葱花蛋汤,道:“陛下,汤虽然有些咸了,但还是不要浪费为好。”

“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虽是权宜之计,可朝廷眼下也需要休养生息。朕打算过几年之后,亲自领兵,一鼓作气,荡平西域与草原!”

朱棣畅想美好的未来道:“你想想,朕百年之后,高煦继位的时候,他与蒙元公主的孩子们早就长大了。届时,高煦把这些孩子分封到草原和西域去,谁敢反对?难道这些孩子体内没有所谓的黄金家族的血脉吗?如此一来,西域与草原将彻底成为我大明领土,此乃千秋万代的伟业!”

徐皇后不愿意打击朱棣,她沉默片刻后,缓缓道:“高煦虽然有了三子两女,但目前只有域儿(嫡长子)的生母李瑶是汉人,埈儿(庶长子)与璟儿(庶次子)的生母王绮红终归是高丽人。如果高煦再取一个蒙元女子为妾,怕是有些不妥。”

“说来说去,你是担心高煦的妻妾出身差异过大,而引发矛盾。朕看,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再给高煦增加两名汉人姬妾即可。”

朱棣越说越起劲道:“嗯,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朕觉得,以后高煦每纳一名外族女子为姬妾,就同时给他再纳两名汉人出身的姬妾。”

他话锋一转,看向徐皇后,问道:“皇后,现在你只有三个孙子,再过几年,恐怕会有十几个孙子在你面前跑来跑去,开不开心?”

徐皇后红着脸道:“陛下也不嫌害臊!”

“你以前总想让孩子们开枝散叶,现在老二比老大、老三都争气,朕说的难道不是实情么?!”

朱棣丝毫不觉得哪里害臊,一本正经的说道。

他的意思是今年五月,朱高炽、朱高燧的王妃先后生了一个女儿。

万幸都是女儿,若有人生下的是儿子,那就成了朱棣的嫡长孙。

当朝皇帝的嫡长孙不是太子的儿子,而是其他皇子的儿子,这是一件很奇怪且极易起波澜的事。

所以,朱棣才会感叹说朱高煦在开枝散叶方面,比朱高炽、朱高燧更争气。

徐皇后不愿在“生孩子”的事情上与朱棣纠缠,而是语重心长的说道:“高煦现在的姬妾,将来可都是嫔妃。给高煦选妾不能乱选,要慎之又慎。”

“此事你不说,朕也明白。”

朱棣抚须道:“朕早就打听过了,历城公盛庸家的三丫头盛红羽,下个月刚满十六岁。听说这丫头长得像她过世的娘,是一个挺标致的姑娘,落落大方,温柔贤惠。”

徐皇后是聪慧之辈,听到朱棣这话之后,瞬间就明白了朱棣不是看上了盛庸家的三丫头,而是想让盛庸退下去罢了。

因为将来盛红羽为朱高煦生下儿子之后,那这孩子的外公就是盛庸。

而皇孙的外公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这在大明王朝是绝对不允许的。

故而,盛庸的女儿盛红羽一旦嫁给了朱高煦,那么盛庸就会成为外戚,必须退下去。

朱棣的打算就是让老一辈的将领,在谋得一个好名声之后,顺利退下。

之后,再让年轻一辈的,尤其是他曾经的潜邸下属武将获得机会历练,最好能累功成为新的大明勋贵,就像张玉、张辅父子俩一样。

哪怕是一门两侯,他朱棣也舍得给!

因为大明勋贵经过洪武朝的数次大桉以后,整个勋贵群体的力量,已经变得十分薄弱,根本无法与与日俱增的文官阶层分庭抗衡。

眼下朝廷的很多新政策,大都是靠着文官在推行,而将来朱棣打算整顿朝纲,变革制度,这不仅需要文臣,还需要有铁血手腕的武将去执行。

“臣妾见过盛红羽那丫头,长得确实标致,品德口碑也很好。”

徐皇后缓声道。

她此话的意思是赞成朱棣的这个安排。

顿了顿,徐皇后问道:“陛下刚才说了两个孩子,除了盛家的丫头,另一个是谁?”

朱棣亲自给徐皇后夹了一块鸡肉,接着道:“皇后,朕中意的另一个孩子是张辅的小妹张月容。”

“新城侯张辅的小妹?”

徐皇后皱眉道:“臣妾认得张辅,他比高煦年长五岁,他的小妹怕是还不满十六岁吧?”

“已经十五岁了,先娶了再说就是。”

朱棣满不在乎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亦力把里进献公主(下) 当天晚上。

春和宫。

膳房。

“殿下为何忙到现在才回来?”

朱高煦见李瑶说话时神色有些不自然,大致猜到对方应该是因为亦力把里国公主的事。

于是他放下快子,缓缓说道:“我纳汗国公主为妾之事,虽然看似是我的个人私事,实则决定了朝廷与亦力把里国的关系,影响西域的局势。”

朱高煦没有说太多, 但李瑶听明白了。

至于汗国公主是进献给朝廷的人质,还是亦力把里国谋求朝廷息兵的工具,这对朱高煦来说都不重要。

他对于纳汗国公主为妾,是当成一件国事在办。

朱高煦觉察到刚才的话说得有些生硬,便换了一个话题。

“近期我一直在忙着搬迁大本堂的事情。”

对于大本堂,李瑶是知道的。

在洪武初期, 懿文太子便在大本堂读书。

等后来懿文太子年长之后,诸皇子以及皇孙便接着在大本堂进学。

这个位于皇城之中的大本堂, 相当于皇室学堂。

“搬迁大本堂?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李瑶本来不想过问, 但朱高煦主动与她提及这件事,她便顺着话头往下说道。

朱高煦给李瑶夹了一块红烧鸡腿,说道:“自从父皇继位以来,我那些早已就藩的诸位王叔皆陆续入京居住,原先没有就藩的王叔们也先后搬入了宗王坊居住。”

“可我那些年幼的王叔们,自永乐元年之后,仍需要到大本堂进学,每日的课程结束后才会回归位于宗王坊的府邸。”

“眼下,我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与两个女儿,再过几年,雀儿就到了开蒙的时候。父皇搬迁并扩建大本堂,是为将来做打算。”

李瑶十分聪慧,她顺着朱高煦的话说道:“殿下是指的诸王改封海外建国之事?”

朱高煦沉声道:“皇位只有一个,将来我的兄弟们也必然要分封到海外。至于咱们的孩子, 同样也避免不了。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宿命。”

李瑶其实很想反驳。

她读过史书, 知道宋代、唐代的皇室子孙没有分封到海外,也不见得有宗室诸王作乱。

实际上, 唐朝宗室作乱的例子很多, 不过她理解的是分封藩王作乱。

可李瑶毕竟是个聪明人,当然能看得出来太祖皇帝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建国的目的,不仅仅在于削弱藩王在大明境内的影响力,也有为朱明皇室的千秋万代做谋划。

太祖皇帝改封诸王属于祖宗定下的国策,即便是朱高煦贵为太子,也不好与李瑶口无遮拦的随便议论。

李瑶也明白,她不适合在这个时候与朱高煦议论皇室的教育问题。

晚膳结束后。

两人来到后堂。

“见过太子、太子妃。”

一众看护朱瞻域的侍女、宫人连忙施礼道。

朱高煦与李瑶先后来到婴儿床前。

此时,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朱瞻域睡得非常香甜。

朱高煦望着朱瞻域,低声说道:“这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虎头虎脑的。”

“母后说域儿跟殿下小时候长得十分相像。”

李瑶用宠爱的目光,望着熟睡的朱瞻域,轻声说道。

两人担心吵醒了朱瞻域,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决定退出房间。

然而,就在这时,随着“哇”的一声哭响,朱瞻域醒了。

李瑶抱起朱瞻域,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后背,对朱高煦说道:“域儿应该是饿了。”

朱高煦点头, 随后缓缓退出了房间。

待他回到前殿之后, 康平躬身上前禀告道:“陛下刚才派人来传信,让殿下去一趟乾清宫。”

一刻钟后。

乾清宫。

朱棣的书房。

“儿臣拜见父皇,恭问父皇圣安。”

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免礼。”

朱棣正在俯首阅览奏疏,听到朱高煦的声音之后,并未抬头,而是直接说道。

“谢父皇。”朱高煦道。

朱棣伸手指着御桌前三步外的椅子与独立桉几上的奏疏,抬头看向朱高煦,道:“喊你来,是让你帮朕批阅奏疏。”

对于这种事,朱高煦也不推辞,因为已经习惯了。

他径直走过去坐下,从桉几上拿起一道奏疏,开始翻阅。

朱棣道:“让你迎娶亦力把里国玉海公主的事情,朕在晚膳期间跟你娘提了。她不反对你娶玉海公主,但希望你能为了大局着想,再纳两名姬妾。”

“纳妾?”朱高煦诧异道。

朱棣道:“不错,是纳妾,除了亦力把里国的玉海公主,同时再纳两名妾室。”

朱高煦眉头一皱,接着又舒展眉头,奇怪地问道:“父皇,儿子现在已经有了两位姬妾,加上玉海公主,就三位了。再纳妾,会不会引起朝臣非议?毕竟,大哥到现在为止,也不过纳了两名妾室。”

朱棣笑着反问道:“纳妾是你的私事,谁又敢非议?难道多娶几个妾室就会掩盖你的英武仁孝之名么?”

他见朱高煦沉默不语,接着道:“那两家的姑娘,朕与你娘商量好了。一位是历城公盛庸之女,另一位是新城侯张辅之妹。”

朱高煦道:“父皇,据儿子所知,历城公已年近古稀,而张辅只比我年长五岁。”

虽然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朱棣却是明白人。

只听朱棣说道:“历城公虽年近古稀,可他在二十年前续弦,第二任妻子之后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就是给你看守东宫的盛磊,女儿则是盛家的第三个丫头盛红羽,朕没记错的话,盛红羽下个月刚满十六岁。此女生得十分落落大方,温柔贤惠。至于新城侯张辅的妹妹张月容,已经十五岁了。”

“儿子一切听爹与娘的安排。”

朱高煦很快就察觉到朱棣如此安排的背后深意。

张辅之父张玉,因攻略关西六卫,累功获封平乡侯。

张家如今是一门两侯,荣誉至极。

若是父子俩日后再立新功,将来恐怕会把魏国公府一家比下去。

为了保持勋贵内部的微妙平衡,朱棣决定让张家成为外戚,如此便可给张家套上一道枷锁,就像魏国公徐家一样。

同样,历城公盛庸有四个儿子,老大、老二在陕西卫所分别担任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老三在哈密前线为千户,老四就是盛磊。

盛庸年纪大了,朱棣显然有意利用联姻之事,让他退下来,为年轻一辈腾位置。

此时,朱棣没有明说,朱高煦也不点破。

父子俩就这样聊了几句,便把张辅之妹、盛庸之女的终身大事给定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

朱棣伸了个懒腰。

他见朱高煦盯着手中的奏疏紧皱眉头,奇道:“高煦,你手中的奏疏,出自何人?”

朱高煦合上奏疏,伸出双手,恭敬的将之递给了朱棣。

“父皇请看,这是方孝孺针对新修大本堂培养皇室子弟上的建言。”

朱棣打开奏疏,看了片刻后,很快也皱紧了眉头。

等他看完奏疏全文之后,气得直接将之扔到了桌子上。

“一派胡言!朕新修大本堂,教授皇室子弟治国理政,怎么就成了祸乱之源?”

方孝孺写的奏疏旁征博引,洋洋洒洒数千字,所阐述的建言概括起来就两点。

第一,朝廷新修大本堂培养皇子皇孙可以,但必须按照太祖高皇帝当年定下的规矩来。

第二,除了当朝太子之外,当朝皇帝其他的子、孙、曾孙、玄孙,乃至其他皇室子弟以及勋贵子弟可以在大本堂内进学,但绝对不能学习为君者的道术。

道术是道与术的合称,道即道理、原理的统称,术是方法的集合。

为君者的道术,即帝王术。

方孝孺虽然做事情时,偶尔会意气用事,可他毕竟不傻。

他当然看得出朱棣新修大本堂,教授皇室子弟为君者的道术出发点是好的。

可他担心这些宗王建国之后,假以时日成为尾大不掉之势,那会对朝廷产生严重的威胁。

所以,他认为现在应该将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还是按照太祖的旧制教育这些宗王最好。

“朕要的是大九洲尽归我朱明皇室所有,方孝孺懂个屁!”

朱棣越想越气,他一直待方孝孺不薄,没想到方孝孺如今不仅不支持他,反而还反对他培养皇室子弟的新政策。

“一个政策无论好坏,总归会有人持反对意见,父皇不必过于动怒。”

朱高煦宽慰道。

他说得容易,可当他接下来看见解缙、黄淮、胡广、杨士奇等内阁顾问的奏疏内容也持方孝孺的观点之后,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简直是危言耸听!”

朱高煦实在不能理解这一帮人为何总拿过去的思维来套现在的政策。

就像朱棣刚才说的那样,大明如今的情况与当年周王朝完全不一样。

如果因为担心海外的诸侯国在未来强势崛起反噬朝廷,就不传授如今的诸王为君之道,甚至推迟诸藩改封的国策,那不是因噎废食么?

朱棣见朱高煦脸上带着怒意,于是笑着道:“高煦,你刚才还在宽慰朕,现在事临己身,却又忍不住发了火。看来,你养气的功夫还没到家。”

朱高煦拱手施礼道:“父皇教训的是,儿子刚才失态了。”

就这样,方孝孺等人反对传授皇室子弟为君之道的奏疏被朱棣压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诸藩国王培养计划(上) 次日。

早朝。

“朕有三件事情要说。”

朱棣端坐在金台龙椅之上,朗声道:“第一件,礼部选择吉日,安排皇太子与亦力把里国玉海公主完婚。虽然玉海公主是蒙元汗国公主,但我大明乃华夏典章之国,不能失了礼仪。”

礼部尚书郑赐出列, 躬身作揖道:“臣领旨。”

朱棣接着道:“第二件,朕决定选两名功臣家的闺女为太子选侍(太子妾室),礼部需要拟一份名单交上来。”

“是。”郑赐恭声道。

“第三件,大本堂已完成整体搬迁,除了被责令禁足的宗王外,其余诸王,年三十以下者, 从明日起便入新修大本堂继续进学。因此,吏部与礼部要推荐几名教授,为诸王传道受业解惑。”

朱棣缓缓说道。

“敢问陛下,不知要传授哪些经典?”

吏部尚书张紞躬身问道:“儒家、道家、兵家、法家等诸子百家么?还是像新式科举一般,分九科授课?”

朱棣也不兜圈子,直言道:“太祖皇帝曾明令诸王改封于中国之外建立宗周之封国。这些封国虽然位同大明一省,但诸国国君终究是手握实权的诸侯王。为了让诸王有足够的学识去治国理政,朕欲请教授传授诸王为君之道!”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众宗王顿时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当中曾经有人担心朱棣拿诸王改封为理由,而把他们禁锢在京师一辈子。

也有人一直在寻找机会出去历练,为诸王改封做准备。

如今朱棣当着满朝文武大臣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已经将诸王改封提上了日程,并且有了培养诸王为国王的计划。

“陛下不可!”

方孝孺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

朱棣问道:“为何不可?”

方孝孺答道:“太祖皇帝改封诸王于海外建国,是为了让海外诸藩国像宗周分封的诸侯拱卫周王室一样, 拱卫大明皇室。陛下如今要传授诸王为君之道,实在是有违礼制, 有悖祖制!”

话音一落, 堂上诸王纷纷向方孝孺投去了杀人的目光。

方孝孺全然不惧, 也不管朱棣阴沉的脸色, 作揖行礼道:“臣请陛下三思。”

大理寺正卿吕震躬身出列道:“方顾问言过了,唐太宗自撰《帝范》,论述人君之道,并在赐予子女时,再三叮嘱,作为遗训。唐太宗传授《帝范》,便是传授皇家子弟为君之道,陛下效彷唐太宗,难道不是合情合理么?”

唐太宗在赐给唐高宗李治的时候,曾告戒说:“你应该以古代的圣哲贤王为师,我并不是你学习的榜样。古人说,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我即位以来,也有许多不足为训的地方。”

左副都御史陈瑛附和道:“正是有唐太宗为君之道的培养,后来的唐高宗李治才能很好的继承其父基业, 在位期间, 使得大唐王朝的版图达到最大, 国内治理也日臻完善,并出台了在律法史上至关重要的《永徽律》,更是在贞观之治的基础上创造了永徽之治。”

《永徽律》是唐高宗永徽二年颁行的法典,由长孙无忌、李勋、于志宁等根据《贞观律》撰成,计十二篇,五百条,内容基本与《贞观律》相同。

唐高宗为了确保律法适用的统一,使执法官吏懂得每一条文的精确含义,发挥法律的效能,在永徽三年,又诏长孙无忌等人撰写《疏议》,对《永徽律》逐条逐句进行解释。

永徽四年撰成奏上,共三十卷,附于律文之后,同时颁行,与律文具有同等效力,律与疏合在一起,称《永徽律疏》,后世称《唐律疏议》。

历史上,这个《永徽律疏》是唐律发展到完备阶段的标志,也是宋、元、明、清、各代制定和解释法律的蓝本,是后世中国现存最早最完备的封建王朝法典。

陈瑛是副都御史,掌管监察,对律法条文较为熟悉。

他顺着大理寺正卿吕震的话往下说,拿颁定了《永徽律疏》的唐高宗来举例,就是想说明教授皇室子弟为君之道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吕震与陈瑛两人一唱一和,带动了一批支持朱棣教授皇室子弟为君之道的官员。

于是,有官员相继出列道:“臣附议。”

“陛下,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为君之道,乃帝王之术,只有天子与储君可习,岂有藩王习学帝王术之理?”

解缙见情况不妙,当即躬身出列,帮着方孝孺说道。

方孝儒忽然跪下道:“臣请陛下三思。”

解缙紧随其后。

黄淮等内阁顾问也依次出列跪下道:“臣等附议。”

紧接着,有些性格秉直的朝臣也跪下道:“臣等附议。”

朱棣虽然生气,但他也明白这些人的出发点是为大明着想。

不过,他决定的事,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朕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

朱棣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向张紞、郑赐吩咐道:“吏部和礼部依朕刚才所言,推举教授,明日朕要看到名单。”

“臣等领旨。”

礼部尚书郑赐与吏部尚书张紞躬身领命道。

方孝孺等人不得不起身退回班序。

由于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经发话了,他们虽劝谏不成,但身为臣者,万万不能在这个场合下强行让皇帝收回成命,否则就成了逼宫。

朱棣接着看向一众宗王,朗声道:“去年年底,郑和率领船队第二次出海之后,已经在数月前彻底肃清了南洋海盗。满者伯夷人也已全部臣服,原先被满者伯夷国占据的爪哇洲物产丰盈,土地肥美。朕决定,将爪哇洲作为诸王改封的建国所在地之一。”

他的目光落在周王朱橚、楚王朱桢身上,高声道:“周王、楚王听旨。”

周王朱橚、楚王朱桢当即出列,屈膝跪下侯旨。

朱棣下令道:“今日,朕奉太祖皇帝明令,改封周王、楚王于爪哇洲建立周王国、楚王国,两国边疆由尔等抵达封地后商议而决。三个月后,朕会召令朝廷派遣船队护送尔等王府三护卫以及府中属官、封地属民出海,前往爪哇洲就藩建国。”

“臣周王橚(楚王桢)领旨,谢陛下隆恩。”

周王朱橚、楚王朱桢跪地叩首道。

当初楚王朱桢得知朱棣要把他的封国改在爪哇洲之后,就已经多方打探爪哇洲的情况。

以至于他觉得那个四季如春,风景优美,周边遍布岛屿的爪哇洲确实不错。

据楚王朱桢所知,爪哇洲的面积,比大明浙江省还要大。

那里虽然以山地、丘陵居多,而且地震、海啸频繁。

但是山间多宽广盆地,土壤肥沃,河流众多,可以开垦农田,建设城镇。

朱桢相信,以他的实力,加上陪同迁移的楚王三护卫、属官、属民,到了封地之后,只需要十年的时间,他就能在爪哇洲上的封地建立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大明藩国。

本来不想出海建国的楚王朱桢,自那以后就一直害怕朱棣会改变主意。

如今改封之事终于尘埃落定,他悬在心中的石头也在这时落下。

散朝后,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为三个月后的出海做准备。

对于周王朱橚来说,爪哇洲距离大明本土并不远,往返两地所用的时间并不长。

在顺风情况下,半个多月就可以从爪哇洲乘船抵达福建泉州。

换言之,一年当中,他可以在爪哇洲与大明本土之间往还好几趟。

眼下,《救荒本草》的编着已经接近尾声,等到三个月之后,秋末冬初季风来临之前,他相信可以把《救荒本草》的主体内容编撰完成,至于书中部分细节完善,以后有空再慢慢填充即可。

与楚王朱桢、周王朱橚的暗中欣喜不同,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却从朱棣刚才的话里察觉到了别的东西。

朱棣让周、楚二王就藩后,通过商议的方式划定两国的边界。

他的这个决定,等于把整个爪哇洲封给了两王,至于两王各自的封国能占多少的疆域,全由“商议”的结果决定。

这个“商议”的范围很大,显然朝廷不打算插手此事。

此举会决定周王国与楚王国将来的相处关系是紧张还是和谐。

朱棣这看似宽仁的决定,却会让周、楚两国未来的历代国王为了边疆界限而争吵不休,甚至刀兵相向。

不过,蜀王朱椿与晋王朱柏却不敢妄自揣测当今皇帝的心思。

就算是朱棣有意为之,他们也不能这么说!

“谁还有本要奏?”

朱棣朗声问道。

兵部尚书金忠道:“启禀陛下,信使来报,宁王殿下在督送军粮的途中与军需左官白金福等人在乌斯藏边境遭遇了一伙番人盗匪。”

“虽然这伙盗匪已被官兵尽数剿灭,但宁王殿下的右腿却受了箭伤,行动不便,严重影响了军粮的运输行程,援西大军总军需官徐膺绪已命令军需左官白金福继续运输军粮。”

“目前宁王殿下已在附近驿站住下,由随行医者诊治调养。宁王殿下上表,请求朝廷另外安排宗王代替他督送军粮。”

朱棣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回复他,朕允其所请。”

“是。”金忠恭声道。

朱棣看向李兴,吩咐道:“李兴,你去一趟太医院,传朕口谕,命戴院使派出医官,携药材前去为宁王诊治。”

“奴婢领旨。”李兴躬身领命道。

朱棣接着看向宗王班序之中的蜀王朱椿,朗声道:“蜀王,你走一趟,接替宁王督送军粮。”

“臣弟领旨。”

蜀王朱椿躬身作揖领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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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诸藩国王培养计划(中) 散朝之后。

文武官员依次退出奉天门。

众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边走边议论着早朝上的事情。

方孝孺与解缙、黄淮等人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

解缙年轻气盛,眼里容不得沙子,与方孝孺的脾气比较像。

他极为不满的说道:“那大理寺卿和左副都御史简直是荒谬至极,唐太宗与当今陛下岂有可比之处?”

“唐太宗弑兄逼父,而今陛下乃是奉太祖皇帝遗诏继位,根子上来说完全不一样。”

黄淮接话道。

方孝孺抚须说道:“但不可否认,唐太宗乃一代天骄,开创了贞观之治。他也确实培养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我等不能否认唐高宗的文治武功,即便在他晚年的时候让武后掌权,两圣临朝。而这,正是唐王朝走下坡路的开始,也是之后唐王朝祸乱的根源。”

“不错,我等劝谏陛下,是在阻止祸乱的根源,很多事必须防患于未然,否则后患无穷。”

解缙满脸严肃道。

方孝孺点头道:“正是防患于未然!老夫一直秉承这个观点。”

他环视其余几名内阁顾问,情绪高昂道:“老夫决定再去求见陛下,拜请陛下收回成命,诸君若是愿意,我等可以同去。”

“自当同去。”解缙与黄淮等人齐声说道。

胡广与杨士奇却沉默不语。

就这样,内阁七名顾问,除了胡广与杨士奇之外,剩下五人以方孝孺为首,开始改道向武英殿走去。

自从郑和第一次下西洋之后,武英殿便成为了朱棣散朝后处理政务的办公之地。

而文华殿,由于距离春和宫较近,则成为了朱高煦的办公地点。

方孝孺五人改道前往武英殿毕竟是光明正大之举,其他官员见五人改道,有耿直者如御史桂湛上前拦住问道:“敢问几位顾问意欲何为?”

“我等决定联名求见陛下,力谏陛下收回教授皇室子弟为君之道的成命。”

解缙坦然答道。

“同去!”御史桂湛爽快的道。

于是乎,其他官员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陆续有三十几人也赶到武英殿外,跪在了方孝孺等人身后。

值守在殿门口的李兴和昌盛见到此等情况虽然感到惊讶,但是并没有恐慌,而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兴对昌盛说道:“你在此处看着这些人,不要起什么乱子,我去禀告陛下与太子殿下。”

片刻后,李兴便疾步走了出来,他向为首的方孝孺说道:“方顾问,陛下让你进去。”

“谢陛下。”方孝孺闻之一喜,当即拜道。

然后,李兴就领着方孝孺走进了武英殿。

但两人入殿之后,殿前跪着一众官员仍然没有起身离去的打算。

“陛下已经召见了方顾问,诸位就先回吧。”

昌盛高声说道。

可是众官员却没有理会他的话,照旧跪在原地。

昌盛见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不等李兴回来,便躬身向殿内走去,打算禀告一声。

就在这时,朱高煦恰好领着方孝孺从里面往外走,见到了迎面走来的昌盛。

昌盛立即躬身道:“太子殿下,殿外众人依然求着要见陛下。”

“陛下已将此事交给孤全权处置。”

朱高煦挥手道:“你退下罢。”

“是。”昌盛躬身退到一边。

朱高煦领着方孝孺来到殿外,俯视众人道:“真理越辩越明,既然诸位觉得父皇陛下打算传授皇室子弟为君之道是弊政,甚至是祸乱之源。那么,诸位且随孤到文华殿,孤欲与诸位好生辩论一番。”

“臣等谢太子殿下!”

解缙、黄淮等人恭声道。

如今皇帝派出太子来见他们这些人,已经算是给了他们极大的面子,而他们必须要借坡下驴,知道进退。

随后,朱高煦也不乘辇车,领着方孝孺等人出了武英门,径直向东边的右顺门走去。

守在武英门外的赵俊臣、韦贤等护卫立即跟上。

朱高煦虽然心里不爽,但见到这三十几个敢于直谏的官员,多少还是有些欣慰。

因为这些人至少体现出了永乐一朝的文臣风骨。

当然,有些人可能怀着只要不死就能出名的侥幸心理才来的。

而朱高煦不打算给这种沽名钓誉之辈出头的机会。

他扭头向身边的赵俊臣吩咐道:“你派人把孤身后这些官员的名字都记下来,回头仔细调查,看看这些人当中,有谁在暗中干着鸡鸣狗盗的违法勾当。”

“是。”赵俊臣躬身领命道。

朱高煦说话时,身后就跟着方孝孺,所以他刚才所言,方孝孺听的一清二楚。

他见方孝孺微微皱眉,于是开口道:“方博士,孤认为这些官员之中,若有人违法乱纪,当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此时,众人已经穿过右顺门,走到了内五龙桥前的广场上。

方孝孺却道:“太子殿下,此举是否有些不妥?倘若锦衣卫捏造罪名,冤枉了好人,朝廷岂不是损失了人才?”

赵俊臣还兼任着锦衣卫佥事的职务,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朱高煦直接反驳道:“先生觉得,对朝廷来说,官员的德行重要,还是才能重要?”

方孝孺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德行重要。”

朱高煦却摇头道:“先生说的不对。”

方孝孺奇道:“请太子殿下明示。”

朱高煦边走边道:“若是乱世,那自然唯才是举,毕竟当以平定乱世为首要之事,德行要放在才能之后,先生以为然否?”

方孝孺不得不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臣虽然坚持官员当以德为重,可事有缓急,乱世之时,确实要以才能为第一,因为平定乱世才是最为要紧的事。”

“不错,先生是明白人。因此,孤绝对不允许有臣子沽名钓誉。对于这种德行败坏之人,即便他才能再高,孤也不用!”

朱高煦道:“今我大明已立国三十五载,科举革新又推行了四年。明年便有成千上万名新式科举培养出来的举人,其中自然有大量的才德兼备者。所以,孤必须把那些表里不一、品德败坏的官员废黜,为德才兼备者腾位置,先生以为然否?”

方孝孺附和道:“殿下言之有理。”

两人又简单聊了一会儿,随后一行人穿越左顺门,便远远看见了文华门。

不多时,朱高煦率先穿过文华门,接着走进了文华殿。

他进殿之后,径直走上主位坐定。

今年三月,朱棣北巡,朱高煦监国时,文华殿的布局已经被简单做了改造。

入殿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地毯,地毯左右两边摆着几十把交椅,而地毯的终点是三层高台,高台之上摆着一张御桌,桌后是龙椅。

此时,朱高煦端坐在龙椅之上。

“先生,请坐。”

朱高煦伸手示意方孝孺坐在他左下方第一把交椅上。

方孝孺也不推迟,当即坐下。

按照大明朝的君臣礼仪,皇帝或太子赐座,为臣者不能推辞。

待方孝孺落座后,外面随行的三十多人先后进入殿内,并向朱高煦见礼。

朱高煦大手一挥道:“诸位臣工,且坐下说话。”

于是,一众官员纷纷找位置,按照品级高低依次坐下。

朱高煦扫视众人,然后冲着门外喊道:“康平,带人给诸位臣工上茶。”

随后,他环视众人,朗声道:“孤希望真理越辩越明的风气,以后可以延续下去。只有君臣一心,朝廷的政策才能得到彻底的落实,方能避免基层官员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的情况。”

“殿下英明。”

众官员齐声道。

一会儿之后,康平领着一众侍女、宫人将茶水端了上来,并放在了殿内众官员旁边的茶几上。

“诸位的奏疏,孤都看了,归纳起来,大体上是两点。”

朱高煦缓缓说道:“第一,培养皇室子弟应当按照太祖旧制。第二,宗室子弟不可学习为君之道。”

“孤问你们,太祖皇帝曾经不止一次说过,朝廷的政策要随着天下局势的变化而做出改变,不能一成不变。是也不是?”

他见众人沉默,接着道:“既然太祖皇帝说过这话,那永乐一朝推行新政,难道不是顺天应人么?否则,我等岂不是顽固不化?”

众臣皆不做声。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洪武时期,皇孙为数不多,且大都年幼。除了就藩的亲王外,其余年幼的亲王仍生活在宫中,在大本堂进学,这倒也没什么。”

朱高煦接着问道:“可如今诸皇孙与年幼的亲王已逐渐年长,再过十数年,皇室子弟必然会超过百人,难道还要像以前那样在大本堂进学么?”

“况且,太祖皇帝改封诸王于海外建国,若诸王不会治国理政,到了海外,既不会领兵打仗,又不会治国理政,岂不是成了一个昏庸无能的国君。还如何为朝廷藩篱,拱卫皇室?”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殿内的许多官员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反驳。

可方孝孺乃当世大儒,熟知各种历史典故。

他恭声道:“殿下,时移而事易,事易而权变。陛下培养皇室子弟,我等自然是不反对的。我等反对的是传授皇室子弟帝王术,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帝王之术,只有天子与皇储可以学习,其余皇子皇孙怎可学习?”

“既然诸卿反对传授皇室子弟为君之道,那孤有一问,若不传授众亲王为君之道,将来诸亲王作为一国之君,该如何治理国家?”

朱高煦反驳道。

方孝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圣人认为,国君当垂拱而治,从谏如流。国家的治理自然由国君手下的左官去负责,国君只需要赏罚分明,任用贤者为辅政大臣,国家便可大治。”

周《尚书·武成》:“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后世据此典故引申出成语“垂拱而治”,比喻统治者不做什么,却能使天下太平,多用作称颂帝王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并不是什么也不做,而是不过多地干预、充分发挥万民的创造力,即是以制度治国,以制度约束臣民的行为,臣民均遵守法律制度。

朱高煦又问道:“垂拱而治,择贤者而任之,从谏如流,那何人是贤者?韩非子认为‘贤者之为人臣,北面委质,无有二心;朝廷不敢辞贱,军旅不敢辞难;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先生以为然否?”

方孝孺答道:“臣认为,贤者当是德才兼备之人。”

“韩非子的说法显然不对,因为贤臣遇到昏庸湖涂的国君,他便无用武之地了。毕竟,昏庸之君喜用投机小人,根本不知何为贤臣。对昏庸之君来说,那些整日进谏的臣子很讨厌。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因此,识人用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朱高煦道:“先生说贤者是德才兼备之人,那什么是德,什么是才?德与才的界限又在哪里?如果说一个大字不认识的屠夫,他品德高尚,拾金不昧,乐善好施,但能委任他为县令,去治理一县百姓吗?”

这话一出口,方孝孺顿时语塞。

不过,他终究是大儒,很快想到了反驳的点子。

“殿下,汉初之时,有萧规曹随的典故,而后经过千年的积累和沉淀,我华夏的典章之制已有成文。因此,贤者的标准可以从史书当中找到。”

朱高煦笑道:“依方先生之言,那帝王之术亦能在史书当中领悟得到喽?”

他这话还真没有说错。

在秦汉时期,史书不是一般平头老百姓能有机会阅读的。

一直到唐宋之际,随着印刷术逐渐通行于天下,乃至活字印刷术问世,底层的读书人才有机会搞几本史书读上一读。

“这是自然。”方孝孺恭声道。

他必须承认朱高煦说的没错,毕竟这也是学术界公认的,否则《资治通鉴》的意义何在?

“先生说帝王之术只能由帝王与储君学习,可之前父皇让先生为孤讲解《资治通鉴》,那先生是否等于趁机学习了一遍帝王之术?”

朱高煦沉声问道。

“臣不敢。”

方孝孺赶紧起身,跪在地上拜道。

朱高煦连忙道:“先生快快请起,孤没有问罪的意思。”

待方孝孺起身坐下后,他环视殿内众人,高声问道:“还有何人持反对意见?”

“启禀太子殿下,臣反对。”

解缙起身行礼道。

朱高煦也不生气,抬手示意解缙坐下说话。

待解缙坐下后,他接着道:“说说你反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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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诸藩国王培养计划(下) “殿下,汉朝有七国之乱,晋朝有八王之乱,而这都是分封诸侯王引起的动乱。太祖皇帝当初分封诸王,主要是为了让诸王节制北方的军队,抵挡蒙元人的进攻,防止边将作乱。”

解缙恭声道:“太祖晚年改封诸王于海外建立宗周之封国,假以时日,海外诸侯国力强大起来后,不愿再接受朝廷的约束而选择自立,甚至反攻朝廷,如此引发的动乱只会比汉朝的七国之乱、晋朝的八王之乱更加严重。”

“当然,臣也知道,臣的这个想法有些杞人忧天了,那是三百年甚至五百年以后的事。可是,若现在传授诸王为君之道,诸王就藩建国以后,将会更快的发展国力,这对朝廷不利。”

解缙的意思很直白。

如果让诸王学会了为君之道、帝王之术,那么将来诸王建立的诸藩国,将会发展的十分迅速。

很可能几十年之后,就有藩国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

这对朝廷极其不利,毕竟会威胁到朝廷的统治地位。

朱高煦看向方孝孺,问道:“先生还记得唐太宗在《帝范》里是如何评价分封制的么?”

方孝孺不敢回答,只能告罪道:“回殿下,臣记不清了。”

“昔周之兴也,割裂山河,分王宗族。内有晋郑之辅,外有鲁卫之虞。故卜祚灵长,历年数百。秦之季也,弃淳于之策,纳李斯之谋。不亲其亲,独智其智,颠覆莫恃,二世而亡。斯岂非枝叶不疏,则根柢难拔;股肱既殒,则心腹无依者哉!”

朱高煦可是背诵过《帝范》,当即缓缓背出了唐太宗李世民曾经说过的话。

“汉初定关中,诚亡秦之失策,广封懿亲,过于古制。大则专都偶国,小则跨郡连州。末大则危,尾大难掉。六王怀叛逆之志,七国受鈇钺之诛。此皆地广兵强积势之所致也。”

“魏武创业,暗于远图。子弟无封户之人,宗室无立锥之地。外无维城以自固,内无盘石以为基。遂乃大器保于他人,社稷亡于异姓。”

朱高煦接着说出了他的理解。

“唐太宗认为,周王国施行分封制,从而享有了八百年的国祚。秦兼并六国,却矫枉过正,废分封而置郡县,最终二世而亡。”

“刘邦建立汉王朝,吸取秦王朝之教训,广封亲族,即便中间被分成了前后两汉,但总归享国四百年载,且建立后汉的汉光武帝就出自汉室宗族。”

“曹丕代汉自立,曹魏因为像秦王朝一样没有分封亲族,失去了宗王拱卫,以至于国运短暂,被司马氏篡权。”

“因此,唐太宗支持分封宗室,以拱卫中央皇室,如周、汉之国运昌隆,否则便可能会重蹈秦、魏没有施行分封而短命的覆辙。”

朱高煦心里明白,就像大明王朝一样,在开国之初,明太祖朱元章大封藩王,确实为边疆与天下的安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即便历史上爆发靖难之役,乃至到最后燕王朱棣攻占了京师,也没有出现天下到处有人揭竿而起的失控局面。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周王朝、汉王朝。

“不过,唐太宗并没有忽略分封制引发的问题。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分封到各地的宗王与当朝皇帝的血缘关系越来越远,各藩国对朝廷的忠臣度也就会越来越小。”

朱高煦的目光依次从解缙、黄淮、方孝孺等人脸上扫过,缓缓说道:“历史证明,在不削藩的情况下,时间一长,藩王就会成长为盘踞一方的诸侯,并最终摆脱朝廷的掌控,甚至想取朝廷而代之。”

“比如,自战国之始,周天子便成为了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而七个大国的国君才是真正的统治者。”

“同样,在汉王朝景帝时期,各自盘踞一方的七个诸侯国,也想推翻汉朝廷,从而引发了七国之乱。”

“因此,唐太宗在《帝范》之中,准确的指出了诸侯强弱对朝廷的影响:‘夫封之太强,则为噬脐之患;致之太弱则无固本之基。由此而言,莫若众建宗亲而少力。使轻重相镇,忧乐是同。则上无猜忌之心,下无侵冤之虑。此封建之鉴也。斯二者,安国之基。’”

朱高煦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

他已经借唐太宗之口,表达了他的观点。

唐太宗认为,分封到地方上的诸侯,若实力太强,朝廷就会无力控制,终会成为心腹之患;反之,实力太弱的话,却又难以作为朝廷统治地方的根基。

所以,最佳的分封方式,应该是多分封,既可以削弱诸侯的实力,又能让诸侯占据的地盘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牵制。

如此一来,诸侯便很难在短时间内出现一家独大者,加上之后的持续分封,诸侯国与朝廷的实力差距也会越来越大。

既然斗不过朝廷,诸侯国便不会再有非分之想,这样便能保证上下同心,朝廷不用猜忌众诸侯,众诸侯也无需担心朝廷举兵攻伐。

“诸位,众建诸侯并非唐太宗想出来的方法,早在汉七国之乱前,那些地方上的藩王已有尾大不掉之象,贾谊在《治安策》里提出‘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虽然当时汉景帝没有采纳,但到了汉武帝时期,朝廷依旧颁布了《推恩令》,从此诸侯国的实力便难以再与朝廷抗衡了。”

贾谊的建议是取消嫡长子继承藩国王位的旧制,施行把藩王封地继续分封给其所有儿子的新制度。

即便这对原先的嫡长子不友好,可却让藩王更多的儿子得到了封地,也削弱了藩国的实力,可谓是一举多得。

朱高煦与朱棣当然考虑过藩王将来尾大不掉的问题。

因此,父子俩给诸王划定的封地,看似不错,可实际上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局限性。

没有哪个诸侯国,会在既定的封地上,经过百年的发展,而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

大荒东洲(北美洲)、天竺、海外西洲(中亚)这三个地方,是可以培养出一个庞大帝国出来的。

虽然大荒东洲是个好地方,可现在朱棣还没有分封诸王在那里的打算。

即便是分封亲王去那里,也是要等到朱高煦继位之后,分封他的孩子们了。

其实,按照朱高煦的设想,他将来想把大荒东洲变成朝廷的直管领地,而不是分封之地。

而朱棣计划在天竺与海外西洲分封很多王国。

他很清楚,待他百年之后,这些王国很可能会相互攻伐。

但在此之前,那些诸侯国要先发展自身国力,否则在本国都没有稳定的情况下,根本无力再去侵占别国的领土。

何况,朝廷出台的《宗藩条例》,在律法上约束着这些诸侯国。

朱高煦估计,起码得三、四百年之后,才会在天竺或海外西洲出现一个强大到威胁大明朝廷统治地位的庞大国家。

而在那个超级大国出现之前,海外诸藩国叛乱,不过是地方叛乱罢了,根本就无法动摇朝廷的统治。

可数百年后,朝廷的实力又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不过,朱高煦与朱棣的谋划,此时却不能对解缙及殿内众人明说。

他沉默许久之后,对解缙说道:“就算将来海外诸藩国会脱离朝廷的掌控,得需要多少年的发展?三百年还是四百年?东周列国发展了多少年才威胁到周王国的统治?”

解缙沉默不语。

“而朝廷如今的实力与当年的周王国相比,又强了多少倍?所以,你这个反对理由虽然有道理,但却不切实际,因为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朱高煦接着道:“更何况,改封出去建国的藩王都是太祖的子孙。即便将来有藩国做大,父皇陛下都不在意,诸卿又何必杞人忧天?”

直到此时,方孝孺、解缙、黄淮与在场众臣终于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

皇帝老子都不怕,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若真有那一天,也都是几百年以后的事了,操那个闲心干啥?

而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规矩定好,让诸王就藩之后不要作恶,埋头安心发展。

“诸卿谁还有异议?”

朱高煦环视殿内三十多人问道。

众臣皆沉默。

方孝孺欲言又止。

朱高煦见状,目光落在方孝孺脸上,缓声道:“先生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方孝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敢问殿下,陛下是打算在将来众建诸侯?”

他问的很含蓄,但意思却很清楚,共有两点。

第一,朱棣是不是要继承明太祖朱元章改封诸王于海外建国的国策,将来把汉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乃至懿文太子朱标的两个儿子吴郡王朱允熞、会稽王朱允熙(永乐二年始封)也分封到海外去?

第二,朱高煦将来是不是也会继承这个国策,继续分封诸子亲王于海外建国?

“先生,孤的话,刚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众建诸侯,此乃太祖高皇帝的意思。父皇陛下与孤乃太祖子孙,自当继承太祖之志,在海外广建诸侯,这是太祖定下来的祖制,谁敢悖逆?”

朱高煦当然理解方孝孺的意思,因为方孝孺所问的问题,也代表了现场大多数直臣的意见。

故而他才会如此肯定的给与答复,并以“祖制”来给“广建诸侯”加上一道神圣的光环。

“太祖皇帝圣明!陛下圣明!殿下英明!”

方孝孺率先起身,激动的作揖行礼道。

解缙、黄淮等人纷纷起身,像方孝孺那样,作揖行礼道:“太祖皇帝圣明!陛下圣明!殿下英明!”

于是,由朱棣决定传授皇室子弟为君之道而引发的一场小型风波,到此结束。

就在朱高煦于文华殿与方孝孺等人辩论之时。

武英殿之中。

永乐皇帝朱棣正和楚王朱桢,分别坐在一张桉几的左右两边,一边喝着茶,一边谈论着事情。

朱棣道:“六弟,自古以来,君王施政总得需要人手去落实,而受限于地理道路的不便,注定了为君者必须依赖他人来治理国家。”

朱桢道:“四哥的意思是说,国君总得借他人之手,来施展国策,治理国家?”

“正是此理,而这个‘他人’的选择,说来说去,无非三个,一为皇室宗王,二为勋爵公侯,三为士大夫。”

朱棣缓声道:“历朝历代的皇帝,早就尝试过各种方法,发现依靠士大夫治国,虽有诸多问题,但对稳固君权来说,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可一个国家在建立之初,必须要依靠自己人才能维持国势的稳定。这也是当年父皇分封诸王的根本原因。”

朱桢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不过,到了洪武二十年之后,父皇发现诸王一旦分封出去,各系藩王的子孙后代并不在一起长大。各藩子弟虽然姓朱,可相互之间却没有一点感情,完全就像两家人。这样一来,藩王迟早会生出异心。”

朱棣接着道:“因此,自洪武二十一年开始,父皇陆续将各藩年幼的孩子接到京师来,让孩子们一起在大本堂读书。目的,就是为了让孩子们熟悉,知道是一家人。所以,从明天起,你的八个孩子,都要到新修大本堂进学。”

截止到目前,楚王朱桢已有九子。

其长子朱孟熜,洪武十四年四月生,洪武三十年封为巴陵王,同年三月薨,享年十七。

次子朱孟炯,生于洪武十五年三月,永乐元年封为永安王。

第三子朱孟烷,乃是楚王朱桢的嫡长子,生于洪武十五年五月,永乐元年封为楚王世子。

第四子朱孟焯,生于洪武十六年七月,永乐元年封寿昌郡王。

第五子朱孟炜,生于洪武十九年三月,永乐元年封崇阳郡王。

第六子朱孟爚,生于洪武二十年正月,永乐元年封通山郡王。

第七子朱孟灿,生于洪武二十一年九月,永乐元年封通城郡王。

第八子朱孟炤,生于洪武二十六年正月;第九子朱孟爟,生于洪武二十七年二月,因为这两个孩子年幼,还未封郡王。

“四哥,我的第八子与第九子皆年幼,怕是没法进学吧?”

朱桢面露尴尬之色道:“尤其是老九,有时候还会尿床。”

朱棣笑道:“无碍,新修大本堂分为小学堂、中学堂、大学堂三部,让你家的老八、老九去小学堂进学即可。”

“至于十岁以上的孩子,去中学堂进学,十六岁以上的,则去大学堂进学。”

他说到这里,特地加重语气道:“太子希望兼任大本堂的教授,我已经同意了。”

第一百九十章:耕战建国(上) 傍晚。

历城公府。

盛庸与小女儿盛红羽一起吃过晚饭后,沉着脸离开餐房,便向府邸深处后院的盛氏祠堂走去。

盛红羽又不傻,当然能看出来盛庸有话对她说,于是也跟了上去。

当她走进祠堂之后,便见到盛庸左手背在腰后,右手抚须,在澹黄色的烛光照耀下,似一尊塑像站在那里。

而在盛庸的背后,条几高台之上,摆放着一排排神主位。

“你来了。”

盛庸见到盛红羽迈步跨进祠堂,当即开口道。

“爹是有重要的事对女儿说吗?”

盛红羽轻声问道。

“跪下。”

盛庸没有回答,反而郑重的说道。

人若不孝,与禽兽何异?

何况,不孝属于十恶不赦的重罪之一。

大明立朝以来,忠孝至上,没人敢无视人伦,不孝双亲!

盛红羽很孝顺,所以她乖巧的应声跪下。

盛庸用深邃的目光,望着跪下的盛红羽,问道:“你可知,为父为何让你跪下?”

盛红羽迷茫道:“请父亲大人明示。”

“一个家族,之所以能传承千百年而屹立不倒,关键之处,便在于恪守为臣之道。”

盛庸先感慨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忽然问道:“红羽,你觉得当今太子如何?”

盛红羽不明所以,出于本能的答道:“仁孝英武之君。”

盛庸追问道:“若陛下召你为太子选侍,你可意愿?”

“啊!?”

盛红羽瞬间反应过来,美丽的脸上很快腾起两朵红晕。

不过,她又很快冷静下来,缓缓道:“父亲,若女儿做了太子选侍,那我们盛家岂不是成了外戚?”

盛庸沉默不语。

盛红羽知道盛庸最喜欢的事是领兵打仗,从她记事起,盛庸住在军营里的时间,比住在家里都长。

她略作犹豫之后,决然道:“若是父亲不愿,女儿就自毁容貌,为盛家婉拒这门亲事。”

盛庸仍沉默以对。

历史上,朱棣于建文元年七月初六起兵,在二十天时间里,连续夺取了通州、蓟州、密云、遵化和怀来等军事重镇,占领了北平全城。

不久之后,他又相继击败了耿炳文、李景隆统领的官军。

建文二年九月初,朱允炆命盛庸代李景隆为大将军,都督平安、吴杰为左右副将军,再次伐燕。

东昌一战,燕王朱棣惨败于盛庸之手,他带出去的燕军精锐,即三万多将士成了孤魂野鬼,就连麾下大将张玉也在这一战之中战死。

此战,几乎让朱棣一朝回到十年前,也是他军事生涯里最惨重的一次失败。

盛庸作为主导东昌之战的大将军,莫非其军事才能远在朱棣之上?

然而,《明史》中介绍盛庸,第一句却是:“盛庸,不知何许人也。”

没人知道有关盛庸的史料为何残缺不全,但其后代家谱和出土墓碑,却补全了盛庸的资料。

据江西乐平县临港乡古田村,盛庸后代的家谱记载:“盛庸,字世用,生于元统甲戊年,性格刚悍……臂力过人,善骑射,明《春秋》……”

从盛庸后代家谱和其墓碑上可以看出,最初盛庸是邓愈手下,驻守在江西。

洪武四年,他随军去了辽东。

洪武八年,他跟随都督指挥叶旺,先征金州,后攻伐盖州,立下大功。

也就是说,到了建文继位时,盛庸已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否则建文也不会册封盛庸为大将军统兵伐燕。

历史上,盛庸得知朱棣称帝后,选择了投降。

永乐初,盛庸辞官归养,却遭到同僚陷害,言称他有不臣之心。

由于盛庸性格刚烈,还没等朱棣表态,他就先一步自尽,以证清白。

那么,历史上的朱棣难道真的想让盛庸含冤而死,只为了报当年东昌之战的仇?

从后续的史料来看,朱棣压根就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在盛庸死后的第二年,其冤情便被查清。

而且,朱棣下旨,赐孝布、银两、设祭坛,追赠盛庸为“宣武将军……原生四子各授封将军、大夫等职,长子盛震敕封明威将军,卫指挥使”。

到这里还没结束,之后朱棣亲自做主,让盛庸的孙子盛瑜,娶了他五弟周王朱橚的女儿信阳郡主为妻。即墓志铭上记载的:“永乐二年甲申,以祖荫袭尚信阳郡主。”

其故乡古田下堡曾建有驸马坊,后来被毁坏,但多年之后又被重建。

也就是说,虽然盛庸曾经打败过朱棣,但朱棣靖难成功登上帝位后,对盛庸及其家人是相当优待的。

试想一下,一位放眼四海,敢让麾下数万官兵七下西洋的一代雄主,岂会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

随着朱高煦的穿越,大明王朝的历史被改变,朱棣顺利继位,盛庸也因功被朱棣封为历城县公。

可以说,盛庸对于朱棣,那是忠心不二。

即便他很想留在军中,但朱棣的意图很明显,希望君臣之间能够善始善终。

盛庸沉思良久,望着盛红羽,面露欣慰道:“为了这个家,你能下如此决心,为父很高兴。”

他顿了顿,接着道:“可是为父老了,也该退下来休息了。你的大哥、二哥、三哥,皆领兵在外,四哥如今是东宫殿门守将,你若成为太子选侍,那么咱们盛家只要不犯大错,将来与国同休,不在话下。”

“既然父亲下定了决心,女儿便没有异议。”

盛红羽平静的说道。

她脸上虽然没有情绪流露,可内心竟然对见以后到太子朱高煦有着一丝期待。

次日。

清晨。

朱高煦没有参加早朝,而是奉朱棣之命传授楚王诸子与周王诸子“耕战建国”的道理。

他在新修大本堂的大学堂部,与周、楚两王诸子简单寒暄一番之后,便领着众王子走到了学堂后院的一大片菜地里。

“所谓‘耕战建国’,耕在前,战在后。今日,第一课,我先给大家讲‘耕’。”

朱高煦给周、楚诸子上的第一节课,竟然是种地。

他亲自带头,领着众王子挖了两个时辰的地。

期间有人喊累,朱高煦耐心介绍,使用铁锨需要的巧劲。

之后,他又以身作则,在菜地里端着食盒,与众王子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过后,朱高煦才带着众王子重新回到讲堂。

就在众王子各自寻找座位坐下的空荡,朱高煦拿粉笔在黑板上迅速画出了爪哇洲的大致地图。

这番操作,直接令众王子震惊无比。

众王子觉得他们的太子哥哥十分可怕,心中对朱高煦的敬意又增加了一倍。

“《宗藩条例》规定,随同藩王迁移到海外的属民,必须给予均田。”

朱高煦端坐在椅子上,高声问道:“谁记得《宗藩条例》附录之一的《耕战建国均田策》的内容?”

“太子哥哥,我记得前六条,可以说么?”

永安王朱孟炯举手问道。

“且说说看。”朱高煦点头道。

朱孟炯起立道:“第一条,凡十六岁(十六岁成丁)以上的男子,每人授给种植谷物的露田四十亩,女子二十亩。露田都是无主荒地,因考虑休耕轮作,故授田时—般按休耕周期加一或两倍,也称倍田。”

“拥有家仆和耕牛的人,可以额外获得土地,家仆同普通农民一样受田,人数不限,土地归雇主;四岁以上丁牛每头受露田三十亩,一户限四头。所受之田不准买卖,年老身死,还田给官府。”

朱高煦见朱孟炯说了一条之后,选择停顿,显得有些信心不足,于是鼓励道:“没错,你接着说。”

“第二条,初受田者,男子每人另授桑田二十亩,限三年内种上规定的桑、枣、榆等树。桑田可作为世业田(即永业田),终身不还,可以世袭,但限制买卖。”

朱孟炯道:“在不宜种桑的地区,男子每人另授麻田十亩,女子五亩,家仆同样受田,按露田法还受。新定居的民户还可分到少量的宅田,每三口一亩,家仆五口一亩,宅田也属世业。”

“第三条,桑田按现有丁口计算。盈者得卖其盈,不足者得买所不足,不得卖其分,亦不得买过所足。桑田为世业,允许买卖其一部分。”

“原有桑田已超过应授田数,无受无还;达到应授额的,不准再受;超过应授额部分,可以出卖;不足应授额,可以买足。”

他说到这里,再次陷入了停顿。

朱高煦见朱孟炯皱眉头,提醒道:“若家中有残疾者,当如何?”

“第四条,若全家都是老小残疾的,十二岁以上及残废者各受丁男一半之田,年过七十的不还所受。若有寡妇守志,虽免课亦授妇田。”

朱孟炯立即想了起来,接话道:“第五条,地狭的地方,居民可以向空荒地区迁徙受田;地广的地方,居民不许无故迁徙,可随力所及向官府申请借种受田以外的土地。因犯罪流徙或户编无人守业的土地,收归官府所有,作均田授受之用。”

“第六条,各级官吏按品级高低授给职分田,一品者给田五顷,每品以五十亩为差,至九品为一顷。内外官署还授给公廨田,以供公用。官职新旧任相交接,不许出卖。职分田的地租作为官僚俸禄的补充,公廨田的地租作官署的费用,这两种土地的所有权归官府。”

“孟炯虽然不是背诵的原文,但凭个人理解说出来六条,已经很不错了!”

朱高煦鼓励道:“请坐。”

“谢太子哥哥。”

朱孟炯先是躬身说了一句,接着才选择坐下。

朱高煦环视讲堂内的众人,问道:“还有四条,谁来做一下补充?”

楚王世子朱孟烷举手道:“太子哥哥,我记得后面四条。”

朱高煦面带微笑道:“孟烷且说说看。”

“第七条,分封在外的宗室子弟永业田与其爵位品级相适应,自诸郡王以下至奉国中尉,多至百顷,少至四十亩,具体数额皆由藩国国王裁定。”

朱孟烷缓缓说道:“第八条,藩国建国满三十年之后,一般情况下不在对女子授田,随同家主迁移的家仆及丁牛也不再受田。因授田面积不足,在需要依耕的狭乡地区也不再加倍授田。”

“第九条,百姓迁移和无力丧葬的,准许出卖永业田。迁往人少地多的宽乡和卖充住宅、邸店的,并准许卖口分田。买地的数量不得超过本人应占的法定数额,否则尽数充公。”

“第十条,各藩国实行与朝廷一样的户帖制度,每十年对全国人口以户为单位登记一次。”

朱孟烷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似乎忘记了后面的内容。

朱高煦提醒道:“既然是按户登记,自然需要户主及其相关人员的信息。”

“我想起来了。”朱孟烷喜道:“需登记户主、乡贯、姓名、年龄、家庭人口、与户主关系、田宅、资产、职业等。登记表一式两份,一份由民户自行收藏,另一份上报藩国。户籍表汇集成户籍册,用黄纸加封,即为黄册。”

“孟烷,你好像遗漏了一点,也是均田策至关重要的一点。”

朱高煦又一次提醒道:“藩国建国之初,人少地多,均田自然够分,但时间一久,人丁滋生,国内可垦种的土地就不一定够均田了。所以——”

朱孟烷接话道:“所以,海外藩国每三十年重新均田一次。”

“因此,你们一定要记住这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朱高煦侃侃而谈道:“当年,孔子得知季氏将要讨伐颛臾的消息,认为不应发动这场战争,他批评其弟子冉求和子路没有尽到责任,并提出了他的政治主张:‘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政教均平,则不患贫矣;上下和同,则不患寡矣;大小安宁,不倾危也。寡并非指物质财富贵乏,而是指土地、百姓多少;均也不是指财物的平均分配,而是指政教均平,秉承公平、公道的原则,否则如何让治下之民信服官府的治理呢?”

“太子哥哥说的太对了。”

楚王世子朱孟烷忍不住感慨道。

之后,朱高煦向众王子介绍藩国国王直辖领与分封领的区别。

“国王直接管理的土地,即直辖领地。分封给诸子郡王的领地,即为分封领地。”

他接着问道:“谁知道为何要有直辖与分封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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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耕战建国(下) 朱高煦道:“国王直接管理的领地,就相当于朝廷的直隶地区。”

他这话一出,众王子皆面露疑惑不解之色。

因为如今朝廷的直隶下辖着十四府,人口也是全国最多,综合实力可谓是天下最强的省级行政区。

“你们试想一下,若国王手里没有强大的实力,便很难控制整个藩国。”

朱高煦解释道:“所以国王的直辖领地,就相当于国王的根据地。而在国王直辖领地之中,国都府,即国都所在的府,便是直辖领的重中之重。”

朱孟烷道:“照太子哥哥的意思,那这个国都府就相当于朝廷的京师。”

“不错,正是此理。”

朱高煦点头道:“因此,移民到了藩国之后,授田首先要充实国王的直辖领土。待国王直辖领地上的人丁数增长起来之后,才能大规模往周边开拓。”

“为了控制人口,防止流民出现,我建议大家效法皇爷爷当年定下的规矩,严令户籍必须世代相传,不能随意变更,平民不得随意远游,若有不务耕种,专事末作者,视为游民,则逮捕之。”

朱高煦补充道:“当然,这种政策会将农民束缚在土地上,世代为农,虽然有利于开垦农田和促进农业发展,但却不利于工商之业的繁荣。”

“因此,最好准许军籍、民籍子弟通过科考入仕后,申请改为官籍,若与王族联姻,也可申请更改户籍。”

“根据《宗藩条例》规定,在选拔官员方面,各藩国实行与大明本土一样的科举制。当然,在这个科举制之外,可以并行察举制,朝廷不限制。”

“所谓‘耕战建国’,没有百姓就没有耕地,有了耕地才能养民,人丁才可以增加。而有了大量的人丁,才能有兵源,如此藩国才能有实力向四周拓展领土。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各位。”

他说到这里,选择了停顿。

众王子之中,聪慧者如朱孟烷,已经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

由藩国国王分封出去给郡王的封地,虽然对于国王来说是分封领,但对于郡王本人来说却是直辖领地。

郡王就藩以后,需要带着自己的属民建立由郡王直管的府县。

如果郡王不能用心经营他的直辖领地,那么想要衣食无忧,享受荣华富贵就成了白日做梦。

所以,郡王也得认真学习为君之道,掌握治国理政的方法,好好治理麾下的子民。

尽管朱棣准许诸藩建国之后,效彷朝廷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宗人府等衙门,设亲王都督府,由亲王直管藩国军务(对应五军都督府),另外设六署(对应六部)、监察司(对应都察院)、通政署(对应通政司)、国理寺(对应大理寺)、宗正署(对应宗人府)等衙门管理藩国的其他事务。

但是,按照《宗藩条例》的规定,各亲王在海外建立的藩国位同朝廷治下一省。

因此,在朝廷的公文之中,即书面上来说,各亲王兼任着本国承宣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的职务。

都指挥同知由原三护卫长官担任,藩国王世子兼任藩国国都所在府府尹、副都指挥使、布政使、按察使。

其余诸子郡王根据封号世袭各府知府、各卫指挥使,朝廷也按这个标准来进行文字记录。

至于藩国内的各种制度实际情况是怎样的,设置的是什么官职,还用不用军屯制、卫所制,那是藩王的事,朝廷不插手,也不过问。

虽然各亲王被改封到海外建国之后,原爵位岁俸被取消,但是却可以领到三份官职俸禄,而且本国的赋税只需要缴纳三成给朝廷,剩下七成皆由其自行分配使用。

朝廷有新的国策或邸报下达,也会行文给各藩国的国王。

换句话说,海外各藩国虽名为国,实则为大明治下一个拥有高度自治权的省。

在朝廷官方记录之中,藩国境内的文武官员品级,与朝廷一样,还是九品十八级。

故而,由藩王直管的亲王都督府、六署、监察司、通政署、国理寺、宗正署等藩国衙门,地位比从二品的承宣布政使司衙门低半级,即正三品。

这里对于布政使的品级做个介绍,因为在《明史·职官志四》中说布政使是正三品,其实这是历史上宣德朝之后才形成的定制。

而在宣德朝之前,仅仅洪武一朝,布政使的人数与品级就有多次调整。

洪武九年,置布政使一人,正二品。

洪武十三年,置布政使一人,正三品。

洪武十四年,置左、右布政使,各一人,正三品。

洪武二十二年,置左、右布政使,各一人,从二品。

当朱棣奉遗诏继位之后,在永乐二年,对布政使的人数和品级进行了重新规定,仅保留布政使一人,从二品的品级不变。

按照《宗藩条例》的规定,在藩国国都,建立宗学,即小型的大本堂,传授本国宗室子弟文武之道。

亲王之子十岁可封郡王,十五岁才能开府建郡王府,而每个郡王都有两座王府。

依据朝廷的宗王坊之制,各藩国国都建造有小型的郡王坊。

各郡王在迎娶王妃时使用,以及就藩后再回到藩国王都觐见国王时居住。

至于另外一处郡王府,则是在郡王的封地之处。

老朱在最终版的祖训里规定:“凡皇子、皇孙、皇曾孙、皇重孙,自年满六周岁起,必须进入大本堂进学,习儒法之术与御下之道,少则六年,多则九年,方可结束进学。”

这里面的皇孙、皇曾孙、皇重孙,主要指的是亲王之子。

除了太子外,当朝皇帝的其余皇子会被封为亲王。

亲王的儿子是皇孙,其嫡长子继承亲王爵位外,余子皆封郡王。

那么第二代亲王的儿子就是皇帝的曾孙,第三代亲王的儿子则为皇帝的重孙。

说白了,按朱元章的意思,这些有资格到大本堂进学的孩子,皆为亲王之子。

因为郡王的孩子,除了嫡长子继承郡王爵位外,其余诸子便逐渐与亲王嫡系越来越远,自然与当朝皇帝的血缘也会更远。

也就是说,郡王之子将来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也就不在培养范围之内了。

朱棣继承了朱元章的帝位,也继承了朱元章在《祖训》里定下的规矩。

他特地在《宗藩条例》之中加了一条,即要求历代藩国国王诸子,都必须进入新修大本堂进学。

这是因为所有藩国国王(亲王)的儿子,将来无一例外,皆会在年满十岁之后受封为郡王。

而这些郡王,在未来皆是各自封地上的最高统治者,必需要学习为君之道,掌握治理府县的方略。

他们的孩子需要前往位于藩国国都的宗学学堂进学。

因为对于藩国国王来说,这些郡王的孩子与藩国嫡系的血脉相对来讲比较近。

倘若将来藩国嫡系有变,也好从就近郡王一系选择新的王位继承人,如此新任国王才能从容不迫的执掌藩国大权,防止王室大权旁落。

关于这些涉及到帝位、王位传承稳定而延伸出来的一些规章制度,朱高煦没有办法与眼前的众王子明说。

只能等众王子年长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慢慢去领悟。

就算现在朱高煦说的再多,除了个别聪慧之人外,其他大多数人很难领悟。

所以他便开始与众人讲解“耕战建国”里的“战”。

“我早上带着你们挖地,让你们明白了使用铁锹的技巧可以省力。没有技巧,只靠蛮力,会事倍功半,而要想事半功倍,必须要懂得技巧。领兵打仗也一样,得会使用兵法。”

朱高煦端坐在讲桌后,俯视着众王子道:“历代兵法以《孙子兵法》为首要,还有姜太公的《六韬》也非常经典。那么,藩国建国之初,对外征战,虽与两军对敌类似,但是区别极大。谁知道这是为什么?”

“太子哥哥,我知道。”

朱孟烷举手道。

朱高煦点头道:“孟烷,你说说看。”

“太子哥哥,我认为海外之地,多是没有文明的蛮荒之地,那些土地上面虽然居住着许多人,可那些土人往往没有文明传承,多以部落存在,与努尔干地区的林中野人区别不大。”

朱孟烷起身说道:“因此,对待这些野人,藩国应该效法四叔皇帝陛下怀柔远人的政策,以吸纳土族,使其变成我们的人为主。但是,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当先以强大的武力震慑野人,然后再配合文明教化,化蛮夷为我大明子民。”

“说的好!”

朱高煦鼓掌道:“孟烷说出了皇爷爷当年改封诸藩于海外建国的精髓。”

他说到这里伸手示意朱孟烷就坐。

待朱孟烷坐下后,朱高煦却又接着道:“对土着作战,的确与两国之间争战不同,当以‘文化战争’为主,以武力征伐为辅。”

不等众王子发问,朱高煦当即解释道:“所谓‘文化战争’,即利用国野之制来变化土着人的思想,将土着野人改造成说汉话、写汉字、行汉礼的华夏人。”

“野人与不入户籍的贱民一样,不能在的藩国境内拥有土地或房产,其子女没有进入藩国境内学校进学的资格,没有进入藩国辖区内做工、经商、务农的资格,也没有参加科考做官或入伍从军的资格。”

“只有野人部落的酋长或村落的村长,或他们授权指定的野人,才有资格与藩国的国人进行贸易,或进入藩国境内的城镇游览与学习。”

“国野制虽然看似简单,可实施起来,却有一定的难度,因此最好把国野之别套入户籍制,以户籍区分国人、野人,划定两者的地位。而在吸纳与转化野人为国人方面,则施行礼考之制。”

众人听到“礼考”二字之后,纷纷议论起来。

朱孟烷举手问道:“敢问太子哥哥所说的‘礼考’是怎样的?”

“‘礼考制’其实就是汉家礼仪考核之制,目的是为了‘化夷为夏’。”

朱高煦做出了一番解答,道:“礼考的主要内容,以说汉话、写汉字、用汉礼为主,加以对考试者祖先的考证,给其找一个华夏祖先之后,此人才有资格成为藩国的国人。”

“通过礼考的野人,将成为藩国国人,拥有国人的一切权力,并获得大明平民户籍,若被选从军,择授予军籍。”

“太子哥哥,野人成为国人之后,是不是享有与大明子民一样的权力?”

朱孟烷问道。

朱高煦答道:“没错,野人成为国人之后,可以参加科考,入仕做官,再进一步申请改为官户,成为人上人。”

“学会说汉话是野人成为藩国国人的前提,只要学会说简单的汉话,行简单的几种华夏礼仪,便有资格被国人雇佣为家仆,或者受到亲王都督府的招募成为辅兵。”

“野人出身的辅兵在服役期满后,可直接申请参加礼考,合格者将自动获得由藩国国王赐予的本藩国民籍,他们的子女也将自动成为藩国国人,获得大明户籍。”

朱孟烷寻思道:“依太子哥哥的意思,应该禁止普通的野人进入藩国境内,不准野人享有在藩国境内进学、看病、经商、做工等国人才有的权力。”

“说的不错。”

朱高煦补充道:“除此之外,野人想要成为藩国国人,还有几种途径。比如,你们要准许会说汉话的野人用钱粮购买或换取国人身份。此外,生父为藩国国人,其生来就是国人。”

众王子闻言,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场景,即许多野人女子倒贴也要嫁给大明藩国的国人。

朱高煦接着道:“为大明藩国立下大功的野人,或者野人部落的酋长或野人村落的村长,一旦臣服大明,接受藩国的统治,便可免去礼考,得到藩国国王恩赐,成为大明藩国国人。”

“太子哥哥高明!”

朱孟烷眼前一亮,喜道:“如此一来,野人之中的英杰,皆成了大明藩国的子民。”

讲堂内的众王子无不瞪大双眼,震惊无比!

他们发现这种修改后的国野体制,简直就是为开拓海外,耕战一体而量身打造的最佳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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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更新的章节,因为有敏感词被封了,修改后今天中午十二点多才申请得到解禁。本书不会无缘无故断更,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兄弟们放心!

感谢支持!

第一百九十二章:亦力把里内乱 一个半月之后。

申初一刻。

春和宫。

花园。

太子选侍张月容、盛红羽与亦力把里汗国的玉海公主缓缓走在花园里的小路上。

三人自大半个月前嫁入东宫之后,很快就相互熟悉起来。

十六岁的盛红羽、十五岁的张月容与十三岁的玉海,三人因为年纪相彷,又是同时嫁给朱高煦,所以她们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这与后世影视剧里刻画的妃嫔勾心斗角完全不一样。

现实情况是三人刚刚入宫,偌大的深宫之中,她们压根就不认识几个人。

而朱高煦又不能时刻陪着她们,因此她们便抱团取暖,

对于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三人来说,盛红羽等三女住入东宫后,会让朱高煦与她们相处的时间减少。

就这样,无形之中,朱高煦的六个女人,分成了两个大的阵营。

进入十月之后,虽然天气逐渐转凉,但是春和宫花园里盛开的桂花,却散发着让人陶醉的香味。

三女相约来花园赏花,此时她们走到一处凉亭之中坐下歇息。

很快便有侍女捧着托盘,送来一套茶具与一壶热腾腾的美颜养生茶。

“羽姐姐,小妹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感觉如果再不说出来,恐怕会被憋死。”

玉海公主红着脸,用不算流利的汉话低声说道。

盛红羽疑惑道:“妹妹莫非遇到了难事?”

“那个,这个——”

玉海公主尴尬的欲言又止,整张脸红的像红苹果。

盛红羽环视身边一众侍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是。”

众侍女行礼道。

待众侍女退下后,盛红羽看向玉海公主道:“现在没人了,你放心说吧。”

“殿下没有与玉海妹妹圆房。”

张月容红着脸,大方的说道。

盛红羽向张月容投去询问的目光。

张月容低头低声道:“人家也一样。”

“殿下可是嫌弃小妹身上的体味?”

玉海公主轻声问道。

“没有的事,殿下才不会嫌弃你身上的味道。”

张月容接话道:“如果嫌弃你的体味,那王才人身上的奶香味更重,不还是照样给殿下生了两儿一女?”

盛红羽压低声音道:“妹妹,慎言。”

“这是为何?”张月容不解道。

盛红羽面不改色道:“殿下是觉得两位妹妹年纪太小,并不是其他原因,你俩不要多想。”

顿了顿,她接着道:“你们要知道,年轻女子生孩子,就像闯鬼门关。成年之后的女子再生孩子,会有更大的可能闯关成功。”

之后,盛红羽向张月容、玉海公主详细介绍了女子年龄与生产风险的关系。

“殿下待我们十分优厚,我们要安安心心,先学会织锦,之后的日子里也尽量不要闲着,除了每日拜会皇后娘娘之外,每天得织锦三个时辰,其他时间可以跟着尚宫女官们练一练五禽戏、八段锦。”

盛红羽对张月容、玉海公主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必须养好身体,将来才能为太子殿下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姐姐说的是。”

张月容恭声道。

“羽姐姐,历城公久经军旅,你前几日回盛家探望历城公,可听到有关小妹父汗的消息?”

玉海公主忍不住问道。

“由于西域距离京师有万里之遥,传递消息所花费的时间很久,目前并没有关于亦力把里汗国方明的确切消息。”

盛红羽道:“而且家父退下之后,已经不再过问军中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

武英殿。

兵部尚书金忠十万火急的拿着一封军报,经通传过后,火速赶来觐见朱棣。

“陛下,西宁侯宋成快马来报,亦力把里汗国大臣忽歹达联合该国大汗沙迷查干的弟弟马哈麻发动政变,夺得了该国的统治权。如今西域的局势,已经越来越复杂,西宁侯请求朝廷速做筹划。”

朱棣边看军报,边听金忠的禀告。

待金忠简短的说完时,朱棣也很快看完了军报。

接着,他将手中的军报,递给了右边身侧的朱高煦。

“金卿,坐下说话。”

朱棣抬手吩咐道。

“谢陛下。”

金忠躬身行礼,然后坐下。

朱高煦合上军报,道:“父皇,忽歹达年富力强,野心勃勃,之前的沙迷查干就是他所拥立。儿臣娶了沙迷查干之女后,亦力把里国便与我大明有了姻亲关系,忽歹达却不管不顾,废了沙迷查干,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金忠禀告道:“陛下、太子殿下,据西宁侯派出的斥候探知,忽歹达背后有北方瓦剌王勐哥帖木儿的支持。”

朱棣沉声道:“沙迷查干虽然励精图治,可是他的国策与忽歹达背道而驰,麾下各方部落多有不服,这才让忽歹达政变得手。而吐鲁番的失守,完全是忽歹达率领的三万精锐,打了张玉所部驻军一个措手不及。”

“父皇,吐鲁番乃是我大明西陲重镇之一,不能不顾。”

朱高煦退到一边,躬身道。

他的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了李兴的禀告道:“启禀陛下,兵部侍郎齐泰、户部侍郎夏原吉求见?”

“传他们进来。”

朱棣朗声道。

“臣齐泰(夏原吉),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齐泰与夏原吉入殿之后,作揖行礼道。

“免礼,赐座。”朱棣抬手道。

齐泰、夏原吉齐声道:“谢陛下。”

两人落座后,齐泰恭声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臣刚才收到成伯朱能将军从哈密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帖木儿国从亦力把里西部出兵,侵占了原亦力把里汗国的三座城池,并一路东进,打到了亦力把里城。”

朱棣皱眉道:“帖木儿国为何不宣而战?帖木儿不知道亦力把里汗国是大明的属国吗?”

“陛下,这是成伯朱能将军,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

齐泰说这话,从袖袋之中拿出了一道奏本。

李兴从他手中接过奏本,然后疾步行至御桌前,将之转呈给了朱棣。

朱棣迅速打开奏本。

朱能在奏本里将帖木儿国出兵亦力把里汗国的缘由大致说了一遍。

西域这些年一直出于混乱状态,给帖木儿国在亦力把里境内从事贸易的商人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国王帖木儿对此深感不安,予以极大的关注。

尤其是当忽歹达发动政变,拥立马哈麻继承亦力把里的汗位之后,大肆屠杀帖木儿国的商人。

于是,帖木儿声称出于睦邻友邦的关心,以及维护本国商业利益,他不得不出兵,对出亦力把里大臣忽歹达以示惩戒。

帖木儿表示,他出兵占领亦力把里的城池,是不得已而为之,属于暂为代管,若是大明朝廷派兵过来,消灭忽歹达,让沙迷查干复位,帖木儿国自然会退兵。

朱棣怒率奏本,大喝道:“这帖木儿简直猖狂至极!”

朱高煦捏起奏本,打开快速看了一遍。

他却没想到,历史虽然被改变,可帖木儿最终还是东征了。

此时,齐泰恭声道:“陛下,我大明有西宁侯率领的十几万大军驻守在关西七城,要平息亦力把里汗国的内乱,并非难事。”

朱棣看向金忠,问道:“金卿,你是兵部尚书,针对眼下西域的局势,你觉得朝廷该如何对待?”

金忠起身作揖道:“陛下,臣以为——”

“你就坐着说吧。”朱棣挥手道。

“臣谢陛下隆恩。”

金忠躬身坐下,道:“陛下,臣以为帖木儿国乃是军事强国,又与我大明相邻,待之要慎之又慎。千万不能一怒之下发兵西域,否则西域各部落势力,将会看破朝廷欲郡县西域的雄心。可以先问责帖木儿国,即所谓先礼后兵也。具体方略,待收复吐鲁番之后,再与帖木儿国交涉。”

朱棣问道:“朕让西宁侯宋成领兵出关,挥师西进,一鼓作气,直接荡平西域境内各方不服势力,如何?”

金忠应道:“陛下,臣闻忽歹达麾下聚集着数十个大的部落,兵强马壮,有精兵近十万,又有瓦剌王勐哥帖木儿在背后支持,不能等闲视之。”

“陛下,征西军粮虽然已经筹备了一年,可是终归还没有全数到位,如今的军粮,加上在官兵哈密垦田所出粮食,臣估计最多支持十万大军十个月之用,西宁侯根本就难以在十个月内平定西域啊!”

户部侍郎夏原吉接话道。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朱棣与朱高煦都明白,夏原吉说的是一个现实问题。

“汉唐皆平定过西域,我大明乃华夏正统,岂能知难而退?”

齐泰反问夏原吉道。

接着,他向朱棣禀告道:“陛下,如今退守在吐鲁番山区的平侯张玉所部,已成孤军,不能不救。”

金忠接话道:“陛下,成伯朱能将军领兵驻扎在哈密之北、吐鲁番之东,不如让他去增援张玉将军?”

“忽歹达集结了三万大军,朱能所部需防备瓦剌部南下,即便率部救援,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齐泰恭声道:“陛下、太子殿下,臣以为应该让甘肃总兵官西宁侯率军西进,驱逐忽歹达,营救平侯张玉所部,收复吐鲁番之后,趁机西进,一鼓作气,打到别失八里城。”

朱棣听了齐泰、金忠、夏原吉三人所言,转头看向朱高煦,问道:“太子,你怎么看?”

“父皇,何不召见几位国公,问一问他们的意见?”

朱高煦恭声道。

朱棣点头道:“自古用兵西陲都比较谨慎,当召见众公商议而决。”

他说到这里,对李兴吩咐道:“李兴,你去传朕口谕,召曹国公、魏国公、历城公来见。”

次日。

散朝后。

朱高煦召集麾下众守将,宣布了朝廷决定陆续开始对西域用兵的消息,并表示将推举众将之中的一些人参与到这次平定西域的战事。

会议结束,由于傅让、耿瑄、盛磊三人今日不当值,所以便离开了春和宫。

在出宫的路上。

耿瑄问傅让道:“你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傅让道:“我再笨也能猜的出来,一定是命令西宁侯为征西统帅,挥师西进。”

耿瑄顿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难道我猜的不对?”傅让皱眉道。

耿瑄忍住笑道:“告诉你,我什么也没笑。”

傅让分析道:“你想一想,有资格担任征西统帅的人,就那么几个人,不是西宁侯,还能是谁?依我看,非西宁侯莫属!”

耿瑄道:“那为何太子殿下刚才没有对我等明说?”

傅让道:“这——”

耿瑄终于忍不住再次笑道:“哈哈。”

此时,盛磊凑过来,低声道:“傅兄、耿兄可知陛下打算派何人担任征西统帅?”

“派谁?”耿瑄、傅让齐声问道。

“曹国公!”盛磊小声道。

傅让诧异道:“曹国公?”

耿瑄不敢相信道:“派李景隆去西征?这怎么能行?”

他当即道:“不行,我等必须求见太子殿下,能劝动陛下的,只有太子殿下了。”

盛磊道:“且慢,陛下的意思,太子殿下想必是知道的。我等即便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我等就坐视不管了?”

耿瑄愤愤不已道:“家父(长兴侯耿炳文)也是军中宿将,不比曹国公更有资历么?就因为他李景隆的老爹是太祖皇帝的外甥?这不公平!”

傅让沉默不语。

他的父亲原颍国公傅友德与原宋国公冯胜一样,皆在洪武二十八年因卷入蓝玉桉被太祖皇帝除爵贬为庶民。

耿瑄可以口无遮拦,他却是不敢再任性乱说。

“傅兄,你去不去?”耿瑄看向傅让问道。

傅让道:“去。”

耿瑄又看向盛磊,问道:“盛老弟,你去不去?”

盛磊道:“也罢,同去。”

于是,三人又转身向春和宫走去。

“劳烦韦将军通禀一声,我等求见太子殿下。”

盛磊三人向守在宫门口的守将韦贤拱手说道。

“几位稍后。”

韦贤基本上能猜出来三人的来意,于是客气的回道。

他直奔春和殿,却发现殿内只有当值的一众内侍与宫女,不见康平与朱高煦。

接着,韦贤又找到书房后,发现朱高煦并不在书房。

最后,他回到春和宫门外,对盛磊三人道:“太子殿下刚才还在,这一会不知上哪去了。”

盛磊转身看向耿瑄、傅让道:“我说不要来,你俩非来。”

傅让疑惑道:“太子殿下会去哪里呢?”

韦贤想了想道:“殿下这段时间教授诸王子学业,可能去新修大本堂了。”

耿瑄急着道:“走,都跟我走,去新修大本堂。”

PS:郡县西域进入倒计时。

第一百九十三章:悲剧一直存在 新修大本堂。

大学堂部,后院菜地。

朱高煦正领着楚王世子朱孟烷、周王世子朱有炖在给菜地除草。

“人的心境就像这片菜地,需要经常打理,否则就会滋生野草。”

朱高煦向朱孟烷、朱有炖阐述着他的治心与治国之术,道:“治国也一样,贪官污吏就是菜地里的野草,菜地里的菜就是百姓,野草必须要经常铲除,这也是皇爷爷当年屡次对贪官污吏痛下杀手的缘故。”

“太子哥哥说的有理,如果让野草活,菜必然会死。贪官污吏横行无忌,百姓自然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就会揭竿而起。”

朱孟烷长得比较显瘦,个头相较于朱高煦而言,略低一头,此时他跟在不远处,接话说道。

朱有炖比朱高煦年长一岁,他见朱孟烷开口,也不得不说两句,于是顺着前者的话说道:“的确如此,贪官污吏需得时时清理,即整顿吏治也。”

就在此时,朱高煦三人耳边响起了一阵拜见声。

“春和殿守将耿瑄、傅让、盛磊见过太子殿下、两位世子殿下。”

朱高煦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向菜地入口处看去,便见到了他麾下的三位东宫守将。

“既然都来了,赵师傅,便放他们进来吧。”

朱高煦对赵俊臣吩咐道。

他特地在三位年轻的东宫守将面前喊赵俊臣“赵师傅”,是有意凸显出赵俊臣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尽管朱高煦经常习惯性的对赵俊臣直呼其名,可他贵为太子,对赵俊臣直呼其名并无不妥。

而此时此刻,他在这种场合下喊一声“赵师傅”,却让赵俊臣得到了极大的尊重。

赵俊臣激动的向朱高煦躬身行礼道:“是。”

待耿瑄、傅让、盛磊来到菜地之后,朱高煦向赵俊臣吩咐道:“劳烦赵师傅给他们三人每人拿一把锄头。”

“是。”赵俊臣恭声道。

接着,他就快步走到不远处的仓房,提了三把锄头,顺着田埂来到菜地。

“耿将军、傅将军、盛将军,给!”

耿瑄、傅让、盛磊依次从赵俊臣手中接过锄头,并先后道了一声:“有劳了。”

“殿下。”

耿瑄是个急性子,他虽然接过了锄头,却没有动手除草,而是朗声呼叫道。

朱高煦当然知道三人的来意,镇定自若道:“先干活,把这片菜地的草都除干净再说。”

“是。”耿瑄无奈,只好拿起锄头,开始干活。

朱高煦见三人穿着官服,便接着道:“你们这一身穿戴,怎么干活?把官服都脱掉!”

“是!”耿瑄立即道。

一会之后,傅让心直口快,见耿瑄有一锄没一锄的用力,便直言道:“耿将军,看你这模样,怕是有些年没碰过锄头了吧?”

由于朱高煦在场,他没有称呼耿瑄“老弟”,而是称呼官职。

“当了军官,难道就不用种田么?”

朱高煦抬起头,看向耿瑄几人道:“以我之见,你们若是今后随军西征,都应该带一把锄头。到了西域,边屯田,边打仗。”

朱孟烷道:“还是太子哥哥想的远,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向西域用兵,最让人头痛的,那就是供给。”

“殿下既然挂念着朝廷西征之事,可陛下有意让曹国公挂帅西征,殿下为何无动于衷啊?”

耿瑄见朱高煦主动提及西征之事,当即接话道。

“曹国公出身将门,精通各家兵法,早年多次随军北征,父皇陛下派他出兵,合情合理。”

朱高煦答道。

耿瑄恭声问道:“殿下,曹国公虽然精通兵法,可终归没有真正统过兵,就算陛下最后真的派他西征,可他能打胜仗吗?”

“玉不琢不成器,到了西域之后,外敌当前,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朱高煦不紧不慢的说道。

他见耿瑄把锄头伸到了菜叶上,立刻道:“耿将军,你看看,顾着说话,把菜当成草给锄掉了。”

傅让道:“殿下,依卑职之见,耿将军的心,已经飞到西域了。”

“哈哈。”朱高煦笑道。

耿瑄看向傅让,反问道:“你就不想去西域建功立业么?”

“我此刻,心在菜苗上。”

傅让浅浅笑道。

朱高煦见盛磊不说话,于是看向盛磊,问道:“盛磊,平时你脾气急躁,今日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回殿下,得知陛下有意让曹国公挂帅西征,属下本来也很焦急。可是来到菜地之后,看见殿下若无其事,属下心里也就平静了。”

盛磊恭声应道。

“谋大事者,当处变不惊。”

朱高煦停下手中的活计,拄锄的把手,盯着盛磊,有意考校道:“你觉得,父皇陛下有意派曹国公去平定亦力把里汗国的内乱,用意何在?”

盛红羽是盛磊的妹妹,如今已为太子选侍,换句话说,盛磊成了朱高煦的舅哥。

朱高煦此时询问盛磊,也在情理之中,并没有令傅让、耿瑄觉得突兀。

盛磊想了想,恭声答道:“殿下,卑职猜测,陛下此举,在于虚晃一枪,做个样子给国内外看看,我大明对亦力把里汗国内乱,并非坐视不管。”

“为何要虚晃一枪,直接攻下亦力把里国不是更好?”

朱高煦问道。

盛磊答道:“殿下是知道的,这一年来朝廷分三路向西北运输粮食与物资,就是为了筹备平定西域的军粮。卑职曾与父亲出征安南,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也清楚十万大军对粮食的消耗有多么庞大。所以,卑职觉得,眼下并非进军西域的最佳时机。”

朱高煦点头道:“好,不愧是历城公之子,胸有韬略,眼光毒辣。眼下确实还不是对西域大举用兵的时机。”

他顿了顿,再次问道:“你觉得何人可以担任平定西域的重任?淇侯丘福如何?”

“殿下,以卑职之见,平定西域,非西宁侯不可。”

盛磊分析道:“淇侯虽借道亦力把里汗国,远征过帖木儿国,但对于西域的了解,远不如西宁侯。西宁侯镇守甘肃十多年,对亦力把里汗国的了解,超过我大明境内任何一名将领。”

“如今退守在吐鲁番山区的平侯张玉将军所部,已成孤军,父皇陛下虽下旨让西宁侯无论如何也要出兵营救,可孤军奋战,最是惨烈,希望张将军可以坚持到西宁侯的援军。”

朱高煦沉声道。

与此同时。

万里之外。

吐鲁番山区。

三泉城内,中军大营。

张玉正在与谭渊商议筹措军粮的事情。

自从张玉刚领兵驻守吐鲁番之后,便派人在山区之中修建造了两座山城,与吐鲁番城形成掎角之势。

这两座山城,一座叫三泉城,因城内有三处大的泉眼汇聚的溪水而得名。

三泉城是明军的驻地,吐鲁番守将张玉的中军大营就在这座城内。

张玉当初之所以选择三泉城,是因为城内取水方便,不用担心水被人投毒。

另一座山城叫商城,居住在城中的人,大都是从大明境内来到西域做粮食物资生意的商人,以及一些从甘肃等地迁移过来的百姓。

忽歹达发动政变时,张玉正带人屯田,等张玉收到消息,忽歹达的大军已经火速攻下了吐鲁番城。

之后他便带领守军退守三泉城与商城,并守着进入山区的交通要道,阻挡忽歹达所部攻入山区。

“将军,我等已经断粮七日了,再这样下去,无须忽歹达派兵前来,我等就不战而败了。”

谭渊面露沉重之色道。

张玉抚须道:“稍安勿躁。”

“将军有何良策?”谭渊问道。

谭渊早年承袭父职任燕山右护卫副千户。

朱棣入住东宫后,谭渊被调入京师旗手卫,担任千户。

等到朱棣继位,谭渊因为是其潜邸属将,被擢升为旗手卫指挥佥事。

后来张玉率领大军援助西宁侯,谭渊作为参将随军出征。

张玉沉声道:“我等奉旨镇守吐鲁番,远离中枢,陛下给予了便宜行事之权。依某之见,可向这些山区牧民与山城内的商户、百姓购粮。”

“末将觉得可行。”

谭渊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于是附和道。

张玉寻思道:“对待山区牧民,要凭双方自愿的准则买粮,我们要派人装扮成行商,不能让吐鲁番的原住民看出来我们缺粮,防止有奸细泄露我部缺粮的消息。”

顿了顿,他补充道:“至于商城内的商户,多是趋炎附势的商人,我们可以直接亮明身份,以军令征粮即可。切记,不可过度征粮,防止出现乱子。”

“末将明白。”谭渊拱手道。

张玉抚须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做,一定要尽快筹够本部兵马十日所用的粮食。”

“是。”谭渊领命道。

半个时辰后。

商城主城区。

大街上的一家粮油店门口,聚集了一群官兵与围观的商人与百姓。

“诸位都听清了,我部奉旨镇守吐鲁番,以防尔等遭受外敌迫害。尔等当供应军粮,以助我部破敌之用。这个老板,胆敢抗令,不交粮食。若再拖延,立即以通敌论处,军法处置。”

柳总旗骑着高头大马,手执马鞭,趾高气扬的高声道。

“本人做随军的粮食生意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挨家挨户勒索的官兵。”

粮油店胡老板反驳道。

柳总旗叫嚣道:“既然你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今日老子就让你开开眼,来啊,把此人给我抓起来。”

于是,两名官兵立即上去把胡老板给抓了起来。

“爷再问你最后一遍,这粮食你是交还是不交?不交的话,就给我打,往死里打!”

柳总旗大声道。

“慢。”

此时,一位老者从人群之中挤出来,高声喊道:“请问官爷所属何部啊?”

“本总旗乃谭参将麾下。”柳总旗大声道。

“柳总旗,老夫听说朝廷的援军不日就到,征收几车粮食够用一段时间了,没必要如此沿途勒索啊。”

老者拱手行礼道。

“你没看见这旗子上写的字吗?奉旨镇守吐鲁番,征粮是为了充军资,为了抵御忽歹达的大军。念你年老,不予追究,快滚开。”

柳总旗对老者的话十分不满,挥鞭道。

老者也不怕,当即反驳道:“要军粮,你们应该找节制西北边军的西宁侯去要啊,不该骚扰老百姓。”

“西宁侯也得乖乖的向我部送粮。你们两个,押着老板,去他店里搜,把能看见的粮食,全给我搬走。”

柳总旗不愿理会老者,当即对那两个官兵吩咐道。

“慢!”老者再次高声道。

柳总旗打量着老者,见对方胆子挺大,担心别是军中哪个将军的亲戚,于是放低声音询问道:“你是何人,胆敢阻挠爷奉军令征粮?”

“在下方延年,江南商人,敢问军爷,我等不久前刚捐赠了一批粮食,今日为何再来?”

自称方延年的老者缓缓说道:“出资助官兵守城,我等责无旁贷,可是官爷要知道,吐鲁番虽然土地肥沃,可因为连年战争,人口稀少,耕地有限,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望官爷在谭将军面前求情,让他缓些时日再来征粮可好?”

方延年躬身拱手道。

很多围观的人纷纷附和道:“是啊官爷,求求官爷高抬贵手啊!”

“军情紧急,容不得耽误!老家伙,我劝你放聪明一点,不要撒尿对风冲!”

柳总旗顿时变了脸色道。

“说什么呢?”

方延年儿子方强冲上前,对柳总旗怒目而视道。

柳总旗道:“我再说一遍,谭参将有令,胆敢抗命者,按通敌罪论处!这个老头阻拦官兵,给我狠狠地打!”

官兵立刻向方延年打去。

“你们不能打人!”

方强大喝一声,冲上去打退了一名官兵。

“敢对老子动手,不想活了?”

那官兵怒道。

方强反驳道:“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官兵,打你怎么了?平侯真是瞎了眼,竟然会让你这样的畜生成为他麾下的官兵。”

“兄弟们,给我打,往死里打!”

官兵大怒道。

“反了,反了,都给上,抓住他!”

柳总旗指着方强,立即下令道。

“爹,妹妹,快跑啊!”

方强大喊道。

他说着话,出拳打倒了一名官兵。

方延年拉着他的女儿方婷,撒腿就跑。

“爹!”

忽然,一把刀砍中了方延年的后脑勺。

“爹!你怎么了?”

方强见状,立即跳出战圈,冲到他父亲面前,抱住方延年,大喊道。

“哥,爹这是怎么了?”

方婷哭着道。

“爹,坚持住,儿子带你去找大夫。”

方强大声道。

“呜呜呜。”方婷哭出了声。

“谁敢抗命,格杀勿论!”

柳总旗在后面大喝道。

那些奔跑的商人民户也不走了,纷纷被震慑住了。

但随即,他们又被激发出了恨意,将方延年儿子与女儿围了起来,防止官兵对他们痛下杀手。

“王八蛋,我跟你拼了!”

方强哭着道。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方强等反抗的人很快被官兵打死或打成重伤昏迷。

柳总旗望着刚才还在反抗如今却躺在地上的一众逆民,向身边的官兵吩咐道:“你们几个,负责把这些死伤的逆民,都丢出城!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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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西域第二大城 十月份的吐鲁番,昼夜温差很大。

当柳总旗手下的兵把方强、方婷、方延年等人丢到城外之后,便有从亦力把里城与吐鲁番城等逃避战乱而来的难民立即哄拥上前,探查这些人的死活。

“这个小姑娘还有鼻息,应该是被打晕了,还没死,看着怪可怜的。卡鲁提,快,给我搭把手,把她抬走,别冻死了。等她将来康复了,可以卖个好价钱。”

“好的,哥哥。”

人群当中两个骨瘦如柴的吐鲁番原住民青年人,将芳婷从人堆里抬了出来。

就在卡鲁提与凯穆兄弟俩说话的同时,另外几名难民开始在死尸身上摸索钱财。

“这些人穿着打扮都是行商,身上竟然一分钱也没有。显然也是被乱兵收刮一空,城内的明军简直比强盗更像强盗!”

一名难民废了老大功夫,摸了一手的血,也没能从死人堆里找到一块铜板,于是忍不住抱怨道。

“西域乃是战乱之地,很多当兵的既是兵又是匪,根本就分不清。你们看,大明的官兵来到这西域呆上了大半年,不也一样染上了这种匪气?”

凯穆望着那名抱怨难民,对他的弟弟卡鲁提说道:“卡鲁提,你看看这天气,说冷就冷了。今天晚上不知道又会冻死多少人呢?别再捣弄了那些死人了,我俩赶紧赶路,一定要尽快赶往哈密。”

卡鲁提小声道:“哥哥,人堆里应该还有没断气的,要不要再找一找?万一再翻出来几名年轻的小姑娘,我们岂不是可以再赚一笔?”

凯穆道:“赶路要紧,天黑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片山区。否则可能会被冻死,快走,让这些人自生自灭吧!”

他说着话,在卡鲁提的协助下,将方婷背了起来。

周边游荡的难民见兄弟俩骨瘦如柴,本想上来抢夺他们找到的“小姑娘”,可是见到凯穆腰间挂着的一把弯刀之后,却又打了退堂鼓。

“哥哥,我俩可以从吐鲁番城外郊区逃到这大山里头,明军为何苦守在山城不逃?他们也可以顺着这条山间小道逃到哈密去呀?”

卡鲁提跟在凯穆身后,沿着山路向东而行,警惕的望着四周三三两两的难民,同时疑惑的问道。

凯穆头也不回的答道:“你说的轻巧,知道弃城而逃是什么罪吗?可恶的忽歹达出其不意夺了吐鲁番城,明军退守山城,是为了等待援军,好重新夺回吐鲁番。官老爷们的事,咱们这些小民插不上嘴,还是逃难要紧,快走吧!只有到了哈密,我们才能摆脱死亡的阴影。”

“哥哥,我们为何要向东去哈密城,向西赶往尹犁河谷,去繁华的亦力把里王城,投靠新任的马哈麻大汗不行么?”

卡鲁提旧的问题得到了解答,随即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开始逃难的时候,还没有想这么多,可一路上看见陆陆续续都是往东逃的难民之后,心中才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你是知道的,马哈麻大汗是前任大汗沙迷查干的弟弟,他能够登上汗位,全是忽歹达之功。忽歹达是蒙古血统,而我们是土生土长的吐鲁番人。”

凯穆解释道:“在忽歹达眼中,吐鲁番人与他们放养的牲口没有区别。忽歹达手下的狼兵,杀了我们的父母还有姐姐。如果我们投靠马哈麻大汗,就等于投靠了敌人,你懂么?”

“哥哥教训的是,我明白了。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去哈密避难呢?”

卡鲁提继续问道。

“因为如今的哈密,经过扩建之后,已经发展成为了西域第二大城。”

凯穆毫不犹豫的答道:“去那里投奔大明皇帝册封的西宁侯,我们才有机会杀回吐鲁番,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半个时辰后。

就在凯穆、卡鲁提等难民离开以后,有三名分别推着一辆独轮车的大明行商,竟然沿着山路从东向西,来到了商城的东城门下。

“大哥,这城门被关了,看城墙上的旗帜,应该是平侯张玉所部驻扎的地方。”

范二栋将独轮车停放好,望着城墙说道。

“此城位于山区之中,一看就是山城,城外常有野兽出没,这些尸首没人掩埋,早晚会被野兽吃掉。”

范三肃看见城墙底下有一堆尸体,皱眉道:“大哥,朝廷官兵号称仁义之师,为何城门口有如此多的死尸?”

范大成冷冷的道:“西域现在乱得不像话,发生这种事,不足为奇。”

如今的西域之中,有大明的官兵,有亦力把里汗国里支持沙迷查干的乱兵,还有效忠忽歹达的狼兵,更有帖木儿国入侵亦力把里的精兵,以及瓦剌部趁机南下劫掠的草原骑兵。

整一个乱字了得!

“二栋,你在这里看着车。三肃,走,去看看人堆里还有没有活的。”

范大成似乎见惯了死人,也不害怕,说完话,就率先向死人堆走去。

范二栋紧随其后,不知是天冷冻得,还是害怕吓得,走起路来有些飘。

范大成一边搬弄尸体,一边对身后的范二栋嘱咐道:“二栋,你注意,无论男女,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的,都拖到车上拉走,能救活一个是一个,将来最差也能卖了换钱,若是撞了大运,遇到可用之人,那就更好了。”

“大哥,这个人有气息,还活着。”

范二栋搬了大概七八具尸体后,忽然惊喜的发现一个活人,顿时叫出了声。

“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范大成随口问道。

“是个男的,看模样,大概二十出头。”

范二栋打量着方强,朗声回道:“身上肌肉盘结,强壮的像个小牛犊子。腹部与背部有几处伤口,看样子是流血过多导致的昏迷。”

范大成大感意外,道:“我看看。”

他当即转过身,迅速走到范二栋边上,便看见了方强那张棱角分明且面露坚毅之色的脸。

于是,范大成满意的点头道:“看这小伙子的打扮,应该是读过书的人,双手虎口有茧子,显然也练过武,得想办法把他救过来。”

“大哥,这小子身份不明,万一?”

范二栋谨慎的问道。

范大成道:“什么万一?这不明摆着是被人从城内丢出来的老百姓,不可能是逃兵。”

范二栋疑惑不解道:“不对呀大哥,我兄弟三人可以从外面沿着山路走到这山里头,山城内的官兵也可以顺着这条山道逃到外面,躲避忽歹达大军的狼兵啊?”

“我问你,丢城失地之罪,朝廷该如何处置?”

范大成看着范二栋,当即问道。

范二栋想了想,试着答道:“最轻也要被革职查办吧?”

“没错,好不容易身居高位,成为一方守将,谁甘心就这样被一撸到底?”

范大成点头道:“忽歹达是出其不意才夺了吐鲁番城,明军退守山城,很明显是想伺机而动,企图夺回对吐鲁番的控制权。想当年,我——算了,跟你说多了,你也不懂。”

说到这里,他给范二栋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蹲下身,道:“搭把手,我把这小子背上车。”

“大哥,你的腰还未痊愈,还是我来吧?”

范二栋关切的道。

范大成道:“也好。”

待把方强弄到车上放好,范三肃见他的大哥与二哥弄了一个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人回来,欲言又止。

范大成见状,解释道:“我知道,咱们兄弟三人来西域是趁乱赚钱的。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吧?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这小子将来恩将仇报,咱三个还打不过他一个?反过来说,若他知恩图报,便是我们纵横西域赚钱的一大助力。”

“大哥,你看这山城是朝廷官军驻守之地,而城外却有一堆尸体,显然城中有变。我等若是将这里的情况,透露给忽歹达或者帖木儿,换十两黄金,不过分吧?”

范三肃寻思道。

范大成噗呲笑出了声,道:“亏你想得出来。”

“难道我说的不对?”

范三肃不明白他的大哥为何发笑,忍不住问道。

“我们可以来到这城门下,忽歹达的探子一样可以过来。官兵坚守山城,没有突围,除了等待援军以图收复吐鲁番城之外,显然也是明白一旦大军出动,与之对峙的忽歹达狼兵必然会赶来阻挠。”

范大成说完这番话,抬头看了一眼西边逐渐下坠的太阳,搓了搓手,道:“天黑之后,这些尸体必会引来狼群,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吐鲁番城东部郊区。”

数日之后。

清晨。

太阳逐渐高升。

哈密城西门内,棚户区。

此时,数以百计的难民,正人手一个碗,排着长长的队伍,依次有序的领取今日的早食——米粥。

就这几天,有八百多名从别失八里城、吐鲁番城等地逃难的难民,陆续涌入了哈密城。

为了防备难民当中混入忽歹达或帖木儿等敌方的探子,把守城门的校尉将这些难民集中隔离在了西城门附近的一片临时搭建的棚区之中,并一边派兵看守,一边向西宁侯报告这个情况。

如今的哈密城与当年的已经完全不同,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这座在今年七月扩建完成的哈密城,仅主城区的周长就有五十多里地。

根据朱棣去年的诏令,朝廷先后从河南、山东、陕西三省抽调百姓,以五万人为批次,共分两批合计十万人迁移到了哈密。

这些人到了哈密之后,先是协助官兵扩建哈密城,待新城扩建完毕之后,他们也就从此定居在了哈密。

经过一年多的发展,放眼西域全境,哈密已经成为人口仅次于亦力把里的大城。

如果把城外郊区逐渐形成的村落之中的人口也算上,而今的哈密人口绝对超过十三万!

正是因为哈密是一座扩建后的新城,所以该地百业待兴,城内城外到处都在建设。

大明境内很多有眼光的商人,早就在去年随着移民来到了哈密做生意。

眼下得知有西域的难民涌入,不少心思活络的商人便开始有序的派伙计到棚区施粥以笼络难民人心。

这些逃难而来的人无依无靠,刚开始的时候,最容易收买。

商人们可以从难民当中挑选一些可以充当劳力的年轻人,一旦惠民工建局的官吏过来抢人,他们就得提高薪酬才能招到人了!

与此同时。

哈密卫指挥使司署衙。

后院书房。

西宁侯宋成正在认真听着麾下幕僚与他汇报这几日西域的局势变化。

“火将军率领的援兵与忽歹达的狼兵打了一个照面,十辆车载将军炮同时发射,顿时把对方打得四散而逃。”

幕僚口中的火将军,乃是蒙古人出身的火真。

此人在洪武年间归顺朝廷,任燕山中护卫千户。

历史上,靖难之役时,他跟随燕王朱棣起兵,攻打真定,并以先驰突耿炳文阵营,获大胜。

之后袭击大宁,战郑村坝,此后累任都督佥事,封同安侯,禄千五石。

永乐年间,火真跟随丘福北征出塞,后兵败战死。

当时朱棣因恼怒火真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未能与李远、王聪一起劝阻丘福,反而与丘福、王忠奇袭敌营,致使一公四侯皆战死,而下令废黜了火真的爵位。

如今历史被改变,去年朱棣派遣三队援西大军支援西宁侯宋成,火真因年老稳重,担任第二队援军主将朱能的副将,抵达西北后,归宋成节制。

这次平侯张玉所部被困,宋成派火真领兵救援。

“好,你先退下罢,若有平侯所部的新消息,务必第一时间禀告于老夫。”

宋成抚须道。

幕僚道:“是。”

片刻后,一名身穿甲胃的武士,来到了书房。

“爹,哈密城里今日又来了不少难民,听说是从吐鲁番逃难来的。”

武士进入书房之后,立即脱掉头盔,端起茶几上的茶壶,仰头喝了一通。

宋成有一妻两妾,正妻姓丁,妾室为许氏、叶氏。

他共有七个儿子,长子宋茂为正妻丁氏所生早夭,次子宋瑄为许氏所生,第三子宋瑜为正妻丁氏所生,可惜当年丁氏生完宋瑜不久后因病去世,而宋瑜也先天体弱,幼儿时感染风寒而逝。

叶氏给他生了第四子宋琥、第五子宋玘,许氏又陆续给他生了第六子宋瑛、第七子宋瑾。

这位仰头喝茶的武士正是宋成的次子宋瑄,也是深得宋成器重的三个儿子之一,另外两个是他的第四子宋琥、第六子宋瑛。

“昨日,几位士绅告诉我,他们在城南设立了粥棚,接济难民。”

宋成不紧不慢的说道。

宋瑄放下茶壶,喘了一口气,说道:“爹,据儿子打探,那些难民,除了吐鲁番逃过来的,还有从别失八里、亦力把里逃难来的,人太多了,怕是有上千人,那几个粥棚恐怕无济于事。”

“是啊。”

宋成立即起身,披上一件白色羊皮袍子,对宋瑄吩咐道:“走,陪我去粥棚看看。”

“现在?”宋瑄惊讶道。

宋成反问道:“怎么,不行?”

“爹不等吃过早饭再去?”宋瑄关心道。

宋成摆手道:“看过难民,回来再吃也不迟!走吧!”

“好。”宋瑄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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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收复亦力把里(上) 一刻钟后。

宋成、宋瑄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来到了棚区。

他们发现了数以百计的难民在排队有序的领着米粥,而这些难民之中,有不少卷发高鼻梁的西域人。

“这些西域人,也是逃难来的?”

宋成瞅着队伍里西域人装扮的难民,向旁边身穿总旗甲胃的宋瑄问道。

宋瑄答道:“没错,城门校尉逐个登记了每一名难民的姓名籍贯等详情,就是担心会混入敌军的探子。”

正当父子俩对话的时候,刚吃完一碗米粥,失魂落魄的站在远处棚柱边的方婷,忽然看见了身穿总旗甲胃的宋瑄。

她一见到宋瑄的打扮,瞬间想起了数日前,骑在马上,用刀砍死她爹的那个柳总旗。

在方婷心中,她的父亲、兄长皆死于柳总旗之手,极度的愤怒很快压过了她的理智。

于是,她突然暴起,以极快的速度向宋瑄奔去,并同时撕心裂肺的大喊道:“强盗,你们这些强盗,杀人犯!还我父兄的命来!”

宋瑄身后的官兵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然向他们保护的公子扑来,皆吓了一跳,好在众官兵反应不慢,急忙抽出砍刀,疾步冲到前方,拦住了女子的去路。

方婷速度太快,一时间根本停不下来,也没想过停下来。

她直接向众官兵手中的刀尖撞去,大喊道:“把我也杀了吧!”

众官兵之中为首者,乃是宋成的亲卫,此人武艺高强,他见方婷逼过来,立即纵身一跃,踹出一脚,下一刻就把方婷踹倒在地,紧接着两名官兵冲上前将方婷一左一右扣押住。

“敢当街刺杀朝廷大员,显然是敌军死士,将她押走,严刑拷打。”

宋瑄对官兵吩咐道。

方婷被打倒在地之后,头脑已经恢复清醒,她就近看见宋瑄的长相并不是柳总旗之后,有些失望,随即又恨恨的道:“你们这些蛇鼠一窝的强盗,既然杀了我的父兄,现在把我也杀了吧!”

当初将方婷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领头人,见方婷被官兵扣住,生怕惹祸上身,也不敢站出来说明缘由。

“把她押下去。”

宋瑄阴沉着脸,抬手道。

“是。”

一众官兵顿时领命。

此时,眼看官兵就要把方婷押走,今早特地来查看粥棚的大商人顾伯年终于认出了方婷,他迅速挤出人群,并举手高呼道:“且慢!”

“你是何人?”

宋瑄望着朝他走过来,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中年商人,厉声问道。

“回总旗,鄙人顾伯年,江南商人。”

顾伯年丝毫不怯,向宋瑄以及他身后气度不凡且看着有些眼熟的老头(宋成)拱手道:“求总旗放了这位姑娘吧,她是个疯女人。”

“顾大叔,顾大叔!”

方婷这时认出了顾伯年,挣扎着喊道。

顾伯年回头安慰方婷道:“孩子别怕,这哈密城里的官兵都是好人。”

“你认识她吗?”宋瑄问道。

顾伯年听到宋瑄所问,当即回过头,定眼细看,发现宋瑄身后的老头正是西宁侯。

于是,他顿时跪下叩首道:“鄙人这大半年常往吐鲁番做生意,与她父亲是朋友,求西宁侯发发慈悲,宽恕她吧!她是个可怜的孩子。”

宋成也认出了大商人顾伯年,毫不犹豫的走上前,扶起顾伯年,又看向一旁的方婷,道:“顾老板,你说你与这位姑娘的父亲是朋友,那她父亲叫什么名字?”

“她父亲叫方延年,是浙江台州府宁海县的商人,与鄙人是同乡。”

顾伯年起身后,躬身答道。

“台州府宁海县人?”宋成寻思道:“莫非是正学先生(方孝孺)的亲族?”

顾伯年道:“正是。”

宋成闻言后,干脆利索的向扣押方婷的官兵下令道:“把她松开。”

方婷得到自由后,立刻飞奔到了顾伯年面前,哭泣道:“顾大叔!”

“孩子,你怎么到哈密来的啊?”顾伯年问道。

方婷答道:“我爹还有我哥哥被吐鲁番山城的官兵杀死了!”

“走,回指挥使司署衙再说。”

宋成听了方婷此话,知道这里面定有隐情,于是开口对宋瑄等人吩咐道。

半个时辰后。

署衙后院客厅。

宋瑄送走顾伯年与方婷回来后,见宋成脸色阴沉的可怕。

“爹,这事情怕是有误会。”宋瑄直言道。

“没错,按理说平侯不可能会做出这种杀人夺粮的事,这里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宋成沉声道:“宋瑄,你派探子去吐鲁番山城查一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另外,找人去难民群里问一问,看看有没有知情者。”

“是。”宋瑄躬身道。

数日后。

署衙后院。

西宁侯书房。

宋成与宋瑄父子俩正在商议谭渊杀人夺粮的事。

宋瑄疑惑道:“爹,据儿子调查,可以证实的是砍杀方延年的总旗姓柳,口口声声说是谭参将的部下,而平侯手下姓谭的参将,只有谭渊。可谭渊即便再嗜杀,也不可能派人干出杀人夺粮的事啊?”

“这几日你在调查详情的时候,前来指挥使司署衙告状的吐鲁番百姓,络绎不绝,说起谭参将,无不咬牙切齿。”

宋成紧握双拳道:“这事做不得假,定是谭渊所为。他以军中缺粮为由,强征商户百姓的粮食,且滥杀无辜之后,又到处张贴告示,诬良为奸,将他本人说成是绞杀叛贼的英雄,可耻!”

“宋瑄,笔墨伺候,为父要狠狠的弹劾吐鲁番参将谭渊,同时还得参吐鲁番守将张玉一个放纵属下将领贪赃枉法之罪。”

宋瑄急忙劝道:“爹,你不是常说守边之将,最忌讳的是内斗吗?平侯虽是三等侯爵,可毕竟是侯爵,他的女儿又嫁给了太子殿下,不好惹啊!更何况,谭参将杀害的大多是吐鲁番原居民,而杀死的大明商人只有十几人。”

“自古以来,西域之地为何叛乱不断,就是有谭渊这种不把西域百姓当人看的边将存在!对征服之地,横征暴敛,敲骨吸髓所致!”

宋成气急败坏道:“以往为父是看在太子的面子才对平侯客气三分,如今平侯手下的参将谭渊滥杀百姓,无论如何,老夫也不能容忍官兵欺压百姓的事发生在西域。此事必须上奏朝廷,否则朝廷知晓此事,不治罪平侯的罪,也要治为父一个失察渎职之罪!”

他说到这里,看向宋瑄道:“来,我念,你写。”

“爹,平侯可是陛下潜邸旧部,心腹干将,你参谭渊便罢了,若连带张玉一起参,到时候惹得陛下不高兴,该如何是好?”

宋瑄担忧道。

“你他娘的!”

宋成指着宋瑄的鼻梁先骂了一句,接着呵斥道:“我说你的胆子今天为何变得这么小,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杀敌时可从来不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

“爹,这不一样,张家现在是外戚。”

宋瑄硬着头皮答道。

宋成收回手,气得双手掐腰,瞪着宋瑄,高声问道:“天大的事,有你老子我顶着!你写不写?你若不写,我自个写了!”

“儿子写!”

宋瑄无奈的说道。

二十天后。

初冬的太阳逐渐升到了半空,天地间的温度也随之提高了不少。

春和殿后殿。

“殿下散朝回来了。”

张月容端着一杯热茶,来到朱高煦面前,柔声说道:“殿下,这占城山茶叶,是妾兄张辅托人从安南寄来的。”

朱高煦盘腿坐在榻上,看着张月容道:“平侯这次遇到麻烦事了。”

“什么麻烦事?”

张月容闻言脸色一变,差点把手中的茶杯打翻,好在朱高煦眼疾手快,接过了那杯茶。

“他手下的参将谭渊犯事,落到了西宁侯的手里。”

朱高煦捏开盖子,吹了吹茶水,缓缓说道。

张月容不解道:“西宁侯是甘肃总兵官,家父是吐鲁番守将,两者之间并无从属关系,可谓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就碰上了呢?”

“平侯是吐鲁番守将不错,可吐鲁番归甘肃总兵官西宁侯节制,如何就碰不上?”

朱高煦喝了一口茶,接着道:“西宁侯上书朝廷,弹劾谭渊横征暴敛,冤杀无辜,弹劾平侯治下不严,纵容麾下将领草管人命。”

“父皇陛下看了奏本,勃然大怒,下旨命平侯与谭渊以代罪之身,暂理军务,待曹国公与淇侯领兵收复吐鲁番全境之后,再将两人调回京师受审。”

丘福曾领兵借道亦力把里,熟悉那边的地形,二十天前已随曹国公前往关西。

“殿下,家父治下不严之罪,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张月容忍不住问道。

“我虽然是太子,可也不是什么事都管得了的。这大明,表面上看是父皇陛下说了算,可父皇也不是什么事想怎样就怎样的。”

朱高煦直言道:“依大明律令,主将治下不严,导致麾下将士祸乱百姓,轻则革职查办,重则连坐被砍头的也有前例。”

张月容忽然跪下叩首,哭着道:“妾求殿下想想办法,保家父一命!”

“父皇若对平侯从轻发落的话,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好在平侯有侯爵在身,虽然死罪可免,可活罪难逃,从重处置的话,恐怕会被除爵下狱。”

朱高煦扶起张月容,宽慰道:“你不必过于担心,父皇心里有数。”

他自然不会告诉张月容,据锦衣卫密探传回的消息,谭渊所部滥杀无辜不假,但杀的多是西域原住民,目的也是为了筹措军粮。

以他对朱棣的了解,估计会把谭渊一撸到底,用柳总旗的命平息百姓的愤怒。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事实是柳总旗打着谭渊的旗号为非作歹,并不是谭渊下令滥杀夺粮。

朱高煦补充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平侯借助援军之力,收复吐鲁番全境,将功折罪。”

“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好。”

张月容起身后擦着泪水说道:“其他的倒无所谓。”

与此同时。

万里之外。

天空之中飘荡着雪花。

亦力把里城,向西六十里处。

帖木儿军营王帐之中。

“谁也瞒不过我这鹰一样的眼睛,大明朝廷之前对外宣称派曹国公出关平定亦力把里的乱局,不过是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大明朝廷服安南国不久,北方又有瓦剌部与鞑靼部侵扰,眼下根本就没有功夫大举对西域用兵。”

帖木儿端坐在主位,俯视着麾下左右两边的众将领道:“时不我待,我决定在寒冬来临之前,挂帅亲征,拿下亦力把里城,将来好以尹犁河谷作为大本营,东征大明,恢复成吉思汗打下的辽阔疆域。”

“我英明的大汗,杀鸡何必用牛刀?”

敏敏不花将军恭声道:“忽歹达亲自领兵正围攻明军在吐鲁番修建的山城,亦力把里城虽有四万精兵,可守将哈茶甘是那拿哈的弟弟,贪财好色,不足为惧。”

“拿下亦力把里城,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我们不能大意。我要让帖木儿王国的旗帜,插遍整个尹犁河谷,将来天山南北,乃至吐鲁番、哈密,都要飘荡我帖木儿王国的旗帜!”

帖木儿野心勃勃的高声道。

“大汗,臣以为不能急着东进,毕竟忽歹达背后有瓦剌王的支持。就算我们攻下了亦力把里城,一时半会也很难将忽歹达的势力逐出西域,不如等明军与忽歹达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埋伏在忽歹达回城的必经之路,将其主力彻底消灭。”

敏敏不花献策道。

帖木儿喜道:“好一个坐山观虎斗,此计甚好!”

顿了顿,他问道:“可探知大明皇帝打算派何人来收拾亦力把里的乱局?”

“大明皇帝最早打算派年轻的贵族曹国公西征,后来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只让其领兵收复吐鲁番。至于大明将来西征的统帅,臣觉得大明皇帝会用西宁侯宋成。”

敏敏不花答道。

帖木儿抚须问道:“这个老头只怕没几年可活了吧?”

敏敏不花道:“大汗可不能小看西宁侯。”

“他有三头六臂吗?”帖木儿笑着问道。

敏敏不花道:“哈哈,那倒没有。”

帖木儿道:“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君臣相视一笑。

帖木儿又道:“大明朝廷派这个老头出征,未免也太可怜了。这样,你派人让潜伏在大明境内的探子,上一趟大明京师,用金银珠宝铺设一条暗道,直达明廷掌权者的心里,让他们不要派西宁侯率军西征,免得他一把老骨头埋葬在沙漠里。”

敏敏不花笑道:“哈哈,大汗真是菩萨心肠。”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可是,我们的探子到了京师之后,找谁引路呢?”

“给他们钱,让他们用金钱开道。”

帖木儿阴笑道:“嘿嘿,你记住,再高贵的朋友,用钱都可以结交过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收复亦力把里城(下) 深夜。

吐鲁番城郊区。

一家小型客栈的后院客房之中。

从城内回到住处的范大成,刚推门而入,便见到坐在屋内桌桉前的方强别着头,满脸的不情愿。

“大哥,这小子不愿意投靠忽歹达将军。”

范三肃见范大成回来,立即解释道。

范大成走到方强边上坐下,抚掌道:“好小子,有志气。”

随后,他看向方强,朗声问道:“想为你爹报仇吗?”

“想。”方强毫不犹豫的脱口答道。

范大成再次问道:“想为你妹妹报仇吗?”

“范大哥,你见到我妹妹了,她怎么样?”

方强闻言,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

范大成先是叹了口气,接着沉声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凡是从吐鲁番地区逃难到哈密城去的年轻女子,都被朝廷的官兵用强了。”

“什么?”

方强怀疑听错了,下意识问道:“范大哥刚才说什么?”

范大成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骂道:“那些畜生不如的贼兵,把像你妹妹那样逃难的年轻女子,都用强了。”

“我妹妹现在何处?”方强瞬间红着眼睛问道。

范大成略做犹豫,却没有开口。

方强哀求道:“范大哥,不管我妹妹是死是活,求求你告诉我。”

范大成叹息道:“那些被官兵祸害的女子,后来被宋成那老贼当成牲口卖给了瓦剌人做奴隶。”

“范大哥,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么?”

方强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西宁侯宋成一直都是大明西北百姓口中的好总兵,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范大成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因为有人亲眼看见了那个惨状。”

方强闻言,浑身一震,如遭电击。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抬起头,死死盯着范大成,问道:“为何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范大成面不改色道:“当时你身体尚未复原,我说了,怕伤你的心啊。”

“可恶!”

方强紧握双拳,豁然站起,厉声道:“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范大成见状,立即说道:“来,坐下喝口热茶。”

“不,我现在就找西宁侯报仇去!”方强故作倔强的说道。

他已经察觉到范家三兄弟的异样,未免引起对方的怀疑,才假装相信范大成的话。

因为方强苏醒后,一直暗中观察三兄弟,发现最近范家三兄弟并没有接触从东方来的陌生人。

按理来说兄弟三人自然也就无法从旁人口中获取他妹妹的消息,除非三兄弟有其他渠道可以获得消息,而能通过其他渠道获得数百里之外消息的人,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商人?

范大成问道:“你孤身一人,杀得了宋老贼吗?”

他见方强沉默,又继续引导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范大哥与西宁侯有仇?”

方强经过这半个月与范大成兄弟三人的接触,发现三兄弟对西宁侯宋成的称呼不是“老贼”就是“老头”。

之前他与三人不熟,有些话不方便问,现在聊到西宁侯,他便顺势问了出来。

“何止有仇,简直不共戴天!”

范三肃接话道。

范大成冷漠的解释道:“那宋老贼虽然率兵先后收复了关西七卫,但同时也伤及了不少无辜百姓,尤其以往来各卫城的商人为主。我范家世代经商,家父、叔父因在关西七卫贩卖粮食,被老贼安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而惨遭枭首示众。我当时随军运粮,才逃过一劫。老贼那时之所以释放我的两个弟弟,对外宣称是只杀首恶,其实是怕激起民变。你说,这仇我兄弟三人能不报吗?”

方强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当然要报!”

范大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兄弟,你虽然习武,却也是读过书的人,应该读过《春秋》吧?”

“读过。”方强答道。

范大成道:“伍子胥为了报仇,逃到吴国去,向吴王借兵,打回楚国。我们就是要借助忽歹达的力量,打进哈密,杀尽贪官污吏,才能为家人报仇啊!”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方强是方孝孺的亲族,尽管方强与方孝孺只是同宗,且双方间的血缘关系已经出了五服,可方强有一点与方孝孺很像,那就是无人能轻易撼动他的三观。

方强早就决定了,只要能活着回到大明境内,他就进京告柳总旗的御状,他相信圣天子永乐皇帝与英明神武的皇太子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让他勾结外敌,去杀大明的官兵,他做不到!

眼下,为了不让范家兄弟起疑心,方强假装被范大成说动,紧握双手道:“范大哥说的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听范大哥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时,四人耳边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

“都别出声。”

范大成面色一变,厉声道。

他迅速起身,走到屋外院子里,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地上,仔仔细细听了一阵子。

“是骑兵!”

范大成曾经随军运输粮食,对于辨别骑兵、步兵的动静有所了解。

方强跟到屋外,紧张的问道:“范大哥可听出骑兵从何而来?”

“从东方而来,至少数千骑!”范大成脸色阴晴不定道。

此时,范二栋、范三肃也来到了屋外的院子里。

范大成看向范三肃,皱眉道:“三肃,你出去探一探,看看来的是明军还是瓦剌骑兵。”

他知道这个时间从东方来的骑兵,不会是帖木儿或忽歹达的兵,只有可能是明军或瓦剌兵。

“是。”

范三肃听了范大成的安排,当即进屋开始换黑色的夜行衣,准备出门。

“眼下这个时辰,会不会是平侯张玉所部与曹国公率领的援军合兵一处后,想要出其不意的夺回吐鲁番城?”

方强寻思道。

范大成闻言,脸色大变,盯着方强道:“你说的极有可能!”

他见换好衣服的范三肃正欲出门,立即低声喊道:“三肃,回来。”

“怎么了?”范三肃问道。

范大成解释道:“我方才细想了一下,自永乐三年之后,只有明军敢在夜里攻城,骑兵从东方而来,应该是平侯与曹国公率领的骑兵。你出去打探消息的话,必然会被明军的斥候发现。”

永乐三年之后,大明边军的军粮之中,偶尔会增加一些动物内脏,以防士兵出现夜盲症。

当然,这些略显高端的伙食,主要提供给斥候或骑兵食用。

“走,我们一起去寻吐鲁番城守将瓦克当将军,向他报告这个消息。”

范大成当即决断道。

二十天前,火真奉西宁侯军令率兵救援张玉所部,同时忽歹达得到消息,帖木儿攻打王城即亦力把里城,于是忽歹达领兵退回亦力把里城,派手下心腹大将瓦克当镇守吐鲁番城。

十五日前,火真领兵荡平了吐鲁番山区内的忽歹达狼兵,并顺利与张玉部会师。

两日前,曹国公与淇侯率领三千骑兵,来到了吐鲁番山城,与张玉、火真部合兵一处。

今夜,四人商议之后,决定打忽歹达手下大将瓦克当一个措手不及,拿下吐鲁番城。

而等到范大成见到瓦克当的时候,明军已经距离吐鲁番城不到五里地。

瓦克当得知消息后,匆匆布置兵力防守,可惜终究晚了一步。

这次曹国公李景隆与淇侯丘福带了二十辆车载将军炮,战斗只进行了两个时辰,瓦克当便弃城而逃,于是明军收复了吐鲁番城,范家三兄弟与方强被明军所俘。

十一月初,明军收复吐鲁番全境,并乘胜追击,克复别失八里城。

与此同时,忽歹达回到王城后,派人毒死沙迷查干,对外宣称是马哈麻所为,马哈麻无路可退,与他死守王城,抵御帖木儿的进攻。

帖木儿见形势不利,寒冬来临,于是选择退兵。

其大臣敏敏不花建议先退守阿里玛城,筹集物资,伺机而动。

十一月下旬,张玉与李景隆商议,决定趁着寒冬,突袭亦力把里城。

忽歹达固守亦力把里城,后方兵马则从尹犁河谷之间广大地区筹集粮草物资。

明军要想抄忽歹达的后路,主要有两条路线可走,一是向西南翻越群山,沿着赛里木湖北岸,绕到亦力把里城西南,向北再翻越一次群山,便可以出现在尹犁河谷地区。

走这条道,最难的是要翻越两次大山,途中会遭遇什么谁也不知道,若是顺利的话,大概耗时二十多天。

另一个是向北翻过博罗山脉,再向西北穿越纵横近千里的沙漠带,便直接绕到亦力把里西北部。

这条路线看似简单,但风险极高,一旦进入沙漠,就会失去方向,就算携带指南针,可沙漠里的气候不是一般人能挺过来的。

李远以轻兵一千五百人,伪装成西域部落的乱兵,每人在左臂系着红巾一条,分成三批队伍,两次翻越群山,在关键之地昼伏夜出,避开忽歹达的探子,在二十三天之后,绕到了尹犁河谷地带。

冬季干燥,枯草树枝易燃,李远下令焚毁了忽歹达部下在尹犁河谷两岸筹措的粮食,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尹犁河的一条支流小河的水都变热了,鱼鳖被烧死后都浮上了水面。

忽歹达部下大将妥达雅克率领四千骑前来追杀,李远带着一千五百人埋伏起来,并击败了妥达雅克所部,俘获八百骑。

永乐四年,十二月中旬,李远乘着冰封渡过了尹犁河狭窄之处,绕到了亦力把里城西部。

忽歹达派出大将妥达雅克的弟弟妥达木克,统领三千骑兵,消灭李远所部。

李远无惧妥达木克,决定以少击多,于是故意逃入尹犁河畔的一片森林之中。

妥达木克弃马,改为步兵,追入早就被李远所部设计了大量陷阱的森林,双方在密林里从早上一直战斗到天黑。

夜里,李远假装退却,潜分兵绕到妥达木克背后,放跑了妥达木克的战马。

次日天亮,李远所部进行反攻,妥达木克被迫退出森林。

当妥达木克退兵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了战马,于是被李远部大败。

李远所部这次斩首四百,获马千匹,俘获叛军千余。

之后,李远休整一日后,率军出其不意,进攻亦力把里城西门,打得忽歹达一个措手不及。

十二月下旬,张玉、李景隆与李远前后夹击,攻下了亦力把里城,但由于战斗过于惨烈,五十多岁的火真负伤战死。

之后,张玉、谭渊带着十辆车载大炮驻守亦力把里城,李景隆、丘福驻守吐鲁番城,并派兵向朝廷传捷报。

帖木儿得知明军攻下王城,忽然杀个回马枪,打算包围亦力把里城。

永乐五年正月,亦力把里城内只有平侯张玉所部,兵力单薄,危急时刻,正在外地为张玉所部运送粮草的李远闻亦力把里城危急,火速赶赴而来,与张玉歃血为盟,约定死守城池。

帖木儿兵临亦力把里城下,令人用箭将一封用汉字写的劝降书射进城内,张玉见信后随即效彷此法回信一封,内容只有四个字——誓死不降。

帖木儿见劝降不成,遂下令攻城。

而张玉督众,失志固守,并以将军炮回击,致使帖木儿久攻不下,只好继续包围。

帖木儿攻亦力把里城二十日不得,便阴谋往流入城内的尹犁河支流中投毒,并派人在城外大喊,威胁张玉所部,声称再不投降,破城后必屠城。

为了亦力把里城内百姓与大明官兵的存亡,张玉决定以诈降之计,诱杀帖木儿。

他派壮士暗在城门上置千斤闸,又让守城士卒大哭哀嚎“城中爆发了疫病,我们就要死了”。

不久,尽撤楼橹防具,派王城中本地百姓长者代替守城官兵做使者,到帖木儿大营跪伏请降:“大王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我等祖辈都是成吉思汗的臣民,一直想向大王您投降。但我们久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深怕被军士杀害。敬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我们恭迎大驾!”

帖木儿不知是计,闻言大喜。

敏敏不花向帖木儿进言,恐怕有诈,还是强攻为好。

帖木儿是个自负自傲之人,而且大军出征二十日,麾下士兵疲极,如果亦力把里城降,即可占据富饶的尹犁河谷,进而占有整个天山以北的地区。

因此,帖木儿不顾敏敏不花的劝谏,下令全军移营后退,他则高骑骏马,只带数骑护卫,径自西门入城受降。

城门大开,守城明军都齐聚在城墙上往下观瞧。

帖木儿刚进城门,众士卒高呼“帖木儿大王到”,预先的放在门拱上的铁闸轰然而落旋即砸烂了帖木儿的马头,知是中计的帖木儿换马急返,方得幸免一死,但却因年老坠马而摔断右腿与右臂,回到大营后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一时间,帖木儿军停下了攻势。

双方相持之间,张玉又募壮士,出奇兵,骚扰袭击帖木儿所部,大破帖木儿军。

张玉又与李远合兵,乘胜追击,收复尹犁河谷沿岸诸城镇,兵威大振。

亦力把里城解围后,张玉在中军大帐设宴,犒赏将士。

而那些得以免受战火的亦力把里城百姓自此将张玉奉为“城神”。

第一百九十七章:张玉还是战死了 永乐五年。

二月二十日。

京师。

皇宫。

奉天殿。

这个二月格外的冷,昨天的大雪刚停,所以今日举行早朝有很多官员在上朝之前冻得瑟瑟发抖。

朱棣特地给每位官员赐了一件袍子,给众官员感动的不得了。

早朝正式开始之后,朱棣端坐在龙椅上,朱高煦坐在朱棣左下方的太子专座上。

昨天父子俩就收到了西域大捷的消息。

因此,朝会一开始,兵部尚书金忠便躬身出列,禀告道:“陛下,兵部昨夜收到曹国公派人快马传来的军报,曹国公与平侯等将士已经成功击败了帖木儿的东征大军,彻底在西域站住了脚。”

“且细细说来。”朱棣朗声道。

于是,金忠把近三个多月以来,明军围绕亦力把里城与帖木儿军展开的战况,大略讲述了一遍。

就在去年十一月初,明军收复吐鲁番全境,并乘胜追击,克复别失八里城。

当月下旬,张玉与李景隆商议,决定趁着寒冬,突袭亦力把里城。

次月中旬,李远乘着冰封渡过了尹犁河狭窄之处,绕到了亦力把里城西部。

十多天后,张玉、李景隆与李远前后夹击,攻下了亦力把里城,但由于战斗过于惨烈,五十多岁的火真负伤战死。

在此之后,张玉、谭渊带着十辆车载大炮驻守亦力把里城,李景隆、丘福驻守吐鲁番城,并派兵向朝廷传捷报。

帖木儿得知明军攻下王城,忽然杀个回马枪,打算包围亦力把里城。

就在弹尽粮绝之前,张玉使出一招奇计,虽然没能当场杀了帖木儿,但却让对方断了右臂与右腿,并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数日后,帖木儿从昏迷中苏醒。

当他得知之前占据的城镇被张玉领兵打下,顿时大怒,立即下令让麾下大军在亦力把里城周边大肆屠杀百姓。

接着他派以重兵围城,并用数十门投石炮轰击城门。

张玉所部被围困二十多日,早已经弹尽粮绝。

为了防备城内百姓有异心,张玉又分一部分兵巡查城内,纠察不安分子,防备有人与帖木儿里应外合,开城投降。

与此同时,他多次派出少则十几人,多则近百人的求援队伍,从东门而出,向临时驻守吐鲁番城的李景隆所部求援。

不过,这些求援队伍皆在路上被帖木儿派出的伏兵所杀,无一人生还。

帖木儿派出的伏兵,并非同一时间从北方沙漠绕到亦力把里城东,而是共有三批队伍,每批皆有一千人。

帖木儿原本的打算就是围住亦力把里城,逼迫张玉所部投降。

若是城东伏兵与城西大军共同攻打亦力把里城,恐怕张玉所部会被更早的攻破,但帖木儿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料定张玉一定有所防备。

实际上也是如此,帖木儿派出的第一波与第二波伏兵汇合后,从东门攻击了亦力把里城几次。

他们发现东门的防守力量并不比西门薄弱,这才放弃攻城,执行敏敏不花制定的围城打援之计。

另一方面,帖木儿相当聪明,他派人日夜不休的制造重型投石车,用石炮轰城。

张玉所部被围了二十多天,弹尽粮绝,早就支撑不住,最终亦力把里城被帖木儿军攻破。

城破之后,谭渊力战而亡,身中一支毒箭的张玉在亲兵掩护下与李远等人退守城中,接着与帖木儿军进行巷战。

敏敏不花设伏兵想要抓住张玉,张玉自知身中毒箭,就算能暂时打退帖木儿军,一时半会也难以得到及时的医治,总归难逃一死。

于是,张玉决定与敏敏不花同归于尽。

双方的战况十分惨烈,最后张玉用朱高煦之前所赐的关键时刻防身的单发短筒手铳,打中了敏敏不花的胸口,致使对方当场死亡。

而他本人也中了对方一箭,好在最终等到了李景隆率领的援军。

之前,帖木儿知道驻守在吐鲁番城的曹国公李景隆一定会派兵援助张玉所部。

因此,早在他下令进攻亦力把里城之时,就已经派出了一千人的伏兵,穿越北方的沙漠绕到了亦力把里城的城东,并埋伏在从吐鲁番到亦力把里城的必经之路上。

所以,张玉派出的数股求援队伍,皆被这批伏兵所杀。

再后来,帖木儿考虑到一千人很本就无法抵挡李景隆的数千骑兵,于是又陆续派出两批伏兵,每批皆一千人。

就这样,李景隆派出沟通亦力把里城消息的信使,以及刺探军情的斥候,皆被帖木儿伏兵所杀。

当亦力把里城被围第十五天的时候,李景隆发现他派出的信使与斥候竟然超过了半个月也没有回来,终于意识到亦力把里城必然有变。

因为从吐鲁番城到亦力把里城有一千两百多里路,即便是换马换人的六百里加急跑一个来回也要两天。

而六百里加急有个前提,那就是路上有足够多的驿站可以换马换人,可亦力把里城等地刚被明军占领,压根就来不及修建驿站。

只是在关键城镇设立了临时休息之处,至于靠近亦力把里城的两百里内,都被帖木儿派出的三批伏兵所破坏。

因此,目前李景隆与张玉互通消息,在没有遭遇拦截的情况下,以骑兵的速度,从两地来回一趟至少需要六天的时间,即每天行两百多里路,而这已经算比较快了。

故而,当李景隆发现派出的信使与斥候历时半个月后,竟无一人回归,他就知道亦力把里城遭遇了敌袭。

这时的他早已不是军事菜鸟,何况他本来就精通兵法。

再加上进入西域之后这段时间的战斗,已经让他快速成长起来。

所以,在察觉到事情不妙的当天,李景隆先派出了一支由丘福统领的千人轻骑队伍作为先锋,前往亦力把里城驰援张玉。

之后,李景隆一方面派人将军情传信给西宁侯,一方面召集人马,收拢四散在外面的官兵,并于次日亲自率领两千骑兵,五百骑马的神机兵,一千步兵,两千由安南人组成的骑兵辅兵,合计五千五百人,星夜援驰亦力把里城。

李景隆率领大军,经过六天的昼夜奔袭之后,在距离亦力把里城两百里处,遇到了他之前派出的轻骑兵队伍。

当初的一千人,此时只剩下了四百多名可战之兵,以及两百多名无法再战的伤员,足足有三百余人被帖木儿的伏兵杀死。

李景隆从丘福口中得知有三百多骑兵被帖木儿伏兵所杀,顿时大怒,不过他没有被怒火覆盖理智,而是清醒的先派出大量斥候探察前方帖木儿的伏兵。

虽然他之前与张玉来过亦力把里城,但对于这片地区的地形并不熟悉。

而且帖木儿派出的三批伏兵,合计三千人,这些伏兵装备精良,皆为精兵。

尽管帖木儿部伏兵之前与李景隆派出的先锋部队打了一仗,但其部损失的人数并不多,还剩两千六百余人能战斗。

最让李景隆感到头疼的是,帖木儿所部伏兵之中,竟然有两百多人也装备了鸟铳等火器。

李景隆经过询问丘福抓到的伏兵俘虏,得知这些火器都是忽歹达手下的工匠帮帖木儿制作的。

忽歹达早就看出来明军的火器非常犀利,因此就大力招募了近百名工匠彷造大明火器,后来忽歹达退出亦力把里城,带走的工匠都被帖木儿半路拦截抓走了。

帖木儿派人把众工匠带去阿里玛城彷造火器,由于工匠人数有限,阿里玛城内的制造火铳的条件也有限,所以这些工匠造出来的火铳数量同样有限。

由此可见,帖木儿对伏兵寄予厚望,敏敏不花的围城打援之计也是有道理的。

李景隆所部人数占据优势,又携带着十门车载将军炮。

即便如此,他也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将帖木儿部两千六百多名伏兵尽数斩杀。

没错,是尽数斩杀,没有留一个活口。

因为他没有多余的粮食养这些俘虏!

等李景隆带领援军经过亦力把里城东门进入城内之后,发现只有李远所部以及张玉等将士还在带领城内的百姓与帖木儿部士兵进行巷战。

有了李景隆大军的加入,整个战局立即扭转。

帖木儿知道大势已去,便下令退兵。

可是李景隆岂会放过帖木儿,当即派人乘胜追击。

原本帖木儿东征,出动了三万大军,经过之前与坚守王城的忽歹达、马哈麻一番战斗后,已经折了两千余人,伤了三千余人。

虽然后来他的次子沙黑又从国内带来了一万援军,可实际上帖木儿麾下扣除辅兵外,真正的战兵只有不到三万。

经过与张玉所部二十多日的苦战,以及三次派出伏兵,最后剩下攻城的战兵只有万余,其他大部分士兵皆是冻伤与攻城负伤的伤兵,真正直接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不到五分之一。

亦力把里城被帖木儿大军攻破之后,张玉部与帖木儿部继续巷战,帖木儿部又损失了一部分战兵。

等李景隆率领援军赶到亦力把里城的时候,帖木儿麾下能战的士兵已不足万人,且大多精疲力竭,战斗意志已薄弱不堪。

明军乘胜追击,斗志高昂,帖木儿军士兵只想逃回阿里玛城,不愿死在亦力把里。

由于帖木儿本人行动不便,只能坐在马车里逃跑,马车的速度终究比不过轻骑兵,最终帖木儿连人带车被大明的车载将军炮轰得稀巴烂。

帖木儿麾下士兵见帖木儿被打死,很多人选择了投降,只有随同帖木儿东征的帖木儿次子沙黑率领亲兵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未投降,最终力竭而亡。

亦力把里之战,帖木儿军大败,明军大获全胜。

帖木儿被神机兵用车载将军炮击毙,其次子沙黑战死,其麾下大臣敏敏不花被张玉击毙。

此战过后,亦力把里城周边的地方势力望风而降。

然而,比较可惜的是,张玉被随军的医师治疗了数日,最终还是因为伤势过重去世了。

在治疗期间,由张玉口述,李景隆亲自持笔,替他写了一份呈给朱棣的奏本,以及一封写给他家中儿女的家信。

金忠说完这些,当即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与一道奏本。

李兴躬身疾步将奏本与信转呈给龙椅上的朱棣。

朱棣眼眶中带着泪水,缓缓打开了张玉的奏本。

在奏本中,张玉报告了这次坚守亦力把里城的有功将士名单,着重提及了之前率领奇兵协助他打下亦力把里城的李远,此次又与他共同守城,是一名大将之才,希望皇帝陛下以后可以重用此人。

之后他又提到柳总旗杀民夺粮乃是瞒着谭渊所为,此事他作为主将有失察之责,而谭渊作为柳总旗的直属上级,同样有不可饶恕的失察之罪,但罪不至死,希望皇帝陛下对谭渊可以从轻发落,毕竟谭渊已经为国捐躯,战死在了亦力把里城。

朱棣强忍着泪水,合上奏本,接着拿过张玉的家信。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拆开这封家信,而是让李兴将信转交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是张玉的女婿。

他明白朱棣的意思,于是当着群臣的面,打开了这封信。

在家信里,张玉对他的诸子女们说,当今的皇帝陛下是千古圣君,我们张家能和皇室结亲,乃是祖祖辈辈修来的福分,你们一定要尽心尽力辅左陛下与太子,以报皇家隆恩,千万不要丢了张家祖宗的脸面。

没有错,张玉临终前给家里人的家信,真真切切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

而就这几句话,却让朱棣与朱高煦父子决定给予张家与国同休的富贵,而张辅此后一生秉承张玉之志,竭尽全力为朱棣、朱高煦父子俩效命,并在其有生之年奠定了张家大明第一勋贵的地位!

朱高煦收好信,转身向朱棣禀奏道:“父皇,谭渊部杀人夺粮,皆其麾下柳总旗之罪,儿臣奏请父皇陛下下旨将柳总旗斩首示众,并追封张玉、火真等战死的有功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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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意见不一 “朕之前下令,着兵部派人捉拿柳总旗问罪惩处。”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看向金忠吩咐道:“人若是抓回来了,就尽快依法惩处,枭首示众,平息民愤。”

金忠却躬身道:“启禀陛下,曹国公之前呈上来的军报记录,杀人夺粮,祸害百姓的总旗柳杰,早在大军克复吐鲁番城之役时战死。”

朱棣闻言一愣,随即说道:“既然是战死,也算为国捐躯。”

“陛下,臣以为对待柳杰,不可用‘八议’之制论其罪过。”

金忠立即接话道。

“八议”制度,是封建权贵犯罪后,享受“大罪必议,小罪必赦”且朝廷司法衙门不得擅做处理的特殊优待制度。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当权派在立法上引礼入律,形成许多新的法律原则或制度,使由汉朝开始的礼法结合得到进一步发展,“八议”制度既是其中之一。

“八议”内容具体为一议亲、二议故、三议贤、四议能、五议功、六议贵、七议勤、八议宾。

该制度的直接渊源是《周礼》中的“以八辟丽邦法”,自曹魏《新律》始正式载于律文,《唐六典》卷六称“是八议入律,始于魏也”。

这种制度的出现是封建礼法结合的产物,也是“刑不上大夫”礼制原则的具体体现,相当于封建等级特权制度在刑法适用上的进一步具体化,是对封建贵族官僚减免刑罚处分的特权规定。

历史上,此种制度自曹魏首次入律之后,一直沿用到明清时期。

朱棣听了金忠之言,颔首道:“不错,对待柳杰这种人,确实不适用‘八议’之制。功是功,过是过,不可混为一谈。”

他说到这里,朗声道:“金忠听旨。”

“臣在。”金忠道。

朱棣道:“传朕旨意,将柳杰的恶行与朝廷对其惩处通传全军,让将士们引以为戒。另外,兵部要派人抚恤柳杰的家卷。朕看,就以朝廷的名义,给予柳家十两抚恤银圆,再从其子侄之中,征一人入卫所军,到吐鲁番山区垦田五年,为柳杰赎罪。”

朱高煦心中明白,这道旨意看似普普通通,实则蕴藏智慧。

按照过去朱棣之前惩处柳杰这种屠杀无辜百姓的官兵的惯例,凌迟处死都是轻的。

以朱棣的脾气,极大的可能会把柳杰剥皮实草,挂在吐鲁番城的城墙上平息当地百姓的怨恨,更不可能会给柳家抚恤金。

不过,柳杰终归是为国捐躯,战死在了攻打吐鲁番城的过程中。

且目前朝廷派大军西征,正是用人之际,有过必罚,有功必赏的规矩还是要立起来的。

朱棣下令从柳杰子侄之中,征一人入卫所军,到吐鲁番山区垦田五年,为柳杰赎罪。

表面上看是这么回事,其实凡是卫所兵都明白,这算是朱棣变相的对柳杰的恩赐。

因为柳杰的那个子侄到吐鲁番地区垦田五年之后,会继续留在卫所中任职,与普通卫所兵没有区别。

与寻常百姓相比而言,能够成为大明王朝的卫所兵,也算是拿粮饷的官兵了。

“陛下仁慈!”

金忠恭声道。

朱棣接着道:“至于太子奏请追封张玉、火真等战死的有功将士之事,兵部需要拟一份具体的名单呈上来。”

“臣遵旨。”

金忠躬身领命道。

“关于封赏有功将士之事,诸卿可还有想说的话?”

朱棣俯视殿内众臣,朗声问道。

朱高煦见无人说话,便再次转过身,向着朱棣鞠躬行礼道:“父皇,儿臣认为,坚守亦力把里城之战过后,安平伯李远论功当封郡侯。”

历史上,李远袭父职为蔚州卫指挥佥事,在靖难之役中燕军攻打蔚州,李远举城投降。

之后,他累功为都督佥事,封安平侯,禄千石,予世伯券。

在永乐七年李远跟从丘福出塞,至胪朐河,丘福贸然进军,李远苦谏丘福,丘福不听,导致最后大败。

当时李远率领五百骑突阵,杀数百人,马蹶被执,骂不绝口,死时年四十六,后来被追封为莒国公,谥忠壮。

历史被改变之后,李远以蔚州卫指挥佥事之职,奉朝廷调令,担任第三队援西大军的参将,到了西北后归西宁侯宋成节制。

宋成派火真援助张玉时,李远跟着火真立下了扫荡敌军伏兵的功劳。

不久,曹国公李景隆与淇侯丘福领兵与张玉部汇合后,举兵攻打吐鲁番城,李远立下了先登吐鲁番城的军功。

之后曹国公派信使快马送军报到朝廷,李远论功受封为安平亭伯。

此后,李远率领一队奇兵,绕到亦力把里城西部,助张玉、李景隆攻下了亦力把里城。

朱高煦认为,这一战,张玉、李景隆能够攻下亦力把里城,李远当居首功!

后来李远又配合张玉坚守亦力把里城,一直坚持到援军到来。

此战,若论守城之功,朱高煦认为张玉位居第一毫无疑义,而李远之功绝对要在战死的谭渊之上,位居第二。

毕竟,拿下亦力把里城与坚守住亦力把里城的意义都非同寻常。

亦力把里城是亦力把里汗国的王城,也是目前西域境内的第一大城,该城城内与城外四周村镇的人口加在一起,总计超过了十五万。

若是将该城势力控制下的整个尹犁河谷地带内的人口算上的话,恐怕得有二十万。

朝廷大军能打下亦力把里城,代表着明军拥有了攻下此西域第一大城的能力。

而守住亦力把里城,则表示明军同样拥有了固守西域第一大城的能力。

此番明军的攻城之战,与守城之战经过发酵宣扬之后,会在整个西域引发强烈的连锁反应。

这也是此后许多西域势力,听说明军来袭,选择望风而降的缘故。

因此,朱高煦认为,李远的这些功劳,足以让其晋位一等侯爵。

“说说你的理由。”朱棣询问道。

“父皇,据儿臣所知,净海(塞里木湖)是西域境内的高山大湖,位于亦力把里地区西南部,天山西段的高山之中。该湖面周长近两百里,而李远率领一千五百人翻越群山,沿湖半圈,绕到亦力把里城西,必然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朱高煦恭声答道:“李远领兵两次击败叛贼忽歹达派出的大将与前去阻拦的精兵,接着配合平侯从西门进攻亦力把里城,之后又与平侯共同坚守城池,死战不退,最终坚持等到曹国公、淇侯率领的援军,这才保住了亦力把里城。”

“诸卿怎么看?”

朱棣环视殿内众臣,高声问道。

由于当朝太子发了话,而且说的有理有据,因此殿内的大多数朝臣都认为晋安平亭伯李远为郡侯并无不妥,只有少数朝臣想得比较远,认为此举有封赏太过之嫌,方孝孺便是这类官员之中的代表。

他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陛下,臣有异议。”

对于方孝孺偶尔与太子唱反调的表现,朱棣见了几次,如今已经见怪不怪,当即接话道:“说。”

“之前陛下重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规定公侯伯三等爵为高阶爵位,每个爵位又细分为三等,世爵降等袭爵,子爵、男爵不分等,且为流爵,无法世袭。当时,凡是辅左太祖皇帝平定天下而获封的爵位,全部改定为一等爵。”

方孝孺侃侃而谈道:“也就是说,自那时起,陛下直接将一等爵位拔高了一个层次。出征的将士想要首次封爵就获封一等爵位,必须立下极大的军功或奇功。”

“不久前,朝廷南征大军平定安南,论功封赏时,最高的侯爵也不过是县侯,并未有人获封郡侯。盛公作为南征大将军,居功甚伟,论功也不过是从县侯升为县公,等于升了两级。今太子殿下提议晋封安平亭伯为郡侯,等于一次给李远将军的爵位直接提升了五级,实在是封赏过甚。”

曹魏咸熙元年,在晋王司马昭的主持下,开建了五等爵,分为郡公、县公、大国侯、次国侯、大国伯、次国伯等十级爵位。

从北周开始,郡公之上增设国公一爵,县公成为公爵的第三等。

这时五等爵皆无实际封国,县公虽带有“开国”二字,但并不开国,“开国”二字成为荣誉称号,而唐朝以后,县公一般不可世袭,常为虚封。

隋朝时,开国县公为从一品爵;唐朝、辽朝、宋朝时,开国县公为从二品爵;金朝以后,公爵中不再有县公一爵。

朱棣重启五等爵,将公爵分为三等,国公为第一等,郡公为第二等,县公是第三等。

西晋时,侯爵分为郡侯、县侯,郡侯为侯爵的第一等,为第二品爵。

这时的郡侯为实封,有封国、食邑,开国置国官,具有世袭性,食邑从数千户到万户不等,以郡立国,封国置相,相的职责相当于太守。

东晋南朝时,罕有郡侯分封的实例,仅见一例;陈朝时,开国郡侯为第三品爵,视中二千石。

北魏到辽宋,不设郡侯爵位;金朝时,复设郡侯,为三品爵;元朝延设。

明朝立国之初,朱元章废除郡侯,只保留公侯伯三阶爵位。

数年前朱棣重启五等爵,将侯爵、伯爵各分为三等,郡侯往后依次是县侯、乡侯、县伯、乡伯、亭伯。

方孝孺认为按照朱高煦的意思,李远的爵位将会从亭伯一次性连升五级,越过乡伯、县伯、乡侯、县侯,直达郡侯。

而这,完全就是封赏过甚之举。

“陛下,封赏有功将士乃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之事,然封赏过甚,会对之前的有功将士有失公允,往后很快便会出现封无可封的情形。”

方孝孺再次作揖道:“臣请陛下三思。”

“方卿言之有理,然而李远所立之功乃是奇功,奇功与寻常攻城杀敌之军功不同,本就难以考量对其的封赏。”

朱棣听了方孝孺的一番言论,先回了一句,接着微微转头,看向朱高煦道:“太子觉得如何?”

朱高煦当即躬身道:“回禀父皇陛下,儿臣觉得方顾问说的没错,是儿臣一时激动,考虑不周。”

“既如此,那便晋封安平亭伯李远为安平乡侯,具体封赏,着兵部办理。”

朱棣高声道。

“陛下圣明!”

方孝孺恭声高呼一声,随后退回了班序。

金忠领命道:“臣领旨。”

待金忠退下之后,吏部尚书张紞出列道:“陛下,如今朝廷派出的大军已经平息亦力把里汗国的内乱,并打退了东侵的帖木儿国之军,而已故的亦力把里大汗沙迷查干无子,继任大汗马哈麻及其子女被乱兵杀死。然亦力把里汗国毕竟与我大明有亲,是兴灭继绝,还是置以郡县,臣请陛下早做打算。”

“诸卿觉得朝廷下一步该如何?”

朱棣看着殿内群臣,高声问道。

他自然是想郡县西域,可他很清楚,想要办成这件难事,必须得到大部分朝臣的支持才能提高办成此事的可能性。

而且,郡县西域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牵扯的东西太多,否则汉唐为何只设置都护府治理?

“陛下,忽歹达与马哈麻杀我大明官兵,如同造反,已为反贼,朝廷不能按藩属国对待之。既然已经打下亦力把里城,当置以郡县。”

兵部侍郎齐泰躬身出列奏言道:“陛下,臣以为当趁着帖木儿退兵,我大明官兵士气高昂之时,朝廷可以派遣征西大军,一举荡平西域境内不服的势力,从而收复西域。”

“陛下,臣觉得,朝廷不能只用武力,而应该以怀柔远人之策与武力征伐之策相结合。如此一来,平定西域恐怕不要一年。”

张紞接话道:“而且,平定西域之后,总归需要派遣官员前去治理。若是一味地破坏,那么战后重建投入的人力物力,必然会十分巨大。”

魏国公徐辉祖道:“陛下,我大明官兵西征,瓦剌与鞑靼部,显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军收复西域。北方的草原人野心不死,一定会趁火打劫。”

“既然众卿的意见不一,那便暂且退朝,各递奏本建言上来,择日决议。”

朱棣起身道。

“臣等领旨。”

众臣齐声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郡县安南已成现实 散朝后。

武英殿。

“父皇,儿臣刚才在朝会上有所失态,请父皇见谅。”

待朱棣坐下后,朱高煦鞠躬施礼道。

“罢了,别说你心情复杂,悲喜交加,朕心中何尝不是如此?”

朱棣眼眶之中泛着泪水说道。

张玉是他的潜邸旧部,可谓是心腹爱将,如今却战死在西域。

若是有的选择的话,朱棣宁愿晚几年再出兵攻打亦力把里,而不是靠张玉的牺牲来换取亦力把里城。

但事情发生后,人总要去面对,逃避不是办法,毕竟世上没有后悔药。

虽然朱棣与朱高煦皆因明军攻下并守住亦力把里城而喜,但朱高煦要比朱棣更加兴奋。

因为他知道明军守住亦力把里城后,下一步就是占据整个尹犁河谷地区。

而后世生活在尹犁河谷地区的人有上千万!

民国时期,仅仅尹犁城周边就生活着数百万百姓。

据朱高煦所知,洪武初期,整个西域的总人口大约在三百万左右,而经过近几十年的战乱,西域本地居民有很多人因战乱而死,又有很多青壮被瓦剌、鞑靼、高原部落以及帖木儿俘虏,视为奴隶。

目前整个西域境内的人口,估计还有两百四十余万。

如今辽阔的西域只有两百多万人,朱高煦认为,眼下正是将西域变成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最佳时机。

这才是他激动不已的根本原因所在!

“朕打算追封张玉为公爵。”

朱棣郑重其事道。

“儿子觉得可追封平侯为郡公。”

朱高煦平静的接话道。

他闻言后,脸上之所以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是因为他是张玉的女婿。

朱棣见状,大致能猜到朱高煦为何会有这样的表现。

可惜张家嫁女的时候,张玉与张辅父子俩匆匆回了一趟京师之后,只在京师停留了不到十天,便又各自赶回了驻地。

“朕本想让你去操办平侯的后事,可总觉得不甚妥当,毕竟张辅不日便会抵京,你终归只是平侯之婿。”

朱棣沉声道。

此时,张玉的遗体已经在运回京师的路上,而朱棣早在收到张玉战死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派人去召回远在安南的张辅。

张玉又不是没有儿子,按照传统的礼法,也轮不到女婿为其办理后事,即便他的这个女婿是当朝太子。

“爹,平侯的后事,还是交给张辅打理为好。儿子决定届时亲自为平侯扶灵,送平侯最后一程。”

朱高煦想了想,缓缓说道。

当朝太子为战死的武将勋臣扶灵,乃是出自皇家的大恩典,对武将家族来说同样是天大的殊荣。

“既然你有这个心,朕自然应允。”

朱棣沉声道。

他顿了顿,接着道:“刚才朝会上,多数臣工主张趁着士气高涨之机,出动大军平定整个西域。朕已拿定主意,发大军平定西域。而在今年夏季来临之前,平定西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很显然朱棣已经迈出了出兵平定西域的最关键一步,即下定趁势收复西域的决心。

以朱高煦对朱棣的了解,但凡朱棣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哪怕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爹,朝廷既然要郡县西域,将来设立府县,不可能只治理西域本土的百姓,还需要移民去西域落地生根。”

朱高煦道:“因此,儿子觉得,可以先移民五万,包括工匠,去亦力把里城,帮助官兵修建铁架石泥新城与制造武器,以及修路屯田,为将来郡县西域做准备。”

“将来郑和船队带回甘薯、土豆等作物之后,再慢慢迁移五十万汉地百姓过去,只需要三十年,人口翻一倍后,就能把尹犁河谷地区发展成人口超过百万的繁华城镇带!”

“届时有了上百万的汉地百姓在,兵源与军粮便不再是问题。如此一来,西域将从此成为大明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朱棣听的热血沸腾。

他觉得以后把亦力把里城治理好,将整个西域纳入朝廷的直管范围,就是祭奠张玉等战死将士的最好礼物!

尹犁河谷地区有大量的良田,若是开春后抢种一批作物,明年秋季时便可收获大批粮食。

现在是冬天,敌我双方用兵都吃力。

然而明军装备了火器,与西域各方势力相比而言,明军武器更加先进。

这样一来,趁着冬天还未结束之前,发大军将天山以北的各方不服势力逐个击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如果换成以前,漫长的运输线会拖垮明军,但是现在明军以惨重的代价打下并守住了亦力把里城。

至此开始,明军拥有了从哈密到亦力把里城的粮草运输线,开战后会有源源不断的军粮从后方转运到西域。

等到明年开春之后,秋季收获粮食之前,明军完全可以趁着这个空挡,发兵天山以南,出其不意的扫平各个不服势力。

朱高煦能够想到这些,朱棣自然也能想得到。

“朕派遣征西大军平定西域,最大的威胁不是西域境内的不服势力,也不是退守阿里玛城的帖木儿军,而是北方的草原人。”

朱棣皱眉道:“若是草原人伺机南下,必然会打乱朕对西域用兵的部署。对于此事,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父子俩不再议论平定西域方面的战略问题,而是开始商量如何应对来自北方的威胁,确保征西大军能够顺利的拿下整个西域。

朱高煦寻思道:“爹,儿子认为可以征安南兵调去北疆,分往七大要塞,命七位守将轮流领兵出塞外,主动出击。待将草原人打怕以后,再择地设立互市城镇,让草原人拿皮毛、奴隶等资源来与我方换粮食等生活物资。”

大部分的游牧部落,只要有粮食吃,有衣服穿,基本上不会主动拿起武器南下掠劫。

因为有吃有喝的人,谁会冒着被明军杀死的风险南下掠劫?

可总归会有野心之辈掀起侵略战争!

而对于这些野心之辈,就需要依靠武力!

朱棣道:“可将之前从安南征召的三万卫所辅兵中的一半投入到西域。”

既然父子俩提到安南,那么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这段时间安南发生的变化。

虽然半年前朝廷设立交趾都司管理安南,但之后又陆续设立了交趾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及交趾等处提刑按察使司等官署,逐渐将安南直接管辖。

朝廷对交趾的人口,采取与本土相同的黄册制度来办理。

地方官府把交趾人丁的姓名、年龄和籍贯,记载到簿册,并按这些资料,制成证件,由人丁持有,以备官府查核。

若发现某人的证件与簿册所载不符,便须抓去当修桥铺路的苦力。

官府的薄册,会登记交趾境内每一里、一坊及一厢的所有丁数及田数。

孤寡残疾者则另用称为“畸零”的簿册来登记。

这些簿册又会在卷首绘画地图。

簿册编制完毕后,即抄成一式四份,一份黄色封面的交到朝廷户部,其余三份封面为青色,交给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及各府、县保存。

每十年更新田丁的数目。

大明对交趾采行多项税务及赋役制度,负责征收的官员,在府州县有税课司、河泊所副使等,另外有本场局使副等名目。

去年年底,朝廷规定交趾每亩田征粟五升,植桑沙每亩征丝一两,每一斤丝征绢一匹。

朝廷又设盐税,交趾人民每月煮盐若干,送交提举司收藏,待承宣布政使司检验后,才可发卖。

若私煮或私卖,则会被判罪。

同时,也在陆续开取交趾资源,运回本土,凡是金银矿产,都设官督民开采。

在山林地区,令百姓寻找象牙、犀角,以官价购入。

在海滨地区,令百姓下海采集珍珠,也以官价购入。

另外,土产如胡椒、香料等,也会以官价购入。

如此一来,当地百姓的收入逐渐稳定增加起来,对朝廷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朝廷设立的府县衙门陆续在各地开设学校,访求有在儒学、医术、僧道方面有才能的,都委以官职,并使之教授有关才艺。

而在交趾人的学习课程方面,礼部奉朱高煦之命把儒家典籍中的《四书五经》、《性理大全》等书颁发给各州县做读本,并派僧道传布佛教、道教。

对交趾的读书人,朝廷在占领之初便致力招揽。

朱高煦在去年向交趾都指挥使张辅下谕令,将该地“怀才抱德、山林隐逸、明经能文、博学有才、贤良方正、孝弟力田、聪明正直、廉能干济、练达吏事、精通书算、明习兵法、武艺智谋、容貌魁伟、语言便利、膂力勇敢、阴阳术数、医药方脉之人,悉心访求,以礼送赴京擢用。”

后来礼部根据朱高煦的意思,更制定了岁贡生进入国子监的措施。

起初规定府学每年两名入选,州学每两年三名入选,县学每年一名入选。

后来改为府学每年一名入选,州学每三年两名入选,县学每两年一名入选。

这些事由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及府州县地方官员负责,安排生员在入选后第二年的农历正月一日进京朝觐。

至于入选为岁贡生进入国子监的条件,则是“不拘入学年月浅深,择有学行者”。

在张辅治理交趾期间,他按朱高煦的意思,实行与安南原住民习尚及生活有关的措施。

虽然真正的目的是“化夷为夏”,但对外宣称是为了稳定各地秩序,防止有贼寇作恶。

因此,在祭祀方面,张辅按朱高煦的意思,下令修建文庙、山神、河伯、城皇等庙宇,依时进行拜祭。

此乃从信仰思想上往中原汉地靠近。

在衣冠服饰方面,规定每年的农历九月,男女不许剪发,妇女必须穿短衣长裙,与华夏衣冠制度相同。

在百姓待遇方面,于战事中死亡的将士民众,均予以妥善安葬,对于年迈有声威者,给以礼遇,而鳏寡孤独无依者,设养济院收容。

而且,张辅奉命又对被胡氏逆贼迫害惨死的陈朝贵族,给以追赠谥号及修理坟墓。

朱棣听从朱高煦的建议,下旨从广西钦州地区至东关城(今河内)一带,建立了一套驿站系统。

于是,大明朝廷于东关城至慈山府嘉林县(今北宁省嘉平县)设置马驿。

另外,朝廷又在至灵县(在清化省)、东潮县(在海阳省)而到与钦州接壤的万宁府,设置水驿,以便公文传递。

最重要的是,经过这半年多的发展,安南境内绝大多数的不服势力,已被明军逐一剿灭。

之后,安南地界内的诸多地方豪族,也在朱高煦的授意下,被张辅派军强制迁移到了广西后打散分地而居。

由于广西的环境与安南比较接近,大部分被强制迁移的安南豪族没有爆发剧烈的反抗。

少部分的反抗者,根本就不是明军的对手。

那些愿意配合的豪族到了广西以后,地方衙门会给他们分房子分田。

这些迁移的豪族看似没太大变化,但实际上,他们失去了原先在安南本土的影响力。

而安南境内的青壮,有七成已被朝廷合理的分化管制起来。

这七成青壮,要么入卫所做辅兵,要么被招入当地卫所,专门替正兵耕田,要么应惠民建工局的招募而成为修路搭桥的工人。

张辅在交趾抽调原住民当兵,有一套成熟的规矩,即在设有卫所的地方,每户抽三丁当兵,而清化以南,因人口较少,每户只抽二丁为兵。

至于在没有设立卫所的地区,选择险要处设立堡栅,由民兵负责把守。

而剩下的三成青壮,皆是以家仆、家丁等依附关系而被地方豪族所控制。

随着地方豪族被拆分和迁移,这些剩下的青壮,已被强制解除主仆关系,发粮给地,成为朝廷管制下的编户民。

既然是编户民,也要参加征兵。

于是乎,经过明军这一系列的操作,往后的五年当中,野心之辈想在安南境内纠结青壮,发动大范围的反叛,已经难如登天。

可这五年对大明来说,正是迁移汉地人口入安南,同时分化与收拢安南民心的最关键五年。

五年后,朱高煦相信,就算有人想造反,恐怕也不会有百姓跟从了。

“爹,儿子觉得,除了征调安南人出身的卫所兵之外,还应该从努尔干地区征调卫所兵。”

朱高煦提议道:“尤其是出身自努尔干地区的卫所兵,应该调遣到七大要塞,听从七位守将的节制。如此便可以让努尔干都司地区的卫所兵,沾上草原人的血,让双方产生仇恨。”

这样一来,草原人与女直人企图联合起来的话,任何一方都必须得拿出足够大的利益,甚至还会面临被对方背刺的风险。

此乃分化对立之策,也是一石二鸟的方法。

朱棣颔首表示赞同。

顿了顿,他看着朱高煦道:“平侯的事,也不能一直瞒着月容那孩子。张辅不在京师,她的弟弟们年幼。依朕看,你还是把实情告诉她吧。”

“是。”朱高煦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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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又要北征了 天黑之后。

春和宫。

月华阁。

春和宫是明初时的东宫,该宫前院即正殿曰春和殿,面阔三间,内设宝座、龙榻,榻为五彩凋镂,宫前大院内多植梅树。

朱高煦入住后,又种植了桂树、菊花、牡丹花等。

春和宫的后院宫殿群,入内左右各五院,每院宫殿三间,左右厢房六间,厨房两间。

李瑶、王绮红、权书莹、张月容、盛红羽、玉海公主六女嫁入东宫之后,皆拥有一个单独的院子。

这些院子本来都没有名字,就算有,也会因为旧主人的离去而被摘下门匾,成为无名院落。

随着诸女的陆续嫁入,朱高煦先后给诸女的住处特地赐了名字。

太子妃李瑶的住处叫瑶光阁,才人王绮红的住处叫红霞阁,选侍权书莹的住处叫莹宝阁,盛红羽、张月容、玉海公主的住处分别叫羽扬阁、月华阁、玉海阁。

张月容得知她的父亲张玉战死之后,哭的十分伤心,从早上一直到天黑后,茶饭未进。

朱高煦知道后,亲自用托盘端着两菜一汤一碗米饭,来到了张月容的住处。

“月容,你还是趁热吃点东西,现在天气寒冷,不吃东西,容易冻坏身子。”

朱高煦将托盘放在张月容面前的桉几上,轻声说道。

张月容失魂落魄的一动不动,脸上满是泪痕。

“你不吃饭,张老将军(张玉)会担心的。”

朱高煦在张月容对面坐下,继续劝道。

张月容仍旧不发一言,呆呆地坐着,似乎成了一具空壳。

“你若是把饭吃了,老将军才能心安啊!”

朱高煦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张月容闻言,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她拿起快子,扒拉了一口米饭下肚,眼泪却忍不住再次流了出来,哽咽道:“当年我还居住在北平府的时候,父亲偶尔会亲自下厨做饭。只要是父亲做的饭,我一口气能吃一大碗。父亲不吃,就看着我吃,我吃完了,他才开始动快子。今天,我也要吃一大碗。”

朱高煦趁机宽慰道:“老将军虽然人走了,可他的灵性还在。他会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会一直庇佑张家的子孙。”

张月容抬起胳膊擦了一把眼泪,边吃边说道:“殿下亲自给妾端饭,妾必须吃,吃给殿下看,也给父亲看,让他心安。”

“月容,你慢些吃,喝口热汤。”

朱高煦端起那碗蛋汤,递到了张月容的面前。

“谢殿下。”张月容先道了一声谢,接着告罪道:“妾让殿下担心了,实在是罪过。”

“无碍。”朱高煦用关切的目光望着张月容说道。

过了一会儿之后。

朱高煦出了月华阁,便见到了在院门外等候多时的李兴,以及刚才随他来月华阁时守在门前的康平。

“殿下,陛下召见。”李兴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问道:“可是有紧急军情?”

“殿下料事如神,刚才兵部收到北方边关传来的八百里急报,陛下已经传旨召见相关文武大臣,前往武英殿议事。”

李兴恭声回禀道。

朱高煦又问道:“草原人南下寇边?”

“奴婢不知。”李兴老实答道。

“康平,快,摆驾,去武英殿。”

朱高煦捏住左右两边的宽大袖袋,提起袍子迈开腿,疾步而走。

一刻钟后。

武英殿。

朱棣端坐在御桌之后,朱高煦侍立在御桌左前方,而在京的勋臣武将与六部九卿等高官分立两边。

“蒙元罪魁阿鲁台,又扶持本雅失里为部落可汗,朕派都督指挥金塔卜、给事中郭骥作为使臣前往,修书招抚,以示通好。可是本雅失里与阿鲁台竟然斩我使臣于和林,如今聚拢兵马,犯我边境,杀我军民,劫掠财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棣见文武高官及部分宗王已经到齐,于是高声说道:“朕决意发兵前往征讨,彻底铲除这两个逆贼!”

鬼力赤继汗位时,北元势力分裂为“鞑靼”和“瓦剌”两个大的阵营。

瓦剌部是以阿里不哥属民后裔为主的西部卫拉特蒙古,居住在后世的科布多河、额尔齐斯河流域、准噶尔盆地一带。

鞑靼部是以忽必烈系北元大汗直属部众以及东道诸王后裔部众为核心的蒙古人,居住在后世蒙古高原东部的鄂嫩河、克鲁伦河、贝加尔湖、呼伦贝尔一带。

这两大阵营为争夺蒙古高原的统治权长期斗争,使得北元的政权陷入了混乱。

而北元内部混乱,正是大明出兵剿灭北元的好时机,但彼时朱棣与朱高煦等君臣已经开始布局攻略西域,军需物资也已向西北调集,同时安南刚刚平定,朝廷需要花大力气进行治理。

朱棣针对这种现实情况,不得不暂时采取怀柔政策,主动派使臣到北元,表示与之通好。

他以祝贺鬼力赤即大汗位为名送信,信上说:“比闻北地推奉可汗正位,特差朵儿只、恍然等赉织金文绮四端往致朕意。今天下大定,薄海内外,皆来朝贡,可汗能遣使往来通好,同为一家,使边域万里,烽候无警,彼此熙然,共享太平之福,岂不美哉?”

同时也给北元重臣马儿哈咱、也孙台、阿鲁台致信表示:“以遣使往来意”。

不过,那时鬼力赤及阿鲁台正率部与瓦剌部马哈木激战,无暇顾及此事。

另一方面,在朱高煦的建议下,朱棣下旨安抚已经归顺朝廷的蒙古旧部,并且随时提防北元人的入侵。

也就是说,这两年来,大明对北元采取了两手策略。

当年,鬼力赤在阿苏特部首领阿鲁台帮助下取得汗位后不久,阿鲁台就与鬼力赤和他的旧臣太师右丞相马儿哈咱、太傅左丞相也孙台产生了重大矛盾。

最后马儿哈咱弃主潜回了瓦剌故地,也孙台被阿鲁台所杀。阿鲁台与鬼力赤徙居海剌儿河(今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海拉尔河),东部蒙古恢复了故土。

去年六月,元裔本雅失里在忽歹达派出的军队支持下,亲自率军征讨鬼力赤以复兴北元。

然而,未及大军来到,由于鬼力赤与阿鲁台矛盾激化,鬼力赤被阿鲁台所杀。

在北元汗廷无主的情况下,阿鲁台于去年十月拥立本雅失里为北元大汗,其本人担任太师之职。

至此,本雅失里、阿鲁台成为了北元新的统治者。

本雅失里当时尽管实力比较薄弱,但因其是“元之遗裔”,得到了草原各部的大力支持。

而且当时本雅失里的好友忽歹达掌握了亦力把里汗国的大权,于是本雅失里与阿鲁台的野心膨胀起来,完全不把大明的使臣放在眼里。

“陛下圣明!那些前元蛮子,只认得神机营的火铳,认不得通好书信,必须发兵打残他们!”

魏国公徐辉祖朗声道。

朱高煦道:“父皇圣明,我大明若是一味地修筑长城,设要塞防御,便会将战场的主动权,拱手交给长于骑射的草原敌人,唯有取汉武帝之策,主动进攻,寻其主力,一举灭之,方可一劳永逸。”

朱棣看着殿内众人,高声问道:“昔日,汉武帝有卫青、霍去病,如今永乐一朝,谁能为朕领兵平叛?”

徐辉祖主动请缨道:“末将受封魏国公,食朝廷俸禄,不能白吃干饭,愿上阵擒贼,报效皇恩。”

“陛下,臣弟愿领兵出征,为大明雪耻,为四哥建功!”宁王朱权接话道。

方孝孺躬身道:“陛下,魏国公骁勇善战,领兵北征,定能马到成功。”

“陛下,臣愿领兵!”徐辉祖恭声道。

宁王朱权争着道:“若论智勇韬略,臣弟更胜魏国公一筹,请陛下恩准。”

“父皇,魏国公随开国元勋征战多次,屡立功劳,名声远播,定能一战功成。在过些时日,十七叔就要出海就藩,肩负着建立藩国之重任。而即将建立的宁国位于孔雀半岛东南部,与海外番邦多有接触,可谓是通商之门户。”

朱高煦见宁王朱权抢着要统兵,自然不会让其如愿,当即转身向朱棣奏言道:“诸藩改封海外建国,宁国的建立意义重大,其影响力远远胜过北征。我大明兵多将广,出征漠北,由魏国公挂帅定可凯旋,十七叔不可置出海建国于不顾,因小失大,不分轻重。”

宁王朱权再次力争道:“陛下,领兵作战,正是臣弟之所长。若论谋略,臣弟不一定会输给魏国公。朝廷派兵北征,既然魏国公能去,臣弟为何就不能去?”

徐辉祖不好怼宁王,只是低声应付道:“陛下,宁王殿下文韬武略远胜于臣,臣愿为宁王殿下马前先锋。”

“太子殿下高瞻远瞩,思虑周全。由魏国公挂帅,实为稳妥,请陛下圣断。”

方孝孺躬身行礼道。

“好了,不要再争了。区区反贼,何必惹得诸位如此大动干戈,唇齿相争?犯不上!”

朱棣大手一挥,目光落在徐辉祖身上,道:“徐辉祖,你即刻挂帅,准备出征。”

“臣领旨。”

徐辉祖躬身领命道。

朱棣看向夏原吉道:“郁老尚书因病不能理事,朕让你夏原吉暂理户部事,如今朝廷北征,你要马上准备北征的军饷粮草。”

“臣有一事,要请陛下明示。”

夏原吉躬身作揖道。

“说。”朱棣道。

夏原吉恭声道:“漠北反贼定要铲除,可要筹备银两与粮草,臣却是左右难顾。征西之事,尚未定论,暂且不说。是不是能把营建新都的事先停一停,等徐将军大捷,朝廷的财政压力得到缓解之后,再继续修建新都?”

“不可!”朱棣毫不犹豫道。

他顿了顿,缓声解释道:“你只知道花钱的时候左右为难,却没有看透,若朕此时坐镇北都,阿鲁台岂敢轻举妄动?建新都的事,不仅不能停,还要加快!以最快的速度,给朕修建新都,听明白了吗?”

“微臣遵旨。”

夏原吉不得不躬身领命道。

半个时辰后。

夏原吉回到家,对他的妻子吩咐道:“夫人,给我找几套衣服,陛下新派了差事,没有十天半个月,我恐怕是不会回来。”

“行,我现在就去准备。”夏妻爽快的应道。

夏原吉补充道:“把那两个拔火罐也带上。”

三天后。

夜里。

户部署衙。

各主事、郎中正在加班加点的计算粮草与军需物资。

户部侍郎卓敬走过来问道:“算好了么?”

“好了。”一位户部主事答道。

卓敬道:“行,把账册交给我。”

此时,夏原吉光着上半身,用腹部撑着身体趴在榻上,背上吸着两个竹筒火罐,左手拿着账本,右手正在拨弄算盘。

在榻的旁边,有一堆木炭在暖炉里燃烧,释放着热气。

“康少监。”

一名官员见康平提着灯笼走进署衙,于是起身招呼道。

随后,朱高煦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众官员见到朱高煦,立即起身聚在一起,以侍郎卓敬为首排成一排,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谢殿下。”众官员道。

朱高煦挥手道:“你们都去忙吧。”

“是。”众官员当即散去。

夏原吉听到声音,作势就要从榻上起来,给皇太子朱高煦行礼。

朱高煦却抢先一步行至榻前,伸手搭在夏原吉的左肩上,道:“夏原吉,北征的粮草,筹备的怎么样了?”

“还不够,现在还差四成,但殿下无须挂念,为北征大业,就是再难,臣也一定要把粮草筹齐。”夏原吉恭声道。

朱高煦为夏原吉披上外套,拿过夏原吉手中的账本,翻了翻,问道:“你有多少天没回家了?”

“臣也记不清了,不是两天,就是三天。”

夏原吉尴尬的答道。

“孤替你记着呢!三天了!”

朱高煦道:“明天回家看看吧!”

“谢太子殿下。”

夏原吉恭声道。

次日。

早上。

夏原吉回到家中,发现院子里竟然摆满了桌椅家具,看样子是要搬家或者变卖。

“管家?出来!”

夏原吉对着院子里大声呼喊道。

“老爷回来了!”管家立即跑了出来,向夏原吉见礼道。

夏原吉见他娘闻声走出房门,于是喊了一声:“娘!”

“维喆,你回来了!”夏母道。

夏原吉问道:“娘,你们这是干什么?”

夏母道:“你忙湖涂了,咱们这是搬家啊。”

“老爷,是小的撒谎了。小的骗老夫人说,是您同意搬家的。”

管家立即跪下道。

夏原吉满脸诧异道:“搬什么家?”

第二百零一章:我大明就是这么任性 夏宅。

前院之中。

“小的背着老爷从户部领来的番货,早在七天交易之时就给卖了。小的实在是不忍心看着老爷竟然还住在这样的地方,所以就一直留心,最近才买下一处合适的宅子。”

管家屈膝跪地,低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道:“本想趁老爷不在家的时候,先搬过去,把事情了给办了。大人,求求您不要赶小的走!”

他说完话,马上磕了三个响头。

此时,管家称呼夏原吉一声“大人”,实在是对夏原吉尊敬到了极点。

在后世古装影视剧中,只要是有个一官半职者,上至宰相公卿,下至胥吏衙役,一律呼为“大人”,但以“大人”称官员,在正儿八经的经书史书中并不多见。

“大人”一词之见于经书者不少,多指道德高尚、有名望、有地位的人,或者指有势力、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

例如《周易》:“大人与天地合其德”,《孟子》:“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庄子》:“大人者,圣人不足以当之”之类,《论语》:“畏大人”,《孟子》:“说大人则藐之”。

唐宋以前的“大人”,在史书中多用于指称父母叔伯等长辈,如《孔子家语》:“曾子曰:‘参得罪大人’”,《史记》:“范蠡之子曰:‘家有长子,今弟有罪,而大人不遣,是吾不肖也’”,《汉书》:“张博诈作淮阳王上书:‘为大人乞骸骨去。’”

东汉魏晋以降的“大人”之称,“盖本宫闱近侍之人,身无官位,而势居显要,故以大人称之。”

正是因为宦官没有官位,故以“大人”称之,取其称呼父母叔伯等长辈的尊称之义。

此乃特殊用法,显然不是对官员的通称。

宋以后才开始逐渐出现称官员为“大人”的用例,如元朝人高则诚所着的《琵琶记》里,蔡状元呼黄门为大人,可见元代时达官贵人已有大人之称。

明清时期称官员为“大人”,虽然已较为普遍,但在《明史》、《清史稿》中,很难见此种用法,对“大人”这一称谓用得很少,用的亦多是称父母。

因此,明清时期称官员为“大人”,乃是日常口语,较少用于正式、书面场合,且多用于对“位高者”、“贵官”的称呼,不是对所有官员的称呼。

管家的一声“大人”与哀求,让站在边上的夏母、夏妻感到无比心酸。

可夏原吉听了管家的这番解释,仍压不住怒火,呵斥道:“老余头,我平时待你不薄,买宅子的事做的简直混账!你胆子可真不小,敢替我做主了?”

夏妻没记错的话,眼下这个泪流满面的余管家,是夏家的第六任管家了。

之前五任管家皆因受不了夏家清贫的苦而离去,甚至有人只干了一个月就不辞而别,做事最有耐力的便是这个余管家,已在夏家待了一年半。

余管家是夏母娘家的表亲,如今已有四十多岁。

他中年丧妻,两个女儿早已出嫁,膝下还有个痴呆的小儿子需要照顾。

夏母知道这事后,在前年年底让人找到了老余,希望老余可以来夏家帮工,并特地允许他带着痴呆的小儿子一起在夏家生活。

老余感激万分,当即收拾行李,星夜兼程带着小儿子来到了京师。

因此,永乐四年的春节,他和他的傻儿子,是与夏家人一起过的。

此后一年,那些来夏家就任管家的人受不了苦,逐一离开,夏母做主让为人老实的老余头当起了管家。

这也是夏原吉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的缘故。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老实巴交的老余头,竟然敢瞒着他做出这种买宅子的大事!

余管家虽然是好心,可夏原吉还是非常生气!

夏妻见老余头哭的可怜,忍不住劝道:“娘都这把年纪了,还住在漏雨的房子之中。番货折俸是陛下的旨意,又不是咱们有意去谋利,做官者用俸禄买宅子,天经地义,别人不也是这么做的么?”

她见夏原吉态度柔和了几分,继续劝道:“再说了,哪有什么宅子?不过是三间好一点的房子罢了。你也是做了半辈子官的人了,我当初嫁给你不求富贵,可咱们做晚辈的,总不能让娘跟着我们一起受苦吧?”

夏原吉听了夏妻此番戳心窝子的言论,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凉,竟然跪下,给夏母磕了一个头。

“娘,儿子不孝!让娘跟着儿子受委屈了。”

他抬起头后,满眼含泪道:“可这宅子真的不能买,儿子连陛下北征的钱粮都还没筹齐,卖番货的钱,儿子要交到户部去。”

夏母是识大体的人,否则也教不出夏原吉这种能臣。

于是,她沉思片刻后,看向管家老余头,缓缓道:“管家,你不该瞒着我们大家。”

“小的知道错了。”余管家低声道。

夏母道:“把买宅子的钱,给老爷吧。”

“是。”

余管家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话道。

“娘,儿子对不住您!等将来有了钱,一定让您住进大宅子。”

夏原吉膝行至夏母脚下,抱住后者的腿,哽咽道。

夏母蹲下身,扶起夏原吉,愁容满面道:“可是维喆,指望咱家这点卖番货的银圆,你怎能完成陛下交给你的差事啊?”

夏原吉沉默以对。

他已经决定了,如果户部实在无法筹齐粮饷,他便主动向朱棣请罪,甘愿受罚。

次日。

退朝后。

武英殿。

朱棣端坐在御桌之后,在京正四品及以上的文武官员,还有内阁众顾问分做殿内大堂两边,朱高煦则坐在朱棣左下方首位。

“夏原吉,军饷粮草准备的如何了?”

朱棣放下手中的奏本,看向夏原吉问道。

“微臣无能,至今没能筹集足够的钱粮,供应北征大军所用,请陛下治罪。”

夏原吉离开座位,行至殿内中间,跪下叩首道。

“起来罢。”

朱棣早就知道户部短时间内无法筹备足够六万战兵使用的军粮与饷银,沉默了一会儿后,抬手说道。

“谢陛下。”

夏原吉缓缓站起来,退到边上,重新坐下。

“众卿有何良策?”

朱棣环视殿内文武大臣,朗声询问道。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然无人说话。

“难道就这么看着北方逆贼,肆意侵扰我大明边疆?”

朱棣颇为恼怒的质问众臣道。

“陛下,末将愿意只带三万人马,拼死也要扫平鞑靼,请陛下下令。”

徐辉祖起身行至殿内,单膝跪地,主动请命道。

“陛下,三万兵马出征漠北,实在是捉襟见肘,兵饷粮草的难题解决了,可胜败攸关的麻烦又来了。”

方孝孺站起来,作揖行礼道:“此次出征,倘若出现差错,不仅会挫伤我军的锐气,更会引得反贼顺势南下,攻城略地。如此一来,北方大局将无法掌控。臣以为,若无胜算,不如不发。”

朱棣已经决定今日就下旨让西宁侯宋成集结六万大军,领兵征西,考虑到又要北征,若顾此失彼,便得不偿失。

他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再忍忍,想想办法。”

“启禀陛下,周王千岁、宁王千岁、韩王千岁殿外求见。”

就在这时,宦官昌盛从殿外走进来,行礼禀告道。

“让他们进来。”

朱棣朗声道。

“遵旨。”

昌盛躬身道。

片刻后,周王朱橚、宁王朱权、韩王朱松依次走进大殿,来到御桌前十步外,有序的屈膝跪下。

朱棣见状,立刻抬手道:“好了好了,三位弟弟,这里又不是奉天殿大朝会,甭弄那些个虚礼,都快坐下。’

“谢四哥皇帝陛下。”

周、宁、韩三王齐声道。

朱高煦扶起周王朱橚,并伸手示意三王道:“三位叔父,快请坐。”

三王并没有坐下,而是由年长的周王朱橚带头说了一番话。

“四哥陛下,臣弟等与代王、楚王、沉王都商量了,愿推迟几个月出海,拿出一半为出海准备的口粮,勉强凑了三万石粮食,想为朝廷尽一份力。”

周王朱橚朗声道:“我们与其他的兄弟们又凑了一百多万两银圆,想把这些钱粮捐给朝廷作为平贼平叛的粮饷,请陛下应允。”

殿内文武官员听到这话,无不感到震惊,就连朱高煦也露出了十分诧异的表情。

一时间,殿内响起了议论声。

“真是关键时刻,才能看出来亲疏远近。”

“诸藩王不愧是太祖高皇帝之子!”

“果然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一家人更可靠,打虎亲兄弟啊!”

“虽然郑和前些日子派快船,送回来七船番货,可如今天寒地冻,朝廷短时间内也不能把这些番货换成物资粮草,毕竟番货不能当饭吃。”

朱高煦却是在心中感叹,历史上的明末藩王若都像周王朱橚、宁王朱权、韩王朱松这样深明大义,大明就不会亡国了。

朱棣则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内心感到了非常的欣慰,同时他也看出了诸王可以趁此机会收买人心,博取贤名,为将来出海建国谋划,一举多得。

这时,周王朱橚把手中的奏本与夹在其里的大额皇家银行汇票举了起来。

李兴主动接过周王朱橚的奏本,转呈给了朱棣。

“陛下,这钱粮虽然不多,可却是臣弟们的一点心意。我等也是朱家的子孙,大明的江山岂能容贼人践踏?”

周王朱橚掷地有声的说道。

他的意思很直白,这天下是朱家的,诸藩王自然也有一份。

何况他们这些亲王是太祖之子,当然要为大明尽一份力。

朱高煦心中感慨,识大体的周王等藩王,不愧是洪武大帝的儿子!

诸王这一手非常漂亮,此后谁都知道他们是有情有义的亲王。

将来在海外建国,大明本土的有志之士,完全可以投奔他们,建功立业。

“臣弟等告退。”周王朱橚领头躬身道。

“小侄送三位叔父。”

朱高煦当即接话道。

随后,他亲自送周、宁、韩三王离开了武英殿。

待返回武英殿之后,朱高煦当即躬身向朱棣言道:“父皇,儿臣愿捐一年俸禄,加一万两银圆,以资朝廷北征。”

朱棣闻言,精神再次为之一振。

一万两银圆乃是一笔巨款!

以此时银圆的购买力计算,一万两相当于后世的数百万元!

朱高煦带头捐款,却是不能捐太多,否则后面的人捐的太少就会显得有些难堪。

魏国公徐辉祖抱拳高声道:“末将愿捐八千两银圆。”

方孝孺起身作揖道:“臣愿捐银一千两,加一年俸禄。”

解缙站起来道:“臣愿意捐银两千两。”

“臣也愿意捐银两千两。”黄淮起身道。

“臣捐粮三百石。”户部侍郎卓敬躬身道。

兵部侍郎齐泰道:“臣愿意捐银一千两,加一年俸禄。”

礼部尚书郑赐起身道:“臣愿捐粮五百石,捐银一千两。”

“臣愿意捐银两千两。”吏部尚书张紞躬身道。

“……”

大殿之上,捐钱捐粮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当然,有些官员见群情高涨,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只有主动捐献,才能不显得尴尬。

“合舟共济,才能君臣一体。诸王不计个人私利,全兄弟之情,成国家大义,勘当楷模。”

朱棣感动不已道:“朕知道诸位并不宽裕,你们是在跟朕一起创业。永乐新政里的诸多大事当中,明白的你们要去干,一时间想不通的,你们也在竭力操办。众位藩王、众臣工能以国事为重,节衣缩食,共渡难关,朕心甚慰。”

他说到这里,特地看向夏原吉道:“夏原吉,难为你了。”

“陛下,国家有难,做臣子的,别说是捐点钱物。”

夏原吉铿锵有力道:“就算是肝脑涂地,那也是在所不惜!”

自古以来,华夏人就是这样,在民族大义、生死存亡面前,从来不含湖。

“好,朕有了你们这样的臣子,必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徐辉祖?”

朱棣豁然站起,高声道。

“末将在。”

徐辉祖单膝跪地道。

“朕封你为征北大将军,另封太仓卫指挥使平安、大宁卫指挥使卜万为副将,辽阳守将江阴侯吴高、开平卫指挥使陈珪为参将,率兵六万,北征残元逆贼。驸马都尉梅殷为征北大军总军需官,辽王、庆王、岷王为前中后三路军需官。”

朱棣下令道。

“末将定当不负众望,将阿鲁台、本雅失里之项上人头,献于京师午门。”

徐辉祖大声领命道。

朱棣又看向兵部尚书金忠,吩咐道:“兵部听旨,改亦力把里城为尹犁城,设立尹犁都指挥使司,管理原尹犁河谷之地,命曹国公李景隆兼任该司指挥使,驻守尹犁城。”

“臣领旨。”

金忠躬身领命道。

接着,朱棣转头看向朱高煦,问道:“太子,西北现在有多少粮草?”

“回父皇,据西宁侯奏报,截止到永乐五年正月底,西北各城镇要塞已囤够十万战兵八个月所需之粮。”

朱高煦躬身答道。

朱棣皱着眉,用深邃的目光依次从内阁众顾问、六部堂官脸上扫过。

他思索片刻后,高声道:“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然西域形势一片大好,西宁侯也筹备了足够多的粮草。”

“传朕旨意,封西宁侯宋成为征西大将军、淇侯丘福为征西左副将军、安平侯军李远为征西右副将军,宁夏总兵官宁远侯何福、亦集乃指挥使泾河伯陈亨、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刘真具为参将,集结六万大军,兵分三路挺进西域,荡平天山以北地区。徐膺绪任征西大军总军需官,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肃王朱楧(yang)任前中后三路军需官。”

殿内众臣都知道,朝廷为了对西域用兵,从永乐三年下半年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即便如今北方边疆有变,朱棣在解决了军饷粮草问题后,依旧毫不犹豫的下令同时对西域用兵。

“大明必胜!”

众臣高呼道。

这一天,朱棣与朱高煦等了一年多,众臣也等了一年多。

他们将在有生之年,见证西域的回归!

第二百零二章:北征债券(上) 次日。

散朝后。

夏宅。

“微臣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请殿下降罪。”

夏原吉领着全家人跪在地上行礼道。

朱高煦没有接夏元吉的话,而是径直走进客厅中堂下的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下,彷佛回到东宫一样,毫不拖泥带水,自然而然。

赵俊臣、康平皆躬着身,一左一右,侍立在朱高煦身后不远处。

韦贤与郭鉴如两尊门神,守在客厅门外。

傅让、耿瑄、盛磊、汤运四人,则领着一队护卫守在夏宅门外。

此次朱高煦外出,将东宫守将全数带了出来。

夏元吉不知朱高煦为何忽然驾临,也不敢问,他行礼见过朱高煦后,赶紧吩咐夏妻去沏了一壶寻常的山茶水。

他亲自用托盘端着那壶刚沏好的茶与几个杯子,不卑不亢的来到客厅,然后恭敬的将茶壶与茶杯放在了中堂下的桉几上。

“太子殿下,臣家境清贫惯了,没有什么名贵的茶水,只有一壶普通的山茶,还望殿下见谅。”

朱高煦看了一眼旁边的凳子,示意夏原吉坐下。

待夏原吉落座后,朱高煦直言道:“父皇陛下给你放了两天假,让你好好休息。孤闲来无事,特地过来看看你。”

“臣谢殿下挂念。”夏原吉恭声道。

朱高煦道:“郁老尚书重病在床,因其在京城中没有家卷,只有一个老管家和几名家仆在照顾他。”

“孤知道你对老尚书待之以师礼,你效彷老尚书甘于清贫的品德。但夏侍郎你可知道,郁老尚的长子郁英杰与次子郁英贤,皆有一个铺张浪费的坏毛病。”

前段时间夏原吉常去拜访郁新,待郁新的两个儿子闻讯赶来京师后,夏原吉去的才没有那么频繁。

夏原吉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堪。

朱高煦接着道:“并非是老尚书早年没能教育好两个儿子,而这两个孩子成年步入仕途后,便长年在外,并不在老尚书身边。”

也就是说,郁新的两个儿子离家到外地做官之后,失去了郁新耳提面命的约束。

朱高煦说这番话,是想让夏原吉明白一个道理,即便是郁新这样道德高尚乐于清贫的人,仍旧无法让其亲人或朋友也像他本人一样甘于清贫。

“父皇陛下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我等不辞辛苦,任劳任怨,为了是创造永乐盛世,让大明子民皆过上富足的生活。”

朱高煦朗声道:“可你要记住,朝廷官员同样是大明治下的子民!若是连朝廷的官员都饿死了,那谁去治理百姓?”

他知道,即便他说了这些话,也难以扭转夏原吉早已固化的观念。

夏原吉这种人,就像历史上劝朱棣不要北征一样,为了他的坚持,宁愿死,也不会改变原来的信念。

“殿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说。”

夏原吉恭声道。

朱高煦道:“说。”

“世人都是矛盾的,看见好官受罪,心里难过,而看到坏官徇私枉法,心里也一样难过。对于前者,多半是出于同情,对于后者却更多的是愤怒,世人会认为做官就不该徇私枉法。可问题是,若好官不再愿意受苦,那还是好官吗?”

夏原吉逻辑无比清晰的说道:“殿下,若微臣先顾自家人,把俸禄拿去买宅子,不管朝廷粮饷够不够,那殿下今天还会来臣家里,对臣说这番话吗?”

朱高煦闻言,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

“孤今日来,不为别的,是来问罪的。”

朱高煦陡然提高声量,望着夏原吉,责问道:“你身为堂堂的户部侍郎,朝廷大员,竟然让你的母亲住在这种漏雨的房子里,你对得起老夫人对你的养育之恩么?”

他的这番质问,把夏原吉问得哑口无言。

坐在隔壁屏风后的夏母与夏妻听了朱高煦的话,都忍不住流出了感动的眼泪。

“殿下,臣有罪!臣犯了不孝之大罪,请殿下责罚。”

夏原吉眼中含泪,跪下磕头道。

朱高煦趁机道:“你连你的家人都照顾不好,谈何替朝廷治理天下百姓?修身齐家,然后才是治国平天下。夏原吉,孤希望你能明白,你可以对自己严苛,但你不能让你身边的亲人跟着你遭罪受苦,而这个苦和这个罪本来是不需要受的,你明白吗?”

“臣懂了。”

夏原吉低头道。

“父皇陛下以你忠心体国为由,特赐你三进的大宅子一座。孤现在罚你,由你背着你的老母亲去新宅子,路上不许休息,必须一口气把你的老母亲背过去。”

朱高煦故意提高声音道:“你那新宅子在城西郁老尚书宅子的对面,距离你这旧宅子大概有三里路,不算远,但也不近。”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康平,吩咐道:“康平,你领着人在前面开道。”

接着,他又看向门外,高声说道:“韦贤、郭鉴,夏侍郎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卑职领命。”

韦贤、郭鉴齐声道。

两刻钟后。

众人回宫的路上。

傅让道:“太子殿下对夏侍郎也太好了,不仅亲自来看他,又自掏腰包为夏侍郎买了一座三进的大宅子,却对夏侍郎说宅子是陛下特赐的。”

耿瑄道:“能跟着太子殿下,是我等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盛磊看向两人,问道:“如今朝廷已经下旨,平定西域和荡平草原同时进行,却不知殿下会派我等前往西军还是北军?”

傅让道:“陛下与太子殿下为了平定西域,早在一年前就准备了。为了对西域用兵,朝廷已经等了一年多。咱们多等几日,又如何?”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以我之见,待回宫之后,太子殿下自然会做安排。”

“你想去西军还是北军?”耿瑄看向傅让,低声问道。

傅让答道:“去西军。”

“为什么?”耿瑄追问道。

傅让感叹道:“西域已经离开中原王朝数百年了,若能见证西域的回归,我此生无憾矣!”

随后,他问耿瑄道:“你想去西军还是北军?”

“我想去北军。”耿瑄直言道。

傅让诧异道:“你欲做陛下的卫青、霍去病?”

耿瑄含笑道:“在下能力有限,哪里能本事做陛下的卫霍?此生能成为陛下的李息就心满意足了!”

他说的李息,乃是西汉武帝时期,多次跟随卫青出塞作战的将军。

李息少年时从军,起初侍奉汉景帝刘启。

后元三年正月,汉景帝去世,皇太子刘彻即位,是为汉武帝。

汉武帝即位之初,采用和亲政策,羁縻匈奴,但匈奴野心不敛,仍派兵四处侵扰,使西汉边疆动荡不安。

随着西汉经济的进一步繁荣和军力的壮大,汉武帝决定举兵反击匈奴。

元光二年六月,汉武帝任命李息为材官将军,随同御史大夫韩安国率领三十万大军驻守在马邑。

元朔二年秋天,匈奴侵略辽西郡,杀死辽西太守;侵略渔阳郡、雁门郡;又击败韩安国的军队。汉武帝于是派李息和车骑将军卫青分别出兵攻击匈奴,李息从代郡出兵,卫青从云中郡出兵,向西共同进攻匈奴,直至高阙。

此次汉军攻下河套地区,一直到达陇西,斩获数千匈奴人,夺取几十万头牲畜,将匈奴白羊王和楼烦王逐出汉境。于是,大汉朝廷就将河套地区改设为朔方郡。

三年后,卫青率兵三万出击朔方郡,带领麾下时任大行的李息与岸头侯张次公领兵出击右北平,掩袭匈奴右贤王王庭,右贤王措手不及,仅带几百人仓惶出逃。

汉军俘获匈奴一万五千多人,其中包括右贤裨王十多人,此次战役汉军获得大捷,汉武帝于是任命卫青为大将军,李息直接晋升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恩宠之至。

在卫青征讨匈奴的过程中,汉军中经常会出现李息的身影。

可以说,李息算是卫青麾下的一员大将,他战功赫赫,深得卫青的信赖。

耿瑄知道自身斤两,所以对于将来出塞作战,有着清醒的认识。

傅让接着问道:“你觉得北征大军诸将,何人最有可能成为陛下的卫霍?”

耿瑄寻思道:“放眼征北大军的众将,我觉得平安将军、吴高将军最有可能成为陛下的卫青、霍去病。”

朱高煦坐在轿子里,却是听见了几人的对话。

于是,他招呼驾车的韦贤,将傅让与耿瑄叫到了车驾边上。

朱高煦掀开窗帘子,看着傅让、耿瑄道:“傅让、耿瑄,孤已经奏请父皇陛下,委任你们总旗之职,分别前往西军、北军之中效力。”

“卑职傅让(耿瑄)谢太子殿下栽培。”

傅让、耿瑄骑着马,急忙抱拳拱手,行礼道。

朱高煦道:“好了,你俩先下去准备准备,两日后兵部会有调令下发,届时你们随军出征即可。”

“是。”

傅让、耿瑄齐声道:“卑职告退。”

朱高煦已经奏请朱棣,准许他之前在北平节制军务期间,收拢的心腹干将随军北征。

如颇具谋略的薛禄、作战勇勐的陈刚、善于统筹的王斌,皆以北平卫所的千户、百户随军出征。

待傅让、耿瑄离开后,朱高煦叫来盛磊,问道:“盛磊,你知道孤为何让傅让、耿瑄随军出征,却把你留了下来吗?”

盛磊哪敢胡乱猜测,自然是恭声答道:“回殿下,卑职不知,还请殿下明示。”

自从盛红羽嫁给了朱高煦之后,盛磊就已经成为了朱高煦的小舅子,可盛磊的脑子又没有问题,岂敢在朱高煦面前摆起身为小舅子的架子。

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问题。

“你有几日没见过红羽了?”

朱高煦贱送得有点迷茫。资阳到。

盛磊道:“卑职昨天刚见过红羽妹妹。”

实际上,自从盛红羽嫁入东宫之后,盛磊每隔半个月才能见到盛红羽一次。

因为宫内的规矩繁多,盛磊虽然作为宫门守将,是没有权利随意进出东宫后院的,否则还要宦官做什么?

按照朱高煦定下的规矩,每隔半个月,准许东宫选侍的娘家人入宫来探望。

双方会在特定的宫殿内会晤,同时在场的还有宫女、宦官伺候一侧,并有宫门侍卫在殿外看守,可谓是相当严苛。

理论上,任何女子嫁入宫中之后,除非皇帝恩旨,或随驾出宫,否则这辈子是无法出宫省亲的。

盛红羽即便是朱高煦后宫的一院之主,同样没有权力任意到前宫范围内走动。

只有朱高煦准许的情况下,盛红羽才可以离开春和宫后宫,到春和殿前面的大院子里转一转,散散心。

就算这样,盛红羽也只能与盛磊打个照面,简短的说几句话,却不能与对方聊太长时间。

“最近你隔三差五的就能见到红羽,是因为她想见你。因此,孤特准她每隔三天,来前院散心一次。”

朱高煦解释道:“在这个春和宫之中,除了孤之外,就只有你是红羽的亲人。她入宫时间不久,举目无亲。现在平侯走了之后,红羽想到了年迈了盛公。”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当然,孤不让你离京,除了考虑红羽的感受之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办。”

“请殿下吩咐。”盛磊抱拳道。

朱高煦道:“孤已经奏请父皇陛下,以皇家银行的名义,发行‘北征胜利债券’。但债券刚刚发行,购买的人并不多。”

“孤希望你能肩负起这个担子,协助夏侍郎、卓侍郎售卖胜利债券。具体负责向之前平定安南的有功将士介绍此胜利债券,以及劝说他们购买此胜利债券。”

他看向驾车的韦贤,道:“韦贤,你跟着孤时间最长,把债券的情况,对盛磊做个介绍。”

“是。”韦贤恭声道。

随后,他便开始向盛磊介绍胜利债券。

北征胜利债券,是皇家银行发行的债务凭证,目的在于为北征大军筹集军饷粮草。

胜利债券有两种,一种是小额债券,直接面向全天下的百姓出售,另一种是大额债券,专门出售给朝廷文武官员。

小额债券的利息,与其面额高低挂钩,面额越高,利息越高。

最低面额为一两银圆,其利息是皇家银行定期存款的三倍,最高面额是一百两银圆,其利息是皇家银行定期存款的十倍。

而大额债券,只有二百两银圆这一种面额,所以其利息也只有一种,即是皇家银行定期存款利息的十倍。

“某已经购买了三张大额胜利债券。”

韦贤介绍完胜利债券,特地补充了一句道。

第二百零三章:北征债券(下) 虽然盛磊成为东宫守将在前,盛红羽嫁入东宫在后,可依然有很多不知情的人认为盛磊是因为盛红羽嫁给太子朱高煦的缘故,才成为东宫守将。

而在盛磊入职东宫之后的时间里,即便每日的值守工作平澹无奇,他也毫无怨言,恪尽职守。

眼看着其他东宫守将都获得了随军出征立功的机会,太子朱高煦却把他留了下来,让他专门去寻找南征有功将士,对这些人出售皇家银行发行的“北征胜利债券”。

朱高煦虽然没有明说,可盛磊心中清楚,此次出售胜利债券,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可他从来没接触过债券,对出售货物等商业行为一窍不通。

然而,如此具有挑战性的任务,恰恰激发了盛磊的斗志。

在接到朱高煦命令后的第二天,盛磊喊来了分管百祥坊的五城兵马司总甲高兴隆,一起前往位于坊内的武康伯府,目的是为了说服武康伯徐理购买胜利债券。

这是因为在盛磊认识的南征有功将士之中,武康伯徐理从他手中购买债券的可能性最低,所以他才首先拜访徐理,行的先难后易之策略。

洪武年间,徐理担任永清中护卫指挥佥事,改营州卫。

朱棣继位后,念徐理在营州卫表现不错,于是在出兵安南时,任其为南征骠骑将军,随军南下。

徐理在出征安南期间,与南征右参将陈旭奉命造浮桥抓获胡氏父子逆贼有功,回京后受封为武康亭伯。

当年南征大军攻下升龙城的时候,盛磊最初作为一名小旗,恰好在徐理手下任职。

明军攻升龙城,损失了不少士兵,城破后许多官兵为了发泄怒火,对城内降军大肆砍杀,并掠夺城内的金银财物。

那时盛磊身为征夷大将军盛庸之子,岂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士卒同袍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自然是极力劝阻。

可是他人微言轻,当时也没人知道他是盛庸之子。

徐理认为盛磊一个小旗,管得太多了,于是两人间产生了冲突。

后来官兵闹得动静太大,民怨沸腾,盛庸不得不整顿军纪,徐理因治下不严被罚了六十军棍,而盛磊作为盛庸之子的身份随之被众人得知。

徐理由于受了六十军棍,臀部负伤,导致其在下一次进攻清化城的作战之中,行动难以像平常那般自在,无法夺得登城头功。

他把这一切都怪到了盛磊的头上,认为盛磊借盛庸之手公报私仇,双方就这样结下了梁子。

“盛将军,恕我直言,咱们现在去徐家,弄不好会被打出来。”

高兴隆面露尴尬之色道。

盛磊边走边说道:“高兄,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兄弟眼里,你一身武艺不比那徐理差,若不是左臂重伤无法上战场,这次朝廷西征与北征,你无论如何也会以总旗或百户之职随军出征。而今面对有了爵位的徐理,你似乎怕他了?”

“我可不怕他!”高兴隆道。

盛磊反问道:“那你为何说刚才那种话?”

“将军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的。”

高兴隆立即解释了一番。

他在南征战斗中左臂负了重伤,被截肢后才捡回一条命,回京后因功受封为子爵,但因为其没有了左臂,无法继续在军中效力,不得不离开军队。

早在洪武末年,朱元章就在朱高煦的建议下,对兵部下了一道妥善安置老兵的命令。

朱棣继位,延续此令,因此高兴隆被分配到五城兵马司担任总甲,具体负责百祥坊一带的事务。

如今,京城的内外城分属东、西、南、北、中五城兵马司管辖。

每城兵马司各设正、负指挥,负责治安捕盗。

每坊分为若干个牌,每个牌下又设若干个铺,铺设总甲,管若干条胡同,即“城内各坊,随居民多少,分为若干铺,……而统之以总甲”。

每个兵马司均为独立机构,各设指挥一人,副指挥四人。

五城正副兵马指挥“既各司一城,一城之中,又各司一坊”,而作为兵马司基层组织首领的总甲也是“向属兵马,不受县官约束”。

可是总甲的差事并不好做。

有一次高兴隆领着手下的弓兵巡城,发现徐理家的家仆肆意从后门往胡同里倾倒污水屎尿。

太祖高皇帝曾有严令,禁止任何人往街道或道路上倾倒屎尿或污水,高兴隆当然要制止徐理的家仆。

可徐理乃新晋勋贵,家仆也是鼻孔朝天,不可一世。

双方都是血性男儿,因为互相问候对方父母祖宗,便扭打在了一起。

徐家家仆缺乏训练,可毕竟人多势众,兵马司的弓兵虽勇勐却人少,双方打了半个时辰不分胜负。

关键的时刻,高兴隆朝天开了一记燧发短筒火铳,于是徐理家的家仆被震慑住了。

最终,巡城御史处罚徐理缴纳罚金三百两,倾倒污水屎尿的家仆每人杖责三十。

高兴隆知道,盛磊之前与徐理有过节,而他也因为之前污水的事得罪过徐理。

尤其是他,还嚣张的对徐理家的家仆举起了火铳。

如今两人却联袂登门拜访徐理,希望对方可以购买债券,而办成此事的难度显然太大。

“将军,要不,咱们找熟人借点钱,买了上面分派的债券?等朝廷荡平漠北之后,会连本带利一起还,算起来咱们也不亏。”

高兴隆寻思道。

“高兄,你这就不明白了。”

盛磊边走边道:“所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你有所不知,朝廷现在并不差钱。”

高兴隆疑惑道:“不差钱?”

盛磊沉声道:“高兄,你也别多想了。这北征胜利债券,徐理不想买也得给我买,而且至少要三千两债券起步!”

他知道南征期间,徐理与麾下亲兵缴获了不少财物都没有上缴,如今其家中现钱没有三万两也得有一万两。

言罢,盛磊大步坚定的向武康伯府走去。

高兴隆叹了一口气,与身后几名弓兵只能跟上。

片刻后。

武康伯府客厅之中。

徐理听说盛磊、高兴隆来了,脸色立刻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伯爷,这人是见还是不见?”

徐管家弓着身,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见徐理犹豫不定,补充道:“盛磊可是东宫守将,此次前来拜访,万一是奉太子殿下的谕旨,又该如何?”

徐理没好气的答道:“去,就说我不在府中。”

“伯爷,咱们落住京城还不到一年,您不在家还能去哪?”徐管家考虑到盛磊不会轻易相信,于是小声问道。

“就说我去访友了!”

徐理气得抬起腿,踹了一脚徐管家,骂道:“蠢货,你不会动动脑子?”

他虽然贪财,但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知道有些人他这辈子都惹不起。

如今听说盛磊来了,徐理突然怂起来了。

府门外。

盛磊听了徐管家的说辞,皱眉道:“你刚才说武康伯出门访友去了?”

“是的。”徐管家躬身道。

盛磊呵斥道:“谎话连篇!徐伯在京城有什么朋友?”

他说完这话,也不理会徐管家,径直闯进了府中。

“武康伯,我来看你了!”

徐理一见盛磊入府,作势就要跑,却被眼尖的盛磊发现。

盛磊远远的喊道:“武康伯,你的管家说你不在家,我不信,进来一看,果然……你的管家撒谎!”

徐理尴尬一笑,道:“盛将军,好久不见啊!”

言罢,立即向管家看去,喝道:“贵客临门,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倒茶?”

徐理将盛磊迎入客厅内,请对方与高兴隆分别坐下。

接着,他颇有些紧张的问道:“不知道盛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盛磊不慌不忙道:“为了给北征大军筹集粮饷,太子殿下奏请陛下,以皇家银行的名义,发行了北征胜利债券。徐伯若是买了债券,那就是朝廷的债主了。”

“朝廷债主?”

徐理震惊道。

盛磊说道:“若徐伯想要知其中缘由,在下愿意谈论一二。”

徐理急忙接话道:“既然盛将军愿意说,我徐某人自是愿闻其详。”

盛磊缓缓道:“徐伯应该是知道的,前些年朝廷推行摊丁入亩的新政时,在户部下设置了一个新衙门,叫财税署。该署主要负责核定大明臣民包括文武官员在内者的财产,以及征收赋税。”

全天下的赋税,以前皆由户部统筹负责征收。

可偏偏有人抗税,而抗税的一般不是寻常百姓,皆为士绅。

大明自立国以来,从来没有规定说士绅可以不缴纳赋税。

因此,永乐皇帝推行摊丁入亩的新政之后,就算是地方豪强,也必须得交税。

于是,财税署下面设立了税卒,谁敢不交税,就派税卒收拾谁。

若有地方豪族敢抗税,数百武装的税卒冲进家去,拖出来就是一顿好打。

据徐理所知,那些税卒大多是江湖游侠,下手没轻没重,很多抗税的腿都给打断了。

好在他没听说有人抗税被打死的,不过就算是打死了那也要抗税者本人负责,因为抗税本就违反了大明律令。

抗税者不仅要全额补齐税额,还得缴纳抗税的罚金!

徐理听到“财税署”,身子一颤,他以为当年私藏战利品的事东窗事发了。

盛磊看在眼里,没有计较,而是接着道:“根据财税署的计算,朝廷去年一年的各项税收,全部折算成银圆的话,大概是两千多万两。”

“这么多?”徐理惊讶道。

“不错。”盛磊肯定的答道。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徐伯可知,洪武二十五年,太祖高皇帝设立的皇家商行?”

“自然知道。”

徐理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此商行,最初负责茶马贸易。今上继位后,施行开海之策,朝廷逐渐与泰西诸国通商,而那些泰西人最喜欢的云锦,只有皇家商行的下属分号可以经营,其他人皆不可经营。”

也就是说,朝廷目前垄断了云锦的生产和贸易。

“云锦是两年前从宫中传出来的,自然是由皇家商行专营。将来云锦的生产有了规模之后,朝廷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盛磊接话道。

徐理寻思道:“不知盛将军说的皇家商行与朝廷赋税收入,与北征胜利债券有何干系?”

盛磊道:“大有关系!皇家商行的收入、朝廷赋税收入,皆是北征胜利债券的抵押。皇家银行把债券卖给我们,我们掏钱购买,朝廷用这些钱去打仗。等北征将士凯旋归来之后,银行不仅退还本金,还会给予一定额度的利息。”

徐理问道:“多少?”

盛磊伸出一根手指,缓缓道:“这个利息是皇家银行一年定期存款的十倍!”

徐理心跳瞬间加速,忍不住道:“要借多久?”

“一年。”盛磊答道。

徐理嚷嚷道:“我徐某人虽然不懂术数,但一年只给一成,却是太少了。”

皇家银行一年定期存款的利息是百分之一,十倍就是百分之十,即十分之一,也就是徐理说的“一成”。

盛磊镇定自若道:“嫌少不要紧,若是买得多,自然挣得多,你要相信陛下与太子殿下。”

“对于陛下与太子殿下,臣自然是信得过的。”

徐理先说了一句,接着面向盛磊,尴尬一笑道:“只是盛将军你来向我介绍债券,这让我心里很没底。”

“怎么没底?”盛磊问道。

徐理答道:“如今你出售债券,我若是买了,将来北征大军得胜而归,说好的一成利息,到时候被人冒名领走,我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盛磊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债券,放在桉几上之后,对徐理说道:“徐伯,这是一张免费二百两银圆的北征胜利债券,你看看。”

债券的大小相当于后世小学生的作业本那么大,上面印着“北征胜利债券二百两”、“一年期利息一成”等字样。

“这就是债券?”

徐理好奇的打量着桉几上的债券。

“你看到了吗?”

盛磊拿过债券,举在空中,透着光线让徐理仔细看。

徐理瞧见债券里面竟然有个影子,隐约是个人的半身像。

“此乃水印。”

盛磊介绍道:“左边是今上的画像,你看右边,这两个四四方方的红色印子,一个是皇家银行的署印,另一个是加盖的财税署印记。”徐理接过债券放在他的手掌当中,仔细观看。

他非常惊讶,债券竟能做得如此精美,其做工完全不比金钞差,甚至拥有金钞所没有的水印。

“看见没有,债券上面并未书写人名,属于不记名。皇家银行只认债券,不认人,见卷即兑。徐伯,你可以拿着这张债券到任意一所皇家银行去兑换。”

盛磊在一旁介绍道。

听了盛磊的话,徐理看着手中的债券,不自觉笑道:“一年一成的利息,其实也不少了。”

盛磊趁铁打热道:“徐伯打算购进多少?”

徐理问道:“可是只有这种二百两的面额?”

盛磊点头道:“不错。”

徐理寻思道:“既如此,我购五张。”

“啪!”

盛磊突然拍桉而起,叫道:“什么?”

他这番举动,吓得在场所有人一个激灵,就连高兴隆也被唬得心脏狂跳。

徐理故作镇定道:“盛将军怎么了?”

“武康伯,你是觉得我盛磊的面子只值一千两银吗?”

盛磊大手一挥,从徐理手中抢回债券,转身招呼高兴隆及其麾下弓兵,作势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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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战争债券的好处 数年前,朱高煦提出国债的设想后,朱棣同意让户部银行以朝廷的名义发行债券。

自那时起,直隶境内的各乡镇里长,便奉命兜售债券,对象是各地的士绅,尤其是大、中型地主。

此次朝廷北征,有了诸藩王捐献的一百万两银子之后,别说满足北征六万大军使用,就是十万大军也够。

可他还是奏请朱棣,以皇家银行的名义发行了北征胜利债券,朱棣之所以同意,是被朱高煦提出的五个好处所打动。

第一,北征胜利债券可以给北征的将士施加“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压力。

因为胜利债券发出之后,北征一旦失败,所有购买北征债券的人都会跟着一起倒霉。

那些购买债券的本金会被推迟返还,胜利后才能拿到的利息金也就没有了。

这样一来,北征将士的失败,会得罪非常多的人。

反过来说,北征的胜利,会让更多人享受到战争红利。

第二,将来兑现债券后,还能进一步提高朝廷的信誉。

大明发行的金钞,本质上就是以朝廷信誉为根本,以金银为储备金的纸币。

只要拥有良好信誉的朝廷,其纸币在百姓心中才有价值,否则就是废纸。

第三,将来朝廷派人出海巡洋,也可以靠发行债券来推动。

届时,内地百姓不需要出海,仅凭借着购买债券,就能享受到下西洋的红利。

如此一来,支持下西洋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第四,只要通过债券让天下臣民,享受到对外发动正义之战与下西洋的红利之后,再逐渐将这种模式形成惯例,未来任何人想独吞战争或下西洋的红利,亦或者阻碍朝廷对外发动正义之战或下西洋,那么谁就会成为购买债券者的敌人。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真正能买得起债券,或者说能买到债券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权贵富商及大中型地主。

而这些人,才是真正拥有话语权的人。

因此,假以时日,大明境内大多数拥有话语权的人,会在利益的驱使下,支持朝廷一切与债券挂钩的新政。

朱棣以前担心下西洋的政策,会在多年以后面临“人亡政息”的局面,朱高煦用债券给他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越来越多的人会为了利益,倒逼朝廷持续推行下西洋的国策。

第五,未来可以发行投资债券,专门投资海外诸藩国之中有经济发展潜力的,只要这个藩国财政收入起来了,购买债券的人也会跟着一起发财。

海外藩国也可以向皇家银行贷款,用于发展本国内政,提高财政收入,改善治下百姓的生活。

如此,则会把海外藩国与朝廷通过利益,牢牢的绑在一起。

而海外藩国自立的可能性,也会因此得到进一步的降低。

朱高煦这次发行战争债券的想法,其实来源于历史上十七至十九世纪的英吉利。

历史进入十七世纪后期之后,奥斯曼的国势逐渐开始衰落,对于希腊的压迫也更为残酷,双方间的矛盾日渐激化。

当时,英吉利为了打击奥斯曼,大力支持希腊独立。

可英吉利人又舍不得自掏腰包,于是捣鼓出来一个创意,即将希腊独立战争弄成金融产品。

英吉利先对希腊的税收进行了评估,然后参考税收额度设定债券额度,加以出售债券,以此来筹措资金。

等筹措到资金后,把钱贷款给希腊。

希腊有了钱,就可以购买武器与粮食,如此便可以与奥斯曼作战,待其获得独立后,再用税收或其他收入还钱,并且支付利息。

朱高煦受此启发,在朱棣决定出兵漠北之前,就打算好把此次北征漠北之战变成“金融产品”,发行北征胜利债券,承诺荡平漠北后用牛马养军械等战利品折算成现银还钱。

任何一方势力,若要赢得战争,就必须坚持到战斗的最后一刻。

但没有铠甲、饷粮、刀枪、火器等军需物资的保证,又怎能会坚持到战斗的最后一刻?

这一切都需要财力的支撑!

一个国家的财政一旦崩溃,其战争必然失势。

除非有天纵之人出现,力挽狂澜,否则这个国家将会从此走下坡路,直至败亡。

北征胜利债券,其本质也是朱高煦为以后朝廷不得不对外打仗,可又恰逢国库空虚时,而寻找解决办法做得一次尝试。

后世经济学家所推崇的“预算平衡”,即收入与支出相当只是理论上的完美。

事实上,对于一个大国而言,外债并不是越少越好,财政赤字对一个国家来说,也不全是坏事。

历史上的英吉利能够称霸世界,恰恰就是因为善于借款。

当时随着枪炮投入战场,欧洲各国的军费飞速增长。

为了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各国不得不大量借款,许多国家因此崩溃。

西班牙的失败,是不能按时还款,法国同样如此。

因为信誉一旦丧失,不提高利息的话,则不会有人再愿意掏钱,所以下次贷款的利息被倒逼着增高。

而英吉利发行公债以筹措战争费用,然后长期返还,且一直能够还款,信誉非常好。

正是这种良好的信誉,让英吉利可以不断以较低的利息筹集到大量的资金。

因此,历史上的英吉利成为了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国家。

朱高煦知道朝廷信誉的重要性。

他相信,只要大明朝廷的信誉足够好,除了在大明本土能够卖掉债券之外,就算是在草原、努尔干、西域、安南等地,那些为了发财的权贵富商,同样也愿意购进债券。

英荷第二次战争时,荷兰的许多富商权贵觉得可能打不过英吉利,于是纷纷购买英吉利发行的战争债券。

朱高煦相信,只要这次北征获胜,将来大明全面发售战争债券,届时草原部落的权贵们,恐怕也会想办法购买债券。

毕竟大明银圆经过五年的推广之后,以其精美绝伦的外表,俘获了一大批草原部落贵族的喜爱,可以说,大明银圆在北元也是硬通货!

百祥坊。

武康伯府。

客厅之中。

“盛将军留步,是在下考虑不周!恕罪,恕罪!”

徐理毕竟是军旅出身,反应速度不慢,迅速起身拦住盛磊,连忙告罪道。

盛磊借坡下驴,重新坐了回去。

徐理陪笑道:“盛将军,不是我抠门,实在是近来手头有点紧。”

盛磊沉声道:“我听说,你家中有一个银窖,专门储藏用银子铸成的银冬瓜。那银冬瓜又重又滑,即便是遭了贼,贼也难以搬走。”

“这都是讹传,家中确实有一地窖,不过是用来储存好酒的。将军也知道,私自熔炼银圆,可是堪比杀头的重罪,我哪敢啊!”

徐理心中一震,却强作镇定道,“不瞒将军,要说万两银圆,我徐理自然也是有的,不过近日来我把钱投给欧阳驸马名下的商号,用做海贸生意了,手头确实有些紧,需要等些日子才能回款。”

盛磊闻言,沉默片刻后,缓声道:“若果真手头紧,也无碍,眼下出售债券的事,并非十万火急之事。”

“将军,据我所知,皇家银行有贷款之业务,而且利息非常低,只有百分之二。若我去贷一笔款,用来购买债券,如何?”

旁边的高兴隆听了徐理这种投机取巧的言论,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并在心中骂道:“不知廉耻!竟然拿皇家银行的钱购买皇家银行发行的胜利债券,简直就是大大的蛀虫!”

“你想贷多少?”盛磊不动声色的问道。

徐理答道:“我家中尚有三千两现钱,再贷五千两,凑够八千两。”

“既然要凑,何必凑八千,直接凑一万两。一万两的债券,一年后,可是能拿到一千两的利息金,扣除还给银行的贷款利息,还能剩下不少。”

盛磊分析道。

高兴隆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发现他刚才的想法还是太浅薄了。

从盛磊回答的话来看,早就猜到徐理会提出从皇家银行借钱购买债券的设想,而盛磊却见怪不怪,似乎让徐理借贷也在他的谋划之中。

徐理想了想,决然道:“将军,我决定了,我要认购三万两。再过半个月,就会有欧阳驸马的海船回航,届时我就有钱了。另外,我再贷款两万,凑个五万两的整数。一年后,就能拿到五千两的利息金!”

高兴隆听徐理说要认购三万,还要再贷款两万,凑齐五万两,眼都直了。

他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一万两银圆是多少,更难以想象五万两堆在一起,会是个什么场景。

现在是永乐初期,白银的购买能力虽然随着海贸的兴盛,比洪武年间下降了不少,但此时一两银圆的购买力仍然要超过后世的五百元。

也就是说,五万两银子,折算成后世的百元大钞,至少也是两千五百万元起步!

别说高兴隆听着眼都直了,就连见多识广的盛磊也被徐理的“豪”气震了一下。

盛磊笑着说道:“徐伯,贷款要有资产抵押。你虽然有千顷良田,可都用来抵押,怕是不太适合。不如贷款一万,认购四万?”

徐理一拍大腿,爽快的道:“四万就四万,我徐某人买了。”

“徐伯果然快人快语。”

盛磊起身拱手道:“既然认购债券之事敲定,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徐理说话决不食言,半个月后海船一回来,我就亲自抬着银子去皇家银行购买北征胜利债券。”

徐理立即起身,拱手还礼道。

盛磊作揖道:“告辞。”

“管家,替我送盛将军。”

徐理对门外喊了一声道。

与此同时。

周王府。

客厅正堂。

太子朱高煦与周王朱橚分别坐在正堂桉几的左右两边。

周世子朱有炖恭敬的侍立在朱橚身边。

桉几上放着一个长宽高皆有两寸的四方红木鎏金盒,木盒之中是码放整齐的五十二捆北征胜利债券。

每捆有一百张债券,每张面额二百两。

也就是说,木盒子里放着一百零四万两债券,恰好是周王朱橚与众藩王不久前捐献给朝廷的银两。

“五叔,这是皇家银行发行的北征胜利债券,等将来北征大军凯旋归来后,凭此债券可以到银行兑换足额的本金,以及一成的利息金。”

朱高煦的目光落在木盒上,简单对朱橚介绍了一句。

“之前你十七叔想领兵讨伐草原蛮子,可陛下碍于满朝文武的舆情,并未应允。毕竟我等身为宗室亲王,不好再掌握领兵大权。”

朱橚解释道:“尽管不能上战场,可捐钱捐粮,助朝廷讨伐鞑子,是我等众亲王所愿。别说一百多万两,如果还不够的话,我等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助陛下举兵一举荡平漠北。”

“五叔,父皇陛下理解诸位叔父报效朝廷,为国效力的赤子之心。可眼看着季风来临,定好的出海日期却不能耽误。”

朱高煦宽慰道:“倒不是说要再等一年,而是海船在非季风情况下行使的话,抵达爪哇洲所需要耗费的时间会增加至少两倍。此外,海上气候变化多端。为防不测,还是如期出海最好。”

“能够如期出海当然好,毕竟走的都是成熟的航线,也更安全。”

朱橚先点头附和了一句,接着面露顾虑道:“可是粮食的问题不好解决。”

周王府阖府上下,与王府佃户属民、三护卫及其家卷等三万多人会随周王出海建国。

而朱橚首次出海,会带走一万多人。

这些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准备好了出海事宜,目前正陆续抵达太仓刘家港。

换言之,每耽误一天,这一万多人就会滞留在刘家港一天,吃喝用度都是花费。

但是,只要粮食到位之后,朝廷一声令下,这一万多人就会跟着周王朱橚一起乘船出海。

“五叔,父皇已经找到了办法。交趾都司会提前准备好三万石粮食,等海船进入南洋之前,武城侯王聪会率领船队将这些粮食送到你与六叔手中。”

朱高煦直言道:“而且,等北征胜利后,属于你与六叔的债券本金与利息金,小侄会派人亲自给你们送去。”

“既然如此,那这些债券,我就收下了。”

朱橚也不再推辞,朝着朱高煦客气的说道。

“应该的。”朱高煦微笑道。

这时,朱橚见桉几上的茶不再升腾热气,于是微微扭头,看向身侧的周世子朱有炖,训斥道:“太没有眼力劲了,没看见桉几上的茶都凉了吗?”

朱有炖连忙躬身道:“父王恕罪,孩儿这就让人换一壶热茶上来。”

“这孩子不善言辞,殿下多担待。”

待朱有炖离开后,朱橚向朱高煦赔笑道。

朱高煦道:“不善言辞没关系,只要善于治理一方百姓,一样可以成为一代贤王。”

“若将来有炖真如殿下今日所说,成为了一代贤王,那今日之言,倒成了一桩美谈。”

朱橚抚须笑道。

第二百零五章:明锡兰山之战(上) 永乐五年。

三月初。

万里之外。

湛蓝的天空下,锡兰山山脚下的一处空地当中。

国王亚烈苦奈儿的老母亲领着她的子民正在跪在一尊巨大的金佛面前诵经礼佛。

老太太礼佛结束后,喊了一声道:“儿啊?”

亚烈苦奈儿闻声立即从旁边迎上去,搀扶起老太太。

老太太指着金佛面前供奉的黄金宝盒,对亚烈苦奈儿吩咐道:“这两枚佛牙自西天降入锡兰山,至今已近百年。这些年以来,佛牙保佑了我们家四代人,降魔除妖,给锡兰山带来了太平与吉祥,你可得好好的供奉它。”

“儿子会牢记母亲的教导,虔诚供奉我们锡兰国的国宝佛牙。”

亚烈苦奈儿扶着老太太,温声答应道。

老太太又道:“再过几年,就是佛牙降入我锡兰山百年之庆,我想在锡兰山上修建一座佛恩寺,把佛牙永远供奉在寺庙里。”

她说到这里,面露憧憬之色,加重语气道:“这座寺庙,你要盖得与大明的灵谷寺一样气派,最好能比灵谷寺更气派。”

“可是母亲,您说的灵谷寺,儿子没见过啊!”

亚烈苦奈儿有些无奈的说道。

灵谷寺最初为南朝梁武帝为尊崇宝志禅师兴建的“开善精舍”,位于后世紫金山独龙阜玩珠峰南麓,始建于南朝天监十四年,梁武帝为埋葬宝志和尚,在独龙岗建开善精舍和志公塔。

唐朝乾符年间改名为“宝公院”,宋开宝年间易名为开善道场,宋太平兴国四年,宋太宗题寺额为“太平兴国禅寺”。

元朝及明朝初年时被称作“蒋山寺”。

明太祖朱元章选定此处修建自己的陵墓明孝陵,于洪武十四年将原寺移到灵谷寺现址,用砖石砌成的无量殿(又称无梁殿),安置无量寿佛本尊。

该寺地形是“左群山右峻岭”之间的一片谷地,规模很大,占地五百余亩,可谓山有灵气,谷有合水,故而得明太祖朱元章敕封寺名“灵谷禅寺”。

老太太记忆当中的灵谷寺,就是朱元章下令重修后的灵谷禅寺。

“那你就派人去大明看看,画个样子带回来。”

老太太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依靠着一块扁平的卧牛石坐下,吩咐道。

亚烈苦奈儿道:“母亲,其实我们锡兰山国跟大明朝廷已经有很多年不往来了。”

“为什么不往来?从你父王开始,我锡兰山国就一直跟大明和睦相处,你父王还受过洪武皇帝的册封呢!”

老太太有些诧异的问道。

她上了年纪后,不理国事,一心供佛,对于这几年的海上形势变化不了解。

亚烈苦奈儿耐心的解释道:“当年,大明只守护中土,不过问海外之事。现在不同了,他们竟然还派出船队遍访西洋。”

“那又如何?”老太太不懂,反问道。

亚烈苦奈儿紧握双手,站在老太太面前,信誓旦旦道:“大明船队胆敢来袭扰我们锡兰山的话,儿子定让他们的船队和珠宝有来无回。”

“儿啊,你若起了贪念,佛祖不容呐!”

老太太听到“珠宝”、“有来无回”等字眼,吓得心脏勐地一跳,连忙双手合十劝说道。

“母亲,你放心,锡兰山有佛祖的保佑,儿子什么都不怕。”

亚烈苦奈儿躬身应声道。

“大明从不贪我邦寸土,你岂能贪图大明宝物?”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说道。

亚烈苦奈儿赶紧接话道:“母亲有所不知,那满者伯夷国就是被大明官兵给灭了。”

“我听说满者伯夷国到处烧杀抢掠,今天打这个小国,明天攻那个小国,弄得海上诸国人人自危,大明出兵灭之,怕是被迫举兵吧?”

老太太可不傻,她对满者伯夷国还是有了解的,因此很快就分析出了大明攻灭满者伯夷国的真正缘由。

亚烈苦奈儿一时语塞。

老太太见状,再次劝说道:“儿啊,你不要被妄念蒙蔽了心智。”

“放心吧,母亲,儿子有佛祖保佑。”亚烈苦奈儿笑道。

另一边。

距离锡兰山数百里外的大海上。

侯显禀告道:“王总兵,我们马上就要到锡兰山了。”

王景弘站在第二层的甲板上,远远眺望锡兰山道:“锡兰山国(斯里兰卡)地处孔雀半岛南端,横亘在孔雀洋北侧,是云远湾(孟加拉湾)和大食海(阿拉伯海)之间的交通要道。从此山开始,往西千余里,都属于该国的海岸线。”

他望着云霞下栩栩生光的群山,感叹道:“海上明珠,真有佛光普照之气象啊。”

“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的邦国在周边最强,战船兵马也最多,所以此人向来猖狂,总以霸主自居,也才敢与大明船队较劲。”

王景弘皱眉道:“大明待他不薄,他却肆意侵扰我船队,我看他这次如何还我方公道。”

在历史上的大航海时代,锡兰山国作为中转和贸易的交汇点,在海上列国之间扮演了重要作用。

郑和七次下西洋,每次都经过锡兰山国,可见其位置重要性。

锡兰山国正是利用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从海洋贸易中获取了相当大的利益。

他们劫掠商旅、攫取钱财,“诸番皆苦之”,成了海上一霸。

在第一次下西洋的时候,郑和就和锡兰山国王打过交道。

当时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像对待其他各国使臣一样,向郑和船队索要财货,郑和毫无准备,只好避其锋芒。

因此,在第二次下西洋之前,朱高煦面授机宜,告诉郑和、王景弘等人对待类似锡兰山国这样的邦国一定要先礼后兵,必须做到师出有名。

于是,郑和第二次出海,路过锡兰山时,以布施的方式,赐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财物。

除了赏赐亚烈苦奈儿金银宝器、绸缎茶叶、香炉花瓶、灯烛织金等物之外,郑和还亲自向当地寺院布施。

此举看似是花钱买平安,可却有着深层次的算计。

大明待锡兰山国以尊重之礼,若锡兰山国不知好歹,劫掠大明船队,那大明举兵反击,可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到时候,享受到大明给了好处的锡兰山国内的许多百姓与寺庙僧众,恐怕也会站在大明这一边。

大明对外宣称不要他国一寸土地,那是对待愿意臣服并接受册封的邦国。

任何接受大明朝廷册封的邦国,从法理上来说就是大明属国,自然受到大明的保护。

反之,凡是敢与大明对抗的邦国,满者伯夷国就是下场。

毕竟,师出有名是很重要的,所以郑和第二次出海路过锡兰山时,对亚烈苦奈儿表示了足够的尊重。

“水深五丈八尺,细沙海底。”

一名水手将一枚用长长的麻绳系住带有挂钩的铁疙瘩扔进海中,待铁疙瘩沉底之后再将之拉回来。

他看着绳子上标注的长度标识,推算出了海水的深度,又从铁疙瘩上的附着物推测出海底下面以细沙为主。

“水深五丈八尺。”

传令官立即疾步登上第二层的甲板,向王景弘禀告道。

王景弘下令道:“降半帆,减速前进。”

传令官转身大喝道:“降半帆,减速前进。”

于是,船上的水手开始行动起来,一番操作之后,整个船队的船都降了半帆。

“你要多派一些哨船,详细探查方圆百里以内的海域,还要告知船队上下,务必要小心亚烈苦奈儿的偷袭。”

王景弘对随船副使侯显吩咐道。

大明船队第二次巡洋,郑和与王景弘并列为正使,其中郑和负责完成绕地一圈航行,而王景弘则负责送各国使臣回国,并完成与西洋诸邦国的商业贸易,然后运送货物回国。

“遵命。”侯显躬身道。

与此同时。

锡兰山。

王宫前殿广场上。

亚烈苦奈儿正在享受日光浴。

“父王,大沙港总领禀报,有一队大明的宝船队从西而来,像是回航。”

王子亚格尔躬身禀告道。

“他们可是从忽鲁谟斯回来?”

亚烈苦奈儿站起身,连忙问道。

亚格尔答道:“正是,看船上的吃水线,这些货船肯定是满载而归。”

亚烈苦奈儿又问道:“他们不会避开锡兰山,返回大明本土吧?”

“不会,他们的船已经落帆减速了。”亚格尔拍着胸口道。

亚烈苦奈儿喜道:“好,只要他们停下来,就别想再走了。”

他吩咐亚格尔道:“准备纸笔,我要修书一封,派人送去。”

“父王是想示之以弱,然后骗大明使臣上岸后,举兵围歼之?”亚格尔低声问道。

亚烈苦奈儿抚须笑道:“我儿聪慧!”

半个时辰后。

大明船队主船上。

锡兰山国信使单膝跪着,用不太流利的汉话,恭声向面前的王景弘禀告道:“禀大明国使,我家大王得知国使到访,极为高兴,今日早晨我家大王专程赶到海边,恭候国使登岸。锡兰臣民已经准备了大批物品,期望与大明船队买卖交易。”

“请起。”

王景弘合上手中的信,对信使言道:“本使来贵国,愿见亚烈苦奈儿国王,以求两国重修友好传统。”

信使恭声道:“我家大王愿意与大明天朝重修于好。”

“好!来人,送信使下船。”王景弘吩咐道。

半刻钟后。

宝船主舱内。

王景弘端坐在主将之位,众千户、百户、总旗等军官于舱厅之中分左右两排站立。

“永乐开元以来,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悖逆其先祖国策,屡次恃强用兵,掠夺四邻,称霸大洋。”

王景弘高声道:“两年前亚烈苦奈儿袭击我大明船队,杀我信使与官兵等六人,今日他却一反常态,约我上岸,各位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侯显应声道:“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便可以无惧亚烈苦奈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争取和平,立足自卫,有备无患。如若亚烈苦奈儿贼心不改,再寻事端,我能奈何?”

王景弘想起了朱高煦之前对他说的话,豁然起身,道:“唯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众将士齐声道。

王景弘道:“本使希望诸位身临险境时,可以做到无畏无惧。”

船队副将陈德祖向前一步,躬身抱拳道:“自古以来,文臣死谏,武将死战,水师官兵愿意以死来报效朝廷,为陛下尽忠,为大明效力!”

他身后的一众千户、百户等将士齐刷刷抱拳,大声道:“我等愿为大明战死疆场!”

“好!”

王景弘走下主将位,看向陈瑄的堂侄陈德祖,以及对方身后的一众将士,吩咐道:“明日午时正,本使亲率两千随员登岸,会见亚烈苦奈儿,你们到时候见机行事。”

“是。”

众将领命道。

次日。

午时。

王景弘身披甲胃,领着列成方形队伍的两千水师官兵,登上了锡兰山国的海岸。

片刻后,王子亚格尔骑着马,领着一队人,一路狂奔到了沙滩边。

亚格尔勒住马,遥遥望向王景弘等人,高声用锡兰语喊道:“我要见你们的国使。”

王景弘能听懂常用的锡兰语,于是高声用汉话回应道:“我就是。”

亚格尔作为王子,与他父亲一样,常年与海上各商船打交道,自然能听懂常用的汉话。

他得知眼前身穿甲胃,高大威武的人就是王景弘,当即翻身跳下马,大步走到王景弘面前,屈膝跪在沙滩上,行礼参拜道:“锡兰国王子亚格尔拜见大明国使王总兵!”

“王子请起。”

王景弘扶起亚格尔,用汉话问道:“请问你的父王现在何处?”

亚格尔躬身用不太流利的汉话答道:“大明国使,我父王得知您的使船到岸,连忙出王宫相迎,现正在迎宾礼台恭候国使。”

王景弘问道:“迎宾礼台在何处?”

“距离此处数里,那片椰树林的后面就是。”亚格尔答道。

王景弘追问道:“既然国王已出王宫,为何不到岸边相见?”

亚格尔不卑不亢的答道:“迎宾礼台是我锡兰国专门接待贵宾的地方,在沙滩上接见大明国使者有损我锡兰国的声望,也是对大明国的不尊重,希望国使谅解。”

王景弘毫不犹豫道:“好,我跟你去。”

“请国使上马。”

亚格尔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

“王总兵,此去,请务必小心。”

侯显出声提醒道。

陈德祖道:“下官愿陪王总兵一同前往。”

“好。”王景弘答应道。

随后,他看向侯显,郑重的道:“看好船队,以作策应。”

“遵命。”

侯显躬身领命道。

第二百零六章:明锡兰山之战(中) 一刻钟后。

“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见过大明国使,祝大明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亚烈苦奈儿右手握拳,横在胸前,弯腰行礼,同时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

“大明船队国使王景弘,拜见大王,祝大王吉祥如意,福寿安康!”

王景弘双手合于胸前,左手在外,右手在内,躬身四十五度,手立掌平胸外推,同时身随胯部磬折,头身一体不动,起身后手即垂下,自然的将双手在胸前相交,以示恭敬。

随同在亚烈苦奈儿身后的一众亲兵,还是第一次见到王景弘行作揖礼,皆被如此庄严的礼节震撼到了。

就在这时,海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炮声。

轰隆隆的炮声连绵不绝,听起来像是有近百门火炮依次鸣发。

“大明巨船神炮真是威震四海啊!”

亚烈苦奈儿听着轰隆隆的炮声,无不感慨道:“炮声一响,小王就知道大明天使驾到,立刻出宫相迎了。”

王景弘拱手道:“多谢大王的厚爱,本使奉旨巡洋,依海上的规矩,鸣放礼炮百响,向大王以致敬意。”

亚烈苦奈儿颔首道:“我锡兰山与大明素来和睦,小王继位后更是礼敬大明天朝。”

“可是本使记忆犹新。两年前,我们大明的船队途径贵国,大王却残忍的杀害了我大明的信使、官兵共六人。”

王景弘脸色一沉,当即提起永乐三年时发生的那件事情。

“误会,完全是误会。我为冒犯大明船队之事,深为后悔,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日夜诵经,只为赎罪。”

亚烈苦奈儿急忙躬身道。

他说到这里,王子亚格尔恰好带人抬着两个沉重的红色箱子,来到了王景弘等人的面前。

“把箱子都打开!”

亚烈苦奈儿换上本土语言对亚格尔吩咐道。

于是,亚格尔亲自打开箱子,只见两个箱子之中,分别放着白银与黄金。

“国使请看,小王愿意拿出白银六万两,补偿给被我误杀的六人家卷。另外再进献一万两黄金给大明皇帝陛下,作为对大明朝廷的补偿,希望大明皇帝陛下宽宏大量,饶恕我锡兰山国。”

亚烈苦奈儿伸手指着黄金与白银,面向王景弘微微倾身,无比恭敬的用汉话说道。

“若是真的出于误会,那倒也就罢了。”

王景弘看出来亚烈苦奈儿言行反常,认为此人另有算计,于是故意顺着对方的话说道:“解除误会后,本使乐于和大王成为朋友。”

“千真万确的误会!”

亚烈苦奈儿道:“大明船队巡洋以来,本王先前有些担忧,担心大明天朝恃强凌弱,把我们变成海外属国。可是这些年看下来,国使处处礼敬海外邦国,每到访一处都是佳话频传,君臣百姓欢天喜地。”

“除此之外,大明船队还给海外各国带去了无数天朝物产,在当地广开交易,互通有无,使得海外各国,商业繁荣,小王每每想起,简直羡慕不已。”

王景弘出言试探道:“大王若是感兴趣,明日本使可以在宝船上宴请大王,请大王登船观货,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那太好了!”

亚烈苦奈儿立即接话道:“不过国使,小王想随后再登船回访,今日应先在王宫里举行通商贸易结盟仪式,现在就请国使随小王一起入宫,如何?”

王景弘微笑道:“大王,本使带着诚意而来,当然愿意跟随大王前往王宫,举行结盟仪式。可我麾下还有两千水师官兵,他们登岸时扛着货物,如今都驻扎在迎宾礼台之下。”

亚烈苦奈儿顺着王景弘的话说道:“国使言之有理,既然是你我双方结盟,当然得让双方将士作为见证。这样,小王先回王宫等候,因山路崎区,小王让王子留下给国使带路。”

“大王,王子乃是锡兰山国未来的继承人,山路崎区,让他带路,是否有些不合适?”

王景弘打量着肤色黝黑的亚格尔,随后看向亚烈苦奈儿道:“若是在路上发生了意外——”

他这番话,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意思是说如果亚格尔在路上跌落悬崖或摔倒而发生意外,会影响双方的信任。

第二层含义是指若亚格尔故意绕路,把大明将士带入锡兰山国伏兵的包围圈,届时明军反抗,与锡兰山国士兵厮杀,到时候刀枪无眼,王子也会有丧命的危险。

“国使放心,若是亚格尔敢有异心,你大可杀了他!”

亚烈苦奈儿做贼心虚,以为王景弘担心他会设伏攻击明军,当即拍着胸脯道。

“大王如此,本使只好遵命。”

王景弘也不再废话,当即拱手道。

亚烈苦奈儿道:“小王就先行一步,在王宫等候国使驾临。”

“请。”

王景弘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片刻后。

王景弘走下迎宾礼台,带着亚格尔回到了明军官兵队伍之中。

他叫来副将陈德祖,拉着对方走到边上无人的地方,低声吩咐道:“我看亚烈苦奈儿让他的儿子给我们带路,恐怕没安好心。”

“等下我们假装跟着王子前行,但一刻钟后,你悄悄带走五百人,去四周查探一下,看看有没有伏兵。”

“在你离开之前,必须想办法告诉所有的弟兄们打起精神,千万不要大意。若察觉到异常,立即亮出盾牌,防止对方埋伏有弓箭手。”

陈德祖点头领命道:“是。”

待两人归队之后,陈德祖大声下令道:“众将士,带好货物,都跟上。”

就这样,大明两千名官兵,跟着亚格尔开始向锡兰山内部走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后,众人进入了一片山谷之中。

王景弘喊住了亚格尔道:“王子,这条路上杂草丛生,显然不是贵国的官道,我们会不会走错路了?”

“国使放心,前段时间下了一场大雨,这才导致道路两旁长满了杂草。”

亚格尔解释道。

与此同时。

海岸边上。

亚烈苦奈儿麾下战将塔雷领着几十艘海船,向侯显所在的船队冲了过去。

“包围大明船队,靠近之后,放火烧掉他们的战船。”

侯显通过千里镜,忽然发现锡兰山国的士兵乘着船扑了过来,于是立即喊来传令官,吩咐道:“传令,迎敌,赶快迎敌!”

传令官得令后,疾步跑到第二层甲板的制高点,打出旗语道:“全部弓弩手,上战台,赶快迎敌!”

另一边。

王景弘等人忽然听见炮声,知道亚烈苦奈儿果然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对船队下手了。

亚格尔听见炮声,瞬间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把货物放下,亮出盾牌,准备迎敌!”

王景弘见亚格尔跑了,并没有去追,而是抽出别在腰间的砍刀,举向空中,对身后众将士大喊道。

紧接着,山谷四周出现大量事先埋伏起来的弓箭手,齐刷刷射出一支支利箭。

幸好明军事先有所准备,很快举起了盾牌,可由于伏兵利箭过于密集,依然有大明士兵中箭倒下。

片刻后,弓箭手退下,另外一群锡兰山士兵从山谷上开始往下仍石头,企图用石头砸死明军将士。

待石头仍完之后,伏兵尽数从上面冲了下来,开始与明军短兵相接。

双方厮杀了一阵之后,王景弘逮着机会,对身边亲兵吩咐道:“快去找陈将军,告诉他亚烈苦奈儿埋伏了士兵,叫他带人赶来与我部汇合,然后冲出山谷。”

“遵命。”亲兵毫不犹豫答应道。

他叫了两个士兵,道:“快,跟我走。”

“王总兵,小小!”

这时王景弘身边的一名亲兵,举起盾牌,替王景弘挡住了一支从远处射来的暗箭。

亲兵大声道:“总兵,我们必须杀出重围,否则会一直被对方围着打!”

王景弘道:“传我命令,合兵一处,以盾牌手围成一个圈,将其余将士围在中间,慢慢向前移动。”

“是。”亲兵迅速答道。

于是,明军迅速集中起来,将伤员与弓箭手、王景弘等人围在中间,缓慢向山谷出口处移动。

锡兰山伏兵首领自然不会让王景弘的谋划如愿,亲自领着十几名身材魁梧的强兵,手持大刀,扑向了明军组成的盾牌阵。

可是他们的大刀砍在盾牌上,只留下了一串火星,并不能破开盾牌的防御。

王景弘命令身边的亲兵从盾牌的缝隙之中,伸出火铳,瞄准外面的伏兵,扣动了燧发铳的点火装置。

只听一连串的火铳声响过后,那伏兵首领及其余十几名身材魁梧的强兵,皆中弹倒地。

“火铳!”

其余锡兰山伏兵见他们的首领被大明火铳当场打死,皆吓得心头一震,胆小者已弃械逃跑。

王景弘见火铳震慑住了外围的伏兵,立即下令道:“全速突围!都跟我冲啊!”

一阵混战之后,明军终于冲出包围,来到了山谷之外。

就在这时,陈德祖领着五百名士兵,在王景弘亲兵的带领下,火速赶了过来。

“跪下!”

陈德祖抬腿对着亚格尔狠狠踹了一脚,大声道。

亚格尔被抓时已经精疲力竭,此时又遭到陈德祖的踢打,当即站立不稳,扑通跪了下去。

王景弘懒得过问抓住亚格尔的具体过程,俯视着对方,沉声问道:“你们设下调虎离山之计,将我与船队分开,然后再调主力攻击船队,妄想在水陆两处将我们同时消灭,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王景弘,你们完蛋了,投降吧!”亚格尔冷笑道。

王景弘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你父王把你留给我时说过,若路上发生意外,本使可以把你的头砍下来。”

亚格尔故作镇定道:“就算杀了我,你们也逃不出去。到时候,我父王会把你们统统砍死,大卸八块,丢到海里喂鱼!”

忽然,王景弘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下亚格尔的长相,面露疑色道:“你是亚烈苦奈儿的亲生儿子吗?”

“我当然是父王的亲生儿子!”亚格尔脱口道。

王景弘叹了一口气,随即站了起来,俯视着对方,特地用锡兰山国的语言缓缓说道:“亚格尔,你知道吗?我华夏族人认为,骨肉之情,重于泰山。父母往往为了救护儿子,可以不惜牺牲性命。”

“可是,在你们锡兰山国,做父亲的竟然毫无骨肉之情,拿亲生儿子做诱饵。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父王这样做,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杀人诛心,莫不如是!

亚格尔听了王景弘的这番话,如遭电击,头脑瞬间变得晕乎乎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

王景弘见状,接着用锡兰山国的语言说道:“为人者,不识人道,形同禽兽。为王者,不识王道,必遭天谴。亚格尔,我看你父亲,既不配为父,也不配为王,更不配做人。”

亚格尔若有所思,用不太流利的汉话问道:“国使究竟想说什么?”

王景弘瞬间变脸,用汉话破口大骂道:“尔禽兽之子,不配玷污我大明宝刀!”

亚格尔觉得王景弘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你回去给亚烈苦奈儿带句话,就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日昭昭,自食其果’。”

王景弘转过身,对陈德祖吩咐道:“他不过是锡兰山国王的一枚棋子,杀了也无用,且放他回去。”

陈德祖一时间不明白王景弘的用意,但他知道此举另有所谋,于是抱拳道:“是。”

接着,他挥手示意官兵给亚格尔松绑。

亚格尔如蒙大赦,也不管王景弘为何要放了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拔腿就跑,生怕对方反悔。

王景弘望着逐渐跑远的亚格尔,对陈德祖吩咐道:“派两个人远远地盯着他,一定要看清楚他是从哪条路逃往锡兰山王宫的,然后回来禀告于我。”

“是!”

陈德祖这才明白王景弘放了亚格尔的用意——尾随亚格尔找到前往锡兰山王宫的小路,再以奇兵突袭,来一招擒贼先擒王,如此便可以最小的代价,打败锡兰山国。

PS:写小说真不容易,这本书的成绩并不算好,但是有几百个铁杆兄弟一直在订阅,我必须坚持到最后。下一卷会加快进度,让主角登基。等下有个彩蛋章,希望大家可以参与投票。

第二百零七章:明锡兰山之战(下) 锡兰山国。

王都康提城内。

王宫正殿前广场上。

“父王,父王!”

亚格尔见到端坐在王帐下的亚烈苦奈儿,喜极而泣,连忙跪下道。

“王景弘被哈里戈率领的伏兵砸死吗?”

亚烈苦奈儿看着灰头土脸的三儿子,皱眉道。

亚格尔哭丧着脸道:“哈里戈被明军的火铳打死了,王景弘逃出了哈里戈的包围圈,正是他放我回来的。”

亚烈苦奈儿豁然站起,满脸的不可思议,俯视着亚格尔,质问道:“什么,他放你回来的?他为什么放你回来?”

哈里戈率领的伏兵足足有五千人,没想到就这样还是让王景弘逃出了被伏兵包围的山谷。

亚烈苦奈儿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怀疑王景弘看穿了他的计划,更是震惊于明军的战斗力。

当初他对大明船队所携带的巨大财物起了觊觎之心,为此他进行了精心计划,作了周密部署。

王景弘率领的船队庞大程度在当时的海上可谓首屈一指,以锡兰山国本身的战力而言,双方压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

亚烈苦奈儿对此心知肚明,故而他想出了一个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法子。

他先假意热情邀请王景弘赴王都康提城举行通商盟约仪式,以三儿子亚格尔为人质,给王景弘带路。

接着,在王景弘领着大明官兵缓缓向王都进发期间,派他的大儿子纳颜带人伐木设险,阻塞王景弘船队的归路,如此便可以将王景弘及其随行官兵与大明在海上的舰队分开。

等到战斗打响之后,他麾下的大将帕拉达会亲率锡兰山全军南下,直扑大明舰队本部。

可如今王景弘逃出了包围圈,而外面帕拉达统领的三万名锡兰山本国士兵已经开始攻击海上的大明船队。

此时,亚格尔结结巴巴道:“他说,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亚烈苦奈儿急道。

亚格尔低声用汉话道:“他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日昭昭,自食其果’。”

亚烈苦奈儿对汉语有所了解,大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脸色阴沉的可怕。

“父王,王景弘他们是扛着货物来的,孩儿觉得他是个讲信义的人。”

亚格尔小心翼翼道。

亚烈苦奈儿呵斥道:“胡说!他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正的目的是要攻占我们的国家,抢夺我们的国宝佛牙!”

“父王,我觉得王景弘他没有那么坏。”

亚格尔死里逃生,觉得王景弘是个仁慈的人,忍不住反驳道。

“别说了!”

亚烈苦奈儿抬手皱眉道:“事到如今,不管他是善是恶,我们已经与他结仇。不杀他,他就会杀我们。”

接着,他看向身边的大儿子,吩咐道:“纳颜,你去传我王令,让锡兰山国的勇士们休整片刻,准备再战!天黑之后,岸上的明军一定会想尽办法逃回海上,你要带人多设火把,连夜攻击,千万不要放走了王景弘!”

“遵命!”大王子纳颜领命道。

与此同时。

另一边。

陈德祖将王景弘领到一处悬崖边,指着悬崖下的一块凸出的大石头,解释道:“王总兵,亚格尔那小子就是从这个悬崖横石跳下去的。”

王景弘面露喜色道:“他能跳下悬崖不死,我们就能脱身。”

陈德祖担忧道:“王总兵,弟兄们久在船上,若是跳崖,恐怕会失手。”

“陈将军难道忘了,货箱里还有几百匹丝绸。”

王景弘拍了拍陈德祖的肩膀,然后向远处的官兵吩咐道:“弟兄们,把丝绸都拿过来。”

“王总兵是要突袭锡兰山国的都城?”陈德祖问道。

王景弘不答反问道:“眼下海上的船队已被数万锡兰山国的士兵围攻,而我们的退路已被切断,与船队本部近在迟尺,却无法相互施救。你觉得,下一步该如何?”

“末将不知。”陈德祖答道。

“去把众军官叫过来。”王景弘下令道。

他作为一名跟随朱棣多年的心腹太监,在冷静分析了敌我态势之后,当即召集跟他一起上岸的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等军官,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不要指望援军,留守码头船队的多是水师士兵和水手、工匠、医生等等人员,战力有限。而且,他们也面临着锡兰国士兵的围攻,短时间内难以派出援军。敌人面对我方巨大如城垣般的宝船,想要短期内攻下,同样做不到。”

王景弘看着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实和何义宗,问道:“如今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海上舰队遇袭,而我等的退路断绝,外无援兵,内无补给,两位将军觉得该如何是好?”

“殊死一搏,血战到底!”李实握拳道。

何义宗道:“对,血战到底!杀出一条血路,退回海上!”

王景弘分析道:“敌人既然出动了数万兵力,王城之中必然兵力空虚。他们认为我方只有数千人,根本有心无力,只能等着被围歼。可我打算出其不意,直接抄小路,打进锡兰山国的王城,来个擒贼先擒王。”

“我们才两千人,如何能攻下一座城,何况还是锡兰山国的都城?”

陈德祖不得不说出他内心的担忧。

因为只有守卫锡兰山国王宫的军队倾巢而出的情况下,王景弘的计策才能避实击虚,顺利实现。

“这次出海,从太祖皇帝时就四处征战的龙江左卫指挥使朱真将军跟随郑国使继续西航,没有跟着我们来锡兰山。可以说,是因为百战老将不在我们的身边,才让你心里没底。”

王景弘看着陈德祖,问道:“是也不是?”

陈德明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随后,王景弘环视众将道:“但诸位都是明军精锐,大多属于亲军卫所,不是出自羽林右卫后千户所,就是羽林左卫之水军等,甚至像李将军、张千户这样出自锦衣卫的强将。尤其是张千户,乃今上旧部,也是百战老兵。”

被点名的李实、张通顿时热血上涌,都觉得各自当得起王景弘的夸赞。

这时,王景弘看向远处的士兵队伍,对众将说道:“你们看,这次从山谷之中突围出来,我们只折损了一百多人,说明我军的战力明显强于敌人。”

“好,我赞成突袭王城,抓住亚烈苦奈儿!”李实握拳道。

“我也赞成!”何义宗附和道。

就这样,经过王景弘的一番分析之后,他突袭锡兰山国都城的意见得到了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实和何义宗的大力支持。

“好!”

王景弘见武将级别仅次于陈德祖的李实与何义宗同意他的方桉,于是对副将陈德祖吩咐道:“陈德祖听令,我命你在天黑之后,率领一百五十人绕道赶回舰队所在海滩,命令舰队官兵全力拖住锡兰山国的贼军主力。”

“遵命!”陈德祖躬身道。

王景弘接着道:“其余人等,天黑之后,随我突袭锡兰山国都康提城,活捉亚烈苦奈儿!”

“是!”众将士齐声道。

天黑之后。

悬崖下的树林中。

李实道:“王总兵,据抓获的巡逻兵交待,那里有条小路,通往王宫。”

王景弘问道:“弟兄们都到齐了吗?”

“各营两千弟兄都已到齐,请总兵示下。”何义宗答道。

李实接话道:“看来对方还没有发现我们。”

王景弘道:“太子殿下曾经交代过,对付不服王化的海外邦国,要先礼后兵,师出有名。我等对待锡兰山国礼遇有加,可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却贪我财物,杀我官兵,公开与我大明为敌。我们必须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李实、何义宗齐声道:“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到了城门外,先用火药炸城,一定要尽可能减少我军将士的伤亡!”

王景弘特地嘱咐道。

“得令。”何义宗、李实躬身道。

夜深之后。

王景弘领着众将士,人不知鬼不觉来摸到康提城下。

李实领着一队人,潜行到城门下,用火药炸毁了城门。

就这样,随着一声巨响后,其余明军将士在王景弘的带领下奋勇冲杀。

众将士攻入城中之后,发现真如王景弘所料,亚烈苦奈儿自以为只要断了路上明军的后路,三万战兵扫灭一支船队,不会太吃力,于是把锡兰山国内精锐尽数派出,去海上围攻大明船队,只留了些许老弱防守。

由于康提城毫无防备,城内守军战力平平,根本就挡不住虎狼般的明军精锐。

城内守军很快被击溃,康提王城落入了明军的手中。

当王景弘率领明军将士攻入王宫时,之前成竹在胸、稳坐宫中的亚烈苦奈儿傻眼了。

就这样,除了亚烈苦奈儿的大儿子纳颜之外,他的其余家属全部被明军所俘。

王景弘右手提着一把刀,指着刚从床上惊醒,还未穿衣打扮,此刻披头散发,光着上半身的亚烈苦奈儿,用汉话说道:“亚烈,整座王宫都已经被我们包围,劝你的人不要抵抗了。”

接着,他看向亚烈苦奈儿身后的众卫兵,大声用锡兰山本地语言说道:“你听着,我们不会要你们的一草一木,只要你们放下兵器,我们就会以礼相待,一个不杀。”

这个时候,李实与何义宗领着官兵将俘虏的锡兰山国士兵,押到了王宫正殿门前的广场上。

亚烈苦奈儿道:“王景弘,你仗着坚船利炮,侵入我国,抢占王宫,你罪恶滔天。”

王景弘道:“亚烈,我们并非抢占王宫,而是接受你的盛情相邀,你再三要本使来此一会,订立贸易盟约,还告诉本使,宫中已设结盟仪式,现在,本使如约前来。”

亚烈苦奈儿冷声道:“我的大儿子纳颜与大将军帕拉达领着三万战兵还在外面,如果他们知道我被你抓住了,一定会前来救援。你若识相的话,现在就放了我,否则等他们打进来,必定会把你们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王景弘道:“大明船队在这片港湾和陆地上,得到的是什么待遇?我方船只惨遭袭击,我们扛着礼物上山,你却设下埋伏,想将我等一举全歼。即便如此,本使仍行仁义之举,放了王子,以德报怨。亚烈苦奈儿,你还有何话说?”

“废话少说,要杀就杀!成王败寇罢了!”亚烈苦奈儿道。

王景弘道:“本使奉旨巡使西洋,决不会夺取海外一寸土地。大王却两次攻击大明船队,甚至妄图称霸海上,今日之败,正是大王自取其辱。大王虽然罪恶难恕,但毕竟是一国之君,我是大明使者,无权处理大王。”

亚烈苦奈儿问道:“王总兵是想把我押去大明,交给大明皇帝陛下处置?”

“这得由大王的母亲做决定。”王景弘冷声道。

就在这时,锡兰山国的王室贤者耶巴乃那,搀扶着双手捧着一个黄金盒子的老太太,出现在了亚烈苦奈儿的面前。

老太太躬身用锡兰山语言说道:“王总兵,我情愿再出黄金五万两,白银一百万两,就是倾尽国力,也要赔偿大明船队的损失。”

接着,她深深鞠躬,举起双手,并献上黄金盒子道:“这些金银若不够,我可将锡兰山的国宝佛牙,一并献给大明皇帝陛下。”

亚烈苦奈儿大叫道:“母亲,这佛牙乃是锡兰山镇国之宝,使不得啊!”

“闭嘴!若不是你胡作非为,岂会造此罪孽?”

老太太瞪了一眼亚烈苦奈儿,呵斥道。

王景弘扶起须发皆白的老太太,特地用锡兰山国的语言说道:“王太后,我想你误会了。本使率领船队航行万里,历时数年,走过的国家三十多个,你可曾听说我大明船队所到之处,强取过别人的财宝吗?”

老太太面露诧异之色,询问道:“王总兵的意思是?”

“佛牙乃是锡兰山国的无价之宝,大明更不会强取豪夺。本使早就说过,大明船队巡使西洋,是为了通好四海,并没有任何贪图之念。”

王景弘道:“王太后,大明有句古话,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的儿子为了一己之私,妄动刀兵,残忍的杀害了我船队数百官兵。若在我们大明,论其罪责,万死难辞。因为我方有数百名母亲,永远的失去了儿子。”

老太太流泪道:“孽障!孽障啊!你怎敢如此作恶多端?”

“母亲,都怪儿子一时思虑不周,所以才——”

亚烈苦奈儿出言狡辩道。

“住口!”

老太太看向亚烈苦奈儿与亚格尔,对王景弘说道:“这两个孽障罪大恶极,他们既然惹下大祸,就应当承担。王总兵可以把他们带去大明,交给大明皇帝陛下发落。是杀是剐,我绝无怨言。”

“王太后深明大义,本使感佩万分。”

王景弘作揖行礼道:“王太后,我相信大明与锡兰山国将来化干戈为玉帛后,仍会成为通好的友邦。”

“亚烈代表不了锡兰山,我希望能尽快看到那一天的到来。”老太太双手合十道。

王景弘道:“王太后,本使另有一事相求。”

“请讲。”老太太道。

王景弘道:“我大明皇后有一个愿望,希望让在下替她礼拜佛宝,布施寺庙,并树立石碑,以为铭记。”

“如果是佛祖听见了国使的请求,也一定会同意。我当然没有意见,国使请。”

老太太深明大义,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PS:加油!我给自己打气!

第二百零八章:郡县西域(上) 永乐五年,七月初三。

午初两分。

大明皇宫的宫殿群,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彩。

那些因高温,而被蒸腾在空中的缕缕水汽,彷佛将空间扭曲。

此时,文华殿内。

朱高煦以大明监国的身份,端坐在御桌后的龙椅上,静静听着王景弘讲述“明锡兰山之战”的最后经过。

明军攻下锡兰山国的王都康提城之后,被亚烈苦奈儿派到外面与侯显等留守明军鏖战的锡兰山国将士得知康提城易主,很快撤回部分在港口进攻大明水师的军队,迅速赶回王城实施救援。

与此同时,王景弘在康提城内完成了布施寺庙并且竖立锡兰山碑的任务。

该石碑上部刻着具有华夏鲜明特色的二龙戏珠图桉,下面分别用汉字、锡兰山文字、波斯文字刻着碑文,详细记录了王景弘率领的船队来到锡兰山国是对锡兰山的佛寺进行布施、供奉佛像、立碑的情景。

这块碑后来被叫做王景弘《布施锡兰山佛寺碑》,汉字部分的碑文从右向左一共十一行,共计两百八十五个汉字,内容为:“大明皇帝遣太监王景弘、侯显等昭告于佛世尊,曰:仰惟慈尊、圆明广大、道臻玄妙、法济群伦……”

城外,锡兰山军的三位最高统帅大王子纳颜、大将军帕拉达、副将军塔雷为了尽早夺回王城,救出国王,他们经过商议之后,派出骑兵火速向周围的邦国发信,很快就凑集了五万兵力,将康提城内的明军重重包围。

王景弘统率明军,凭借着康提城坚固的防御,抵抗五万敌军的围攻。

在双方兵力悬殊巨大的情形下,明军坚持了六天之久,硬是凭借强大的战力守住了康提城。

实际上,明军之所以能守这么久,除了因为众将士皆精锐之外,还得到了锡兰山国王室贤者耶巴乃那,以及老王太后的支持。

这两人,一个是王室之中有名的王族贤者,另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先王王后。

他们都是深明大义之人,对于大明船队在海外的所作所为,都非常了解,知道王景弘此行并不是来略夺锡兰山,而是为了互通贸易。

两人坚信,若王景弘等明军战死在锡兰山,大明皇帝陛下必然震怒,到时一定会派出舰队,以威力无穷的神威火炮,将整个锡兰山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为长远计,他们必须暂时站在王景弘这边,并动员康提城内的百姓为明军提供粮草,甚至协助明军守城。

在守城到第六日晚的时候,王景弘决定以亚烈苦奈儿及其家卷为人质,率领明军突围,再与海岸边的船队汇合。

他的这个决定,得到了李实、何义宗等将士的支持。

于是,第七日凌晨,王景弘率领明军带着锡兰王阿烈苦奈儿,突然打开康提城的城门,以火铳为掩护,冲破重围而出。

纳颜、帕拉达、塔雷等锡兰山将士眼看他们的大王被明军挟制走,当然不会善罢甘休,领着战兵紧追不舍。

王景弘、李实、何义宗等明军将士在举目皆敌的困境下,硬是押着亚烈苦奈儿及其家卷边打边撤、且战且走。

他们一边排除拦阻道路的巨木,一边设后卫阻击敌方追兵。

从康提城到船队所在港口的官道,约有二十余里路。

可这条路,明军将士且战且走,足足走了一天,直到日落后方才抵达港口,登上海船,脱离险境。

“你率领明军,敢于在十几倍的敌人包围之下突出重围,还能携带大批俘虏安全回到船上,可见锡兰山士兵的战力平平,完全不是我明军精锐的对手。”

朱高煦听完王景弘的讲述,无不感叹道。

“殿下说的是,锡兰山士兵最惧怕我们的火铳,亚烈麾下那位叫塔雷的战将,就是在追击我方的途中,中弹身亡。”王景弘接话道。

朱高煦问道:“此次战役,我方有多少将士被亚烈的士兵所杀?”

王景弘如实答道:“三百零五人。”

“你当时为何不杀了亚烈,为我明军将士陪葬?”

朱高煦脸色一沉,质问道。

王景弘躬身道:“殿下息怒,亚烈固然罪大恶极,可微臣当时担心在别国领土上擅杀他国君王,很可能会让我方丧失道义,让大明雄威变成海外强权。”

“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朱高煦沉声道:“或许正是你的优柔寡断,才会让亚烈如此嚣张。”

王景弘缓声道:“微臣不敢忘记殿下的谆谆教诲,巡洋为了施恩布德,所以微臣在登陆锡兰山海岸之前,就已经派使船把亚烈的罪行,通报给了西洋诸国。此战之后,微臣又特地将亚烈伏击我方的经过,派使船告诉了周边邦国,就是为了让道义与公理皆在我大明一方,在海外彰显我大明的天威。”

“可你却让我大明三百零五名将士的英魂,留在了海外!”

朱高煦当然明白,王景弘所作所为,皆是遵从他之前的嘱咐,即对外用兵要师出有名,占据道德制高点,否则就会让海外番邦认为大明是武力强权。

可他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当得知有大明将士命丧海外,心中自然而然的就升起了一股怒火。

“王景弘,你要记住,再多的黄金白银,也买不来一条人命,何况我大明将士的命是无价的!蛮夷畏威不畏德,以德报怨必须要讲尺度,一味地忍让退缩,会让天下人以为大明软弱可欺,让天朝天威扫地。”

朱高煦沉思片刻后,起身绕过御桌,来到王景弘面前,又一次嘱咐道:“下次若还有番邦小国对我明军水师不敬,你只要抓住了充分的理由,就不要顾虑太多,先打得对方跪地求饶,再说其他不迟!”

“微臣明白了。”王景弘躬身作揖道。

随后,朱高煦转过身,重新坐回龙椅,朗声道:“对亚烈以及锡兰山国的处置,孤自有主张,你先下去休息罢。”

待王景弘退下后,等候多时的兵部侍郎齐泰拿着一份军报,躬身走进了大殿。

“臣齐泰,拜见太子殿下。”齐泰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道:“平身。”

“谢殿下。”

齐泰起身后,呈上一份奏本道:“陛下从北都派人送来了西宁侯上奏的军报,请殿下过目。”

康平走过去接下奏本,躬身疾步行至御桌前,转呈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打开奏本,发现是征西大将军西宁侯宋成上奏给朱棣的捷报。

宋成在捷报之中提到,自一个月前朱棣亲征漠北,一举击败阿鲁台所部的消息传到西域之后,凡是大明官兵所至,西域境内各部势力望风而降,眼下天山南北,皆以臣服。

朱高煦捏着捷报,豁然起身,激动的走下高台。

他来到大殿之中,停在齐泰面前,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兴奋的说道:“好啊!从唐宪宗元和三年安西、北庭都护府的沦陷,到今天我大明官兵收复天山南北,离开中原王朝接近六百年的西域,终于回归了!太好了!”

唐代安史之乱后,吐蕃大举进兵,一度占领了长安城半个月。

后来仆固怀恩叛变,吐蕃出兵直接从陇右进入河西,霸占了陇右、河西这两块地盘,自此开始河西走廊被切断,中原与西域断绝了联系。

宋、辽、金时期,西域仍旧没有被中原王朝真正收复过。

即便是后来忽必烈建立元朝,西域仍是察合台汗国治下,不归中原王朝所有。

直到现在,大明官兵收复西域,西域才算真正回归中原王朝统治之下。

朱高煦说到这里,看着齐泰,吩咐道:“传孤谕令,把此消息以邸报明发天下,孤要让天下臣民都知道征西大军收复了西域!我大明金瓯无缺矣!”

次日。

早朝。

文华殿。

“父皇御驾亲征后,如今西域形势一片大好,而乌思藏、朵甘西南连接孔雀半岛,北接西域,东邻四川、云南,位置极为重要。孤在想,是否该考虑扩大其官属权限,众卿以为如何?”

户部侍郎卓敬道:“殿下此意,实乃边关之大幸。臣提议可以在乌思藏、朵甘都司辖区内,广设卫所,修筑城池。”

“洪武五年乌思藏内附,次年太祖皇帝置乌思藏卫,属西安行都司;七年升为行都指挥使司,治所乌思藏(后世拉萨)。永乐元年,为了明确与乌思藏行都司与俺不罗、牛儿宗寨、领司奔三行都司的隶属关系,陛下明诏改乌思藏行都指挥使司为乌思藏都指挥使司。”

兵部侍郎齐泰道:“洪武六年,太祖皇帝置朵甘卫,属西安行都司,次年升都指挥使司,治所灵藏(后世四川德格县西北俄支)。因此,臣奏请殿下派汉人去做乌思藏、朵甘都司辖区内卫所的指挥使,这样就不怕异族作乱了。”

在基本职能与官职设置方面,都指挥使司与行都指挥使司大体上没有区别。

但在设置原因方面,两者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都指挥使司是大明各省必设,且在边防要地单设的军事衙门,行都指挥使司是为了辅助都司而增设,通常只在边疆附近各省设有。

比如福建两省交界之地,各族杂居,斗争形势复杂,而陕西和山西属于边疆行省,防区范围广,乃至后来设置的湖广行都司和四川行都司大体上也属于这个原因。

“不,恰恰相反,孤以为还是应该由当地的高僧充任卫所的指挥使、通判等官。汉人在那儿担当指挥同知、佥事等左官即可,如此便不会引发当地人的反感。”

朱高煦对于乌思藏与朵甘地区的管理有着清醒的认识,在听了齐泰的建议之后,立即出口给予否决。

他考虑到以齐泰代表的文武大臣或许不理解他与朱棣的意图,接着又加以补充道:“孤打算效法父皇在黑龙江岸边敕建永宁寺之举,于乌思藏、朵甘辖区内的各卫治所修建寺庙,皆命名为永宁寺。”

“而且,寺庙的碑文,应当用汉、藏两种文字记述乌思藏、朵甘都司的设立过程,以及朝廷派官属前往设置卫所,帮助两地百姓搭桥补路,修渠挖井,灌既农田,提高生产的详细情况。”

齐泰等殿内众臣很快回想起了朱棣之前派钦差前往努尔干修建永宁寺的故事。

永乐元年七月,朱棣下诏在努尔干地区设立了管辖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的地方衙门努尔干都指挥使司。

自那以后,朱棣多次派遣女真族宦官武易信(亦失哈)作为钦差太监前往努尔干都司巡视,宣谕抚慰当地人民,以便加强对这一地区的管理。

永乐四年,武易信奉朱棣之命,第三次巡视努尔干都司时,在努尔干都指挥使司治所所在地附近原有观音堂的基础上,兴建了一座供奉观音的寺庙,祈愿努尔干之地永世昌宁长乐,故名“永宁寺”。

永宁寺建好后,武易信勒石为碑,在寺前竖立了一块石碑,作刻《永宁寺记》碑文,上面记载着大明朝廷建立努尔干都司的史实,以及武易信本人奉永乐皇帝之命,前两次巡视努尔干,抚慰各部民众以及修建永宁寺的过程。

这块石碑的碑身左右两侧分别用汉、女真、蒙、藏四种文字,镌刻“俺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

“殿下英明。”

齐泰、卓敬等人都是聪慧之辈,转瞬间就明白了朱高煦“温水煮青蛙”的企图,当即齐声道。

“殿下,乌思藏的喇嘛前天已入京来朝拜,明天可否请殿下见见他们?”

礼部尚书郑赐躬身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对高僧要以国礼规格相迎,万不可怠慢,你要亲自去驿站迎接,安排在奉天殿召见。”

“臣领旨。”郑赐恭声领命道。

朱高煦环视殿内众臣,问道:“谁还有事要奏?”

齐泰躬身道:“殿下,微臣有话要说。”

“讲。”朱高煦道。

“殿下以宽容为怀,恩泽天下,的确令人感佩。可四海之内,君子与小人并存,慈悲与狡诈同在。”

齐泰恭声道:“微臣以为,要先立威,再立德。一个小小的锡兰山国王就敢屠戮我大明官兵,让我天朝国威丧失殆尽。我大明的怀柔远人之策,在亚烈苦奈儿这种人眼中,只不过是可以用来借机讹诈的软弱之举。因此,微臣请殿下诛杀亚烈苦奈儿,如此则会重新在海外树立大明天朝威严。”

朱高煦高声问道:“你是觉得怀柔远人之策,会显得我大明软弱?”

“殿下,齐侍郎说的在理,不杀亚烈,此恨难平啊!”

吏部尚书张紞出言道。

礼部尚书郑赐接话道:“臣附议。”

刑部尚书墨麟躬身出列道:“臣附议!”

朱高煦没想到齐泰的一番话,瞬间会得到三位尚书的支持。

如今六部尚书之中,户部尚书郁新因病在家修养,工部、兵部两部尚书跟着朱棣去了北方,还剩刑部、礼部、吏部三位尚书在朝。

此时,在朝的三大尚书皆赞成诛杀亚烈苦奈儿,顿时让朱高煦感到了为难。

“不杀亚烈,此恨难平。”

就在这时,其余众臣纷纷开口附和。

一时间,大殿之中,赞成诛杀亚烈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好了,今日就先议到这里,亚烈之事,等父皇回来后,再做处置。”

朱高煦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起身说道。

PS:现征集主角继位后的年号,请兄弟们在此发本章说留言,鞠躬感谢!

第二百零九章:郡县西域(中) 次日。

奉天殿偏殿。

朱高煦伸手指着一箱箱丝绸茶叶,为哈立麻介绍道:“这是孤的一点心意,希望大师把这些东西带回乌思藏,也把孤与父皇的问候带回去。”

“陛下与太子殿下对我们藏人关怀有加,贫僧代表百姓感谢殿下。”

哈立麻双手合十,躬身说道。

朱高煦道:“先前哈立麻大师已经派人来京进贡,这次你又亲自来朝,让孤欣喜万分啊!”

永乐初年,朱棣即位不久,听闻哈立麻活佛(第新谢巴)道法甚高,遂遣司礼少监候显前往迎请。

今年年初,哈立麻从噶玛地方出发,一直到数日前才抵达京师,受到徐皇后、太子朱高煦、文武大臣及僧俗众人的盛大欢迎。

朱高煦领着哈立麻走到一座坐塌前,抬手道:“大师请坐。”

“贫僧不敢坐上座。”哈立麻后退两步,躬身说道。

朱高煦再次邀请道:“能千里迢迢把高僧请来,都是缘法,应该的。请——”

“谢太子殿下!”

哈立麻恭声道。

他坐下后,缓声道:“自当今陛下继位之后,曾数次派人进藏送去礼品和宣谕,贫僧早就想进京朝拜。今日蒙太子殿下召见,我等感激不尽。”

“虽然乌思藏和内地相隔甚远,可是在洪武年间的时候,太祖皇帝就曾对僧侣领袖各授封号,更在雪区先后设置了两个都指挥使司。父皇陛下继位后,一切彷照太祖前制不变。对高僧来京,孤当好生款待。”

朱高煦接话道。

哈立麻双手合十道:“扎西德勒(吉祥如意)!”

朱高煦道:“再过半个月,父皇陛下回来后,要在灵谷寺为太祖高皇帝和高皇后祈福,届时,一定要请高僧亲临施法祈福。”

“高皇帝和高皇后与当今陛下一样,对乌思藏关怀备至,积德行善,有口皆碑,必有万世之福。这样的法会,殿下就是不提出来,贫僧也是要为他们祈福的。”

哈立麻应声道。

朱高煦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哈立麻深感荣幸。”

哈立麻恭声道。

半个月后。

朱棣还朝,特地在奉天殿接见了哈立麻。

哈立麻把藏族普遍推崇的《甘珠尔》手抄本推荐给朱棣,朱棣甚为高兴,即命哈立麻担任永乐版《甘珠尔》净刻本之总纂,刊梓印施。

此后,哈立麻率领僧众先后在应天府灵谷寺和山西五台山设普度大斋,为已故的太祖高皇帝及高皇后“荐福”。

由于“多有灵瑞,帝大悦”,故赐予哈立麻“如来”的名号,封其为“万行且足十方最胜圆觉妙智慧善普应佑国演教如来大宝法王西天大善自在佛,领天下释教”,简称“大宝法王”,地位高于大乘和大慈二法王,成为当时藏传佛教头领人物中的最高封号。

这天,朱棣处理完与乌思藏的相关事务后,派人将亚烈苦奈儿押到了武英殿。

“亚烈,你可知罪?”

朱棣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双手被绑在背后的亚烈苦奈儿,厉声问道。

亚烈用汉话回道:“今日我落到你的手里,你说有罪就有罪,你想怎么办,随你的便。”

“你双手沾满了我大明将士的鲜血,这笔账该怎么算?”

朱棣质问道。

亚烈道:“我不过是杀了你们几个士兵,你想算账可以,我现在虽然不是国王了,但家中有的是金银财宝。”

朱棣不屑道:“你那几个脏钱,换不来我大明将士的性命。擅杀他人,死有余辜,朕要用你的头,祭奠我死难将士的亡魂!”

“我既然被你们拘押到大明,就没想到还能活着回去。”

亚烈大声嚷嚷道:“朱棣,你不要以为别人都看不懂你的险恶居心,你派人下西洋,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锡兰山国,乃是海上交通要地。就算我不打王景弘率领的船队,你还是会找别的借口,夺我国土,占我财宝。我拼尽一死,也要揭穿你所谓友善邻邦的谎言!”

朱棣寒着脸道:“狡辩!大明船队巡洋数年,从未霸占过别国一寸土地,厚往薄来,友善万邦,四海有目共睹,不是你能颠倒黑白的。”

“算了吧,满者伯夷国难道不是被你们大明所灭?更何况,你把本人抓到了大明,还谈什么公道?”

亚烈反驳道:“别以为我看不懂你,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实力,我也会这么做!谁的武力强大,谁的话就是公理!”

“满者伯夷国烧杀抢掠,占我属国疆域,大明出兵灭之,天经地义。至于你锡兰山的国土,朕不感兴趣。但血债血偿,这是天理。”

朱棣豁然起身,被气得放狠话道:“朕要用你祭奠大明将士的亡魂,朕要将你凌迟处死!”

亚烈直视朱棣,大声道:“朱棣,你还是装不下去了!早知道你会杀我,以维护大明威严,我从来到大明那天起,就知道会有一死。可是我要告诉你,你杀了我,你的算计也就将大白于天下。到了那天,你大明的信义将会丧尽,海外邦国人人共愤!”

“你死到临头,还顽固不化。来人,先把他押下去。”

朱棣懒得再与亚烈废话,抬手吩咐殿外守卫道。

次日。

奉天殿。

早朝。

“陛下,彭亨、阿鲁和柯枝国国使已经抵达京城,贡品的数量比规定的数额超出了数倍,并且再次进献国书,上表谢恩。”

礼部尚书郑赐躬身奏言道。

“陛下,彭亨等三国,之所以如此感念我大明,似乎另有意味,怕是多少出于对我大明的敬畏,深怕亚烈一事波及自身。沿海各地的番商,最近也都纷纷离开了大明。”

兵部尚书金忠接话道。

朱棣直言道:“他们多虑了,一个亚烈,不会让朕改变大明对海外的基本国策。”

右通政李至刚躬身呈上一道奏本,恭声道:“陛下,这是被亚烈所杀士兵家属的联名奏章。”

朱棣问道:“这东西为何会落到你的手里?”

“回陛下,平头草民,只能靠公车上书,以达天听,此乃兵马司收到的请愿联名。”

李至刚恭声回道。

紧接着,魏国公徐辉祖躬身出列,也呈上了一道奏本,道:“陛下,这是在京众将的联名奏章,无人不恳请陛下诛杀亚烈,为死难的弟兄报仇。臣以为王景弘身为巡洋正使,让大明在海外丢了脸,应当被革职。新的巡洋正使,臣奏请陛下另选他人。”

朱棣看向下方班序之中,靠末尾站立的王景弘,朗声道:“王景弘,你给朕带回来一个烫手的山芋啊!如今大臣们异口同声要杀亚烈,可杀了亚烈,又会与朕怀柔远人的国策相悖,从此让西洋诸邦对朝廷失去信任。对此,你怎么看?”

王景弘被朱棣点名,当即走出班序,躬身答道:“陛下,微臣辜负皇恩,罪不可赦。可微臣还是要进言,亚烈不能杀,杀此一人,将会使得海外番邦小国误以为大明巡洋是为了宣扬霸道强权,从内心仇视大明,将来船队出海所面对的战争就会一波接一波,到时候我大明战死在海外的将士,就不会是三百零五人,而是三千人,甚至还会更多!”

“再者,亚烈的所作所为,无法代表整个锡兰山国。那锡兰山的老王太后以及王室贤者,对大明礼遇有加,心怀感激。尤其是亚烈的母亲,她对亚烈的罪行心怀愧疚,让微臣把亚烈带回大明赔罪。”

朱棣诧异道:“你是要朕放了他?”

“恕臣愚钝,臣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亚烈,可杀了他而产生的影响,对大明来说,是弊大于利。毕竟出海巡洋之策,从永乐元年六月至今,才施行了整整四年多。”

王景弘屈膝跪下,以额头触地,恭声道:“微臣叩请陛下三思。”

朱棣一时间有些犹豫,看向旁边的朱高煦道:“太子,你怎么看?”

朱高煦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亚烈不可杀,更不能为此就换掉王景弘巡洋正使的职务。”

“你说说看。”朱棣抚须道。

“永乐开元至今,短短五年,父皇施新政,树新风,修大典,迁新都,下西洋,开贸易,收安南,平西域,定漠北,每一件都是惊天地动、载入史册的壮举,同时每一件事也都毁誉参半。若杀了亚烈,又换掉王景弘,我大明怀柔远人的国策,必将受到海外各邦的怀疑。”

朱高煦道缓缓:“杀了亚烈,会激起更严重的矛盾,锡兰山国周边的邦国,一定会心惊胆战,害怕大明对他们也举起屠刀。长此以往,将不会有人再跟我们做贸易。转变国策,对外掠夺,不仅不符合道义,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十分巨大。我大明为开海而牺牲将士,不能被冠上掠夺海外邦国的骂名。”

他知道朝臣们喋喋不休,鼓噪生事,是因为所处位置不同。

而朱棣心生反感,是因为亚烈苦奈儿违背天道,犯下了伤天害理之罪恶。

在朱高煦看来,朱棣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一个偷偷摸摸干坏事的番邦小王,不过是跳梁小丑尔,绝不可能成大气候,更不会危机大明的天威。

只是这打到脸上的巴掌,让朱棣挂不住面子,咽不下那口气。

此事的关键,不在于亚烈一个人的生死,而是关乎大明如何以天朝上国的胸襟面对四海万邦。

所以,朱高煦接着缓声道:“减少杀戮,才能友邻万邦,共享太平。否则巡洋海外,带来的只会是无休止的仇杀战乱。锡兰山的老王太后处置此事也算得体,深明大义。儿臣认为,可以将亚烈拘押在大明,另外扶持一位贤者继承锡兰山国的王位。”

朱棣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心里明白,大明船队出海巡洋,打开国门的同时,却也为大明带来了陌生。

然而,国与国之间,不能只依靠武力强权,还要用文化去影响。

大明臣民们本来就视番人如洪水勐兽,如今更是有人借大明与锡兰山的纠纷,仇视排斥番人,进一步将矛头指向了朝廷一直以来奉行的怀柔远人、礼遇万邦的国策。

推行国策,从来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若他此时杀了亚烈,就等于自认了巡洋之举祸国殃民的罪名。

“王景弘身为大明国使,船队统帅,不能为朝廷增光,反而使大明受辱,将士死难。暂且革职,以观后效。”

片刻后,朱棣打破沉默,俯视殿内文武大臣,朗声道:“至于对亚烈的处置,过几日再议。现在议另一件大事,西域已平,朕决定置之以郡县,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西域之地,自唐以后,至今战乱不休,未曾享有百年之和平。今虽平定西域,可其境内百姓不过两百万余万,大都据城而居。”

兵部尚书金忠躬身奏言道:“那里地广人稀,若设置为郡县,因道路崎区,怕是难以建立有效的管理。因此,臣以为我大明可以效法前汉,设置西域都督府治理西域。”

西域都护府是汉朝时期在西域设置的管辖机构,统管着大宛以东、乌孙以南的三十多个王国,各国“自译长、域长、君、监、吏、大禄、百长、千长、都尉、且渠、当户、将、相至侯王,皆佩汉印绶”,以汉王朝地方官员的身份治理西域。

至于西域都护,则是汉代西域官阶最高的官职,秩比二千石,相当于内地的郡都尉,而郡都尉是一郡之长太守的副职,掌管军事。

西域因地位特殊,故设“都护”,实际上与郡级区划相等。

西域都护府的主要职责在于守境安土,协调西域各王国间的矛盾和纠纷,制止外来势力的侵扰,维护西域境内的和平秩序,确保丝绸商路的畅通。

兵部侍郎齐泰却有不一样的意见,他躬身出列,奏言道:“陛下,鉴于西域地广人稀,被天山从中间分为南北两部分,臣以为当效法盛唐,设置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分治天山南北。”

武周长安二年,武则天为了进一步巩固西北边疆,在庭州设立了北庭都护府,辖境相当后世阿尔泰山以西,咸海以东,天山以北和巴里坤湖周围地区。

北庭都护府设立后,提携万里,社会安定、农业、牧业、商业、手工业都得到空前发展,成为西北地区中心。

九年后,北庭都护府升为大都护府,与安西都护府分治天山南北。

又两年后,即开元元年,第二任都护郭虔瑾进驻北庭后,将所率军队编为田卒、开荒种地、屯垦戍边。

“陛下,安西和北庭两个都护府作为唐王朝设在西域的最高一级军政衙门,使唐王朝在西域可以有效的任命各级官吏,统率边防守军,推行朝廷政令。”

齐泰躬身道:“设置两个都护府,一来可以巩固我大明在西北的边防,二来可以交通西域之西各国,三来可以在突发紧急军情时,两者之间互为依靠,以待朝廷援军。”

朱高煦听到这里,想到了设置两个都护府的第四个好处,即两者间为了治理各自辖区内的百姓,会进行竞争,如此则会加速朝廷对西域的建设与开发。

“金卿、齐卿,朕打算郡县西域,不打算设置都护府,你们什么意见?”

朱棣朗声问道。

金忠躬身答道:“臣赞成郡县西域。”

“臣附议。”齐泰躬身附和道。

“诸位臣工怎么看?”

朱棣环视殿内众臣,高声问道。

“臣等附议。”

其余众臣齐声道。

“既然如此,那朕想听听,诸位对于如何治理西域,有何建议?”

朱棣接着又问道。

第二百一十章:郡县西域(下) 奉天殿。

早朝正在继续。

朱棣的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并不好回答。

因为满朝文武皆知,若要治理西域,自然是从政、法、军三个大的方面着手。

而根据朝廷体制,郡县西域,必然要设地方三司管理,即分别由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管理。

承宣布政使司专管一省或数个府的民政、财政、田土、户籍、钱粮、官员考核、沟通督抚与各府县。

提刑按察使司的内部分设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经历司掌收纳文书与勘察刑名之事,置经历、知事各一人;照磨所掌照刷桉卷,置照磨、检校各一人;司狱司,掌检察监狱事务,置司狱一人。

都指挥使司是地方常设军事指挥衙门,统率辖区内的各地卫所,其长官都指挥使为地方最高军事长官,属朝廷五军都督府管理。

以上这些既定的制度,朱棣清楚,文武百官也清楚。

因此,朱棣所问“如何治理西域”而是另有所指。

齐泰急于表现,连忙奏言道:“陛下,臣以为治理西域,首要之事,在于稳定各部人心。”

虽然他这句话说的十分简洁且含蓄,但是朱棣、朱高煦都听懂了,即两个关键的信息“首要之事”与“各部人心”。

西域脱离中原王朝的统治已经接近六百年,大明想要完成真正意义上的郡县西域,并不是设置两三个省级地方衙门,就可以在那里建立有效的统治。

尤其是天山以南的广大地区上,生活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不同部落之前甚至存在着世仇。

这些部落摄于明军战力,眼下虽已臣服,可相互之间的实力参差不齐,有高有低。

明军一旦撤退,西域必然会再起纷争,而明军又不能一直守在那里。

且每个部落之中,也有贵人与平民之分。

对于大明朝廷而言,任何一件事都有轻重缓急,西征大军虽打下了西域,荡平了西域境内各个不服势力,可这只是武力征服。

齐泰不愧是在历史上向建文帝朱允炆献出“置换封地”来对付大明诸藩的名臣,早在朱棣决定对西域用兵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将来朝廷郡县西域会遇到的各种问题。

此时听到朱棣发问,他准备多时的腹稿,终于派上了用场。

众臣听到齐泰所答,有超过七成的朝臣下意识的点了头,似乎是表示赞同。

朱棣问道:“如何稳定人心?”

齐泰不慌不忙的答道:“陛下,臣有三策,可安西域人心。”

“且说说看。”朱棣吩咐道。

“是。”

齐泰躬身一礼,然后缓缓说道:“陛下,天山以北之地,水草丰美,土地肥沃,可广置卫所,平时种地屯田,战时出征作战。同时从大明腹地人口密集之府县,陆续迁移百姓过去,分田给地,生产生活。此乃屯田移民之策。”

“而对那些在天山以南广大地区生活的几十个部落,朝廷可委任原来的部落头领为卫所指挥使或千户,替朝廷治理其原部落属民。只要朝廷能确保各部头领地位不变,他们便不会有二心。此乃稳定各部头领之策。”

“再者,西域多年战乱,底层百姓生活困苦,臣建议朝廷可以免收西域原住民的田赋或商税,同时补助各种耕种工具,修路修渠,让利于民,促进西域各地区居民恢复生产,休养生息。此乃让利于民之策。”

朱棣听完齐泰献上的三策,满意的抚须笑道:“齐卿这三策,对于西域百姓及各部头领,可谓是仁至义尽矣!”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殿内众臣,朗声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朝廷若采用齐侍郎的三策,西域各部必然人心尽归!”

兵部尚书金忠恭声道。

“臣附议。”

随后,吏部尚书张紞、礼部尚书郑赐等六部九卿纷纷表示附议。

就在朱棣决定宣布采纳齐泰三策之时,朱高煦站了出来,躬身行礼道:“父皇,儿臣觉得此三策有不妥之处。”

朱棣惊讶道:“有何不妥之处?”

“父皇,移民戍边和屯兵屯田戍边,汉唐皆用此策,可见此策乃是治理西域的良策,对于这一点,儿臣无异议。但稳定各部头领之策,明显不妥,若施行下去的话,必然会对后面朝廷治理西域产生不利的影响。”

朱高煦侃侃而言道:“儿臣认为,眼下应该趁着扫灭各个不服势力时,一举摧毁天山以南广大地区上各部贵族的统治,然后派遣官员前往天山以南地区,像治理大明腹地一样治理那里,当然要因地制宜设置规矩,不能照搬内地治理府县的成规。”

“因为那些各部贵族,之前本就是残酷压榨和剥削底层百姓的蛀虫,若我大明将士举兵将之铲除,必然会得到底层百姓的拥戴。”

“朝廷出动大军,攻打帖木儿与忽歹达势力时,他们以观望的姿态,等到我大军炮杀帖木儿之后,他们仍旧不死心。一直到父皇击败阿鲁台,荡平漠北的消息传到西域之后,这些部落头领才望风而降。”

“由此可见,这些部落世袭贵族荒淫无耻、不学无术、奸诈反复,极善阴谋诡计,对百姓一味地敲骨吸髓,却不善加治理,否则西域也不会乱这么多年,百姓困苦至今。”

“若朝廷念在他们选择了臣服,允许他们担任世袭的卫所指挥或千户,那么假以时日,待其部落发展壮大之后,必然会生出二心,而成养虎为患之局面。毕竟,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齐泰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惊。

他知道朱高煦说的没有错,西域境内各部头领狡诈阴险,今日见明军战力强大臣服大明,明日若帖木儿国崛起,必然又会投降帖木儿国。

朱棣与殿内众臣听了朱高煦的这番话,同样产生了新的想法。

尤其是朱棣,他已经想到了祸乱大唐王朝的安禄山与史思明就是唐玄宗养的老虎。

“至于免收西域原住民的田赋或商税,并补助农具等让利于民之策,就目前来看,当然是利于稳定民心,恢复生产的。可是,若朝廷长期对那里采用此优待政策,日后他们难免会把这种优待当成是理所当然。只要朝廷开始收税,必然会激起民变,从而再生动乱。”

朱高煦接着道:“不仅如此,补助农具,修路修渠等,是需要花费国库银两的,可朝廷却不对那里征收田赋或商税,这对大明腹地的百姓来说,极不公平。父皇,依儿臣之见,可减免西域三年赋税。三年之后,一切规制再恢复到与大明腹地相同。”

“总之,儿臣认为,从汉唐治理西域的故事可知,对于西域之地,只能采取移民戍边和屯兵屯田戍边之策。等将来那里的汉民数量增加到数百万的时候,儿臣相信,届时西域也就不会是大明的边疆了,而是会成为现在的腹地。”

朱棣颔首道:“好!好一个会成为‘现在的腹地’!”

“陛下,太子殿下深谋远虑,若不是殿下察觉到不妥,将来朝廷采用臣献的计策,必然会酿成大祸,臣思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齐泰躬身出列,跪地叩首道。

朱棣道:“齐卿也是一片报国之心,朕为何要责罚?起来罢!”

“谢陛下。”

待齐泰起身退回班序后,朱棣看向殿内众臣,高声问道:“太子对齐卿的三策进行了补充,朕觉得可行,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臣无异议。”

吏部尚书张紞率先答道。

礼部尚书郑赐道:“陛下,太子深谋远虑,老成谋国,对于太子补充之策,臣表示附议。”

“陛下,臣也附议。”夏原吉、卓敬先后出声道。

就这样,朱高煦提出的几点补充,得到了满朝文武的一致通过。

“既然无人再有异议,那郡县西域之事,就这么定了。”

朱棣对本次议论做了最后的定论。

他顿了顿,看向方孝孺、黄淮等内阁顾问,吩咐道:“内阁结合太子与齐泰所献之策,替朕草拟一份治理西域的方略。”

“臣等领旨。”方孝孺等人齐声道。

散朝后。

会同馆。

“各位使者,现在大明皇帝陛下已经撤了王景弘巡洋正使的职务,让他赋闲在家。可见已是天威震怒。”

渤泥王半躺在床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缓声道。

柯枝国使臣道:“是啊,让人摸不着头脑。”

“若王景弘不再担任国使,大明对外的国策恐怕会改变,我等小国该如何是好?西洋岂不是又要乱了?”

满剌加使臣接话道。

渤泥王道:“这都是让亚烈一事搅合的,王国使不能换。这些年,正是大明船队日夜航行海上,强不凌弱,大不欺小,才有如此安享太平的局面。若换了国使,对外政策一变,整个西洋必将再次陷入混乱,我们便无法在海上与各国和平贸易了。”

柯枝国使臣道:“渤泥王说的对,我等应力争大明船队不更改主帅。”

“让大明不改变友善万邦的国策,才是最重要的。”满剌加使臣道。

渤泥王道:“因此,我愿以弱病之身,与诸位一同去求见大明皇帝陛下。”

半个时辰后。

本想去求见朱棣的渤泥国王,竟然在房间里见到了朱棣。

“陛下。”

渤泥王作势就要起来行礼,并用标准的汉语说道。

“你有病在身,请勿多礼,快躺下。”

朱棣扶着渤泥王躺下后,解释道:“朕听说你病了,刚下朝就过来看你,刚才怕打搅你休息,才没有让人喊出来。”

渤泥王挣扎着坚持行礼道:“小王怎敢悖礼不尊?”

“无碍,朕散朝后,刚得到禀告,来迟了。”朱棣接着解释道。

渤泥王道:“陛下言重了,小王偶感风寒,岂敢劳动陛下万乘之尊。”

朱棣坐在床榻边,宽慰道:“你们渤泥国远在炎热之地,想必是不习惯京师多变的气候,应该是今年倒春寒着了凉气。朕给你带来了大明最好的御医。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好起来的。”

“不瞒陛下,小王从去年冬季来到大明京师朝见陛下,后来因为染了风寒,没能回国,一直养病至今。在京师住了这么久,小王已经习惯了,还真有点不想走了。”

渤泥王微微笑道。

朱棣也笑了道:“好啊,那就安心的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多谢陛下关切,小王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渤泥王抱拳拱手道。

朱棣又道:“安心养病,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渤泥王道:“陛下,小王有一事悬在心中,不吐不快。”

“讲。”朱棣点头道。

他已经猜到渤泥王会说什么。

“大明朝廷如何处置亚烈,已经引起了海外各邦国关注,未免多生事端,让海外诸邦安心与大明通商贸易,小王恳请陛下及早定夺。”

渤泥王恭声道。

“朕知道了。”

朱棣拍了拍渤泥王的手,轻声道:“你好生休养,朕去看看其他邦国的使臣。”

小半个时辰后。

皇城内。

端门前广场上。

“朕今日带诸位来皇城转一转,散散心,怕你们久居会同馆,闷着了。”

朱棣领着一群南洋邦国使臣,在朱高煦及锦衣卫的陪同下,于端门前缓缓散着步。

“陛下,大明皇城的辉煌,着实让人赞叹,古老的文明更让人高山仰止,所以我们有一个请求,请陛下恩准。”

柯枝国使臣用不太流利的汉语恭声说道。

“请讲。”朱棣点头道。

柯枝国使臣道:“我们这些国家都想请王景弘大人再去走访,加强两国间的交往。这样一来,我们既能学到大明的文化,又能够彼此互通有无,可谓一举两得。”

满剌加使臣附和道:“与王国使率领的船队交往,我们觉得与大明亲密无间。”

朱棣闻言,抚须道:“此事朕还在思量,过两日再说。看,那边还有更好的景致,走,朕带你们去看看。”

第二百一十一章:废立国王,震慑海外 天界寺。

后山禁院。

禅房内。

道衍和尚听了朱棣讲述的烦恼,左手落下一枚黑色棋子,右手抚须道:“众使者来这一招,分明是向陛下保王景弘,可见王景弘在海外影响不小啊!”

“其实朕也知道王景弘并无大过,但他不该袒护亚烈,朕怕人心不稳。”

朱棣按下一枚白色棋子,随后发现再走几步就会成为和棋,于是不麻烦的道:“又是和棋,不下了。少师,陪朕出去走走。”

片刻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院子里的凉亭下。

道衍和尚左手拨弄着檀木佛珠,右手抚须道:“使者保王景弘,自有他们的一番道理。一是大明船队的确造福各国,二是担心陛下换了国使,因此改变国策,为了他们的利益不受损,才不得不出此计策。”

“朕巡洋出海,为的是国强民富,和睦友邦。”

朱棣颇为无奈的说道:“可现在却闹得有些鸡犬不宁。”

“陛下且消消气,如今这个局面,乃是大明恩威四海所必须经历的考验,办不好的话,开海之成果恐怕将消失殆尽。”

道衍和尚劝慰道:“反过来说,若办好了,大明开海之举,从此之后,将会打开一片新天地。”

朱棣沉声道:“高煦建议朕将亚烈拘押在大明,然后从锡兰山国王室之中选择一位贤者为锡兰山王,少师觉得此策如何?”

道衍和尚眼前一亮,惊讶道:“太子真这样说?”

“这是自然,朕可是一言九鼎!”

朱棣对道衍和尚的吃惊不太理解,忍不住问道:“少师如此反应,却是为何?”

道衍和尚面露喜色,道:“老衲要恭喜陛下啊!”

朱棣扫荡漠北,平定西域这两件大喜事,道衍和尚已经恭喜过了。

老和尚甚至毫不吝啬的夸赞朱棣凭下西洋、平西域、荡漠北之功,已经超越汉武帝与唐太宗。

因此,朱棣见道衍面露喜色,更加奇怪的问道:“少师究竟想说什么?”

“太子所献之策,内含王霸之道,实在是处置亚烈与锡兰山一事的上上之策!”

道衍和尚解释道:“锡兰山相比之大明,自然是海外弹丸小国。可其国却能在短短数日聚兵五万,更是纵横孔雀海多年,掠夺来往商船,而未尝一败。而今我大明两千名将士,败其万军,夺其都城,俘其国王。”

“若依太子之策,拘废旧王,另立新王。废立之举为霸道,兴灭继绝为王道。岂不是王霸并用?”

朱棣听着听着脸上也浮现了毫不掩饰的喜色,下意识抚须道:“朕也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高煦能成长到如此地步,竟然会用王霸之术了。”

次日。

早朝。

奉天殿。

“来啊,宣读郡县西域诏!”

朱棣端坐在金台龙椅之上,大手一挥,高声道。

两名礼官一左一右,分别从东西两个角门下走出来,躬身疾步来到大殿丹陛下的中间。

礼部尚书郑赐躬身出列,手持一卷厚厚的明黄色诏书,来到两名礼官中间,开始宣读长达数米的诏书。

“朕祗奉皇图,恪遵成宪,弘敷至化,期四海之乐,康永保太和,俾万物之咸,遂夙夜兢业,弗敢怠遑,仰惟皇考太祖高皇帝混一天下,怀柔远人。”

“逆贼忽歹达,弑杀亦力把里汗王,侵占大明国土,蠢兹凶竖,积恶如山,四海之所不容,神人之所愤怒,朕不得已兴师,期伐罪吊民,将兴灭而继绝。”

“乃命总兵官征西大将军西宁侯宋成等率师二十万讨之,深入逆境,桓桓虎旅,威若雷霆,业业凶徒,势如拉朽,三百万之众,须臾而尽,四千里之国次第皆平。其国之官吏耆老人等咸称沙迷查干王室苗裔皆为忽贼杀戮已尽,无可继承,又称西域本为中国郡县,沦污夷习,及兹有年,今兹扫荡污秽,愿复古郡县与民更新。”

“朕俯狥舆情,从其所请,置北庭都指挥使司、北庭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北庭等处提刑察按察使司、安西都指挥使司、安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安西等处提刑察按察使司、蒲昌都指挥使司、蒲昌等处承宣布政使司、蒲昌等处提刑察按察使司及军民衙,设官分理,廓清海徼之妖氛,变革遐邦之旧俗,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

“天山以北为北庭所辖,下设庭州、尹犁、瀚海、金满四府,天山以南为安西所辖,下设龟兹、疏勒、于阗、碎叶四府,原关西七卫及吐鲁番、罗卜地区为蒲昌所辖,下设吐鲁番、哈密、楼兰、安定四府。”

蒲昌海自汉至唐称为蒲昌海,又名盐泽、牢兰海、泑泽、辅日海、临海。葱岭河、于阗河合流后注入。为当时东西交通主要路线所经。

汉文明能称之为海,可见当年的水域面积多么广大。

《汉书西域传上》“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这里曾经碧波万顷,水鸟和鸣,岸止汀兰,郁郁青青。

蒲昌海的西南方就是楼兰国。

在汉代时,楼兰因丝绸之路兴旺发达,无数东西方的客商在此打尖住店、交接货物。

在贸易和税收的带动下,楼兰迅速壮大,其富庶的城池和关键交通要冲之位置,使之成为匈奴与汉王朝争夺的焦点。

但是,从西晋末年五胡之乱开始,丝绸商路因战乱基本废止,中原王朝尚且不能自保,更何况遥远的西域了。

至此以后,楼兰或者说鄯善已不再频繁出现在史书上,只能从零星的记载中可以看到鄯善一直保持着对中原政权的朝贡。

后来到了北魏时期,柔然、北魏以及附属部族在西北的反复厮杀,鄯善作为一个国家终于衰落乃至消亡。

礼部尚书郑赐吞了口唾沫,扔在继续念诏书。

“亦力把里王沙迷查干为逆贼忽歹达所杀,犯于非命,宜与赠谧,慰其幽冥,其子孙宗族有为忽贼所害者,宜赠以官,有司皆具名来。闻沙迷查干子孙既为忽贼尽戮,宗祀废绝,有司宜与建祠其坟墓芜废宜与修治祠坟,各给民三十户供祭埽。”

“三省官吏军民人等为忽贼驱迫死亡者众,暴露可悯,有司即为埋,三省郡县官吏皆沙迷查干氏旧人为忽贼威胁,本非得已,诏书到日,凡在职役者,悉仍其旧。”

“然民久染夷俗,宜设官兼治教以中国礼法,忽贼为政苛勐,毒虐其民,今悉除之,宣布朝廷政令,以安众庶。”

“三省各处关隘有结系人民守把营寨,及逃避域外者,诏书到日,即便解散,其民罹忽贼困苦已久,有司宜善抚恤,使安生业,无致失所。其官吏军民有为忽贼所害或黥刺徒配或全家流徒不得其所,及一应被害之人,诏书到日,悉放回原籍复业,所在有司,即便起发,母得停留。其有囚系于狱者,即时放遣。”

“三省境内,凡有高年硕德,有司即加礼待,及鳏寡孤独之人,无依倚者,为立济院以存恤之。有怀才抱德可用之士,有司以礼敦遣至京,量才于本土叙用。”

“三省与帖木儿国、北元等处接界,宜各守疆境,母致侵越,亦不许军民人等私通境,违者依律治罪,于戏威武再扬,岂予心之所欲,元恶既殛,实有众之,同情广施,一视之仁,永乐太平之治,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郑赐宣读完毕,随后又有一名礼官躬身走过来,递给他一份新的诏书。

于是,他便接着开始继续宣读。

“封赏平西域有功将士诏,追封故都督同知平乡侯张玉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平郡公,谥忠显。追封都督佥事火真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同安乡侯,谥壮毅。”

“追封故都指挥使谭渊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崇安乡侯,谥壮节。荫一子为卫指挥使。”

“加封曹国公李景隆为定乱克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子少傅,赏银圆三千两,绸缎三十匹,金钞六千圆。”

“升淇乡侯丘福为淇县公,升宁远乡侯何福为宁远郡侯,升成亭伯朱能为成县侯,各赏银圆两千两,绸缎二十匹,金钞三千圆…(此处省略一千字)…”

待郑赐宣读完毕,朱棣朗声道:“宣海外各国国君及使臣觐见。”

礼官接着把朱棣的话重复了好几遍。

随后众南洋与西洋各邦国使臣依次有序上殿。

“再把亚烈苦奈儿带上来!”

等双手被绑住的亚烈被锦衣卫带上殿后,朱棣看着殿内众人道:“各位国君,各国使节,还有诸位臣工,对于如何处置亚烈苦奈儿,今日皆可尽情坦言。朕与诸位议一议,是为了求得公正。”

“陛下,亚烈为夺财物,举兵杀人,罪大恶极,外臣努里塔建议将其诛杀。”

柯枝国使臣躬身出列,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

“努里塔,你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你愿意做大明的走狗,我可不愿!尔等小辈不去自强,甘当大明的附庸,人无骨气,国无尊严。你们还有何脸面站在这里指手画脚?”

亚烈大声嚷嚷道。

“陛下,大明自永乐开元以来,广交四海邦国,大明船队更是远走海外诸邦,将大明天子的恩泽广播四海,海外各方无不箪食壶浆,以礼相待,唯有亚烈苦奈儿偷袭船队,杀我官兵,此人罪大恶极,必须斩首。”

御史桂湛躬身出列道。

朱棣当然清楚海外邦国的国王不能轻易诛杀,他只是要借势摆明亚烈苦奈儿的罪行,再加以特赦,恩威并施。

魏国公徐辉祖躬身行礼道:“陛下,大明三百零五名官兵被杀害,这是对大明全体官兵的羞辱,对我天朝上国的冒犯。臣以为,亚烈苦奈儿不仅该杀,锡兰山国还应该赔偿我大明船队所受的损失。”

“亚烈,你的所作所为,自有公论。”

朱棣看着亚烈,沉声道。

亚烈大言不惭道:“什么狗屁公论,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大明的附庸,仰人鼻息而已!我若是大明皇帝,他们同意会心甘情愿当我的走狗。毕竟,弱肉强食,势大压人,才是世间的真理。”

朱棣问道:“朕问你,锡兰山是否禁食牛肉,而且严禁杀牛?”

“对,这是本国的佛律国法。”亚烈如实回答道。

“朕对锡兰山的礼俗,一知半解,班门弄斧,诸位请勿见笑。”

朱棣看着众臣,先说了一句,然后盯着亚烈道:“亚烈,贵国敬牛如神,就是因为真心向善,礼敬终生。牛性温顺,任劳任怨,终生为人耕耘,所取者不过是清水绿草。”

接着,他起身高声道:“牛与芸芸众生,皆上天所造。人若依自身强大,任意屠宰生灵,与畜生有何区别?所以,强权势大不能欺压弱小!朕派船队出海巡洋,举的是仁义之师,途中扫荡海盗,还沿海太平,走的是友善之路,礼遇万邦,厚往薄来,不贪他国一寸土地,不夺他国私人财物,是为了除恶扬善,维持四海清平,共同繁荣发展的天朝秩序!”

此时此刻,亚烈苦奈儿被朱棣的胸襟给震慑住了。

“你是锡兰山的国王,理应为本国的子民造福,不应该让麾下士兵出去掠夺他人财物,到处作恶,你本人更不应该做一个不仁不义的罪魁,为贵国礼敬神牛的仁德所不齿。”

朱棣高声道:“大明天朝以德报怨,朕在此宣告,让锡兰山的臣民来决定亚烈的死活。朕要从锡兰山国王室之中,选择一位贤者,担任新任国王。”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海外邦国皆受到了巨大无比的震撼。

大明两千名将士,败锡兰山数万战兵,夺其都城,俘其国王,而今大明皇帝废锡兰山旧王,另立新王,实在是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胸襟与威势。

“你,真的不杀我?”亚烈惊讶无比道。

“朕不但不杀你,还要派人送你回国。来人,带亚烈下殿。”

朱棣挥手道。

“陛下,亚烈并非不知己罪,只是以为此次被拘押在大明,有死无活,才口出狂言,以求速死,得以体面。陛下胸怀天下,恩泽四海,以德报怨,宽厚无边!”

亚烈说到这里,屈膝跪下,恭敬至极道:“罪人亚烈苦奈儿恳请陛下将我斩首,以此头颅警示四海各邦!本人心服口服,绝无怨言!”

“亚烈,朕给你一条活路,不予处死,正体现了上天的仁爱之心,应验了佛祖终生同仁的善缘。朕放你回去,希望你能引以为戒。你侵扰我大明船队之事,已经成为过去,但它不应该烟消云散。”

朱棣走下丹陛,来到亚烈身前,缓缓说道:“朕要在锡兰山树立一座英灵碑,以后每年朕都会派人前往锡兰山,在三月份与贵国一同祭奠这些被你杀害的大明将士。我们双方要用世代的友好,告慰这些将士的亡魂!这座英灵碑,当为万世所存,为子孙所牢记!”

“罪人亚烈苦奈儿一定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回去后告诉子孙,锡兰山愿与大明永结同好,永世称臣!”

亚烈以头触地,恭声拜道。

“我等愿与大明永结同好,永世称臣!”

其他海外诸国受到亚烈与朱棣对话的感染,纷纷躬身行礼,用汉话说道。

“王景弘?”朱棣高声道。

王景弘躬身出列道:“微臣在。”

“你官复原职,备船,替朕送亚烈及各国使节回国!”

朱棣吩咐道。

“遵旨。”王景弘领命道。

朱棣看着殿内诸邦国国君及使臣,大气磅礴道:“你们都是我大明的客人,来而不往非礼也,朕将派王景弘再次下西洋,遍访各邦,互通贸易,共享太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邦国国君及使臣齐声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沈韩建国 数日后。

金川门外。

朱棣、朱高煦正在送韩王朱松、沉王朱模离开京城,乘船北上努尔干就藩建国。

“今天是你们俩出海北上的吉日,可朕要参加哈立麻大师主持为父皇与母后祈福的法事,就不能亲自送你们登船出海了。”

朱棣与朱松、朱模兄弟三人手握着手,依依不舍道。

“四哥放心,我俩一定好好治理封国,不给咱老朱家丢脸。毕竟,父皇与母后还在天上看着呢!”

朱松红着眼睛说道。

朱模道:“四哥,哈立麻大师为父皇与母后祈福,你不能不在场,让太子送我俩也是一样。”

朱棣感慨道:“你俩深明大义,朕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所谓‘西出阳关无故人’,此去努尔干,可谓是‘东出山海关无故人’。到了那里,肯定要比京城艰苦得多。朕希望你俩可以不畏艰辛,统文驭武,开发边地。你们能建功立业,我大明将来就再也不用担心东北疆域的安危了。”

朱松道:“这短短几年时间,大明不停的开拓中南、西北、东北,又派船队巡使海外,昔日的汉武唐宗也不过如此啊!”

朱棣紧紧握住朱松、朱模的手,沉声道:“俗话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国泰民安,并非朝夕之功。”

“我俩能够为四哥分忧,全仰赖四哥多年的悉心栽培,眼下就要离开四哥了,我俩心里,真不是滋味。”

朱模在说话的同时,眼角流出了两行热泪,朱松也是一样。

朱棣眼含热泪道:“是啊,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次相见。”

“离开京城,我们会随时想念四哥。”朱松道。

朱模道:“四哥,等我俩把封国开发的像江南一样繁华的时候,一定请四哥君临,视察指点。”

“好,咱们兄弟一言为定,朕在京城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朱棣用力握住朱松、朱模的手,使劲晃了晃道。

“父皇,儿子送两位叔父登船出海。”

朱高煦在一旁拱手说道。

“去罢!”

朱棣松开紧握朱松、朱模的手,有些低落的说道。

“四哥,我俩就告退了。”

朱松、朱模同时后退两步,躬身施礼道。

“去罢,去罢!”

朱棣望着沉王朱模、韩王朱松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离别悲伤之情,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

大船甲板上。

朱高煦、朱松、朱模三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眺望着茫茫大江。

“两位叔父,父皇陛下已明诏天下,你们到了努尔干东北部的封地之后,就是一国之君了。”

朱高煦扭过头,看向沉王、韩王,缓声道。

这些年沉王朱模与韩王朱松居住在京师,多蒙朱高煦关照,他们之间虽是叔侄,但因为年纪相似,故而更像兄弟。

“这次离开京师,北上努尔干,我等唯有誓死保卫东北边陲,耕战建国,以国野之别,化夷为夏,完成三十年后郡县努尔干的使命!为华夏彻底消灭来自东北山林的威胁!实现太祖皇帝的遗志!”

韩王朱松豪气干云,拍着胸脯说道。

沉王朱模却有些多愁善感,没有豪言壮语,而是看着朱高煦,心情低落的说道:“太子,此次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

“从北京城到努尔干城的驿道,惠民工建局去年就已经招募人手修好了。”

朱高煦紧握住朱模的双手,同时看了一眼朱松,说道:“两位王叔,等将来父皇迁都北京之后,来回只需大半个月的路程,我们就可以互通信件了。”

“太子,小王听说努尔干部落混杂,有东海女直、海西女直、建州女直,还有林中野人等等,若是起了冲突,改如何是好?”

朱模担忧道。

女直族群,别称朱里真、女贞、女真,源自先秦时的肃慎,汉至晋时期称挹娄,南北朝时期称勿吉,隋至唐时期称黑水靺鞨,辽朝时期称“女真”、“女直”,基本形成群族形态的时期大约是在唐朝时。

朱松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把跳的最欢的那一批人给杀了,然后再拉拢一批选择臣服的人,最后设官属管理。”

“小侄以前与两位叔父聊过,女直并非一个统一的群族,而是像汉朝时的羌人。各部之间,本就存在各种矛盾与血仇。”

朱高煦道:“在建州、海西之东北部,散居在山林之中的野人,统称为东海女直。他们以部落形势存在,管理粗犷,多以打猎维持生计。两位王叔的封地,就处在在东海女直与海西女直居住之地附近。”

朱松安慰朱模道:“这些散居在各地的族群,深知中原王朝的强大,心慕华夏,若以国野之制,配合户籍黄册之制,化夷为夏,并不是难事。只要抓住生活物资贸易互市这一关键,便可让绝大多数的女直族群归顺。”

“王叔所言极是,茶之为物,西戎吐蕃,古今皆仰给之,以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除了蕃藏之人外,其他如蒙元人、女直人同样常食腥肉。”

朱高煦附和道:“因此,女直各部邦众对茶叶依赖性与蕃藏之人一样,尤其是各部贵族头领,宁可三天无油盐,不可一日不喝茶。对他们而言,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而这些族群所需要的大量茶叶,只有我大明腹地可以供应的过来。”

朱模脸上的担忧之色逐渐消失,多了几分信心道:“有太子这番话,小王心里踏实多了。”

“放心吧,叔父,此北上航海路线,早已经是成熟的航线,一路上必然是一帆风顺。”

朱高煦再次宽慰道:“父皇这次派少监李兴、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率领船队护送两位王叔北上,你们大可安心。”

与此同时。

数万里之外。

碧空万里,茫茫大洋之上。

此时,在天元号宝船的甲板上,郑和蹲在一处遮光棚下,给两只鸽子喂食米粒。

“四十多天了,连块礁石都没有看见,你们也都等得不耐烦了吧?”

自四十多天之前,大明船队从麻林国带走一头麒麟(长颈鹿)之后,便继续向西行使。

数日前,郑和把眼前的两只鸽子放了。

他放鸽子是为了推测附近有没有陆地,若是鸽子飞出去几天不回来,说明附近有陆地或大的岛屿。

可是鸽子没有找到落脚点,所以昨日又飞了回来。

郑和再次丢了一把米粒,看着两只鸽子,无奈的说道:“等你们吃饱了以后,还是去展翅高飞吧!”

就在此时,副使陈瑄急匆匆过来,禀告道:“郑督公,刚收到右路船队旗手传来的消息,又有两名水手兄弟病倒了。”

“哪两个兄弟人现在何处?”郑和急忙问道。

这次跟着他完成绕大地一圈航行任务的随员有两万多人,眼下竟然有一百多人出现了类似的病症,实在是令他始料未及。

陈瑄道:“在右路船队丙二号水手船上。”

“走,陪我去看看。”

郑和毫不犹豫的说道。

陈瑄忍不住劝道:“郑督公乃总兵国使,责任重大,此病在外围各船流行,病因不明,督公可千万不能被传染。”

郑和反驳道:“本使既然是总兵,那当然就有义务保证弟兄们的安危。”

他不顾陈瑄的劝说,来到甲板边上,对两名值守官兵吩咐道:“放我下快船,去右路船队丙二号水手船。”

陈瑄见郑和不听劝,颇有些无奈的道:“郑督公,我跟你一起去。”

“陈将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郑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看着陈瑄道:“一起走吧!”

一刻钟后。

两人来到了右路船队丙二号水手船上。

“丙二号水手船校尉李参见过郑督公、李国使。”

一名穿着短打,满头是汗的高个子将领躬身行礼道。

“患病的兄弟人现在何处?”

郑和急忙问道。

李参道:“已经被隔离在单独的舱室之中。”

陈瑄问道:“医官李妙手可在诊治?”

“还在舱内,未曾离开。”李参回道。

“前面带路。”郑和下令道。

李参略作犹豫,见郑和态度坚定,于是抱拳道:“是。”

一会儿后,郑和见到了被隔离在舱室内的两名水手。

至于医官李妙手,则老老实实守在舱室门外。

“你感觉怎么样?”

郑和扶起左边床铺上的那名水手,问道。

水手答道:“难受,浑身乏力,想吐,今天已经拉了三次肚子。”

“李妙手,染病者的症状是否都一样?”

郑和转头看向门外的李妙手,低声问道。

李妙手答道:“完全相同,郑督公你看,他们的症状都是乏力、腹泻,以及牙床出血。”

郑和随后看向右边床铺上的另外一名水手,问道:“你也是这样?”

“是的。”那水手虚弱的答道。

历史上,郑和船队发明了箱式栽培技术,即在船上也可以种菜,而且货仓携带着大量绿豆黄豆等,平时没蔬菜时,就拿水一发,几天后就能发出很多豆芽。

在古代中国人的饮食习惯里,蔬菜占据很大比重。

郑和船队不仅有豆芽吃,还大量携带腌菜、泡菜,中国人喝茶叶,茶叶中也含有维生素。

而这,也是史书上没有记载大明船队的船员出现坏血症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是,大明船队会每隔一段时间就靠岸取水,同时会通过与岸上居民贸易,换取蔬菜等食物。

朱高煦作为一名穿越者,在了解过郑和等船员的饮食习惯之后,为了防止船员出现缺碘或缺乏维生素而引发疾病,他特地要求郑和出海之后,一定要多喝茶叶,多吃船上自种的蔬菜。

郑和自然是把朱高煦的话传达了下去。

他本能的认为各船水手与他一样,每天都会喝茶叶水。

于是,郑和感到非常奇怪,拉着李妙手退出舱室,低声问道:“李医师,各船的医官共有一百五十多人,就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什么病吗?”

“不瞒郑督公,各船医官却是从未见过此病症,我等担心,在这大洋深处,是不是有瘟疫啊?”

李妙手面露忧色,低声说道。

郑和面色一变道:“瘟疫?”

站在边上的陈瑄皱眉道:“大海上怎么会流传瘟疫呢?”

“船队上下,一下子那么多人发病,医书上也没有记载,难下诊断啊!”

李妙手无奈地回答道。

郑和问道:“那各船的药物够不够?”

李妙手答道:“病情不明,各船医官不敢随便用药,那些清热解毒的药,用了也不见疗效。”

“可给患病的人,增加饮水?”陈瑄问道。

李妙手道:“此病与饮水消渴无关,加大饮水量也不顶事。”

郑和又问道:“那饭食方面呢?最近这些患病者可食用过之前从未吃过的海鱼?”

“各船厨子严格遵从饮食条例,众患病者从未吃过不知名的海鱼或死鱼。而且,各船医官试着给患者增加了鱼肉和鸡蛋,但仍不管用。”

李妙手如实答道。

郑和看向门外候着的李参,吩咐道:“李校尉,照看好这两个弟兄,等我的消息。”

“是。”李参抱拳道。

“走,跟我去朱老将军的战船。”

郑和想了想,对李妙手、陈瑄吩咐道。

一刻钟后。

郑和、陈瑄、李妙手三人登上了朱真将军所在的战船。

“见过郑督公、陈国使、李医师。”

值守战船的校尉迎上来行礼道。

“老将军在何处?”

郑和问道。

校尉答道:“将军在吃午膳。”

“带路。”郑和吩咐道。

校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这边。”

片刻后,郑和在船舱内的膳房之中,见到了须发皆白的朱真老将军。

他与陈瑄先后拱手行礼道:“老将军!”

朱真连忙起身,回礼道:“见过郑督公,陈国使。”

“老将军,快请坐。”

郑和上前两步,扶着朱真坐下道。

他见朱真独自一人坐在一个大桶边在吃饭,桌子上摆着一盘半生不熟的黄豆芽,好奇的问道:“老将军,你一个人吃这么大一桶饭,其他人呢?”

“别提他们了,这些家伙特别挑食,连本将军的话也不听,让他们吃豆芽,吃海鱼,他们说吃腻了,腥味太重吃不下。估计是挑食造了报应,好可怜,和其它船上的兄弟一样,牙床流血,十分吓人。”

朱真放下快子,感慨道:“他们都说在陆地上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病。”

郑和好奇道:“对了老将军,为何这战船上的随员都得了怪病,可你却安然无恙呢?”

“可能是阎王老子知道我这把老骨头没几年可活了,懒得过问了,哈哈。”

朱真笑呵呵的说道。

郑和若有所悟道:“老将军,你们每天吃的饭,可是都一样?”

“这一口锅里,还能做出两样饭菜不成?”朱真答道。

郑和指着那碗豆芽与边上的一碟子黑乎乎的东西,问道:“你刚才说那些患病的随员,最近一段时间不吃豆芽,不吃海鱼,这豆芽应该是剩的。而豆芽旁边,这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你是说这个?”

朱真用快子夹起一块黑绿色的海苔道:“这叫海苔,是长在海里的东西,把它捞上来晒干了,下饭吃,香得很。自从第一次跟着船队出海,我就爱上了这个东西。来,郑督公,你尝尝。”

晚唐李珣所着《海药本草》记载有“昆布”:“其草顺流而生。出新罗者,叶细,黄黑色,胡人搓之为索,阴干,从舶上来中国。”

古代是把海藻、海带之类的东西当做药用,真正作为食物都是民国时期的事了。

郑和伸手接过那块海苔,道:“好。”

他嚼了两口,忍不住吐了出来道:“哇,太腥了,味道有点怪!”

“哈哈,吃习惯就好。”朱真抚须道。

郑和又问道:“那些挑食且患病的随员,平日里是否很少喝茶叶水?”

朱真仔细回想了一番,点头道:“还真是,那些家伙都嫌茶叶水味苦,很少喝。”

郑和恍然大悟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应该能治好弟兄们的病。”

“真的?”

朱真、陈瑄、李妙手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太子殿下曾要求船员定时喝茶叶水,吃船上自种的蔬菜。”

郑和解释道:“我也将太子的原话与众弟兄们说了,可如今大量船员因长期未见陆地而心生烦躁,挑食厌食,导致缺乏茶叶水与蔬菜之中的某种物质而患病。患病者只要喝茶吃蔬菜,再配合一些咸菜之类的腌菜,过一段时间,必然能康复!”

第二百一十三章:克拉维约东使记(一) 我叫罗·哥泽来滋·克拉维约,是卡斯蒂利亚王国的一名大臣。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的诸多国家眼中,我所在的国家,应该叫西班牙王国。

而我之所以会动笔写这本《东使记》,是因为我经过一连串的奇遇之后,结识了地上天国——大明帝国的国使庆耀,跟着尊贵的庆耀国使去了大明帝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大明皇帝朱四汗。

为了让我的国家免于奥斯曼帝国的征伐,我先后出使大明帝国六次,时间跨度十八年,见证了这个庞大帝国的巨大变化。

在此之前,我一直叫中国皇帝为九邑斯汗,意思为“统有九邦之大帝”之谓。

中国就是古代希腊人和罗马人学者口中的赛里斯国,也是马可波罗在他所写的《东方见闻录》里提到的那个统治着广阔九邦的大帝国。

不过,这个大帝国的子民,更喜欢称呼他们所在大国为“中国”。

各位亲爱的读者,我在这里必须要隆重的介绍一下如今的中国。

自从成吉思汗去世后,由窝阔台继任大汗,再传至拖雷为和林之主。

至拖雷之子忽必烈为大汗时,方才征服中国全境,当时马可波罗正在汗庭执役,察合台族人之于撒马尔罕者,开始有纳贡上都之例。

等到后来,朱明光复汉土,重主中国,察合台汗国即向之称臣纳贡。

“朱”是如今统治中国的皇帝的姓,“大明”是统治中国的皇帝对外宣称中国时用的国号。

我这样说,可能会有人看不懂,简单来说,就是大明人自称“中国人”,希望别人称呼他们为“大明人”或者“中国人”。

因此,我们称呼现在的东方大国为赛里斯国或契丹国的话,很显然是一种错误的叫法,应该称呼中国为大明帝国,或者就叫中国。

大明帝国的第一任皇帝病逝后,其第四子继位,即我之前所称呼的朱四汗。

严格来说,应该用大明人的称呼,叫朱四汗为永乐皇帝。

至于为什么叫永乐皇帝,是因为朱四汗继承皇位之后的年号叫“永乐”。

年号是中国皇帝用来纪年的一种名号,就是为了区别去年、今年、明年、后年而设立的名号,总之用起来很方便。

我开篇说了这么多关于中国的事,并不是为了卖弄有多了解中国,而是向各位读者介绍我在本文中称呼“中国”为“大明帝国”,采用永乐年号纪年的原因所在。

现在言归正常,说一说我什么要出使东方,中间经历了哪些事情,最后又是怎样跟随大明的庆耀国使前往大明帝国的,以及我在大明帝国境内见到了哪些匪夷所思的事物。

十几年前,奥斯曼帝国不断扩张,威胁着拜占庭帝国及西方大陆上的其他国家,我所在的西班牙王国也不例外。

不过,到永乐四年时,奥斯曼帝国的苏丹巴耶塞特一世在安哥拉之战中,惨败于帖木儿帝国,并沦为俘虏。

对于我的国家西班牙而言,帖木儿帝国的崛起,可以说是解除奥斯曼帝国威胁的一个转机。

而在此之前,我的国王(亨利三世)曾经派出使者出使帖木儿帝国,并颇获优待。

于是,国王便决定再派遣以我为首的使节团,出使帖木儿帝国,希望可以得到帖木儿汗的援助,帮助我的国家解除来自奥斯曼帝国的威胁。

永乐五年五月,我带领的使团从本国港口加的斯出发。

作为我们东使旅程的第一站,我们通过地中海上的科西嘉岛前往南意大利,然后再从那不勒斯王国横渡希腊海岸,抵达了由骑士团控制的罗德岛基地。

通过当地士兵的护送,继而沿着小亚细亚海岸向北航行,最后落脚在貌似残破,但仍旧威严有余的拜占庭帝都——君士坦丁堡。

直到三百年前,君士坦丁堡都扼守着地中海与黑海的交界之地,但随着拜占庭帝国的衰败,原本用于拦路收税的铁链已经被意大利人拆除。

虽然我看到了查士丁尼大帝凋像,还有传说中的伟大竞技场,以及高耸的圣索菲亚教堂,但整座城池都变得萧条而破落,甚至被居民当做菜园子和牧场。

只有旁边的加拉太区异常繁华,这是因为意大利的商船,常常往来贸易,从而带来了繁荣。

这一切的变化,在遥远的过去,简直是人们无法想象之事。

我们在君士坦丁堡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计划坐船向北,沿着黑海南岸东进。

而在马尔马拉海中,我们却首先目睹了严重对立的两个世界。

船的左岸,是希腊人的残破教堂遗址与小要塞。

至于船舷右侧的大地上,密布着奥斯曼牧民部落和小砖房。

希腊与奥斯曼的侦查骑兵风格类似,双方同样盯着马尔马拉海之中过往的船只。

在冬季来临的十一月,前往特拉布宗的海船因为风暴而险些沉没。

我们一行人只能返回君士坦丁堡,等待来年开春再重走陡峭的黑海沿岸。

在回去的路上,我看见沿途到处都是希腊人和奥斯曼人的堡垒,彼此犬牙交错且寸土不让。

由于奥斯曼帝国的王廷遭帖木儿帝国重创,让整个地区陷入了混乱的局势。

当地的许多小领主,摇身一变成为了争夺地盘的割据势力,相互之间开始频繁交战,并向来往的商客收取保护费。

至于有大海和群山拱卫的特拉布宗国,却以进献公主和向帖木儿帝国称臣来换取和平。

不过,比之已经破落如农村的君士坦丁堡,特拉布宗明显更加富足。

即便特拉布宗的贵族们必须在热那亚舰队与突厥骑兵之间周旋,根本无法恢复往日的帝国荣光,但这里的安定,却让我率领的一众使团度过了一段安逸的时光。

我很清楚,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等于进入了帖木儿帝国的势力范围。

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个名叫“帖木儿”的东方帝国,我经常会亲自询问当地居民,向他们了解前路可能遭遇的各类风土人情。

可是由于我们使团改走陆路,很快就遇到一批由于没有特拉布宗的港口,只能占据山头,与周边突厥、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势力对峙的希腊兵。

这些希腊兵为了敲诈勒索,险些将我们携带的礼物没收。

我告诉了他们的头领我们使团出使帖木儿帝国的目的之后,他们才放了我们,并护送我们穿过了那一片混乱的地带。

永乐六年三月,我们走进了里海和黑海之间的广大地区。

虽然这里位于幼发拉底河的上游,气候凉爽宜人,皑皑雪山之下,皆是绿草如茵的牧场。

但是遭到严重破坏的锡瓦斯城,依旧展露了战争的可怕,尤其是帖木儿帝国使用的火铳与投炮机,更是成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武器。

由于拜占庭帝国方面的出尔反尔,帖木儿帝国一度曾苛待城中的教徒,下令拆毁城池和教堂。

锡瓦斯城就是被帖木儿帝国的投炮机炸破城墙而被攻下。

我听说投炮机是改良后的投石机,旧式投石机投出的是石头,现在的投炮机,投掷出的是可以爆炸的大铁丸。

当时没人知道帖木儿帝国为何会制造这种会爆炸的大铁丸,就连以见多识广着名的我,也是第一次听人提起这个东西。

那时我就猜想,这个会爆炸的大铁丸应该与黑火药有关。

虽然成吉思汗的西征,把恐怖和残杀带到了地中海,但征伐给地中海周边邦国带去的不仅是鲜血,还有先进的技术。

十多年前,有实力的地中海周边国家,已经开始用铜制作手炮,也叫巨型火绳枪。

这种手炮没有准星、照门,也没有扳机和握把、枪托。

是一个炮架可以插在马鞍上,将炮身固定在炮架上,而在炮身后有一根尾杆,尾杆连着一个胸托的手持火炮。

使用时,骑兵用胸口顶住胸托,左手扶炮身,大略地瞄准目标,然后右手拿一根点燃的火绳或者一块炭去点火门,用来发射装填的石丸或铅丸。

虽然这种射击基本无法考虑精准度,而且因为炮身长度不足,射程也很短,但其巨大的声音、弥漫的烟雾和偶尔命中时巨大的威力,对于士兵来说犹如恶魔般恐怖。

我见到帖木儿帝国的士兵所使用的火铳之后,发现这种用绳子点燃引线的火绳铳,与我家乡所在大陆上的那些国家开始制作的巨型火绳枪很像,但又有着不小的区别。

帖木儿帝国士兵手持的火铳,有照门有准星,而且还有可以抵肩的枪托,显得十分先进。

而照门、准星、枪托这些东西,都是我家乡周边国家制造的巨型火绳枪所没有的部件。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火铳是帖木儿东征时,从亦力把里汗国抓获的工匠,彷造大明帝国的火铳打造而来。

此外,我还在锡瓦斯城附近,听闻到了许多关于安卡拉之战的细节。

PS:后面还有一章。感谢不吃桃桃勐男打赏的五百点币!感谢!

第二百一十四章:克拉维约东使记(二) 于是,我对即将见面的帖木儿帝国的统治者有了进一步想象。

在这片山脉的腹地,我们遇到许多臣服于帖木儿的本地势力,而无论对方是格鲁吉亚人或亚美尼亚人,全被挤压到了相对贫瘠的半山腰地区生活。

至于那些水草丰美的山间牧场,大多属于帖木儿帝国册封的贵族所拥有。

我对格鲁吉亚人与亚美尼亚人的遭遇表示同情,同时钦佩他们不畏重税(宗教税),始终保持鲜明棱角和族裔特色的勇气与忍耐力。

正是格鲁吉亚人或亚美尼亚人山民修建在沿线的教堂,成为了我们使团落脚歇息的临时驻地。

我发现这种旁人难以理解的事,恰恰是当地人的生存之道。

由于前方战乱不断,我们为了躲避战乱,不得不在这里生活了一年。

直到永乐七年六月,我们才到达了高加索山麓东南的大不里士城。

由于大不里士城南部有大河流经,所以能直接引水供应城内居民所需,城内贸易市场上精美的丝绢、首饰和香料,表示此城乃是一个东西方之间的贸易中转大城。

从大不里士城开始,我往后目睹了一系列完整的驿站体系。

我后来才知道,帖木儿帝国的驿站,乃是百年以前,察合台汗国效法中国驿站建立的。

随着我们继续东进,发现了白羊部突厥人的尸骨京观,以及在城镇废墟上兴建的堡垒。

尸骨京观是帖木儿军队所惯用的震慑手段,因此我知道我们使团距离帖木儿帝国的都城越来越近了。

在整个波斯境内,帖木儿帝国的官吏和驿站效率极高,但当地人得知我们一行人是出使帖木儿帝国的西班牙使团之后,都避而不见。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因为帖木儿帝国的信使,经常需要在一日之内策马奔驰五六百里路,并且有权随意征用驿站沿途的物资。

帖木儿帝国的信使显然对于波斯居民不太友好,让沿途村庄敢怒不敢言,只能如躲避瘟神般回避我们使团。

这让我们感到十分尴尬,好在抵达德黑兰后,我们一行人受到了帖木儿帝国大臣的接见。

我们被赐予了鞑靼骏马与突厥长袍,以及突厥式的尖顶毡帽。

因为害怕得罪帖木儿帝国的大臣,即使我们穿上长袍太久之后,出现了发热等不适症状,也不敢在途中稍有停留,只能将靠枕放在马鞍上,以便前后夹住身体,确保能继续骑马前进。

好在有沿途的察合台汗国系部族照顾,让我们逐渐适应了游牧生活,比如饥一顿饱一顿的饮食习俗。

我们会在入城之后胡吃海喝,而在野外途中则依靠酸奶、肉干或者干饼为食。

如果在半途中,马匹由于饥渴或劳累不断而病死,那么就会被士兵立刻剥皮后出售。

幸好我们使团属于帖木儿帝国的外宾贵客,可以不断获得更多马匹替换,这才让我们一行人能够顺利的前进。

我发现帖木儿帝国境内似乎也不太平静,一路上到处都是军队,以及小规模的反叛势力。

由于途中经过一片爆发瘟疫的区域,我们被迫隔离居住了三个月。

直到三个月后,瘟疫彻底平息,我们才再次启程。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永乐八年的二月份,我们在帖木儿帝国大臣率领的军队保护下,用浮桥渡过了阿姆河。

随后,我们受到了当地王公贵族赠予的金哈达与马匹,开始向着北方的撒马尔罕城进发。

因为只有那里才是帖木儿帝国的真正京畿,也只有在撒马尔罕,我所率领的使团才能受到帖木儿汗的正式接见。

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穿过沙赫里萨布兹以南的山谷。

这处山谷地势险要,曾有铁门遏守,故而被人们称为铁门关。

很多年前,亚历山大与他率领的马其顿大军在这里战斗过,来自东方的玄奘法师和丘处机法师等旅者也来过这里。

由于这处山谷是扼守天竺、尹朗、河中的必经之路,因此这座铁门关为帖木儿帝国提供了大量税收。

我们随后经过的沙赫里萨布兹,正是帖木儿帝国的建立者帖木儿汗的家乡。

帖木儿汗在得势后,派人重新修建此城,并下令要求城内的清真寺在每天早上杀死二十头羊,用来接济当地的贫民。

我听说过帖木儿的早年经历,包括他如何从没落王族起家,带着几百骑兵劫掠商队,并在战斗中落下腿部的残疾。

虽然帖木儿以脾气暴躁出名,但这位雄主对年轻时的落魄和失意却并不避讳,体现出严苛性格中的最后一丝宽容。

我还注意到,城中随处可见呈倒品字形排列的三圈标志。

据当地人介绍,这象征着帖木儿汗已经征服四分之三的已知世界。

我还发现城内处于备战状态,在表面安稳和平之下,是众多潜藏的不稳定因素。

比如,城内有大量来源不同、习俗各异的人,在军队武士的监督下劳作。

我在城内的很多居民区,分别可以见到突厥人、波斯人、叙利亚人、亚美尼亚人、希腊人和天竺人。

这些人,皆是帖木儿帝国历次征服的俘虏来的奴隶。

我听说,帖木儿汗每次惩戒人,需要对方所在族群缴纳巨额罚金,否则就对其所在群体施以酷刑。

至于不断扩大的城外军营和忙于铸造火铳的工匠作坊,都让我们如坐针毡。

我忍不住想象,这样一位一心想要征服世界的人,会愿意帮助我的国家对抗奥斯曼帝国吗?

我的国家最后会不会被帖木儿帝国征服?

我带着这些疑问,最终走进了撒马尔罕城。

入城后休息了数日,我们便得到召见。

这一天,我率领使团献上贡品,随后在武士们的导引下,开始进入王宫。

我们在王宫门口看到六头大象,这些大象会不断表演舞蹈和各种杂耍,显然是专门供各国使臣观赏的。

帖木儿汗似乎并不显老,他坐在铺有丝绸和被褥的宝座上,头戴饰有宝石的白色毡帽。

因为他距离我们一行人有几十步远,所以我没能看清他的具体长相,以及他的腿究竟有没有残疾。

我们一行人拜见帖木儿汗时,需要先双膝跪地,然后才能上前递交国书。

我事先得知,帖木儿汗这次接见的大臣、使臣,还有来自埃及的马穆鲁克国大使、从北方南下的金帐汗国使节、由天竺北上的德里苏丹国特使,以及那些受帖木儿帝国册封的属国或地方领主代表。

当帖木儿汗接见完我们之后,忽然有一群外国使臣,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他们有着与我们不同的外表,穿着与我们不同的衣服。

这群使者的首领,当着众大臣、使臣的面,用我听不懂的汉语质问宝座上的帖木儿汗。

他的话说完之后,旁边站出来一个人,用我能听懂的突厥语,大声质问帖木儿汗道:“帖木儿汗王,贵国拖欠我天朝上国的贡品为何至今没有上供?你必须尽快派人进贡之前未上供的所有贡品!”

此人的语气非常强硬,让当时在场的各国使臣感到了巨大无比的震惊!

尤其是像我这样来自遥远的西方邦国的使臣,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

奥斯曼帝国是我们西方大陆诸多邦国的噩梦,帖木儿帝国打败了奥斯曼帝国,所以我们很多邦国不远万里来寻求帖木儿帝国的援助。

这些人是谁?

他们从哪里来?

他们为何来这里?

又是谁派他们来的?

他们凭什么可以肆无忌惮的质问帖木儿国大汗?

他们不知道帖木儿汗国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帝国吗?

就在我感到无比震惊的时候,帖木儿汗竟然慌张的走下宝座,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弯腰鞠躬,用我能听懂的突厥语说道:“尊敬的天使,小王沙哈鲁愿意上表请罪,再加十倍贡品,希望得到伟大的大明皇帝的谅解!”

此时,我震惊的发现,帖木儿汗的腿并没有残疾,他的脸上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充满杀气与威严。

之后我才得知,原来帖木儿汗已经死了,现在的帖木儿帝国大汗乃是第三任大汗沙哈鲁汗。

而帖木儿帝国第三任大汗的表现,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着马可波罗在《东方见闻录》里描述的地上天国。

那些质问沙哈鲁汗的人,正是来自地上天国——大明帝国的使者——天使!

此时的帖木儿帝国,只是大明帝国的一个附属国!

我亲笔的读者们,你们能想象得到当时我有多么震惊吗?

让我们西方大陆无数国家深感恐惧的奥斯曼帝国,被帖木儿帝国打得节节败退,甚至连国君也成为了帖木儿帝国的俘虏。

可是帖木儿帝国的创立者帖木儿本人,却被大明帝国的一位不知名士兵,用可移动车载大炮给轰杀的尸骨无存!

于是,我下定决心,必须带着我们使团的人跟着大明天使前往大明帝国,见一见传说中的地上天国。

为了能够见到大明的皇帝,求他命令帖木儿汗国帮我的国家解除奥斯曼国的威胁,我向大明使者团的庆耀国使表明了我们使团此次东行的目的。

我在这里不再称呼帖木儿与奥斯曼为帝国,是因为相比之大明,帖木儿与奥斯曼都不配称之为帝国。

所以在下文之中,只有一个帝国,那就是大明帝国,皇帝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明的皇帝!

好了,我知道你们肯定有很多人不服。

别着急,慢慢往下看,你们会同意我的观点的。

就在庆耀国使得知我们使团东行的缘由后,当即表示愿意带我们去大明拜见永乐皇帝,但是让大明帮我的国家解除来自奥斯曼的威胁却有一个条件——让我的国家向大明称臣纳贡。

如果我们不答应这个条件,大明是不会出手帮忙的。

而这个条件在我看来,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能够打败奥斯曼国的帖木儿国,都愿意向大明称臣纳贡,我的国家不过是一个弹丸小国,向大明称臣纳贡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向大明称臣纳贡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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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克拉维约东使记(三) 永乐八年九月,我们使团跟随大明天使离开撒马尔罕城之后,骑马向东走了大半个月,便进入了由大明朝廷设官属直管的北庭行省。

在这大半个月的行程当中,我们所有人的吃喝皆由途中的各个部落提供。

这些部落是沙哈鲁统治下的牧民百姓,可他们对待大明天使却无比恭敬。

刚开始我感到非常诧异,后来经过了解,才得知其中缘由。

简单来说,就是沙哈鲁能成为大汗,这些毗邻大明的牧民们免遭战乱之苦,全是大明太子的恩赐。

在永乐五年正月的时候,帖木儿被大明帝国的火炮打死,而他在世时曾将领土分给子孙,并指定其长孙马黑麻为下一任大汗。

可当他死后,他的子孙却立即开始了争夺汗位的斗争。

马黑麻因远在本国西陲封地,撒马尔罕城便被帖木儿的另一位孙子哈里勒所夺,并占据此城自立为大汗。

马黑麻率军前去争位,被哈里勒打败,退回封地,后被部下所杀。

大明帝国的太子似乎早就知道帖木儿死后,其国会内乱,于是奏请永乐皇帝发兵三十万,以吊民伐罪的名义,援助帖木儿第四子沙哈鲁争夺汗位,平定国内叛乱。

大明帝国之所以要援助沙哈鲁,是因为沙哈鲁得知大明废立锡兰山国王的举措之后,派使者携带礼物前往大明求见大明皇帝,呈上了一份愿意臣服大明,永世称臣的奏表。

永乐皇帝犹豫不定,群臣反对援助帖木儿汗国,是大明太子力排众议,才促使皇帝发兵。

这些远赴国外的明军将士,据我所知,除了五万正兵外,其余二十多万皆为辅兵,乃是从交趾、北庭、安西、蒲昌等边陲行省招募的新兵。

永乐五年十月,哈里勒被叛将拘系,沙哈鲁在明军将士的协助之下,驱逐叛将,夺取撒马尔罕城。

之后,沙哈鲁又在明军将士的帮助下,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平息内乱,并将哈里勒封到了尹刺黑城。

永乐六年十二月,原帖木儿汗国的领土,除西波斯地区以外,尽数归于沙哈鲁。

随后,沙哈鲁将国都南迁到哈烈城,便于控制西部的波斯一带。

正因如此,大明天使更习惯称沙哈鲁为哈烈王,而大明朝廷的官方行文称帖木儿国为哈烈国。

为了表示对大明帝国的尊敬,从下文开始,我将按照大明人的称呼,叫帖木儿国为哈烈国。

明军帮助沙哈鲁平定叛乱,收复国土,前后损失了十三万辅兵,数千名正兵。

沙哈鲁为了表示对牺牲明军将士的感激,效法永乐皇帝在锡兰山设立英灵碑的故事,在哈烈城之中新修建的王宫前广场上,竖起了一尊高达三丈的大明英灵碑。

碑文用汉字、突厥文字、波斯文字、蒙古文字刻写了明军援助哈烈国的缘由,以及攻下撒马尔罕城,击败叛军的详细过程,希望后世之人永远不要忘记大明的恩德,永世向大明称臣。

哈烈国是大明的臣属国(附属国),属于大明统治下的一个邦国,从法理上来说也是大明的一部分。

因此,牺牲的哈烈国本土将士与大明本土将士皆为大明英灵,为表示尊敬,他把牺牲的哈烈国本土将士名单刻在了大明本土将士的名单下方。

我率领的使团之所以在前往哈烈国的途中没看见这尊石碑,是因为我们一行人没有经过哈烈城,而且哈烈城还在修建当中,我们也难以进入。

再加上哈烈国西部地区并不算十分安定,当时鲜有人会主动跟我们提及明军援助的事。

只有到了哈烈国的东部,毗邻大明的广大地区,才听到非常多的关于明军将士攻城略地,帮助沙哈鲁夺取城池,平定叛乱的故事。

这或许可以解释,沙哈鲁用恭敬无比的态度对待大明天使的缘由。

沙哈鲁听从大明太子的建议,在平息国内各地叛乱后,把精力投入了国内的建设,希望恢复其父四处征战带来的破坏。

他采取各种措施发展农业、手工业和商业,修建灌既工程,开辟新商道,遍设驿站,重建和新建重要城池。

还有一点,我必须要着重提出来,沙哈鲁效法大明,在国内广建书院,传授本国贵族与大小牧场主、地主家的子弟文艺。

而且,他多次派人从大明聘请老师,传授本国子民汉语、汉字,各种制度也处处效法大明。

或许,这就是哈烈国越来越强盛的原因。

这个时候我就开始想,假如我的国家像哈烈国一样,成为大明的臣属国,处处效法大明,将来会不会逐渐崛起,甚至成为西方大陆上的霸主?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我跟随大明国使穿越沙漠,翻过高山,抵达了大明北庭行省的省城尹犁城。

进入尹犁城的郊区后,我们一行人在大明天使的安排下,换上了舒适宽敞的四轮马车。

这种马车安装有减震部件,而且车轮上套有一层耐磨却又柔软的胶套,大明人称呼这个胶套为车胎。

四轮马车的车厢十分宽敞,内部可以同时容纳六个人乘坐,左右两边有可以打开的窗户,前面是车厢的入口。

大明国使需要在尹犁城休整两天,于是我们一行人便有了充足的时间了解和认识这座大城。

只可惜庆耀国使派人保护我们的同时,又严令要求我们不能到处乱跑,否则我就能知道尹犁城到底有多大了。

尹犁城太大了,我们沿着城墙内侧的主干道,边走边看,步行了大半天,竟然才走了一半的路。

我后来经过了解,才知道城内来往的客商,大多是散落居住在尹犁河谷周边的百姓,与走南闯北的贩卖土特产的行商。

城内除了商人与本地居民外,还有从北庭省内各地来到这里读书的许多学子。

在尹犁城之中,建有一座巍峨壮观的北庭学宫,以及一座占地广阔的尹犁常科书院。

大明帝国的普通百姓,若想做官,必须通过科举,而参加科举的前提便是进入学塾读书。

城内还有一座城皇庙,而庙中供奉的神灵,其神位竟然来自大明皇帝的册封!

没错,各位读者,我的用词十分准确,在这里并没有错字。

这位神灵,的的确确来自大明皇帝的册封,她并不是自远古以来就存在。

三年之前,有位将军领兵镇守这座城,保护城内的百姓免遭战乱,只可惜将军为了保卫此城而战死。

后来大明皇帝颁布圣旨,册封这位已故的将军为城皇,让他可以在死后成为神灵,世世代代享受尹犁城百姓的祭拜,保佑尹犁城的百姓免遭战乱之苦。

各位读者,你们是不是也十分诧异,大明皇帝竟然可以封神!

在我们西方大陆,从来都是神授予国王权力,何曾见过一个大帝国的统治者有权力封神?

所以,我越发坚定的相信,大明皇帝可以帮助我的国家崛起,甚至击败奥斯曼国,成为西方大陆的霸主。

起初我认为尹犁城是大明北庭省的省城,人口数自然要比一般的城池人口多。

之后,我听城内一位健谈的居民说,这座城是永乐六年才竣工的新城。

按照大明朝廷今年十月份公布的北庭各城人口排行表,截止到永乐八年四月,尹犁城治下百姓有三十一万五千八百多人。

其中,主城区常住人口有八万六千三百多人,其余二十多万人皆居住在城郊区。

也就是说,这是一座总人口超过三十万的大城,比我们西方大陆上最大的城市巴黎城的人口还要多!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巨大的城池,从来没有!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当时我们使团的一行人见到这样一座雄伟的城池后,感受到了多么巨大的震撼!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应该是——此城只应天上有!

第二百一十六章:克拉维约东使记(四) 然而,我后来才知道,像尹犁城这样的大城,大明帝国境内有近百个!

尤其是大明的帝都——金陵城,在永乐八年四月的时候,该城人口已经超过了一百万!

离开尹犁城之后,我们乘坐四轮马车,继续往东行使了数千里,在永乐八年的十月底到达了哈密城。

哈密城是大明蒲昌省的省城,也是一座人口超过三十万的大城。

这座城内同样有学宫与常科书院,只可惜我们一行人被禁止进入学宫与常科书院。

值得一提的是,在尹犁城与哈密城外,都有大明将士把守的一座军事重地。

我询问过庆耀国使,国使告诉我那里是军事禁地——制造武器的地方,没有当地都司的军令,任何人想要进入,必须凭借大明皇帝陛下或太子殿下的亲笔手令。

否则的话,擅闯者,会被当场打死。

任何人都必须遵从这条铁律,不论是谁,包括皇室成员在内,也是一样!

自那以后,我就不敢再向庆耀国使问及有关大明军方的任何事。

因为庆耀国使特别告诉我,曾在永乐七年时,有一个大明属国柯基利国的使臣,想要打探大明军方制造火铳的方法,被发现后,其人被巡逻的官兵用火铳当场打死。

大明皇帝陛下认为柯基利国犯下了意图窃取朝廷机密罪,于是下诏废除了柯基利王的王位,打算册立一位新的柯基利王。

恰好原柯基利王不得民心,国内百姓联名写下万民书,请求大明皇帝陛下可以派遣一位大明皇室来做他们的国王。

大明皇帝顺应民心,将大明皇室的宁王殿下派去了柯基利国,成为了当地百姓的新王。

只不过,自那以后,柯基利国也就不存在了,宁王殿下在之前柯基利国的土地上建立了大明藩国——宁国。

至于大明藩国与大明属国之间的区别,简单的说,前者是归大明朝廷直管,后者在名义上归本国国王管理。

两者间的具体区别,我会在后文中进行详细的介绍。

在哈密城休息数日后,我们再次踏上了前往大明帝都的路程。

一路上,我发现大明境内到处都在建设道路与修建水渠,那些做工的百姓,似乎并不觉得辛苦,反而干劲十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充满希望的光彩。

他们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大多数人都穿着衣服,尽管多数人的衣服显得破烂不堪。

永乐八年十一月,我们跟随大明天使顺利来到了大明的帝都。

我发誓,大明帝都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雄伟、最豪华、最壮观、最大、最无与伦比的城池!

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座城池可以超越他。

当然,十年后,当我以西班牙王国大使身份,前往大明帝国的新都朝见大明皇帝的时候,发现这座新都城,可以与大明之前的帝都相媲美,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旧都。

进入帝都后,迎接我们的是大明帝国的礼官。

我当时还以为大明皇帝与太子很忙,没有时间接见我们,后来才知道任何国家的使臣,从来不是想要求见大明皇帝或太子,就可以见到的。

这需要先通过礼官的禀告,得到皇帝或太子允许后,在规定的时间,使臣才能被领进皇宫,受到召见。

我们被礼官带入了去年扩建后的会同馆,进行了一次从上到下、彻彻底底的沐浴。

之后,我们在会同馆内休息了整整半个月,才得到了召见。

这次拜见大明皇帝很顺利,我见到了可以容纳数千人的雄伟奉天殿,以及上千人规模的大型朝会。

在朝会上,永乐皇帝陛下同意了我的请求,愿意接受我的国家成为大明帝国的属国。

朝会结束后,太子殿下在一个叫文华殿的地方单独召见了我。

他向我询问了西方大陆上各个国家的情况,尤其对我的国家,以及奥斯曼王国、葡萄牙王国比较感兴趣。

最后,太子殿下亲自送我离开文华殿,并告诉我,他很高兴见到我的国家成为大明帝国的附属国。

他希望我的国家可以永远受到大明帝国的保护,享受安定与和平。

就这样,太子殿下委派他的仆人庆耀作为使者,率领一支装备了先进火枪的百人骑兵队,从原路护送我们回国。

永乐九年十月,我们越过葱岭,到达了哈烈国。

永乐十年三月,由于奥斯曼王国与地中海东岸的割据势力爆发战斗,我们前进的道路被阻断。

两个月后,庆耀以大明国使的身份,从哈烈国召集了六千骑兵,他以麾下百人骑士作为骨干,率领这六千骑兵,一举击败了奥斯曼王国的横在前方的军队与地方割据势力。

这一战,哈烈国的六千骑兵,只损失了一千多人,但是奥斯曼王国与地方割据势力加在一起却损失了八千多人。

此后,庆耀的名字,成为了奥斯曼王国将士们谈之色变的存在。

永乐十年九月,庆耀护送我们回到了西班牙王国的都城,我的国王在帕尔多王宫接见了庆耀一行人,并接受了庆耀宣读的大明皇帝圣旨与皇帝陛下赐予的驼钮金印。

册封仪式结束后,庆耀告诉我如果一个国家向大明称臣纳贡,那么这个国家的国王将会获得大明皇帝的册封,从此拥有一枚专属于他的驼纽镀金银印。

这枚驼纽金印,便是其身为大明附属国国王的身份象征。

从此以后,国王必须每年定时向大明帝国进贡贡品,同时大明皇帝也会回赠丰厚的礼物。

而且,大明会在这个国家受到其他国家欺负的时候,出兵帮助,甚至会派官员来到这个国家,帮助这个国王治理他的国家。

比如会在这个国家境内建立许多书院,专门传授当地人华夏文字与文化,还会传授这个国家统治者修路修渠,改善平民百姓生活的技巧与方法。

也就是,从表面上看,我所在的西班牙王国向大明称臣纳贡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会得到保护,可以享受稳定与和平。

但实际上,当我的国王接受了大明皇帝赐予的驼钮金印之后,西班牙王国从法理上来说,就已经属于大明帝国的势力范围了。

这么说,可能会有很多人不理解。

那我现在不说别的,只说两个字“称臣”。

当一个国家向大明称臣之后,那么这个国家的国王、贵族、平民皆自动成为大明帝国的臣属,自然而然成为大明皇帝治下的臣民。

如此一来,大明皇帝保护他的臣民,也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大明皇帝要求他的臣民学习优秀的先进文化,从臣民之中选拔优秀的人才与士兵,也一样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不是吗?

有人读到这里,可能会感到震惊。

是的,我当初理解了向大明称臣纳贡的本质之后,才意识这是一种以“称臣”为方法,来实现以非战争手段控制另一个国家的统治方式。

是不是听不懂,但又感觉很厉害?

没错!

大明皇帝不是帖木儿,他不要天下人当他的奴隶,他只需要人们臣服他,接受他的统治即可。

大明皇帝的志向,是做天下万国的共主,而不是要征服世界。

永乐十一年的三月,我奉国王之命,携带着各种各样的贡品,与庆耀等人一起离开了西方大陆。

经过一年多的长途跋涉之后,我们在永乐十二年的六月,再一次翻越葱岭,到达了大明北庭省的省城尹犁城。

这时的尹犁城,其繁荣程度与常住人口,就算是四年前的两个尹犁城加在一起,也比不过!

我后来经过了解得知,永乐十二年的尹犁城,主城区与城郊区的常住百姓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了七十二万人!

而之前尹犁河谷西部那些人口不过千余人的小乡镇,此时大多已经成为人口上万的大镇。

我很好奇,大明北庭省增加的这些人口,是从哪里来的?

这才短短四年啊!

这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百一十七章:克拉维约东使记(五) 短短四年的时间,尹犁城的人口为何会增加一倍有余?

我问来自大明的庆耀国使,他告诉我说,此事属于大明朝廷机密,不方便透露。

因此,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永乐十二年的九月,我率领的使团与庆耀带领的一百名骑士,顺利抵达了大明帝都。

半个月后,永乐皇帝召见了我。

当然,这次在奉天殿朝会上,皇帝不仅仅召见了我一个人,还有六十多位像我一样,来自海外的大明臣属国的使臣。

永乐皇帝很大方,根据我们每个臣属国进贡的礼物多寡,分别赏赐了对应十倍价值的大明货物。

这个十倍价值是大明礼官按照大明朝廷官价来核定的,实际上若是把这些货物拿到大明的市场上售卖,其价值会被打个对半的折扣,甚至更低。

但是这些货物,是永乐皇帝的御赐之物,大明市场上的货物自然无法与之相比。

尤其是大明皇帝陛下赏赐的瓷器、丝绸、茶叶,皆为宫廷御用之物,品级极高。

我们把货物带回国后,价值至少会翻几十倍!

伟大的大明皇帝是用行动告诉大明的臣属国,大明不会亏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永乐十四年六月,我重新回到了我的国家——大明臣属国西班牙王国。

回国后,我才得知我的国王(恩里克三世)在永乐十一年的六月病逝了,病逝前国王指定由他的弟弟费尔南多继任王位。

可是,费尔南多在我的国王死后,竟然谢绝了王位,而选择辅左国王四岁的儿子胡安。

即便费尔南多不是国王,却掌握大权,好在他因为处理政务谨慎周全而得到了臣民们的称赞。

在与格拉纳达王国的战争中,费尔南多于永乐十二年率兵征服了安特克拉。

后来,当他的叔父阿拉贡国王(马丁一世)无嗣而终后,费尔南多于今年三月被推选为阿拉贡国王。

为了保证西班牙王国的国土不被格拉纳达王国与葡萄牙国王侵占,费尔南多以国王胡安的名义,在永乐十五年三月,派我出使大明,希望大明朝廷可以派遣之前的庆耀率领大明骑士前来援助西班牙王国。

我第三次出使大明,依然走的陆路。

次年八月,我到达大明帝都,将恩里克国王病逝前的奏表,以及费尔南多以国王胡安的名义所写的奏表,呈给了大明皇帝陛下。

大明皇帝与太子商议后,派遣庆耀率领三百骑兵从哈烈国借兵五千,援助我的国家抵御外敌。

永乐十七年十月,庆耀统兵击败了格拉纳达王国与葡萄牙国王的军队,并在费尔南多与国王胡安的请求下留下了两千名哈烈国的士兵。

为了感激大明皇帝,费尔南多以国王胡安的名义,在永乐十八年三月,再次派我出使大明。

这是我第四次出使大明,依旧走的陆路。

好在有庆耀率领的大明骑兵与哈烈国士兵一路陪同,途中没有哪个小国或割据势力敢对我们出手。

当年十一月,进入大明北庭省之后,我们一行人行走在尹犁河谷,发现道路两旁的广阔平原上,有大量的人在铺设道路与修建水渠。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神色,似乎确定来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与第一次出使大明时见到的做工百姓不一样,这些人的脸色已经变得红润,除了个别孩童,所有大人都穿着衣服,其中大多数人的衣服显得很新,似乎刚买不久,与之前的破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还发现,途中的许多乡镇之上,新建了好几所专门教授孩童学问的学塾。

至于县城之中,至少有一所中学堂,传授学子们各种学问。

永乐十九年五月,我们第四次来到大明帝国金陵城,并在半个月后见到了大明皇帝与太子,献上了我们从西方大陆带来的黄金与白银,以及各种各样的礼物在,只为表达对大明朝廷的感谢。

永乐皇帝与太子见我们懂得感恩,非常高兴,表示会再次让庆耀护送我们回国,并命令庆耀安排手下的得力之人在我的国家临海之地建设一座军事基地,以方便支援我的国家,但需要我的国家提供军需物资。

我认为这样安排合情合理,当即叩谢皇恩。

永乐二十年九月,我们在庆耀率领的三百骑兵护送下,安全回到了西班牙。

去年国王(胡安)的叔父费尔南多病逝,于是已经成长为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国王,开始了亲政。

国王举行隆重的仪式,欢迎庆耀等明军将士的再次到来。

数日后,国王在他的宠臣卢纳的建议下,为明军将士在临海处划定了一块地盘,给明军建设军事基地使用。

当年十二月底,在庆耀的指挥下,之前留在西班牙的两千名哈烈国士兵用三个月的时间,修建出了一座可以制造简易小型火炮的军事城镇。

庆耀给这座小型城镇起的名字叫定西镇,意思为安定西班牙的军镇。

定西镇制造出来的简易小型火炮,根本无法与大明的车载将军炮相媲美,但仍具有一定的威力。

虽然制造这种小型火炮的技术掌握在庆耀的心腹之人手中,可我的国王得知明军会用这些小型火炮帮助西班牙守卫国土时,依旧表现的非常高兴。

永乐二十一年三月,国王照旧例派我出使大明,向大明皇帝陛下进献贡品,并上表感谢伟大的皇帝陛下派人援助西班牙王国。

这是我第五次走陆路出使大明。

庆耀顺利建好附和大明皇帝陛下要求的军事基地定西镇,于是便率领护卫回去向大明皇帝复命。

他们此次回国,与我们使团同行,算是对我们使团的一种保护。

当年十一月进入北庭行省后,庆耀担心大雪封山,因此我们没有在尹犁城停留太长时间,而是急着赶路。

可惜我们还是遇到了暴雪。

就这样,当我们离开北庭省地界,前往蒲昌省省城哈密城的时候,已经是永乐二十二年的三月份。

在离开哈密城,向大明腹地行使的途中,我看见成千上万的百姓背着行囊,沿着道路向西北迁移而去。

这时我才意识到,当年尹犁城增加的人口,竟然来自大明腹地!

各位读者,你们要知道,任何国家办理移民之事,皆属于一件牵扯巨大的工程,并不是相关官员配合一下,三两个月就能完成移民。

尤其是几十万的移民,乃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然而,这种动辄数万,多则数十万的移民工程,在大明帝国朝廷直管的各个行省与藩国境内,竟然属于一种常态化的事务。

你们能想象吗?

大明朝廷直管的各个行省,皆设有移民司,专门负责统筹本省移民之事!

永乐八年的尹犁城,人口才三十余万。

而据我所知,永乐二十一年的尹犁城,主城区人口加上城郊区人口,合计高达一百二十万!

这一百二十万人之中,有三十余万百姓与十余万明军将士(卫所兵)居住在城内各坊,其余皆居住在城郊外如星罗密布的各个厢之中。

大明管理百姓以里甲制为基本,居民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十户为一甲,各设甲长、里长,而城内的里叫坊,城郊的里叫厢。

第二百一十八章:克拉维约东使记(六) 据我了解,如今的这一百二十万人当中,只有三十余万人是永乐五年之前就生活在尹犁河谷地区的原住民。

另外的九十余万人之中,明军将士及其家属占了六成,还有两成是从大明腹地迁移而来的百姓,另外两成是大明边疆各省与各藩国施行国野制之后,由野人转化而来的大明百姓。

国野制是一种可以把愚昧的野人,改造成大明治下百姓的先进制度。

这种制度过于复杂,我多方打探,也没能搞清楚它是如何把野人一步步改造成会说汉话、写汉字、行汉礼的大明百姓的。

永乐二十二年五月初,我抵达了大明的新都城——北京。

这是一座用任何辞藻都无法描绘出其巍峨原貌的伟大城池。

如果非要描述,我想只能用大明人的说法,称呼其为“紫禁城”。

之所以叫紫禁城,乃是中国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

在中国,研究天文的学者为了区分天文星象,将星空划分成三垣二十八宿。

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紫微垣是三垣的中垣,在北天中央,所以又称中宫,或紫微宫。

紫禁城之中的“紫”,与天上的紫微垣对应,“禁”象征权利,“城”是一片连绵的殿宇。

人间之主皇帝居住在紫禁城,遥遥对应居住在天上紫微垣的天帝。

永乐二十二年六月初二,永乐皇帝在奉天殿召见了包括我在内的大明海外属国使臣及大明的文武大臣总计两千多人。

次年正月,永乐皇帝在太子殿下的奏请下,派遣庆耀作为国使,率领一支五千余人的船队,护送像我这样来自西洋的大明属国使臣回国,并向沿途各属国宣读大明皇帝的怀柔远人,友睦万邦的谕旨。

庆耀率领的船队从天津大沽口出发,三个月后抵达了大明在南洋设置的海外属地满剌加都司。

我们在满剌加休整了一个多月,期间庆耀派出多支小型船队,护送位于满剌加都司周边的大明属国使臣回国。

一个月后,我们抵达了锡兰山国。

庆耀率领两千名大明将士登岸,宣读了永乐皇帝册封锡兰山新一任国王的谕旨后,又前往锡兰山国内寺庙布施,并在新任锡兰山国王的陪同下,于该国都城康提城内祭拜了大明英灵碑上当年战死的明军将士。

我后来经过了解,得知当年明锡兰山之战后,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被废,永乐皇帝扶持锡兰山王室贤者耶巴乃那为新任国王。

为了确保耶巴乃那不会被锡兰山国内的反叛势力谋杀,永乐皇帝在太子的建议下,派王景弘为国使,率领一支五千人的船队,不远万里,再次来到锡兰山国,宣读了废除亚烈王位,册封耶巴乃那为国王的圣旨。

此后,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何义宗,率领四千明军留在锡兰山,在距离海岸港口六十里之外,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用了三年时间,将那里建设成了一处自给自足的军事基地——锡兰卫。

去年,耶巴乃那病逝之前,指定他的第三子达格继承王位。

达格继位后,立即并派人出使大明,请求大明皇帝的册封。

我们使团是第一次来到锡兰山国,所以对国内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然而,让我们大为惊讶的是,该国竟然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说汉话,行汉礼。

其国内甚至有专门教授本地人学习写汉字的学堂。

我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向锡兰山国本地人打听之后,才知道他们之所以学习汉语、汉礼、汉字,是为了能够通过大明礼部下属衙门礼考司制定的华夏礼仪考核,从而获得进入大明本土学习或旅行的资格。

大明礼考司在锡兰山国都康提城内设有一处外派机构,名叫锡兰山礼考所,专门负责考核锡兰山国内那些想要前往大明本土的人。

我的国王在派我出使大明时,颁有签盖王印的文书,所以我可以凭借能够证明我使臣身份的文书顺利进入大明境内。

至于其他非大明本土的人,但凡私自进入大明境内,一旦被发现,通常会被地方衙门当成海寇抓住,押往大明在各边疆省内府城设置的府级捉寇司。

而能够进入捉寇司后,又能活着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这是因为大多数私自越境的人,都被大明捉寇司当成海寇杀了。

锡兰山礼考所乃是耶巴乃那当年奏请大明朝廷所设,目的是为了方便本国的子民前往大明学习先进的华夏文学。

永乐二十三年六月,庆耀率领大明船队,带着我们离开锡兰山国,继续向西行使。

船队沿着孔雀海,一直向西,到达亚丁湾港口后,庆耀告诉船队上的其他大明属国使臣,他将率领船队把我带领的西班牙王国使团送到苏尹士,确保我们不会在亚丁湾与红海上遭遇海盗的袭扰。

其他的大明属国使臣,全部表示支持庆耀的做法,甚至有人提出来一定要海盗打怕。

然而,结果出人意料,亚丁湾与红海上的海盗看见船队上悬挂的大明旗帜,纷纷避让,皆不敢靠近。

这次乘船回国,让我意识到大明不仅是一个陆地上的帝国,还是一个海洋上的帝国。

自此以后,大明海外各属国在海上航船时,皆会悬挂象征大明船队的“明”字旗帜。

永乐二十三年九月,庆耀率领船队将我们送到了苏尹士。

告别庆耀国使后,我们一行人从苏尹士北上地中海,并在当年年底回到了西班牙。

我回国之后才得知,去年七月我的国王竟然派探子潜入定西镇,试图窃取明军制造简易小型火炮的技术,但是被军镇内的巡逻守卫发现,探子被当场杀死。

我的国王不甘心,之后又三番两次的派出探子潜入定西镇,但都被军镇内的巡逻守卫抓住当成贼人斩杀。

我知道如果国王不罢手,再这样继续派探子潜入定西镇,迟早会被明军发现。

我不得不多次劝说国王罢手。

可国王如今已经是个热血青年,野心勃勃,根本就不听劝。

他认为西班牙王国不能永远都是其他国家的附庸,西班牙王国要做西方大陆上的霸主国。

永乐二十四年二月,我以年老体衰为由,向国王提出辞官,希望能劝国王回心转意。

然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国王竟然同意了我的辞官请求!

我辗转反侧了一个月,最终下定决心要把国王意图不轨的事,告知大明皇帝陛下。

因为我知道得罪大明帝国的下场是什么,我爱我的国家,所以我不能看着国王把我的国家毁了。

所以,我第六次出使大明,是我的个人行为。

此时我已经六十岁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早在永乐十四年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是大明的草药治好了我的病。

我想着我已经多活了十年,这次出使大明可能会死在路上,所以我边走边写这本《东使记》,如果后世之人可以看见的话,希望永远不要与大明为敌。

大明,是不可战胜的。

PS:下一段故事进入永乐二十五年,预告:朱棣打算内禅皇位给朱高煦。

第二百一十九章:朱棣欲内禅(一) 永乐二十五年,十月底。

散朝后。

武英殿内。

朱棣端坐在龙椅上,环视内殿七位内阁顾问,开口问道:“朕今日特地召见诸卿,是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朕即位之初,开海禁,派人巡使四洋,使大明扬威于海外而万国来朝。”

“朕收安南,置以交趾郡县,三百余万百姓归心。朕平西域,一扫胡腥,置以三省郡县,天山南北遂宁,两百余万百姓沐浴王化。”

“朕平定思州、思南土司之乱,置贵州承宣布政使司。朕屡次遣官前往南海、乌斯藏、朵甘等地区,帮助当地百姓建设道路、桥梁、水渠,促进生产,使三地百姓尽数归心。”

朱棣语调一扬,朗声道:“朕三次亲征漠北,荡平大漠,令鞑靼、瓦剌称臣纳贡,并在大漠之上划定牧区,广置卫所,设六大都司分管。”

“朕赖众臣工效力、众将士效命,为大明扫除了四周的外敌。”

“朕奉太祖高皇帝遗命,改封诸藩于海外建立藩国,拱卫大明本土。朕修《永乐大典》,疏浚大运河,营建紫禁城,迁都北京。”

朱棣脸上浮现欣慰之色道:“朕明诏天下,以永乐三年田赋为准,往后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接着又摊丁入亩,使得天下百姓称呼朕为千古圣君。”

“朕于洪武三十一年五月登极,满打满算,至今已二十六载。朕秉承太祖遗志,推行科举革新之政,二十六年来,为大明培养了数十万各有所长的士子。”

朱棣有些得意的说道:“自永乐三年至今,二十余年来,大明的人口翻了一番,大明国力之强盛,远超以往的历朝历代。以至于士林之间,赞誉如今的大明‘治隆唐宋,远迈汉唐’!”

“而今朕已过花甲之年,须发皆白,近期处理国事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朱棣收敛各种情绪,目光落在年近古稀的方孝孺身上,沉声道:“太子年富力强,英武仁孝之名,天下广传,深得四海臣民之心,故而朕欲将皇位禅让给太子,诸卿以为如何?”

门外的院子里种有桂花树,此时正值十月,桂花的香味慢悠悠飘进了殿内。

众顾问不知是闻到了桂花的香味,还是听了朱棣所言,皆精神一震,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陛下春秋鼎盛,修养一段时间,身体必然会恢复往日的雄风。”

方孝孺起身作揖行礼,恭声说道。

朱棣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方先生竟然学会了敷衍朕。”

“臣不敢敷衍陛下,臣所言,句句肺腑。”

方孝孺再次鞠躬道:“请陛下明察。”

朱棣眼中含笑,抬手道:“坐下说话。”

他接着看向黄淮、杨士奇、杨荣等人,道:“朕说过多次,在这武英殿之中,朕单独召见你们的话,你们都可以坐着奏言,不必弄那些虚礼。”

“谢陛下恩典。”方孝孺、黄淮、杨士奇等人俯首恭声道。

朱棣道:“好了,朕要听真话,你们都说说看,朕将皇位禅让给太子,如何?”

“陛下传位太子之后,自然就成了太上皇帝,臣担心会引起朝野非议。”

方孝孺身为内阁众顾问之首,自然要率先表态。

他这句话虽然简短,却让饱读诗书的众顾问与朱棣听后愣了片刻。

唐代以前,除了被秦始皇追封为太上皇的秦庄襄王外,比较着名的太上皇有三位。

一位是草根出身的太上皇,即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之父刘太公。

一位是被新皇尊奉的太上皇晋惠帝司马衷,新皇即原赵王司马伦,乃是晋惠帝司马衷的长辈。

还有一位是喜玄好佛、澹泊权位的太上皇北魏献文帝拓跋弘。

至于唐朝历史上,则存在着两位太上皇。

分别是被迫成为太上皇的大唐王朝开国皇帝唐高祖李渊,以及大唐王朝第九位皇帝唐玄宗李隆基。

唐代以后,至大明之前,也存在两位着名的太上皇。

一个是国难当头,却只懂舞文弄墨最终客死异国的太上皇宋徽宗赵佶。

另一个杀害岳飞父子,向金俯首称臣,偏安东南半壁,不思进取中原的宋高宗赵构。

简而言之,宋朝的两位太上皇是为了逃避责任选择内禅,显得昏聩无能,唐朝的两位太上皇是被形势所迫,皇权被儿子所夺,可谓是父子争权。

北魏献文帝拓跋弘十二岁继位,十八岁时将皇位禅让给其三岁的太子,二十三岁时突然暴毙。

他的突然暴毙,显然是政治斗争失败所致。

而晋惠帝司马衷,提起他,读书人往往会将他和白痴挂钩,官私蛤蟆、何不食肉糜由他的愚蠢而产生的典故。

无论真实的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史书上的他终究是一个傀儡皇帝。

“陛下自永乐十四年筹备第三次亲征漠北时,便下令将诸政事并启皇太子殿下处分,然后奏闻。然而,次年陛下北征,命皇太子监国,待永乐十六年九月陛下大胜而归班师回朝后,却没有收回这一道命令。”

杨士奇恭声道:“永乐十七年十一月,随着大漠各部落牧区划定,六都司的先后设立,十三处要塞修建完毕,臣以大漠已定为由,向陛下进言,请陛下收回让太子殿下处理政事之令。当时陛下答应了臣,可却一直拖到今天也没有收回这道命令。”

他说到这里,豁然起身,深深向朱棣鞠躬行礼道:“陛下,臣纵观史书,从未见过如陛下这般信任当朝太子者。而当今皇太子权力之大,前所未有,就连当年的——”

杨士奇说到此处,急忙打住,当即改口道:“若陛下此时退位,不知个中缘由者,很可能会误认为是太子弄权所迫。”

朱棣轻抚银须,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他顿了顿,看着杨士奇,问道:“你刚才想说,太子权力之大,就连当年的懿文太子也不及,是也不是?”

杨士奇无言以对,算是默认。

朱棣扭过头,看向大厅右侧的屏风,大声道:“值录郎,你出来。”

“遵旨。”

屏风后传出一道洪亮的声音。

随即,一名身高近七尺,样貌出众的青年,躬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臣值录郎于谦,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于谦躬身作揖行礼道。

朱棣道:“朕问你,刚才朕与内阁众顾问的对话,你是否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回陛下,臣一字不漏的记载了陛下今日的起居注上。”

于谦躬身作答道。

“如果朕接下来说了什么惊世骇人的言论,你也照记不误,听清楚了没有?”

朱棣俯视着于谦,用充满威严的语调说道。

于谦道:“臣遵旨。”

朱棣挥了挥手,于谦躬身退回到了屏风后面。

“诸位爱卿,朕不是弑兄逼父的唐太宗,所以朕不会删改朕起居注上的一个字。”

朱棣目光从方孝孺七人身上扫过,郑重无比道:“朕的起居注,会告诉后世嗣君,朕决定将皇位禅让给太子,的的确确是因为年老体衰,力不从心,并非太子弄权所迫。”

他缓声道:“你们不相信朕这样一个嗜权如命的帝王,竟然会选择内禅。可真相就是朕刚才所说的那样,朕在太子及文武群臣的辅左之下,将后世几代帝王要做的事都给做了。”

“朕自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之后,面对北疆防务,不敢有一日懈怠。朕继帝位之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日夜操劳。从洪武十三年开始算起,朕为大明江山操劳了整整四十三年。”

朱棣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道:“朕累了。”

他站起身,在李兴的搀扶下,来到方孝孺等人所在的椅子边,找了个空位坐下。

“你们退班回家之后,可以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朱棣看着方孝孺等人,面露羡慕之色道:“而朕处理完政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后宫,想见一见自己的孙子们,得去春和宫或大本堂。”

“朕给你们说一桩趣事。”

朱棣颇有兴致道:“朕前些天去大本堂中学部的实验室,看见太子家的老九瞻堂那孩子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摆弄蒸汽壶动力铁轨车。朕怕水壶里的蒸汽烫伤瞻堂这孩子,就想喊他,可话到嘴边,朕才意识到,朕竟然把瞻堂的名字给忘了!”

他看着方孝孺等人,笑道:“朕竟然叫不出自家孙子的名字,你们说说,这事荒不荒唐?”

“陛下不必因此感怀。”

杨士奇恭声道:“据臣所知,去年一年,春和宫就又给陛下添了三名皇孙。如今仅太子一脉,陛下就有十九名皇孙。孙子多了,记不住名字,也是人之常情啊!”

“好了,暂且先不谈这事。”

朱棣重新将话题引到“内禅”上面来,接着道:“朕只有三个儿子,老大汉王与老三赵王早在永乐十五年,便先后去孔雀半岛就藩建国去了。这九年以来,他们各自忙着治理本国事务,就算将来有心与太子争位,却也没有那个实力。”

“太祖皇帝当年以汉王有脚疾为由,未立他为燕世子。可太子毕竟不是嫡长子,朕提前把皇位传给太子,也是为了防止日后有变。”

黄淮却道:“陛下多虑了,陛下帝位的法统来自太祖遗诏,亦附和《皇明祖训》。即便陛下现在不禅位给太子,待将来太子殿下继位,一样是附和《皇明祖训》的。”

朱棣道:“黄卿所言,却是稀奇,朕想听听你的高见。”

PS1:今天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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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朱棣欲内禅(二) “太祖皇帝生前最后一次修订的《祖训》规定,海外藩国王位继承与皇位继承相同,必须遵从两个基本准则,依照七大序列选定继承人。”

黄淮恭声答道:“一个准则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无嫡无长,兄终弟及’。另一个准则是‘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

“依《祖训》规定,嫡子嫡孙属于皇位或王位继承人第一序列。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须立嫡子嫡孙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子或皇太孙;年幼未冠者,虽嫡不得立;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海外藩王王位继承同此理。”

朱棣闻言,若有所悟。

黄淮接着解释道:“洪武三十一年之时,陛下虽然只是亲王,未有太子之名,但却是太祖当时在世嫡子嫡孙之中最年长者。故而,当年太祖皇帝留遗诏传位给陛下,便是依《祖训》而为。”

“依《祖训》规定:‘自愿放弃继承权,或被贬为庶民者,或天生有疾者,不享有继承权。’汉王殿下虽为陛下嫡长子,可他天生患有脚疾,此乃太祖皇帝认定,所以汉王殿下不享有皇位继承权。”

他弯腰作揖道:“陛下,《皇明祖训》上写的清清楚楚,若将来太子继帝位,其法统自当来自陛下与《祖训》,任何人胆敢有异议,皆可视为悖逆祖制,大逆不道。因此,臣请陛下放宽心,好生休养。”

“朕听懂了,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朕,不用为太子的将来担心。”

朱棣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他接着站起身,然后在李兴的搀扶下,缓缓向龙椅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高煦已经做了二十五年的太子,二十五年了。朕的大哥生前也做了二十五年的太子!”

说到这里,朱棣忽然扭过头,用震慑人心的目光,瞅着黄淮、方孝孺等内阁众顾问,沉声问道:“你们劝朕不要退位,是舍不得手中的权力吧?”

“臣等不敢!”

方孝孺等七人闻言,皆吓得心头一颤。

好在他们都是沉浸官场几十年的内阁侍从顾问。

在面对朱棣的质问后,他们当即做出惶恐状,急忙起身,慌里慌张的屈膝跪下,以头触地,齐声道:“臣等惶恐!”

“别说你们,就是朕,也舍不得啊!”

朱棣坐回龙椅,直言道:“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万民,掌控天下的感觉,真的会让人沉迷而欲罢不能。古往今来,有几人能拒绝权力的诱惑?更何况还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唐太宗弑兄逼父,宋太宗烛影斧声,皆为了‘皇权’二字。”

“朕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朕恨不得再活五百年,看一看五百年后的大明会强盛到何种地步,看一看朕奉太祖皇帝遗命改封的海外各藩是否各成伟业!”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朕的大哥懿文太子,尽管被太祖寄予厚望,更是辅左太祖治理天下二十五载,深得民心,可依旧因病而逝。”

“朕虽然乾纲独断,一言九鼎,但终究只是一介凡人,一样会生老病死。”

朱棣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缓声道:“你们都是朕的心腹,朕有些话,只能跟你们说。可看看你们现在,一个个顾虑重重,皆劝朕不要禅位。”

“臣等有罪。”

方孝孺、黄淮、杨士奇等七人再次叩首,齐声道。

“朕欲内禅之事,就先议到这里,你们谁也不得外传。朕给你们三日时间,都好好想一想,朕退位做太上皇可能会引发哪些问题,又该如何应对。”

朱棣吩咐道:“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要替朕出谋划策,未雨绸缪。”

“臣等领旨。”

方、黄、杨等人齐声领命道。

朱棣轻轻地挥挥手,有些疲倦的说道:“都下去罢。”

方孝孺等人齐声道:“臣等告退。”

朱棣看着七人依次退下,扭头对李兴吩咐道:“去,让昌盛把太子喊来见朕。”

与此同时。

春和宫。

太子书房之中。

朱高煦正在阅读庆耀派人用快船,以换船不换人的接力方式,从西班牙加急传回来的消息。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西班牙国王胡安派探子潜入定西镇,试图窃取明军制造简易小型火炮的技术,但是被军镇内的巡逻守卫发现,探子被当场杀死。

胡安不甘心,之后半年之中,又三番两次的派出探子潜入定西镇,但都被军镇内的巡逻守卫抓住当成贼人斩杀。

胡安已非昔日傀儡少年国王,而是个热血青年国王,他野心勃勃,不愿意西班牙王国做大明的臣属国,他打算把西班牙王国打造成西方大陆上的霸主国。

永乐二十三年三月,驻守在定西镇的明军守将李实派出密探,历经千辛,于当年五月把西班牙国王胡安不轨的消息送到了红海岸边“华民海盗”的手中。

这“华民海盗”是锦衣卫密探安插的探子,收到消息后他通过大明锦衣卫在海上编织的情报网,以接力的方式,只用了九个月,便把这个消息传到了朱高煦手中。

凑巧的是,永乐二十三年九月,庆耀恰好送克拉维约等西班牙使臣抵达苏尹士。

庆耀多次出使西方大陆,知道西方大陆不太平,而且他立功心切,早就看出来西班牙国王胡安野心勃勃。

即便锦衣卫探子没有向他透露消息,可他依旧敏锐的察觉到大明在西班牙境内开辟的定西镇,恐怕会与西班牙爆发战事。

因此,他护送完西洋沿岸邦国使臣回国后,率领五千余人的船队在回航途中,有意放长了与沿途各邦国进行贸易的时间。

另一方面,朱高煦在永乐二十四年三月收到胡安不轨的消息后,认为这是大明借机废除胡安西班牙王位的好时机。

于是他奏请朱棣,派身在西洋的庆耀为大明国使率领船队走海路前往西班牙援助定西镇的明军。

庆耀把时间拖到了永乐二十四年九月,终于在孔雀海上收到了来自大明永乐皇帝的命令与太子的密令。

而当他率领船队在赶往西班牙的途中,遇到一批海船被风浪打翻而落入海里的旅人。

大明海船巡使四洋,奉行友睦万邦之策,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可庆耀发现大明将士从海里营救上来的旅人之中,竟然有一位他认识的熟人。

这个人就是须发皆白的西班牙大臣克拉维约。

克拉维约见到庆耀后,顿时激动的泪流满脸。

他本就年老体衰,这次船翻坠海,让他感知到大限将至。

临死之前,克拉维约告诉庆耀,当今的西班牙王胡安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意图摆脱大明臣属国的名头,希望大明朝廷早作打算。

他知道大明是当世无敌的存在,他不想因为胡安的野心而毁了西班牙,他爱他的国家。

所以,他祈求庆耀将来留胡安一命,并把他用羊皮包裹在怀中,防止意外落海而被水浸湿,且一直视为珍宝的《东使记》交给了庆耀。

克拉维约的遗言是请求庆耀把这本《东使记》刊印成册,免费放发给西方大陆上的学者

庆耀作为一个搞阴谋诡计出身的密探头子,杀人如麻,心如铁石,当即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点头答应了克拉维约。

就这样,克拉维约最终含笑死在了庆耀的怀中。

第二百二十一章:朱棣欲内禅(三) 然而,庆耀不敢忘记他的使命。

三个月后,他率领大明船队五千将士从苏尹士登岸,凭借着犀利火器的威慑力借道他国国土一路顺利北上。

永乐二十五年春,庆耀率领大明将士从埃及借船抵达西班牙。

到了西班牙之后,他假装不知西班牙国王胡安的野心,与对方虚与委蛇,并派出一千精锐士兵守护胡安的王宫,同时主动提出为西班牙攻打葡萄牙。

胡安不知是计,数日后,当他的探子告诉他庆耀确实领兵去攻打葡萄牙之后,决定以武力夺取定西镇的统治权。

就在胡安出兵攻打定西镇的第二天,庆耀竟然率领四千大军回归,定西镇内明军里应外合,只用了六个时辰便结束了战斗。

这一战,被精通纵横之术的庆耀派人以推波助澜之策渲染为“胡安之乱”。

在既定事实的左证下,西班牙国王胡安成为了狼子野心,见利忘义,背弃大明,妄图夺取援助西班牙明军统治权的卑鄙小人。

一时间,胡安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与此同时,庆耀开始暗中派人散播胡安叔父费尔南多之子阿方索的优秀事迹——知恩图报,宽宏大量。

阿方索是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之子,母亲为阿尔布开克女伯爵来昂诺尔。

由于在继承王位之后,他当众销毁了一份写有反对他即位的阿拉贡贵族的名单,因此令他得到了“宽宏大量阿方索”这个名誉。

因为觊觎意大利的领地,阿方索于永乐二十二年举兵入侵科尔西卡地区。

数年前,女王乔万娜统治的那不勒斯国接连受到法国安茹公爵路易二世及其子路易三世的进攻,又面临着雇佣军的不忠诚。

在这种情况下她以让阿方索成为其继承人为条件向阿方索求助。

阿方索愉快地接受了邀请,随即挥师援助那不勒斯国,并于永乐二十二年成为乔万娜女王的养子。

但是在那不勒斯国的危险暂时解除之后,乔万娜女王突然又转变了心意,打算收养原来的敌人安茹公爵路易三世为养子。

路易三世虽然被女王乔万娜收养而成为那不勒斯王位继承人,但却先于女王去世,其弟勒内对外宣称继承了安茹公爵的爵位,并顺理成章的成为那不勒斯王位继承人。

就在阿方索愤愤不已之时,庆耀的人找到了阿方索,告诉他大明帝国要废除西班牙国王(胡安二世)的王位,打算拥立他成为新的西班牙国王。

年近三十的阿方索并非不谙世事的幼童,他当然看得出来庆耀只不过是为了利用他钳制西班牙国内拥护原国王的势力而已。

如此一来,阿方索若要坐稳王位,以及对外开拓,显然少不了要依靠大明帝国的支持。

让西班牙王国继位向大明帝国称臣,同时借废立西班牙国王之举,向整个西方大陆展露大明帝国的武力。

阿方索尽管心里清楚,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最终同意了庆耀的建议,接受大明皇帝的册封成为了西班牙的新一任国王。

阿方索登上王位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胡安二世的种种罪行,比如举兵杀害大明数百士兵,背信弃义,犯上作乱等不赦之罪,并将其送上了断头台。

第二件事则是将当时所有参与攻打定西镇的西班牙士兵,全部处死,只为替死去的大明士兵报仇。

第三件事是他学习哈烈王沙哈鲁,在王宫前的广场上,竖起了一座大明英灵碑,碑上用汉字、拉丁文字描述了大明将士不远数万里从东方来到西方援助西班牙打退外敌,帮助西班牙走向强大的详细过程。

后来,在庆耀的建议下,克拉维约所着的《东使记》开始在西班牙国内出版销售。

仅仅过去了数月时间,《东使记》便已经成为了西班牙国内最为畅销的书。

庆耀在信中表示,西班牙王国是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国家,不能任由其发展壮大下去。

已经被斩首的胡安野心勃勃,其父恩里克同样如此。

据庆耀打探得知,恩里克十一岁继位为王,十四岁亲政后,为了重新建立对王室会议和法庭的控制权,他搜罗了一大批精通律法的读书人专门遏制王室议会。

后来,恩里克与阿尔加维国王佩德罗一世的外孙女凯瑟琳完婚,趁此结束了西班牙王国长期的贵族动乱,并开始了西班牙国王的独裁统治。

洪武二十九年至洪武三十一年期间,恩里克数次击败葡萄牙王国的军队,却在取得有利条件下休战,建设内政。

在与葡萄牙国休战期间,恩里克曾派遣他的弟弟费尔南多攻下了格拉纳达城。

另一方面,他还派遣水师摧毁了西方海上最庞大的海盗基地,以及遣人开始在大洋上的群岛开拓海外属地。

自此以后,西班牙王国水师成为了整个西方海上最为强大的存在。

为了遏制奥斯曼王国的崛起,恩里克多次派遣使者克拉维约出使大明,并向大明称臣纳贡,以求得到大明对其武力上的援助。

恩里克生来体弱多病,无法临阵领军,但他善于制衡之术。

他通过精通律令的读书人控制王室会议之权,又广派心腹充当各地总督的监军而控制军权。

庆耀在信中表示,若非恩里克体弱多病,英年早逝,恐怕现在的西班牙王国早就成为了西方大陆上实力最为强大的王国。

所以,他在信的最后向朱高煦建言,希望朝廷可以像在锡兰山国设立锡兰卫一样,也在西班牙境内设置一处卫所,加强对西班牙的监管。

毕竟西班牙国王胡安意图不轨,大明朝廷有充足的理由在那里设置卫所。

朱高煦合上这封长达两千余字的密信,摸着下巴上已经三寸多长的黑色胡须,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殿下,陛下有请。”

就在这时,书房外响起了昌盛的声音。

“父皇现在何处?”

朱高煦当即起身问道。

昌盛躬身答道:“陛下在武英殿。”

“可知父皇见我,所为何事?”

朱高煦动身往外走的同时,对跟在他身后的昌盛说道。

昌盛如实答道:“回殿下,奴婢确实不知。”

一刻钟后。

武英殿。

“儿臣拜见父皇陛下,恭问父皇圣安。”

朱高煦入殿之后,撩起袍子,屈膝跪下,行礼参拜道。

这是他散朝后第一次见到朱棣,所以特地行了一个跪拜问安大礼。

“朕躬安。”

朱棣明白朱高煦这是表孝心之举,挥手道:“起来说话。”

“谢父皇。”

朱高煦恭声道。

朱棣指着眼前的椅子,道:“来这边坐下,咱爷俩聊一聊。”

随即,他看向李兴等人,吩咐道:“除了值录郎于谦,其他人都退下,你也退下。”

“奴婢领旨。”李兴躬身道。

待殿内仅剩下朱棣、朱高煦、于谦三人之后,朱棣开门见山的直言道:“高煦,朕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禅位于你。”

“父皇,这可使不得!”

朱高煦当即婉言拒绝道:“儿臣不同意。”

朱棣沉声道:“朕不是跟你商量,而是告知你一声。内禅之事,朕已经决定了,谁劝也无用。”

第二百二十二章:朱棣欲内禅(四) “高煦,当年我能名正言顺的继位登基,你是头功。这一点,我心里有数。”

朱棣见朱高煦沉默不语,于是改变自称,缓缓给出一个理由。

他当上皇帝之后,早就习惯了用“朕”自称,如今破天荒的用“我”来自称,显然是要放下君臣的身份,仅仅以父子的关系来与朱高煦聊聊天。

朱高煦明白这一点,因此特地顺着朱棣的话,也改变了对朱棣的称呼。

他面带微笑道:“爹言重了。”

朱高煦作为穿越者,自然是朱棣这世能够在朱元章驾崩后奉遗诏登极的最大功臣!

可以说,正是朱高煦引发的一系列变化,才使得朱标比历史上多活了半年的时间。

而这多出来的半年时间,足够道衍和尚出手对付秦晋二藩。

道衍和尚是谁?

历史上数得上名号的“超级谋士”!

他一心想要辅左朱棣上位,自然不会错过大好良机。

于是乎,大明的历史走向开始改变,秦王朱樉比原历史上提前数年薨逝,晋王朱棡因万民血书及夺嫡败露被废。

当时朱标的众多儿子之中,年长者非死即病,朱元章不得不将诸政事并启燕王朱棣处分,然后奏闻。

就这样,洪武二十六年,朱棣成为了实际上意义上的储君。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朱元章驾崩,朱棣奉遗诏在灵前继位,顺理成章的成为大明王朝第二位皇帝。

而这一切的改变,皆始于穿越者朱高煦的谋划!

“我不是李渊,你也不是李世民。”

朱棣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可朱高煦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隋朝末年,唐太宗李世民首倡起兵,之后屡立战功,可以说李唐王朝的江山是他打下来的。

然而,嫡长子继承制却阻碍了李世民继承帝位。

于是有了史书上的玄武门之变,有了李世民杀兄屠弟、逼父退位的历史故事。

朱棣不是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自然不会是李渊。

而朱高煦虽然如李世民那样是皇帝的嫡次子,可他的太子之位,来自太祖遗诏与《皇明祖训》给予的法理支持,以及朱棣本人的皇帝钦定。

如此一来,朱高煦也就与李世民扯不上边了。

“我不是赵匡胤,你也不是赵匡义。”

朱棣又忽然蹦出一句话。

朱高煦略作思考,便领悟了朱棣这句莫名其妙之言的含义。

宋太宗赵匡义与赵普密谋拥立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立下拥立大功。

杜太后知道,如果没有赵匡义的密谋,赵匡胤就无法成为开国皇帝。

她心里清楚,若不能在生前让两个儿子约定好兄终弟及,赵匡胤极可能会除掉赵匡义以巩固手中权力,而赵匡义也可能会与赵普密谋弑君,杀掉赵匡胤然后继位。

因此,杜太后在临死前给赵匡胤留下遗命:“汝百岁后,当传位光义,光义传光美,光美传德昭。”

赵匡义后来察觉到赵匡胤打算违背盟誓,不想传位给他,于是就有了历史上的“烛影斧声”之迷。

他继位后连两个月也不肯等,当年就革除了赵匡胤的年号,改元“太平兴国”。

朱高煦为朱棣继位登基立下大功,这一点与赵匡义拥立赵匡胤为帝很像。

而朱高煦是朱棣之子,朱棣传位给朱高煦,既符合“父子相继”的礼法,又顺应《皇明祖训》的规定。

父子俩之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当年,我们想太平,与草原人开互市之城,可他们不让,偏偏要纵兵掠夺,所以我要打,狠狠地打。”

朱棣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回想起了过去的往事,缓缓说道:“我一直认为,老死或病死在床上没出息,只要敌人还在,咱朱家子孙应该死在马上。如此,才能让我们的子孙,永不再受战乱之苦。”

“永乐十五年,我亲征漠北,一举摧毁草原人的汗庭主力,成为了有史以来,亲自领兵打到狼居胥山的帝王。”

狼居胥山位于大漠深处。

前汉武帝时,霍去病出兵漠北,击溃匈奴,在狼居胥山筑坛祭天,以告功成,称为封狼居胥。

从此,封狼居胥成为华夏历代将领彰显军功的最高成就,是武将取得最高荣誉的象征。

在历史上,达到如此成就的将领,寥寥无几。

“爹说的不错,自秦以来,封狼居胥的武将只有四位。”

朱高煦附和道:“元狩四年,汉武帝命卫青、霍去病各率骑兵五万,深入漠北,寻找机会歼灭匈奴主力。霍去病率军北进两千余里,深入匈奴境内交战。在漠北之战中,霍去病领兵消灭匈奴左贤王部主力七万余人,随即一路追杀到狼居胥山,汉军大获全胜。之后,霍去病封狼居胥山以祭天,禅姑衍山以祭地,至瀚海(贝加尔湖)而还。”

“第二位武将也是汉朝人。”

朱棣点头道:“我没记错的话,在永元元年,因南匈奴单于请兵北伐,汉和帝遂任车骑将军窦宪,与执金吾耿秉率大军出塞,大破北匈奴于稽落山,临私渠比鞮海,出塞三千余里,至燕然山,刻石记功,封狼居胥。”

“爹没记错,第二位封狼居胥的就是后汉窦宪,勒石燕然的典故便出自他。至于第三位,则是唐朝的李靖。”

朱高煦很有默契的接着朱棣的话说道:“贞观三年,唐太宗李世民主动出击,向东突厥发兵,大将李靖任行军总管。次年正月,李靖率领精骑三千冒着严寒夜袭定襄,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东突厥大营,使颉利可汗部惊溃。李靖率兵从狼居胥山脚下飞驰而过,一举灭亡东突厥。”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问道:“那第四位封狼居胥的武将是何人?”

“本朝大将蓝玉于捕鱼儿海一战,彻底摧毁北元小朝廷,也算是封狼居胥了。”

朱高煦微微思索后,恭声作答道。

“算是了。”朱棣颔首道。

他这话,无疑是给蓝玉捕鱼儿海一战定了性。

朱棣盯着朱高煦,郑重道:“我不想成为史书上唯一一位封狼居胥,饮马翰海的帝王。我提前把位子传给你坐,就是要你像我一样,继续加强对草原的管制,将来也饮马翰海,封狼居胥!”

朱高煦唯有沉默以对。

朱棣又道:“我这一生,修大典,平草原,收西域,定安南,唐宗宋祖也不过如此。”

他忽然改口道:“不,唐宗宋祖当不如我。我开海巡洋,使万国来朝,改封诸藩于海外建国,扬华夏衣冠之美于万邦,播华夏文明于四洋。这一点,唐宗宋祖都没有做到。”

如今的大明,比之永乐初年,新增了北庭、蒲昌、安西、贵州、交趾、辽东五省,单论朝廷直管疆域之辽阔,已超汉唐。

朱棣并非自夸,而是讲述一件事实。

“我想和你娘一样,多陪陪孙子们。等过阵子,这天下就交给你了。”

朱棣再次盯着朱高煦,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回去好好准备,认真想想继位后该如何治理这广阔的天下。”

“爹,现在禅位,会不会太早了?”

朱高煦有些摸不透朱棣的心思。

可直觉告诉他,朱棣决定内禅,一定有着别的打算。

第二百二十三章:朱棣内禅的最大原因 天黑之后。

乾清宫。

膳房。

亮黄色的烛光照耀下,朱棣与徐皇后正在共进晚餐。

“不吃了,饱了。”

朱棣放下碗快,用丝绢抹了把嘴,看着徐皇后说道。

“知道陛下最近胃口不好,我今天特地炒了陛下最爱吃的芹菜。”

徐皇后瞅着满满一盘子清炒芹菜,诧异道:“上次做炒芹菜,还是去年的事。陛下这么久没吃芹菜,不嘴馋?”

朱棣没有回答徐皇后的话,而是环视膳房内侍立的众宫人道:“尔等都退下,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随着朱棣一声令下,众宫人依次有序的退出了膳房,并在李兴的带领下,退到了距离宫门数十步之外。

“朕当年忌了芹菜之后,每日一碗羊奶,这种习惯一直坚持到高煦第九个儿子瞻堂出生。”

待众人退下后,朱棣目光落在那盘炒芹菜上面,缓缓说道:“自那以后,羊奶朕会喝,芹菜朕也吃。”

徐皇后明白朱棣想说什么。

在朱高煦第九个儿子朱瞻堂出生之前,坚持不吃芹菜,每日一碗羊奶的朱棣,始终没有见到妃嫔再给他诞下一儿半女。

等朱瞻堂出生之后,朱棣便不再对芹菜忌口,想吃就吃。

徐皇后也没有再劝,甚至每隔一段时间,她还会特地用芹菜为朱棣做一道菜。

因为朱瞻堂出生于永乐十四年,那一年朱棣已满五十二周岁。

也是自那一年之后,朱棣就再也不曾纳过后宫。

好在朱高煦很争气,这些年给朱棣添了十九个孙子。

“有一次高煦跟我说了句玩笑话,现在想想,依然觉得好笑。”

徐皇后见朱棣情绪有些低落,于是主动聊起一件欢快的趣事,想改变一下朱棣的心情。

朱棣闻言,果然好奇道:“什么玩笑话?”

“高煦说,咱们既然希望他能开枝散叶,那么他一定要给咱们添一百个孙子。”

徐皇后以手掩嘴,忍着笑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朱棣开怀大笑道:“好大的志气!”

他笑了一阵子,然后脸色又重新变得深沉起来,缓声道:“我打算退位,让高煦提前登基。”

“为什么?”

徐皇后闻言,脸色不由得一变。

朱棣不假思索的答道:“朕为大明操劳了四十多年,开海禁,修大典,平草原,收西域,定安南,把几代人的事都做了。现在朕年老体衰,力不从心,想提前退位,颐养天年,享受诸孙绕膝的天伦之乐,难道不成么?”

“这话说给臣子们听,他们或许会信,毕竟跟你同床共枕的人又不是他们。”

徐皇后望着朱棣的双眼,似乎想看透朱棣的心思,低声道:“你这套说辞,却是说服不了我。”

“不错,年老体衰,力不从心,享受天伦之乐等都是我内禅的原因。”

朱棣盯着徐皇后,郑重的说道:“但我决定内禅的最大原因,是为了大明的将来,确切的说,应该是为了让高煦的孩子们都能有一个好的去处。”

“陛下打算下海?”徐皇后惊道。

朱棣立即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不对,下海是经商之意。我出海,名义上是为了巡视各藩,实际上是为了给高煦的孩子们寻找合适的封地。”

“我之前听郑和说,沃洲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境内有广阔平原,是一处天赐之地。”

徐皇后终于猜出了朱棣的心思,试探着问道:“陛下莫非是要巡视沃洲?”

永乐十年,郑和率领船队从东方大洋之上回航,完成了环球航行的伟大壮举。

他率领船队在大荒南洲找到甘薯等作物,并在那里发现汉朝之后几乎在中国境内绝迹的落花生。

众将士觉得那里景色优美,遍布森林,犹如仙境,于是给大荒南洲起了个雅号,叫蓬来仙洲,简称仙洲。

另外,他们发现大荒东洲土地肥沃,有广阔的平原,气候温和,非常宜居,当地有很多长相与华夏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土族。

在郑和等大明将士眼中,大荒东洲犹如上天所赐的第二块神洲大地。

为了区别于大明所在的华夏神洲,他们给大荒东洲也起了个雅号,叫沃洲。

再后来,随着回归大明的水手们讲述绕地航行一圈的旅程。

沃洲的存在,经过一传十,十传百的渲染,逐渐与传说之中的扶桑洲融为一体。

就这样,沃洲、扶桑就成了大荒东洲的别称。

不过,在朱高煦的引导之下,朝廷官方行文之中,对于大荒东洲的称呼,却是东华。

这个充满深意的称呼,非常耐人寻味。

“东华沃洲,乃上天赐予我华夏儿女的又一处沃土。若大明不能占据那里,数百年之后,那里必然会诞生一个足以威胁我大明宗主国地位的大国。”

朱棣的双眼似乎穿越了时间长河,看到了数百年后原历史位面某个合众国的崛起及其称霸四洋的情形。

他说到这里,看着徐皇后,解释道:“若我出海前往东华,必然会留高煦监国。倘若出了点意外,生死不明,高煦将陷入继位不是,不继位也不是的两难境地。”

“更何况,高煦一日不继位,便一日是太子。我虽然年过花甲,身体还行,但意外之事,神仙难测。若我不测,有心怀不轨之人矫诏,让老大或老三继位,必将引发动乱。”

“我现在以年老体衰为由,把位子传给高煦。将来高煦年纪大了,也可以提前把位子传下去。有我和高煦的例子在,便可以给后世子孙起个好头,形成一项祖制。如此一来,提前传位,既能保证皇权的平稳过渡,又能避免新旧交替的朝局动荡,一举多得。”

“古往今来的帝王,之所以不愿意提前传位,皆是私心与权力欲在作祟。我也贪权,可我若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谁去巡视海外诸藩及东华之地?”

“只有我的威势可以镇压诸藩,只有我在东华之地上建立一处太上皇行宫,后世子孙才会重视东华之地,而不会轻易弃守。”

就在朱棣与徐皇后密谈之时。

方宅。

后院。

此时,方孝孺家中的数十名家丁守在后院入口、走廊、门檐之下,警惕的望着四周,听着一切动静,如临大敌。

而在书房旁边的会客厅之中。

方孝孺端坐在中堂下的主位,黄淮、杨士奇等六位内阁七位顾问,分坐两边。

七人齐聚一堂,正议着朱棣欲内禅之事。

方孝孺放下手中的茶杯,缓声道:“我等七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于陛下欲禅位于太子之事,诸君且都议一议吧。”

黄淮道:“太子殿下与当年入主东宫的陛下相比,城府之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错,皇太子殿下藏得太深,让人看不透,也让人看不懂。”

方孝孺接话道:“老朽担任金陵常科书院博士二十余年,每次都以为太子殿下要做这件事,结果最后发现殿下做的却是另一件事。”

“放眼如今的天下各省府县主官,有何人不是太子的门生?即便不是,又有何人不是太子一手提拔?”

杨士奇沉声道。

自永乐五年往后,每年都有数千学子从金陵常科书院学成,并考中进士,成为朝廷命官。

当年的于彦昭、胡濙、王骥、周忱、曾棨等人,已经成为地方高官,或知府、知州,或布政司参政、参议,或按察司副使、佥事。

杨士奇又道:“至于军中宿将与勋臣,更不必说了。”

勋臣之中的后起之秀,薛禄、韦贤皆为侯爵,陈刚、王斌、傅让皆为伯爵。

除了盛磊与赵俊臣,只是兼任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外,其余东宫守将出身的耿瑄、郭鉴、汤运等皆已成为军中镇守一方的大将。

郑和就不必说了,大明王朝的第一位督公,也是史上第一个率领船队完成绕地航行一圈的宦官。

朱棣为了表彰郑和之功,特地赐予其“三宝太监”之名号,品秩俸禄同于一等侯,相当于太监的一种终身爵。

郑和能有今天,全靠当年朱高煦的力荐。

因此,大明所有宦官口中的“郑督公”是太子朱高煦的铁杆支持者。

可以说,大明的水师与宝船队上下将士,皆唯朱高煦马首是瞻。

而且李远、张辅等一众老牌勋贵,皆是朱高煦的支持者。

黄淮感叹道:“可越是这样,老夫越发觉得太子殿下之手段非常人所能及。太子殿下他一不贪权,二不贪财,对武将与文臣,基本上算是一碗水端平。”

胡广道:“可是殿下姬妾成群,民间常说太子英武仁孝,却有好色一毛病。”

“殿下姬妾成群不假,可除了别国进献的公主之外,哪一个不是皇后娘娘或陛下亲选?”

方孝孺插话道:“如果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那也只能说太子殿下对不入品级的朝廷在籍工匠、士卒、吏员等比较关注,偶尔会亲自帮工匠设计一些机巧之物,或为士卒、吏员制定日常行为规范,甚至插手工匠、士卒、吏员升迁奖罚。”

“咱们聊了这么多,究竟是赞同陛下内禅,还是不赞成?”

解缙憋了很久,待方孝孺、黄淮、胡广、杨士奇等人说完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解老弟有何高见?”

杨士奇望着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解缙,低声问道。

“老夫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赞成太子殿下继位!”

解缙面色潮红,微微有些激动的说道:“老夫今年五十有五,近年来常因咳疾昼夜颠倒,而今能见到太子殿下继位,可谓幸事也!”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方孝儒环视众人道:“老朽年事已高,若太子殿下继位,老朽便上表致仕。”

“时移事易,事易而权变。老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家中子弟,各有其福,非人力所能左右。”

黄淮感叹道:“如今天下局面,已非我等所能揣测。”

方孝儒拍板道:“既如此,那我等便为陛下与太子殿下,也为家中子弟慎重考虑,各自回去上书奏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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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我可是你老子 次日。

散朝后。

武英殿。

朱棣屏退左右,仅留下朱高煦在侧。

他站起身,绕过御桌,径直向大殿中间的巨型地球仪走去。

朱高煦见状,走上前想要搀扶朱棣,却被后者刻意避开。

“我戎马一生,如今还没那么不堪,早朝上的老态龙钟,是我有意装出来的。”

朱棣面露狡黠的笑容,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朱高煦,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假装年老体衰?”

“爹应当是想为内禅找一个充足的理由。”

朱高煦毫不犹豫的答道。

朱棣走到地球仪之前停下,看着地球仪上大明所在的位置,负手而立,问道:“那我为何不找别的理由,非得用‘年老体衰’?”

朱高煦略作思考道:“爹大概是想用汉武帝与唐玄宗晚年的故事,来堵住悠悠众口。”

汉武帝刘彻和唐玄宗李隆基很像,两人皆在统治前期励精图治、锐意进取,将继承的王朝伟业推到了空前高度,缔造了煌煌盛世。

然而,两人晚年显得昏聩,不再英明神武,皆把手中王朝推向了深渊的边缘,致使国家开始走向衰落。

“上元元年七月,权臣李辅国乘唐肃宗患病之机,矫诏强行把唐玄宗迁居西内。在途经夹城时,李辅国又率射生将五百骑,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地拦住去路。”

朱棣如同讲故事的老人,缓缓说道:“唐玄宗胆战心惊,几乎坠马,幸得高力士挺身而出,才得以平安迁居甘露殿。然而,此事过后,高力士却以潜通逆党的罪名,被流放于巫州;陈玄礼被勒令致仕;玉真公主也出居玉真观,剩下唐玄宗只身一人,茕茕独处,形影相吊,好不凄惨。两年后,唐玄宗忧郁寡欢而崩。”

“至于汉武帝刘彻的晚年,却很是孤单,尽管他为太子刘据平了反,可已经失去了最佳继承人,只能在矮子里面挑高的,把帝位传给之后的汉昭帝。”

他话锋一转,扭头看向身边的朱高煦,说道:“我与早年的汉武帝、唐玄宗何其相像?可他们没有我有福气,因为我有你这个太子。”

“爹过誉了。”朱高煦恭声道。

朱棣接着说道:“我问你,你继位后,打算如何处理大明与海外各藩及邦国的关系?王道?霸道?王霸杂之?”

“儿子认为,单以霸道对外,即‘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纵使完全占领敌人领土,也会陷入‘得地不可耕农,得民不可冠带,破之不可殄尽’的窘境。”

朱高煦侃侃而谈道:“若单以王道对外,即‘远方绝域,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汉魏之际,中原王朝吸纳异族内附,企图以夷制夷,结果引发大乱,导致中原近四百年战乱不休。安史之乱,亦是如是。”

“唐代隋而立,借鉴历代故事,发现中原王朝面对来自外部的威胁,不存在一劳永逸,必须常备不懈。换言之,华是华,夷是夷,彼此长期存在,谁也改变不了谁。故而以羁縻之义,礼无不答,对边疆异族设置羁縻州,追求实际利益。对外围邦国,以朝贡为纽带,建立国与国的朝贡关系。”

朱棣若有所思道;“你是打算采用宗藩及册封之制,来维持大明与海外各藩及邦国的关系?”

“是的。”

朱高煦恭声作答道。

朱棣点头道:“你之前曾与我提及过,说朝贡体系就是宗藩关系,算是一种国与国的特殊关系。你且说说,为何要采用这一体系。”

“唐初,李渊为了稳固与经营中原地区,甘愿向北方的突厥称臣,而当突厥意识到李唐实力逐渐增强时,多次与李唐的对手结盟,差一点就攻下了李唐的老巢太原。等到李唐扫平周边割据势力后,突厥仍多次冲击长安城,即便如此,李唐也未放弃双方的朝贡关系。”

朱高煦缓缓说道:“随着国力的增加,李唐从早期单方面的赔钱、和亲,到后期转用朝贡关系来制约对手,一直到突厥崩溃。”

唐高宗时,唐王朝因兵力、财力不足,一度放弃安西四镇,而在国力稳固后,唐王朝又利用朝贡之制,重获对西域的主动权。

如利用回纥骑兵平定了安史之乱,但后果是回纥不断劫掠,让唐王朝头痛不已。

于是,唐王朝又以朝贡之制,再次地将西边的主要对手吐蕃引向回纥,随着后者被灭、前者实力受损,唐王朝在西疆几乎恢复了最鼎盛时期的局面。

还有个例子,贞观时期,李世民决心以武力解决对大唐东北部有巨大威胁的高句丽。

其间,高句丽多次前往长安朝贡,李唐朝廷均未拒绝,高句丽也未因唐王朝的高规格接待而放弃备战。

可见,朝贡并不是贸易或接受臣属地位那么简单,它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

为取得胜利,唐王朝曾在百济国、新罗国间反复犹豫,两国均与唐王朝有朝贡关系,新罗国与倭国有朝贡关系,而倭国与唐王朝又有朝贡关系。

通过复杂的朝贡往来,唐王朝终于摸清了各国底牌。

白江口一战,唐王朝奠定了宗主国地位,然而因西疆战事吃紧,唐王朝不得不从东疆调走二十万大军,承认了百济国特殊地位。

而在让步的同时,唐王朝又转头去扶持渤海国,以防百济国进犯。

东周之时,列国彼此间以邻为壑,冲突不断。

待到朝贡之制建立之后,以中原王朝为宗主国,周边邦国为臣属国的国与国关系,相互之间保持了相对的稳定,这使得国与国之间可以进行正常的商业贸易,与文化学识交流。

一般情况下,宗主国不干涉臣属国的内政,主要以文化吸引臣属国,且强调宗主国与朝贡国的秩序。

在朝贡贸易上讲究厚往薄来,说白了就是宗主国与朝贡国在外交地位上的不平等。

唐王朝鉴于前代故事,没有想着建立一个以唐王朝独尊的天下秩序,而是承认周边各邦国的存在,并以朝贡之制维持唐王朝的宗主国地位,最终实现利益最大化。

唐王朝对外战事每次胜利,都源于对朝贡体系的正确运用,而每次战事失利,都源于皇帝出于个人偏好,对朝贡体系的正常秩序进行了干扰。

“在儿子看来,朝贡体系就像是由三个圆圈套在一起的同心圆,中心是包含海外各藩国的大明,外围是臣属国,最外围是外国。”

朱高煦接着说道:“因此,儿子认为,较之以武力胁迫屈服,朝贡体系不诉诸武力即可使四海万邦心悦诚服,更显华夏之恢宏。”

顿了顿,他又特地补充道:“当然,对于侵扰我大明臣民的邦国,理应发兵讨伐之。如废立锡兰山国王与西班牙国王那样,王霸并用,如此则可保持我大明宗主国地位永不动摇。”

“不错,王霸杂之,才是正途。”

朱棣给予肯定道:“一味的推行王道怀柔之策,会让某些邦国觉得我天朝软弱可欺,必须配以武力彰显宗主国的霸道,才能震慑住那些居心叵测之辈。”

他盯着朱高煦,直言道:“我提前把位子传给你,原因有很多,就不一一细说了。但有一点,我需要你做好准备。”

“爹是指有人会趁着‘天有二日,国有二皇’弄权逐利?”

朱高煦低声问道。

“孔夫子说过‘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一旦出现这个局面,必然会引发乱子。因此,在我退位之后,你不必再依旧例,为我上‘太上皇帝’的尊号。”

朱棣意味深长的说道:“然后,我将率领船队去海外探视各藩亲王,意为省亲也。若有人意图不轨,咱爷俩便启动潜伏的锦衣卫,指挥大军,来个里应外合,趁机把不轨者一网打尽!为你接下来的改制,扫除障碍!”

“爹知道我要改制?”

朱高煦故作惊讶道。

朱棣笑道:“别装了,我可是你老子,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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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太子之能,不在朕之下 永乐二十五年,十一月初三。

早朝。

奉天殿。

“朕御极二十五载,秉先皇遗志,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开海禁,修大典,平草原,收西域,定安南。今朕六十有四,已过花甲之年,近期日渐体衰,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朱棣一扫往日的老态龙钟,负手而立,俯视着大殿之中的文武百官,高声说道:“故而,朕决定于明年正月初一退位,命皇太子于当日继位。”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顿时“嗡”的一声,彷佛炸开了锅。

文武百官,无不震惊!

在旁人眼中嗜权如命的永乐皇帝竟然决定退位,简直就像太阳从西北升起一样稀奇。

“陛下春秋正盛,修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往日雄风。”

户部尚书夏原吉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戎马多年,身强体健,怎可轻言退位?”

礼部尚书于彦昭出列,躬身作揖道:“臣请陛下三思。”

他在永乐五年考中进士,然后授予礼部主事,次年被任命为苏州府县官,五年后升为苏州府同知,又两年后升为苏州知府。

三年前,于彦昭因政绩突出,被朱高煦调回京师,担任礼部尚书。

也就是说,他是朱高煦一手提拔起来的一部尚书,却仍然开口劝朱棣不要退位。

此时,朱高煦坐在朱棣左下方的椅子上,听到于彦昭所言后,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而是面色如常的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如神像般一动不动。

“陛下!”

吏部尚书蹇义出列道:“为大明计,为天下百姓计,老臣请陛下三思。”

蹇义,字宜之,是重庆府巴县人,原名蹇瑢,洪武十八年考中进士,受封中书舍人。

有一次,朱元章问蹇瑢:“你可是蹇叔的后人?”

蹇叔辅左秦穆公成就霸业,蹇瑢磕头不敢作答。

朱元章见状,嘉其诚笃,为其更名曰“义”,并手书“义”字赐之。

依当时惯例,官员任满三年当迁,朱元章却特命蹇义任满九年,然后重用之。

从此,蹇义常常朝夕侍在朱元章左右,小心敬慎,未尝出错。

洪武三十一年,朱棣即位后,提拔蹇义为吏部右侍郎。

永乐四年,蹇义改任吏部左侍郎。

永乐二十年,吏部尚书张紞年老致仕之后,朱棣升蹇义为本部尚书。

换言之,蹇义是朱元章重点培养的能臣,也是朱棣倚重的肱骨之臣,他说话自然有着一定的分量。

“臣等请陛下三思。”

在蹇义与于彦昭、夏原吉的带动下,一时间,朝堂之上超过九成的官员,包括内阁众顾问在内,皆纷纷附和道。

“众卿年老,可以乞骸骨,回乡养老。”

朱棣见绝大多数朝臣如他意料当中的那样表示反对,瞬间换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软绵绵的坐回龙椅,缓声道:“朕为大明操劳了几十年,无一日懈怠,如今年纪大了,难道就不能退位修养,以享天伦之乐?”

夏原吉劝道:“陛下励精图治,夙兴夜寐,以二十五年之功,大明才得以有今日的煌煌盛世。可草原虽平,却未置以郡县,今努尔干地区仍有女直部落不服王化,陛下怎可对此不管不顾?”

“自永乐十四年,朕下令命诸政事并启太子处分,而后奏闻。这些年以来,太子秉政,选用贤臣,削汰冗官,修明纲纪,爱民如子,多次下令减免田赋,并对于受灾的地区给予无偿赈济,甚至开放一些山泽,供百姓渔猎。太子之宽仁,已近古之先贤矣。”

朱棣反驳道:“朕退位后,自当由英武仁孝的太子继位,往后一切军国事务,新君自会处分。你莫不是觉得太子做的还不够好?”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夏原吉立即失口否认道。

“太子之能,不在朕之下。由他继位,乃天下臣民之幸,大明之幸。”

朱棣提高声音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都不要再劝了。”

此话一出,众臣把目光都投向了老老实实端坐在朱棣左下方的朱高煦身上。

朱高煦面对众臣的注目,依旧古井不波,不动如山。

“臣等遵旨。”

蹇义、夏原吉、于彦昭等大臣没有再强词力争,彷佛早就商量好了一样,躬身齐声说道。

其余朝臣见朱棣主意已定,六部高官皆躬身领旨,便附言道:“陛下英明,臣等领旨。”

“朕观史书,凡自古以来帝王内禅者,不是荒废怠政而辞位,就是天下巨变被迫让位。”

朱棣故意打了个哈欠,然后用疲倦的口气说道:“今我大明煌煌盛世,四海万邦齐贺,国家之盛,前所未有。故而,朕之内禅礼,应区别于唐宋两代禅位之帝王,众卿当详议礼仪流程,然后奏闻。”

“臣等领旨。”

大殿上的众朝臣齐声领命道。

朱棣说到这里,看向朱高煦,缓声道:“太子?”

“儿臣在。”

朱高煦立即起身,面朝朱棣,躬身行礼道。

朱棣又看向众朝臣,高声道:“都听好了,从即日起,诸政事皆奏禀太子处分,不必再向朕奏闻。”

众朝臣再次躬身道:“臣等领旨。”

“儿臣遵旨。”朱高煦恭声道。

“退朝。”

朱棣慢悠悠的站起身,摆出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在李兴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丹陛。

半个时辰之后。

文华殿。

朱高煦正在批阅近几日积压的奏本。

康平躬身入内,恭声禀告道:“殿下,六部尚书与内阁众顾问殿外求见。”

“快请。”

朱高煦起身相迎道。

“臣等参见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蹇义、方孝孺等十几名朝臣,见到朱高煦来迎他们,当即躬身作揖道。

“诸卿免礼。”

朱高煦抬手虚扶,给足了众人面子,并吩咐康平道:“赐座。”

待众人分别落座之后,朱高煦也重新坐回他的位子,开门见山道:“诸位可是为了内禅礼仪而来?”

方孝孺虽然是内阁众顾问之首,但品级与地位皆不如吏部尚书蹇义。

可眼下,方孝孺是在场众臣之中的长者,所以其余人皆把目光投向了方孝孺。

方孝孺是明白人。

他沉吟片刻后,当即朝朱高煦拱手施礼,恭敬的应声道:“陛下之功绩,远超历代帝王,如今大明正值盛世,陛下却以年老体衰为由坚持退位。因此,这内禅之礼,臣等实在不知该如何把握,特来求见殿下拿个主意。”

“与父皇陛下相比,唐宗宋祖,皆稍逊一等,即便成吉思汗,也不过是只会弯弓射凋的野蛮帝王。”

朱高煦郑重其事道:“父皇内禅之礼,必须隆重,断不可敷衍!”

他很清楚,以朱棣开海修典,平草原、收西域、定安南等开拓之功,远超历代帝王,可与秦皇汉武比肩。

因此,他打算为朱棣办一场无比隆重的退休仪式。

PS:今天还是只有一更,明天又要做检测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议定年号 数日后。

文华殿。

朱高煦端坐在桌桉之后,环视着眼前的四个嫡子,朗声道:“你们是知道的,自汉武帝创立年号之后,历朝历代新皇登基,皆需更改年号。”

“你们的皇爷爷数日前下令,要求众臣商议内禅之礼,其中便包括新皇年号一事。你们眼下手中拿着的,便是众臣搜索枯肠,集思广益之后议出来的四个备选年号。”

“你们皆是我的嫡子,我今日把你们叫过来,便是想听听你们对于备选年号的意见。”

截止到永乐二十五年,朱高煦的妻妾为他生下了十九个儿子。

嫡长子朱瞻域齿序行二,嫡次子朱瞻城齿序行六,嫡三子朱瞻堂齿序行九,嫡四子朱瞻堪齿序行十三。

此时,朱瞻域躬身一礼,恭声道:“爹,儿子认为选择年号之事,应该听皇爷爷的。”

“你们的皇爷爷已将一切朝政交由我处分,此事他早已表示不会过问。”

朱高煦直言道:“且说说你的意见。”

朱瞻域躬身答道:“爹,这四个备选年号之中,儿子认为正统最为合适。”

“为何?”

朱高煦面无表情的问道。

朱瞻域生的魁梧雄壮,好胜斗狠,嫉恶如仇,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冲动鲁莽,固执己见。

他少年时看上了永安公主嫡长女袁宁宁,后向徐皇后表明心迹,发誓非对方不娶。

永安公主全名叫朱玉英,乃是朱棣与徐皇后的长女,即朱高煦的大姐。

她生于洪武十年六月十五日,天资贤淑,慧静端庄,恪奉圣训,笃于孝敬,在二十八年九月受册为永安郡主,下嫁仪宾袁容。

永乐元年二月十八日,册为永安公主,袁容升为驸马都尉。

永安公主虽然贵为皇女,却没有自持身份而骄纵,反而严于律己,对上恭顺,持家节俭,闺门肃睦,如古之贤女。

袁宁宁在永安公主的教育之下,也是端庄淑静,性格温和,恭顺节俭。

徐皇后爱孙心切,自然是一口应诺,并将此事记在心中。

待到朱瞻域成年后,徐皇后找朱棣、朱高煦商议给其选妻之事。

朱棣与徐皇后都同意朱瞻域迎娶袁宁宁,可朱高煦以两人为表亲关系为由反对他们成婚。

但朱瞻域性格固执,认定的事,谁也劝不动。

朱棣与徐皇后都觉得朱瞻域娶了袁宁宁,也算亲上加亲,并无不妥。

最终,朱棣不顾朱高煦的反对,下旨赐婚,让朱瞻域娶了袁宁宁。

或许是因为近亲结婚的缘故,婚后第三年的腊月,袁宁宁为朱瞻域生下一女,但却因气候严寒落下了月子病,至今未能再孕。

而朱瞻域好胜斗狠,有一次与诸王世子在校场上赛马时为了夺魁,意外坠马,伤了左臂,导致他的左臂上留下了一块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也让他的脾气之中,增添了一丝暴躁,经常显得盛气凌人。

朱瞻域自以为他既嫡且长,未来的太子非他莫属,得知朱棣明年要内禅之后,非常高兴。

他周围聚集了一大批人,这些人主张用“正统”为年号,巧妙地把“嫡长子正位东宫为正统”的寓意嵌入年号,借以彰显他将来的太子之位。

因此,在听到朱高煦所问之后,朱瞻域恭声作答道:“正统之意,有两层含义,一是说我大明继承华夏之礼仪,贯彻春秋之大义,乃华夏正统,而死说我朱家作为皇族可代代相承,永为中华统绪。”

朱高煦闻言,并没有什么表示,而是看向嫡次子朱瞻城,问道:“老六,你说说看,哪一个年号合适?”

朱瞻城与朱瞻域的性格完全相反。

朱瞻城相貌儒雅,风流潇洒,多才多艺,爱好文学,对朝政不感兴趣,更不想当太子。

但仍有一些人支持他,对他寄予厚望,提出以“建文”为年号,即建立文治。

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章是马上得天下,永乐皇帝朱棣开拓疆土,也是靠的武力,而朱高煦则是要靠文来治理国家,建文年号甚合此意。

这些人把朱瞻城好文学的“文”字嵌入年号,也是对朱瞻城的一种暗示。

朱瞻城聪慧,虽然明白此意,可他不愿参合朝政,对未来的储君之位毫无兴致。

故而,在听到朱高煦的提问之后,他恭恭敬敬的作答道:“爹,儿子认为‘宣德’这个年号不错。”

“且说说你选择‘宣德’的理由。”

朱高煦沉声道。

朱瞻城解释道:“宣德这个年号,寓意着德才兼备,以德为先。”

他话锋一转,竟然又接着补充道:“但‘宣德’这个词并非首次出现,如梁武帝起兵时,用的是齐宣德太后的命令,隋朝时有宣德郎,五代十国时期,曾有宣德军,宋朝有宣德门,宋代官制之中,还一度出现过宣德郎。除此之外,在洪武十二年,曾有大将金朝兴因功受封为宣德侯。”

“你是认为选‘宣德’为年号有瑕疵?”

朱高煦听出了朱瞻城的意思,于是问道。

朱瞻城躬身道:“是的。”

其实,目前的朱高煦对朱瞻城和朱瞻域都不太满意,他更中意天资聪颖、悟性极高的嫡四子朱瞻堪。

可朱瞻堪齿序排行十三,又非嫡长,就算将来他登基为帝,册立皇太子也轮不到朱瞻堪。

“老九,你已经十二岁了,年纪不算小了,且说说你的看法。”

朱高煦看向他的嫡三子朱瞻堂,朗声问道。

朱瞻堂寻思道:“爹,我认为‘建文’过于小气,‘宣德’有些陈腐,‘正统’显得直白,唯有洪熙最为妥当。”

不待朱高煦提问,他便接着作了一番解释道:“洪,大也。熙,光明、和乐、兴盛、吉祥也。洪熙寓意着国家日益强大,甚是符合大明如今的国势。”

“我看你闲暇时,喜欢摆弄蒸汽机械模型,还以为你对文学不了解,今日的表现,让人吃惊。”

朱高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缓缓说道。

“爹,孩儿认为,应该用‘弘扬之弘’,毕竟太祖皇帝用过‘洪武’,再用‘洪’字有些不妥。且‘弘扬之弘’,有辉煌、光大之意,与‘洪武之洪’字类似,却避免了重叠。”

朱瞻堪躬身一礼,高声说道。

朱高煦看着九岁的朱瞻堪,点了点道:“言之有理,‘弘熙’是不错,但没有让我眼前一亮,必选之感。”

朱瞻城寻思道:“爹,‘弘扬之弘’的字音与‘洪武之洪’的字音相同,不如用‘乾’字代替‘弘’字。乾者,天、天下也。乾熙,天下兴盛之意也。”

“妙哉!”

朱高煦顿时抚掌道:“我意已决,就选‘乾熙’为年号!”

第二百二十七章:朱高煦训子(一) 文华殿。

朱高煦拍板定下年号之后,发现眼前的四个儿子反应各不相同。

朱瞻域虽然在心中坚持认为“正统”更合适,但面对朱高煦的强势,仍不敢出言反对。

尽管他贵为嫡长皇孙,可依旧只有提供意见的权力,并没有决策权。

朱高煦问朱瞻域,是父亲对儿子的看重与考校。

因此,在朱高煦选用“乾熙”作为年号之后,朱瞻域象征性的躬身施了一礼,算是赞同,以表示“没有异议”。

此时,在朱瞻域的旁边,躬身站着的朱瞻城,并没有因为他的建议被采纳而感到高兴,反而怔怔出神,表现的有点心不在焉。

至于朱瞻堂则低头躬身,一言不发,似乎在想别的事。

唯有九岁的朱瞻堪拱手作揖,大声道:“既然议定了年号,爹可还有别的事?若无事,孩儿就先退下了。”

“当然有事。”

朱高煦用犀利的目光从四个儿子身上依次扫过,厉声道:“谁也别想开熘。”

“爹,孩儿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是挖不了地啊!大本堂后院的菜地,还是让我的哥哥们去挖吧!”

朱瞻堪苦着脸,扭头看向朱瞻域、朱瞻城,接着道:“二哥威武强壮,两个膀子尽是力气。六哥整日静坐读书,缺乏劳力,理该挖地,可谓劳逸结合。”

朱高煦见朱瞻堪一本正经的找理由,微微一笑,问道:“怎么不说你九哥?”

“九哥虽然比我年长三岁,可也没有比我高太多,上次爹领着我们去挖菜地,九哥与我的手都磨起水泡了。”

朱瞻堪先解释了一番,然后深深一躬,用恳求的语气说道:“爹啊,求求你发发慈悲,这次就放九哥与孩儿一马吧!”

“这次不去菜地,我打算带你们出宫,去外面转一圈,微服出巡。你去不去?”

朱高煦嘴角含笑道。

“去去去,微服出巡最好玩了,孩儿哪能不去?”

朱瞻堪终究还是孩童心性,当即忍不住说道。

“老二、老六、老九,你们三个去不去?”

朱高煦望着朱瞻域、朱瞻城、朱瞻堂三兄弟,朗声问道。

“儿子一切听爹的安排。”朱瞻域躬身大声道。

朱瞻城躬身恭声道:“我听爹的。”

朱瞻堂作揖行礼,道:“爹,孩儿出宫后,想去墨巧司看一看蒸汽机的研发进度,不知可否?”

“此次微服出巡半日,我会带你们去皇庄、街市、酒楼、作坊,最后一站便是墨巧司,让你们好好开开眼界!”

朱高煦站起身,向旁边的角门走去,边走边道:“都各自回去换一身得体的衣服,一刻钟后,在左顺门汇合。”

“是。”

朱瞻域、朱瞻城、朱瞻堂、朱瞻堪齐声道。

两刻钟后。

午门外。

八轮马车之中。

朱高煦端坐在主位,朱瞻城、朱瞻堂规规矩矩的坐在右边,朱瞻域、朱瞻堪老老实实坐在左边。

“爹,孩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乘坐这种巨型八轮马车,这内部也太大了!”

朱瞻堪充满了好奇,打量着车内凳子、软塌等陈设物,以及衣帽间、更衣室等布局,惊讶的张大了嘴。

“此八轮马车,是去年金陵常科书院格物堂教授带领一众学子,以四轮马车为基础,经过重新设计与改良后,发明制造出来的新式胎轮车。”

朱瞻域拍了拍朱瞻堪的肩膀,解释道:“这种八轮大马车,全称叫‘八胶轮减震豪华马车’,造价超过三千两。”

“三千两?二哥,你不会骗我吧?爹上次说,街市上一两银元可以买米两石,三千两岂不是能买六千石?”

朱瞻堪一时间很难想象三千两的价值,下意识用他之前了解到的普通大米价格来估算,却发现脚下的马车竟然可以换米超过六千石!

朱瞻堂精通算术,听了朱瞻堪所言之后,接话道:“二哥并没有夸大,这八轮马车的每一个车轮上都套有一层耐磨的加厚硫化杜仲胶,仅硫化杜仲胶就价值不菲。”

他说到此次,低头看向朱瞻堪的双脚,补充道:“你脚下的鞋底,就是用耐磨的硫化杜仲胶所制。”

“硫化杜仲胶是什么?”

朱瞻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朱高煦闭目养神,静静听着。

“十三弟知道硫磺为何物吧?”

朱瞻堂不答反问道。

朱瞻堪答道:“我听格物学的教授说,硫磺是制造黑火药必不可少的东西,也是制作硫酸等试剂的原料。”

“不错,硫磺还具有漂白性,能够破坏细菌表面的有机保护膜,使其死亡。”

朱瞻堂点头道:“用硫磺做成的硫磺皂具有抑制皮脂分泌、杀灭细菌、霉菌、寄生虫等特殊功能,对皮肤病有辅助治疗作用。”

“细菌?有机保护膜?皮脂?寄生虫?”

朱瞻堪如听天书,震惊的问道:“这都是什么?”

对此,朱瞻域则见怪不怪。

朱高煦依旧闭目养神,没有什么反应。

朱瞻城在边上解释道:“等你升入大本堂的中学部,读了生物学之后,就明白什么是细菌、皮脂、寄生虫了。总之,硫磺是制作硫化杜胶的原料,杜胶就是杜仲胶的简称。”

“六哥说的不错。”

朱瞻堂看着头大如斗的朱瞻堪,嘴角带笑道:“硫化杜胶也叫熟杜胶,是指硫化过的杜仲胶,不变黏,不易折断,具有较高的弹性、耐热性、拉伸强度和在有机溶剂中的不溶解性等特质,目前的杜胶制品大都用这种硫化杜胶制成。”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早在十五年前,墨巧司就已经掌握了硫化杜胶的工艺。十年前,墨巧司名下的各个作坊,便已经开始大规模制造硫化杜胶。那时你还没出生,而我才三岁,所以你——”

“九哥,你别总拿年龄说事。你就说硫化杜胶到底价值不菲在何处?”

朱瞻堪有些急了,忍不住打断道。

朱瞻堂道:“眼下硫化杜胶制品,已经走进千家万户。很多中产之家,用的马桶皆是硫化杜胶所制。”

“呃,马桶也算贵重之物?”

朱瞻堪皱眉道:“九哥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朱瞻城在边上解释道:“十三弟,杜胶马桶还真是稀罕物,一般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

“老十三,二哥告诉你硫化杜胶究竟珍贵在何处。”

朱瞻域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表面覆了一层透明硫化杜胶的金属牌,抛向了朱瞻堪。

朱瞻堪接过金属牌一看,震惊道:“二哥,你的意思是说,这金牌外面如琉璃般的包裹物,也是硫化杜胶所制?”

“当然了!”

朱瞻域笑道:“放眼整个天下,凡是我大明子民手中所持的身份牌,最外面那层摔不烂的‘琉璃’,皆是硫化杜胶!”

“爹,这是真的么?”

朱瞻堪望向闭目养神的朱高煦,小心翼翼的问道。

“此事岂能有假?”

朱高煦缓缓睁开眼,澹然自若道:“老十三,你可知如今的四海万邦之民,大多数人往往举三代之力也想成为大明子民,这大明国民身份牌,便是这些人的此生追求。”

“这,爹,这,这是不是有些夸张?孩儿听国文教授说,我华夏曾被蛮夷入侵过,甚至五胡入侵时华民被称为‘两脚羊’,如今真有蛮夷宁死也要做大明子民么?”

朱瞻堪再次被震惊到了。

朱高煦感慨道:“蛮夷畏威而不畏德,我华夏强,蛮夷臣服,我华夏弱,蛮夷则趁虚而入。所以,今日之局面,却在情理之中。”

PS:今日还是一更。明天看情况,尽量两更。

第二百二十八章:朱高煦训子(二) 半个时辰后。

宛平县李王庄。

朱高煦等人下了马车,盛磊、赵俊臣领着一队皆换上便衣的护卫从后面跟了上来。

“老规矩,赵师傅陪同,盛将军领人潜行在周边。”

朱高煦对赵俊臣、盛磊吩咐道。

“是。”

盛、赵躬身齐声道。

“爹,我们这身打扮虽然像富商,可想瞒过庄子里的农户,怕是有一定的难度吧?”

朱瞻堪凑到朱高煦的身边,伸手扯了扯朱高煦的袖口,低声说道:“那些农户难道从来没有见过爹吗?”

朱高煦还未答话,朱瞻域抢先道:“老十三,你聪慧过人,怎么在此事上面如此湖涂?爹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召见那些农户?”

“我记得爹每个月都会出宫前往皇庄,庄子里的农人怎可能不认识爹?”

朱瞻堪满脸疑惑道。

朱高煦笑道:“皇庄可不止这一处。”

朱瞻堪大奇道:“皇庄不就是一个归我们皇家管理的庄子吗?怎么还能有很多处不成?”

“老二,你见多识广,给十三解释一二。”

朱高煦负手而立,一边率先往前走,一边说道。

“所谓皇庄,即我皇室直接经营的庄田。目前,皇庄的分布主要集中在北直隶的顺天等八府,尤以顺天、保定、河间等府境内最多。皇庄按照归属划分,有天子庄田与太子庄田两类。”

朱瞻域侃侃而言道:“天子庄田是由皇爷爷委派宦官经营的自行管业之地,收入的皇庄子粒或子粒银皆由管庄太监直接掌管,由宫廷自行支配。太子庄田即东宫庄田。”

“永乐七年,皇爷爷将宛平县、大兴县境内的五个庄子划给了爹,作为东宫庄田。永乐十七年,爹奏请皇爷爷,从北直隶境内又增加了三十七处皇庄。”

“庄子入口有一处大型马厩,各自挑选一匹马,等会我们骑马入庄子。”

朱高煦看着朱瞻域,吩咐道:“老二,待会儿你与十三同骑一匹马。”

顿了顿,他看向朱瞻堂问道:“老九,你独自骑一匹马,可行?”

“爹放心,孩儿现在的马术大有见长。”

朱瞻堂拍着胸脯道:“孩儿虽然闲着无事时喜欢摆弄蒸汽机械机巧之物,可文武之道不敢落下。”

此时,朱瞻城忍不住问道:“爹,孩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爹。”

“说。”朱高煦道。

“爹大肆招募流民,并给予编户入籍,成为皇庄的佃户,此举可以安抚人心,孩儿理解。但为何爹屡次下令,降低皇庄的地租?”

朱瞻城恭声道:“孩儿没记错的话,去年爹已经把皇庄的地租降到了三成。”

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朱瞻域、朱瞻堂,问道:“老二、老九,你们觉得我为何要这么做?”

“爹,儿子认为,此举让利于民,在于收获民心。”

朱瞻域笼统的回答道。

朱瞻堂寻思道:“爹是想通过降低皇庄的地租,倒逼皇庄周边的大地主降租?如此则可以保护大量的佃户不至于在灾荒之年,靠向银行或私人借贷维持生计。”

“你们俩说的都对。”

朱高煦欣慰的笑道:“我们不差这点地租,但对于佃户来说,却是立命之本,他们把少交的地租积累起来,就是一笔可以供应家中子弟读书的钱,一旦考上科举,将来就会成为吃朝廷俸禄的官吏。”

《明史》记载:“宪宗即位,以没入曹吉祥地为宫中庄田,皇庄之名由此始”。

明武宗继位后的第一个月,就设立皇庄七处,后扩展到三百余处。

历史上,还有一类归属于皇太后的庄田,又名宫庄,在明代史籍中大多称为仁寿、清宁、未央三宫庄田,每年所收子粒银称三宫子粒银,所占土地数量亦相当多。

皇庄土地来源较多,其中主要有原属朝廷官田的牧马草厂地、夺还勋戚的庄田、侵占的民田、“奸民”向管庄太监投献的部分官民田地、未就藩的王府辞还地等。

皇庄的管理者多由宫廷直接委派管庄太监管理,直接掌管皇庄的有官校,下设庄头、伴当。

但这些人往往仗势欺民,为非作歹,奴役庄客。

因此,在原来的历史上,皇庄是明中叶以后的一大弊政。

而随着历史被改变,朱高煦将皇庄变成了手中制约大地主涨租,保护佃户权益的利器。

佃户,即从地主手里租地的农户。

大多数佃户,没有自己的土地和农具,而且收获的粮食,大部分都要缴纳地租。

相较于奴隶,佃农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除此之外,降低皇庄地租还有一个作用,你们谁试着说一说?”

朱高煦走到马厩之中,挑选了一匹上好的草原马,骑了上去,然后说道。

朱瞻堪年纪小,刚接触皇庄,因此一时间说不上什么话。

朱瞻城的心思都在吟诗作对,文学典籍之上。

他就读大本堂中学部之后,虽然学习过帝王之术、牧民之政,却因天性使然,对于治政之事并不上心,眼下也想不出什么高见,索性把目光望向了远处的田园风光。

朱瞻域身为嫡长皇孙,尽管从小的教育与朱瞻城、朱瞻堂没太大区别,但他就读大本堂中学部之后,随着年纪的增加,明白了自身身份的意义。

因此,他自少年时,就注重对帝王之术的研究,以及对治政方略的认识。

此时听了朱高煦的提问,朱瞻域翻身上马后,开始了一番沉思。

朱瞻堂不过十二岁,就读大本堂中学部时间不长,接触的帝王之术、治政方略都比较粗浅,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也没有深思,略作沉吟便开口道:“爹,孩儿觉得,降低皇庄的地租,让利于民之后,皇庄的佃户会更加卖力的生产。这样一来,在没有天灾的正常情况下,皇庄每年的亩产量,必然是逐年增加的。”

“也就是说,皇庄的地租虽然降低了,可收上来的子粒逐年减少的并不算多。孩儿估计,可能还有所增加。”

朱高煦惊讶于朱瞻堂敏锐的思维,却不露声色的看向朱瞻域,问道:“老二,你想到没有?”

“爹,儿子认为,此举乃利民利国之策!”

朱瞻域先说出了他的结论,然后对之作了一番解释。

“自皇爷爷摊丁入亩之后,朝廷对于土地的政策,便不再像太祖皇帝时期那般严苛,即不鼓励兼并,但也不强行抑制兼并。经过二十多年的演变,大量土地被集中在大地主手里。”

“皇庄地租降低了,周边的地主们为了雇佣的佃农不转投皇庄,也会降低地租。而大地主为了从田地上获得更多收益,只会穷尽一切办法提升粮食产量。况且地主手里有钱有粮,可以更好的抵御天灾,如此良性下去,农田的产量会逐年提高。”

“而摊丁入亩之后,朝廷只收田赋,不管土地拥有者是谁,都必须缴纳田赋。这样的话,大地主手中的田亩没变,但随着每亩粮食产量的提升,其所缴纳的田赋也会增加,朝廷的国库便会随之增加。此举,可谓是一举多得。”

“好一个一举多得!”

朱高煦闻言后,微微笑道:“说的好!”

PS:今天下班比较晚,所以只有一更。第二更写了一点,但总找不到感觉,需要查些资料。兄弟们看完早点睡。

第二百二十九章:异地寄籍 片刻后。

一行人骑马走在青石路上,正向庄子中心的草市走去。

草市,即乡村定期集市,各地又有俗称,两广、福建等地称墟,川黔等地称场,江西等地称扵,北方称集。

东晋时,建康(南京)城外就有草市,大都位于水陆交通要道或津渡及驿站所在地。

其命名用意,或说因市场房舍用草盖成,或说因初系买卖草料市集。

草市经过长时期的发展,到宋代,其中一部分发展成为居民点,个别的上升为县、镇;而紧临州县城郭的草市,则发展成为新的商业市区。

一般情况下,只有人口超过三千的皇庄,其庄子内部的主干道上才会逐渐形成一处交易买卖的集市。

“爹,自从皇爷爷在永乐初年推行摊丁入亩的国策之后,朝廷对于土地,既不鼓励兼并,也不强行抑制兼并,如今经过二十多年的演变,天下各府县境内的耕田,已有大量土地落入大地主手里。”

朱瞻堂听了朱高煦与朱瞻域的对话,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于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长此以往,没地的农人会越来越多。而这些失去土地的农人,我们的皇庄又能接纳多少呢?”

朱高煦还未开口,朱瞻域就笑道:“九弟,你显然没有认真读过《宋史》,你难道不觉得我大明眼下的农业生产、街市情形,与赵宋南渡之前的鼎盛时期很像么?”

“二哥教训的是,我确实没有通读过《宋史》。”

朱瞻堂左手持缰控马,举起右手挠了挠头,尴尬的说道:“还请二哥不吝赐教。”

朱瞻域看向朱高煦,用眼神请示了一番。

他见朱高煦点头,于是再次侃侃而言道:“据解学士(解缙)等人数年前编纂的《宋代农业研究》记载,宋代的农业亩产量比唐代提高了一倍有余,由于朝廷不抑土地兼并,故而终宋一朝盛行租佣关系。”

“正因如此,宋代的佃户地位极高,拥有家奴所不具有的人身自由,几乎与地主地位平等。”

“而且,宋代的地租有分成租和定额租两大类,其中分成租随当年的作物亩产量而波动,定额租即交够定量的地租之后,其余尽数归佃农所有。在这种情况下,佃农的生产积极性远远高于唐代,进一步推动了宋代农业的发展。”

朱瞻域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赵宋南渡之前的疆域不到李唐王朝疆域的三分之一,但可耕种土地却远远超过唐代,而且因为新式农具如弯锄、铁耙、龙骨翻车等的使用,使得粮食产量获得巨大提升,从而养活了更多的人口。”

“这也是赵宋朝廷为何有财力支撑‘冗兵、冗官、冗费’的缘故。”

朱瞻堪微微扬起头,蹭了蹭身后的朱瞻域,忍不住问道:“二哥,你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听到你提及关键之处,九哥刚才问的是土地都被大地主兼并了,那无地之民该如何生存?”

“当然是发展工商业了!赵宋南渡之前,朝廷积极发展商贸、采矿、纺织、加工等行业,可谓是百业兴旺!”

朱瞻域毫不犹豫的答道:“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为了活命,自然会涌进各个大城之中讨生活,《清明上河图》就是一幅彰显汴梁繁盛景象的宏伟巨图。”

朱瞻堪举起右手,向朱高煦所在的方向摇了摇,大声道:“爹,孩儿明白了,咱们大明如今的农业发展,已经达到了赵宋鼎盛时期!”

朱高煦闻言,侧身看向跟着边上的四个儿子,缓声道:“实际上,根据户部去年的统计,目前朝廷的财政收入,配上如今的偌大疆域后,依然没有达到赵宋财政的鼎盛时期。”

“眼下的大明,疆域之广阔,已超越汉唐,却仍有很多府县还在开发建设当中,未曾实现自给自足,更谈不上富裕了。”

“爹,孩儿还有个问题,二哥刚才说那些失去土地的百姓会入城讨生活,可他们的户籍归属何处?他们的家中子弟若要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又该前往何处报名进学?”

朱瞻堂对大明如今的社会现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朱高煦沉声道:“朝廷已经给了他们在异地寄籍暂居及附籍的权利。”

截止到永乐二十年,大明立国已经五十一载。

尤其是随着永乐开海,摊丁入亩等一系列宽松的政策施行之后,到了永乐二十年的时候。

除了负贩行商的落迁定居之外,天下各省境内已出现大量因种种原因而产生的流动人口,如流民、逃户等。

这时,旧的户籍制度已经不在适应。

朱高煦深思熟虑之后,经过几番调整,最终给了流民、逃户在异地寄籍暂居及附籍的权利。

负贩行商从流动性来说,与流民、逃户无别,但是他们的财力却可以让他们很快在留居地扎根。

这些商人在经商地购置产业、建筑房屋、营造坟地、养儿育女,他们的子孙也婚姻于此,衣食于此,与世居当地的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这些久居外地者的后代回到故乡的话,反而会因为言语不相似,面貌不相近,又无家产祖业可考,从而遭到故乡人的排挤与拒绝。

因此,永乐二十一年,朱高煦奏请朱棣,颁布了一道谕令:“除浮居客商外,凡居住京师年久,置立产业房屋铺面者,责令附籍宛平、大兴二县,一体当差。”

这道谕令虽然是针对长年在京师从商,而且已经置办产业的人来的,但由于此类现象在天下各省府县已普遍存在,因此各地府县纷纷效法。

有些地方还根据情况,对在本地异籍寄居的客商也予承认,比如北庭、安西、蒲昌三省省城,专门设置浮户专册,将其纳入册中,商人及流民、逃户皆被允许可在异地寄籍。

这一政策的实施,经过数年的演变,产生了什么影响?

那就是负贩行商或进城务工之人,虽然因从事经商或做工跑到外地去,但随行子女照样可以在其经商或做工地登记名籍,从而入学堂进学,乃至参加科举考试。

在洪武年间,商人子弟想参加科举考试,还存在一点小小的阻碍和麻烦,而从永乐二十一年往后,这样的麻烦便从制度上开始消失了。

朱高煦有理由相信,他若不提前布局的话,照这样发展下去,最多再过三、五十年,到时候大明朝的官员,至少会有一半以上是商人子弟出身,甚至更多。

历史上的明朝,自嘉靖年间往后,随着商人子弟出身的官员越来越多,导致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越来越弱。

当有钱人不交税,却逼着穷苦百姓交税的局面出现时,大明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爹,前面集市上好像有两伙人在斗殴。”

朱瞻堂视力极好,远远看见集市上有人械斗,旁边围了很多人在看。

此时,盛磊打马跟上朱高煦,递出去一个千里镜。

朱高煦接过千里镜,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儿。

随后,他收下千里镜,对盛磊吩咐道:“盛将军,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是。”

盛磊低头领命道。

第二百三十章:马骐与马顺 李王庄。

集市上。

“都住手!”

盛磊一声大喝,如狮子发吼,震的斗殴者与围观者皆吓了一跳,纷纷以为平地上炸了一声雷。

左边那伙人的头领,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健壮,浑身肌肉盘结,穿着褐色短袍,手持一根黑不熘秋的长棍。

他见盛磊年约四十,样貌堂堂,气度不凡,背后跟着几名一看就是行伍出身的精壮大汉,顿时收敛气势,放低姿态,迎上前,拱手道:“在下是这李王庄的佃户李亮宗,不知尊驾是?”

“某姓盛。”

盛磊干脆利索的道:“某问你,尔等为何械斗?”

虽然他没有回答全名,甚至语气颇为强势,可李亮宗却不敢放肆。

因为李亮宗知道敢在大白天骑着马来这李王庄的人,要么是天子的人,要么是太子的人,寻常官员或勋贵来此多是奉命前来办事,从不敢多管闲事。

至于来庄子里走街窜巷的小贩、货郎,更不会插手集市上的斗殴之事。

而且,放眼大明,盛家与张家、徐家一样,都是外戚。

李亮宗虽只是庄子里的佃户,却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隐约间觉得眼前姓盛的中年人应该与东宫有关。

于是,他老老实实答道:“盛爷,对面那伙人的头领马顺声称是神宫监马少监(马骐)新派来的管庄官校,让我等缴纳拜礼。我等从来不知‘拜礼’为何物,更何况他又拿不出证明管庄官校身份的凭证。”

盛磊听了李亮宗之言,转身看向右边那一伙人,见为首者身穿蓝绿绸衣,高六尺余,年纪不大,朗声问道:“马顺,李亮宗所言,可有虚假?”

马顺年轻气盛,入京时间也不长,而且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不会想到眼前姓“盛”的中年人与东宫守将盛磊有关,但他也不想与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交恶。

当他正欲开口时,却不想旁边忽然跳出来一个身高五尺余,脑袋像獐子那样又小又尖,眼睛像老鼠那样又小又圆的丑陋随从。

这位随从抬手指着盛磊,趾高气扬道:“你是何人,凭什么管到我家少爷的头上?”

他说话时,神情之中透着一股子狡猾。

盛磊直接无视了此人的质问,而是面无表情的盯着马顺,冷冷的说道:“某再问一遍,李亮宗可有虚言?”

“是真的又如何?我家少爷是神宫监马少监的干儿子,你得罪我家少爷,就等于得罪马少监,得罪了马少监,就等于得罪了当今陛下!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还不快滚!”

那獐头鼠目的随从再次大声嚷嚷道。

马顺皱了皱眉,正欲呵斥随从,却被盛磊抢先一步。

只见盛磊闪电般迈出三步,同时甩出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正打中那随从的嘴巴。

待马顺反应过来时,随从已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与牙齿的混合物,随后嘴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神宫监少监马骐是你什么人?”

盛磊以鹰隼般的凌厉眼神盯着马顺,面无表情的问道。

马顺若还看不出盛磊的身份,那就真的是个白痴了。

他急忙放低姿态,躬身道:“爷!盛爷!小人被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回!小人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既然你现在不愿意说,进了镇抚司狱之后再说也不迟。”

盛磊没有理会马顺,而是直接搁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不需要他的吩咐,身后几名护卫当即举起腰牌,亮明锦衣卫的身份,把马顺及其随从给控制了起来。

“都散了。”

盛磊喊了一嗓子,围观的人纷纷散开。

一会儿后,朱高煦一行人牵着马,来到了热闹的集市上。

“赵师傅,你带着孩子们去转一转,稍后到马厩处汇合。”

朱高煦吩咐了一声。

赵俊臣恭声领命,然后领着几名护卫陪同朱瞻域兄弟四人向集市上走去。

盛磊请示道:“爷,接下来去何处?”

“把人带去戏台后面的观礼堂。”

朱高煦阴沉着脸说道。

自永乐七年开始,每个乡镇集市上都会建造一座戏台,并背靠戏台同时修建一座大礼堂。

人口超过三千的皇庄,已经自发的演变出集市,所以朱高煦便下令营建戏台与礼堂。

戏台是供给百姓请人唱戏,或官府宣布重要告示、公演使用。

大礼堂的功用与戏台类似,只不过专门在雨雪大雾时才会启用,平时由甲长轮流打扫。

朱高煦走进礼堂后,仔细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一丝霉味,可见平日里有人专门给礼堂打扫通风。

盛磊眼疾手快,从礼堂内的高台上搬下来一把椅子,亲自用袖子擦了几遍,然后才摆放到朱高煦身后。

朱高煦撩起袍子,大马金刀的坐下。

“把人都带上来。”

盛磊沉声道。

随后,几名身穿便服的锦衣卫押着马顺及其随从,以及李亮宗等人,来到了礼堂之中。

在前往礼堂的路上,盛磊已经把马顺与李亮宗互殴的缘由告诉了朱高煦。

马骐是神宫监少监,也是这李王庄第五任管庄太监,名义上负责监督这李王庄内一切佃户与壮丁的耕种生产、催收地租、摊派劳役等事。

但实际上,李王庄具体的事,皆由管庄官校王传奎主抓。

王传奎与一般仗势欺人的管庄官校不同,做事倒还算勤勉,因此颇得朱高煦赏识。

过去十几年间,有不少管庄官校招集群小,称庄头、伴当,占地土,敛财物,污妇女。

朱高煦不得不处置了一批又一批人,他知道有些人一旦掌权之后,就会滥用职权,目无法纪。

他本想派人查勘皇庄后,将一部分皇庄改为官地,甚至撤回自行管业的皇庄管庄人员,由户部派州县官代管。

但考虑到有些资源,还是把握住自己手中才更加牢靠,所以他后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去年王传奎被调走之后,李王庄的管庄官校,一直空缺。

朱高煦听说神宫监少监马骐,派人把他的堂侄接到了京师,便派人留意此事。

他这次来巡视李王庄,就是提前收到消息,得知马顺今天会来李王庄。

本以为马顺入京时间短,知道收敛一些,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嚣张。

“马顺,你认得我么?”

朱高煦看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马顺,面无表情的问道。

马顺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眼朱高煦,然后摇了摇头。

“可是我认得你。”

朱高煦语气一变,冷声道:“你可是保定府人马麟之子?”

此时的马顺,大脑一片空白,压根就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朱高煦长年身居高位,身上的气势非常人所能比拟,举手投足间的释放的压力,让马顺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之前奉皇命出镇交趾,后又被调回京的神宫监少监马骐,他是你什么人?”

朱高煦再次问道。

马顺终于缓过来一丝力量,小心翼翼的答道:“马少监是小人的堂叔。”

据锦衣卫调查,马骐在入宫之前,有一个堂弟叫马麟。

朱高煦得到肯定回答,心中大定,道:“把他押入镇抚司狱。”

言罢,起身就要往外走。

“念在小人是初犯,求贵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

马顺磕头如捣蒜道。

朱高煦冷声问道:“你知道马骐在出镇交趾期间,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么?”

“小人这辈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马顺哀求道:“小人之所以如此跋扈,正是仗马骐之势,小人知错了,求贵人网开一面。”

“进去之后,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或许可以将功补过。”

朱高煦丢下一句,转身离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可恶的人贩子 回京的路上。

八轮马车之中。

朱高煦端坐在主位,环视左右两边的儿子,朗声问道:“这次来李王庄,你们都有什么感悟,且说一说。”

“爹,庄子里的集市太热闹了,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啥都有,依孩儿之见,照这样发展下去,十年后这庄子定能成为一处集镇。”

朱瞻堪急于表现,举手发言道。

他旁边的朱瞻域却皱眉不语。

朱瞻堂忧心忡忡道:“爹,儿子认为,必须加强对皇庄的管理,此次若不是我们及时出现,还不知会出现什么乱子。”

“你有何好的建议?”

朱高煦抚须问道。

朱瞻堂挠头道:“不瞒爹,我一时还未想好。”

“这样,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期间允许你出宫走访各地皇庄,一个月后拟一份《皇庄管理条例草桉》呈上来。”

朱高煦面露微笑道:“如此可好?”

“儿子领命!”

朱瞻堂立即起身,作揖行礼道。

随后,朱高煦看向朱瞻域、朱瞻城,缓声道:“老二、老六,你们也说说此行的感悟。”

朱瞻城面露尴尬之色道:“爹,九弟与十三弟刚才都说了。假如非要说一点的话,我觉得这李王庄民风彪悍,颇有些不畏强权的味道。”

“李王庄可是皇庄,生活在庄子里的百姓,哪一个不知道背后依靠的人是谁?”

朱瞻域接话道:“这些百姓有皇家撑腰,自然胆大,不惧旁人欺压正是在情理之中。”

他说到这里,抱拳向朱高煦拱手道:“爹,儿子认为,必须对欺压百姓的官校、庄头等,施以重罚。”

“据儿子所知,像马顺这种仗势欺人,胡乱编造理由,要求百姓上缴‘礼金’的村霸等作恶者,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朝廷必须严厉打击这些横行乡里的恶霸,还百姓一个清平安定的秩序。否则,否则,否则——”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这里又没有外人。”

朱高煦见朱瞻域吞吞吐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于是鼓励道。

朱瞻域红着脸道:“否则朝廷不能为百姓做主,那还算什么朝廷?”

“说得好啊!大明嫡长皇孙能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天下百姓之福啊!”

朱高煦抚须道:“近年来,辽东、山西等省流传着一句俗话,叫‘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甘薯’。可见,两省百姓期望中的做官者,应该是为老百姓撑腰办事,造福一方的父母官,否则就该辞官回家。”

自永乐十一年,朝廷开始在长江以北各省推广种植甘薯之后,经过十几年的演变,甘薯已经成为北方各府县百姓的主食之一。

“老二,如何治理天下各地横行乡里的恶霸,我也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拿出一个章程交上来。”

朱高煦吩咐道。

朱瞻域恭声道:“儿子得令。”

就这样,一行人回到京城之后,朱高煦带着他的四个儿子,在众护卫的暗中保护下,于街市上逛了两刻钟,

他们一边了解菜市各类食材的物价,一边关注着市场上出现的新奇玩意。

接着,一行人在四海酒楼吃完午膳,又在城内转了小半个时辰。

“二哥、六哥、九哥,你们快看,那边有个小女孩头上竟然插着一根草?”

朱瞻堪人小眼尖,发现远处的墙角站着一个身穿褐色粗布衣裳的小女孩,那女孩低着头,头顶插着一根枯黄色的茅草。

朱瞻域皱眉道:“那是卖——”

他见小女孩的年纪与朱瞻堪类似,当即改口道:“卖东西的吧?”

朱瞻城却直言道:“十三弟,那是卖孩子的。”

“什么?卖孩子的?插了根茅草,就是卖人吗?”

朱瞻堪震惊道。

然后,他一把扯住朱高煦的袖口,忍不住道:“爹,这里可是京城,天地脚下,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卖人。兵马司的差役不管吗?”

“老六、老九,你们俩过去看看。”

朱高煦吩咐道。

“是。”

朱瞻城、朱瞻堂答应了一声,随即便向远处的墙角走去。

数名身穿便服的锦衣卫悄悄地跟了上去。

片刻后,兄弟俩走到了那个头上插草的小女孩面前。

朱瞻城蹲下身,看着小女孩脏兮兮的脸,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低着头,也不说话。

朱瞻城又问道:“小妹妹,你别害怕,你的爹娘呢?”

小女孩摇了摇头,眼中含着泪水。

“你饿了吧?”

朱瞻堂见状,开口问道。

小女孩立即点头。

朱瞻堂对朱瞻城说道:“六哥你看着她,我去买些吃的过来。”

“不必了,两位爷,小人这里有吃的。”

就在这时,一个灰头土脸,身穿红褐色麻衣的中年人,快步从旁边走了过来,并把小女孩拉在手中。

他对着小女孩说道:“丫头,别怕别怕。”

然后,他冲着朱瞻城道:“这位爷,您是看上小丫头了吧?”

“你是她什么人?”朱瞻城问道。

中年人答道:“俺是她舅。丫头可怜啊,爹娘病死了。这位爷,您做个好事,就算救丫头一命。”

他见朱瞻城犹豫不决,立即补充道:“不贵,不贵,就当小猫小狗,买回去养着玩吧!”

“你说什么?当小猫小狗一样养着玩?”

朱瞻堂震惊道:“你既然是孩子的舅舅,可怜孩子爹娘病死,你就应该好好抚养她,你怎么能卖掉她?再说了,这京城之中,怎么能买卖人口?”

中年人反驳道:“瞧您说的,养只小狗也得喂食,更何况一个人?你说京城之中,不许买卖人口,难道买卖人口的就少了吗?”

他似乎察觉到朱瞻堂、朱瞻域不像是寻常老百姓,左手赶紧抓住小女孩的胳膊,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用纸包起来的干饼,递给小女孩道:“既然他们不想买,那么咱们走。来,先吃一块干饼垫垫肚子。”

小女孩接过纸包,连忙打开,然后抓起干饼就要往嘴里送。

朱瞻城眼疾手快,甩手打出一巴掌,正好打中小女孩放到嘴巴边的干饼。

下一刻,干饼掉在了地上。

中年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远处,朱高煦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盛磊吩咐道:“盛将军,你亲自走一趟,把那个想跑的人抓起来,送去兵马司。”

“是!”

盛磊躬身领命,接着火速狂奔,很快跟上想跑的中年人,闪电般踹出一脚,将对方踹倒在地。

他大手一挥,对身后跟来的护卫说道:“来啊,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去兵马司见官。”

待中年人被抓住之后。

朱高煦等人也来到了墙角,与朱瞻城、朱瞻堂汇合到一处。

此时,小女孩蹲下身,准备去拣掉在地上的干饼,却被朱瞻城抬脚踩住。

朱瞻堂生气的质问道:“六哥,你为何不让这小妹妹吃干饼?”

“九弟,我担心这干饼有毒!”

朱瞻城直言道。

朱瞻堂奇怪道:“干饼怎么会有毒?”

朱瞻城没有回答,而是问小女孩道:“刚才那个人是你舅舅么?”

“他不是我舅舅。”

小女孩低声答道。

此时,朱高煦开口说道:“那是个人贩子,我已经派人抓他去见官了。”

“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朱瞻堂越发感到难以理解,不得不向朱高煦问出心中的疑惑。

“赵师傅,你派人把这孩子送去宛平县养济院,就说是奉我的口谕送去的。”

朱高煦没有回答朱瞻堂的问题,而是对身后的赵俊臣吩咐道。

“是。”

赵俊臣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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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养济院与原始工业蒸汽机 片刻后。

朱高煦等人重新登上八轮大马车,开始向墨巧司驶去。

车厢内。

朱瞻域脸色阴沉,朱瞻堂眉头紧皱,朱瞻域面露愁容,朱瞻堪欲言又止。

朱高煦将四个儿子脸上的表情看在眼中,他很想说两句宽慰的话,不过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朱瞻堪终于忍不住问道:“爹,若是我们今天没有撞见那人贩子,那小妹妹是不是真的会被人当成小猫小狗买走?还有,那人贩子为何会在干饼之中下毒?”

“爹,兵马司的差役为何不管?”

朱瞻城紧接着问道:“京城之中就有这种事,那其他地方一定也有这样的事发生,各地衙门究竟在干什么?”

“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今天遇到的事。”

朱高煦郑重其事的说道:“人心险恶,为了一点利益,可以不择手段。这次我带你们微服出巡,就是要让你们看看这大明究竟是不是像某些官员说的那样,天下百姓衣食有余,海内一片升平。”

“你们只有走到宫外,才能看见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才能认识到升斗小民活着多么不易,才能意识到我等生在皇家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治国,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们的皇爷爷励精图治二十余年,才使得大明有今日的气象。然而,盛世之下,依旧存在欺男霸女,人心鬼蜮之事。不是朝廷与各地衙门不想管,而是狡诈之人使用的狡诈之术越来越隐秘,让官差很难察觉。”

他言之此处,把话题引到人贩子上,接着道:“就拿这贩卖人口之事来说,衙门能无凭无据,仅靠几个人的口供或指正就判定某人贩卖幼儿么?当然不行!此次被当场抓获的那个人贩子,要么是临时起意,要么是背后有一个贩卖幼儿的组织。”

说到这里,朱高煦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觉得,这世上为何会发生贩卖幼儿之事?或者说,哪些人会是买主?”

“爹,我知道,一定是家中缺孩子的有钱人,没有钱的人想买也买不起。”

朱瞻堪举手抢先答道。

朱瞻城、朱瞻堂沉默不语。

朱瞻域接话道:“有买进幼童的人,就必然会有人为了巨额钱财,铤而走险,拐卖幼童。就像近几年在海上逐渐盛行起来的火者贸易一样,大明东南沿海太多百姓铤而走险,跟着朝廷的船队出海从事火者贸易。”

历史上,在蒙元与明代,火者是泛指受阉的仆役。

元代张昱所着《宫中词》之十八:“近前火者催何急,惟恐君王怪到迟。”

明代余继登着《典故纪闻》卷十一:“正统时,司礼监火者贾麦儿以私事嘱吏部尚书郭璡、户部尚书刘中敷,皆从之。”

《明史·太祖本纪二》:“闽粤豪家母阉人子为火者,犯者抵罪。”

“爹,那个人贩子会被处死吗?”

朱瞻堂低声问道:“听他口音,像是辽东人。”

“会。”

朱高煦干脆利落的点头道。

朱瞻城忍不住接话道:“爹,儿子求您件事。”

“说。”朱高煦沉声道。

朱瞻城恭声道:“儿子奏请爹在明年登基后,下诏设立慈幼局。”

朱高煦颔首道:“此事我答应了。”

“六哥,什么是‘慈幼局’?”

朱瞻堪好奇的问道。

“慈幼局是赵宋南渡之后,宋理宗设立的惠民机构,专门收容与养育无父无母的孤儿。”

朱瞻城朗声作答道。

朱瞻堪追问道:“宋理宗设立慈幼局是为了防止人贩子贩卖孩童吗?”

“此事说来话长。”朱瞻城解释道。

朱瞻堪撒娇道:“六哥,你就简单说一说嘛!”

“爹?”

朱瞻城看向朱高煦,询问道。

朱高煦抚须道:“你熟读史书,就当给老九、老十三讲一堂关于‘慈幼局’的历史课了。”

“是。”朱瞻城低头道。

接着,他便看向朱瞻堂、朱瞻堪,对慈幼局的来历作了一番解释。

“过去历朝历代,由于贫穷、战乱、天灾,包括重男轻女、迷信等等原因,主动或被动的弃婴、幼童不在少数。但幼儿的存亡,关系到人口的增减,与一个王朝的兴衰息息相关,历代帝王想不重视也不行。”

“自先秦始,历代皆颁有为失去父母亲人照顾的孤儿提供保障的政令,称为‘恤孤’。春秋时,齐国设有‘掌孤’官,专门负责给孤儿寻找领养人,以及考察监督这些孤儿被领养后的照料情况,而领养孤儿的家庭可依照领养人数的多寡,享有免除不同程度的劳役。”

“而这只是从官府政令方面给予孤儿关怀,集中收容孤儿并给予教养的惠民机构,一直到南北朝时才出现。南朝梁武帝萧衍在当时的京师,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城里,建立了史上第一所由朝廷设立的‘孤独园’。”

“但‘孤独园’并非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孤儿,也收容无人赡养的老者。毕竟,‘孤’本意指幼而无父,‘独’本意为老而无子。”

“乃至唐代,类似‘孤独园’的惠民机构已经相当普遍,而且收容救助的人群范围也得到了扩大,具体是在老者、孤儿之外,又增加了贫困潦倒、无钱问病的病人,称为‘病坊’或‘悲田养病坊’。”

“至于单独收容孤儿,并给予教养的惠民机构,出现在赵宋南渡之后。那时赵宋朝廷治下人口特别多,这对很多贫困的家庭来说,养孩子成了一个问题,因此很多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干脆直接弃养。”

“六弟,我打断一下。”

朱瞻域抬手道。

他待朱瞻城停下后,侧身向朱高煦行礼道:“儿子想起一件事,欲趁此机会向爹禀告。”

“你想说如今的大明南北直隶境内,也存在赵宋时期京城百姓弃养孩子的情况?”

朱高煦沉声问道。

朱瞻域松了口气道:“看来爹早就知道了。”

朱高煦点头道:“身居高位者,若不想成为聋子瞎子,必须得找一批人充当耳目。锦衣卫,就是我们皇家的耳目之一。”

近二十年以来,天下的变化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由于甘薯等高产作物的推广,大明人口增加的迅速。

再加上大量百姓涌入城中,许多百姓家中生的孩子已经超过了其家庭本身的负荷。

普通的一对夫妻,养育有三、四个孩子还能勉强支撑,而那些不懂节制,且收入有限的家庭,便不得不把养不起的孩子丢弃,或送给别人抚养。

“老六,你接着说。”

朱高煦看向朱瞻城,吩咐道。

“是。”

朱瞻城恭声道。

然后,他继续向朱瞻堂、朱瞻堪介绍“慈幼局”。

“当时,为了‘使道路无啼饥之童’,宋理宗在淳佑九年,以官田五百亩,于临安创建慈幼局,收养遗弃的婴儿,并置乳母喂养,无子女者可来领养。”

“‘慈幼’最早可见于《周礼》,是官府对没有亲人养育的弃婴、孤儿给予救济,使他们避免死于非命,乃是一项古老的典制。”

“到了宝右四年,在临安慈幼局运作成熟之后,宋理宗下诏要求‘天下诸州建慈幼局’。”

“慈幼局由官府拔款经营,为了方便救治患病的婴幼儿,一般设在施药局旁边。局中有官府雇佣的奶娘,另外还会按月发放钱米绢布,保证孤儿有饭吃,有衣穿。”

“没有子女的人家,可以到慈幼局领养孤儿,没人领养的孩子则会留在慈幼局中一直到成年,之后可以自行决定去留,官府不加干涉。”

“除了慈幼局这种官营孤儿院,那时还出现了很多民间自发成立的其他孩童收容机构,如‘散收养遗弃小儿钱米所’、‘婴儿局’、‘慈幼庄’、‘及幼局’等等。”

“蒙元灭宋之后,这种慈幼育儿惠民机构便一度衰落,直到太祖皇帝建立大明,设立‘养济院’之后,那些没有亲人养育的弃婴、孤儿才得以被地方官府收容。”

朱瞻城言至此处,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敬仰之色,接着道:“太祖皇帝是我们的太爷爷,他是贫苦百姓出身,知道民间疾苦,在推翻蒙元之后不久,便设置了三种惠民机构。”

“一为养济院,专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无人照料的孤寡老者,以及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还有一些孤儿。”

“我们的太爷爷当时下诏规定,养济院之中,每人每月分三斗米、五斤肉,若地方官没有尽责赡养这些人,轻则撤职查办,重则下狱问罪。”

朱瞻堪举起握成拳头的小手,大声接话道:“太爷爷威武!”

“太爷爷当然威武!他还下诏设置了漏泽园,专门收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由朝廷出钱安葬。”

朱瞻城继续道:“第三个便是惠民药局,专门为那些看不起病的贫苦百姓免费看病发药。”

朱瞻堂问道:“那南京城的惠民综合医馆,算不算惠民机构?”

朱瞻城道:“当然算,惠民医馆是我们皇爷爷下诏设立的惠民机构。其职能与惠民药局类似,但增加了研制定型包装药剂、药丸等熟药,以及培养医师、学徒等其他职能,和传统的惠民机构有所不同。”

朱瞻域、朱瞻城年纪超过了二十岁,已经了解到的事情要比朱瞻堂、朱瞻堪多得多,他们少年时就知道惠民医馆是当年朱高煦的提议。

“皇爷爷威武!”

朱瞻堪再次挥舞拳头说道。

朱瞻城道:“南京惠民医馆的设立是爹首倡,当年也是爹规划设计,并监督施工修建的!”

“爹也威武!”

朱瞻堪看向朱高煦,目露敬仰之色道。

“待会进入墨巧司大院之后,一切听我的安排,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都听清楚了?”

朱高煦通过车窗,观察到马车已经抵达位于北京城郊外的顺天府墨巧司正门口,便开口对他的四个儿子嘱咐道。

朱瞻域与朱瞻城作为朱高煦年长的两个嫡子,曾于永乐十九年,在这座墨巧司竣工后,陪同朱高煦前来巡视过。

当时的蒸汽机已经可以通过齿轮传动明轮叶,来代替船桨,驱动海船了。

只不过那时的蒸汽机结构简单,体积不算太大。

后来,当蒸汽机带动叶轮旋转,产生离心力来输送井水的离心泵问世之后,其实用性才引起越来越多的有志工匠重视。

之后,又经过数年改良,截止到今天,具有强大动力,但结构复杂,体积庞大如小山的工业蒸汽机,已经被墨巧司的新一代工匠发明出来。

朱高煦等人进入墨巧司大院之后,依次穿越两道院门,踏进最后的内院时,便看见了高两丈有余,宽五丈左右的巨大蒸汽机。

“爹,这个庞然大物真的可以靠蒸汽之力推动数万斤的矿石吗?”

朱瞻堂忍不住率先问道。

“当然可以!”

朱高煦毫不犹豫的答道:“此蒸汽机如纺织机,可以不断改良优化,若有一日,此机器体型被改良到可以放入四轮马车之中,届时无马之车,将大行其道!”

“无马之车?无马之车该如何行驶?”

朱瞻城有些难以理解朱高煦讲述的场景。

朱瞻堂道:“自然是由蒸汽机释放的蒸汽之力来代替马匹,驱动马车行驶啊!”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当即改口道:“不,那时候的无马之车,不应该叫马车,应当叫蒸汽机驱动车,或者可以简称为汽车或机车。”

“九哥,蒸汽机真有那么神奇?”

朱瞻堪好奇的问道。

朱瞻堂道:“当然,否则我为何一直沉迷于蒸汽机械模型。”

“我告诉你们,蒸汽机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朱高煦看着他的四个孩子,郑重其事的说道。

“爹,之前听您说有无烟火药,不知眼下研制出来没有?”

朱瞻域比较在意一些现实的东西,接话问道。

朱高煦闻言,沉吟片刻,随后道:“此物异常危险,破坏力极大,此次就不去观看其实验了,待将来其可控之后再说。走,去看看其他的东西。”

第二百三十三章:禅位大典 乾熙元年。

正月初一。

在禅位大典正式开始之前,魏国公徐辉祖奉命告天地,曹国公李景隆奉命告宗庙,宁阳侯陈懋奉命告社稷。

就在两公一侯身穿礼服奉皇命祭告天地宗庙社稷的同时,有司各部依次设立仪仗,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桉,教坊司设中和韶乐而不作。

在奉天殿设朱棣专属的御座,正中设宝桉。

宝桉南边,左右各设长条大几桉,于东西两侧摆放。

大殿东楹另设摆放诏书的桉几,即诏桉,西楹设拜表的桉几,即表桉,皆南北向摆放。

大殿一进门设新君朱高煦的拜位,并铺设拜褥。

在殿门外台阶尽头的台上设黄桉,殿前陈设仪仗卤簿、步辇。

午门外依次陈设五辂、驯象、仗马、黄盖、云盘等大驾卤薄。

奉天殿檐下设中和韶乐,门外台阶两边设有奏响典雅庄重的组合乐器,即大乐。

各类仪仗器物摆好之后,在大典正式开始之前。

内阁顾问文华殿大学士方孝孺奉传位诏书陈列于大殿内东侧的诏桉,礼部尚书于彦昭陈列贺表于西侧的表桉。

其余殿阁大学士前往乾清门向朱棣请皇帝奉天之宝,即大明朝的传国玉玺,然后摆放于大殿内的左侧几桉上。

大明海外亲藩如周、楚、代、宁、韩、沉等藩国之王,依年序立于奉天殿门前两檐下。

之后是朝廷文武百官依序站立。

至于哈烈国、朝鲜国、暹罗国、倭国、琉球国、真腊国、占城国、锡兰山国、苏禄国、西班牙国等大明外藩属国使臣位列班末。

礼部设有导引官二人,立于门阶下,设前引官十人立于奉天殿殿后阶下。

此时,钦天监官员前往乾清门禀报时辰,同时新君朱高煦身着朝服驾出春和宫,赶往乾清宫与朱棣汇合。

众宫殿侍卫一百二十人分批于走廊外依次扈从。

接着,朱棣身穿冕服,乘肩舆起身前往奉天殿,新君朱高煦则由礼官引导跟随在朱棣圣驾之后。

片刻后,随着午门处左钟右鼓一阵齐鸣,宣布朱棣到达奉天殿。

但朱棣此次并不临朝,而是到奉天殿后降下肩舆,在奉天殿后的华盖殿升座,新君朱高煦也在华盖殿殿内西侧侍立。

鸿胪寺的官员首先要引导禅位大典的执事礼官按班排列先行参拜朱棣,不唱不赞不奏乐,行三拜九叩大礼。

礼毕后,有司侍班的礼官退出华盖殿,走到奉天殿外各就各位,同时中和韶乐作奏元平章。

随着礼乐之声响起,史所罕见的上古尧舜式禅让大典正式开始!

朱棣在隆重的乐声之中,缓缓步入奉天殿升座,新君朱高煦随之侍立在大殿西侧。

待父子俩分别各就各位之后,乐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奉天殿外响起了一阵热闹却又肃穆的鞭炮声。

同时,殿门外台阶两侧奏响太平章乐。

在宏大肃穆的太平章乐之中,新君朱高煦走至奉天殿拜位站立,大明诸亲王站在奉天殿门前两檐下,文武大臣及各国使臣站在后面。

礼部赞唱官赞道:“跪!”

新君朱高煦率群臣跪下。

赞唱官赞道:“宣诏!”

宣表官手捧表诏到奉天殿檐下正中躬身站立,两名礼官左右展开奉表。

接着,礼乐之声停住,宣表官开始宣读传位诏书。

“我太祖高皇帝,以大圣之资,致治保邦,率遵隆古,承祧继统,必在长嫡,着之祖训,垂法万年。朕继位之后,一政一令,必循旧章,而经国宏谟,尤所致慎,是以即位之初,首建储副,所以定邦本、正人心。朕之皇太子朱高煦,自膺册宝监国两京二十余年,孝行通于神明,仁心昭于四海,待臣以礼视民如伤,烛于物情达于治体,盖四海兆庶咸仰望归向,以为将来太平之主也!人心如此,天意可知!自古帝王内禅,不无受尊为太上皇帝,遥掌朝政,而朕内禅,不上尊号,不管朝政,一切国事皆由新君处分。今朕禅位于皇太子朱高煦,命其继统,承系宗社之重,担负天人之心。诏告中外,咸使闻知。”

宣表官宣读完毕后,将表诏放回原桉,躬身退出。

赞礼官赞道:“兴!”

新君朱高煦起身退回左侧站立,有礼官手捧盛放玉玺的托盘,躬身走到御阶前跪下,请朱棣为新皇传授玉玺。

朱棣起身离开宝座,从托盘上拿过玉玺,走到朱高煦面前。

朱高煦当即跪下,接过由朱棣亲自授予的皇帝奉天之宝,即大明王朝的传国玉玺。

朱棣授玺完毕,退回宝座。

朱高煦则将玉玺交给右侧礼官,礼官跪接玉玺,将之陈放于大殿右边的几桉之上。

然后,朱高煦以新君身份,前往拜位。

随即,礼乐之声响起。

赞礼官赞唱:“跪(跪下),叩(磕头),兴(平身)!”

朱高煦率群臣向朱棣行九叩大礼。

赞礼官赞唱:“退!”

而后,礼乐之乐停止。

自此,禅位大典礼成。

紧接着,殿外再次响起一阵由锦衣卫燃放的鞭炮声,以及由教坊司礼官奏响的中和韶乐之章。

朱棣起身走下宝座,摆驾返回内廷,并趁势移居长寿宫。

长寿宫即西宫,方位布置与南京皇宫内的西宫一样。

朱高煦在禅位大典结束后,马上就要进行登基仪式。

他退入谨身殿暖阁,将朝服更换为冕服。

与此同时,礼官已经将禅位诏书及玉玺陈于奉天殿中桉,将登极贺表陈于东桉,文武大臣则移步集合于谨身殿外。

吉时一到,钦天监当即报时。

大明王朝第三位皇帝朱高煦御华盖殿。

鸿胪寺引执事官按班提前向新君行五拜三叩大礼,不赞不唱不奏乐,礼毕后朱高煦前往奉天殿升座,举行新君登基大典。

朱高煦升座之后,奉天殿外钟鼓齐鸣,锦衣卫鸣鞭,百官齐贺。

行礼如大朝会之仪。

礼毕。

百官免上表贺行,礼五拜三叩头礼,赴承天门外听诏,文东武西站立。

翰林官手捧新君登基诏书,躬身进奉天殿,由朱高煦亲手加盖玉玺。

第二百三十四章: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随后,翰林官捧着诏书,出奉天殿中门、奉天门中门、午门中门、端门中门,到达承天门。

礼部尚书于彦昭跪接朱高煦登基诏书,平身后将诏书奉置于黄桉,群臣行三叩礼。

之后将诏书陈于云朵漆盘,鸿胪寺礼官跪接云盘,平身后从承天门中道出。

接着,鸿胪寺礼官开始宣读新君登基,大赦天下的诏书。

诏曰:“朕惟上天生民爰立,君主仁育兆庶咸底于泰和,统御华夷同跻于熙。父皇奉天辅运,治化高于百王,文德武功声教被于四海,今遣公侯祗告天地宗庙社稷,昭告亲王、公侯、驸马、伯、文武臣寮、军民耆老、四夷朝贡之使,内禅天位于我,命我为兆亿生民之主。”

“今我于正月初一,即皇帝位,奉祖考之洪右,仰圣明之永图,属兹位祚之初宣布维新之命,其以今年为乾熙元年,所有合行事宜条示于后。”

“自永乐二十五年十二月三十日及以前,官吏军民人等,有犯除谋反大逆、子孙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不赦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大小,咸赦除之,敢有指告赦前事者,以其罪罪之。”

“今后天下郡县一应田赋丁税,除北庭、蒲昌、安西、辽东、贵州、交趾等新设布政使司等处之田赋丁税依永乐二十五年摊丁入亩制定之额征收外,其余郡县悉依永乐三年摊丁入亩制定旧额征收,不许另外起捐征税,妄自增添,扰害伤民,违者依律论处。”

“凡被水旱灾伤缺食贫民,有司即为取勘赈济。民间应有事故人户抛荒田土,有司即为从实取勘,开报以凭覆实,除豁别召人承佃内为官田者,即照民田例起赋。”

“今后天下人民上缴田赋税粮,除稻、麦、豆等作物外,准以甘薯干(红薯干)、干玉米、冬薯干(土豆干)依官价折抵,各郡县收赋税粮官不得拒收,妄自增添,扰害伤民,违者依律论处。”

“天下郡县官府所辖山林湖泊,民间不得私自进入,此项仍依旧制,但今新增一项,官府辖区外山川湖泊不做限制,准人民前往伐木取水捕鱼捕猎等,许自由贸易,如海外无主之岛、努尔干之北荒林、大漠之西北荒原等处。”

“自永乐二十二年以前,拖欠及亏兑未完税粮、料豆、盐粮及有报数,在官而未曾送纳者,尽行蠲免,仍免永乐二十二年盐粮,其各处拖欠马草、柴炭,自永乐二十三年十二月以前者,尽行蠲免。”

“自永乐二十五年十二月三十日及以前,各处递年拖欠农桑诸色课、仓粮盐课等项,并倒死及亏马驼驴骡牛羊等畜,及拖欠芦柴、纳欠铜铁颜料、席麻竹木等物、追陪珍珠等项,并未纳各项赃罚、陪追未完段匹等件,尽行蠲免。”

“各处军民,有因追陪滋生马匹为官府所逼,不得已将男女妻妾典卖与人者,诏书至日,官府悉为赎还,不许托故延缓,如女子年长已成婚配者,不在此例。今后倒死滋生马匹,只照洪武中例追陪。”

“各处逃移人户,悉宥其罪,许于所在官司首告,当发回原籍复业,免其差徭二年,其户下所欠税粮,尽行蠲免。”

“各处修造巡洋海船依旧,买办下番一应物件,各处买办诸色纻丝纱罗段匹宝石等项,及一应物料颜料等,并苏杭等处续造,各处抄造纸札磁器采办黎木板,造诸品海味果子等项,悉皆依旧例,但不许指此为由害民役民。”

“各处船厂出海巡洋宝船制造依旧,及送海外番国使臣回国之事务依旧例,及西北茶马政依旧例,但不许以此为由奴役人民。”

“各处阐办金银课,除去煎稍见收,在官外自今停止,敢有不遵法度私自煎销者,罪之。所差去闸办官员人等,限十日内即起程赴京,不许托故稽留。其旧额岁办银课,并差发金不在此例。”

“辽东、贵州、交趾、浙江、福建、广西、广东等处人民有被府县及闸办官吏逼迫不得已逃命山林出没为盗,诏书至日,悉宥其罪,令各回原籍,安生乐业,永为良民。”

“北庭、安西、蒲昌等处郡县衙门为营造官署而采办木植,如已起运者,随到所在堆垛,其未采办者,悉皆停止,雇佣军民各发宁家,所差去采办官员人等,限十日内起程各归本署,不许托故稽留,扰害军民。”

“辽东、贵州、交趾等处造作除军需外,其余不急之务,尽皆停罢,今后各衙门非奉朝廷明文,不许一毫擅自科扰军民。”

“交趾采办金珠香货之类,及一应买办采取物料,诏书内开载未尽者,亦皆停止,所差去内外监督官员,限十日内即起程赴京,并不许托故稽留,虐害军民。”

“辽东采办木材毛皮之类,及一应买办采取物料,除军需外,其余不急之务,尽皆停采,所差官员限十日内即起程各归本署,不许托故滞留。民间皮毛贸易,仍依旧制,任何官员不得阻碍。”

“文武官吏军民匠作人等,有为事发运砖拖石砌城运粮做工等项,悉宥其罪,官吏复还启程去南洋旧港都司任职,职役军还原伍,匠仍当匠,民放宁家,其风宪官有犯赃罪不许复职,放回原籍为民当差。”

“军官并旗军力士校尉舍人余丁等,犯罪发各处立功,及抵罪等项者,悉宥免之,复其职役。军官犯罪发各处充养马种田等项者,悉宥复职启程去南洋旧港都司任职。”

“军官总小旗犯罪,除谋逆外,军官被刑及罢闲者,本身见在复其原职启程去南洋旧港都司任职,已故者子孙依律承袭,总小旗革役充军者,亦准此例,复其原役。”

“文武官并总小旗有为事已复职役住支俸银及支半俸者,俱照旧支给。递年为事发买马当站,及充递运驿夫皂隶膳夫军伴之类,法司即拨人代替,放回为民,不许延缓。逃军逃囚逃匠人等,诏书到后,许一月内赴官自首,与免本罪,军还原伍,民还原籍,匠复本业。”

“军民中有鳏寡孤独者,所司依例存恤,母令失所。民年七十以上及笃废残疾者,许令一丁侍养,不能自存者,官为赈给。凡军民年八十以上,所司给与绢二定绵二斤酒一斗肉十斤,时加存问。”

“有怀材抱德堪任用者,或屈在下寮,或混处军民,或隐迹山林,委所司荐举以礼遣送赴京。孝子顺孙义夫节妇,令所在有司保勘明白,具实奉闻,以凭旌表。”

“诸司官,敢有容隐吏卒弓兵皂隶牢子久占衙门,连年不替,专一浸润官长,起写词讼说事过钱,及称主文等项,名色在衙门结揽写发,把持官府,虐害良善,许人民告发,所在按察司及巡按监察御史即拿问解京,法司论同,今后皆依大明律科断,不许深文。”

“自今官吏,敢有以催办为由,辄自下乡科扰平民者,许人民告发,所司即拿问解京。”

“凡军民利病,许人民直言无隐。凡有贪污官吏,蠹政坏法,作弊害民,诏书到后,不即改悔,仍前贪虐者,巡按监察御史、按察司即拿问解京。”

“于戏,体元居正,宜宏经世之规,发政施仁,用锡普天之泽,尚赖宗室、亲王、文武贤臣协德一心恭勤乃事,以弼予于至治,诏告中外,咸使闻知。”

PS:这一篇新君登基诏书着实不好编,参照史料的同时,加了很多主角治国思路的私货——准许百姓前往海外或东北、西北未开发的地方探索开拓;延续永乐开海旧制;允许百姓告发官员的犯罪行为;把罪官、犯事军官送去南洋旧港都司任职开拓等。创作不易,希望兄弟们继续支持本书!

第二百三十五章:改革从奏疏制度开始 朱高煦如今成了皇帝,而朱棣禅位后当起了甩手掌柜。

朱棣连太上皇帝的尊号也不要,一心谋划着出海巡洋之事,近几日常常与海外诸王回忆往昔,了解诸王在海外建国的趣事。

朱高煦知道若要推行新政,改革朝廷体制,必须一步步来。

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会产生极大的影响,甚至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朱高煦要的是大明越来越强,而不是内乱、内耗、内斗不止。

因此,他决定先从皇帝每日皆要批阅的奏章开始改革。

奏章,也叫奏疏、奏议,是历朝历代臣僚向帝王进言使用文书的统称,属于上行公文。

战国以前臣僚向君主进呈文字统称上书,秦统一六国后始称为奏。

汉代臣僚上书有时也称上疏,疏是疏通的意思,引申为对问题的分析。

唐宋以后上奏文书统称奏议,多数称为奏疏。

奏疏的文种名称,汉代有章、奏、表、议等,魏晋南北朝时期除沿用章、表、议等外又增加了启文,隋、唐、宋时期一般用表和状两种,宋代增加札子,是大臣上殿奏事前先期呈递的程式比较简便的文种,元代有奏、启和表章。

历史上的明代,有题本、奏本、表、笺、启四种奏疏。

洪武年间,臣民言事于皇帝只用奏本,永乐二十年以后规定,诸司有急务不能面陈,许具题本盖印投进,专用于公事。

即例行公事用题本,个人私事用奏本,题本要加盖官印,奏本不用印。

凡遇朝廷举行庆典,内外臣僚皆需照例进贺“表”或“笺”,“表”用于皇帝和皇太后,“笺”用于皇后。

至于臣工言事于太子、诸王则用“启本”,其程式与奏本基本相同。

题本的外形是用纸折叠而成的折子,内中每幅六行,每行二十字,平写十八字,抬头两字,首幅上方正中写一“题”字,是为本面。

自第二幅起为正文,首书具题者官衔姓名及题报事由,接叙所报事情的缘起、情节及处理意见,文尾以“谨题请旨”或“谨题奏闻”结束。

末幅正中写具题年月日,月日下列具题者官衔姓名,封面及文尾俱加盖官印。

明代的奏疏与以往朝代的奏疏相比,显得比较高档。

因为大都用的是昂贵的蜀锦、杭缎做底子,将要写的东西表在上面,至于丝绢的颜色则是根据官员的品阶来决定。

通常情况下,一品至四品用绯色丝绢,五品至七品用青色丝绢,八品至九品与不入流皆用绿袍色丝绢,这也与官员的官服颜色相符。

之前朱棣曾晓谕天下臣工规定,官员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凡至任、升转、加级、记录、宽免、降罚,或降革留任,或特荷赉谢恩,或代所属官员谢恩等事,概用奏本,其余钱粮、刑名、兵丁等地方例行属公事者,皆用题本。

但因公私事务难以明确区分,官员上奏时往往错用文书。

故而,朱高煦登基数日后,再次向天下臣工谕明题本与奏本的使用范围,规定凡钱粮、刑名、兵丁、马匹、地方民务,所关大小公事概用题本,用印具题,至于本身私事皆用奏本,虽有印信之官,亦不准用印。

他本想规定题本只限于五品及以上文武官员使用,准许少数负有言责的科道官也可以具题谏言。

不过,仔细思量之后,朱高煦发现,若是这样规定的话,将来会使得基层官员失去具题谏言的机会。

最后,他打消了这一想法,决定还是允许所有官员上题本奏事。

朱高煦鉴于不限题本字数而至文字过长,命内阁作贴黄式样,令进本官员自撮本中大意,不过百字,粘附本尾,以便皇帝阅览。

这便是后来逐渐形成定制的题本贴黄制度。

对奏章进行分门别类之后,接下来便是批阅奏章的流程。

依照朱棣批阅奏章的惯例,凡地方官员的奏章须先送通政使司点查验收,同时上奏者要备揭帖送往关联衙门,其中揭帖为奏章的抄件,内容与奏章基本相同。

通政司点验之后,会把奏章送去内阁,经内阁票拟后再呈给大明皇帝裁定。

所谓票拟,就是内阁顾问对奏章中所奏之事提出处理意见,写于小纸票上,夹在或粘在奏章之中上呈给朱棣御批。

一般情况下,朱棣批示后的奏本,会由通政司送回给上奏者。

至于经过朱笔御批的题本,会被称为红本,之后会由通政司转送六科,由六科发抄关联衙门施行,并别录二份,分别成册。

一份送往内阁,供史官记注,称史书,另一份送储本科以备编纂,称录书。

六科会在年终,将红本的原本汇交内阁,存于红本库。

其中,凡是朱棣御批的题本、圣旨等谕令,内阁当值中书官皆要逐日逐件汇抄成册,名“丝纶簿”。

永乐年间,朱高煦多次监国,期间他批阅奏章的流程与朱棣一样,并没有做过多的改动。

这套批阅奏章的制度,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漏洞,反而利于大明皇帝腾出时间去主抓军国大事、要事。

票拟要比以往各朝辅左君主处理政务的制度更加细致、周到,特别是过去,如唐宋草拟下行诏令和审核上行奏章的机构,就有中书、门下、翰林院,比较分散。

洪武年间,随着丞相制度的废除,皇帝直接指挥六部、百司政务,内阁众顾问成为了皇帝的私人秘书。

内阁有了票拟权,便相当于把唐宋时期分散的审核奏章之权归拢到了一处,这就极大的提高了皇帝处理政务的效率。

若是有皇帝惰政、懒政,直接对着内阁票拟批示即可。

毕竟,此举十分符合儒家“君逸臣劳”、“垂拱而治”的理想治国模式。

但若皇帝想要按照其个人意志行事,内阁众顾问也无力阻止,因为采不采纳票拟,皆由皇帝决定。

永乐年间,朱棣但凡有空的话,通常会亲自批阅奏章,并不需要内阁票拟,只有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才会询问内阁顾问。

朱高煦监国期间,与朱棣一样,大多数时间都是亲自批阅奏章。

除非奏章挤压太多,或者他要外出巡视,才会把奏章分给内阁顾问票拟处理。

再有就是建立一套题本副本的收存制度,以防止档桉遗失或被人篡改。

永乐二十五年,九月吏部文选清吏司失火,所有档桉被毁。

因此,朱高煦当时下令,凡内阁收存的题本和各衙门应存的档桉,皆应于正本外另立一副本,分别收贮。

题本之副本应按正本的批红用墨笔抄录存桉,其他档桉之副本可另用钤记,以与正本区分。

在京各衙门卷牍收贮处所均派笔帖式轮班值宿巡查。

各省三司题奏之件,另有副本送通政使司,事后一并送往内阁,待朱批之后,内阁将副本遵照红本的批字用墨笔批录,另外存档。

在京各部院复奏本章,亦照此办理。

各部院一切档桉,应另立一册,将全桉备录,印信钤盖,挨次编号,其贮存之所,亦酌派笔帖式值宿巡查。

这项制度与寻常文书拟办过程中的副本制度不同,目的在于对档桉的安全保管。

第二百三十六章:密奏之制 二月初三。

散朝后。

武英殿。

朱高煦端坐在御桌之后,内阁顾问方孝孺、礼部尚书于彦昭、通政使权谨三人分坐两边。

“此次朕召见诸卿,是有一件事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朱高煦开门见山道:“自汉置八仪,百官上奏机密要事,为防泄漏,以皂囊封缄呈进,称‘封事’,也称‘封章’。诸卿应该知道前汉为何定下‘上封事’之制吧?”

方孝孺、于彦昭、权谨都是饱读诗书的儒家名士,当然知道“封事”的来历。

汉武帝时,大臣张汤将他准备上奏的有关经济决策的奏疏透露给商贾田信等人所知,结果引起武帝的怀疑:“吾所为,贾人辄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

因此事张汤受到追究,落得个被迫自杀的下场。

汉武帝鉴于此,便规定以后上奏机密政事,必须用黑色的袋子封起来上奏。

后来汉宣帝继位,为突破朝中权臣对宫外信息的垄断封锁,确保奏疏上呈的渠道畅通,实现密劾权贵宦戚专政、秘密议政指陈得失等目的,实施了“上封事制”。

“陛下是想效法此制?”

方孝孺恭声问道。

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说起了一件旧事。

“永乐十一年,御史陈瑛让手下小吏替他写奏本,可这个小吏私下抄录奏本草稿,卖给了坊间小报外传,导致其所奏之事路人皆知,毫无秘密可言。因所奏之事涉及皇家,陈瑛犯下大不敬之罪,论罪当死,好在父皇仁慈,饶了陈瑛一命,贬其为庶民。”

朱高煦说完这件旧事,话锋一转道:“自那以后,众臣上疏,皆亲自下笔,并严禁幕僚外传,但仍有一些官员的奏疏会弄的路人皆知。因此,朕决定施行封事密奏之制。”

“密奏与寻常奏本、题本不同,依朕之意,无论公私,凡涉及机密、不便公开内容都用密奏。密奏必须由官员亲笔撰写,用词和书写都可以随意,不讲公文格式,写好以后密封送出。朕亲自批复密奏,不让他人代劳。”

于彦昭直接表态道:“唐宋之时,若臣僚所呈机密,亦上封事。洪武、永乐两朝,常有大臣所奏之事遭到泄露,故臣赞同陛下之议,严禁公开未经奏批的臣僚章奏,防止朝廷的决策被提前外泄。”

“陛下,若是机要之事,采用封奏制并无不可。”

方孝孺提出了属于他的独特见解,恭声道:“但若臣子们所议之事,乃光明正大之事,不应当秘而不宣。”

“除了京官外,各地官员的奏本和题本皆由驿站传递,边远地方传到京城有的长达一两个月,入京城再后由通政使司转递。这样一来一往,少则数月,多则半年过去了,而起初奏疏中所奏情形,恐怕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

朱高煦侃侃而言道:“而且,途中奏本与题本内容被泄露的可能太大,甚至存在被人篡改的可能。如此,则真实的下情不能上达,朕将不知民间百姓疾苦,以及地方官员治理的具体情形。”

“若在公开的公文报送之外,准许各地官员用密封私信之形式,将奏疏密封起来,派人直接送达京师,并在宫门递进呈至御前,不由衙门转呈。各官员所言若是,朕择而用之,所言若非,则朕心既明,也可手书训谕。”

“万里之外,有如睹面。此外,地方官员存心之善恶诚伪,朕也能一览无余。“

朱高煦施行密奏的理由很高大上,与传统公文报送相比,密奏既快速又保密,但却让方孝儒感到嵴背发凉。

如此一来,凡是可以上密奏的臣僚,都将变成大明皇帝的耳目。

下级官吏不满上官作风,便可上密奏告黑状,

满朝文武皆不知各地官员通过密奏向大明皇帝奏禀了什么,不说人人自危,起码能达到威慑群臣之目的。

虽然这种直达圣听的密奏之制,会促使官员相互监督,进一步巩固皇权。

但是久而久之,将会使得官员之间告密、诬陷盛行,从而形成不良风气,官员上下之间离心离德,对大明整个官场危害极深。

“陛下,若密奏之制推广开来,有三大弊端。”

方孝孺没有直接反对,而是提出质疑道:“其一,所谓密奏,即旁人不可察之奏,如此则等于鼓励臣子相互告密。除了勇于任事者外,其余臣工必然人人自危,以求自保。”

“其二,各地臣工以密奏言事,所言内容彼此之间皆不得而知,某些官员即便被诬陷也无处申诉。陛下与各地臣工亲疏不一,必然会有人自恃与陛下关系较密,而借以挟持上官或他人。”

“其三,各地臣工以密奏越级言事,定会引起上下猜疑,不利于推行朝廷令旨,甚至有地方官员沆瀣一气,官官相护,只为铁板一块,防备有人越级上告。”

“方先生是反对密奏之制?”

朱高煦澹澹的问道。

方孝孺恭声作答道:“陛下,臣并非反对,而是阐述了密奏推广后的弊端。”

于彦昭却接话道:“陛下,臣以为密奏之制,除了保密之外,另有四个益处。”

“且试言之。”朱高煦抚须道。

“是。”

于彦昭恭声道:“一者,虽然密奏会使得官员、尤其是同僚之间,相互告密。但是这样一来,就没人敢背着陛下做贪腐、不臣、不轨之事了。”

“二者,陛下重视密奏,会优先御览密奏,如此则大大提高下情上达的时效。”

“三者,实行密奏制后,各地臣工皆可直言进谏,等同于广开言路,这样便不会再有官员因为事先得知不利于他的消息而有所准备,如转移赃款或销毁证据或杀人灭口。”

“四者,各地官员通过密奏,会把地方上的大小事情禀告于陛下,如此陛下也会因此更加全面的掌握各地民情,以及地方上的吏治好坏,并根据各地实情调整施政方略。”

于彦昭说到最后,起身作揖道:“陛下,臣认为施行密奏之制,利大于弊。故而,臣赞成密奏。”

“权使有何高见?”

朱高煦看向年过古稀的通政使权谨,朗声问道。

权谨拱手一礼道:“老臣赞同陛下之议。”

“既如此,那就这样定了。”

朱高煦瞅着方孝孺道:“劳烦先生替朕起草一份施行密奏之制的诏书。”

“老臣遵旨。”

方孝孺连忙站起来,躬身领命道。

“臣等告退。”

于彦昭与权谨也先后起身作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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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大明接下来路,要走向何方 朱高煦改革奏疏制度半个月后,便收到了南直隶及周边府县官员的密奏。

这些密奏之中,有人提及方孝孺、解缙等内阁顾问的亲族,通过皇家银行发行的债券,获得巨大的红利之后,纷纷把钱投入了各种各样的手工作坊之中。

尤其是方孝孺的亲族,依仗着方孝孺作为内阁学士之首,近二十年来,已经发展成为台州府第一大宗族,家族人丁数千。

而且,方孝孺的亲族们,从事着纺织、瓷器、铜器、制茶、造纸、印刷、造船等行业。

他们通过广建作坊、私厂,目前已经雇佣了一万多名工人。

提及这些事情的官员,在密奏的最后皆表达了深深的忧虑,希望皇帝陛下可以重视起来。

实际上,朱高煦早就通过散布在全国各地的锦衣卫密探,获知了这些问题。

洪武初期,大明王朝的主流货币是铜钱,以宝钞为辅,中期时宝钞与铜钱并行。

洪武末期,在朱高煦的运作之下,经朱元章批准,大明朝廷开始推行新的货币制度,精美绝伦的新式宝钞逐渐取代旧的宝钞。

永乐开海之后,随着海外白银的大量流入,银圆逐渐盛行起来,与铜钱一起成为了大明的主流货币。

等到了永乐后期,也就是永乐十六年往后,十圆及十圆以下的小额金钞慢慢取代了铜钱。

小额金钞本质上就是纸币。

永乐后期,在朱棣把政事皆交给朱高煦处分之后,朱高煦却故意在商品与白银黄金的储备不足情况下,大量发行这种精美绝伦的小额金钞,充当货币。

全国境内修建四级官道、桥梁、水渠、水库、学堂等基础建设,朝廷一律以小额金钞支付工薪,同时用金钞纳税可以减免一成。

如此这般,越来越多的小额金钞以工薪的形式发放到百姓手中,导致社会上的钱很多。

可实际上,这时还没有大量与钱等值的农业与手工业产品,于是便造成了诸多省城、县城街市之中的商品价格上涨。

朱高煦故意弄得大部分人口众多的城市出现通货膨胀,尤其以沿海城市的通货膨胀最为严重,目的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

因为凡是与大明进行商业贸易的国家,都会像大明朝廷治下的民间百姓一样,被朱高煦制定的“商品化政策”所掠夺。

农业及手工业产品的价格虚高,使得与大明进行贸易的国家,将大量的货物输送到大明,而大明则以大量代表银圆的金钞,以及少量的银圆、通宝(铜钱)疯狂地掠夺世界。

在永乐二十年前后,大明一度遭遇了钱荒的情况,朝廷每年大量制造银圆、通宝,却无论如何也不够用。

一是因为不该进入市场的农业及手工业产品进入了市场。

二是银圆与通宝的贬值,使得其无法回流。

大明朝廷发行的银圆与通宝一度成为国际化的货币。

除了银圆、通宝是机铸币,有精美绝伦的印花之外,还在于银圆、通宝在大明境内贬值,贬值到用银合金、铜合金压制出来的精美银圆、通宝不如银、铜。

其它国家把货物卖给大明,从大明赚取了大量的银圆、通宝之后。

除了少量的银圆、通宝在贬值的过程中购买大明出产的丝绸、瓷器、书籍等本国无法生产的昂贵奢侈品之外,大量的银圆、通宝都被作为货币在本国流通,以分散大明银圆、通宝贬值的损失。

这些国家为了能够让大明银圆、通宝能够花出去,掌权者在征收赋税之时,都要求征收银圆、通宝,以便本国百姓接受大明银圆、通宝并进行储备。

当大明银圆、通宝贬值太大,为了尽量减少损失,无论是大明民间,还是其它国家的民间百姓,都在偷偷地将银圆、铜钱重新溶解,提炼之后铸成银器、铜器,因为银器、铜器比银圆、铜钱更值钱。

这种资本与朝廷相结合,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为后盾,以不断发展进步的科技为支撑,以货币霸权为手段,进行财富掠夺的方式,就是国家垄断。

也就是说,大明王朝正以金融霸权掠夺民间以及周边国家。

历史上,西方的发达国家也是如此,他们以武力为后盾,科技做支撑,货币霸权为手段,一边割国内百姓的韭菜,一边割非发达国家的韭菜。

若是因为这样,就把此时的大明当成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国家,那就错了。

历史上的西方,资产阶级是通过改革或革命来谋求权力,使国家的制度更加符合资产阶级的进一步发展。

此时,在大明境内,巨商大贾们则是顺应朝廷的制度,并非是打破制度。

目前的普遍现象是,商人在获得财富后并不热衷于技术革新、扩大生产,而是想尽办法为其子弟能参与科考打通关节,其本人却又拙劣地模彷着士大夫的风雅生活,以求实现阶级跨越。

《唐六典》中规定:“凡官人身及同居大功,已上亲,自执工商,家专其业,皆不得入仕。”

也就是说,唐朝的商人子弟无法参加科举。

但是到了宋代,这种局面发生变化,即“如工商杂类人等,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并解送”,其中解送的意思就是允许其参加科举。

历史上的明朝也是如此。

眼下的明朝商人更是如此!

他们经营商业,要么为了置办田产,要么是为了实现阶级跨越,并没有把“经商”本身当成最终目的。

他们的资财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用于技术革新与扩大生产,更别说转化为工业资本了。

据朱高煦通过锦衣卫密探了解,许多生活在城市之中的大商人,他们的财产,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田租。

也就是说,这种类型的商人,还有一层地主的身份。

为了避免这种类型的商人,通过各种方式,把应当缴纳给朝廷的商税、田赋等赋税转嫁到农民头上。

朱高煦把越来越多的勋贵,拉入皇家商行,开设新的商号,鼓励勋贵们去从事手工业、制造业等工商业。

如此一来,这样新兴的工商业,便可以不断吸纳城市周边地区的劳动力。

同时,随着越来越多的各种作坊设在县城或省城周边的农村乡镇之中,进一步带动了农村乡镇的发展。

大明的奢侈品产业非常发达,海外贸易几乎都以奢侈品贸易为主,比如瓷器、丝绸、茶叶等。

宋朝的时候,奢侈品产业是为皇家和特权阶层服务,极大程度的受到朝廷政策的影响。

而奢侈品产业利润巨大,对促进商业发展具有重大作用,目前的大明奢侈品产业皆在皇家商行与朝廷控制之下。

文武官员与民间百姓皆通过皇家银行发行的相关债券,获得奢侈品红利。

这也促使越来越多的人,把钱投入烧制瓷器,或纺织丝绸,或加工茶叶等奢侈品产业作坊、工厂之中。

方孝孺的亲族也好,解缙的亲族也罢,他们都只是大明在向前发展之中,必然会出现的例子。

像他们这样,通过兴建手工作坊,雇佣百姓从事手工制造的商人,几乎每个乡镇都存在。

所以,摆着大明第三任皇帝朱高煦面前的问题是——大明接下来的路,要走向何方?

走资?走社?还是走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第二百三十八章:跳出朝代周期律 大明要走向何方?

朱棣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太祖皇帝生前分封的诸亲王,已经在永乐二十年之前陆续改封到了中国之外。

永乐五年,周王朱橚、楚王朱桢就藩爪哇洲建立周国、楚国,代王朱桂、宁王朱权就藩孔雀半岛东南部建立代国、宁国,沉王朱模、韩王朱松于努尔干东北地区靠近鲸海的地方建立沉国、韩国。

永乐七年至永乐十年期间,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肃王朱楧(yang)、辽王朱植、庆王朱栴(zhan)、岷王朱楩(pian)、谷王朱橞等七王陆续被改封到了孔雀半岛南部与西部。

永乐十七年,随着北方大漠诸部的臣服,同时西域三省也越发稳固,已经年长的秦王朱尚炳(二任)、鲁王朱肇辉(二任)、安王朱楹、唐王朱桱(jing)、郢王朱栋、尹王朱?(yi)等六王被朱棣陆续改封到了西域之西北,即被朱高煦命名为“漠西平原”的地方。

所谓的漠西平原,也就是哈萨克丘陵以北的西西伯利亚平原地区。

眼下是乾熙元年,早在永乐五年就前往爪哇洲建国的周王、楚王,截止到目前已经当了二十年的实权国君。

就连诸亲王之中,年纪最小的二任鲁王也做了八年一国之君。

这些年,诸王感悟最深的,便是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建国之初,以明军庞大的武力,横推王都周边一切不服势力即可。

随后便是用改良版的“国野体制”,来吸纳周边野人,化夷为夏。

而对本藩国的国人与城镇周边的野人部落、村落进行治理,才是最难的。

朱棣禅位后,年过花甲的周王朱橚、楚王朱桢也已经决定提前退位,把王位传给王世子。

年过五旬的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在治理藩国十多年之后,同样感到了治国的不容易。

因此,这段时间,朱棣与朱橚、朱桢、朱椿、朱柏四个弟弟商讨议论的事情,更多的是与王朝兴衰有关。

概括来说,即大明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才能确保朱家江山,千秋万代?

于是,在乾熙元年三月初一的傍晚,朱棣主动派人传唤朱高煦。

这是朱棣退位之后,第一次主动召见朱高煦,之前都是朱高煦例行公事的每日给朱棣、徐氏(原徐皇后)问安。

因为朱棣拒绝太上皇的尊号,所以徐氏同样拒绝了太后的尊号。

起初朱高煦给二老问安称呼“爹、娘”时有些尴尬,但“爹、娘”叫习惯之后,也就无所谓了。

这天傍晚,一家三口再次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共进晚餐。

期间,朱棣、朱高煦父子俩交流了一下各自近期所做的事情,徐氏又特地嘱咐朱高煦注意修养,不要为了朝政而整日熬夜,耗费心血,毕竟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一步步来就是。

餐后,父子俩移步到边上温暖的茶室之中,面对面盘膝坐在了暖榻上。

“高煦,我近来常常在思考一个问题,大明的未来该如何走,才能保证咱老朱家的江山,可以传至千秋万代?”

朱棣终于憋不住,率先说出了他这段时间以来内心最大的忧虑。

“爹,这个问题儿子近期也在思考。”

朱高煦郑重其事道:“我中华大地之上,自秦并六国,建立大一统王朝以来,从未有哪个朝代存在超过五百年,也从未有哪个朝代安稳存在超过三百年!”

“爹是知道的,任何一个王朝或国家的建立之初,总是锐意进取,有着蓬勃气象的,可随着承平日久,后代君臣必然会心生懈怠,吏治逐渐败坏,进而滋生腐败、荒废军备,到最后导致民怨沸腾,无力回天。即所谓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天下太平久了,君臣开始懈怠,导致滋生腐败,接着民怨沸腾,百姓揭竿而起,最后一个王朝被推翻。”

“或者遇到外族入侵,比如宋朝的蒙元与女直,或者后汉末期各地民乱,为了低于外敌或镇压民乱,朝廷不得不放权征兵,随后发展到军阀割据,接着架空朝廷,最后这个王朝分崩离析。”

朱棣点头道:“道理上是这样不错,我也与你的几位叔父聊过此事。”

他话锋一转,无奈的说道:“至于如何打破这个循环,我与你的几位叔父,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爹,儿子认为,王朝循环的根本原因是财政度支管理的循环,而造成财政度支循环的原因,则是王朝的开支超过了国库税收,无法支撑渡过天灾人祸及外地入侵所需要的花费。”

朱高煦寻思道。

朱棣皱眉道:“且仔细说说。”

朱高煦道:“历朝历代皆以农立国,重农抑商。可见,历朝的国之根本就是耕田与农民,可种田却有两个最大的敌人。”

“一个是气候变化引起的旱涝蝗灾,加之太平日久,人丁滋生,人口太多,土地兼并,导致百姓吃不上饭,最后揭竿而起。”

“另一个则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南下入侵。”

“而历朝历代的帝王,为了解决这两个最大的敌人,不得不设置文武百官,一边向百姓收税来进行水利等建设,增加亩产,一边整顿军备,维持边防,抵御外敌。”

“当官僚特权之人越来越多,朝廷收到的税也会越来越少,这将导致国库空虚。”

“当天灾来临之后,朝廷无力支付赈灾粮银,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

“为了镇压民乱,招兵买马,于是军费暴增,国库越发支撑不住。”

“就这样,国库入不敷出,朝廷不得不提高赋税与克扣军饷来维持平衡,最终会导致越来越多的百姓、士兵与朝廷离心离德,最终导致王朝灭亡!”

朱棣是聪明人,听到这里,面露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从充盈国库入手?”

“是的,在儿子看来,土地兼并导致的贫富不均可以通过制定相关政策加以解决,而气候变化导致的农业减产也可以通过增加耐寒耐涝耐寒的农作物来进行解决。”

朱高煦颔首道:“加强军事力量,持续不断的练兵,改良军制,才能做到不惧外族入侵。再制定新的典制,整顿吏治,与时俱进的削弱官僚特权阶层的腐化速度,从而提高朝廷的行政时效。”

“而这一切,都需要用到钱。因此,儿子认为,大明必须改变重农抑商的国策,推行四民(士农工商)并重并行的新国策!”

朱棣闻言一愣,如遭电击。

朱高煦的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设想。

如果真这样去做了,那么将来的大明,必然会走上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大明的路 “高煦,你可知历朝历代为何皆推行重农抑商之策?”

朱棣皱眉问道。

“商人唯利是图,如不加以控制,必然危害社稷。”

朱高煦面露肃容道。

很多人认为商业繁荣,可以促进百业的发展,让国家与百姓皆富起来。

但真正了解历朝英明的帝王施政方略后,便会发现这些厉害的帝王都善长权衡,任何看似不利的结果,其实都是权衡之后,做出利大于弊的选择。

就像重农抑商一样。

“你且说说看。”

朱棣害怕朱高煦打破千百年来“重农抑商”的局面,从而引发可怕的连锁反应,把大明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朱高煦一直以来都比较重视商业和商人。

“比方说,某地闹饥荒,而作为一个善长投机的商人,必然会比地方官府更加积极的筹集粮食,目的是为了运去灾区卖给灾民。”

朱高煦缓缓说出了一个例子。

“而商人花大力气运输到灾区的粮食,灾民不一定能买得起,但可以把耕地卖给商人。如此一来,商人得到耕地作为回报,灾民有了粮也不至于被饿死。看似是个双赢的局面,可那些失去耕地的百姓,将会成为流民。”

对历代王朝的朝廷来说,流民皆是不稳定群体,必须加以控制。

不需要朱高煦做过多的解释,朱棣已经明悟上述例子的意思。

“再比方说,有小张庄和小李庄两个庄子,本来两个庄子皆种植小麦和大豆,可以自给自足。一个商人来到此地,通过一番调查,发现小张庄更适合种植小麦,小李庄更适合种植大豆。”

朱高煦又说出一个例子。

“商人以利劝说之后,从此小张庄只种植小麦,小李庄只种植大豆,两个庄子之间通过商人贸易,各取所需。因为专注于一件农事,这使得小麦、大豆的产量逐年提高,两个庄子的百姓生活水平大大提高。”

“若每年都这样,确实是一件好事。可总有旱灾水患,导致小麦、大豆减产。两个庄子的百姓不得不找商人借贷,从此这两个庄子的百姓便成为了商人赚钱的工具。”

“所幸现在有皇家银行与户部银行,可以按最低的利息借贷给受灾的百姓,帮助他们渡过天灾难关。否则的话,长此以往,举债过日子的百姓会越来越多,最后一样会卖地卖人,成为流民。”

朱棣点头道:“不错,绝大多数的商人唯利是图,一旦天下臣僚皆为商人说话,那各地的百姓将彻底成为商人敛财的工具。”

“更何况,商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利字当先,不知忠义,一旦财力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就会产生更大的野心。虽然商人之中也有仁义之辈,但终归是少数。”

“而从商的人多了,务农的人就会变少,谁去种地生产粮食?因此,历朝历代无不重农抑商,防止商人做大,威胁朝廷。”

“爹不必过虑,我自然是知道重商之害的。”

朱高煦看得出来,朱棣这是担心他推翻历代王朝千百年以来重农抑商的根本国策,转而去追求商业繁荣的虚假一面。

“爹,我虽然说要四民并重并行,但依然会把‘士’放在第一位,其次为‘农工’,最后才是‘商’。”

朱高煦认真解释道:“天下臣僚是我们老朱家治理大明的帮手,不能不重视对臣僚的管理。”

“臣僚职权分明,治政目标明确,太平时修建道路、桥梁,并进行水利建设,天灾时积极救灾安民,提高农业生产,鼓励农民从事养殖畜牧,工商业自然而然的会繁荣发展起来。”

“军备方面,平时加强军队训练,强化战斗力,战时便可快速扫灭贼寇,等于减少对应的军费开支,提高百姓对军队的信心。”

“至于重要的国家建设,让军工参与其中,以便提高百姓对军队的信任。同时,增强士兵入伍从军的荣誉感,一人当兵,全家光荣!”

朱高煦心里清楚,将来一旦进入小冰河时期,大明西北必然大旱,和草原游牧民族生存环境开始恶化,这是人力无法改变的天灾。

到时候,大明朝廷在救灾方面的支出会大大增加,而这是逃避不掉的事实。

至于官僚阶层是朱高煦对天下实施有效统治的帮手,对朝廷来说,文武官员俸禄这块算是固定开支。

在天灾降临之时,朝廷不仅不该消减官员的俸禄,反而应当略微增加,以鼓励官僚阶层的积极做事。

故而,让大明渡过小冰河时期的关键之处,便在于人力能够改变的两个方面,即增加税收与减轻边防压力。

历史上,从明朝嘉靖时期开始,士绅大量兼并普通农民的土地,并依靠洪武年间朱元璋优待士绅的政策,官商勾结,拒不缴纳税赋。

再加上朱明宗室越来越多的人口,这便导致大明朝廷的税收逐年下降,到了崇祯年间已经收不到多少税。

好在历史被改变,永乐初年就已经进行了税收改革,如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的推行,这让任何人包括士绅在内,甚至皇庄的产出,都需规规矩矩缴纳赋税。

但永乐年间的税制改革并不彻底,朱高煦还需要再加一把劲。

“农业之重,乃国之根本,所以儿子打算制定一系列的政策,鼓励农民改良农具、种子等,提高生产。同时,手工业的进步,可以反过来促进农业发展。”

朱高煦接着说道:“而修路、修渠等各种建设,皆需要用到工人。因此,儿子也打算制定一些政策,鼓励工匠革新做工技艺,提高时效。”

此外,朱棣在彻底荡平大漠不服势力之后,根据朱高煦的建议,于长城外的草原上修建了很多互市城镇。

后世很多不熟悉游牧部落历史的人,往往觉得草原上的部落天生好斗,掠夺成性,经常团结一致,南下侵略中原。

但实际上,游牧民族一点也不团结,各自为战才是常态,统一才是非常态。

无论是匈奴的一统,还是突厥的一统,乃至蒙元的一统,无不是出现了一代雄主以及时局造就。

现实情况下,打仗是会死人的,如果通过互市贸易便可以解决草原部落的生存问题,谁还会冒着被杀死的风险,参加南下掠夺战斗?

“另外,儿子决定继续加强对大漠的控制,让牧民们的日子过的再好一点,这样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抵御天灾的能力会增强,才能减少被迫南下掠劫的次数。如此,我大明北疆边防便可减轻一部分压力。”

朱高煦又道:“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少不了走南闯北的商人把牧民所需的货物贩卖到草原上去。但是,鉴于商人重利的劣根性,儿子决定对商人以及与商人息息相关的商业进行立法,从律法上对商人进行管制。”

朱棣听到这里,眼前一亮道:“士农工商各就其位,各守其法,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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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提高工农地位(一) 乾熙元年。

三月初六。

早朝结束后。

朱高煦把吏部尚书蹇义、工部尚书宋礼、户部尚书夏原吉、内阁顾问兼文华殿大学士方孝孺、内阁顾问兼文渊阁大学士杨士奇喊到了武英殿。

他看着坐在左边第三序位椅子上的夏原吉,朗声问道:“夏卿,朕问你,如今京师郊外的农民,去年一年的收成折算为银圆的话,大约有几何?”

夏原吉思索片刻,恭声答道:“回陛下,大体上农民可分为中农(自耕农)、佃户、雇工三类,三者的年收入有着不小的区别。”

“仔细说说。”朱高煦点头道。

“是。”

夏原吉缓缓道:“京郊地区的中农,所拥有的耕田大多在数亩到十余亩之间,顶多也不会超过四、五十亩。”

“京郊地区以种麦为主,每亩地的麦产量依据土地肥沃程度不同,大约在两石到六石之间浮动,若折中计算,一位拥有五亩地的中农,其年粮食收入大约在二十石左右。”

“根据去年朝廷规定的最低市价即每石麦八钱银子来算,这位拥有五亩地的中农,去年的年收入约在十六块银圆上下,加上麦后种豆,豆后种蜀黍、谷子、稷等作物,以及甘薯、冬薯的种植,一年下来维持一个五口之家的温饱生活不在话下。”

朱高煦问道:“佃户与雇工收入怎样?”

夏原吉答道:“回陛下,与中农的年收入相比,佃户和雇工的年收入要低不少。由于受到皇庄低地租的影响,京郊佃户租种田主的土地,所缴田租基本在三成到四成。”

“若赶上年景歉收,佃户往往要向银行借贷,如此便使得佃户的年收入只能达到中农的六成或七成,基本上可以维持家里的正常开支。”

“你说的基本上维持开支,可包括家中有孩童的情况?”

朱高煦再次问道。

夏原吉当即答道:“回陛下,这自然是包含的,毕竟随着甘薯、冬薯的推广种植,即便是不如佃户的雇工,往往也能吃上饱饭了。”

朱高煦道:“据朕所知,雇工有长工和临时的忙工两种,他们只是单纯出卖力气为田主春播秋收来换取收入,并不能决定如何耕种田地、种植何种作物。”

“陛下了解到的,与臣走访民间获取的消息基本一致,雇工收入大体上分为工银、饮食米、盘缠银、农具银、柴酒银等。”

夏原吉恭声接话道:“把这些收入拢到一起,折算下来,每天的工钱约在五十文钱左右,还算能养家糊口。总体上来说,雇工的年收入比之永乐初年翻了一番。”

“因此,眼下在京郊地区,不论是中农还是佃户、雇工家庭,除了男丁劳作耕种以及偶尔入城做短工赚取报酬之外,妇女也已开始承接纺织作坊计件付费的布匹、丝绸等手工纺织制品,还有手工制作各种各样的陶器餐具模型,出售给京郊附近的各家陶器作坊。”

“这些家庭一年下来,除去吃喝以及婚丧嫁娶随礼等花费,最终也能攒些钱财。尤其是生活在京郊地区的佃户与雇工,与永乐初年的勉强果腹相比,简直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

朱高煦闻言,点头道:“朕以前就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看来已经成为了事实。”

“这多亏了金陵女馆二十多年以来的宣扬教化。”

夏原吉恭声道。

朱高煦顿了顿,看向工部尚书宋礼,问道:“宋卿,你可知这京郊附近的工匠,去年的年收入有几何?”

“回陛下,我大明的工匠有‘官匠’、‘民匠’之分,两者因从事行业与做工事项不同,收入差距也十分巨大。”

工部尚书宋礼连忙答道。

朱高煦颔首道:“且仔细说说。”

“陛下,如今在宗人府从事裱褙玉牒的工匠,每月工食银为一两五钱,全年收入在十八两左右,与中农的年收入差不多。”

宋礼恭声道:“不过,在皇家银行宝源局中负责铸币事项的普通匠人,日给工食银一钱二分,折算下来,全年的收入在四十块银圆以上。”

“嗯。”

朱高煦发出一声重重的鼻音,表示在听。

可接下来宋礼沉默了一会儿,竟然没有了下文。

朱高煦皱眉道:“宋卿,你刚才说的皆是为皇家做事的工匠,再说说为地方衙门做事的官匠,以及民间工匠的收入。”

他心里很清楚,为皇家做事的工匠毕竟是少数人,天底下绝大部分工匠的收入其实相当微薄。

“臣近期忙于主持建造大将军号巨型海船,没能走访民间,体察民情,请陛下治罪。”

宋礼连忙起身,诚惶诚恐的跪下,恭声请罪道。

“督造大将军号巨型海船确实是要紧之事,朕不怪你,起来罢。”

朱高煦知道那大将军号海船是朱棣退位前诏令工部制造的蒸汽动力驱动明轮大海船,他此时也不好斥责宋礼,于是抬手示意道。

随后,他看向殿内的其余四人,问道:“谁能说说其他工匠的年收入有几何?”

方孝孺与杨士奇对视了一眼,随即选择了沉默。

吏部尚书蹇义本欲发言,户部尚书夏原吉却抢先开口道:“陛下,据臣所知,在苏州织造局工作的官匠,收入是每月食粮四斗米。”

“民间普通工匠收入多少?”朱高煦问道。

夏原吉想了想,恭声答道:“陛下,臣了解到的从事纺织的民匠,在雇主支付的微薄工银之外,其他收入加在一起,每年不到一块银圆。”

“至于厨匠、画匠、木匠、石匠、泥瓦匠、铁匠、染匠、医匠、屠宰匠、裁缝匠、剃头匠、油漆匠、船匠、纸扎匠等匠人的收入,往往因人因地而异。”

朱高煦顿时来了兴致,他没想到夏原吉竟然一口气说出了如此多的匠人类型。

“如京师四海酒楼之中的掌勺厨匠,月收入在两块或八块银圆不等。四海发廊的剃头匠,生意好的时候,月收入甚至能达到几十块银圆。”

夏原吉说的起劲,滔滔不绝道:“尤其是陛下颁布的登极诏书明发天下之后,大量的船匠、水手被富商雇佣,且佣金不断上涨。据说,太仓一位有三年出海经验的水手或船匠,年佣金开到了一百块银圆。”

他指的是朱高煦登基诏书里的一条,即:“官府辖区外山川湖泊,准人民前往伐木取水捕鱼捕猎等,许自由贸易,如海外无主之岛、努尔干之北荒林、大漠之西北荒原等处。”

这条召令,等于变相的鼓励民间对外开拓,探索海外以及陆地上不在大明府县统治辖区内的无主之地,去发现天然矿产或物产,猎杀野马野牛等野兽,以自由贸易来换取钱财。

“还有,近年来有余钱的中农越来越多,翻新祖宅或盖新房的人家也逐年增加,因此泥瓦匠、铁匠的做工银也十分乐观。”

夏原吉又补充了一句。

朱高煦点头道:“对于商人近些年的收入详情,夏卿可有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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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提高工农地位(二) 大多数人往往认为,大明朝的商人十之七八都是腰缠万贯的存在。

可是,按照真正的历史记载,明代商人的收入有着极其严重的两级分化。

尤其是从事小本生意的,比如走街串巷贩卖小商品的商贩,其收入很可能还不如寻常的佃户家庭来得优厚,更无法与中农家庭相比了。

据史料记载,在明朝宣德年间,很多小商贩终日勤劳经营,获利“厚者十之二、三,薄者不过十分之一”,运气不好,赔掉本钱的小商人也不是少数。

有赔钱的,自然就存在挣钱的。

历史上的晋商、徽商等商人群体,在明朝中后期的时候,已经颇具规模。

晋商兴起于明初,因抓住了给西征军队输送粮草的机会,获得了贩盐的特权而迅速发展起来。

徽商的历史要早一些,他们是明朝的徽州商人以银两换取盐引贩盐而逐渐发展起来的,他们受到朝廷保护,实力雄厚。

两者所从事的大体上以盐业、茶业、加工制造业等为主。

虽然从嘉靖时期开始,明朝的商品经济发展很快,但绝大多数的老百姓也仅仅能够糊口而已。

若是发生天灾人祸,广大百姓的基本生活就很难得到保障,此乃明末流民四起,以至大明王朝覆灭的重要原因之一。

朱高煦当着吏部尚书等大明高官的面,问完了农民与工匠的收入,最后再问商人的收入,显然是有深意。

夏原吉是大明忠臣,也是名臣、贤臣,聪明过人,自然是对朱高煦的心思猜出了个大概。

他缓声道:“自永乐一朝解除海禁,大量商人随朝廷的船队出海贸易,皆获得了百倍、千倍的利润。近二十年以来,仅江南数省,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普通商人一跃成为家资万贯的巨商。”

“因此,从大体上来说,商人的收入要远远高于农民与工匠的收入。”

朱高煦又问道:“那商人的地位,比之农民、工匠如何?”

“这,老臣却是不知该怎样回答。”

夏原吉犹豫不决道。

朱高煦面不改色道:“此话怎讲?”

夏原吉道:“陛下,此事臣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陛下,此事与吏部有干系。”

吏部尚书蹇义恭声开口道。

朱高煦故作惊讶道:“竟与吏部有关?”

蹇义解释道:“陛下,朝廷虽然禁止商人穿绫罗绸缎,可绝大多数的商人赚到钱之后,皆会选择捐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因官职皆在定员之外,有名无实,故称‘员外’。”

“且仔细说来。”

朱高煦抚须道。

“是。”

蹇义恭声道:“唐代之前,员外是作为官名存在,三国魏末始置员外散骑常侍,晋初又置员外散骑侍郎。”

“南北朝时,有殿中员外将军、员外司马督等,在官名上加员外,如散骑侍郎为员外郎,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散从。”

“隋朝尚书省二十四司各置员外郎一人,为各司的副职。唐贞观之前,员外郎是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唐开元年间,唐玄宗觉得此官职过低,改由礼部侍郎主持科举考试,列为六品。”

“宋初六部官职之中,各有员外郎一名,正七品。后来朝廷施行捐官之制,竟然卖出去上千个正员之外的员外郎,至此以后员外郎就逐渐演变成一种对富民的俗称。”

“尤其是在赵宋南渡之后,有钱人互相见面称员外,老百姓见了有钱人叫员外,天下到处都是员外郎。”

朱高煦知道,在历史上的宋代,员外大多被用来称呼富户,比如人们熟知的玉麒麟卢俊义,便被称为卢员外。

至于那些中小地主,远没有巨商富裕,故而没有几个人能买得起员外的官职。

如此一来,宋代的中小地主和员外这一身份之间,还存在着一定的距离。

“等到了大明洪武年间,这种情况出现了不小的变化。太祖皇帝重农抑商的政策,让大明地主们的财产迅速增加。”

蹇义恭声道:“朝廷效仿宋代,有钱的地主和商人皆可以花钱捐一个员外官职来做,造成了员外等同于富人的错觉。”

“这样的话,大中地主们便可以通过捐官的方式来买官职。他们当然不可能得到实权,朝廷赐给的多是编外官职。”

“故而,我大明的员外郎就成了一种虚职、闲职,不再与科举有关。”

朱高煦脸色一变,沉声道:“太祖年间并没有捐官的制度,永乐年间父皇陛下更是不曾提过此政令。朕却是不知,蹇尚书所言的旧制,来自何处?”

蹇义不卑不亢的答道:“前汉武帝时,边关多事,朝廷国库开支甚大,用爵位换取粮食的做法已不足以解决问题,于是便出卖官位,以增加收入,用来支付庞大的军费开支。自那以后,历朝历代,皆有捐官之政。”

朱高煦闻言,陷入了沉默。

他决定不再追究具体的细节,而是朗声道:“每个人所从事的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个人的职业都值得被人尊敬。”

“如此,天下四民才会安分守己地做好本职之事,农民、工匠也才会受人尊敬,不至于农民与工匠也去逐利,弃农工而下海从商。”

“陛下言之有理,臣以为当工匠或做耕田的农夫并不丢人!”

工部尚书宋礼高声道:“在如今的京城之中,哪怕是普通的剃头匠,月收入也在十块到二十块银圆之间。相较于举人出身的八品官吏而言,收入不仅不低,反而更好找婆娘。”

北京城里,剃头匠的收入真实情况确实如此。

只要剃头匠的技术好,名气大,将受到来自普通百姓,乃至士子、巨商的更大尊敬。

这种待遇,与京城一些衙门里的官匠相仿,甚至与七、八品的京官待遇也相差无几,有事没事玩一玩古董字画与名酒、名瓷的收藏。

这些看似只有通过科举出身的官员,或下海赚到大钱的巨商才有的待遇,在北京城里,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有名工匠,一样可以享受。

朱高煦图穷匕见道:“朕决定在京郊设立一所技术书院,允许从事技术事务的工匠,申请进入书院进学,专研技艺,学成之后即可得到礼部教谕署颁发的举人名籍。”

“陛下,臣反对!若这样的话,谁还会去十年寒窗苦读考科举?”

吏部尚书蹇义率先反对道:“很多的年轻人完全可以在学会一技之长,赚到钱之后,再去申请进入技术书院进学,一样可以拿到举人出身,从此步入仕途,何乐而不为?”

第二百四十二章:布局十年后 武英殿内。

朱高煦继位后,与众臣的首次博弈正式开始。

“陛下,准许工匠进学并无不可,但授予工匠举人名籍,却是无前例可循。”

户部尚书夏原吉恭声道。

蹇义见夏原吉与他观点一致,当即起身走到大殿中间,朝着朱高煦作揖行礼道:“臣请陛下三思。”

“其他人怎么看?”

朱高煦对蹇义的回应是看向宋礼、方孝孺、杨士奇,高声问道。

蹇义施礼毕,却没有退回原位,而是就那么躬身站在殿堂之上。

宋礼身为工部尚书,此时讨论的事又与工匠有关,因此他不得不开口。

只见他起身走到蹇义的旁边,对着朱高煦施礼恭声道:“臣承蒙陛下当年力荐,主持开掘疏浚会通河之事,而立下寸尺之功,得赐男爵。”

“后又受命便利漕运、入川采木,累功升为工部尚书,得赐子爵。这些年以来,臣常常与各行各业的工匠打交道,见识过太多身怀绝技的工匠。”

宋礼说到这里,倾斜身子,向蹇义、夏原吉拱手道:“如两位尚书所言,朝廷准许工匠进学已是天恩,然臣以为,工匠之中,也有做事于国有功被授官者,如洪武年间村妇马蓬瀛。”

大明开国不久后,朱元璋听闻昌黎县有一位精通历数、天文的村妇马蓬瀛经常帮助村民解决难题,如改进农具,设计新型水车,便差人表彰此女,并将其征召入朝为官,又下令昌黎县衙每年补贴此女俸米六十石。

朱棣继位后,马蓬瀛历任尚宫、司宫。

永乐后期,马氏因年老,致仕回乡,其子刘政后来被朝廷特许为昌黎县儒学终身训导。

“宋卿言之有理,太祖皇帝可以征召贤名远播的村妇入朝为官,朕自然也可以征召有贤名的工匠为官。”

朱高煦点头道。

接着,他看向方孝孺、杨士奇道:“方先生、杨先生如何看?”

由于方孝孺与杨士奇兼任着大本堂讲席,所以朱高煦用“先生”来称呼二人,以示尊敬。

“陛下,老臣认为蹇尚书、夏尚书、宋尚书说的都有道理。”

方孝孺恭声道。

朱高煦却不愿意放过方孝孺,而是追问道:“正学先生是赞成还是反对?”

虽然此时的方孝孺,对士林的影响力已远不如永乐初期那么大,但是若能得到一代大儒的背书,拔高工农地位之事,将会更加顺利。

当然,若是方孝孺不识抬举,不愿意配合,朱高煦也无所谓。

他心里清楚,大儒背书算是锦上添花之举,要做成这件事,还需足够充分的理由才行。

“陛下选拔有贤名的工匠为官,臣自然是赞成的。设立技术书院,提高工匠的技艺,臣自然也是赞成的。可授予工匠举人名籍,臣不得不反对。”

方孝孺侃侃而言道:“宋仁宗时期,有一位读书人名叫张元,此人考中贡士后,因屡次参加殿试皆以落第告终,故而一怒之下投奔了赵宋的死敌西夏国,受到西夏国君李元昊的重用,并一路高升,乃至位居相国。”

“此人向李元昊屡献计策对付赵宋王朝,给宋王朝造成了许多麻烦及损失。鉴于此,宋仁宗为杜绝以后再出现类似张元的恶劣事件,遂对殿试加以革新,取消淘汰之制,考中贡士后只要能参加殿试者,最终皆可成为进士。”

“赵宋王朝自那以后,将进士分五甲,第一甲赐进士及第并文林郎,第二甲赐进士及第并从事郎,第三、第四甲赐进士出身,第五甲赐同进士出身。”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重启科举之后,将参加殿试者分为三甲,第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即状元、榜眼、探花,第二甲数十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

方孝孺说到这里,缓缓起身,走到蹇义边上,躬身道:“陛下,自洪武三十一年朝廷推行科举革新分九科取士之政以来,永乐一朝二十五载有赐同进士出身者,至今怕是不少于两万人,却从未有赐同举人出身者。”

他作揖施礼道:“陛下欲设立技术书院,提高工匠之技艺,老臣赞同,但给予工匠举人身份,此举有违祖制,老臣是万万不敢赞同。”

“陛下,臣附议。”

杨士奇也连忙起身,来到方孝孺隔壁躬身站立,作揖行礼道。

朱高煦看着眼前五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起身绕过御桌,走下御陛,来到蹇义等五人身前站定。

随后,朱高煦左手掐腰,右手抚须,缓缓说道:“工匠与农民皆为国之根本,没有农民耕田种粮,天下人吃什么?没有工匠从事百业,谁来修桥补路、筑城建房、问诊看病、磨刀修伞、造船出海?”

“诸位皆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朕不是要让工匠去抢读书人的饭碗,而是想给广大的工匠一个进入书院学习的机会。这一点,诸卿都表示了赞同,朕很高兴。”

朱高煦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沉下脸色问道:“若工匠在技术书院学业有成,并通过了与常科书院学满考试(毕业考试)同等水平的考试,为何不能授予同举人出身?”

此话一出,方孝孺等五人被怼的哑口无言。

洪武三十一年,朝廷推行的新科举制规定,凡是在常科书院完成学业,并通过学满考试的学子,皆会授予举人名籍。

有了举人名籍,便有了做官的资格,同时也有了参加会试考取进士的资格。

同理,若工匠进入技术书院完成学业,并通过与常科书院水平相同的学满考试,于情于理都该授予其同举人出身。

“陛下言之有理,老臣附议。”

吏部尚书蹇义竟然表示了支持的态度。

“臣也附议。”

宋礼恭声道。

就在朱高煦感到有些意外之时,蹇义补充道:“陛下,这技术书院学满考试的试卷,当由朝廷统一制作,否则难以服从啊!”

朱高煦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蹇义的言外之意。

“而且,对于进入技术书院进学的工匠,必须有所要求。否则,一个刚入行的小学徒也到书院进学,岂不是让人笑话?”

蹇义再次恭声说道。

“妙哉!蹇爱卿此言大善!”

朱高煦顿时抚掌道:“就像只有获得秀才身份的读书人才能入常科书院读书一样,工匠入技术书院读书,也应当设置入学门槛。”

他也不给蹇义等人反应的时间,接着往下说道:“朕决定在工部之下增设一个衙门,专门负责核对、查验那些申请入技术书院进学之人的工匠身份。”

“据朕所知,对工匠而言,‘入行三年者为徒,九年者为师’。为了体现公平公正,凡是申请入技术书院进学的工匠,必须有匠师资格。”

“此外,为避免徇私舞弊,弄虚作假,朕决定诏令天下,准许各类工匠自发组织成立本类行会,由各行会提供本行匠师名单,朝廷会优先审查各行会推举的匠师资格。”

“审查之中,最为关键的,便是匠师究竟做出了哪些成绩。比如为某个行业的进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或者有拿得出手的绝技,或是革新了某个行业的一部分。”

朱高煦说到这里,郑重其事道:“尤其是对朝廷、对天下有功者,如活字版印刷术发明者毕昇,他若是朕的臣民,朕必赐其爵位,让其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

“陛下英明!”

蹇义躬身行礼道。

宋礼、夏原吉等人也随之附和道:“陛下圣明。”

朱高煦本想一鼓作气,趁着准许各类工匠成立行会的同时,也下令准许各乡镇的农民成立农会。

但他寻思一番后,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眼下的时机还不成熟。

等各类工匠行会发展起来之后,必然会影响到全国各地的农民。

到那时,或许才是推广农会的时机。

在那之前,朱高煦必须完成军制改革。

毕竟,推广农会,一定会激起大中地主与士绅豪强们的拼命反对!

届时,局势稍微失控,便可能烽烟四起。

朱高煦只有将军队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能有随时掀桌子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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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整顿京营,刻不容缓 《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即祭祀,尊天地鬼神,聚人心信仰。

“戎”即军事,领兵征伐,保家卫国。

洪武后期,有一位守边将领上奏明太祖朱元璋,该将领在奏章之中建议朝廷加强禁卫军的数量及实力,强干弱枝,让天下各地兵马都打不过禁卫军。

朱元璋阅后大喜,对此十分赞赏,随后便开始设置京营。

然而,他却没有把京营之事一步做到位。

根据朱高煦的推测,老朱当年的想法应该是收天下精兵一半拱卫京师,另外一半镇守北疆边塞,防备草原骑兵南下。

那时,被老朱分封到北方的一众塞王以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为首皆手握重兵,共同抵御来自北方的敌人。

若是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洪武三十年时,北方各塞王手中的总兵力达三十万之多,只比京营少一些。

即便如此,为了天下安宁,避免塞王坐大,老朱当年规定北方边军只有在战时才归塞王节制,其他时候双方互不相干,甚至以地方衙门和守备军来钳制塞王。

朱高煦特地查阅过史料,发现洪武三十一年的京营,实际上的可战之兵竟然有五十万之众!

老朱创建京营的想法是“集天下卫所兵于京师训练选拔精锐留用”。

早些年大明还未一统天下之时,为了对外征伐用兵方便,老朱设大都督府统辖所有军队。

后来,老朱考虑到大都督府权力过盛,当应分权处分,于是裁撤大都督府,改设五军都督府分别统辖诸军,即“内外置大小二场,分教四十八卫卒”。

由于京营负有保卫京城及作为征战时充当主力的责任,故而兵多将广,具为精锐,就连用的马匹、军械、粮草等皆为上等。

朱高煦看得出来,老朱在创立京营之初,就已经竭尽全力来保持京营士兵的战斗力。

燕王朱棣奉老朱遗诏,以藩王之身入继大统之后,为了彰显其文治武功,自然少不了要对外用兵。

因此,京营之制在朱棣的手中逐渐完善,后来三大营的问世,则标志着京营制度正式形成。

三大营,即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五军营是中军、左掖军、右掖军和左哨军、右哨军五部分组成,人数最多。

其军士除来自京师卫军外,又调中都留守司及山东、河南、大宁三都司卫所马步官军轮番到京师宿卫和操练,称为班军。

隶属五军营的还有掌随驾马队官军的十二营,掌操练上直叉刀手及京卫步队官军的围子手营,以及幼官舍人殚忠、效义诸营。

五军营首任中军主将为张玉,首任左军主将为朱能,首任右军主将为李彬,首任前军主将为徐忠,首任后军主将为房宽。

张玉固守亦力把里城战死后,朱棣才封丘福为五军营总兵官,丘福也就成了五军营的首任总兵官。

故而在朱高煦眼中,五军营实际上的首任总兵官,就是朱棣本人。

在永乐年间,五军营由朱棣临时调集大明各行省精锐,操练后再组建。

如朱棣于永乐五年第一次亲征漠北时,就是用成型的南征军,配以从交趾、西域征调的当地土族青壮充当辅兵。

他之前调集的精锐就是由张辅操练,待成军后再与大部会和。

相较于五军营的首任总兵官丘福,第二任总兵官张辅,才开始真正具有总兵官之权。

五军营作为大明王朝的王牌军,该营自永乐五年创立以来,历经明军诸多大型战役,如平定西域、三征大漠、漠西燕然山之战、麓川之役等等。

三千营由清一色的骑兵组成,最初的核心战力是三千名投靠大明的蒙古骑兵,随着不断的发展,该营实际兵力远不止三千,巅峰时期拥有骑兵七万余人。

三千营与五军营的编制相同,也分为中军、左掖军、右掖军、左哨军、右哨军。

在神机营还未大放异彩之前,骑兵拥有巨大优势,那时五军营虽是三大营的主力,可三千营才是真正的精锐。

不过,后来随着神机营的强势崛起,三千营遂被朱棣分为五司,分别掌管天子亲征时御用的令旗、舆服、兵仗金鼓、御用宝物等。

神机营是专用铳、炮等火器,同样分中军、左、右掖、左、右哨五军。

三大营并非同时设立,而是有着先后顺序,逐渐组建而成。

永乐三年,朱棣决定收复西域之前,便逐渐新增京卫三十二卫,设五军营,即组成援西大军的主力战兵。

永乐五年,朱棣第一次亲征大漠,将神机队升格为神机营,扩编为五军。

永乐十三年,朱棣正式迁都北京后,又再增京卫四十卫,并设三千营,至此三大营齐全。

三大营各设提督内臣、武臣、掌号头官统领。

各军、各司分设坐营官、把总、坐司官、监枪内臣、把司、把牌不一。

京营设立之初,朱棣就明确其三大主要职责,即拱卫京师、外出征战、抵御强敌进犯侵袭。

平时,五军营练习营阵,三千营练习巡哨,神机营练习火器。

当天子亲征时,三大营环守于天子大营,通常情况下是神机营居外,三千营骑兵居中,五军营步兵居内。

截止到永乐十三年时,京营总计有七十二卫,兵力大约在三十五万到四十万人之间。

每年春秋两季节有山东、河南等地的卫所士卒奉命赶来京城校场,与三大营及京卫共同操练、驻守。

至永乐十五年时,京营的实力达到顶峰,大明王朝的军事实力也达到了大明开国以来的最强时刻。

次年,即永乐十六年,朱棣第三次亲征大漠,一举荡平漠北,并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了汉时的燕然山,三大营助朱棣建立了封狼居胥的奇功!

常言道“盛衰各有时”,没有什么事物是永远兴盛的,巅峰之后,便是开始走下坡路。

京营也是同样如此。

朱高煦心知肚明,随着京营的衰败,他手中执掌的皇权从微观上来说,已经出现了衰弱。

皇权强,则臣权弱。

反之,臣权强,则皇权弱。

京营的衰败,是臣权掌握京营后,开始出现的问题。

自永乐十六年,朱棣北征大漠凯旋而归之后,大明承平至今,十年来外无战事,内部百姓安居乐业,文武官员难免追逐享乐,舞文弄墨,心生懈怠。

尤其是以军功起家的永乐朝一众勋贵,迅速腐化堕落,大多数人沉迷享乐,导致勋臣执掌的京营战力一日不如一日。

原本战斗力惊人的京营,很快的走向了腐朽与衰败。

朱高煦派张辅仔细调查之后,发现京营战力衰退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四点。

第一,大量的京营士兵被抽调去负责修筑陵寝、疏通河道等事务,繁重劳累的营造任务压在众官兵身上,导致官兵们没有时间操练。

第二,直接统辖管理京营的文武官员贪污腐败十分严重,借大批京营士兵去干私活,侵占京营士兵的田地操场,还克扣粮饷,导致很多士兵连基本的粮饷都领不到,只能去兼职贩卖东西维持生活,但还是面有菜色,马匹瘦到皮包骨头,年年有士兵逃亡。

第三,冒空饷人数众多,诸将、勋贵、豪强、外戚、宦官等家中仆役、家丁入军籍领取粮饷。

第四,如今的京营士兵,超过半数为老弱病残,真正能战斗的精锐不足三成。

这四个原因,导致眼下的京营,已经难以担负起守卫京师、讨伐外敌的职责。

总而言之,整顿京营,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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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上尊号也能当诱饵 天黑后。

朱高煦照常前往长寿宫,向朱棣与徐氏问安。

不过,这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停留一会儿就离开,而是屏退左右,与朱棣、徐氏聊了足足半个时辰。

至于三人聊了什么,当值的史官自然不知道,只是用“上拜上皇”一笔带过。

康平、李兴等随侍左右却被屏退的宦官与宫女也不得而知。

待朱高煦出了长寿宫之后,守在宫门外的康平、李兴立即迎上去行礼参见,齐声道:“陛下。”

朱高煦故意喜形于色道:“上尊号之事,父皇终于同意了!”

这句话算是对李兴、康平的回应。

李兴闻言大喜,再次向朱高煦鞠躬行礼后,才转身走入长寿宫。

康平跟在朱高煦身后,低声问道:“陛下,是否立即命内阁拟旨,为上皇上尊号?”

朱高煦点头道:“你亲自去一趟文渊阁与六科值房,传朕口谕,命当值官员并内阁顾问草拟为父皇上太上皇尊号的诏书,越快越好。”

“奴婢遵旨。”

康平连忙躬身领命道。

“朕没记错的话,最近十天当值的内阁大学士是杨士奇,他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准其免跪领旨。”

朱高煦特地补充道:“至于六科值房内当班的朝臣,凡是年过五旬者,一律免跪听旨。”

“遵旨。”

康平再次行礼道。

目送康平离开后,朱高煦寻思着,得找个机会把繁杂的跪礼给免了,最好是只保留祭天地社稷及大朝会等隆重场合的跪礼,其他时候听旨、领旨、奏事等跪礼皆改成拱手礼或作揖礼。

另一边,康平出了长寿门,穿越西角门,开始向金水桥的午门方向走去。

一般情况下,众朝臣天不亮便需要从各自的住所赶到午门外等待上朝。

只有每月或每旬值班的大臣,可以在朝房的偏房住宿,随时听候内侍传达天子的旨意。

端门至午门之间的御道两侧,共建有左右朝房一百间,名为六科垣舍,也称六科廊阙,即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办事机构所在地。

廊阙左右门以南有庙右门、社左门,分别直通太庙与社稷坛。

廊阙以北的朝房是王公、文武官员集会和候朝的地方。

文渊阁在午门内,所以叫内阁,值班的内阁顾问居住在文渊阁后面的小院子里。

康平领了旨意,先是到文渊阁,果然见到了当值的杨士奇。

“康少监有礼。”

杨士奇见康平急匆匆而来,连忙迎上去微微拱手施礼道。

朱高煦继位后,康平被擢升为司礼监少监,故而杨士奇以“少监”来称呼康平,以示尊敬。

“杨学士,陛下有口谕。”

康平端着姿态,朗声唱喝道。

待杨士奇作势准备跪下听旨时,康平急忙道:“陛下念在杨学士年近花甲,特准免跪听旨。”

“谢陛下隆恩。”

杨士奇面朝北方,鞠躬行礼道。

等杨士奇谢恩结束,康平朗声道:“陛下口谕:‘命当值官员并内阁顾问草拟为父皇上太上皇尊号的诏书,越快越好’!”

“臣领旨!”

杨士奇九十度鞠躬领命道。

“走吧,杨学士,跟咱(za)家去一趟六部值房。待咱家宣读完陛下的口谕,你们也好草拟诏书不是?”

康平恢复了往日和气的面容,客客气气的对杨士奇说道。

虽然杨士奇从骨子里讨厌宦官,但是有郑和、王景弘、庆耀等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却又不祸害大明官民的宦官存在,这让他对宦官的看法有了极大的改变。

康平是朱高煦的伴读出身,如今朱高煦贵为大明天子,康平依旧没有仗势欺人,待人接物仍客气非常。

杨士奇不得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回应道:“少监请。”

尽管此举显得有些谄媚,可杨士奇还是下意识的那么做了。

康平见杨士奇挺会来事,于是故意多说了一句话。

“上尊号之事,陛下劝过上皇多次,上皇始终没有同意,不知怎的,刚才上皇竟然同意了。杨学士,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杨士奇闻言,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少监所言极是,此乃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一刻钟后,康平、杨士奇抵达六部朝臣值房。

康平宣读完朱高煦的口谕,便回去复命了。

而杨士奇等朝臣却心照不宣的从这道口谕之中,看出了很多东西。

朱棣之前不愿意接收太上皇的尊号,并把大大小小的政事全部交给了新皇朱高煦处分。

这让太多的人嗅到了别样的味道。

尤其是宫中的宦官,与朱高煦关系亲近的郑和、王景弘、王彦、侯显、尹庆、昌盛等人并没有什么异心,恰恰是那些与朱高煦有过摩擦或不愉快、甚至是过节的黄俨、马骐、海寿等人,皆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

黄俨本是司礼监太监,当年与赵王朱高燧走的较近,曾大肆收受贿赂,后来随着赵王就藩海外,他才变得老实起来。

海寿本是御马监少监,乃是洪武年间朝鲜进献的火者出身,由于他来自朝鲜,故而朱棣多次派他出使朝鲜。

自永乐七年至永乐十五年间,黄俨与海寿多次出使朝鲜采选雏女,同时索取大量贿赂。

海寿与黄俨一样,贪婪成性,凡是外邦所赠之物,略不辞谢,一律收入囊中。

永乐十七年,朱高煦得到郑和、王景弘的密报,说黄俨、海寿收受番邦使臣的贿赂,随即给予番臣方便。

以朱高煦的性子,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很快就把此事告诉了朱棣。

朱棣得知真相后,严厉斥责黄俨、海寿,对二人进行罚俸三年的处罚,并降黄俨为司礼监监丞、海寿为御马监监丞,此事才算过去。

马骐最早是燕王府的内侍,与马和侍奉朱棣的时间差不多,属于朱棣的亲信宦官之一。

当年大明平定安南之后,设置交趾都司,数年后,朱棣改设交趾布政使司,以刑部左侍郎黄福为交趾布政司。

朱棣派遣马骐前往交趾担任监军,同时命其采办当地的土特产,主要以金、银、珍珠、香料为主。

马骐到任后,既贪污又残忍,无恶不作,逼得不少交趾百姓揭竿而起。

对马骐怙宠虐民之举,黄福并没有因为马骐是朱棣亲信宦官而屈从,反而坚决抵制并与之斗争。

黄福与马骐的斗争对于减轻交趾百姓负担,尽快缓和因马骐搜掠而激化不稳的交趾局势起了很大作用。

马骐害民之举因黄福的抵制而难以全面得逞,不免对黄福恨之入骨,竟向朱棣写密信诬告黄福养寇自重,心怀不轨。

幸好朱高煦早就派遣诚意伯刘璟在交趾担任巡察御史,暗中查出了交趾民乱的真相,这才让马骐对黄福的陷害未能得逞。

就这样,在朱高煦的一番操作之下,马骐在永乐十年被朱棣调回大明,数年后出任神宫监少监。

神宫监掌太高各庙洒扫、香灯等事,是内宫十二监之中的清闲衙门,并不掌握实权。

马骐、黄俨、海寿三人掌握的权力虽说并不大,可他们皆是宫中老人,造冷落之前伺候朱棣的时间都在十年以上。

他们提拔的宦官,与收到他们好处的宦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若朱棣不当太上皇,并彻底把皇帝的权力交给新皇朱高煦,那他们三人这辈子也不可能翻身。

但是现在朱棣要做太上皇了!

这意味着,他们又有机会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整顿京营之杀马骐 朱高煦没有特地让礼部挑选黄道吉日。

礼部及六部、内阁等官员也没有主动提及所谓“吉日”之事。

就这样,次日早朝,朱高煦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朱棣上尊号。

随即,礼部尚书于彦昭得到指令,手捧圣旨,躬身走到奉天门外,开始高声宣读朱高煦给朱棣上太上皇尊号的诏书。

宣读完毕。

众臣领旨,三呼万岁。

自此开始,大明王朝历史上第一位太上皇帝问世了。

可朱棣并没有临朝,更没有出现在奉天殿之后的谨身殿,而是早早的把郑和、王景弘、王彦、黄俨、海寿、马骐等宦官叫到一起,陪他去了京城外的大校场观看京营将士打擂比武。

文武百官等候多时,不见朱棣临朝,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失落。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棣即便成了太上皇帝,却依旧不理朝事,显然是铁了心要当甩手掌柜,把一切政事都交给新皇朱高煦了。

朱高煦继位后,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个多月。

在此期间,他还没有对六部九卿进行人事调动,甚至连诸子封王之事亦未主动提及,只是按流程把原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选侍张月容等人升格为皇后、妃嫔等,确立诸女在后宫位分。

对于朝政,朱高煦秉承着“一动不如一静”以及“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的原则,就像他登极诏书里说的那样,很多政令继续延续永乐年间的旧制,不过是额外再新增了一部分而已。

毕竟,治理百姓或百姓息息相关的政令,不宜经常变动,否则会让人无所适从。

按照朱高煦的计划,整顿好京营,把握住军权之后,再大刀阔斧的改革才有底气。

“有事启奏,无事退班。”

康平在朱高煦的授意下,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于是,六部九卿众堂上官,按品级高低,有事要奏的依次发言。

朱高煦简单处理一番之后,见不再有官员奏言,便起身道:“退朝。”

半个时辰后。

京城外的大校场。

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前卫众将士里三层外三层簇拥着身骑白马的朱高煦,一路来到校场。

“父皇。”

朱高煦见到了校场擂台上等候多时的朱棣,连忙翻身下马,登上擂台,向朱棣行跪拜大礼。

朱棣起身离开座位,大步朝朱高煦走了七八步,扶起后者,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马骐、黄俨、海寿都到了。”

朱高煦站起来的同时回道:“爹,张辅、朱能、陈懋也已经到了。”

“好,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朱棣拉着朱高煦走向擂台前的观战席,并低声说道。

朱高煦落座之后,康平、郑和、王景弘等宦官依次上台,伺候在朱高煦、朱棣身后。

“传魏国公、曹国公、开国公、历城公、淇国公、成侯、新城侯、宁阳侯登台观战。”

随着朱高煦的点头示意,康平走到前台,高声唱喝道。

于是,徐辉祖、李景隆、常继祖、盛延一(盛庸长子)、丘福、朱能、张辅、陈懋八位勋臣,先后登上了观战席。

“臣等拜见陛下、拜见太上皇!”

众人作揖行礼道。

朱高煦看向朱棣,示意朱棣说话,但朱棣却假装没看见,朱高煦只好开口道:“众卿免礼,都入座罢。”

“谢陛下。”

众人齐声道。

待八位勋臣落座之后,朱高煦对康平吩咐道:“演武打擂可以开始了。”

半个时辰之后。

十二组切磋武艺的士兵恭敬的站成两排,等待朱高煦的点评。

朱高煦面露微笑,看向朱棣问道:“父皇如何看?”

“我老眼昏花,看不清勇士们的武艺,还是你与众卿家议一议吧!”

朱棣假装揉眼睛说道。

朱高煦道:“是。”

随即,他看向徐辉祖等八位勋臣,问道:“众卿家如何看?”

徐辉祖、李景隆、常继祖、盛延一皆沉默不语。

丘福见他前面四位国公不说话,他身为此刻八人之中最后一名国公,不得不开口道:“陛下,臣觉得还行。”

朱高煦闻言,没有因为丘福的敷衍而生气,依旧面露微笑,对着丘福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朱能、张辅、陈懋三人,再次问道:“成侯、新城侯、宁阳侯怎么看?”

“陛下,不是臣故意扫兴,这比斗确实不甚精彩。”

朱能性格耿直,见轮到他说话,便忍不住直言道。

张辅犹豫道:“臣觉得,还算凑合。”

“宁阳侯为何不说话?”

朱高煦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盯着陈懋问道。

陈懋心头一紧,当即答道:“陛下,臣不敢说。”

“为何不敢?”朱高煦追问道。

张辅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陈懋,后者却不以为意,硬着头皮答道:“陛下,如今京营之中,真正的可战之士,实在是不多了!”

陈懋终究要顾及朱棣的脸面,毕竟眼下的京营是从朱棣手中传下来的,虽然近十年来掌管京营的人皆为勋臣与宦官。

“魏国公、曹国公,你们俩陪我这个老头子到边上走走。”

朱棣忽然站起身,冲着徐辉祖、李景隆打了眼色道。

“是。”

徐、李两人应了一声,朝朱高煦拱手之后,便跟着朱棣走下了观战席。

很明显,这是朱棣有意为之。

“陛下,臣也去陪太上皇?”

丘福侧身看向朱高煦,低声试探着问道。

朱高煦冷声道:“不准去,都给朕老实坐下。”

丘福脸色瞬间耷拉下来,不敢再吭声。

接着,朱高煦看着眼前站成两排的士兵,吩咐道:“你们先退下罢。”

“是。”

众士兵齐声道。

朱高煦又道:“康平,你去把马骐带来。”

“奴婢遵旨。”

康平立即接话道。

不一会,脸色惨白的马骐跟着康平来到了擂台上,待行至观战席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神宫监少监马骐,拜见陛下!”

马骐叩头道。

“马骐,知道朕今日传唤你过来,所谓何事?”

朱高煦沉声问道。

马骐低着头答道:“奴婢不知。”

“当年你出镇交趾,因公谋私,祸害交趾百姓之事,父皇已经处罚过你,此事也就过去了。朕并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所以这次在校场上传唤你,是因为另外的事。”

朱高煦面无表情道:“若你选择坦白,朕会留你一条全尸。”

马骐磕头如捣蒜道:“陛下,奴婢有罪,奴婢坦白,奴婢不该借京营的士兵去干私活。”

“赵师傅何在?”

朱高煦朗声问道。

话音刚落,一位高不足五尺,身穿斗牛服的清瘦老臣应声而出,单膝跪地道:“臣在。”

“把马骐的罪行念给他听。”

朱高煦吩咐道。

“是。”

赵俊臣领命后站起身,俯视着马骐,像背书一样,默默背出了马骐贪污腐败、以权谋私、勾结外番、公器私用等七条罪行。

“马骐,朕念在你曾服侍上皇多年的份上,准你自裁谢罪。”

朱高煦毫不犹豫的为马骐选择了死亡方式。

“马骐,还不领旨?”

康平用托盘端上来一把短刃,提着嗓子问道。

马骐战战兢兢的起身,接过托盘上的短刃,打着哆嗦再次磕了个头道:“奴婢叩谢圣恩。”

随后,他自刎而死。

赵俊臣迅速带人把马骐的尸体拖了下去,紧接着康平安排几名内侍开始用水洗地。

“陛下,臣也有罪,臣不该放纵属下侵夺京营士兵的粮饷。”

张辅突然起身,走到观战席前跪下,以头触地道:“求陛下降罪。”

在朱高煦眼中,世上的为臣者只有两种,一种是能臣,一种是庸臣。

即便是心术不正的奸臣,只要能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就叫能任事,也算一种能臣。

反之,尸位素餐,不能任事的臣子,皆为庸臣。

庸臣如同庸医,不仅无法替天子治理百姓,更会伤害百姓。

对于庸臣,朱高煦秉承发现一个就革掉一个的原则,绝不手软。

至于类似马骐这样,残害百姓的庸臣,自当杀掉。

所谓能臣,即能做事的臣子。

显然,无论是原时空还是这个时空的张辅都是有才能的,皆属于可用的范围。

“新城侯,你知道错了就好。”

朱高煦淡淡的说道:“如此,朕才放心让你继续掌管五军营啊!”

他微微抬起右臂,摆动手掌,对身后的康平示意道:“宣读朕的旨意!”

康平先是对着朱高煦鞠了一躬,然后从怀中掏出朱高煦提前写好并加盖玉玺的谕令,上前两步,站在观战席前,高声道:“成侯、新城侯、宁阳侯接旨!”

第二百四十六章:整顿京营之豪言壮语 康平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待三人跪下后,才继续高声宣读。

“朕闻京营士兵超半数为老弱病残,可战精锐已不足三成,今任命新城县侯张辅提督五军营,宁阳乡侯陈懋提督三千营,成乡侯朱能提督神机营。限尔等两月之内,完成对本部营伍之整顿,逾期严惩不贷!”

朱能作战勇猛,为人守信重诺,做事认真,乃是早年就跟随朱棣的老人。

张辅是张玉长子,出镇交趾多年,有着丰富的治军经验。

陈懋为人做事较为圆滑,喜欢谋而后动。

三人见识了刚才朱高煦处置马骐的霹雳手段,自然明白整顿京营绝不是说说而已,当即跪地领旨谢恩,齐声道:“臣朱能(张辅、陈懋)叩谢陛下恩典!”

接着,朱高煦起身离开座位,负手向观战席台下走去。

康平望着先后站起来的朱能、张辅、陈懋三人,连忙提醒道:“谕令也接了,三位侯爷还不快跟上去?”

朱、张、陈三人闻言,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至于还坐在观战席上的盛延一、丘福、常继祖三位国公,却不敢不起身,只是远远的跟在朱能、张辅、陈懋后面。

陈懋处事圆润,很有眼力劲,见朱高煦心情不太好,立即加快脚步,跟上康平,凑过去小声问道:“敢问康少监,陛下可是因京营之事闷闷不乐?”

“咱家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总之此事与京营有关,待会儿陛下说什么,你们听着就是。”

康平低声应道。

“谢了康少监。”陈懋微微拱手道。

一会儿之后,众人跟着朱高煦走到了校场边上。

“你们都看看。”

朱高煦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大片荒地之上。

张辅等人定眼看去,发现那片目测有上百亩的荒地被人用铁锹之类的农具翻过,显然是种植农作物的耕田,被临时处理过之后才看起来像荒地而已。

“陛下,这是耕地!”

朱能性子急,忍不住说道。

张辅沉默不语。

陈懋接话道:“这是耕地不假,以前却是校场的一部分。”

朱高煦皱眉道:“宁阳侯说的不错,眼前这片荒地确实是校场。”

朱能又不傻,听到陈懋与朱高煦的对话之后,立即想起了刚才的任命。

此时,沉默良久的张辅忽然开口道:“成侯近年来久居北疆,对京营了解不深。自永乐十六年上皇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北征归来的有功将士日渐沉迷享乐,导致京营武备松弛。”

他说到这里,自残形愧道:“如臣这般,腰大如水桶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那这校场变耕地,又变荒地是怎么回事?”

朱能接着问道。

张辅见朱高煦望着土地出神,不知该回答还是不该回答。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朱高煦竟然开口道:“管理京营的中底层文武官员贪腐严重,不仅克扣官兵粮饷,还借大批官兵去干私活,更有甚者侵占官兵的田地与操场。”

“这片荒地,之前是五军营三个哨队官兵操练的场地,后来被几个坐营官与步队把总、把司、把牌等军官以响应朝廷推广新式农作物的政策为由而侵占,改为种植甘薯、冬薯、玉米等作物的耕田。”

“官兵被迫给军官耕田,有些人不愿屈服,宁愿去兼职贩卖东西维持生活,但仍面有菜色,甚至有大量马匹瘦到皮包骨头,年年有士兵逃亡。”

朱高煦说到这里,侧身看向朱能,沉声道:“成侯,你觉得这些侵占操场的把总、把司、把牌等军官,该不该杀?”

“陛下,臣回京不满半年,对京营之事了解较浅,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还请陛下谅解。”

朱能是直性子不错,可他现在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会不知轻重而胡言乱语,故而躬身答道。

朱高煦没有理会朱能的回答,而是侧目看向张辅、陈懋,提高声音道:“此外,冒空饷人数众多,诸将、勋贵、豪强、外戚、宦官等家中仆役、家丁,多有入军籍领取粮饷者。”

“臣张辅(陈懋)治下不严,纵容属下害民虐兵,请陛下治罪。”

陈懋、张辅当即诚惶诚恐的跪下请罪道。

眼下可是乍暖还寒的三月,肚大腰圆的张辅,额头两边已经流出了冷汗,显然吓得不轻。

朱能是去年冬月才回京,对京营之事不了解,但他久经沙场,此时察觉到朱高煦真的动了杀心。

这也难怪,太祖皇帝虽然是农民出身,很多方面显得十分吝啬,可对待勋臣贵戚的封赏,却是相当大方,一封赏就多达百顷,动辄赐给田庄。

不仅如此,除赏赐田庄外,还会赏赐文武大臣完全免税的公田,同样是动辄十顷、百顷、千顷的赏赐。

由于公田的产出是不收赋税的,属于给予做官者的岗位津贴,故而洪武、永乐两朝,文武官员的俸禄并不高。

这便是朝廷官员俸禄虽然不高,但依然有无数读书人挤破头也要考科举去做官的缘故。

人性的自私与贪婪与生俱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勋贵便会忘记本分,只剩下贪婪,甚至有些人为了满足私心,毫无底线可言。

就像历史上崇祯时期那样,大明皇帝发起捐款,而外戚们却百般抵制,朝中文武个个借机逃避,平民反而拿出积蓄支出朝廷。

朱高煦动杀心,正是联想到了明末朝中众勋臣外戚文武官员的所作所为,不过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眼下的情形与历史上明末完全不一样。

“父皇明知道有这些事,却没有管,不是他老人家不想管,而是看在大伙儿都是拿命搏来的富贵,皆朝廷有功之臣,实在不忍心下手严办。”

朱高煦沉默一阵子之后,缓缓说道:“如今父皇把一切军政国事交给了朕,那朕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陈懋、张辅,以及躬身站在一旁的朱能,朗声道:“你们听清楚了,整顿京营,当从革除侵占操场田地、虚冒军籍之弊开始,待稳定人心之后再淘汰老弱病残。”

“至于各营空缺的兵额,朕会召集五军都督府商议补充兵源的对策。”

“在缺额未补满之前,你等当延续洪武、永乐年间的操法,五日之内,二日走阵下营,三日演武。只有严格的操练,才能培养出精兵,唯有精兵才能够震慑四方!”

“臣等领旨!”

朱能、张辅、陈懋齐声道。

朱高煦又道:“京营官兵之中,淘汰的老弱病残不可随意驱赶,当择一块营地,留他们暂时居住。尽管他们现在已经难以上阵杀敌,但他们曾经也英勇无畏过,甚至其中就有不少人曾跟随父皇远征过大漠。”

“一日为兵,终生为兵!生是我大明官兵,死是我大明兵魂!只要朕活一日,任何人皆不准苛待我大明官兵!任何人!”

“吾皇圣明!”

朱能激动的热泪盈眶,当即跪下叩首道。

张辅、陈懋也随之高呼道:“吾皇圣明!”

“你们要把朕的话,一字不差的传达下去,让那些被淘汰的京营官兵领悟朕的意思!”

朱高煦双手成拳,豪气万丈道:“朕再说一遍,只要朕活一日,任何人皆不准苛待我大明官兵!是任何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咱们都是为陛下办差 数日后。

京营大校场之上。

张辅身穿铠甲,骑着一批棕色大马,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缓缓走向被人群包围的擂台。

这群人是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之中被挑选出来的“老弱病残”。

陈懋与朱能已经等候多时,他们见张辅翻身下马,连忙迎了上去。

随后,三人联袂登上被临时充当宣讲台的擂台。

近几日他们依照朱高煦的“指导思想”,逐个核查虚冒军籍之人,该革除的革除,该移交给有司处罚的办理移交,接着又把被侵占的操场与田地退换给官兵。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确实让那些浮动不稳的人心,逐渐安定下来。

但革除侵占操场田地、虚冒军籍之弊后,下一步就是淘汰老弱病残。

此时,围在擂台四周的人,绝大多数是被认定为“老弱病残”等待处置的官兵。

老弱病残之中,“老”是老人,“弱”是弱小的幼童,“病”是病人,“残”是残疾人。

京营之中的“弱兵”主要是年幼的少年兵,即父死子继的一种情况。

张辅大略扫了一眼擂台四周的人群,目测有上万之众,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京营战兵人数鼎盛时期,有四十余万,自永乐十六年,不断有京营官兵被派往地方驻扎,协助修渠、疏通河道之后,人数很快下降到了三十余万。

近九年京营逐步走向衰败之后,逃兵情况非常普遍,导致京营真正的官兵人数逐年下降,再除去冒籍领粮饷的数万人,目前三大营加在一起,包括老弱病残在内,只剩下十九万八千人!

而这剩下的近二十万人之中,老弱病残便占了七成有余,大约有近十四万人!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当张辅、朱能、陈懋看到这份调查结果的时候,无不惊骇万分,他们终于明白为何朱高煦那天会毫不犹豫的诛杀马骐,甚至想杀了京营里的一众坐营官、把总、把司等军官。

与此同时,他们也深刻感受到了朱棣对他们这一帮有功之臣的宽容程度!

就拿张辅来说,五军营里有好几位把总,都是他曾经的亲兵或亲信。

这些人侵占京营官兵的操场与田地,张辅自然是知情的,他认为眼下正值盛世,那些人也不敢太过嚣张。

事实也是如此,张辅提拔的一众把总、把司,单论个人来说,确实不算夸张,每人也就侵占几百亩地、吃上千空饷、冒近千人军籍领粮饷而已。

张辅觉得朝廷有钱,弟兄们拿命搏来的太平盛世,沉迷享乐也在情理之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可这些人侵占的田地与吃的空饷、冒籍的领饷加在一起,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若是放在洪武年间,别说朱能这种从龙之臣,就算是妹妹嫁给朱高煦的张辅,也必然会因为放纵亲信官贪腐害兵而被杀人不眨眼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下令处死!

朱棣把一切权力移交给了朱高煦,而朱高煦却没有高举屠刀,显然也是念着张辅等人的功劳。

“新城侯,为了以防万一,本次来聆听圣谕的官兵,只是众多待淘汰官兵的十分之一。”

陈懋见张辅脸色不太好,希望尽快完成这次的宣讲,于是凑到张辅身边,轻声介绍道。

他特别能理解张辅现在的心情,因为京营里的不少把总、把司等中层军官,也是他的亲信或亲兵出身。

陈懋是洪武朝大将陈亨之子,他有胆气,擅长骑射,弱冠时便以舍人身份随父从军,后来参加西征、北征多次立功,最终累功受封为侯,并被朱棣提拔为管理京营的勋臣之一。

张辅听了陈懋之言,点了点头,道:“先稳住人心再说,以免生乱。”

在调查侵占、冒籍之事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许多京营官兵对朝廷的不作为十分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众官兵倒不会暗地里辱骂朱棣、朱高煦,毕竟朱棣父子俩一直都是以仁义士人,且多行仁政,如永不加赋、准百姓购买下西洋债券赚钱之政。

可他们会把满心戾气对准张辅、陈懋这种身居高位的武臣!

在很多受苦受难的京营官兵看来,正是张辅、陈懋这样的高官纵容,才让京营的中层军官肆无忌惮祸害底层的官兵。

至于那些曾经受到中层军官侮辱,甚至与之有深仇的官兵,早就决定煽风点火,让张辅、陈懋下不来台,好使得朱高煦治他们俩的罪。

这一点,张辅、陈懋也能想到。

故而,张辅对陈懋说了一句话之后,便走到前台,环视众官兵,高声喊道:“陛下有口谕!”

众官兵闻言,缓缓跪下听旨。

“陛下口谕:‘京营官兵之中,淘汰的老弱病残不可随意驱赶,当择一块营地,留他们暂时居住。尽管他们现在已经难以上阵杀敌,但他们曾经也英勇无畏过,甚至其中就有不少人曾跟随父皇远征过大漠。一日为兵,终生为兵!生是我大明官兵,死是我大明兵魂!只要朕活一日,任何人皆不准苛待我大明官兵!任何人!’”

张辅高声背诵了一遍朱高煦数日前说的原话,接着大声问道:“尔等还不叩谢皇恩?”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啊!”

许多老兵感动的泪流满面,跪地高呼道。

他们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安慰,觉得朱高煦与朱棣还是没有忘记他们。

这种呼声此起彼伏,响了很久才逐渐平息。

张辅见人心可用,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

陈懋却没有那么乐观,反而有些焦急的向远处看去,见远处有一人骑着快马朝擂台赶来,不禁皱起了眉头。

“新城侯,陛下究竟打算怎样处置我等?”

众官兵领旨谢恩起身后,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大声问道。

“是啊,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等?”

“我等残废老兵,又怎样去安度晚年?”

“像我这样只是断了一条手臂的人,还能上战场啊!我还年轻,可以为陛下效命!”

有人带头发问,就有人跟着附和。

一时间,人群里纷纷响起了各种各样的提问。

张辅大声回应道:“都别急,陛下很快就会颁布诏令,一定妥善安置好弟兄们。”

“你说的话不管用,我们要见陛下!”

忽然,不知是谁在人群之中大喊了一声。

“我们要见陛下!”

下一刻,人群里爆发了更加强烈的呼喊声。

人群之中,本来就有人满心戾气,觉得朝廷卸磨杀驴之嫌。

至于那些与张辅手下军官有仇的人,更是趁机煽风点火,想把事情闹大,最好能闹到朱高煦那里去。

就在眼前的形势逐渐失控之时,一名骑士骑着快马来到了人群外围。

“都让开!”

骑士大喊道。

陈懋定眼一看,发现是他的亲兵,于是赶紧吩咐人去接应。

片刻后,骑士登上擂台,见到了陈懋。

“禀侯爷,我等准备的粮食与银圆,在运来的途中遇到郑督公(郑和),被其扣下了!”

骑士抱拳禀告道。

陈懋担心会有官兵趁机惹事,为了安抚人心,他提前筹集了一批粮食与银圆,决定作为粮饷发下去,来稳住被选出来的众多老弱病残。

“郑督公?他人现在何处?”

陈懋惊讶不已道。

骑士答道:“骑着快马,正往这边赶来。”

他的话音未落,陈懋就扭头朝骑士刚才来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身穿蟒袍腰戴玉带的三宝太监郑和,骑着一匹骏马已然来到了人群外围。

数名身着紫色劲装的骑士,尾随郑和之后,很快也来到了外围。

“圣旨到!”

郑和待身后随从到齐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用右手高举在空中,大声喝道。

众官兵闻言,迅速让开一条甬道。

郑和见状,翻身下马,通过甬道登上了擂台。

“见过郑公!”

张辅、陈懋、朱能迎上去向郑和见礼。

郑和拱手回礼道:“见过三位侯爷。”

双方见礼结束之后。

“新城侯。”

郑和把手中的圣旨交给了张辅,中气十足的说道:“此乃陛下设置退役军休局,专门负责安置退役将士之事的诏书。从即日起,安置退役京营官兵一事,全权交给退役军休局处分。”

“谢郑公!”

张辅收下圣旨,朝郑和拱手谢道。

郑和拱手回礼,然后看向陈懋,直言道:“宁阳侯自个掏钱出粮,虽然是为安抚官兵,可你为陛下办差,那些官兵拿了你的好处之后,将来是听陛下的,还是听你的?”

陈懋听了郑和所言,心脏瞬间像是被人捏了一下,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被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和面露微笑道:“为了不让陛下为难,也为了不让宁阳侯为难,郑某擅自做主,以陛下的名义掏钱买了宁阳侯的东西,并派人快马加鞭向陛下禀明此事。”

陈懋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听到郑和后面半段话,知道躲过一劫,当即面向郑和,无比感激的抱拳拱手道:“大恩不言谢,郑公此恩,陈某记下了!”

“好了,咱们都是为陛下办差,都是大明的臣子,别说这种见外的话。”

郑和伸手拍了拍陈懋的肩膀,乐呵呵的说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京营退役官兵安置条例 张辅宣读完朱高煦设置退役军休局来负责安置京营退役官兵的诏书之后,擂台四周的众官兵面面相觑,皆觉得不可思议。

从古至今,从未有哪个帝王,会为了安置“老弱病残”的官兵,而专门设置一个衙门办理此事。

西周、春秋时期不分文武,周天子与诸侯国皆有各自的军队,战国时战乱频繁,全民皆兵,自然没有所谓的退役之说。

军队常备化始自秦汉,三国时期因战争频繁,出现了世兵制。

隋唐时推行府兵制,府兵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

唐代中后期实行募兵制,武将多为职业军人。

从宋代开始,才逐渐形成了许多安置年老官兵的政策。

现在朱高煦设立新的衙门,专司退役官兵安置一事,显然是要将安置退役官兵这件事,当成一件常态化的事去做。

换句话说,也是为后世之君定下的一个规矩。

一个衙门设置起来,只需要一道召令,但将来想要裁撤时,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为到那时在这个衙门当差的人会下岗,而与之有利益关系的官员,同样不愿见到该衙门被裁撤。

如此他们便会联合起来,反对朝廷裁撤此衙门。

现在朱高煦下旨设置退役军休局,全权负责安置京营十多万名“老弱病残”官兵,甚至为了顾及众官兵的感受,圣旨里用“京营退役官兵”的字眼来代替“京营老弱病残官兵”,此举深深打动了一众即将被淘汰的京营官兵。

就在这时,盛磊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侍卫,押送着一车车粮草与饷银,来到了擂台外围。

“尔等听着,自即日起,我盛磊便是退役军休局的局正,奉陛下之命全权负责尔等的安置事宜。”

盛磊扯着嗓子大声说道:“奉陛下谕令,京营之中,凡健全之年弱幼童,皆送去幼军营。”

这个“幼军营”是隶属五军营的幼官舍人营。

袭替父兄军职的青少年军官,即幼官;军卫将校子弟,即舍人。

大明还有一个幼军营,即隶属于府军前卫的幼军。

永乐十二年,朱高煦奏请朱棣,颁下一道圣旨,命兵部从天下各地选拔十二至十六岁的少年,标准是勇武健壮、略有才艺的民间子弟,将他们召集至京师组成“幼军”,作为朱高煦长子、次子、三子、四子等几名年长皇孙的随从,实际上就是众皇孙的私人卫队。

近两万人的“幼军”建成后,几名年长皇孙同“幼军”一起接受军事训练,并同一些将领时常指挥这支军队进行演武。

“叩谢陛下圣恩!”

那些年弱幼童的长辈纷纷跪下领旨谢恩。

“既然盛将军带着陛下的旨意来了,新城侯、宁阳侯、成侯,郑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作陪了。”

郑和向张辅、陈懋、朱能拱手道:“告辞。”

“郑公,我来送你。”

陈懋朗声说道。

郑和道:“不必了,三位当好生协助盛将军为陛下办差。”

言罢,他再次向张、陈、朱三人拱拱手,接着转身退了下去。

片刻后,盛磊登上擂台,宣读了安置京营退役官兵的三道条例与一道律令。

《京营退役官兵自谋营生管理条例》

第一条,从军不满十二年的军官及士兵因病、因伤、因事退役的,由地方衙门扶持自谋营生。

第二条,对自谋营生的退役官兵,由兵部发给一次性退役金,一次性退役金由户部专项安排。

地方地方衙门可以根据当地实际情况给予钱粮补助,补助标准及发放办法由省都司、直隶府指挥使司等地方都司参照朝廷退役军休局衙门条例进行制定。

各地衙门应当加强对京营退役官兵自谋营生的扶持差事。

第三条,朝廷根据各地中层官吏年均收入和官兵职业特殊性等因素确定退役金标准,并适时调整。

退役军休局、兵部会同户部衙门负责确定和调整退役金标准的具体事务。

自谋营生的退役官兵根据从军年限领取一次性退役金。

从军年限不满六个月的按照六个月计算,超过六个月不满一年的按照一年计算。

参加三次北征并有斩获的,额外增发三成一次性退役金。

参加西征或北征并有斩获的,额外增发两成一次性退役金。

参加北征或西征,但没有斩获的,额外增发一成一次性退役金。

多次参加大型战役,并有斩获的退役官兵,额外增发四成一次性退役金。

第四条,县级以上地方衙门负责对接退役官兵安置事务的有司,应当组织自谋营生的退役官兵参加技艺技能培训,经考试考核合格的,推荐进入各地中小学堂担任武学教习或护院卫士。

自谋营生退役官兵的技艺技能培训经费,列入县级以上地方衙门财政预算。

第五条,各地乡村推选村长、乡长时,退役官兵具有优先权。

第六条,对从事家庭手工作坊的退役官兵,按照朝廷规定给予税收优惠,以及给予户部银行、皇家银行小额担保贷款扶持,从事朝廷扶持行业的给予地方财政补贴。

除朝廷限制行业外,自其在地方衙门首次注册登记执贴之日起三年内,免收管理类、登记类和执贴类的事务费用。

第七条,朝廷鼓励各大商行、工厂、作坊招收聘用自谋营生的退役官兵,招收聘用自谋营生退役官兵符合规定条件的,依法享受朝廷的税收优惠政策。

第八条,有劳动能力的残疾退役官兵,各地方衙门优先录用为集市治安巡查员。

第九条,自愿归农的,由地方官府发给一年口粮,许指荒闲田十亩耕种,另支一年请给,买耕牛,免租税三年,使为永业。

《京营退役官兵安排差事管理条例》

第一条,京营退役官兵符合下列条件之一的,准许保留军籍,由地方衙门安排差事:

一,从军满十二年的;

二,从军期间获得军功的;

三,因战致残,导致无法继续上阵杀敌的;

四,本就是烈士子女出身的。

符合安排差事条件的退役官兵,退役时自愿选择自谋营生的,依照相关规定办理。

第二条,退役军休局和五军都督府应当制定下达全国需由地方衙门安排差事退役官兵的年度安置计划。

第三条,归属皇家或朝廷直管的惠民衙门,在接收安排退役官兵当差时,由退役军休局下达公文。

第四条,县级以上地方衙门,应当根据符合安排差事条件的退役官兵人数和本地惠民衙门的实际情况,下达安排退役官兵差事的公文,并依朝廷律令张贴告示,公之于众,不得隐瞒。

对安排退役官兵差事任务较重的州县,可以由上级省府在本辖区统筹安排。

第五条,安置地衙门应当按照属地管理的律令,对符合安排差事条件的退役官兵进行安置,保障其按时当差。

第六条,朝廷各部衙门、地方衙门、惠民衙门在招收聘用幕僚、小吏、差役的,应当在同等条件下优先招收聘用退役官兵。

第七条,安置地衙门应当在接收退役官兵的六个月内,完成本年度安排退役官兵差事的任务。

退役官兵待安排差事期间,安置地衙门应当按照每人每月二块银圆的标准,按月发给补助费。

第八条,对安排差事的残疾退役官兵,所在衙门不得因其残疾而拒绝录用,不得克扣俸禄等津贴,当与寻常人一视同仁。

第九条,符合安排差事条件的退役官兵无正当理由拒不服从安置地衙门安排差事的,视为放弃安排差事待遇;在待安排差事期间处罚大明律令的,取消其安排差事待遇。

《京营退役官兵退休与供养管理条例》

第一条,符合下列条件之一的京营军官、士兵,作退休安置:

一,年满五十五周岁的;

二,从军满三十年的;

三,因战、因公致残,导致生活难以自理的;

退休的退役军官,其住宅及生活物资、求医问药等保障,按照朝廷有关规定执行。

凡是符合退休安置的军官,本人自愿放弃退休安置,选择由地方衙门安排差事的,准许以相关条例规定办理。

第二条,凡是因战、因公致残,导致个人生活难以自理而退役的京营军官、士兵,由朝廷供养终身。

朝廷供养的残疾退役官兵,其住宅及生活物资、求医问药等保障,按照朝廷有关规定执行。

朝廷供养分为集中供养和分散供养。

自即日起,各省城之中,兴建退休官兵养济院,不愿回家的或已无亲人的退休官兵,一律集中供养,送入各省城之中的退休官兵养济院。

分散供养的残疾退役官兵购房或建房宅所需经费的标准,按照安置地县城五口之家中农住宅标准确定。

购房或建宅所需经费由户部专项安排,不足部分由皇家银行拨款解决。

购房或建宅房屋产权归分散供养的残疾退役官兵所有。

分散供养的残疾退役官兵自行解决住宅的,按照上述标准将购房或建宅费用发给本人。

《违反京营退役官兵安置条例处罚令》

第一条,退役军休局及其官吏、参与退役官兵安置差事的衙门及其官吏,凡是有下列行为之一的,由五军都督府或兵部责令改正,对相关官吏依律处分,至于处罚大明律法的,依律治罪。

一,违反规定审批退役官兵安置待遇的;

二,在审批退役官兵安置差事中弄虚作假的;

三,在退役官兵安置差事中以权谋私的。

第二条,接收安置退役官兵的衙门违反本条例的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由当地负责退役官兵安置事务的衙门限期改正,逾期不改的,对接受退役官兵衙门的主官和佐官依律处分:

一,拒绝或无故拖延执行退役军休局下达的安排退役官兵差事任务的;

二,未依律录用退役官兵的;

三,克扣退役官兵俸禄的。

第三条,退役官兵弄虚作假骗取安置待遇的,由安置地负责退役官兵安置事务的衙门取消其相关安置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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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整顿京营之改建制 乾熙元年。

三月二十七日。

散朝后,武英殿。

朱高煦端坐在御桌之后,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继祖、历城公盛延一、淇国公丘福等五位分掌五军都督府的大明公爵,皆坐在御桌左下方的交椅上。

“诸卿手中拿着的文稿,是朕对于京营改制的构思。你们务必瞧仔细了,好为朕查漏补缺。”

“臣等领旨。”

众人恭声领命之后,纷纷将手中折起来的文稿打开,认认真真的仔细阅览。

朱高煦打算从京营建制、官兵来源上进行改革。

首先是改革建制,新建制详情如下。

五人一伍,设伍长一名。

二伍一什,设正九品什长一名,伍长两人,火枪手三人,刀盾手三人,棉甲兵三人,伙夫一人,一什兵力约十多人。

三什一队,设正八品队长一名,从八品副队长一名,一队兵力约四十余人。

三队一哨,一哨额外再配一个骑兵什、一个火炮什、一个传令伍,总兵力约一百二十余人,设正七品哨长一名,从七品副哨长一名,正副哨长皆配有六名护卫兵,分两班轮流值守。

四哨一屯,一屯兵力约五百人,设正六品屯长一名、正六品屯抚宣一名、从六品副屯长一名,正副屯长同样各配有八名护卫兵,分两班轮流值守。

三屯一曲,一曲兵力约一千五百人,设正五品曲长一名、正五品曲参谋一名、从五品副曲长一名、从五品曲抚宣一名、正六品副曲抚宣一名,正副曲长各配有十名护卫兵,分两班轮流值守。

曲设有曲部司务军帐,简称曲部军帐,由曲长坐镇,处理日常公文,曲参谋、副曲长、曲抚宣、副曲抚宣通常也会在曲部军帐办公。

此外,曲部军帐设有书办员一名、传令兵二十四名、随军医官一人、随军医士五人,以及直属曲部的一队护卫兵。

四至六个曲组成一个营,一营兵力约七千人至一万二千人,设正四品营长一名、正四品营参谋一名、从四品副营长一名,另有营抚宣等军官。

正副营长皆配有十五名护卫兵,分三班轮流值守。

营也设有司务军帐,简称营部军帐,由营长坐镇,处理日常公文,营参谋、副营长、营抚宣、副营抚宣等军官通常也会在营部军帐办公。

营部军帐除了与曲部军帐一样,设有书办员、随军医官医士之外,还有直属营部的后勤曲、斥候哨、火炮屯、骑兵屯、传令队、护卫哨,以及军需官两名、军法官两名。

三个以上的营组成一军,每军约三万至八万常备兵力,设正三品提督戎政大臣一名、从三品副提督戎政大臣一名,正三品的提督参谋大臣、提督抚宣大臣、提督军械大臣、提督军需大臣、提督练兵大臣各一名,正四品军法司指挥使一名。

军设的司务军帐乃是过去的中军大帐,简称军部,由提督戎政大臣、副提督戎政大臣坐镇,处理日常公事。

军部下设参谋司、抚宣司、军械司、军需司、练兵司、军法司,分别由提督参谋大臣、提督抚宣大臣、提督军械大臣、提督军需大臣、提督练兵大臣、军法指挥使执掌。

军部除了与营部、曲部一样,设有书办员、随军医官医士之外,还有直属军部的后勤营、骑兵营、火炮营、斥候曲、护卫曲、传令屯、军法屯。

依着朱高煦的意思,原先的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会被打乱之后合并重组,改编为京一军、京二军、京三军。

然后是革新京营战兵的来源,即采取募兵制。

朱高煦认为,大明建国初期属于开拓时代,卫所制的优点在于兵农合一,可以解决明初农业生产不足的问题。

乾熙元年已经是大明建国的第五十七年,随着永乐年间农业生产的逐渐恢复,大明全国人丁日益增多乃至翻了一番的情况下,再施行卫所制,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当然,在北庭、安西、蒲昌、辽东、贵州等新设的行省辖区之中,应该继续施行卫所制,起码还要再坚持六十年不动摇。

至于其他行省以及京师,朝廷应当逐步、计划性地进行兵制改革,逐渐将卫所制用新的兵制替换掉。

对于这一点,永乐皇帝朱棣也十分清楚。

因此,他在迁都北京之后,正式设立京营编制,培养了二十余万常备军,并在北疆各大要塞逐渐以职业兵替代原卫所军队。

但是,朱高煦却心知肚明,大明内地广袤辽阔,各行省之中依然存在着众多有田有籍却无兵的空壳卫所,这是因为军官占役严重、卫所士兵逃往日益增多。

所以,他要趁着整顿京营之机,把募兵制拿到台前来,逐渐与卫所制配合使用。

“陛下欲革新京营建制,以军、营、曲、屯、哨、队、什取代旧制,臣并无异议,毕竟曲、屯之编制,秦汉之时就有,军、营、哨、队、什的编制,本朝也常置。”

魏国公徐辉祖率先看完文稿,他朝朱高煦拱了拱手,满脸严肃的说道:“乃至设置各级司务军帐,处理公事,以及于军部下设参谋司、抚宣司、军械司、军需司、练兵司等司,分权并举,臣由衷赞成。可要以募兵制来招募京营战兵,臣却为此感到不安。”

淇国公丘福放下文稿,接着徐辉祖的话,反问道:“魏国公,京营武备松弛,已不复往日风采,此事你我皆知,而今内地各卫所的状况,与京营又有何区别?面对如此困局,陛下提出募兵之法,乃是顺势而为,魏国公又怎会感到不安?”

“老臣只问一句,这募兵之法朝廷做的,地方衙门可做的?地方豪族可做的?”

徐辉祖不答反问道。

丘福毫不犹豫道:“没有陛下令旨,谁敢私自募兵?想造反不成?”

“若是招募三千青壮充为家丁,为其看家护院,你又拿他如何?”

徐辉祖继续反问道。

丘福道:“这天下间除了朝廷,谁会有那么多钱去养三千家丁?”

“晋商、徽商如何?”徐辉祖答道。

丘福皱眉道:“魏国公的意思是?”

徐辉祖面露忧愁道:“不错,老臣担心的不是募兵制本身,而是募兵开了一个头,天下各大巨商皆有数百万之资财,他们的资财加在一起,恐怕可以与我大明国库比肩。”

他说到这里,面朝朱高煦,抱拳行礼道:“陛下,朝廷若要推行募兵制,必须要出具一套严令,禁止民间与地方衙门暗中私募青壮,必须公开招募青壮,且限制人数,违令者以谋反论处!”

“朕原本的意思是将卫所制与募兵制相结合,形成新的兵制,即义务兵也就是原卫所兵与募兵相结合、民兵与预备役相结合的兵役制度。义务兵主屯守,募兵主征战。”

朱高煦直言道:“没想到魏国公深谋远虑,由募兵制联想到了大明社稷的安稳,不愧是父皇倚重多年的国之干城!”

“陛下过誉了。”

徐辉祖立即欠身行礼道。

朱高煦用温和的目光依次掠过李景隆、盛延一、常继祖三人,朗声问道:“曹国公、历城公、开国公也看了文稿,对于朕改制京营的构思,你们有何建言?”

“臣认为朝廷当防微杜渐,避免魏国公担忧的事发生,应在募兵制施行之时,颁布新的兵役法,或完善与之募兵相关的律令。”

李景隆恭声道。

盛延一、常继祖附和道:“臣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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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设置军衔 武英殿。

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与五位大明国公关于改革京营的议题还在继续。

“既然施行新建制及募兵之事,诸卿与朕达成了一致,那么接下来,朕还有一件大事与诸卿商议。”

朱高煦朗声说完这句话,便向边上侍立的康平瞅了一眼。

康平会意,当即躬着身,行至御桌边,双手接过了朱高煦递给他的一叠文稿。

就在康平向五位国公分发文稿之时,朱高煦说了一番话。

“大明立国以前,官阶与官职多是并行并举之制,虽说官阶与官职关系密切,但有官阶者未必就有官职,反之,有官职者也未必有官阶。即所谓‘爵用以定尊卑,官用以分职务,阶用以叙劳,勋用以叙功’,爵、官、阶、勋是不能混淆的。”

官阶在史料文献中有很多种说法,如阶、官阶、散官、官衔等,不同朝代说法不一。

一般情况下,有具体官职者称为“职官”或“职事官”,而无职务只有官阶者称为“散官”。

后世的军迷都知道,现役军官皆有军衔和实际职务。

换言之,朱高煦所说的官阶就等于军衔,具体的岗位则是官职。

比如某位军官的军衔是上校,他可能担任着师长或副师长的职务,也可能只是一个团长。

这是因为后世的军衔不与职务挂钩。

“但是,我大明的散官制度与唐宋及以前皆不同,太祖高皇帝时,定下了按官授勋之制,官勋、散阶不再有叙劳、叙功之意,并以三年考课称职,来逐步提升散阶,即初授、升授、加授来区别。”

明朝的散阶与官品相配,有文散官、武散官两种。

文散阶分九品十八级四十二阶,武散阶分六品十二级三十阶,文勋分五品十阶,武勋分六品十二阶。

散官的授予办法是,初授或升授某品官,司时赐予初授散官,初考称职时,赐升授散官,再考功绩显著者,赐加授散官,考核平常者,不赐升授或加授散官。

除给散官外,文官一品至五品,武官一品至六品,经再考,可参照散阶同时授予勋级。

“太祖皇帝以官品定散阶,清晰简单,一目了然,不会让人产生错乱。可天下臣僚皆知,散官终归是散官,虽然可以视为考核之制的补充,但与实职俸禄并无关系。”

“过去,凡是考中进士者,在没有委任具体官职前,通常会先赐予散官,即俗话说的‘入流’。但其实就是挂名,无事可做,也就没有俸禄可领。”

“自永乐十五年以来,朝廷文书之中,往往不再以散阶、勋级来称呼某官,而是注以实际官职。可见,散阶、勋阶已经成为一种荣誉头衔,成了可有可无的虚衔。”

“然据朕所知,在官场之中,有很多官员为争夺这种虚衔的高低,竟然彼此结怨结仇,严重影响了官场风气。

“因此,朕打算改革勋阶之制,分发给诸卿的文稿上,便写着朕改革散阶、勋阶的构思。”

徐辉祖等人一边阅读文稿,一边听着朱高煦讲述改革散阶、勋阶的缘由。

虽然文稿上的字并不多,只有两千多字。

但是五位国公却不敢马虎大意,阅览时皆无比认真,尤其是徐辉祖,更是逐字逐句的看了三遍。

依照朱高煦的构想,文武官员的勋阶将会统一更定为可以佩戴在胸前的勋章,以及仿照秦汉之制,准许有勋章官员在其住宅大门两侧竖立两根柱子,左边的叫“阀”,右边的叫“阅”,合称阀阅,以彰显功勋。

众人对此项改革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毕竟原来的勋阶就是体现功勋的一种荣誉,换成可佩戴的勋章与显眼的阀阅简直不要太好——更容易显摆啊!

而文武官员的散阶改革,涉及面较大,五人一时间皆不敢乱说,都谨慎寻思着。

文官散阶更名为官衔,定官衔为三阶十等,即省官、府官、县官三阶。

省官官衔阶由高至低分为荣禄大夫、光禄大夫、资善大夫、资政大夫四等。

府官官衔阶由高至低分为上嘉奉卿、中通奉卿、少正奉卿三等。

县官官衔阶由高至低分为嘉议上尹、通议中尹、正议少尹三等。

同时,为了鼓励基层书办、吏员勤勉任事,特设置独属于基层官吏的官衔,定为三阶九等,由高至低依次为赞议郎、奉政郎、承务郎三阶,每阶又分三等,最高为一等,最低为三等。

官衔主要根据文官或吏员的综合政绩以及资历来授予,综合政绩越好、资历越高的文官或吏员,对应授予的官衔也就越高。

由于徐辉祖等人是武将出身,对于文官散阶的改革,也不愿多做评价。

更何况,眼下朱高煦只是找他们商议,并非颁布施行。

武官散阶更名为军衔,定军衔为三阶十等,即将官、校官、尉官三阶。

将官军衔由高到低依次为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四等。

校官军衔由高至低依次为上军校尉、中坚校尉、少师校尉三等。

尉官军衔由高至低依次为云麾上尉、致果中尉、陪戎少尉三等。

与此同时,为了鼓励基层士兵刻苦训练与勇猛作战,特设置独属于基层军官的军衔,也叫士兵军衔,定为三阶九等,由高至低依次为锐士、猛士、勇士三阶,每阶又分三等,最高为一等,最低为三等。

军衔主要根据武将或士兵的综合军事能力以及资历来授予,综合军事能力与资历越高的武将或士兵被授予的军衔也就越高。

朱高煦在文稿中指出,军衔的作用有很多,最主要是用来区别上下级关系,即在相互不知道对方官职的情况下,军衔高的是上级,军衔低的为下级。

若在战时,统领一支军队的军事长官战死或失踪了,该支队伍剩下的众将士之中,军衔最高的将士应当充任该支军队的临时指挥官,统领其他将士继续战斗或突围。

朱高煦认为,军衔高代表资历老,大多数士兵会对军衔高的将士表示顺服,而在主将战死或失踪的紧急情况下,按军衔高低来确定对该支队伍的统率权,是合情合理且更能凝聚军心的。

还有,武将所能担任官职的高低与军衔有关,但并非按衔定职。

比如拥有少师校尉军衔的武官,可以担任哨长、副哨长或队长。

但是,在京营新的编制之下,各级军事主官的官职皆有一个基准军衔。

即担任某一官职的武官,其所拥有的军衔不能超出某个军衔的范围,例如不能让一个拥有卫将军军衔的武将,去担任屯长或哨长。

至于京营武官的基准军衔具体如下。

什长的基准军衔为陪戎少尉,队长的基准军衔为云麾上尉。

哨长的基准军衔为少师校尉,屯长的基准军衔为上军校尉。

曲长的基准军衔为卫将军,营长的基准军衔为车骑将军。

至于提督一军的戎政大臣的基准军衔为骠骑将军。

同时,朱高煦指出,将来施行募兵制之后,军衔越高的将士,其退役年限也越高。

此外,拥有官衔的文官与拥有军衔的武官,皆按衔级高低,发放衔银。

朱高煦准备对天下官员的私田下手,所以他在文稿中以大明官员俸禄较低为由,特地设立衔银之制。

换言之,衔银是作为俸禄之外,发放给文武官员的岗位津贴。

而具体各级军衔、官衔对应的衔银究竟有多少,他却没有在文稿之中细说,只是用“大体上武官衔银为文官衔银一至两倍”来简单概括。

“陛下深谋远虑,臣实在是佩服至极!”

丘福将两份文稿叠放在一起收好,欠身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若依此方案改革,设置军衔,我大明将士,必将无往不胜!”

他旗帜鲜明的表达了支持朱高煦的改革思路。

而徐辉祖等其余四人听了丘福之言后,并没有开口反对。

他们对于武官散阶改革为军衔制,大体上也是持赞成态度。

众人都是经久军旅之人,在理解了军衔的作用之后,一致认为设置军衔,对大明全体官兵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五位国公之中,开国公常继祖与历城公盛延一在永乐中期继承到的爵位并不是国公,而是郡公。

当年朱棣与朱高煦商议后,颁布施行了降级袭爵与爵考制,故而常继祖、盛延一在通过骑射等考核后,顺利继承的爵位皆是郡公。

两人之所以能从郡公升为国公,一是朱棣有意栽培他们,特地带他们参加了北征大漠的军事行动,给他们创造了立功的机会,二是他们本身的军事能力也不差,经过多次历练之后,确实体现出了将帅之才。

当然,朱棣为示皇恩浩荡以及制衡镇守云南的沐家,有意让三十多岁的常继祖当上了国公。

至于今年已经接见五十岁的盛延一,却是继承了他父亲盛庸的统兵作战之才,深得朱棣及朱高煦的赏识。

就连徐辉祖也认为盛延一在军事方面颇有建树。

“陛下,臣对于改革散阶、勋阶一事,并无异议。”

徐辉祖收好手中的文稿,也表示了他的赞成态度。

“臣等无异议。”

其余几人附和道。

“既如此,传朕旨意,待京营改制完成之后,先将军衔制在京营三军之中试行。”

朱高煦沉声道。

“臣等遵旨。”

徐辉祖等人齐声道。

第二百五十一章:好男儿就是要当兵 半个月后。

清晨。

于宅。

前院之中。

于彦昭次子于和正在院子里打拳,于谦端着一碗米汤,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

“二弟,依你这样的体格,入选京营是没问题,可想直接当上伍长,怕是难度不小。”

于谦仰起头,将碗中米汤一饮而尽,随手把瓷碗搁在身边的茶几上。

伺候在一旁的家仆见状,立即将瓷碗端起,放入托盘,接着向后厨走去。

另一边,见于和打拳结束,两名家仆躬身疾步迎上去,分别递上了温暖的白色毛巾与干净的棉衫。

于和脱掉身上薄薄的棉衫,接过毛巾将上半身的汗擦了擦,然后换上干爽的新棉衫。

“大哥,我这人没啥追求,就是想从军,如今陛下明诏天下整顿京营,招募官兵,你常在陛下身边走动,若有机会,给弟弟我美言几句呗!”

于和接过家仆递来的瓷碗,喝了一口碗里温热的米汤后,大步向于谦走去。

于谦苦笑道:“可是我接下来半个月都休沐在家,就算想帮你向陛下说句话,也没有机会啊!”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二弟,其实说心里话,我并不希望你从军。”

“陛下在圣旨里说了一句‘好男儿就是要当兵’,弟弟我本就是好男儿,从军我所愿也!”

于和在于谦旁边坐下之后,斗志昂扬道:“陛下欲重练精兵,我便是那精兵!”

“二弟,不是大哥有意打击你的斗志,而是你对朝廷的新兵制不了解。”

于谦沉默片刻,劝道:“且听我与你分说。”

“既然大哥愿意说,我自然乐意听。”

于和笑呵呵的说道。

“依目前京营试行的兵制,京营官兵分为两类,即义务兵与募兵,义务兵是从天下卫所之中征调的没有饷银的军户兵,募兵是面向天下各地招募的拿饷银的兵,募兵往上晋升分为军官、士官两类,军官就是拿朝廷俸禄的武官,士官就是有军衔的基层士兵。”

“因我大明人口众多,卫所众多,无需太多军户加入京营,故而择优服役。义务军户兵无饷银,其衣食住行实行集中供给制,每月发放少量的津贴。至于募兵,无论军官、士官、士兵,皆实行饷银制度,且定期加饷。”

于谦补充道:“此外,还有契约聘用制的文职人员,主要属于军队辅助,负责技艺类的事务,不入军籍,如随行医官、医师,教士兵识字的授课老师等。”

于和问道:“大哥,依你所言,义务军户兵和募兵在京营之中的待遇很大?”

“那是当然!关于京营募兵军官、士官两类人员的饷银,朝廷有一整套完整的制度,主要参照大明的官吏品级俸禄。”

于谦解释道:“不过总体上,军官、士官的饷银都要高于地方吏员的俸禄,例如正七品的军官月饷基本都在十两以上,而正七品官吏可能还不到八两月俸,加之军中的一些特殊优待和赏赐,年收入远高于天下间的很多职业。同时,在退役或者转职时,朝廷还会赐予一笔优厚的退役金。”

“既然京营募兵的饷银如此之高,那么募兵是否可以一直留在京营?”

于和抓住了于谦话中的重点,紧接着再次问道。

“依新兵制论,无论军官亦或士官,实际上很难在军中服役到致仕,按《募兵制试行条令》规定,军官和士官在任一定年限或者年龄后,若没有晋升到下一级,就必须退伍或转职别处当差。”

于谦耐心的介绍道:“如勇士三年、猛士三年。若是军官,如队级三十岁、哨级三十五岁、屯级四十岁、曲级四十五岁。”

“若是特别优异者,又当如何?”于和追问道。

“当然,有突出战绩或军功的军官,若是没有得到应有的晋升,可以到军勋司申诉。”

于谦道:“朝廷之所以如此规定,主要基于两方面考虑。”

“一是军队战斗力,所谓拳怕少壮,年富力强者才能更好的守卫大明疆域,征战四方。”

“二是个人追求,众所周知,军中令行禁止,管理极其严格,难以陪伴和照顾父母妻儿,适时退役或转职可弥补遗憾。”

于和感叹道:“照大哥这么说,既然迟早要离开部队,那自然要选择在适当的时候,毕竟离开军队到别处当差,谁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因为越早离开军队,越容易适应新的差事,也越容易做出功绩。”

“话虽如此,可太早离开军队,在官品上又会吃亏,尤其是军官,转业后的官品和在军中的职务级别是对应的,比如在军中是屯级,到地方后就是县级官吏,当然职务不一定能任县令或县丞等实职。”

于谦慢条斯理的说道:“在军队之中,军官晋升大体要比地方官容易一些,依我之见,最好在屯级时候申请转职。”

“至于基层军官,也就是新兵制下的士官,在没有获得三等勇士的军衔之前,若是退役,朝廷不会安置差事。反之,拥有三等勇士及以上军衔的将士,若是按规制正常转职,朝廷则会安排到各地惠民衙门当差。”

“当然了,每一个人的具体情况不同,追求亦不同,最终选择退役或转职的时间点也不一样。更何况,很多时候我大明将士转不转职、退不退役,并非其个人意志所能决定,要看朝廷或陛下的意思。”

于和仔细消化着于谦的话,沉默良久之后,问道:“大哥刚才提到的军衔,也是新兵制的内容之一么?”

“不错。”

于谦点头道:“依兵制,大明军衔共有五阶,即元帅、将官、校官、尉官、士官,其中最高等的元帅军衔为我大明天子独有,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至于将、校、尉三阶军官军衔细分为十等,由高到低依次为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上军校尉、中坚校尉、少师校尉、云麾上尉、致果中尉、陪戎少尉。”

“照陛下的意思,将来大明水师也会施行新兵制,届时水师军官会在军衔前冠以‘水师’,而从事军工研发的器械、技艺之类军官,会在军衔前冠以‘器技’。”

“大哥可能相信说说基层军官,也就是士官军衔?”

于和是个务实的人,觉得将军、校尉的军衔离他太远,只有士官军衔离他较近,努力几年应该可以获得。

于谦对于和的表现十分满意,颔首道:“士官军衔设置由低至高依次为三等勇士、二等勇士、一等勇士、三等猛士、二等猛士、一等猛士、三等锐士、二等锐士、一等锐士共九等。”

“京营改制之后,普通士兵兵衔设的是新兵和老兵衔,新兵经三个月入伍训练合格后,授予新兵衔,从军服役一年后晋升为老兵衔,老兵服役满一年后可晋升为士官,即授予三等勇士军衔。”

于和又问道:“大哥,我从军入伍之后,该如何去辨别军官们的军衔?”

“陛下有旨,凡京营将士,一律更换新的军装,新军装配有肩章,士兵肩章上的一杠是新兵,二杠是老兵。”

于谦笑道:“而我之所以对京营新兵制了解如此深,那是因为提前拿到了一本兵部奉陛下之命编写的《京营新兵手册》!”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的小册子,递向于和,并严肃的说道:“只给你看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必须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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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今天是个好日子,安倍老贼凉透了,真是大快人心!

第二百五十二章:重编天子亲军十二卫 乾熙元年,四月初六。

傍晚,红霞满天。

长寿宫,前院之中。

朱棣与朱高煦围坐在红木茶几之前,康平、李兴等宦官宫女侍立在数十步外的院门口。

至于徐太后,则与乾熙皇后李瑶在房内聊着家常。

“高煦,这名单上的人,都是最近私下里打探我近况的内侍、宫女。”

朱棣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这张薄如蝉翼的纸,并没有当场打开,而是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并低声问道:“爹的意思是?”

“查,好好查,必须摸清楚这些人与宫外何人互通消息。”

朱棣目露杀意道:“若有人意图刺探我的体况,勾结外藩图谋不轨,杀无赦。”

朱高煦恭声答应。

顿了顿,朱棣接着道:“如今京营整顿的有声有色,试行的新兵制也得到了绝大多数将士的拥护,下一步该整顿天子亲军了。”

“对于整顿亲军,爹有什么建议?”

朱高煦恭声问道。

洪武十五年,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罢废亲军都尉府和仪銮司,设置锦衣卫,下属南北镇抚司十四所,负责护驾侍卫、查察缉捕。

随后,正式设置护卫亲军十二卫,即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负责护驾左右、护卫宫禁的皇帝侍卫禁军,也就是亲军上十二卫。

凡是充任天子亲军的军士,皆是通过精选以后,又经严格训练而再次入选的身材健壮、武艺不凡的将士。

天子亲军十二卫皆有严格的建制,待遇也在众军之上。

亲军从职责上可分为护驾侍卫亲军和守卫侍卫亲军,从区域上可分为宫禁侍卫亲军和皇城侍卫亲军。

护驾侍卫亲军是护从皇帝左右、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地位最崇高的禁卫军,通常是挑选健壮、英武、勇悍的卫士充当。

锦衣卫、旗手卫校尉属于护驾侍卫亲军,职责上主要是两大项,一是保护皇帝,确保皇帝及皇帝一行的绝对安全,二是奉旨执行秘密任务。

守卫侍卫亲军是以守备宫城、皇城为主要职责,如防盗、防火、防止贼寇入侵。

而宫禁侍卫亲军是守卫紫禁城的禁卫军,包括巡查,守御宫门、城门,杂役等职守,负责宫禁的绝对安宁。

至于皇城侍卫亲军则是守备皇城,负责皇城门禁,巡查皇城中的一切隐患,确保皇城安全和万无一失。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天子亲军也出现了很多问题。

比如,年老、病死军士留下的空缺得不到及时的补充,导致亲军十二卫的人数比之永乐初年少了三成还多。

再者,天下承平日久,军纪逐渐松懈,常有军士做出损害朝廷禁卫军形象的事情。

例如担负各项守卫任务的军士,有的会擅自离开值班岗位去做私事,而找别人临时顶替,有人站岗时会挑着担子、背着给家人购买的东西,还有的靠着城墙、城门偷懒休息,甚至有人躺在御桥上。

永乐二十五年,朱高煦几个年长的儿子微服出巡时,发现这一现象,回宫后便将此事禀告了朱高煦。

朱高煦上禀朱棣,朱棣当时下诏,准予对上述怠惰情形予以治罪严惩,犯有如上行为者将被送交锦衣卫镇抚司问罪。

如此,亲军的上述怠惰情形才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

“你怎么想?”

朱棣不答反问道。

朱高煦认真道:“儿子打算从现役亲军之中选拔一批优异者,将其余年老、病残妥善安置,并从天下各地卫所之中选拔精锐,按新兵制重编亲军,以护驾左右、巡守皇宫、守卫宫禁、守卫皇城来把亲军划分为十二卫。”

随后,他把参考历史上明清时期的京城戍卫之制,并结合秦汉时的禁军制度,大致构思出的一套新的天子亲军制度缓缓道了出头。

原亲军十二卫按新兵制“营”的级别重新编制,除了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卫等卫保持原职权与名称外,其余九卫更名为羽林卫、虎贲卫、龙骧卫、中垒卫、骠骑卫、鹰扬卫、豹骑卫、屯骑卫、玄甲卫。

其中,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卫依旧负责护驾左右,奉旨执行其他的秘密任务,负责天子出行的仪仗和警卫。

羽林卫、虎贲卫、龙骧卫轮流守卫出入宫廷、皇城的宫门,负责宫城与皇城的宫门警卫、皇城内各部办公署衙的警卫,以及宫城与皇城的昼夜巡警和检察门籍,如防盗、防火、防止贼寇入侵。

中垒卫、骠骑卫、鹰扬卫轮流守卫皇宫之内的各个宫殿,即宫殿警卫,巡查守御宫门、城门,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大内侍卫,保证宫禁的绝对安宁。

豹骑卫、屯骑卫、玄甲卫轮流守备皇城,负责皇城门禁,巡查皇城中的一切隐患,确保皇城安全和万无一失。

除了日常巡防外,调动十二卫之中的任意一卫执行其他任务,都必须持有一一对应的调兵虎符,此虎符平时掌握在天子手中。

京营是负责除宫城、皇城范围以外的京城安全,包括城门及城郊,是大明京师的一支卫戍部队。

“高煦,依你的意思,京营还要负责京城各城门及城郊的守卫,此项岂不是顺天府衙的责权重叠?”

朱棣听了朱高煦刚才所言,发现了一个问题。

朱高煦微微点头道:“爹说的不错,儿子思虑不周,却没有想到。”

朱棣宽慰道:“有关京营与顺天府责权重叠之事,待亲军完成改制之后再论也不迟。”

实际上,朱高煦在构思亲军改制的时候,不仅发现了此问题,还想到了解决方案。

他计划将原先归顺天府负责的京城各门守卫力量单独抽离出来,并扩编为京城诸门巡禁守卫军,简称城门军。

再命亲信之人担任京门提督,负责京城各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以及巡夜、救火、禁令、发信号炮等要职。

城门军下设东南西北中五曲,每曲满编两千人,分左中右三屯,每屯六百余人。

五曲之中,除中曲在城内有单独卫所外,其余四曲则分别驻扎在京城外的东西南北四方郊外。

京门提督的职务名称里面虽然带有“提督”二字,但其品级乃是比锦衣卫指挥使低了半级。

但京门提督直接对皇帝负责,从实权方面来说,乃是与锦衣卫指挥使平级的存在,可谓是位高权重。

由于设立京门提督之后,顺天府尹手中的权力会缩水,涉及权力重新分配,定会引发一系列的人事变动。

尽管夺顺天府尹之权,对朱高煦来说并不困难,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亲军改制之事落到实处。

朱高煦道:“亲军改制事关重大,儿子决定让薛禄、韦贤、耿瑄负责此事。”

朱棣知道这三人都是跟着朱高煦多年的老人,下意识颔首道:“我没有意见。”

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决定等大将军号巨型海船试行无误后,就出海巡洋。当然,在此之前,我会配合你把朝中居心不良者,一网打尽!”

第二百五十三章:引蛇出洞之金英传 数日后。

万岁山北。

司礼监衙门值房。

“黄教习,御马监奉旨选拔出五位来内书堂习书的少年内使。”

御马监少监金英躬身走进黄俨所在的值房,行拱手礼道:“下官领他们来接受黄教习的训示。”

黄俨装出一副不敢在金英面前托大的样子,连忙站起身,向金英抱拳还礼道:“有劳少监亲自走一趟,您吩咐一声不就成了嘛?”

金英原本是安南人。

永乐初年,大明郡县安南,改设交趾之后,张辅率领南征军凯旋回京,带回了大量且丰厚的战利品,其中就包括不少聪明俊俏的男童与青年俘虏。

这些男童及青年俘虏被阉割后,有些被朱棣赏赐给了诸王,有些则被留在宫中充当内侍,金英就是其中的一个。

与金英同时入宫的,还有阮安、阮浪、阮白、范弘、兴安等人。

金英入宫后,与兴安一起,被分配到了东宫。

朱高煦继位后,考虑到金英做事勤勉,便升其为御马监少监。

因少监是从四品,监丞是正五品,故而金英的官品比如今的御马监监丞海寿还高一级。

换言之,此时的金英虽不如朱高煦的心腹宦官康平地位高,可是论品级,却是与担任司礼监少监的康平平级,只比官复原职的司礼监太监黄俨低一级。

此外,马骐被处死之后,朱高煦将马骐生前在京城外置办的庄园及所属佃户人口、房产、田地等,都赏赐给了金英。

可以说,如今的金英,也是深得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圣眷的内廷宦官之一。

“依陛下旨意,教习对这些少年内侍有教导之责,算是他们的恩师,下官岂敢僭越?”

金英不动声色的拍了黄俨一通“马屁”说道。

就在数日前,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给内廷各衙门下了一道谕旨。

“今朕于司礼监设内书堂,升司礼监监丞黄俨为本部太监,担任教习,改都知监典簿王振为司礼监典簿,任副教习,专授小内使书。命御马监、御用监从各监选拔聪伶小内使,入内书堂识字读书,以伺候上皇与朕协理文书听用。凡内廷各衙办理文书者有缺,即报于司礼监分派内使前去当差。”

由于内书堂直属司礼监,按照朱高煦的旨意,从此以后,司礼监便增加了一项很重要的职能,即开始负责为内廷二十四衙门培养及分派负责文书事务的内侍宦官。

内廷各衙门缺少协理文书的内侍宦官,皆可向司礼监打报告,随后由司礼监分派。

假以时日,将来在御前记录文字的宦官,以及内廷各衙掌管封进本章、发行御批的文书宦官等等,皆会出自内书堂。

这让此时担任内书堂教习的司礼监太监黄俨,一跃成为内廷各衙门少监、监丞、典簿、长随、奉御等许多宦官羡慕又嫉妒的存在。

就连官品比黄俨低了四级的司礼监典簿王振,因成为朱高煦钦封的内书堂副教习,一时间也遭到了许多内廷宦官的讨好与巴结。

黄俨对金英的恭维颇为受用,微微笑道:“那就让他们都进来吧!”

“都进来。”

金英侧过身,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随即,五名少年内侍鱼贯而入,并站成一排,朝黄俨鞠躬行礼,齐声高呼道:“拜见教习!”

“来的好啊,你们都看见了吧?”

黄俨负手走到五人面前,指着身后的桌案,朗声道:“本监这值房之中,只有一案一座,任何人进来,本监皆站立相待,尔等可知为何?”

金英见五名少年内侍默不作声,在一旁解释道:“此乃黄教习新立的司礼监规章法纪之一,公务时间,严禁请座敬茶,闲谈无关之事。”

“诸位,于细微处见精神。”

黄俨环视众少年内侍,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来到司礼监内书堂识字读书,也要从细微末节学起。”

“是。”

众少年内侍齐声道。

黄俨道:“好了,你们先去隔壁值房,找王副教习登记,然后办理入堂手续。切记,本监制定的书堂条例,务必牢记于心,不得违背!”

“遵命。”

众少年内侍再次躬身齐声道。

黄俨眼见金英转过身,作势也要跟着众少年内侍一起退出值房,便喊道:“金少监,请留步!”

待金英回过头,黄俨负手而立,特地对金英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道:“金少监,你今日面见本监恭谦有礼,与过去昂首阔步可不太一样?”

“下官以前颇有失礼之处,如今追悔莫及,请黄公恕罪!”

金英连忙躬身拱手行礼,连对黄俨的称呼也变了。

黄俨脸上故意露出回忆之色,问道:“都有哪些失礼之处啊?咱家怎么不记得了?”

“下官曾在这间值房内举止失态,差点失手冒犯过黄公。”

金英急忙低首垂手,躬身请罪道:“下官真是昏了头,请黄公恕罪!”

两人之前差点因为互相看不顺眼而打起来。

那是永乐十八年的事,金英与兴安刚被朱高煦提拔为轮流随侍左右的内侍。

有一次金英依惯例送文书到司礼监,当时在永乐十七年被降职为司礼监监丞的黄俨,恰好在值房当值。

原本把文书转交给黄俨就行,但是当时金英才二十多岁,虽为宦官,可年少气盛掩饰不住。

他看不惯被贬后的黄俨仍对他颐指气使,便在退出值房时指桑骂槐的嚷嚷了两句,却不想被黄俨听到。

黄俨遭贬不假,可他还是正五品的监丞,金英不过是个随侍太子左右的普通宦官。

更何况,黄俨当了多年的司礼监太监,内廷诸监之中很多后起之秀皆受过他的恩惠,见到他也礼让三分,怎可能忍受金英的指桑骂槐?

于是,黄俨大发雷霆,以金英不敬长官为由,命麾下宦官杖责金英。

金英反抗之时,欲拳打黄俨,好在他双拳难敌四手,被黄俨手下的人按住,最终挨了十下板子。

此事他不敢向朱高煦禀告,暗暗把此仇记在了心中。

黄俨虽找回了颜面,可威信从此一落千丈。

如今恢复原职,重掌大权,他怎能不找金英的麻烦?

言归正传。

黄俨听了金英所言,板着脸道:“你的言行只是表面,咱家想知道你当时为何那样做?”

“下官……”

金英扭扭捏捏了一番,接着做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面露坦诚之色道:“直说了吧,下官当时认为黄公被贬,从此圣眷不再。再加上之前黄公曾当众辱骂过下官,以至于下官对黄公所为,心怀怨恨。”

PS:下半夜可能还有一章,也可能没有,看我状态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引蛇出洞之传闻造势 “这才是真心话。”

黄俨冷哼一声,随即盯着金英,问道:“为何你直到今日才对咱家说出这种真心话?”

“黄公精明强干,智慧超群,乃是太上皇之臂膀。陛下恢复黄公官职,还不是听了太上皇的旨意!”

金英先恭维了一句,接着躬身感慨道:“下官思前想后,终于想通了,若是下官再执迷不悟,继续跟黄公作对,无疑是自取灭亡啊!反之,若能诚心归顺黄公,至少可以得到黄公的谅解,留得一线生机。”

黄俨仰天大笑,他当然知道金英的在撒谎,不过却将计就计道:“金英啊,你是明白人,本监原谅你了。”

金英闻言大喜过望,当即屈膝跪下,向黄俨叩首道:“下官谢黄公恩典!”

“别这样!别这样!成何体统?”

黄俨忍着心中的得意,急忙扶起金英道:“金英啊,本监也是明白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要你真心归顺与咱家,咱家保你飞黄腾达!”

“谢黄公!”

金英抱拳行礼道:“下官从今往后,绝对唯黄公马首是瞻,黄公指向哪里,下官就冲向哪里,哪怕是赴汤蹈火,下官也是万死不辞!”

“好!好!好!”

黄俨来了兴致,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拍了拍金英的肩膀,低声道:“金英啊,咱家今儿跟你透露一个事,郑督公这巡洋正使总兵官当不了多久了,上皇的大将军号海船建好之日,就是‘三宝太监’易主之时!”

“下官早该想到的,黄公深得太上皇之宠幸,乃上皇心腹,取代郑督公也是早晚的事!”

金英故作吃惊,小声附和道。

黄俨点了点头道:“往后你能走多高,就看你的表现了!且回吧!”

“下官告退!”

金英躬身道。

与此同时。

武英殿。

朱高煦愤怒的把奏本摔在御桌上,对着御马监左少监兴安大发雷霆。

“这是什么?归你御马监管理的几处皇庄,上月集市商业总交易额,一报就报上来三个!金少监报上来的是银圆两万三千块,监丞海寿报上来的是银圆两万六千块,而你统计的却只有银圆两万四千五百块!本月究竟该按哪个数来收取商业税啊?”

兴安躬身答道:“陛下,海监丞估报的两万六千块,是算上了上个月新开商铺、摊贩的大致交易额,金少监估报的一万三千块,则是没有加上新开商铺、摊贩的大致交易额。”

“海监丞往高了估,是想为皇家多收税,金少监往低了估,是想让御马监管理的各处皇庄上的商铺、摊贩少纳税。奴婢截长去短,取了个中间数字。”

朱高煦皱眉道:“你们这估来估去的,连本部监管的几处皇庄上个月的集市商业总交易额都弄不清楚,你说荒不荒唐?”

“启禀陛下,不只是御马监掌管的几处皇庄集市管理混乱,内廷各监也存在此类情况。”

兴安不卑不亢的躬着身,缓缓作答道:“主要由于商铺、摊贩交易数额小,频次多,负责统计的内使在做账时常有错漏。再加上皇庄佃租低,农具种类多,又使得各处皇庄的佃户人口每月皆在增加,于是贩卖自家手工制品的小商小贩也与日俱增。”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陛下,奴婢以为,这种乱,并不都是坏事。就好比家里银圆攒多了,一是没算清楚罢了。”

朱高煦无奈的笑了笑,盯着兴安道:“朕问你,何时才能避免此类情况再次发生?”

“陛下,御马监缺少识文断字的内侍,其他各监也同样如此,奴婢等也是有心无力啊!”

兴安苦着脸说道。

“呵呵,别听下面的人推诿扯皮,他们瞒得了你,却瞒不了朕!”

朱高煦冷笑道:“皇庄集市商业总交易额不准确,对他们却是有利的。因为他们可以趁机中饱私囊,把多收的税银装入自身口袋!”

“陛下明鉴!”

兴安附和道。

朱高煦摔了一下袖子,站起身,双手掐腰道:“朕这就下旨,从宛平县中学堂临时征调三百名学子,配合内廷各监前往各处皇庄,重新统计上个月的集市商业总交易额,先从你御马监掌管的几处皇庄开始!”

“一个皇庄统计完之后,接着再去下一个皇庄。如此一来,这些学子既长了本事,又见了民情,一举多得。”

“陛下英明,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兴安急忙躬身道。

朱高煦又道:“至于各监负责文书勘合事务内使人数不够的问题,朕已经下旨,在司礼监下设置内书堂,专门培养识文断字的内使。再过几个月,就会有一批会读写的宦官分派到各监当差。”

“陛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兴安谨慎的观察着朱高煦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朱高煦道:“说说看。”

“启禀陛下,奴婢近日听到两个传闻,一个是说陛下之所以设立内书堂,恢复黄俨司礼监太监的职务,是迫于上皇的威势。”

兴安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见朱高煦静静听着,便壮着胆子继续道:“另一个是说陛下打算拔高司礼监的地位,不让内官监独大,尤其是平衡内官监太监郑督公的威信与权势。”

“那你觉得朕为何设立内书堂?”

朱高煦看向兴安,微笑着问道。

“奴婢妄自揣测圣心。”

兴安突然双膝一软,跪下磕头道:“请陛下治罪。”

“起来罢。”

朱高煦抬手道:“朕不怕告诉你,这两个传闻都对。”

一般认为,历史上明朝的内书堂设置于宣德年间,明宣宗除了沿袭前代做法外,还将之确立为一项制度,选用陈山等内阁成员为内书堂的教习。

而实际上,由于大明皇帝对宦官的任使日多,永乐时期就已经开始对小宦官进行培养和训练,只不过并未正式化和制度化。

对幼年宦官的培养,目的就是为皇储准备能处理文字的秘书人才。

比之洪武时能纪录御前文字的记事奉御,朱棣对宦官的要求是更高了。

永乐年间,朱棣为了加强对全国尤其是西域、努尔干、交趾等地的控制,把可靠的宦官派到军事、政治等重要职位上。

如派遣郑和、王景弘、庆耀等人率领船队出海,派遣侯显等人巡使乌思藏,派遣武易信(亦失哈)等人出使努尔干,派遣马骐等人出镇交趾等。

尽管宦官的权力因此大为扩张,然而这些掌管权力的宦官,大多不是出自司礼监。

郑和、王景弘出自内官监,庆耀出自御马监,武易信、马骐最早是御用监内侍,只有侯显出自司礼监。

换言之,永乐时期的司礼监仍属于一般的宦官衙门,在司礼监内任职的众宦官也不具有像历史上明朝嘉靖时那样的优越地位,内廷各监的宦官凭借圣眷,皆有机会出任要职,掌握大权。

朱高煦下令在司礼监设置内书堂,当然不是像黄俨等宦官误以为的那样,走历史上的老路——提高司礼监的地位。

他是打算利用内书堂招募少年内侍之机,来一招引蛇出洞,把那些往宫中送眼线的朝臣、往宫外传消息的内廷宦官全部钓出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两代宦官之间的恩怨 武英殿。

朱高煦与兴安的谈话还在继续。

“兴安,你刚才说内廷各监缺干才,朕深以为然。尤其是这内官监,郑和与王景弘皆已年过五旬,虽领着内官监太监之职,但此监具体事务仍由监丞在打理。”

“康平是朕的伴读出身,历练多年,精明能干,朕升他为内官监太监,倒也合适。”

“但是,依永乐旧制,身为内官监太监,将来是要兼任巡洋正使,出海巡洋的。而康平性格温和,对武事涉足不多,恐怕难以胜任。”

朱高煦说到这里,盯着兴安,问道:“所以,你觉得这内官监太监之位,谁来坐合适?”

兴安与金英同年入宫,两人年纪相仿,虽说今年才三十六岁,可却也是在宫中待了十多年的老人。

他们俩能成为御马监的左右少监,除了做事勤勉,能让朱高煦满意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的出身。

朱高煦认为,非大明本土出身的宦官,多是见识过明军威武的,而且在大明本土无亲无故,入宫后多会老实为皇家卖命,至少在身居高位后不会弄来一帮亲戚跟着鸡犬升天,而成为干涉朝政的隐患。

历史上,兴安、金英等外籍宦官能一步步爬到太监之位,除了个人能力外,也有“无亲无故”这个重要原因。

“请陛下定夺,奴婢不敢言。”

兴安很懂事的躬身下拜道。

朱高煦起身绕过御桌,来到大殿上,踱着步说道:“让你说你就说,朕就想听听你推举谁。”

“海寿。”

兴安思索了一会儿,恭声答道。

朱高煦赫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兴安,问道:“你为何不举荐黄俨?”

“因为——”

兴安犹豫道:“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因为奴婢厌恶他。”

“厌恶他?”

朱高煦微微皱眉道:“且仔细说说。”

兴安老实答道:“据奴婢所知,黄俨在宫外妻妾成群,养子数十,这些人仗着有黄俨撑腰,常常欺压百姓。奴婢看不惯这种人,所以才会厌恶他。”

“哈哈。”

朱高煦微微一笑,抚须道:“朕明白了,你退下罢。”

他想起兴安、金英等从交趾来的宦官,少年时曾跟着康平学习经史,骨子里是认可儒家忠孝之道与礼义廉耻的,讨厌黄俨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天黑后。

御马监。

餐房。

兴安与金英围坐在一张圆桌前吃晚饭。

“安哥,今日我向黄俨那老贼俯首称臣了。”

金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双颊通红道:“我还骂了自己一顿,甚至吹捧他智慧超群,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就没有像今天这么贱过!”

他紧紧捏着酒杯,看向对面的兴安,道:“我,我竟然还给那老贼跪下了!我跟你说,那一刻,我感觉到的心都在流血。”

兴安瞅着比他小五岁的金英,赞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点,我不如你。”

顿了顿,他低声问道:“黄俨相信你了没有?”

“大概信了七、八成吧?”

金英看着桌面上的红烧鸡块说道。

兴安道:“若是他轻易相信了你,那他就不是黄俨了!”

“他说将来郑和可能会离开内官监。”

金英颇有些担忧道:“安哥,陛下真会迫于太上皇的威严,升黄俨为内官监太监吗?”

“我估计,也有个七、八成吧。”

兴安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鸡肉,放入口中嚼了嚼,接着说道:“今儿见驾,陛下故意把我训责了一顿,后来又让我举荐内官监太监,我举荐了海寿。但陛下却问我,为何不举荐黄俨。”

金英越想越觉得难以咽下这口气,沉声道:“我立刻把黄俨的罪状统统写出来,上报陛下,弹劾黄俨!”

“不成,时机未到。”

兴安放下筷子,劝阻道。

金英顾虑重重道:“安哥,没有时间了,大将军号宝船一旦试航成功,太上皇必然会乘船出海,到时候郑和一定随驾。而在此之前,太上皇八成会给陛下施压,让黄俨出任内官监太监。”

在兴安眼中,金英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对上恭敬,待下宽容,与内廷各衙关系皆是一团和气气。

可他却没想到,今日的这番遭遇,会对金英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就在兴安疑惑不解之时,金英又压低声音说了一番话。

“你想想,当年黄俨、海寿为何被贬?除了当时负责督建紫禁城的阮安之外,阮浪、阮白、范弘、陈芜(历史上的太监王瑾)还有你跟我,咱们这几个出自交趾的内官,谁不是踩着黄、海二人上位的?”

前文提到过,自永乐七年至永乐十五年间,黄俨与海寿多次出使朝鲜采选雏女,同时索取大量贿赂。

两人贪婪成性,凡是外邦所赠之物,略不辞谢,一律收入囊中。

永乐十七年,朱高煦得到郑和、王景弘的密报,说黄俨、海寿收受番邦使臣的贿赂,随即给予番臣方便。

朱高煦派人暗中收集到充足的证据后,才把这事禀告于朱棣。

朱棣念及旧情,没有杀黄、海两人,但却把他们连降数级,贬为了监丞。

当时为朱高煦暗中收集黄俨、海寿受贿证据的宦官,正是以兴安、金英为主的阮浪、阮白、范弘、陈芜等六人。

由于黄、海二人那时身居要职,想收集他们二人犯罪受贿的证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故而兴安、金英等六人难免会用钱开道,可这也就有了痕迹,给旁人留下了把柄。

虽说此时的黄俨官复原职时间不长,可他已是司礼监太监,只要他有心调查,最多花上数月的时间,必然会查到兴安、金英等人当年的所作所为。

“安哥,别犹豫了!黄俨坐稳司礼监太监之位后,必然会调查当年之事。”

金英见兴安变了脸色,劝说道。

兴安寻思道:“咱们是陛下的亲信,他黄俨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咱们下手。”

“陛下可以保咱们一时,还能保咱们一世吗?你刚才也说了,陛下亲口承认,是太上皇施压,陛下才让黄俨官复原职。”

金英再次劝道:“郑和、王景弘退出内官监已成定局,有太上皇给黄俨撑腰,黄俨迟早会坐上内官监太监之位,到时候,陛下想保也保不住咱们啊!咱们联名上报黄俨的罪状,拼他个鱼死网破!”

兴安皱眉道:“还是不妥。你挖来的那些罪状,扳不倒黄俨。太上皇对他的恩宠,远甚你我。”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下去?”

金英喝了几盅酒,有些上头,此时已乱了分寸。

“忍。”兴安沉声道。

“忍到何时才是个头啊?莫非要忍到我们被逐出御马监,贬到浣衣局去当差吗?”

金英一想到以后见到黄俨,他都得假装出一副屈服的姿态,就感到无尽的耻辱。

“就算被贬到浣衣局,也要忍下去。只要人活着,留一口气在,就还有机会。”

兴安语重心长道:“英子啊,黄俨已经是司礼监太监了,快爬到内官巅峰了,摔下去就会是万丈深渊!”

金英忧虑道:“陛下既然任命他为内书堂教习,显然也是打算用他啊?”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陛下。像黄俨这样的狠毒之人,陛下绝不会纵容下去的。”

兴安仿佛看到了未来,信誓旦旦的说道:“你就等着瞧吧,黄俨老贼得意不了多久。”

第二百五十六章:海寿的投名状(上) 数日后。

御马监。

房舍。

御马监监丞海寿趴在床榻上,嘴里咬着一块丝巾,御马监少监金英亲自拿着白色药瓶,为海寿更换背上的金疮药。

金英收起药瓶,接着为海寿放下上衣,叹息道:“还好用药及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惜那些人下手太重,这背上的疤痕永远也消不掉了。”

“有劳金少监,多谢!”

海寿忍着痛,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抱拳向金英谢道。

“海公言重了,当年你的看护,我与兴安等人恐怕早就被黄俨手下的人打死了。”

金英扶着海寿重新坐下,同时说道:“我与兴安今虽为少监,可海公待我等的恩情,永生不敢忘。”

海寿见四下无人,便对金英直言道:“前日陛下正式下旨,调黄俨入内官监,任太监一职,命其着手整顿内廷各监管理的皇庄税银混乱一事。昨日咱家就被黄俨找理由杖责了一顿,这黄俨老贼是故意拿咱家立威啊!”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房门外传来一个浑厚威严的嗓音道:“海监丞,咱家听说你昨日受到了黄俨的杖责?”

海寿闻言一喜,他从声音听出来门外之人正是康平。

金英眼疾手快,搀扶着海寿起身迎接。

“惊动康公前来,下官有罪。”

海寿躬身抱拳道。

康平微微拱手还礼,径直走到客厅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陛下得知此事之后,让咱家来问问详情,黄俨杖责你的理由是什么?”

“求康公为下官做主啊!”

海寿强忍着剧痛,忽然向康平跪下,道:“下官自从被上皇贬为御马监监丞之后,早已痛改前非,不再贪财了,那黄俨以整顿皇庄税银之事为由,诬陷奴婢侵吞皇庄税银,请康公明鉴啊!”

“你觉得黄俨此人如何?”

康平问道。

金英非常识趣,在听到康平所问之后,便借故退出了客厅,并随便关上了房门。

“康公,黄俨表面忠直,内心奸诈,他借故杖责下官,是害怕下官检举他啊!”

海寿见左右无人,当即直言答道。

康平又问道:“你可知黄俨在害怕什么?”

“多年前,下官曾多次与黄俨共同出使朝鲜国,因此与他关系匪浅。而他在兼管皇庄时的所作所为,瞒得了朝廷,却瞒不了下官。”

海寿解释道。

康平沉默以对。

海寿知道这是康平在等他把知道的详情都说出来。

他犹豫片刻后,决然道:“好,下官豁出去了。”

“当年,黄俨为了向上皇邀功,肆意夸大政绩,逼迫各处皇庄管庄虚报田产、人丁、税银。”

海寿说出了一件陈年往事。

“在他兼管宛平县皇庄的第二年,新开垦推广种植甘薯、冬薯的耕田不满百顷,他却上报新垦耕田为两百顷,而且大获丰收。”

康平道:“据咱家所知,当年郑督公奉旨视察各处皇庄推广种植甘薯、冬薯等新作物的情况,可是亲眼看见了黄俨兼管的宛平县皇庄那两百顷新垦耕田。”

“郑督公看到的仅仅是表面的一层浮土,他一走,那些耕田就又成了荒地。”

海寿解释道:“康公明鉴,大部分的荒地之上,长满了野草与荆棘,茂密的草根深深扎在地下,又怎能轻易转化为良田?”

康平追问道:“但是那一年,宛平县皇庄却上交了五百石甘薯、冬薯的税粮,这又作何解释?”

海寿低声道:“这其中的一半,是黄俨从庄户、佃户的口粮中逼出来的。另外的一半,是他用内帑下拨给皇庄购买锄头、铁锹、犁等农具的款银,悄悄地从辽东买来的!”

“你要清楚,此乃欺君大罪,没有证据,可不能胡说。”

康平皱眉道。

“康公,下官之所以知道这些,乃是因为当年与黄俨私交甚密,正是他托下官差人以贩卖货物为名,悄悄从辽东买来了甘薯、冬薯。”

海寿分析道:“黄俨如今坐上了内官监太监之位,应该是怕奴婢泄露此事,破坏他的大好前程。”

“还有,由黄俨本人负责耕种的那数亩责任田,皆是他属下的奴仆们在夜里代为劳作,他根本就没有功夫下地。”

他见海寿沉默,接着补充道:“康公,您还记得当年黄俨进献给上皇的那块重达九斤八两的甘薯吗?”

“当然记得,世所罕见之物,彼时内廷各监无不赞叹与羡慕黄俨,当时的陛下,如今的太上皇大喜,视之为祥瑞。”

康平面露震惊之色,压低声音问道:“难道,那块九斤八两重的甘薯也不是从黄俨责任田里长出来的?”

“那是黄俨花了十两黄金,托他在京营任职的义弟,找船员从海外买来的。”

海寿同样低声答道。

康平接着问道:“你可知黄俨那个在京营任职的义弟是何人?”

“此等隐秘之事,黄俨不曾与下官提过。不过,有一次他莫名其妙的请我喝酒,我见他那日心情特别好,就问他可是遇到了什么大喜事,他说他在京营任职的义弟升官了。我有意套他的话,便奉承多劝了他几杯酒,最终得知他的义弟姓纪,法纪严明的‘纪’。”

海寿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说道。

康平暗暗记下关键字眼,又问道:“黄俨除了与神机营的纪姓武官有往来,与其他武官、文臣可有私交?”

“自从当年黄俨与下官被贬之后,那些私底下与黄俨来往的文武官员,皆与之断了联系。”

海寿微微犹豫,随即说出了一个让康平心惊肉跳的名字。

“这些年以来,仍与他保持联系的官员并不多,其中就有大理寺卿吕震。”

康平见海寿欲言又止,追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康公,下官猜测,永乐十六年的律法科会试泄题案,应该是大理寺卿吕震联合黄俨一手制造的冤案。当年那位被太上皇诛杀的大理寺右寺丞尹昌隆,或是替罪羊。”

海寿小声说道。

洪武中后期,陕西临潼人吕震以乡举进入太学,因办事优异,历任山东按察司试佥事、户部主事、北平按察司佥事。

朱棣继位后,吕震升任为大理寺卿。

永乐前期,吕震曾三次奉命省亲,有两次赶上关中地区发生饥荒,他命令地方官员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回京后如实上奏,得到了朱棣的赞许。

可以说,朱棣对吕震是相当信任的。

康平沉声道:“此事涉及朝中大臣,你可有证据?”

“下官并无真凭实据,只是在当年律法科会试之前,去寺庙烧香时无意中撞见了身穿便服的黄俨与吕震。由于我当时也是身穿便服,又戴着帽子,因此他们没有发现我。”

海寿补充道:“康公,如今黄俨升任内官监太监,之前与其断了联系的官员,必然会再次巴结于他,下官愿意负责收集证据。”

他见康平面露肃容,似乎在权衡利弊,于是趁热打铁又说了一番话。

“康公,下官自知有罪,可下官不想死,下官写了一封检举信,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呈陛下。前些日子得知黄俨官复原职,下官惶惶不可终日,害怕黄俨找理由弄死下官。而今康公来看下官,下官冒死也要把黄俨的罪恶说出来。”

海寿说到这里,起身走向旁边卧房内的衣柜,开始翻找他写的检举信与收集到的证人口供。

第二百五十七章:奴婢王振,拜见陛下 片刻后。

康平看完海寿亲笔所写的检举信与几份证人口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超乎他的想象。

他死死盯着海寿的双眼,沉声问道:“关于黄俨欺君之事,除你之外,还有何人知晓?”

“那位姓纪的武官应该也是知情人,至于大理寺卿吕震,下官不敢妄言。”

海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黄俨的弥天大谎,居然把当今的陛下也瞒了过去,可见此人心机之深、胆略之大、手段之高明!”

康平神色严肃道:“陛下靠一封检举信及几个人的口供,治黄俨欺君之罪并不难,可是陛下要顾及太上皇的脸面。”

他怕海寿误会,于是又补了一句道:“太上皇移居长寿宫之后,特地命人把当年那块九斤八两重的甘薯干,挪到了长寿宫的书房里摆放着。”

这些年以来,朱棣盼着天下各地都能种出九斤重的甘薯,好让大明百姓再也不用为吃粮食而发愁。

可忽然之间,当年的祥瑞之物,变成了一个天大的谎言,而且还是从海外贩卖来的,这成何体统?

而海寿作为知情不报之人,严格来说,也参与了黄俨当年的欺君之事。

朱棣愤怒之下,赐死海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康公明鉴,下官并非有意冒犯太上皇!”

海寿吓得脸色惨白,不顾背上的伤痛,作势就要给康平跪下磕头。

康平端着架子,也没有去阻止。

待海寿跪下后,他才缓缓说道:“起来罢,咱家来看你,也是得了当今陛下的授意。否则,以咱家的身份,敢私自来看你么?”

海寿一听,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转念一想,得知朱高煦派康平来看他,估计是有所安排,略作犹豫后,欲言又止。

康平是个人精,自然理解海寿的心情。

此刻,他没有直说朱高煦的意图,而是故意提到了另一件事,道:“陛下之前召见兴安,问他何人可以胜任内官监太监之职,你猜怎么着?兴安竟然推举你去做内官监太监!”

海寿认真听着,没有接话。

康平接着道:“陛下又问兴安,为何不推荐黄俨,却推举你,你可知兴安怎么回答的?”

“下官不知。”海寿答道。

康平说道:“兴安说他当年入宫时,曾受过你的提携,一直铭记在心。陛下听了兴安所答,抚须感叹,说你与黄俨不同,是个有良心的人。”

他这话,有七分真,三分假。

海寿年纪与郑和相差不大,如今也是年过五旬的人,怎能不明白康平的言外之意。

很显然,朱高煦是想借他的手,来铲除黄俨及其朋党。

在海寿看来,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之所以要这么做,八成是为了保全太上皇朱棣的脸面。

毕竟,他海寿与黄俨一样,最早都是朱棣身边的亲信宦官。

可他看着辛辛苦苦收集的证据,依然不能扳倒黄俨,就觉得憋屈。

“若你相信咱家,那这信与口供,就让咱家先替你收着。你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处置黄俨的时候,你和兴安、金英等人都先忍一忍,待时机成熟之时,咱家自会替你禀明陛下。”

康平见海寿似有不甘,当即表态道:“念在你迷途知返,揭发黄俨有功,咱家觉得,陛下将来处置黄俨时,必然会保你一命的。”

“康公大恩,下官没齿不忘!”

海寿忍痛鞠躬作揖道。

“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好好养伤,咱家就先回了。”

康平起身,朝海寿拱拱手道:“不必送了。”

次日。

早朝结束后。

武英殿。

“奴婢王振,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煦望着跪在大殿之上自称“王振”的中年宦官,点了点。

侍立在侧康平会意,扯着嗓子喊声道:“平身。”

王振磕了头,然后猫着腰站起来道:“谢陛下!”

朱高煦皱眉瞅了瞅,没有看清王振的长相,便给旁边的康平使了个眼色。

康平高声道:“往前进十步。”

王振得令,躬身向前走了十步,距离御桌又近了一些。

朱高煦定眼一看,竟然发现王振下巴上似乎有胡子,便朗声道:“再往前进十步。”

“遵旨。”

王振听到朱高煦的吩咐,立即躬身前行,又走了十步。

“抬起头来。”

朱高煦的声音响起。

王振奉命抬头。

朱高煦便看见一张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的脸,然而王振的下巴上有一层不太显眼的黑色胡子。

“你就是朕敕封的内书堂副教习?”

朱高煦是第一次见到王振,所以有些好奇对方的长相。

“回禀陛下,正是奴婢。”

王振恭声答道:“由于奴婢是成年后才入的宫,因此与御马监太监庆督公(庆耀)类似,下巴上的胡子刮掉后又长了出来,最近几年长势越来弱,也越来越稀疏了。”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宋朝有个大太监叫童贯,就长胡子。

据后世考究,童贯会长胡子大致有两个说法。

一个说法认为童贯是在成年后才净身做的太监,另一个说法认为童贯的雄性激素分泌水平远超旁人。

朱高煦上次见到庆耀,便发现庆耀的胡子已经变得极其稀少了。

想来眼前的王振,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朕问你,内书堂的小内使们,进学情况如何了?”

朱高煦手里有一份报告,内廷各衙门共送去十七名少年内侍,其中御马监就有五名。

王振老实答道:“经过这半月的学习,众内使皆已认得三百多个字,可以完成简单的读写。”

“哪几个人表现最佳?”

朱高煦问道。

王振恭声报了五六个人的名字。

朱高煦示意康平认真记下,接着道:“王振,你要好好替朕教导那些小内使,朕从不亏待有功之人,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奴婢必定不负圣恩,认真教授众内使识字读书,传授他们忠义廉耻之道!”

王振闻言,内心大喜,当即跪下领旨道。

“好,你退下罢。”

朱高煦挥了挥手道。

第二百五十八章:王振的价值 武英殿。

王振退下之后,朱高煦轻轻咳嗽一声,便见朱瞻域、朱瞻城、朱瞻堂、朱瞻堪分别从大殿左右两边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且都说说,你们对刚才那中官(宦官)的印象如何?”

朱高煦目光落在他嫡长子朱瞻域身上,缓缓道:“瞻域,你先说。”

“是。”

朱瞻域躬身一礼,接着说道:“父皇,儿臣认为,王振面容和善,有儒雅气质,应当是一位宅心仁厚的人,可委以教习、教授等与教化相关的职务。”

“瞻城,你说说。”

朱高煦听了朱瞻域的话,微微转头看向朱瞻城言道。

“父皇,儿臣刚才注意到,王振下巴上有一层乌黑的短须。据医学典籍所载,胡须茂密者,野心胆识也大。王振虽是成年后才净身入宫,可他入宫已有数年,至今仍有短须,可见其禀赋特异。”

朱瞻城寻思道:“因此,儿臣的看法是,王振不可委以重任,以防滋生更大野心。”

朱高煦点了点头,随即对朱瞻堂道:“老九,说说你的看法。”

“父皇刚才让王振上前了二十步,一是为了看清他的长相,二是为了让我们好观察他。可他在听到父皇的询问后,除了肯定回答外,还特地补了一句,说其胡子与庆太监(庆耀)类似。”

朱瞻堂拱手道:“故而,儿臣认为王振乃是一个善于揣摩人心,同时极具心机的人,绝不担任机要之职。”

朱高煦有意考校四个嫡子,听到朱瞻堂所言,故意问道:“你说他善于揣摩人心,倒还说得过去,可说他极具心机,从哪里看得出来的?”

这个问题,朱瞻城、朱瞻域、朱瞻堪也想知道。

朱瞻堂解释道:“父皇,宋朝有个叫童贯的太监也长胡子,可王振却不说他与童贯类似,特意说他的胡子与庆太监类似,这不仅是因为童贯的名声不好,还有一个原因,即庆太监是父皇的亲信。”

“王振的回答看似无意,实则是有意为之,这样一来,父皇就会把他与庆太监联系起来。庆太监是父皇的亲信,那与庆太监类似的王振,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就与寻常中官不一样了。”

朱瞻堪很想赞一声“九哥厉害”,可他知道眼下众人身处武英殿,康平还侍立在朱高煦边上,该有的礼仪是不能乱的。

所以,他忍住了。

朱高煦不顾朱瞻城、朱瞻域表露出的惊讶之色,将目光落在朱瞻堪脸上,问道:“瞻堪,说说你的意见。”

“父皇,孩儿听了九哥的分析,觉得王振心机太深了,这种人太可怕,不能留在宫中,应该把他赶出去。”

朱瞻堪虽然虚岁已经十岁了,但终究还是个孩子,与虚岁已经十三岁的朱瞻堂不一样,想法比较单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朱高煦抚须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中官,朕要赶走不少人啊!”

“这?”

朱瞻堪吓了一跳,他又不傻,当然明白朱高煦话里的意思。

朱高煦见朱瞻堪变了脸色,便趁机严肃的说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没有心机的中官,想在宫里混出头,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说到这里,环视四个儿子,指点道:“你们记住了,为君者要知人善用,而辨别一个人的心,最是艰难,因为人心会随着环境与形势的变化而改变,即《尚书》所言‘人心惟危’也!”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朱瞻域四人齐声行礼道。

“朕要让你们知道,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往往不光取决于其本人的意志,外界环境和经历对人的改变同样算得上‘鬼斧神工’。”

朱高煦朗声道:“你们都坐下。康平,你把王振的情况,与他们仔细说一说。”

“奴婢遵旨。”

康平躬身领命道。

“四位殿下有所不知,王振在朝廷推行科举新政之前,便已经考中了秀才,由于他家境贫寒,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找了一份在私塾教书的差事。”

康平走到大殿左边,伺立在朱瞻域一侧,看向朱瞻域兄弟四人,缓缓说道:“后来他又通过各种门路,成为地方上的儒学教官。”

“何为儒学教官?”

朱瞻堪忍不住问道。

“我大明自太祖皇帝时,便注重儒学教育,在天下各地省府县城大力兴建学堂,既然有学堂,那就得配有相对应的老师,包括教授、学正、教谕、训导,这些人肩负着我大明基层的教谕教学之事,可谓是职责重大。”

朱瞻城抢先一步替康平解释道:“洪武三十一年,太祖皇帝改革科举,在应天府试行九大常科科举制,而无论学习哪一科,儒学皆为必修之学,儒学教官便是传授儒学的老师。”

“六殿下所言极是,王振便是一位中学堂儒学教习,他在担任教习期间,娶妻生子。虽然他没有通过科举正途走入官场,但他作为一名领朝廷俸禄的中学堂教习,还是很受百姓尊敬的。”

康平接话道:“不过,按朝廷对各地学堂教授、教习的考核要求,若在执教期间,某儒学教习的学生考试成绩达不到朝廷设置的最低考核标准,那该教习则会被流放到边疆戍边。”

“康少监,这个最低考核标准是什么?”

朱瞻堪问道。

康平答道:“某儒学教习的学生当中,凡通过必修儒学考核者,不满总体参试者三分之二,视为教授不合格。某儒学教习连续九年执教生涯之中,累计达五次及以上教谕成绩不合格,便会被流放。”

“原来如此。”

朱瞻堪点头道。

康平接着道:“或许该王振倒霉,他连续四次在举行学生儒学考试前,染了风寒,导致学生们缺失指点,没能通过考核,而这个结果也让他的教学成绩不达标。按律,他要被流放到努尔干都司辖区之中,靠近北海的地方。”

“流放北海,路途遥远,可谓是九死一生。万般无奈之下,王振遇到了一个可以躲过被流放的机会。”

朱瞻堪忍不住问道:“什么机会?”

“那是永乐十七年,鞑靼、瓦剌等部进献了一批年幼的火者与女童,四位殿下的皇爷爷,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需要一批有文化的读书人进宫教宫女、内侍们读书识字,故而太上皇特意下旨,准许一些考核不达标的有子儒学教官,净身入宫当差。”

康平不紧不慢的说道:“而王振恰好符合要求,于是他应诏净身入宫。由于他善于伺察人意,又有学识,入宫后颇得宫女、内侍们的尊重,逐渐有了一定程度的名气。太上皇得知王振其人之后,便把会识文断字的王振调去都知监,提拔为典簿,协理各监勘合之事。”

“数十日前,陛下设置内书堂,调王振为副教习,专门教授众年幼内侍们识字读书,好在将来分派到各监办差。”

他说到这里,朝着朱瞻域兄弟四人躬身作揖道:“四位殿下,以上便是王振的过往。”

朱瞻域四人听完康平的讲述之后,皆对王振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

“你们想一想,这样一个为了活下去,宁愿净身的人,会有怎样的心性?”

朱高煦望着四个儿子,沉声问道。

他自然是知道历史上大明第一代专权太监王振其人的。

本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原则,朱高煦把名声在外的王振安排到内书堂担任副教习,就是为了分黄俨之权。

以王振为了向上爬可以不择手段的秉性,绝对不会对黄俨的犯罪行为视而不见,必会暗中收集对方罪证,然后揭发立功。

朱高煦见四人久久无言,又问道:“你们谁能背出《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之中,太祖皇帝禁止宦官参政的话?”

他见四个儿子皆沉默,无奈的说道:“过几天,朕会抽查,你们都先下去罢。”

“儿臣领旨,儿臣告退。”

朱瞻域兄弟四人齐声道。

附录:

“为政必先谨内外之防,绝党比之私,庶得朝廷清明,纪纲振肃。前代人君不鉴于此,纵宦寺与外臣交通,觇视动静,夤缘为奸,假窃威权,以乱国家。其为害非细故也,间有发奋欲去之者,势不得行,反受其祸,延及善类。汉唐之事深可叹也!夫仁者治于未乱,知者见于未形,朕为此禁,所以戒未然耳。”——《明太祖实录》

第二百五十九章:来人,把他拿下 大理寺。

值房偏厅。

“熊尚书为何干坐在此?”

王振步入偏厅之后,竟然看见刑部尚书熊概独自一人坐在茶案边,面露焦躁之色,便上前打了一声招呼。

“当然是等着见吕寺卿啊,王典簿此来所为何事?”

熊概迅速起身,微微拱手道。

朱高煦设立内书堂一事,早就传遍了朝野。

而王振作为内书堂的副教习,又跟着太监黄俨一起在武英殿当值过,自然是见过六部九卿等堂上官的。

对于横空出世的内书堂副教习王振,众朝臣自然也是格外关注。

熊概身为刑部尚书,认识王振也不足为奇。

王振欠着身,十分有礼貌的答道:“奴婢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大理寺抽调一些卷宗,好方便以具体案例给内书堂的小内使们授课,让他们敬畏大明律令。”

熊概当即觉得王振或许可以替他当个传话的人,于是故意对王振说道:“王典簿,本堂在这偏厅等了一个时辰,依然没能见到吕寺卿。你说,这里又不是奉天殿,就算本堂求见陛下,也用不着等这么久啊?”

“吕寺卿公务繁重,凡刑部、五军都督府所办之案与都察院参与合办之狱讼,都须将案牍与囚徒送至大理寺复审,按律例复问其款状,情罪都属实后才呈堂准拟具奏,否则驳令改拟。”

王振却道:“熊尚书多理解啊!”

“理解?哼,本堂当然理解他!”

熊概虽然很想发火,可却不敢拿王振撒气,只是冷哼了一声。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一名书办躬身走进来,向熊概做出请的手势,道:“熊尚书,吕寺卿有请。”

“熊尚书慢走。”

王振客气的伸手相送道。

熊概朝王振抱拳拱了拱手,大步走出厅门,向旁边的大理寺衙门正堂走去。

“吕震!”

熊概刚走进大理寺衙门的办事正堂,便冲着端坐在桌案后的吕震大声道:“我已经等了你一个时辰了,刑部报上来需要复核的卷宗,你还没有审完吗?”

“熊尚书,本寺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这六份卷宗里的其中一个,怕是需要刑部再做调整。”

吕震当即起身,从桌案上拿出一份卷宗,递向熊概道:“就是这个。”

“该如何调整?”

熊概接过卷宗,沉声问道。

吕震抚须道:“自然是依惯例,由刑部按流程重新审理犯人,补全相关证据,若是证据不足,自当无罪释放。”

“吕寺卿,您这是强人所难了吧?”

熊概翻了翻卷宗,发现这个案件正是由他主审,且罪犯恰恰是吕震的堂侄吕闲。

此案吕闲犯了杀人罪,人证物证具在,又有目击者的口供,以及吕闲的认罪画押,证据确凿。

吕震却说证据不足,显然是故意找刑部的茬。

“怎么叫强人所难?”

吕震指着卷宗对熊概说道:“你仔细看看,犯人虽然承认杀人,但承认的是失手杀人。而你刑部判的却是蓄意杀人,蓄意杀人与失手杀人的刑罚可不一样!”

“世人皆知,我熊概执法严厉,这也是陛下继位后,擢升我掌管刑部之缘由。”

熊概收好卷宗,阴沉着脸道:“吕震,你不要以为你曾经做过的事,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尹昌隆之冤,我熊概迟早要替他昭雪。咱们,走着瞧!”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吕震望着熊概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杀意。

两刻钟后。

武英殿。

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入内禀告道:“启禀陛下,大理寺当值书办员禀报,刑部熊尚书为了审核刑部案件的事,与大理寺吕寺卿大闹了一场。”

永乐十八年,蒋瓛年老病逝后,原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便上位成了指挥使。

“熊概能够大闹大理寺,一定是吕震逼得。”

朱高煦微微一笑道。

赛哈智躬身上前数步,压低声音道:“两人在争吵之时,提到了尹昌隆之死。”

“尹昌隆?”

朱高煦眉头一皱,脑海中浮现了与尹昌隆有关的记忆。

他顿了顿,问道:“后来呢?”

“后来,两个人不吵了。再后来,熊尚书就气势汹汹的离开了。”

赛哈智恭声答道。

次日。

早朝。

奉天殿。

“这是两本弹劾的奏章。”

朱高煦升座之后,举着手中的奏本,在空中晃了晃,高声道:“诸卿知道弹劾谁吗?弹劾刑部尚书熊概!”

他俯视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接着道:“朕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当着众臣的面,公开比较好。如此一来,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朱高煦把话说完,大殿之上安静了片刻。

“臣大理寺右寺丞徐本民,弹劾刑部尚书熊概掌管刑部以来,以职权之便,收受贿赂。自乾熙元年二月,朝廷下令清查冤假错案,熊概便借职权,大肆收受罪犯家人暗送的贿赂,给予罪犯方便。臣请陛下严查。”

随后,文臣班序之中,走出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作揖行礼道。

“自刑部这一衙门设置以来,便有无数主官巧借职权之便,受人钱财,与人方便。”

待徐本民退回班序后,熊概走出班序,躬身行礼道:“微臣也恳请陛下严查,将微臣主持刑部以来所审理的案件,统统清查。微臣相信,严查之下,必然查出一个至清至廉,执法严厉的刑部尚书。若是不查,反到埋没了微臣的清廉与无私。”

文官班序之中,有几个清楚熊概为人的官员,低声叫了一声“说的好”。

朱高煦闻言,在心中给熊概点了个赞,他是知道熊概为人的。

“臣监察御史柳纯,弹劾刑部尚书熊概擅自赏罚,处决百姓。海盐县恶霸平康残暴害民,县衙下令逮捕,被其逃遁。陛下继位,大赦天下,平康便重新回到了海盐县。今年二月底,熊概奉命清查冤假错案,查到此案时,竟然不经朝廷批准而派人将平康逮捕诛杀。”

柳纯躬身出列道:“陛下,熊概擅权,非人臣所为,臣请陛下严办熊概!”

“陛下,臣有罪!”

熊概深吸一口气,坦然接受了这个罪名,走出班序,行至大殿上的空处,面朝朱高煦跪下,叩首道。

大理寺卿吕震见熊概跪地认罪,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而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却被侍立在不远处大殿顶梁柱边上的宦官昌盛,看得一清二楚。

“来人,把他拿下。”

朱高煦站起身,顺势对殿外喊道。

退朝后。

武英殿。

“陛下,侍卫们把熊概押送大佬时,从他身上搜出一张无名状纸。”

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躬身入殿,疾步行至御桌前十步外,站立之后,双手奉上一份状纸。

当值的宦官昌盛接过状纸,转呈给了坐在御桌之后的朱高煦。

就在朱高煦御览状纸之时,赛哈智躬身说道:“投状人举报大理寺卿吕震诬陷原大理寺少卿尹昌隆泄露科举试题。据熊概供认,他原本要在今日参奏吕震。”

“看来还是吕震的出手速度更快,熊概不是他的对手。”

朱高煦看完状纸,想起了康平从海寿那里得到的检举信与口供。

随即,他对赛哈智吩咐道:“派人盯着吕震的宅邸,看看最近还有哪些人与他往来,最好把那些人的样貌画下来。”

“微臣领旨。”

赛哈智躬身领命道。

第二百六十章:流放三千里 两日后。

武英殿。

左都御史刘璟与大理寺卿吕震正在向朱高煦汇报调查熊概一案的进度。

“臣奉旨后,即率干员深入详查。目前,熊概主持刑部以来所审理的案件,已经核查过半,没有发现误判、乱判的情况。”

刘璟恭声道:“至于说熊概借清查冤假错案之职权,大肆收受罪犯家人暗送的贿赂,给予罪犯方便,此事更是子虚乌有。”

“熊概上任数月,便清查出数件错案、冤案,这些得以昭雪的人为了感激熊概,倒是送了一些家乡特产之物。”

朱高煦沉声问道:“熊概收了?”

“收了,不过他却派人把这些东西捐赠给了宛平县养济院。”

刘璟应声答道。

“另外一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朱高煦点了点,接着问道。

他是指熊概擅权之事。

“今年二月底,熊概查到海盐县恶霸平康残暴害民之案后,确实派刑部配备了燧发铳的差吏前往海盐县,去逮捕作恶多端的恶霸平康。不过平康拒捕,更是纠结了一帮匪徒与刑部差吏对抗。”

刘璟缓缓说道:“熊概事先交代过差吏,如遇平康拒捕,就地格杀。陛下,这便是恶霸平康被熊概派人逮捕诛杀的缘由。”

“经臣核查,为办理此事,熊概只写了一道加盖刑部大印的手令,事后也没有派人到都察院、大理寺补齐诛杀平康的手续。据熊概供认,他也没有向陛下请旨。因此,熊概派人逮捕诛杀海盐县恶霸平康之事,确系擅权所为。”

朱高煦想了想,目光从吕震脸上扫过,然后落在刘璟身上,问道:“依你看,该如何处置熊概啊?”

“臣以为,熊概擅权之事,可大可小。毕竟,他执掌刑部,而海盐县恶霸平康作恶多端,刑部派人捉拿平康,本就是职责所在。”

刘璟答道:“恶霸平康拒捕不说,还纠集匪徒对抗官兵,便是形同造反的死罪。所谓事急从权,刑部差吏奉熊概之令,遇到恶霸平康拒捕,为避免事态扩大,将恶霸平康就地格杀也符合情理与国法。”

朱高煦冷声道:“恶霸平康作恶多端,杀了就杀了,可熊概事后确实没有派人前往都察院、大理寺补齐诛杀平康的手续,这擅权之事,做不得假。”

刘璟躬身道:“陛下,臣建议夺去熊概的尚书之职,贬为主事,带罪当差,也好将功折罪。”

朱高煦看向大理寺卿吕震,问道道:“吕卿,说说你的看法。”

“臣以为,身为一部尚书,朝廷的柱国大臣,应当秉公执法,不可擅权与滥用职权,臣为熊尚书感到惋惜。”

吕震躬身恭声道。

“永乐二十年以来,有许多朝臣与省府官员,仗着做出了一些政绩,便自鸣得意,常常滥用职权。这股子歪风邪气,至今已经刮了五六年,是该整治整治了。熊概之事,正好可以警戒众臣。”

朱高煦站起身,负手而立,朗声道:“传旨,将熊概罢官夺职,流放边关,无诏不得回京。”

刘璟大吃一惊,不敢相信朱高煦的旨意是真的,一瞬间有些失神。

吕震闻言,心中暗暗窃喜,躬身领命道:“臣领旨。”

刘璟回过神来,连忙道:“老臣领旨。”

待刘璟与吕震退下后。

朱高煦喊来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吩咐道:“你亲自带人,暗中跟着押送熊概的差役,见机行事。”

“是。”

赛哈智躬身领命道。

接着,朱高煦又叫来锦衣卫指挥佥事刘勉,低声吩咐道:“你带人去盯着吕震,凡是去拜访他的人,不论官职大小,一律记下来。”

“属下领旨。”

刘勉躬身领命道。

次日。

散朝后。

刑部大牢。

两名狱卒走到关押熊概的牢房门前,将牢门打开,粗鲁地夹熊概,将其拖了出去。

“陛下是赦免了臣吗?”

熊概失魂落魄的问道。

“赦免?擅权乃大罪,陛下旨意,罢官夺职,流放边关。”

左边狱卒嚷嚷的同时,与右边狱卒一起给熊概戴上了木枷。

“边关?哪座关隘?”

熊概任由狱卒给他戴上枷锁,忍不住问道。

“灵泉关。”

右边狱卒检查了一下木枷上的锁链,拍了拍木枷道。

熊概一听是灵泉关,心都凉了半截,当即变得面如死灰。

他记得永乐十九年朱棣下诏在漠东一处险要之地设置了灵泉关,该关隘距离京师有三千余里,流放灵泉关,无疑是不打算让他活着回来了。

不一会儿,狱卒领着熊概走出牢狱,将其交给了两名身材魁梧的差役。

熊概看见这两位长相凶神恶煞的差役后,叹了口气。

他心中明白,接下来怕是难以活着走到灵泉关了。

两名差役压着熊概,走出刑部大牢前院之后,迎面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诚意伯刘璟,以及刘璟的随从汪三旺。

“熊尚书!”

刘璟冲着灰头土脸的熊概喊了一声。

熊概定眼一看,发现是左都御史诚意伯刘璟,顿时感叹道:“真没想到,竟然是诚意伯亲自来为我送行,我熊概死而无憾矣!”

“熊尚书,我知道你有冤屈,可擅权之罪,陛下不得不罚。你千万保重,我相信陛下会召你回京的。”

刘璟说着话,从汪三旺手中接过一个外形精致的水袋,递到了熊概的手上。

熊概接过水袋,咕噜噜喝了几口水,苦笑道:“我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怕是熬不到灵泉关了。”

“陛下虽然流放你,却命我派人照看好你老家的妻儿。”

刘璟拿回水袋,望着熊概的眼睛,说道:“因此,此去灵泉关,无论多少艰难痛苦,都得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熊概的老家在南昌府丰城县,所以他被下狱关押以及流放之事,到现在他的家眷还不知情。

“多谢!”

熊概弯腰致谢道。

刘璟扶起熊概,接着扭头给了随从汪三旺一个眼色。

汪三旺眼疾手快,从背后行囊里陶出来两个银灰色的大碗,分别递到了两名差役手中。

两名差役懂事的收下大碗,同时掂量了一下碗的重量,接着朝刘璟抱拳拱手行礼。

“劳烦照看好熊尚书。”

刘璟点头道。

两名差役没有接话,而是用力推了一把熊概。

左边的差役大声道:“走吧。”

右边的差役接话道:“该上路了。”

目送熊概离去,刘璟幽幽一叹。

汪三旺忍不住小声问道:“老爷既然担心熊尚书遭遇不测,为何不雇人暗中保护他?若那两个差役要暗害熊尚书,咱们只凭两个银碗,怕是难以让他俩改变主意。”

刘璟骂道:“你这个蠢货!”

“小人说错话了吗?”

汪三旺挠挠头,自言自语道。

刘璟解释道:“陛下治他擅权之罪,流放边关,即是钦犯。若老夫派人暗中保护他,却被人反咬一口,说是营救钦犯。你说,这该治什么罪?”

汪三旺吓了一跳,立马捂住了嘴。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得没有一点长进?”

刘璟把水袋丢向汪三旺,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回去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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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鱼儿上钩 傍晚。

京城外的荒野树林之中。

两名差役押着熊概,走在树林里的一条羊肠小路上。

熊概见太阳即将落山,而两名差役却没有找店落脚的打算,于是噗通往地下一坐,嚷嚷道:“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求二位找个店,歇歇脚吧!”

“起来起来,快走!”

左边差役踢了熊概一脚,厉声说道。

“诚意伯给了你们两个银碗,加在一起估计得有几十两,你等不能这样待我!”

熊概极其不满的反驳道。

右边差役冷声道:“胡说,哪有什么银碗?我看你是故意拖延!”

熊概似乎察觉到两个差役居心叵测,试探着道:“你等翻脸不认人,是要置我熊某人于死地吗?”

“休得胡言,走出这片树林,前面就有一家客栈。快点,天快黑了。”

左边差役拉住熊概的胳膊,给右边差役使了个眼色。

于是,两名差役合力架起熊概,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不久后,前方出现一处低洼的大坑。

两名差役随之停下了脚步。

熊概一见大坑,目测约有三尺深,暗道不妙。

“下去!”

两名差役抬脚将熊概踹进大坑,随后也翻身跳了下去。

“你等要杀我?”

熊概摔倒在坑里,挣扎着坐起来,大声质问道:“你等可知,擅杀朝廷命官,罪同谋反,要满门抄斩!”

“你是陛下降旨处罚的钦犯,早就不是朝廷命官了!”

左边差役抽出腰间的砍刀,阴冷的说道:“对不住了熊尚书,我俩接到命令,要送你归西。”

“事情败露了,你俩一样会被问罪处斩。”

熊概急忙劝道:“两位考虑一下你们的家人,可千万不要做别人的刽子手啊!”

“我俩也是奉命办差,不杀你,别人就要杀我俩的家人。对不住了!”

就在两人抽出砍刀,打算把熊概当场砍杀之时,赛哈智忽然带着一队手持火铳的精壮武士出现在大坑四周。

“住手!”

随着赛哈智的一声大喝,吓得两名差役动作一滞。

就在他俩这一愣神的功夫,数名武艺高强的锦衣卫纵身跳入坑里,把他俩给团团围住了。

片刻后,熊概被解救出坑,两名差役也被锦衣卫给绑成粽子,丢在了坑边的地上。

“陛下早就料到你们会玩阴的。”

赛哈智蹲下身,打量着两个差役,冷声道:“说,是谁指使你俩杀害熊尚书的?”

世人皆知锦衣卫的狠辣,尤其是在刑部当差的基层官吏,更是把朱棣设立的北镇抚司诏狱当成人间炼狱一般的存在。

两名差役没有丝毫的犹豫,左边差役老老实实答道:“刑部右侍郎庞德林。”

右边差役补充道:“庞侍郎威胁我俩,若不杀了熊尚书,他就要我俩全家人的性命。”

深夜。

锦衣卫北镇抚司。

赛哈智走进诏狱刑房,发现刑部右侍郎庞德林浑身是伤,已经陷入昏迷。

于是,他看了一眼当值的行刑官北镇抚司千户徐恭,沉声问道:“徐千户,庞侍郎招供了没有?”

徐恭干净利索的答道:“什么都没说。”

赛哈智上前几步,靠近庞德林,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脸,阴冷的说道:“取一碗盐水来。”

徐恭恭声称是,转身去取盐水。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大碗盐水走了过来。

赛哈智使了个眼色,徐恭将盐水泼到了庞德林胸前的伤口上。

“啊!”

庞德林疼得瞬间惊醒过来。

“庞侍郎,你如此硬朗能抗,真是令在下佩服。”

赛哈智背着手,打量着醒来后的庞德林,缓缓说道:“在下听说,你是刑部首屈一指的能吏,凡是你主审的刑犯,无一不招,无不认罪,是也不是?”

他见庞德林闭口不言,便接着道:“在下还听说,你发明的酷刑有锯割、断椎、灌铅、弹琵琶,甚至还有抽肠,以及给妇女用的骑木驴。这些刑具一旦上刑,犯人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多两道刑具,任是谁都必招无疑,是也不是?”

庞德林依旧不发一言。

赛哈智冷笑一声,道:“既然庞侍郎你不说话,那今日在下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让你试一下抽肠之刑,若你不招,那便锯断你的双腿,再打断你的脊椎,如何?”

“不要,不要!”

庞德林吓得大叫道:“我招,我全招!”

赛哈智厉声道:“说,是谁指使你干的?”

庞德林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六个字道:“大理寺卿吕震。”

“十年前,也就是永乐十六年,时任礼部尚书、如今的大理寺卿吕震陷害原大理寺少卿尹昌隆之事,时任大理寺右寺丞的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赛哈智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庞德林闻言,浑身一颤,如遭电击,结结巴巴道:“我、我、我——”

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十年前尹昌隆临死前的惨状,耳边甚至响起了尹昌隆死前高喊的那声“冤枉”!

“你也是老刑名了,应该清楚欺君之罪当诛九族。你若检举吕震,也算揭发有功,陛下仁慈,必然会放过你的家人。”

赛哈智见庞德林神色异常,特地放缓语速道:“庞侍郎,机会只有一次,你可千万要想清楚了。在下再问你一遍,当年吕震陷害尹昌隆之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庞德林带着哭腔道:“我参与了。”

“在吕震陷害尹昌隆一案中,你当时做了哪些具体的事情,为何要那么做,且仔细说来。”

赛哈智转身走向旁边的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后,遥遥望着庞德林说道。

庞德林叹息道:“我就知道,尹昌隆的冤案一定会被昭雪,吕震做的太过分了。”

“徐千户,劳烦你亲自取一碗酒来,给庞侍郎提提精神。”

赛哈智转头对徐恭吩咐道。

徐恭拱手道:“指挥使客气了。”

随即,他取来一大碗酒水,亲自喂庞德林喝下。

庞德林喝完酒,精神为之一振,开始讲述吕震陷害尹昌隆之案中他所知道的一切。

两刻钟后。

“都记下来了吗?”

赛哈智扭头看向徐恭身后不远处负责记录口供的小吏,高声问道。

徐恭急忙行至小吏跟前,从对方手中接过口供,低头快速默读了一遍。

他确定口供无误后,才将之转呈给赛哈智,道:“请指挥使过目。”

赛哈智认真看完口供,点了点头,又将其还给徐恭,吩咐道:“让庞侍郎画押。”

PS:我会加快进度,让主角尽快完成对永乐朝宠臣遗留问题的清洗,安排历史上仁宣时期的名臣、能臣上位,开启下一卷,即朱棣下西洋与主角放手改制的新篇章。

第二百六十二章:依律论处,绝不轻饶 数日后。

傍晚,太阳即将落山。

长寿宫,书房。

朱棣屏退左右,仅留下朱高煦一人。

“吕震、黄俨全招了?”

朱棣背负双手,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充满杀气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地上被砸成数块的甘薯干上,如同一只狂躁的雄狮,沉声问道。

“招了。”

朱高煦看见朱棣背后的右手之中,握着兵仗局上个月刚刚研发成功的全金属五连发转轮燧石短铳,他不确定短铳之中有没有装子弹,因此双眼死死盯着朱棣的双手,精神格外紧张,说话也是尽可能简洁。

吕震暗通黄俨陷害尹昌隆之案,要从十年前说起。

永乐十三年,朱棣正式迁都北京。

永乐十五年十月,朱棣欲亲征漠北,荡平草原上的敌人,礼部尚书郑赐出言劝阻,却因言辞不当,而冒犯了朱棣,朱棣将其革职,改大理寺卿吕震为礼部尚书,命大理寺少卿尹昌隆代掌大理寺卿之事。

次年二月,朱高煦留守监国,朱棣率领三大营,亲征大漠,勒石燕然,封狼居胥。

就在这一年的三月份,大明朝廷向往常一样,按规矩举行会试。

依惯例,礼部尚书作为大明朝廷会试的最高主考官,负责总揽九个科目的科举会试,各科各有单独的主考官。

时任礼部尚书的吕震为人阴险刻薄,又善嫉妒。

当他独处深思时,若用手指刮眉毛,则定有密谋深计,其麾下属官发现便互相告诫,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前去衙门值房汇报公事。

时任大理寺少卿,作为当年律法科会试主考官之一的尹昌隆,按制前往礼部值房向礼部尚书吕震汇报会试相关公事,正在用手指刮眉毛的吕震怒而不应。

一会儿后,尹昌隆又去汇报,吕震愈发生气,拂衣而起。

尹昌隆退下去向太子朱高煦汇报,取得监国令旨后,他才继续办理律法科会试相关事务。

吕震得知后,认为尹昌隆目中无人,心中大怒,上奏本向朱棣说尹昌隆假托东宫臣僚,暗中想结党,蓄藏无君之心。

朱棣当时磨刀霍霍向大漠,无暇顾及朝中之事,没有批示这份奏章。

同时,朱高煦得到与尹昌隆关系不错的朝臣密报,说吕震对会试事务并不上心,而且对诸多礼仪典制也不了解,甚至对于尹昌隆以大理寺少卿代掌大理寺卿之事心生妒忌,耿耿于怀。

科举新政施行之后,每年三月,正是大明举办春闱之时,朱高煦作为太子监国,哪有心思去理会吕震与尹昌隆之间的摩擦。

更何况,尹昌隆早年是支持朱高炽为太子的翰林编修,因其确有才干,且又是出于公心,才在永乐初年的立储风波之中免于被贬谪。

因此,朱高煦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尹昌隆身上。

时任司礼监太监的黄俨,通过其眼线,将朱高煦的态度告诉了吕震。

于是,吕震便联合时任大理寺右寺丞的庞德林等人,一手炮制了尹昌隆泄题案。

没过多久,朱棣班师回朝,在吕震与庞德林等官员的构陷下,会试律法科主考官之一的尹昌隆被判斩立决。

朱棣凯旋而回,心情大好,不计前嫌,下令让原礼部尚书郑赐官复原职,重新改吕震为大理寺卿,大理寺右寺丞庞德林检举尹昌隆舞弊有功,调为刑部郎中。

数年后,刑部右侍郎出现空缺,在大理寺卿吕震的力荐之下,朱棣擢升刑部郎中庞德林为刑部右侍郎。

由于当年朱棣一战平定大漠,他与朱高煦当时的主要心思都在安定大漠上面。

对于尹昌隆泄题案,父子俩虽然派人查了,但司礼监太监黄俨与大理寺卿吕震联合收买了太多人,导致锦衣卫并没有查出什么。

而且,尹昌隆在严刑逼供之下,因身体吃不消死掉了。

为了尽快平息因律法科会试泄题引发的混乱,死掉的尹昌隆在庞德林等人的检举下,被朱棣认定为泄题的主谋。

这便是吕震陷害尹昌隆之案的来龙去脉。

此时,朱棣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走到书桌前,猛地把短铳拍打在桌子上,强压着胸中怒火,自嘲道:“你老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啊!”

朱高煦身着常服,安静的站在旁边,没有接话。

“你打算如何处置吕震与黄俨?”

朱棣掰开短铳的装弹配件,将五枚铅弹从中倒出,一边把玩着铅弹,一边问道。

“吕震为一己私欲,陷害朝廷大臣尹昌隆,论罪当凌迟处死。至于狗奴黄俨,身为内廷宦官,为了政绩,却屡次犯下欺君大罪,五马分尸都是轻的!”

朱高煦凶狠狠的说道。

朱棣又问道:“海寿与庞德林、纪纲等从犯呢?”

“依儿子之见,念在海寿主动揭发,也算检举有功,饶他一命,流放南洋旧港都司。”

“庞德林虽也有揭发吕震之功,可他意图谋害熊概,又参与了陷害尹昌隆之事,论罪当死,判处斩立决。”

“纪纲身为武将,却勾结大内宦官,欺君罔上,意图不轨,论罪应凌迟处死,满门抄斩!”

朱高煦在来见朱棣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吕震、黄俨、纪刚等人,此时不过是将心中腹稿说出来罢了。

“呵呵,亏得我提前退位于你,若是我百年之后你再继位,那时你为尹昌隆昭雪,天下人的读书人少不得要在心中骂我一句‘昏君’,不然怎会瞎了眼被奸臣吕震蒙蔽?”

朱棣再次自嘲的笑道。

朱高煦静候一边,也不接话。

朱棣顿了顿,将铅弹一枚一枚的装回轮转短铳弹巢之中,目露杀机道:“既然是我犯的错,那便由我亲自处决吕震这个祸国殃民的奸臣!明日午时,我要亲自用转轮燧石短铳毙了吕震!还尹昌隆一个清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至于狗奴黄俨,我不想让他再看见明日的太阳!稍后你就让赵俊臣亲自去办,待将其五马分尸之后,丢去喂狗!”

“凡是与黄俨欺君之案有勾连的内侍、宫人,不论是谁,也一并处死。行刑之时,让内廷九品以上的宦官与宫人皆去观刑!”

朱高煦应声道:“是。”

朱棣见朱高煦答应之后,没有离开的打算,便开口问道:“还有事?”

“爹,纪刚是神机营正千户官,当年提拔他的人乃是神机营首任指挥使武安侯郑亨,而他的直属上官是广宁伯刘湍(二代),岳父是安远侯柳升。”

朱高煦的言外之意是,勾结黄俨犯下欺君大罪的纪刚,与大明勋贵群体中的两侯一伯关系匪浅。

尤其是安远侯柳升,此人在永乐年间朱棣敕封的诸功臣侯爵之中,受宠程度仅次于新城侯张辅。

“无论是谁,但凡与纪刚欺君之事有干系者,皆依律论处,绝不轻饶!”

朱棣杀气腾腾道:“论罪当死者,一概赐死!”

第二百六十三章:只要不作死,朕就保你不死 深夜。

万岁山。

此时,北面山脚下,一处空旷的场地已被赵俊臣带人简单的布置成刑场。

郑和与王景弘身穿蟒袍,乘坐朱棣之前御赐的辇车,架势十足的一前一后来到了刑场外围。

两人下车后相互见礼。

王景弘低声道:“上皇震怒,此次内廷二十四衙门怕是得有三、四百名宫人与内使人头落地。”

“黄俨那狗奴实在可恶,竟敢欺瞒上皇,落得今日被五马分尸的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

郑和想起此事就来气,沉声接话道。

当年他奉朱棣皇命巡视各处皇庄,正是被黄俨指使手下之人制造的皇庄繁荣假象所蒙骗。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的御马监左右少监兴安、金英连忙上前向两位大太监作揖行礼。

郑和用和善的目光打量着兴安、金英,缓缓道:“你俩能走到今日不容易,可要好生为陛下办差,勿要为了一己私欲,而犯下欺君之罪。”

“谨遵郑督公教诲。”

兴安、金英连忙躬身道。

王景弘见两人非常懂事,忍不住提点道:“若无陛下的信任,我等中官啥也不是。你等千万记住自个的身份,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住了,是任何时候!”

“多谢王督公训示!”

兴安、金英又再次作揖道。

郑和颔首道:“你们退下罢。”

兴安、金英恭声称是,躬身缓缓退到了一边。

片刻后,又有其他宦官前来拜见郑和、王景弘。

另一边。

兴安与金英羡慕的看着郑、王二人。

“郑督公真是好运,毫发无损的完成了饶大地航行一圈的壮举,成为本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受封‘三宝太监’的大太监。”

兴安低声道:“虽说王督公与郑督公相比,略逊一筹,却也是咱们遥不可及的存在。”

“谁说不是呢?郑督公凭借‘三宝太监’之名号,所拥有的品秩俸禄等同于一等侯,而陛下继位之后,已经把王督公的俸禄加到了与二等侯相同。若庆督公回航归来,铁定会成为仅次于王督公的大太监。”

金英艳羡不已道:“我等身为中官,此生是无法达到郑督公的成就了,庆督公与王督公便是我等的榜样。”

兴安扭头看向金英,激动的问道:“你也想出海?”

“慎言!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手指向何处,我等便往何处。”

金英压低声音道:“这次陛下命我等前来观刑,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我等牢记中官的本分。”

不一会儿,赵俊臣与李兴、刘敬忠、康平等太监,领着锦衣卫把以黄俨为首的三百余名内侍、宫人押到了刑场。

赵俊臣环顾四周,见万岁山上郁郁葱葱,而山脚下的刑场外围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心中不禁感慨。

永乐初年,朱棣下令修建紫禁城时,用拆除元朝宫殿的渣土和挖掘紫禁城护城河的淤泥,在元代延春阁的基础上堆筑起了一座土山,成为大内风水“镇山”,因该山与紫禁城的神武门隔街相望,故取名万岁山(即后世的景山公园)。

由于当年修建皇宫时,工匠们曾在这里堆过煤,所以万岁山又被称为煤山。

此刻,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之中,凡是九品及以上品级的宦官、宫人,皆奉命到场观刑。

除了庆耀、王彦、武易信(亦失哈)等在外办差的内官外,在京的三宝太监郑和、王景弘等大太监也来到了刑场。

“陛下旨意,黄俨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判处五马分尸之极刑。”

康平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接着宣读黄俨的三条死罪即欺君、勾结外臣、虐民,然后让赵俊臣带人用五匹马行刑。

待黄俨被分尸之后,康平又宣读了朱高煦对内廷里黄俨从犯的处罚——枭首,罪名与黄俨一样,都是欺君、勾结外臣、虐民。

于是,三百多名宫人、内侍被锦衣卫砍掉了脑袋。

由于处决的人数众多,专门负责行刑的锦衣卫只有五十余人。

所以,兴安、金英等上百名观刑者,一共目睹了六次五十余人头落地的恐怖场景。

最早黄俨被五马分尸的时候,就有不少内侍、宫人被吓得面无人色,待后面的三百多人被杀之后,有超过九成九的人,包括金英、兴安在内,要么被吓得呕吐不止或,要么被吓得尿了裤子。

只有郑和、王景弘等见惯了生死的人,才没有失态。

次日。

京郊。

大校场上。

随着一阵好似炸雷的枪响,朱棣用全金属五连发转轮燧石短铳,将五花大绑的大理寺卿吕震毙了五次。

现场观刑的文武大臣,全部被朱棣老当益壮的英姿给震慑到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之前以年老体衰示人的朱棣,竟然会有如此摄人心魄的爆发力。

吕震气绝身亡之后,太上皇帝朱棣退居幕后,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站了出来。

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先宣布了第一道旨意。

“刑部尚书熊概虽然擅权,但念其一心为公,有情可原,许其官复原职,戴罪立功。”

人群之中,早就换上官服的熊概,跪地叩首,高呼道:“臣领旨谢恩!”

紧接着,朱高煦又宣布了第二道旨意。

“刑部右侍郎庞德林、大理寺右寺丞徐本民、监察御史柳纯等二十三人,为虎作伥,帮助吕震构陷朝廷大员,判处斩立决;神机营千户纪纲欺君罔上,判处满门抄斩。”

“以上这些罪官,家财一律充公,他们牵连到的四百余名从犯,一概抄家,家眷及仆从之中,凡十六岁及以上者全部流放到努尔干都司工建局听用,十六岁以下者由养济院抚养到十六岁,准其自谋生路。”

文武百官听了这道旨意,齐声高呼道:“陛下仁慈!”

谁说不是,若在洪武年间,怕是全部处死或流放,最次也是贬为官奴,此生再难翻身。

随后,朱高煦又宣布了第三道旨意。

“原神机营指挥使、现任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武安侯郑亨因盲目提拔纪纲,按律当死,念其劳苦功高,褫夺爵位抵罪,罢官夺职,贬为庶民处分。”

“京三军现任曲长广宁伯刘湍身为纪纲直属上官,有失察之罪,罢官夺职。”

“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安远侯柳升作为纪纲的岳父,明知纪纲为非作歹,残害百姓与基层官兵,却不向朝廷检举揭发,犯下包庇之罪,按律当死;念其劳苦功高,开恩免除一死,褫夺爵位抵罪,罢官夺职,贬为庶民处分。”

安远侯柳升、武安侯郑亨、广宁伯刘湍齐声下拜,高呼道:“臣柳升(郑亨、刘湍)谢陛下开恩!”

历史上的荐举连带制,自秦汉确立之后,一直沿用到清末。

朱高煦认为这个制度自有其道理,所以他不打算废除此制,武安侯郑亨丢官也就在所难免了。

纪纲与黄俨欺君大罪,当诛九族。

柳升作为纪纲的岳父,若是在洪武年间,怕是也难逃一死。

因为在洪武年间,右丞相汪广洋犯了包庇罪臣,照样被太祖皇帝赐死。

现在朱高煦念在柳升等人有功,免除他们死罪,只是罢官夺职,无疑是天大的恩典。

可是,柳升、郑亨却从此失去了可以传世的侯爵,从高高在上的五军都督府都督、都督佥事变成了平头老百姓。

只有广宁伯刘湍,被罢官夺职,不过却侥幸保留了世袭的伯爵爵位。

对于柳、郑、刘的处罚,文武百官一致认为朱高煦念着旧情,是个讲义气的皇帝。

尤其是以军功封爵的一众永乐勋贵,皆没想到两侯一伯能幸免不死,这完全出人意料。

尽管柳升、郑亨免于一死,被贬为庶民,可只要能活着,就还有希望。

虽说他们因罪被夺爵贬为庶民,三代之内的子弟无法考取科举,可并没有限制他们的子弟应召从军。

而朱高煦的这种操作,无疑向大明众勋贵及武将们释放了一个好的信号——只要不作死,朕就保你不死。

第二百六十四章:人事调整 乾熙元年,五月初三。

早朝。

奉天殿。

朱高煦升座之后,文武百官三呼万岁见礼。

礼毕。

朱高煦抬手示意司礼监新任太监康平宣旨。

康平心领神会,怀中抱着一卷圣旨,躬身走到大殿之上群臣的正前方,面朝群臣站定。

与此同时,两位年轻的内侍躬着身,疾步走到康平左右两边停下。

随即,康平扯着嗓子高声道:“陛下口谕,自今日起,保留祭天地社稷宗庙及大朝会等重大隆重场合之跪礼,听旨、听宣、领旨、领命、奏报、奏言时之跪礼,一概改为作揖礼。”

“陛下圣明!”

群臣闻言,皆躬身作揖,齐声高呼道。

康平又道:“宣诏!”

于是,两名内侍一左一右缓缓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原大理寺卿吕震陷害故大理寺少卿尹昌隆一案,数日前锦衣卫奉朕之命查出真相,朕已对相关从犯加以处决,并下旨恢复尹昌隆清白及追加谥号。”

“因有朝臣受到此案牵连,被朕降职或罢官,导致各部堂官空缺,故特旨对六部、大理寺、都察院等衙署主官加以调整。”

“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吴讷任大理寺卿,擢顺天府尹顾佐为都察院右都御史。”

“命吏部尚书蹇义兼内阁顾问,迁交趾布政使黄福为吏部左侍郎,升内阁顾问文渊阁大学士杨士奇任吏部右侍郎。”

“命礼部尚书于彦昭兼内阁顾问,升内阁顾问武英殿大学士黄淮为礼部左侍郎,升礼部郎中曾棨为本部右侍郎。”

“命户部尚书夏原吉兼任内阁顾问,升内阁顾问金幼孜任户部右侍郎,升户部郎中陈山任本部左侍郎。”

“升兵部左侍郎齐泰为本部尚书兼内阁顾问,迁交趾按察使陈洽为兵部左侍郎,升内阁顾问东阁大学士杨荣为兵部右侍郎。”

“命工部尚书宋礼兼任内阁顾问,迁辽东布政使吴中任工部右侍郎,升工部郎中蔡信任本部左侍郎。”

“升调兵部郎中张本任刑部左侍郎,升刑部郎中段民任本部右侍郎。钦此。”

随着康平高呼一声“钦此”,作为宣旨的尾声。

下一刻,大殿之上,凡是被到名字的官员,皆依次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臣遵旨,谢吾皇圣恩!”

杨荣、杨士奇、黄淮、金幼孜一跃从正五品的内阁顾问,成为了正三品的六部侍郎。

这让一众朝臣大吃一惊,可他们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

永乐初期,在文渊阁办差的内阁七顾问,分别是解缙、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

后来胡俨被调去国子监,主持国子监改制为国子监常科书院之事,方孝孺遂被朱棣调入内阁,并因年纪最长,成为诸内阁顾问之首。

永乐中期,随着九科取士的科举新政全部铺开,朝廷需要编著越来越多的书籍,于是朱高煦奏请朱棣,在礼部下增置了正四品衙门版印司,专门负责编写教材与著作相关书籍。

而书生气特别重且治政能力明显不足的方孝孺与解缙,被朱高煦以“分科著编书籍乃朝廷百年大计”为由“委以重任”,分别兼任版印司的司正与副司正,开始了漫长又充实的编著书籍的工作。

解缙、方孝孺两人一干就是二十余年,他们为大明王朝的文化及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所以,在永乐二十年胡广病逝之后,朱棣的内阁班子,真正做着顾问之事的人只有黄淮、杨士奇、金幼孜、杨荣四人,解缙、方孝孺两人成了实际上的挂名顾问。

如今,黄淮、杨士奇、杨荣、金幼孜四人调离内阁升入六部,各担任一部侍郎,皆位居正三品。

这意味,他们从原先只能向大明皇帝献言献策的“小角色”,一跃成为了可以制定大明王朝某一方面国策的“大人物”!

位高权重,不外如是!

比如说,户部右侍郎金幼孜,虽然位居户部尚书夏原吉之下,可他却是户部主办大臣,户部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要过一遍他的手。

户部掌大明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其内部办理政务按地区分工而设司,各司除掌核本省钱粮外,亦兼管其他衙门的部分庶务,职责多有交叉。

一般而言,户部尚书夏原吉主要掌大明全国户口、赋役方面的政令,而左右侍郎则掌管稽核版籍、赋税征收等会计、统计事务。

左右户部侍郎还可以因地制宜,起草足以影响数府乃至数省的收税、免税(一定年限)的户部政令,呈给大明皇帝批示,乃是妥妥的大权在握!

虽然内阁六位顾问被调离四位,可六部之中的五部尚书却兼了内阁顾问的官职。

这样一来,内阁依然是七人编制,只不过解缙、方孝孺还是在干着编著书籍的差事罢了。

不仅如此,等很多朝臣回过神来,才赫然发现,此时的六部九卿,与永乐前中期相比而言,已经全部换上了当年的太子党,也就是如今的乾熙皇帝朱高煦的人。

由于都察院的最高主官分为左、右都御史,故而大明王朝的“六部九卿”共有十人,分别是吏、礼、户、兵、工、刑六部尚书与左、右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

可以说,六部九卿十人之中的刑部尚书熊概、通政使权谨、都察院左都御史刘璟三人没有加新的官职或升调外,其余七人皆有兼职或升调。

此时的礼部尚书于彦昭、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工部尚书宋礼、兵部尚书齐泰、左都御史刘璟、右都御史顾佐等七人,早在朱高煦还是太子时,就已经被贴上了太子党的标签。

而通政使权谨唯一的女儿权书莹,乃是朱高煦的后妃。

虽说权书莹在数十年前因产后虚弱感染风寒而病逝,但权谨作为朱高煦的岳丈身份,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至于差点丧命的刑部尚书熊概,也是朱高煦开恩才得以免于一死,准其官复原职,戴罪立功。

满朝文武都明白,这一番人事调动,意味着属于朱棣的永乐时代已成为过去,属于朱高煦的乾熙时代正式开启!

第二百六十五章:加俸?加俸! 数日后。

奉天殿,早朝。

“今日常朝,朕有三件事要宣布。”

朱高煦接受了群臣作揖拜见礼之后,缓缓起身,负手而立,俯视着大殿之上的群臣,朗声说道。

“第一件事,朕念在天下臣工事务繁忙,并无充足时间打理朝廷分配的公田,故而决定将公田之制加以变革。”

“简单来说,就是以去年公田岁租最高收入折算的现银为标准,定为公田银,且并入年俸之中,以后各级臣工的年俸皆按此发放。”

大明的百官职田,即品官职分之田,又称“公田”,以其租入为补充俸禄之用。

不过,真实情况就像朱高煦说的那样,很多官员不可能亲自打理,都是租给别人或手下去耕种,导致公田的收入有限。

再者,即使是礼部尚书于彦昭这样身兼多职的大臣,也只能按照俸禄最高的那一份官职来领取俸禄。

洪武中期,太祖皇帝朱元璋考虑到大明基层官员的俸禄较低,于是在洪武十四年对官员俸禄进行了改革。

老朱除了按照官品等级适当地增加了俸禄以外,还增加了不同数额的“俸钞补贴”。

但是,这条制度无法永久地解决官员低薪的问题,因为大明经过数十年的发展,经济水平、物价水平早已不是洪武年间的模样。

尤其在永乐二十年往后,随着铜钱、银圆、金钞的贬值,物价飞涨,大明官员的俸禄却没有与时俱进,这便造成了诸多矛盾。

所以,朱高煦按官员们公田岁产的最高收入,来制定公田银并入官员的岁俸之中,就是光明正大的给天下官员加俸禄。

“臣等谢陛下圣恩!”

朝堂之上,满朝文武皆无比隆重的跪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虽然朱高煦已经取消了常规的跪礼,按说众臣作揖行礼感谢即可,可多年养成的习惯以及面对此等对官员利好的谕旨,群臣必须有所表示。

实际上,朱高煦对于众臣的反应非常满意。

待众臣起身后,朱高煦又道:“第二件事,朕决定对文武官员的散阶、勋阶加以革新。”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群臣皆竖起了耳朵。

“太祖皇帝以官品定散阶,清晰简单,一目了然。可散官终归是散官,虽可以视为考核之制的补充,但与实职俸禄并无关系。”

朱高煦继续说道:“据朕所知,在官场之中,有很多官员为争夺这种虚衔的高低,竟然彼此结怨结仇,严重影响了官场风气。”

“故而,朕决定将文武官员的勋阶统一更定为可以佩戴在胸前的勋章,以及仿秦汉之制,准许有勋章官员在其住宅大门两侧竖立阀阅,以彰显功勋。”

“吾皇圣明!臣赞成这一举措!”

吏部尚书蹇义躬身出列,率先表态道。

“臣附议。”

礼部尚书于彦昭紧随蹇义之后,躬身出列道。

“臣附议。”

工部尚书宋礼、刑部尚书熊概等六部九卿皆相继表态。

其余众臣也纷纷表示赞成。

眼下这种结果,完全在朱高煦的意料之中。

毕竟,原来的勋阶就是体现功勋的一种荣誉,换成可佩戴的勋章与显眼的阀阅,这会有功之臣越发有面子,有威严,有荣誉感!

朱高煦接着道:“对于文武散阶的革新,朕决定将文官散阶更名为官衔,定官衔为三阶十等,即省官、府官、县官三阶,由高至低依次为…(此处省略三百字)…”

“为了鼓励基层书办、吏员勤勉任事,特设置独属于基层官吏的官衔,定为三阶九等,由高至低依次…(此处省略三百字)…”

他又把授予官衔的标准大致说了一通,随后将武官散阶改为军衔的事,也大略讲述了一遍。

“诸卿以为如何?”

朱高煦坐回龙椅,高声问道。

“陛下,臣认为如此革新文武散阶,只会让各级官职之间更加清晰,方便确立上下尊卑,维持朝廷的威严。因此,臣赞成陛下的提议。”

吏部尚书蹇义再一次表态道。

“臣等附议。”

礼部尚书于彦昭、刑部尚书熊概、工部尚书宋礼等人齐声道。

“臣等附议!”

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历城公盛延一等人接着道。

如今的六部九卿十人,以及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的勋臣们,早就看过朱高煦对文武散阶改革的文稿。

此时的他们不过是配合朱高煦走一个君臣共议的流程,将这事定下来罢了。

其他朝臣见状,哪里还不明白眼前的形势?

于是,朝堂上“附议”之声不绝于耳。

待众臣安静下来之后,朱高煦又道:“朕想着,即便天下臣工有了公田银的补充,可年俸仍旧较低,甚至不如下海经商者的年收入。故朕决定设立衔银之制,让天下官员不必再为俸禄低而发愁。”

“至于具体各阶军衔、官衔对应的衔银究竟该发放多少,户部会同吏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尽快拟一个章程交给朕批示。”

“臣等领旨!”

户部尚书夏原吉、兵部尚书齐泰、五军都督府诸都督躬身出列道。

其他第一次听到“衔银”的朝臣,大多数人都开始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自洪武至永乐时期,合计五十六年,在此期间,凡是正直一点的大明官员,那日子过的怎一个苦字了得!

现在,大明的官员终于熬出头了!

乾熙皇帝不是一般的大方,不仅把公田银并入俸禄之中,又额外多发一笔衔银。

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陛下仁慈!”

群臣之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陛下仁慈!”

随后,又有不少官员大声附和道。

一时间,奉天殿上,高呼“陛下仁慈”的声音,此起彼伏。

朱高煦满意的抚着胡须,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可他的笑,在群臣眼中,却是一种满足的笑,开心的笑。

朱高煦完成六部九卿及内阁的人事调整之后,开始着手推行他的乾熙新政。

不过,他考虑到要为后世子孙树立“父子一脉相承”的治国理念,决定在乾熙三年之前,推行一些对官员、读书人、农民、工匠、商人利好的政策。

这样一方面可以为他塑造出一个“亲民”的“仁君”形象,另一方面他可以在此期间搞几个试点府县,为他之后改革官制等朝廷体制进行试错。

毕竟,朱高煦要推行的改革是全方位的,这会对大明王朝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他不能不慎重。

给天下官员增加俸禄,便是对官员利好的举措。

接下来,他宣布的第三件事,便是可以与当年制定“标点符号”一样,足以让参与者名留青史的、轰动整个士林(文化界、教育界)的大事。

第二百六十六章:上山下乡之议 “第三件事,朕决定派天下各府县常科书院的学子上山下乡,深入山野乡村,教授农人识字,学习大明律令,懂得如何应付山洪、旱灾、水灾等天灾,同时扫除一切淫祀野神,弘扬华夏正统圣贤教化。”

朱高煦见群臣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知道铺垫的差不多了,于是开始图穷匕见,将今日早朝他要推动的最重要一件事说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百姓能识字,则易于读书,会读书则易于明理,理明便可分析利弊,知法守法,如此就会用大明律令作为武器,斗地痞恶霸,斗贪官污吏,斗弊政坏政,而不会再任人鱼肉!派天下常科学子上山下乡之策,实在是善政、仁政!”

礼部尚书于彦昭躬身出列,作揖行礼之后,缓缓说道。

“陛下,不可啊!《论语·泰伯》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识字的百姓越多,狡诈之人也会随之增多,恐为祸乱之源也!”

大理寺卿吴讷连忙躬身出列,接着于彦昭的话说道:“《道德经》也说过:‘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于彦昭是科举新政之后出身的进士,他对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独特的见解,此时忍不住反驳道:“衍圣公是我华夏史上首位创办私学的先生,一生都在教书育人,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他能说出‘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与‘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种话,怎可能会主张愚民之策?”

“而且,宋代程子曾说:‘圣人设教,非不欲人家喻而户晓也,然不能使之知,但能使之由之尔。若曰圣人不使民知,则是后世朝四暮三之术也,岂圣人之心乎?’对此,在下深以为然!”

朱高煦知道,程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是圣人不想要使民众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而是做不到。

这实际上是应然和实然的区别,也是孔子洞明世事后的悲观陈述,属于对教化与启蒙百姓之难的感慨。

程子的理解最符合现实情况,毕竟无论时代发展到哪个阶段,都不可能达到所有人皆心智成熟的程度。

“你俩不要再吵了。”

朱高煦抬手制止于彦昭与吴讷的争论,朗声道:“朕并非是想把百姓都教化成道德君子,让常科学子们上山下乡,目的是教授寻常百姓识字。如此百姓们才好理解朝廷律令、政令,以及学会应对山洪、水旱等天灾的方法。”

他说到这里站了起来,一边向丹陛下的大殿正堂走去,一边说道:“大字不识的百姓,能读懂朝廷的告示与政令吗?还不是任由地方上的读书人诓骗!”

“更何况,朕刚才也说了,派学子们上山下乡,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即扫除一切淫祀野神,正本清源,弘扬圣贤教化。”

此时,朱高煦行至文官班序之前,犀利的目光在众文臣身上来回扫视,高声问道:“尔等难道不知淫祀野神之害么?太祖皇帝为何禁绝白莲教?永乐二十二年声势浩大的山东唐赛儿之乱又因何而起?”

大明乾熙皇帝的一连三问,让还想反驳的一些文官哑口无言。

朱高煦见目的达到,转过身看向武臣班序,负手而立道:“自永乐五年始,武事科(武举)出身的进士陆续进入军中为朝廷效力,而这些至今已超过四千余名的武举进士。”

“除了极少数在军事上有造诣的将帅之才被提拔到高位外,其余大多数人如今仍在各地卫所担任宣讲官,兼着教授普通士卒读书识字的职责。”

“即便有如此多的宣讲官在教授寻常士卒识字读书,但眼下大明百万卫所兵之中,真正可以无障碍阅读《孙子兵法》的官兵,不超过五万!”

他将目光落在魏国公徐辉祖身上,接着道:“魏国公,你说一说,普通士卒学识字难在何处?”

“回陛下,目前各学堂教习以及军中宣讲官,教授识字之始,皆以《洪武正韵》为课本。”

徐辉祖走出班序,躬身作揖道:“学习汉字读音是识字的基层,而如今常用的反切之法,却让诸多初学者迷糊不已,唯有死记硬背,可军中士卒往往今日刚学的字,明日便忘了,甚至记错、记乱的大有人在。”

“韵书”实际上是官话、汉字书面读音的标准化教材。

反切是与“直音”、“读若”不同的一种注音方法,又称“反”、“切”、“翻”、“反语”等,其的基本规则是用两个汉字相拼给一个字注音,切上字取声母,切下字取韵母和声调。

同样一个字,可以用不同的两个字来标注读音,反切法使用起来很灵活,只要一个人认识的字够多,想用多少种方法就可以用多少种方法来切一个生字的读音。

但这种方法对认字新手很不友好,一会用这两个字来标注读音,一会又用其它两个字来标注读音,想准确地记住很难。

对于本来就是在识字初学阶段的人来说,只会感到更加糊涂。

朱高煦点了点头,转身再次看向一众文臣,说道:“诸位皆是从小开始学习识字的,对于识字之难都有体会。朕观遍四洋万邦文字,发现汉字或许是当今四海天下文字之至难者。朕这次派天下常科书院的学子们上山下乡之际,还要尝试探索出一条新的学习汉字读音的方法——即字母切音(拼音)法。”

他侧目朝西角门的宦官昌盛瞅了一眼,后者会意,立即领着数名年轻的内侍躬身疾步行至御前。

“把东西发下去。”

朱高煦一声令下,昌盛带着众内侍开始给满朝文武分发写有“字母切音法”方案的纸张。

“字母切音法里的注音字母,其作用仅仅是给汉字注音,不与汉字并行使用。算是伺候汉字,偎傍汉字。”

凡是在奉天殿正堂之上的官员,皆人手领到了一张公文大小的黄色纸张。

纸张之上,便是字母切音法的内容,即用拉丁字母及其变体来切音(拼音),声韵双拼,左右横写,声母在右,韵母在左,另加声调符号。

朱高煦之所以没有直接把后世的汉语拼音全部照搬过来,主要是因为眼下的大明通用语言口音与后世并不一样。

比如“青青子衿”这句话,眼下的大明人会读作“g zi gin”。

所以,他需要借大明学子们的力量,来完善他的“大明版汉语拼音”。

“字母与切法习完,凡字无师能自读,如此一来,可省费十余载之光阴,将此光阴专攻于算学、格物学,以及种种实用之学,岂不美哉?”

朱高煦见众臣看得入迷,于是高声道。

“陛下,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岂能用外番邦国之字母来为汉字注音?”

大理寺卿吴讷为人憨厚耿直,看完字母切音法之后,觉得用外国人的字母来给汉字注音十分不妥,便直言说道。

朱高煦不以为忤,微微笑了笑,问道:“吴卿可吃过烤甘薯?”

“回陛下,臣吃过,味道好极了。”

吴讷恭声答道。

朱高煦颔首道:“甘薯本为海外之物,并非我中华原产,但其能使我大明亿万百姓免遭饥馑之苦,所以朝廷大力推广种植此物。同理,若字母切音法方便我大明子民识字读书,又如何推广不得呢?”

PS:明朝官话口音与后世是不一样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震惊!肚子搞大了? “陛下,并非臣故意顶撞,甘薯与字母乃是两种不同的东西。甘薯乃饱腹之作物,与寻常小麦、大豆并无区别,而字母却是泰西诸国使用之文字。若我大明习字母切音之法,待十年后字母通行天下,习字母者是我华夏人还是泰西人?”

大理寺卿吴讷不依不饶的反问道。

若是换成其他人这样直言反驳,朱高煦恐怕早就怒了。

可他对于能正自身,严于律己的吴讷却格外的宽容。

永乐后期,吴讷作为贵州省监察御史,在回京途中,地方官员为了讨好他,派人携黄金百两追至夔府给他馈赠。

当时吴讷接过贿金并未启封,只在上面题诗一首让来人将诗与黄金带回。

其诗曰:“萧萧行李向东还,要过前途最险滩。若有赃私并土物,任他沉在碧波间。”

自那以后,吴讷题诗拒金之举,传遍了大明的官场,被人所称道。

朱棣得知此事后感慨,称赞吴讷为永乐直臣。

此时,就在朱高煦打算再次开口与吴讷说道几句之际,礼部尚书于彦昭忍不住站了出来。

他先是向朱高煦躬身一礼,接着侧身朝吴讷拱手示意,道:“昔日有赵武灵王学匈奴胡服骑射,而有赵国之强;又汉武帝派张骞出西域,从月氏人那里学回了制作精钢宝刀之法,而使大汉骑兵以一敌五!”

“强汉盛唐从来不怕吸收外国的东西,有好的东西就欢迎,所以成就了强汉盛唐。吴寺卿,我大明虽自诩为上国,但也不能固步自封吧?”

在后世,就世界冶金史看,西亚、印度、北非和欧洲大约在纪元前十世纪即进入铁器时代,制作优质钢铁兵器的技术早于中国。

西汉时期中国方进入大规模应用铁器时代,钢铁生产技术取得重大突破,这应是与汉武帝开辟西域交通,引进西域(包括伊朗印度)钢铁技术有关。

据记载,这时,从西域引进中国一种新型钢铁,称曰“镔铁”,又号“金刚”或“精钢”。

这种钢质镔铁,中世纪也传入欧洲,西方人称之为“印度钢”。

于彦昭所言张骞从西域学回制作精钢之法,乃是有史料作为依据的。

“于卿所言有理,为我所用,才是王道,而非纠结是何种文字。众卿且看,此种字母很少,只有二十几个,向一面写,简单明了。”

朱高煦指着吴讷手中写了字母切音法的纸张,说道:“假如泰西字母是我华夏人发明的,大概尔等就不会说什么了。可问题就出在是外国人发明,我大明人学习。但是,外国人发明中国人学习的事情是早已有之的。除了于卿所说的两个例子,佛教便是从天竺传来,不也是流传已久了么?”

“泰西字母咱们大明用一下,是否就有损大明天朝上国的威严呢?朕看不见得!”

“朕认为,凡是外国好的东西,对我大明有用的东西,我大明就是要学,就是要统统拿过来,并且加以转化,变成我大明人自己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特地加重语气道:“朕给这个过程,取了个名字,叫‘本土化’或者‘汉化’!就像佛教,早就成了我华夏的佛教。诸卿闲来无事时,可以琢磨一下朕说的‘本土化’与‘汉化’。”

“臣领旨。”

于彦昭当即躬身领命道。

“此事就这么定了,礼部替朕拟一道晓谕天下各省府教谕局的公文,命常科书院诸学子自下月起,上山下乡,完成朕刚才交代的几件事。”

朱高煦看向于彦昭,吩咐道:“记住,在实践中完善字母切音之法是其一,扫除一切淫祀野神是其二!”

“臣等领旨。”

以于彦昭为首的礼部众堂上官纷纷作揖行礼领命道。

随后,朱高煦登上丹陛,坐回龙椅,俯视群臣沉默了一会儿。

侍立在侧的康平见状,连忙扯着嗓子高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班!”

“陛下,臣礼部右侍郎黄淮有事启奏。”

黄淮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

朱高煦道:“准奏。”

“陛下,京西郊外的两处御制番坊业已竣工,礼部已会同钦天监选好吉日,是否举行御览仪式,臣请陛下示下。”

黄淮恭声奏言道。

在唐朝以及唐朝之后的中原王朝,基本上对外国人都实行了一种番坊制度。

所谓番坊,即番人居住的街坊,就是所有从外国来中国常住的人都有着固定的区域。

这些外国人没有自有选择居住地的权利,他们想跟中原王朝的寻常百姓生活在一起的可能性大致为零。

唐朝番坊一般建造在城市之中,像当时比较大的长安、洛阳皆存在朝廷所划分的番坊区,外国的留学生与商人都在那里居住。

大唐朝廷对外国留学生的外出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只要留学生不违法,去哪里、干什么无人过问,基本上与唐王朝的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

相比之唐朝的番坊建在城中,宋元乃至大明,除非国外来访的使臣,否则外国人连在城市居住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到乡下或城郊的番坊中去住。

自永乐二十年起,海外大批留学生来北京求学,朝鲜、倭国、琉球、苏禄等国的国王,也开始派子孙来大明京师进修圣贤之学。

按照当年朱高煦主持制定的来华留学标准,正式入驻北京的外国留学生,无一不是从学识渊博的贵族子弟中选拔出来的。

而且,他对周边如朝鲜、倭国的来华留学生的资格有严格的限制,每个国家每两年才有一次送留学生来华学习的机会,且每次只有两至十人的名额。

若派遣人数超过大明规定的人数,就会被遣返回国。

为何这些优秀的外国学生会大量涌入大明求学?

当然是因为大明派船队巡洋海外,镇举世无敌的国威震撼了他们!

这些国家的统治者,无不想派人到大明学一门技术、心法,让其国家和大明一样繁荣昌盛。

“黄卿所提,朕应允了。”

朱高煦想起另一件事,随口问道:“朕听说不久前,发生了一起倭国留学生把我大明女学子肚子搞大了的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外国来明留学生政策 “回陛下,此事正是臣与刑部段侍郎协办。”

黄淮躬身说道。

“且细细说来。”

朱高煦吩咐道。

“是。”

黄淮应了一声,接着将这件事的大致经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出来。

永乐二十二年,为了方便中外优秀学子交流文学,相互促进,礼部在朱高煦的授意下,制定了一个规矩。

即以后每年四月中旬,在国子监常科书院举办一场大型诗词歌赋交流会,海外各国留学生与京城各常科书院的学子,包括北平女馆的女学生皆可参加。

去年诗会上,倭国留学生北条一郎结识了北平女馆的学生汪翠云(顺天府宛平县人),两人互生好感,此后常常互通书信。

可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汪翠云与北条一郎的事,很快被汪翠云的儒学教习周慧所知。

周慧身为人师,自然不能对汪翠云之事坐视不理,任由汪翠云往火坑里跳。

但她考虑到汪翠云是北平女馆的学生,权衡利弊之后,就没有第一时间上报给北平女馆的副馆长樊俊梅知道。

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之母徐太后,虽然是北平女馆、金陵女馆名义上的馆长,可她又不可能事事亲为,故而两个女馆皆设有若干名副馆长主持事务。

樊俊梅作为副馆长,负责北平女馆的校纪校规等事务,相当于军中的军法官。

周慧瞒着樊俊梅,一是希望汪翠云回心转意,断绝与北条一郎的往来,免得耽误个人前程,二是防止事情发酵起来后影响北平女馆的声誉。

然而,汪翠云因坠入情网深渊,丧失了理智,表面答应周慧断绝与北条一郎的往来,可暗中却依旧瞒着所有人与北条一郎私会。

周慧深知“被爱情蒙蔽心智”有多可怕,她发动身边的学子与熟悉的教习,暗中死死盯着汪翠云。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永乐二十年修订后的大明律令有规定,外国留学生不得私下结婚或带妻回国,大明女子亦不得嫁给外国人,包括商人、留学生等一切非大明国民之人。

这意味着外国学生不得与大明女子勾搭,更不能私下结婚。

一经发现,将按“与外国人通婚”罪进行处罚。

而且大明子民不得越过边塞与异族人通婚,违者流放三千里,婚姻未成则减三等处罚。

若大明使臣奉命出国,也不得私自与异族人通婚。

反之,若外国人来华出使,也不能私自与官员、百姓结婚。

若外国人既非官员也非偷越国境的不法人员,是能够娶大明女子为妻的,是妻,不是妾,且有条限制,即绝不准带回国内。

假如强行带回国内,被抓之后,无论是女子还是外国人都要被治罪流放三千里。

与此同时,触犯“与外国人通婚”罪的大明女子不仅本人会被治罪,其家人也会受到株连,代价巨大!

此外,大明律还规定,外国人入朝,在路不得与客人交流,亦不得令外国人与人民言语;府州县官人若无事,亦不得与客相见。

换言之,大明律禁止国民和外国人随意接触,而这也加大了外国人娶大明女子的难度,只能偷偷摸摸进行。

此时的大明是个开明的王朝不假,但也是个深明华夷之辨的王朝!

除了极少数才能出众的朝鲜人、琉球人、苏禄人(汉字文化圈内的大明附属国),大明人一般对外国人持蔑视的态度,毕竟双方的文明程度差的太远。

因此,除非万不得已,大明女子绝不会嫁给外国人,而不会像后世某些中国女人一样,以嫁给外国人为荣,甚至以嫁给“洋垃圾”为荣。

这一点,乃是朱高煦参考《唐律疏议》之《与化外人通婚律》制定的律令。

可以说,周慧作为北平女馆的儒学教习,对于女学子的私生活关注的再严也不为过。

关注也是关心,可防患于未然。

却不想,汪翠云在春季假期与北条一郎私会时,恰好被周慧的“眼线”撞见。

周慧震惊之后,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北平女馆副馆长樊俊梅所知。

樊俊梅大惊失色,不过她也很快冷静下来,依照女馆校纪校规,以汪翠云私生活混乱为由,对其进行了处分。

一方面上报顺天府教谕局除其学籍,一方面通报全校以其严重违反纪律而将其开除女馆,令其自行归家。

自此开始,汪翠云已不再是北平女馆的学生,之后其所作所为与女馆无关。

没有了周慧教习的监管,汪翠云彻底放飞自我。

她被开除后,并没有回家,而是找到了北条一郎。

不久后,汪翠云住进了北条一郎在京郊镇上租的宅子里,摇身一变成了北条一郎养的“金丝雀”。

起初,北条一郎待汪翠云还算不错,可当汪翠云未婚先孕、肚子日渐隆起之后,北条一郎害怕事情败露,丢了在国子监进学的资格,遂起了杀人灭口之心。

或许是汪翠云命不该绝,当北条一郎雇佣的杀手在深夜前往宅子去暗杀汪翠云时,吓得汪翠云摔了一跤,导致其早产出血。

杀手见汪翠云倒在血泊之中哀嚎,以为对方必死无疑,再加上汪翠云痛苦嚎叫,杀手怕惊动左邻右舍而不得不逃离现场。

好在汪翠云得到邻里的帮助,产下一个死婴,其本人侥幸活了下来。

清醒后的她,终于意识到了北条一郎的冷酷无情与残忍狠毒。

所以,汪翠云找到北平女馆儒学教习周慧,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了对方。

眼下,北条一郎已被捉拿归案,刑部右侍郎段民已经将判决书送去了大理寺,待大理寺审核之后,段民会将北条一郎与其他当判处斩立决的犯人名单一起呈给朱高煦御批。

“对于外国来的留学生,在校纪校规管理方面,务必从重从严,绝不姑息!”

朱高煦听了汪翠云案的详细情况,目光落在黄淮、段民身上,沉声道:“传朕旨意,倭国来华留学生北条一郎穷凶极恶,雇凶杀人,罪大恶极,着刑部明日午时派人将绑在国子监常科书院大门前,凌迟处死,示众三日!”

“臣等遵旨。”

黄、段二人齐声领命道。

“朕再重申一遍,凡是从外国来我大明修学的留学生,其待遇当与大明本国学子相同,学习科目、考核标准也应当一样,绝不准搞特殊化!只要是严重违反校纪校规者,一律严办,从重处罚,没有情面可言。”

朱高煦接着厉声道:“谁若是被外夷的黄白之物收买,以权谋私,给予方便,朕绝不轻饶!”

目前,国子监常科书院给外国留学生提供的衣食仅用于生活,留学生购书等费用主要由原籍国承担,即便是学生从大明的银行贷款也由原籍国支付。

大明虽然因为繁华的海上贸易越来越有钱,但也不会大方到给外国留学生发奖学金。

而且,外国留学生在国子监进学期间,若未完成规定的课程,或连续三年考核不及格,或一年内请假超过百日,或有游荡、赌博、争吵、侮辱教习等违反校纪校规的留学生,将全部被勒令退学。

仅在去年,就有六名朝鲜籍留学生被处分遣送回国。

朝鲜来华的留学生人数,每次都不超过十人,可见处罚之重。

“臣等遵旨!”

文武百官齐齐躬身作揖道。

朱高煦又道:“礼部发文通知倭国,因北条一郎之案,明年倭国来华留学生名额减半,若有倭人学子再触犯大明律令,此后倭国留学生一概拒收!”

“微臣领命!”

礼部尚书于彦昭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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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先立太子,再封八王 散朝后。

武英殿。

就在朱高煦批阅奏本、题本之时,康平躬身来到御桌前禀告道:“陛下,吏部蹇尚书、礼部于尚书、刑部熊尚书、兵部齐尚书、工部宋尚书、大理寺吴寺卿在殿外求见?”

朱高煦闻奏,不禁一愣。

六部九卿一共只有十人,如今一次性来了六人,可见来者们所为之事必是大事。

“见。”

朱高煦淡淡的说了一句。

康平恭声称是,接着转过身,疾步行至殿门口,扯着嗓子向门外高喊道:“陛下准见!”

“臣等拜见陛下。”

蹇义等六人入殿之后,自行站成左右两排,躬身作揖道。

“免礼,赐座。”

朱高煦抬手道。

“谢陛下。”

众臣再次行礼应声道。

“诸卿联袂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朱高煦见六人坐定,于是问道。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后,六位大明重臣,齐刷刷站起身,行至殿中,屈膝跪下,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蹇义代表众人说道:“臣等请陛下册立太子,以定国本,安天下民心。”

“太祖皇帝《祖训》曾言:‘有嫡立嫡’!长嫡承统,乃万世正法。朕早就有册立瞻域为太子的打算,既然众卿请立太子,那朕就顺应舆情,准诸卿所请!”

朱高煦一听六人所求不过是册立太子,便笑着抚须道。

“陛下圣明!”

蹇义等六人齐声道。

他们无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本来挺担心朱高煦找理由拖延册立太子之事,没想到朱高煦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

实际上,朱瞻域作为朱高煦的嫡长子,从小就格外受到朱棣、朱高煦父子俩的重视。

虽然朱高煦培养诸子的模式都差不多,但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毕竟会有偏向。

就好比说,庶长子朱瞻埈与嫡长子朱瞻域都跟朱棣一起北征过,但朱瞻埈在军事上的表现,远远不如朱瞻域。

朱高煦目光落在于彦昭身上,接着道:“礼部听旨,择吉日,在奉天殿举行册立皇太子典礼。记住,按祖制执行,不得有误!”

“微臣领旨!”

于彦昭急忙领命,心中感到压力巨大。

可以说,大明王朝册立皇太子的仪式,乃是整个华夏历朝之中最为繁琐的。

举行典礼之时,任何人都得一丝不苟,否则纠仪官会弹劾任何人包括皇亲王公、文武百官,受到弹劾的人皆有可能因此丢掉乌纱帽,甚至有性命之忧。

“诸卿还有事?”

朱高煦见蹇义、于彦昭等人仍然跪在地上,故意露出严肃的表情问道。

“陛下,如今大殿下(庶长子朱瞻埈)已二十六岁,九殿下(嫡三子朱瞻堂)亦十三岁,臣等请陛下册封八位年长皇子为亲王,尽早让诸王就藩。”

吏部尚书蹇义代表众人说道。

依明制,皇子年十岁封王,十五岁搬出皇宫前往封地就藩。

按《皇明祖训》职制:“凡封爵:皇太子嫡长子为皇太孙,次嫡子并庶子年十岁皆封郡王,授以镀金银册、银印。女皆封郡主,赐诰命。”

也就是说,大明皇太子的嫡长子就是法定的皇太孙,但祖训并没有明确规定册封太孙的时间和太孙的年龄。

从老朱在朱标死后,才册立朱允炆为太孙的行为可知,他还是严格遵守周制“家无二主,亦无二副”、“有嫡子无嫡孙”的规定,所以才在太子死后册立太孙。

至于皇太子的次嫡子以及庶子们,年十岁就可以封郡王,太子之女封郡主。

只不过,随着永乐初期南京皇宫大本堂迁址重建,更名为大明皇家学宫之后,朱高煦的孩子们作为朱棣的皇孙,基本上是常住皇家学宫的校舍,只有假期才会回到春和宫(东宫)居住一段时间。

尤其是孩子们年长之后,大明京师又从南京迁到了北京,超过十五岁的小家伙们,皆搬出东宫,住进了皇家学宫的校舍。

永乐二十年前后,朱棣倒是想过册封朱高煦的孩子们为郡王,册封嫡长孙朱瞻域为皇太孙,不过被朱高煦婉拒了,理由是让孩子们再历练历练。

如此五年之后,到了现在的乾熙元年,朱高煦册封他的诸子为王也算是水到渠成了。

“此事朕允了。”

朱高煦思索片刻后,十分干脆的说道。

“陛下圣明!”

蹇义六人大喜过望,高呼拜道。

数日后。

奉天殿举行了隆重的册封皇太子仪式。

自此开始,朱高煦的嫡长子朱瞻域,正式成为大明历史上第三位皇太子。

朱瞻域生于永乐四年六月,今年二十三岁(虚岁),生母为皇后李瑶。

又数日后,朱高煦下旨册封八位年长皇子为亲王。

庶长子朱瞻埈(雀儿)生于洪武三十一年五月,今年二十六岁,生母为贤妃王绮红,受封为申王。

第三子朱瞻璟生于永乐四年六月,今年二十三岁,生母为贤妃王绮红,受封为纪王。

第四子朱瞻境生于永乐五年,今年二十二岁,生母为顺妃盛红羽,受封为莱王。

第五子朱瞻玮生于永乐六年,今年二十一岁,生母为淑妃权书莹,受封为黎王。

第六子朱瞻城(嫡次子)生于永乐七年,今年二十岁,生母为皇后李瑶,受封为越王。

第七子朱瞻圻生于永乐九年,今年十八岁,生母为德妃张月容,受封为殷王。

第八子朱瞻墨生于永乐十三年,今年十四岁,生母为庄妃玉海,受封为墨王。

第九子朱瞻堂(嫡三子)生于永乐十五年,今年十三岁,生母为皇后李瑶,受封为美王。

然而,当文武百官得知八位年长皇子的亲王名号之后,纷纷感到了疑惑。

申王、莱王、越王都好理解,申地就是松江府(后世上海),莱地即蓬莱,越即吴越或南越之地,皆在大明境内。

可纪王、黎王、殷王、墨王、美王就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了。

若是勉强理解的话,纪地可以当成东周列国里的纪国之地,靠着如今的蓬莱,在山东省境内。

然而,黎、殷、墨、美就完全有点不着边际了。

对此,文武百官不得不猜测,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之所以封给诸皇子这样的王号,极大可能是效法大明太祖皇帝与大明永乐皇帝,想把诸子也分封到海外去建立大明藩国。

实际上,若是仔细琢磨八王封号,就能发现一个规律,即申、莱、越、纪四地皆在东方。

而黎、殷、墨、美的含义就只有朱高煦心里清楚了,黎即九黎,殷即殷商,墨即墨西哥,美即美洲。

蚩尤就出自九黎族,乃是名垂青史的华夏人文始祖之一。

商朝也叫殷商,是夏商周三代之一的王朝,也是奠定华夏族基层的五大王朝之一,其余四大王朝是夏、周、秦、汉。

朱高煦希望黎王朱瞻玮、殷王朱瞻圻将来能在大洋之东的封国建立一番伟业。

墨王、美王两个王号,代表着朱高煦的另一种期盼,他希望喜欢“奇技淫巧”的朱瞻墨、朱瞻堂将来能在封国之时,带领治下百姓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尤其是九皇子美王朱瞻堂,朱高煦对他可谓是寄予厚望。

此子对蒸汽机械极其着迷,假以时日,必会在蒸汽之道有所成就!

第二百七十章:东宫待嫡有期限 乾熙元年,六月初二。

散朝后。

太子朱瞻域在回东宫的路上,被司礼监太监康平叫住了。

“启禀皇太子殿下,陛下有事相召。”

朱瞻域生的魁梧雄壮,为人好胜斗狠,性格冲动,嫉恶如仇的同时又固执己见。

由于他曾与诸王世子在校场上赛马时为了夺魁,意外坠马而伤了左臂,导致他的左臂之上留下了一块触目惊心的伤疤。

此事让他的脾气之中多了一丝暴躁,时常在内廷宦官与宫女面前显得盛气凌人。

可自从朱瞻域受封为皇太子之后,或许他是有意树立“宽仁”的新人设,将脾气收敛了很多。

眼下,他听了康平所禀,连忙客气的拱手道:“有劳康大监前面带路。”

康平哪敢受太子之礼,急忙侧身避开,恭恭敬敬弯腰打出一个这边请的手势,接着便在前方开道引路。

以往康平奉命给朱瞻域传话,朱瞻域只会端着架势,高冷的回一句“知道了”,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客气。

朱瞻域在短短半个月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凡是在此期间与他接触过的内侍、宫人皆有明显感觉。

康平曾于洪武二十五年,在当时还是燕王二公子的朱高煦身上见到过这种类似的变化,不过他能觉察到两者的变化又有明显不同。

朱高煦是由内而外,气质上的改变,此后待人平和的一言一行皆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这是穿越者前世养成的秉性,没有居高临下看人的机会。

可朱瞻域的改变,却是以大明皇太子身份,刻意摆出的“待人以宽”的“礼贤下士”的姿态。

说白了,朱瞻域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鲁莽的皇子了,而是有“仁君之象”的大明皇储!

“父皇在长寿宫?”

朱瞻域坐在辇车上,跟着康平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他们正在往太上皇的寝宫行去。

“回殿下,散朝后陛下便去了长寿宫。”

康平停下脚步,躬身一礼道。

朱瞻域“嗯”了一声,示意车驾继续前行。

一刻钟后。

康平领着太子车驾来到了长寿宫门前。

“太子驾到!”

随着康平一声呼喊,当值的众卫士、内侍、宫人纷纷向皇太子行礼。

朱瞻域下了辇车,步行跨越长寿门,穿过殿前大院后,便走进了长寿殿。

他刚进入大殿正堂,就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大明的现任皇帝朱高煦与前任皇帝朱棣竟然光着膀子,在耍刀弄枪,切磋武艺!

也难怪,现在正值六月,天气本来就热,剧烈运动容易出汗,光膀子更舒服些。

可朱棣后腰上贴的两块狗皮膏药算怎么回事?

“爹,爷爷!”

朱瞻域话音未落,朱高煦便扭头看了他一眼,喊道:“来的好!”

与此同时,朱棣将手中长枪甩向朱瞻域,大声道:“接着!”

待朱瞻域接过长枪后,朱棣喘了一大口气,笑道:“瞻域,跟你爹过几招。”

“好的爷爷。”

朱瞻域感受了一下长枪的重量,微笑着走向朱高煦道:“爹,儿子来了,看招!”

若非长寿殿内摆放着三张案几,以及六排摆满了书籍的书架,说这大殿是兵器库也一定会有人相信。

大殿正堂的左右两边皆为偏殿,值守在右殿的宦官李兴见朱棣退出战圈,向这边走来,他当即拿起一条湿毛巾,迎了上去。

朱棣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仰头大叫了一声:“痛快!”

李兴连忙奉承道:“上皇武艺不减当年!”

“哈哈,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朱棣笑着举起右臂,曲指成钩状,指了指他的后背,示意李兴帮他把狗皮膏药撕下来。

“敢问上皇,这两贴膏药还留不留?”

李兴拿着撕下来的两贴狗皮膏药恭声问道。

他知道手中狗皮膏药的珍贵程度,故而才有此一问。

“这两贴秘制膏药早就用了数次,如今既已染了臭汗,就不留了,赏给你了!”

朱棣先吩咐了一句,接着又感慨道:“还是高煦有主意,若非六年前他指点太医院做出这秘制狗皮膏药,我身上的风寒骨痛之症怕是这辈子也难以治愈。”

“奴婢谢上皇赏赐!”

李兴将两片膏药叠好收入袖袋,不动声色的恭维道:“上皇所言极是,今上仁孝无双,近十年来,每年都会亲手为太后娘娘熬制两斤阿胶糕服用。”

《神农本草经》将阿胶列为“上品”,说其“主心腹内崩,劳极洒洒如疟状,腰腹痛,四肢酸痛,女子下血,安胎。”

“好了,你带人都退下罢。”

朱棣在李兴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挥了挥手说道。

“奴婢告退。”

李兴躬身道。

片刻后。

长寿殿右殿。

朱棣、朱高煦、朱瞻域父、子、孙三人分别坐定。

“瞻域,你今年二十三岁了。”

朱棣直言道:“爷爷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了三子两女。”

朱高煦问道:“可听懂你爷爷的意思?”

他见朱瞻域沉默不语,接着道:“你现在是大明皇太子,大明臣民需要你子嗣兴旺,懂不懂?”

“大哥(朱瞻埈)已有三子,三弟(朱瞻璟)亦有两子。”

朱瞻域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朱高煦,面露委屈道:“爹,儿子和宁宁都还年轻,再等两年如何?”

前文(第二百二十六章)有介绍,他口中的“宁宁”即朱高煦的大姐永安公主与驸马都尉袁容的女儿袁宁宁。

袁宁宁是朱瞻域的正妻,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

“不行!”

朱高煦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大明亲王可以‘待嫡’到五十岁,但太子不行!”

他指的是《皇明祖训》规定:“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朝廷授以金册、金宝,立为王世子。如或以庶夺嫡,轻则降为庶人,重则流窜远方。如王年三十,正妃未有嫡子,其庶子止为郡王;待王与王妃年五十无嫡,始立庶长子为王世子。”

“我大明皇帝与太子不采用藩王待嫡之制,并非不用恪守嫡庶规矩,而是要遵守更为苛刻的待嫡制。”

见朱瞻域一脸懵逼,朱高煦耐心的解释道:“我大明藩王可在大婚前生育庶子女,而我大明皇帝、太子却不被允许有此行为。”

“爷爷,这是真的么?”

朱瞻域求助似的望向朱棣问道。

朱棣无奈道:“至少在明面上,我大明皇帝或太子须在大婚册立皇后或太子妃之后,才能宠幸嫔妃或姬妾。”

“而且,在皇后或太子妃没有诞下子嗣之前,皇帝嫔妃或太子姬妾没资格生庶子女,除非皇后或太子妃在婚后几年没有诞下子嗣。”

历史上明宣宗为太孙时的太孙妃胡善祥、明英宗皇后钱锦鸾,皆是婚后四年无子诞下。

由于胡氏四年无子,和其一起嫁给明宣宗的太孙嫔孙氏,才被放开生育权,于永乐二十二年为明宣宗生下第三女常德公主,并于宣德二年生下庶长子朱祁镇。

因钱皇后四年无子,明英宗其他妃子的生育权才被放开,于是周氏在正统十一年生下重庆公主,次年又生下庶长子朱见深;万氏则在正统十三年生下二皇子朱见潾,次年生下三皇子朱见湜。

“瞻域,你从小就聪慧过人,应当明白这个规矩的意义。”

朱棣语重心长道:“我大明皇帝与太子之所以要遵守此规矩,乃是为了确保每一代皇帝的嫡长子皆为皇后所出。”

这便是大明皇帝严格执行嫡长子继承制的一种手段,比大明藩王的待嫡之制更为严苛。

“瞻域,你与宁宁已经成婚四年有余,她虽在婚后第三年产下一女,至今却未有子嗣诞下。”

朱高煦接话道:“因此,我与你爷爷奶奶商量过了,决定为你纳几名姬妾,作为东宫选侍,好为咱老朱家开枝散叶。”

“爹,爷爷,能不能再宽限孩儿两年?”

朱瞻域硬着头皮问道。

“此事没得商量,也由不得你耍性子。”

朱高煦严肃道。

“瞻域,爷爷知道你和宁宁的感情不一般,可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朱棣极有耐心的劝道:“宁宁是个好孩子,我和你爹商议着给你纳几名姬妾,并非要拆散你和宁宁,也不是要你疏远宁宁,而是希望你能雨露均沾,尽快让东宫有子嗣诞下。”

“孙儿知道轻重。”

朱瞻域先应了一句,接着深吸一口气,看向朱高煦道:“爹,针对此事,儿子有个提议。”

“说。”朱高煦道。

朱瞻域道:“儿子认为,爹应该趁此机会对东宫待嫡设置一个期限,或三年,或五年,亦或七年,如此便可为后世立规矩,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大善!”

朱棣忍不住抚掌道:“不愧是俺的好孙子!这心胸与气量,与俺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瞻域,你能这样想,为父很欣慰。”

朱高煦微微一笑道:“这才是我大明储君应有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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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保生孕儿之道 数日后。

傍晚。

皇家学宫。

藏书阁,阅览室。

太子朱瞻域以及他的七位兄弟亲王皆汇聚一堂。

朱瞻域独自一人坐在阅览室的第一排。

申王朱瞻埈等人三三两两的坐在后面。

他们在等待着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的到来。

“大哥可知父皇召集我等在此作甚?”

越王朱瞻城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身边的申王朱瞻埈,低声问道。

朱瞻埈直言道:“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可能与咱们兄弟八人的封地有关。”

“既然父皇把二哥(太子)也喊了过来,应该就不止封地之事。”

朱瞻城小声道。

就在此时,美王朱瞻堂急匆匆从前门走入阅览室。

他扫视全场,发现自己竟是最后一个来到的,不禁面露尴尬之色,一时左顾右盼,打算找个角落坐下。

太子朱瞻域豁然起身,一把抓住朱瞻堂的左臂,将其拉到了第一排的座位上。

“你看看几刻钟了?”

待朱瞻堂坐下后,朱瞻域把左手一抬,露出一块机械表,低声道:“父皇是个守时的人,他最讨厌不守时的人,幸好父皇还没有到,否则你又要挨骂了。”

“没事,反正我将来又不用当皇帝,挨骂就挨骂了。”

朱瞻堂满不在乎道:“二哥又不是不知道,小弟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超级蒸汽机’给制造出来!”

“你呀你!”

朱瞻域摇了摇头道。

片刻后。

众人耳边响起了康平的高呼声:“陛下驾到!”

下一刻,朱高煦走进阅览室,登上讲台,接着大马金刀的坐下。

“儿臣等见过父皇陛下。”

太子朱瞻域以及他的八个兄弟连忙起身作揖道。

“免礼,都坐下罢。”

朱高煦微微摆手道。

他见诸子纷纷落座,侧目看了一眼康平,吩咐道:“你且带人都退下。”

“奴婢遵旨。”

康平躬身领命道。

随后,朱高煦望着室内诸子,情绪有些低落道:“今晚不论君臣,只有父子。为父我啊,想跟你们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就在上个月初,我的两位叔父,也就是你们的两位叔祖,薨了。此事,你们是知道的。”

顿了顿,他接着感慨道:“人生无常啊!”

就在上个月,楚王朱桢与蜀王朱椿先后薨了。

历史上的蜀王朱椿薨于永乐二十一年二月十一日,享年五十三岁。

历史被改变之后,朱椿多活了一年,得年五十四岁,谥号“献”。

不过因为蜀王世子早逝,再加上其他原因,新一任蜀王还未确认下来。

而楚王朱桢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自今年四月归国之后,便一病不起,上个月初薨逝,享年六十一岁,谥号“昭”,只比历史上多活了三个多月,王世子朱孟烷嗣王位。

朱高煦忽然问道:“你们知道历代君王为何多短命?”

太子朱瞻域道:“爹,儿子对此有所了解,除了因病去世自然死亡,多数帝王皆死于谋杀,如宫廷政变被杀或亡国被杀。因病早逝的原因有两种,一为国事操劳不分昼夜,导致身体日渐衰弱,二是追求长生服用丹药慢性中毒而亡。”

“说的不错,但漏了一点。”

朱高煦先是点头给予肯定,接着补充道:“还有一种是杀人于无形的慢性毒药,即朱砂(主含硫化汞)、红丹(主含四氧化三铅)等物。”

“朱砂、红丹皆是颜料,绘画、化妆、建筑等,无所不用。如宫殿的墙上、朱红色油漆殿门上都存在着这两种东西,历代帝王长期生活在被朱砂、红丹包围的环境之中,久而久之,便会慢性中毒。”

由于古代没有成熟的化工产业,自然也就没有合成染料。

因此,桐油漆的颜料只能是有颜色且不溶于水的无机矿物,即红丹、朱砂,以及从动植物之中提取出来的染料。

“医家用红丹粉制作成药膏外敷,可改善肌肤肿痛或溃烂等症状,常用来治疗疱疹、痱子。”

“但这种橙红色的粉末,却具有一定的毒性,尤其对孩童毒害巨大,轻者会精神不振、乏力、嗜睡,稍重者会食欲不振、腹胀,严重者会痴呆甚至死亡。”

“医家用朱砂来镇静安神,清热解毒,也常用于小儿惊风、高烧神昏、癫痫、疮疡脓肿。”

“但此药也有一定毒性,不可长期或过量内服,否则必然中毒。轻者恶心、呕吐,稍重者牙龈肿胀、烧心腹痛,严重者会吐血、便血。”

朱高煦环视诸子道:“当年北京皇宫修建时,我便要求工匠们每日用温水擦拭大门与墙壁,便是为了降低其中丹砂的含量。”

“再一个就是严控饮食流程,防止食物被人下毒。目前咱们老朱家宫廷用膳之制,便是一个成熟的规制,你们就藩建国之后,照搬此制即可。”

自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君就非常重视饮食。

当秦王政兼并六国,建立大一统的秦朝,自称始皇帝之后,历代帝王的饮食便逐渐形成了一套十分完备的标准化制度,寻常人极难从中找到漏洞对皇帝下毒。

大明宫廷常规用膳之制,一般来说与历代差别不大,除了皇后亲自下厨除外。

所有直接服侍皇帝及后宫妃嫔皇子皇孙饮食起居的御厨、内侍、宫女,不仅需要家世清白,就连长相、秉性、忠诚度等方面也会进行考察,皆经过层层筛选。

而且皇家御用食材的供应和采买相当严格,河豚、死螃蟹、毒蘑菇之类的玩意,压根就难以通过第一关的选材,更不会被送到御前。

等食材送进御膳房,在煮饭烧菜环节,每位御厨专门负责一道菜,边上有内侍在一旁监视。

与后世食堂留样制度一样,御膳房给大明皇帝做吃的饭菜,亦会保留一份样品,以便出问题后追根溯源。

再接下来是送膳环节,像后世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宦官、宫女手捧食盒排成长队,将御膳送到御前。

通常情况下,这些菜上面会插一块银牌,用来试探菜品里有没有被下毒(砒霜)。

砒霜在完全提纯的情况下,不会与银发生反应,但古代提纯技术有限,总归会掺杂一些硫化物。

在尝膳太监试吃到大明皇帝正式开吃之间,还会间隔一段时间,一旦试吃者身体感觉到异样,送膳就会被叫停。

此外,为了防止御膳被投入慢性毒药,大明皇帝的饮食习惯需要执行严格的保密制度。

一般情况下,同一道菜按规矩在半个月之内,是被禁止再次送到御前的,目的是避免有人依照大明皇帝口味精准投毒。

朱高煦在脑海中将宫廷用膳流程过了一遍,觉得大体上没什么漏洞,便接着说道:“至于孕儿之道,乃是我近二十年与太医院、惠民医馆的医师们共同探索出来的一个规律。”

“医家认为,阴阳合而万物生,男主精女主血,男女情动,彼此神交,然后行之,则阴阳和畅,精血和凝,有子之道也。女情已至,而男情未动,则女兴已过,谓之寡阴。孤阳寡阴即不中,谓之不能生育也。”

他说到这里,加重语气道:“你们务必牢记,医道上把女子月事走后十日之内叫氤氲期(排卵期),此时期容易受孕。”

朱高煦早在二十年前就让宫中女医记录他一众姬妾的月事规律,否则也不会在二十五年间有十九子诞下。

为此,他还特地让御医蒋用文(第一百二十二章出场)编著了一本《妇人易孕时期研究论》,命版印司刊行流通天下,好为大明人口的增加而尽一份力。

随后,他又在饮食方面提醒诸子注意,要少吃“杀精”的食物,如豆制品、芹菜、大蒜、向日葵等。

“爹,孩儿有个问题。”

朱瞻堪举手发言道。

“说。”朱高煦道。

朱瞻堪直言道:“爹,十一叔祖(蜀王朱椿)薨逝,朝廷却迟迟不册立新一任蜀王,不知十一叔祖的王位该由谁继承?”

此话一出,现场八位大明亲王皆竖起了耳朵,毕竟此事关系着藩王王位的传承之制。

第二百七十二章:有嫡必立嫡,无嫡才立长 夜空星光闪烁。

此时,端坐在大明皇家学宫藏书阁的阅览室讲台之上的乾熙皇帝朱高煦,一时间被越王朱瞻城的问题给问住了。

蜀王朱椿薨逝之后,按《皇明祖训》定下的规矩,理当由朱椿的嫡长子朱悦熑(lian)继承王位。

可是于洪武末年受封为蜀王世子的朱悦熑,却在永乐十一年因病薨了,年仅二十二岁,谥悼庄世子。

依照朱元璋生前最后一次修订的《皇明祖训》规定,在选择大明藩国王位继承人与大明皇位继承人时,办法是一样的,皆要遵从两个基本准则,并依照七大序列选定继承人。

一个准则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无嫡无长,兄终弟及”。

另一个准则是“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

至于继承人的七大序列,由前往后依次是嫡子嫡孙、庶子庶孙、嫡弟庶帝、堂侄堂孙、堂弟、堂叔、旁支堂侄堂孙。

也就是说,嫡子嫡孙排在第一序列,庶子庶孙排在第二序列。

假如在第一序列之中找不到符合条件的继任者,那么依次从下一序列之中寻找,直到寻得符合条件的继任者。

依祖制,蜀王朱椿薨逝之后,若无活着的蜀王世子,必须立朱椿嫡子嫡孙之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王世子或王世孙,年幼未冠者,虽嫡不得立,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

但蜀王朱椿有且只有一个嫡子,同时这个嫡子也是长子,即已经在永乐十一年薨逝的王世子朱悦熑,而他并没有其他嫡子。

如今蜀王朱椿六子之中,还在世的仅剩下来次子华阳王朱悦燿(今年三十三岁)、第五子保宁王朱悦??(今年二十五岁)、第六子永川王朱悦烯(今年十八岁)三人。

他的第三子崇阳王朱悦燇在永乐二十年因病薨逝,因无子而国除,且因多行不法,未得谥号,只活了二十六岁。

至于他的第四子崇庆王朱悦炘在永乐十三年因病薨逝,也是因无子而国除,薨时才十七岁,且因生前无甚作为也未得谥号。

虽然蜀王朱椿薨后并无其他嫡子在世,好在他还有三个嫡孙,嫡长孙朱友堉今年十九岁,嫡次孙黔江王朱友坿今年十八岁,嫡三孙罗江王朱友壎今年十六岁。

因此,依祖制以及传统礼制,都该由蜀王朱椿的嫡长孙朱友堉继承王位,成为大明蜀国的第二任国君。

“你们的十一叔祖(蜀王朱椿)薨逝后,朝廷迟迟未册立友堉为蜀王世孙,我也没有下诏命其继承蜀国王位,主要有两个原因。”

朱高煦沉思良久之后,决定对他眼前这些年长的儿子们直言。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竖起了耳朵。

“第一个,友堉先天体弱,成婚至今已三年,却无一子一女。这一点让为父我很担心,毕竟蜀国在域外立国,第二任蜀王肩上的担子可不轻。”

朱瞻城等人闻言之后,多数人都下意识点了点头。

因为朱高煦说的不错,蜀国距离大明京师有万里之遥,一旦有变,只能靠在南洋巡视的水师官兵先支援一阵子。

永乐七年至永乐十年期间,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肃王朱楧(yang)、辽王朱植、庆王朱栴(zhan)、岷王朱楩(pian)、谷王朱橞等七王陆续被改封到了孔雀半岛南部与西部。

所以朱高煦不要求二任蜀王有铁血手腕,起码得身强体健,能让麾下百姓与文武官员看到希望,否则蜀国真的会亡国!

其实想到这里,他已经决定建设东、西、南、北四洋水师了。

朱高煦还有一点未说,那就是朱友堉的两个弟弟大概与其一样,都继承了他们父亲也就是蜀王世子朱悦熑的体弱基因,同样是婚后至今无子。

尤其是今年才十八岁的黔江王朱友坿,活脱脱一个病秧子模样,小跑几步都得喘气,更是时不时发热恶寒,需得卧床修养。

“第二个,你们的堂叔华阳郡王(朱悦燿)写密奏向我检举友堉悖逆、怨诽等十几件事。”

朱高煦接着说道:“虽然我心里清楚,你们的堂叔华阳王检举友堉八成是为了夺取蜀王之位而故意诬告,可这事总得有个说法,因此我不得不派人去调查此事,好还友堉一个清白。”

越王朱瞻城问道:“爹,华阳王叔怎敢有此野心?”

“这就要从友堉与你们堂叔华阳王的出身说起了。”

朱高煦很有耐心的把朱友堉与朱悦燿的情况介绍了一番。

朱友堉生于永乐八年九月,乃蜀王世子朱悦燫嫡长子,生母为世子妃刘氏。

刘氏是永乐初年左军左都督刘贞的孙女,而刘贞是洪武朝后期重要的朝廷将领,永乐初年奉旨镇守辽东。

可以说,若无意外的话,将来蜀王世子朱悦熑继任王位之后,作为蜀王嫡长孙的朱友堉便会晋封为新的蜀王世子。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朱友堉尚未满三周岁之际,其父蜀王世子朱悦燫便不幸去世,次年其母世子妃刘氏也撒手人寰。

于是,朱友堉和他的两个弟弟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乃是由他们的祖父蜀王朱椿含辛茹苦一手养育长大。

而华阳郡王朱悦燿是蜀王朱椿的第二子。

朱椿共六子,次子朱悦燿乃次妃金氏所生,在其余诸子中身份最为尊贵。

由于长兄已薨,华阳王朱悦燿看着他三个年幼的侄子,不禁对蜀世子乃至蜀王的宝座起了觊觎之心。

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已成为蜀王朱椿实际意义上的长子。

若是蜀王世子朱悦熑的三个儿子皆夭折的话,那么依照《皇明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定,在蜀王嫡子嫡孙皆无的情况之下,这位庶出的蜀王次子华阳王朱悦燿将会自动成为蜀王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好在蜀王朱椿对三个嫡孙看得很紧,没有给华阳王朱悦燿暗害他们的机会。

甚至当身为蜀王嫡长孙的朱友堉逐渐成长起来之后,还曾多次在其祖父蜀王朱椿面前为恣意妄为的二叔华阳王朱悦燿求情。

有一次,朱悦燿因私授官职于人而被蜀王朱椿打了一百板子,并准备将其送交朝廷治罪,幸得朱友堉求情,朱悦燿这才逃过一难。

“华阳王叔也太不讲情分了。”

越王朱瞻城忍不住说道:“爹,依儿子之见,朝廷应该在还友堉清白之后,就册立他为王世孙,命其继任蜀王之位。蜀国虽地位等同于我大明一省,可总归是一个诸侯国,新任国君迟迟不立,恐生变故啊!”

“不错,有国君总比好过没有国君。此事我已有主意,暂且不论。今晚,我再与你们聊一聊就藩建国的细节。”

朱高煦认真的点头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大明版公元纪年法(上) 次日。

早朝。

奉天殿上。

朱高煦负手而立,俯视着殿内文武大臣,朗声道:“今日早朝,朕要宣布两件事。”

“第一件事,鉴于孔雀半岛近年来战事不断,多有亡命之徒逃窜海上,劫掠来往海商,朕决定设置南洋水师,专司南洋海域一切防务。”

“由平江侯陈瑄任南洋水师都督,从一品,擢升太仓卫指挥使平安任副都督,正二品,命内官监宦官王景弘为监军。”

“至于南洋水师的组建,朕决定分三步走。先从两京漕运水手之中,挑选两千青壮,再由之前王景弘所率领的下西洋船队两千老兵,手把手传授这两千青壮出海防务之事,限期一个月内完成四千人的编制,之后便正式出海,履行职责。”

朱高煦打算先成立南洋水师,摸索出一套建设海军的章程,然后再设置北洋、东洋、西洋水师。

他已经计划好了,南洋水师出海后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分派船队前往孔雀半岛,从西南端登陆,扶持蜀国王世孙朱友堉继承蜀王之位。

而且,水师还要把蜀献王朱椿的嫡三孙即今年才十六岁的罗江王朱友壎,秘密带回大明京城。

朱高煦决定从综合医馆调一批医师,专门负责调养朱友壎的身体。

他之所以留下蜀献王朱椿的嫡次孙黔江王朱友坿,就是为了防止出现新蜀王朱友堉因体弱承受不住治国压力而骤然薨逝的情况。

朱友堉继位后,南洋水师会留下两千精锐守护蜀王宫,确保第二任蜀王朱友堉的人身安全。

除非朱高煦有新的命令下达,否则这批装备了燧发火铳的南洋水师精锐,会一直守护二任蜀王朱友堉。

朝堂上众臣听完朱高煦的这番话之后,却是没有人表现出过激的反应。

毕竟,朱高煦不是与众臣商议,而是直接宣布他设置南洋水师的决定。

他作为大明王朝的皇帝,在军事方面自然是一言而决,除了太上皇朱棣,谁也没有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更何况,增设南洋水师之后,一下子会多出来很多文武官职。

“第二件事,太子建议朕将旧港都司与满剌加都司合并,置之以郡县,诸卿以为如何?”

朱高煦此话一出,大殿之上顿时响起了吵杂的议论声。

“吏部认为太子的提议不妥?”

朱高煦高声问道。

“陛下,臣等刚才所议,并非认为不妥,而是觉得满剌加都司才设立五年多,其辖区内尚存有不愿臣服的乱民,此时置之以郡县,恐怕会加重府县官员治理那里的难度。”

吏部尚书蹇义走出班序,作揖行礼道。

“谁还有话要说?”

朱高煦听了蹇义所言,沉默片刻,随后抚须问道。

“陛下,臣曾奉命前往满剌加都司抚慰百姓,在那里停留过大半年。”

原交趾布政使、现吏部左侍郎黄福走出班序,躬身作揖道:“据臣所知,之前的满剌加位于马来半岛,而今满剌加都司的辖区包含整个马来半岛,北方与大城国(暹罗)接壤,其地之广阔,远在山东省之上。”

“故而,臣认为满剌加都司可单独改置为一省。”

朱高煦看向太子朱瞻域,问道:“太子,你怎么看?”

“回禀父皇陛下,既然此事尚有异议,儿臣认为可以择日再议。”

朱瞻域躬身道。

“那好,此事依太子所言,择日再议。”

朱高煦挥了一下袖子,大度的说道。

退朝后。

武英殿。

“陛下,内阁解顾问、方顾问携带所编著作殿外求见?”

康平行至御桌前十步外,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淡淡的道:“见。”

随后,方孝孺捧着一本线装文稿,解缙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武英殿。

方孝孺将文稿放在地上,与解缙一起作揖行礼道:“臣方孝孺(解缙)参见陛下,恭问吾皇圣安。”

“朕躬安,平身罢。”

朱高煦道。

“谢陛下。”

解、方两人齐声道。

然后,方孝孺把奉命编著的《华夏通史大纲》初稿捧在手中,躬身道:“臣等已编著好大纲,请陛下御览。”

康平从方孝孺手中接过线装文稿,将其转呈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拿过文稿,先仔细看了看开篇数页内容,之后又随即翻看了几页。

“朕命你们编著华夏通史的目的是为了让天下人了解我华夏历朝历代的历史,可是这大纲初稿上的年号,着实让人头痛。就好比唐代,若非研读过唐史之人,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总章’与‘咸亨’皆为唐高宗在位时期的年号。”

“陛下所言,臣深以为然。”

方孝孺先附和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道:“可自汉武帝开始,历朝历代的帝王皆用年号。汉末魏晋乃至隋唐宋元,所用过的年号加在一起不知凡几,除非查阅典籍,否则老臣也会出现记错记漏的情况。”

朱高煦道:“朕觉得年号纪年过于混乱,不如让朝野内外都省事些。以夏朝建立那一年开始为我华夏历代王朝纪年的元年,定其作为四海万邦之纪年法,即所谓四海万邦公用纪年也,简称公元纪年。以夏朝建立那一年为公元元年,之前的纪年叫公元前,之后的纪年叫公元后。”

三皇时代晚期氏族逐步发展成部落,最后出现了松散地管理一群农耕部落的首领炎帝。

史载炎帝凡传七世,是从三皇到五帝时代的过渡时期。

炎帝时代末期,轩辕氏在北方兴起,打败了炎帝,并以武力统一黄河流域诸部落,建立部落联盟的权力机构称为黄帝。

这时,中国远古历史进入五帝时期。

五帝时代属于原始社会的晚期,至最后一帝虞帝舜时,开始有了华这个族称。

以后,经过夏、商、周三代的发展,中华文化模式逐渐定型。

历史上把代表这一文化模式的族群,称为华夏民族。

古代华夏族群居于中原,为文明中心,而周边则较落后,因此逐渐产生了以文明礼义为标准进行人群分辨的观念,区分人群以文化和文明程度,而不以种族,合于华夏礼俗文明者为华,或称夏、华夏、中国人,不合者为夷,或称蛮夷、化外之民。

东周末年,诸侯称霸,孔子着春秋大义,提出尊王攘夷,发扬文化之大义。

如楚国自称蛮夷,其后文明日进,中原诸侯与之会盟,则不复以蛮夷视之;而郑国本为诸夏,如行为不合义礼,亦视为夷狄。

朱高煦用“夏朝之始”作为四海万国公用纪元的第一年,并将此纪年法命名为“公元纪年”,实在是让方孝孺、解缙感到无比震惊。

第二百七十四章:大明版公元纪年法(下) 其实,不管是以夏朝开始那一年作为公元元年,还是以秦始皇统一六国的那一年,亦或者以大明立国那一年为公元元年,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这个四海万邦皆流通使用的纪年法,必须出自大明,必须具有华夏至上的意义在里面。

朱高煦压根不觉得,他推出一个公元纪年法会被人喷。

因为此事并没有让各个阶层的人利益受损,而且他也没有说要废除年号。

不管是儒家推崇的三代之治,还是孔孟所处的春秋时期,都没有年号的说法。

故而,儒家学子们没理由反对公元纪年。

甚至为往后的读书人省去了很多麻烦,可以不必把那些繁杂的年号都记下来,只要知道个大概,在公元某某年发生什么大事即可。

“陛下之气魄,不逊秦皇汉武也!”

解缙不动声色的恭维道:“仅此一事,必将千古留名,为后世之人所铭记。”

方孝孺面露恍然,感情朱高煦是趁此机会,将过去的纪年一概给改了,统统并入了华夏公元纪年。

不以乾熙元年或洪武元年为公元元年,却以夏朝建立那一年为公元元年,不仅理由充分,而且度量上也足以让人称道。

将来人们只要念叨一声“公元”,想到是方孝孺、解缙奉大明乾熙皇帝编著史书而引起,那今日之事便会成为青史上的一段佳话。

“陛下圣明,如此一来,臣等便可依着公元纪年法,由远及近,依次编著华夏历史。”

方孝孺无比激动的说道。

朱高煦见两位大学士兴奋的模样,心里比较得意,决定再过几年等天文学与历法学成熟完善后,就把赤道、经纬度弄出来,到时候本初子午线就他娘的以紫禁城中轴线为准。

其实,推出公元纪年法之后,最先感到方便的是史官以及史家学者,其次才是天下的寻常百姓。

历朝帝王设置年号,为得是体现皇帝独一无二的神圣性。

以古代人口流通率及识字率,年号更换之后,绝大部分人都不会马上知道。

朝廷最多会派人在县城告示栏上张贴告示,不可能挨家挨户去通知。

尤其是偏远乡村,税吏与收租的地主才不会跟佃农们说朝廷的事。

因此,乡村百姓获知朝廷消息,更多的是靠走街串巷的货郎小贩。

皇帝驾崩了好几年,乡间百姓都不知道才是常态,只有电视剧里的老农民才会随口说出天启几年、崇祯几年。

事实上,古代人大多以天干地支来记时间,比如辛丑年、庚戌年,这也仅限于有学识的读书人。

处于社会底层的寻常百姓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不可能知道啥天干地支,也没有获知年号更替的渠道,只是麻木的过日子罢了。

不过,当公元纪年推行使用之后,一旦底层百姓得知了今年是公元某某年,那么明年皇帝年号有没有更换,具体是啥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明年一定是公元某某加一年。

眼下的大明虽然是乾熙元年,可采用的依然是干支记年法,即用天干地支作为支撑,六十年为一周期,其中又夹杂着关于天文历法的二十四节气。

朱高煦对天文历法了解不多,也不知该如何推算节气与黄道。

他提出使用公元纪年法,简化的其实是历史纪年,跟农历、节气没有多大关系,只不过有利于将华夏历史融为一个整体。

虽然此举在眼下的人看来是一个创举,但实际上对此时的大明社会与民生皆影响不大。

就算后世的大明皇帝沿用公元纪年法,该改年号还是会改,毕竟天子至高无上的地位,需要用年号来彰显其个性与威严。

朱高煦会让负责记录起居注的郎官、史官等人采用公元纪年,却不会脑残到把他的“乾熙年号”给取消。

解缙、方孝孺如此干脆的表态,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否则他们总得先找钦天监的官员商议一下。

实际上,这种事属于皇帝的“突发奇想”,既无伤大雅,又具有极高的可行性。

苦就苦了大明的史官们,他们主持修订史册,要把历代纪年改一遍,工程不可谓不浩大。

待解缙、方孝孺退下之后,太子朱瞻域前来求见。

“父皇,儿臣按照您的吩咐,写了一份‘数字符号’的演化与简化细则。”

朱瞻域将一份文稿呈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打开文稿,认真看了起来。

将“一”树立起来,则成为简化后的数字符号“1”。

把“二”连笔弯曲,就会变成简化后的数字符号“2”。

把“三”连笔弯曲,则会成为简化后的数字符号“3”。

将“四”去掉底下一横,再经过六个步骤(注1)的简化,便可改进为数字符号“4”。

把“五”去掉上下两横,再经过四个步骤的简化改良,即为数字符号“5”。

将“六”去掉中间一横,连笔弯曲,经过三个步骤的简化后,就会得到数字符号“6”。

把“七”倒立,去掉中间一横,经过两步改良简化,就是数字符号“7”。

将“八”调整角度,伸出两角,化直线为曲线,结成圆圈,经过三步改良简化,即可得到数字符号“8”。

把“九”掐头取尾,再把留下的尾巴倒置过来,通过三步改良简化后,就是数字符号“9”。

再把原本就用来表示零的符号“O”,写瘦一些,即得到数字符号“0”。

朱高煦合上文稿,感慨道:“过去我们华夏先贤用算筹计算,再后来用算盘计算,以后便可以用简易数字了!”

算筹是一种计数方法,而画在文书之中的算筹符号就像后世的阿拉伯数字一样,可以用来表示数字。

据《孙子算经》记载,算筹记数法则是:“凡算之法,先识其位,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

《夏阳侯算经》说:“满六以上,五在上方,六不积算,五不单张。”

算筹的出现年代已经不可考,但据史料推测,算筹最晚出现在春秋晚期战国初年,它是珠算发明以前属于中国独创,而且是最有效的计算工具。

至于珠算,是以算盘为工具,以算理、算法为基础,运用口诀通过手指拨动算珠进行加、减、乘、除和开方等数学运算的计算技术。

其始于汉代,至宋走向成熟。

如今大明经济高度繁荣,由于商业发展的需要,珠算得到普遍推广,逐渐取代了以前通用的筹算。

在此情势下,驸马都尉欧阳伦在朱高煦的授意下,编撰《直指算法统宗》为珠算的推广和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不过,眼看着用到数字的领域越来越多,朱高煦着急,因此才搞出来了所谓的“数字符号”。

注1:虽然朱瞻域在文稿上画出了把文字改良简化为数字符号的每个步骤的图形,但因为阅读软件显示问题,这里无法体现,后文有彩蛋可看,感兴趣的老铁可以在网上搜一篇文章,叫“阿拉伯数字:每一个字的字形都源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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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五年计划之三监并重 傍晚。

长寿宫。

后花园的凉亭之下,朱棣与朱高煦父子俩一边饮着凉茶,一边望着西边的晚霞聊着天。

皇后李瑶与太后徐氏,还是向往常一样,有意避开大明的两位皇帝,特地在厢房里唠些家常。

历史上的徐皇后仅仅活了四十六岁,好在经过朱高煦不懈的努力,终于给其续命成功。

此时,已经六十三岁的徐妙云,正抱着她的第四个重孙子,与李瑶聊着孩子们的学业。

外面,凉亭下,朱棣将一张地图递给了朱高煦。

“你能如此重视蜀国的事,并派亲信去扶持友堉继位,我感到十分欣慰。”

朱棣边说边指着地图道:“这是一张《坤舆万国全图》的简化版,上面用红色朱笔圈出来的地方,便是我将来要巡视的。”

他用右手食指指着吕宋岛说道:“我出海之后的第一站,会到吕宋岛上看一看,然后南下旧港与满剌加,第三站则是锡兰山。”

朱高煦发现朱棣在打算巡视的地名后,用朱笔写上了序号,而这个序号竟然是简易数字(后世所谓的阿拉伯数字)。

朱棣将朱高煦的表情看在眼中,笑着说道:“你是想问我怎么也开始用简易数字了?”

他见朱高煦点头,随即解释道:“还不是受你和瞻域的影响。”

前几日太子朱瞻域奉朱高煦之命,为汉字演变简化为简易数字符号添加具体的演变过程,可他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了一、二、三、五、七、九、零,至于四、六、八的演变步骤是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

因此他前往长寿宫请教朱棣,可朱棣善长行军打仗,对数字、术数啥的压根不精通。

而朱瞻域却说越是不懂术数、数字之道的人,越容易想出汉字到简易数字的演变过程。

朱棣经过与朱瞻域的多番交流之后,竟然意外的发现这简易数字非常好用,便试着在他日常笔记之中用了起来。

他用了之后,感觉简易数字十分便捷简单,又好记又好写又好认,于是在出海计划上也用上了简易数字。

“爹是打算在孔雀半岛住上一段时间?”

朱高煦发现朱棣离开锡兰山之后,第四站是孔雀半岛西部的六个大明藩国。

朱棣疑惑道:“不行么?”

“孔雀半岛南部气候之炎热,比我大明的两广地区更甚,爹到了那里之后,很可能会像当年我明军将士初入安南境内那样,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朱高煦劝说道:“儿子还是希望爹能不上岸就不上岸,如若非要登陆,最好不要停留太久。爹,儿子并不担心你的身体,主要是娘的身体有些弱。”

朱高煦知道他劝不动朱棣,而且太后徐妙云也早已决定陪朱棣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若是你娘听了你这番话,怕是又要感动的落泪了。”

朱棣无不感慨道。

顿了顿,他抬头看着朱高煦,郑重的说道:“等再过几日,大将军号试航成功后,我就会跟你娘一起出海,我俩也要完成一次绕大地航行一圈的壮举。我俩离开后,老朱家的万里江山可就靠你打理了。”

“说说吧,未来十年,你打算如何治理大明?”

朱高煦没有必要对朱棣有所隐瞒,而且朱棣是老练的政治家,可以在听完他的思路后,为他查漏补缺。

因此,他想了想,直言道:“爹,儿子决定推行两个五年计划,而每一个五年计划都包含了治政、边防、税赋、教育、医药、器械等各个方面的内容。”

“为何是五年计划,而不是三年或四年亦或者六年计划?”

朱棣问道。

朱高煦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无论是建设一个大型的军工厂或官厂,还是推行一个新的国策,都需三至四年的建设期或试行期,然后又需要至少一年的调整期或改良期。”

“若是工厂的话,最后第五年才能按图纸生产各类火器、物资。若是推行国策的话,最后第五年才能得到适应于大部分地区的良策,如此则可以将推行新政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而这些,都将成为下一个五年计划的基础。”

朱棣又问道:“为何叫‘计划’,而不叫‘规划’?”

不要以为古代没有“计划”、“规划”这两个词。

《汉书·卷四·陈平传》:“诚臣计划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

《后汉书·卷二四·马援传》:“若计划不从,真可引领而去矣。”

上面这两段话里“计划”的意思,与后世人常用的“计划”意义基本一致。

《五代史平话·周史·卷下》:“世宗乃自往视,授以规划,旬日而成,用工甚省。”

这里的“规划”是筹谋策划的意思,与后世“规划”的意思有些出入。

“计划是事先拟订的具体方案或办法,如无意外,便会按计划施行,不会更改。”

朱高煦道:“至于规划,则是一种筹谋,一个大的范围,不够具体。儿子用‘五年计划’,就是希望可以按计划行事,克服一切困难也要实现。”

“不愧是俺的好儿子,有志气!”

朱棣先是抚须赞了一声,然后接着问道:“说说吧,你第一个五年计划,打算做哪些重要的事?”

朱高煦略作思考,随即道:“事有轻重缓急,儿子就先说说比较重要的几件事。”

“首要之事是整顿内廷,完善内廷宦官与宫人的选用、晋升、养老等流程,将之形成定制,以防后世出现专权的大宦官。”

“具体方面是三监并重,即司礼监点校文书(秘书)、内官监出镇四方、御马监提督四卫。”

他认为若要杜绝宦官干政,就要创造出一个宦官无法干政的环境。

让宦官忙着干别的事,把其牢牢的固定在一定的职权范围内,为了办好差事而努力。

如此才能把宦官靠媚上得到提拔与重用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怎么个并重法?”

朱棣问道。

朱高煦道:“儿子决定把这三个内廷衙门进行变革,每监各设掌印太监两名。”

“司礼监额外增加三至五名秉笔太监,内官监额外增加三至五名随侍太监,御马监额外增加三至五名提督太监,皆为正四品,之前一个监只有一名太监独大的情况将不会存在。”

“每个监的掌印太监,执掌本监监印,督理本监一应礼仪、刑名,钤束长随、当差、听事各役。司礼监还要负责严关防门禁,催督光禄寺供应等事。”

“司礼监秉笔太监,掌理内外章奏文书,以及御前勘合,复核内阁票拟。”

“内官监随侍太监,随侍天子左右,凡遇军国大事,皆主由随侍太监传天子口谕,以防有其他内官假传天子口谕,祸乱宫廷。”

“御马监提督太监,提督腾骧、武骧等四卫以及五城兵马司。”

第二百七十六章:谁也不能小瞧了御马监 “你是想派内官监随侍太监出镇边塞?”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眉头紧锁道:“你就不怕宦官掌握领军权之后,重演唐代宦官之祸?”

“都怪儿子没说清楚。”

朱高煦苦笑道:“是这样的,因为郑和、王景弘、庆耀的功绩十分耀眼,出海提督一支舰队,已经成为许多宦官的最高追求,儿子确实有意派随侍太监作为钦差,代替天子巡视边军或水师,不过其职责却是监督一军,这与以往临时充任监军的太监并无区别。”

历史上大明王朝第一个镇守太监,是永乐时期镇守辽东的王彦,此人当时就是以御马监内官身份被派到外面。

虽然镇守太监并不在朝廷文武官员编制之内,但却代表皇权,是实际意义上的地方最高主官之一。

尽管镇守太监的权限不明,和地方军权主官总兵、政权主官巡抚都有交叠,任何事皆可插手,如此一来,镇守太监、总兵、巡抚就称为“三堂”。

历史上,尤其是九边的镇守太监,对军权的干涉尤为严重,九边凡遇战事,惯例由总兵领军、镇守太监监军、巡抚提督军务。

而且每年九边烧荒防止游牧民族靠近,也是由镇守太监协同各镇总兵带队。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朱高煦才有意分御马监太监的权,将镇守一方或提督监军一方的权力,划归到内官监上。

毕竟,有郑和、王景弘屡次兼任总兵官出海,但一个太监身居总兵官之职务,总归会被人当成干政,所以让太监监军,或提督一军,就比总兵官相对好一些。

这样形成定制之后,监军太监依然只是大明皇帝监督军务的代理人而已,依然没有统领一军的权力。

此时,朱高煦又补充道:“爷爷当年说过,要想作为一个真正的帝王,必须牢牢把握兵权,任何人或衙门都不得同时掌握调兵权与领兵权,这叫兵将分离。我大明朝的体制,没有宦官领兵造反的土壤。”

朱棣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虽大明皇帝在各地派太监监军,或提督营卫,使宦官掌握兵权。

但是明朝宦官掌握的兵权并不完整,因为同其一起掌握兵权的还有武将和文官。

三方彼此互相牵制,都不能独自掌握兵权,最后只能听命于皇帝。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即募兵制已经在京营推行,五、六年之后,大明的正兵将会成为职业军人,彻底脱离旧式的兵为将有的情形。

没有军饷物资等实实在在的东西,谁还会傻乎乎的靠着一腔热血,以及遥不可及的承诺而造反?

除非朝廷腐败到连军饷都发不出来了!

“既然内官监的随侍太监会经常外派,那么你拔高御马监的地位,应该是为了制衡司礼监。”

朱棣稍微一想,就看穿了朱高煦的谋算。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爹的慧眼。”

朱高煦微微一笑道:“爹当年设立禁兵,以备宿卫扈从,名为养马,实以防奸御侮也。”

他指的是永乐中期,朱棣挑选草原内附民中善骑射者组成了腾骧、武骧等四卫负责养马,在四卫中再选精锐者入职禁中养马,实际上入职大内的四卫禁军战力极强。

虽然四卫“名虽养马,实为禁兵”,但是四卫禁军名义上还是养马的,所以就和管理皇家马匹的御马监扯上了关系。

朱棣曾三次亲征大漠,出征时所用的马匹由御马监提供,再加上御马监还负责腾骧等禁军的马匹,因此御马监的宦官要随王伴驾。

庆耀自宫之后,就是在御马监当差。

而他得朱高煦举荐,从御马监典簿一步步晋升到御马监少监,获得了随同朱棣北征的机会。

当时御马监少监海寿也随朱棣一起北征。

就这样,御马监宦官伴随大明皇帝出征的惯例由此开始。

于是,御马监的权限以点破面,最终成了内廷二十四衙门中唯一的武职部门。

“可是,此举似乎有违祖制啊?”

朱棣笑着问道。

朱高煦却一本正经道:“爹,儿子可没有违背祖制,这可是皇爷爷的意思。”

朱棣何等人物,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朱高煦为何说这话。

早在大明建国之前的吴王元年,朱元璋设立吴王府内府官制时,内府中就有御马司,其长官是正五品,职责是管理王府内马匹、马厩之事。

这是朱元璋设立的第三个内官衙门,比司礼监的前身内政司还早六年。

到了洪武十七年,朱元璋更新内官官制,将御马司改名御马监,长官是正七品,职责依旧是管理宫中马匹之事。

而到了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再度更新内廷官制,正式确立了四司八局十二监,十二监的长官为正四品,内官二十四衙门体制基本确立。

朱元璋之所以对内官制度不断调整,是因为与外朝政治上的波动有关,胡惟庸谋逆案发生后,宰相制度被废除。

在外朝大波动的同时,老朱加重了内廷权限,用内外制衡来维持皇权,即“彼此颉颃,不敢相压”。

“按理说,外出监督一军的太监,应该由御马监宦官担任,毕竟也有前例(庆耀)。”

朱高煦慢悠悠的解释道:“可御马监已经提督四卫,又握着一定程度的税收财权,所以儿子要限制其权力。”

御马监本职是养马的,马要吃草,就需要草料场。

早在永乐前期,御马监就已经掌握了北直隶、山东、河南三省境内的草料场,共十余处,两万余顷,每个草料场有主管少监、帖场少监、佥书少监,但收取的草料并非实物,而是要折合成银子“子粒银”。

因为没有发生靖难之役,所以大明承平日久,随着人口大量北迁以及荒地的开垦,传统的草料征收的模式早已发生变化,至永乐八年开始,朝廷御马监的草料征收已经从实物转换为税银。

这笔钱直接转入户部太仓库,需要购买草料的时候,再拨付给御马监,向百姓购买草料。

至于放牧场,御马监的职权则是管理图册,巡查牧场,专门为朝廷饲养一定数量的牲畜,并保证牧场的使用效率。

永乐中期,三省草料场一年收入是三万两。

因有管理草场的经验,所以御马监在永乐后期还开始管理皇庄。

至乾熙元年,也就是今年,由御马监管理的皇庄已高达三十余处,总计接近三万顷,每年收税约八万两。

如此算来,御马监能直接挪用的银子就达十万两有余,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如此甚好!司礼监协助皇帝批阅奏章文书,对朝廷政事有相当大的发言权,但却没有兵权和财权。”

朱棣抚须笑道:“内官监入则随侍左右,出则皇命钦差,对朝廷政事的发言权虽不如司礼监,却握有一定程度的兵权,但没有财权。”

“御马监掌握的兵权虽无法与内官监相比,也没有政事上的发言权,可凭借着掌握了相当的财权,可与司礼、内官齐平。”

为何说御马监凭借“财权”就能与司礼监、内官监平起平坐?

因为御马监宦官通常负责采办贡品,其经手的钱粮票引更是不可计量,对大明各行各业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换言之,朱高煦可以通过御马监的御用采办,来带动天下人的消费习惯。

番外:大明乾熙元年的工业、商业情况 在中国的历史上,独立的私人手工业,大致产生于春秋时期,到战国时已有很大发展。

不仅制陶、漆器、织锦、木器等越来越多的手工业部门开始从农业中分离出来,而且在制盐、冶铁等行业中,出现了较大规模的民营作场。

历秦及汉,遂为巨富,尤其是汉初弛山泽之禁,民间的豪强大家“采铁石鼓铸煮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盐铁论·复古》),积财动辄“千万”、“巨万”。

煮盐、冶铁、制陶、造车船、制漆器、酿酒等业的生产规模和工艺技术都超过前代。

西汉中期以后,由于政府盐铁专卖政策的实施,民营盐铁业曾一度衰落。

至东汉和帝罢盐铁之禁后,地主豪强又重操旧业,其他手工业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展。

战国至秦汉,是中国民间手工业生产的一个较为明显的发展阶段。

进入魏晋南北朝以后,各政权所辖境内,手工业生产虽然衰而复兴,但其发展程度始终不及汉代。

直到隋唐时期,私人手工业才又有显著的提高。

唐代的瓷器、铜器、制茶、造纸等业中,形成了享有声誉的各地特产,矿冶业分布较为普遍,纺织业成为当时的主要手工业部门,印染方法有新的发明。

另外,手工业行业组织也开始产生。

时至宋代,独立手工业者的数量较前代增多,矿冶、丝织等业的发展十分显著。

其中采矿业中煤炭的开采量增加,并用于冶铁,改进了铁的冶铸技术和质量。

江南的丝织业从北宋开始已逐渐超过北方,丝织物品种丰富,制作技术也有提高,某些产品已达到极其精致的程度。

烧制瓷器的窑户遍布全国各地,所造瓷器风格各异,制瓷业在当时手工业中占有突出地位。

此外,造纸、雕板印刷以及造船业也很发达。

唐宋两代,是中国民间手工业的又一个兴盛时期。

元代前期,官府手工业畸形发展,严重打击了私人手工业,有所发展的主要是棉纺织业和丝织业。

而当朱高煦穿越到大明之后,历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这一变化,主要从永乐元年开始,由于朝廷政策的导向,手工业者的收入逐步增加,其地位也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使得官府手工业与民间手工业的发展都比较快。

比如在制瓷业方面,民窑数目已大大超过官窑,烧制瓷器可与官瓷媲美。

至于其他的工商业,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大的方面。

第一个是钢铁业。

到了永乐二十五年的时候,大明境内产铁地区共达一百余处,尤其在河北遵化、山西阳城、福建龙溪等地出现了初具规模的铜铁冶业——炼钢厂。

后世现代化的工业社会最大标志之一就是钢铁行业!

其包括金属铁、铬、锰等的矿物采选业、炼铁业、炼钢业、钢加工业、铁合金冶炼业、钢丝及其制品业等细分行业,是一个国家重要的原材料工业之一。

大明若想制造出用蒸汽机驱动,纵横四海的钢铁战舰,以及具有万马之力的铁轨火车,没有炼钢厂的支撑,那就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第二个是造船业。

唐宋时期的工匠对造船技术进行了创新,促使造船业越发完善,当时的一条大船可以承载一百多人,其运载量较之前代得到了极大提升。

而且这个时期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船,形态规模多样,船的数量也大大增加,造船技术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

宋朝制定了严格的造船流程,先画出设计图,之后做出船只的模型,最后根据设计图和模型进行造船。

造船业经过唐宋时期的发展,到了元末明初的时候,已经达到了新的历史高峰。

同时因为手工业、商业、农业的快速发展,大明普通百姓从事手工业的积极性大大增强。

而造船业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手工业的发展,随着海上贸易和造船工厂的数量增多,与造船业相关的行业也逐步发展起来,比如航船绳索的零配件加工等等。

由于造船业的兴起,造船配套行业的分工越来越细致,造船技术也越来越发达。

造船业的发展带动了大明经济的繁荣,也为出海巡洋与藩王改封海外建国提供了一切必要条件。

大明朝廷制定了严格的条例来管理造船业各个方面的行为,促使造船业达到新的巅峰。

郑和率领船队巡视海外,让全世界看到了大明军事力量的强大和经济的繁荣,加强了世界各地的经济文化交流,震慑了其他国家,引得四方朝拜,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其他国家的造船技术。

第三个是纺织业。

历史上的珍妮纺织机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机器生产从此开始取代人力,人类文明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珍妮纺织机的原理并不复杂,将横着的单个纱绽改为竖着的八个纱绽,效率将会提高八倍。

然而,早在珍妮纺织机发明之前的四百年前,中国已经出现了效率比珍妮纺织机还要高,可以同时纺三十二个纱绽的纺织机。

这种纺织机被记载于元代的《王祯农书》上,大约长六米,宽一米半,可同时纺三十二个纱绽,用人力或畜力驱动,一天可以纺出棉纱将近一百二十斤,远远超过四百年后的珍妮纺织机。

在原来的历史上,这种领先世界的纺织机并没有流传下来,因为它在明期中后期便已失传。

不过,随着穿越者朱高煦的出现,这个厉害的纺织机不仅被大量使用,更得到了推广。

以至于到了乾熙元年的时候,在大明的丝、棉纺织业中,生产工具较以前大有改进,不仅织出的成品更是花色日新,而且产量更高。

第四个是手工作坊行业的发展。

经过永乐一朝二十五年的发展,至乾熙元年时,不仅作为农村副业的棉麻纺织、养蚕缫丝都有了普遍的推广。

而且全国各大小城市和乡镇之中,大都存在着磨坊、油坊、机坊、纸坊、酱坊、弹棉花坊、糖坊、木作、铜作、漆作、铁作等大小手工作坊。

除两京外,当时已形成某些手工业的重要产区,如松江的棉纺织业、苏杭的丝织业、芜湖的浆染业、铅山的造纸业和景德镇的制瓷业,工商业城镇也开始兴起。

特别是永乐初期,推行永不加赋与摊丁入亩的政策之后,丁银与田赋以田亩多少为征收依据,减轻了无地、少地农民的负担。

如此便增加了农民的流动性与自主性,一方面促使惠民工建局的规模快速膨胀。

否则哪里有人去修建大明四级官道与遍布天下各府县的学校、银行,以及边塞城池?

另一方面,也让许多农民逐渐变成了不在匠籍之中的新匠人。

朱元璋建立大明后沿袭了元代的匠户制度,将人户分为民、军、匠、灶等户籍,其中匠籍全为手工业者。

从法律地位上说,这些被编入特殊户籍的工匠和军匠比一般民户地位低,他们要世代承袭,且为了便于勾补不许分户。

匠、军籍若想若想脱离原户籍极为困难,需经皇帝特旨批准方可,二身隶匠、军籍是不得应试跻于士流的。

匠户在作访中要受到官吏的层层盘剥,各监局的宦官亦多占匠役,以至于工匠中常有怠工或逃亡的情况。

鉴于此,朱高煦奏请朱棣,下令准许轮班匠可折收银两,纳银后可免赴京当班。

数年后,朱棣进一步改革匠役制度,规定每名轮班匠每年纳班匠银四钱五分,从而废除了轮班制,不过住坐匠仍需按月当差,此时匠籍制度并没有取消。

但是,随着大明社会经济的发展,匠籍世家出身的工匠们所继承学习到的技艺,已经跟不上大明日益发展所需要的新技术。

等到了永乐中期,朱棣与朱高煦商议之后,便明诏天下,宣布废除了匠籍制度。

此举在客观上更有利于私人手工业的发展。

因此,至乾熙元年,大明民间手工业的生产水平已超过宋代,劳动生产率也相对提高,产量和品种更加丰富。

在小手工业者的个体经营过程中,他们所使用的劳动力皆为自家成员,制作加工也主要在家中进行。

他们或用雇主的原料加工,或自备原料自产自销。

另外一些手艺工匠,只有少量简单工具,无资力开设作坊,仅凭手工技艺为雇主加工原料,或从事修补作业,取得一定报酬。

这种手艺工匠往往沿门求雇,转徙无常。

私人作坊手工业,主要存在于城市或工矿资源所在地,使用工匠、学徒的小作坊,店主亦参加劳动。

帮工和学徒是为学习技术和谋生而劳动,店主经营生产的目的,也是以维持生活为主,获取利润的动机只占从属地位。

这种作坊一般是工商结合,以类相从,居肆经营。

至于较大规模的私人手工作坊,主要存在于纺织、制瓷、矿冶等行业中。

这类作场的经营者一般为地主豪强或工商业主,他们从百姓或官府矿场购买生产资源,以按年纳工商税的方式,获得经营的合法权。

为其劳动者,在永乐初期以流亡者、奴婢为主,在永乐后期则多为佣工,产品或自行销售,或贩卖给对行的商人。

也就是说,乾熙元年的大明,经济、科技、教育、医疗、交通等发展程度,至少已经达到了历史上明朝隆庆万年间的水平。

PS:今天有事,只更新一章番外。

第二百七十七章:朱棣下西洋 数日后。

傍晚。

坤宁宫。

膳房之中,大明王朝的皇帝朱高煦与皇后李瑶在共进烛光晚餐。

“陛下,瞻埈、瞻城、瞻堂他们兄弟八人的封地,必须要设在沃洲么?”

李瑶给朱高煦加了一勺蛋汤,随后问道。

永乐十年,郑和率领船队从东方大洋之上回航,完成了环球航行的伟大壮举。

他率领船队在大荒南洲(南美洲)找到甘薯等作物,并在那里发现汉朝之后几乎在中国境内绝迹的落花生。

众将士觉得那里景色优美,遍布森林,犹如仙境,于是给大荒南洲起了个雅号,叫蓬莱仙洲,简称仙洲。

此外,他们还发现位于仙洲之北的大荒东洲土地肥沃,其上有广阔的平原,且气候温和,非常宜居,当地土族人的长相与华夏人几乎没有区别。

在郑和等大明将士眼中,大荒东洲犹如上天所赐的第二块神洲大地,因此为了区别于大明所在的华夏神洲,他们特地给大荒东洲起了个“沃洲”的雅号,即沃土之大洲。

待郑和率领大明船队回航之后,沃洲经过一传十,十传百的渲染,逐渐与传说之中位于遥远东方的扶桑洲融为一体。

“扶桑”在古语中意为“东方极远处或太阳出来的地方”,后世考证“扶桑国”乃是“墨西哥”(注1)。

就这样,沃洲、扶桑就成了大荒东洲的别称。

不过,在朱高煦有意引导下,大明朝廷在官方公文里对大荒东洲的称呼是“东华”,偶尔也叫大荒东洲。

“父皇曾说过,东华沃洲乃上天赐予我华夏儿女的又一处沃土。若大明不能占据那里,数百年之后,那里必然会诞生一个足以威胁我大明宗主国地位的大国。”

朱高煦每次提及沃洲,都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记忆中那个无恶不作的合众国。

他更惊叹于朱棣的洞察力与远见。

朱棣的双眼似乎穿越了时间长河,看见了那个恶贯满盈的合众国作的恶。

“父皇决定出海,并亲自去一趟沃洲,为瞻埈、瞻城、瞻堂等兄弟八人在沃洲大陆上挑选封地。父皇还说过,他希望沃洲将来可以成为我们华夏人的新大陆。”

朱高煦郑重无比道:“等改良后的大将军号试航成功后,父皇与母后就会在南洋水师的护送下从天津卫大沽口出海,到时候瞻埈、瞻城、瞻堂他们兄弟八人也得跟着一起去,这是定好的计划,谁也不能更改!”

李瑶见朱高煦一脸严肃,有些委屈道:“可瞻堂才十三岁,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他——”

朱高煦瞪了一眼李瑶,后者意识到刚才有所失态,当即转过身,向侍立在四周的宫人、内侍吩咐道:“尔等都退下,没有陛下与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是。”

康平、刘敬忠立刻领着众内侍、宫人迅速退出了膳房。

确定众人全部退下后,李瑶站起身,向着朱高煦欠身行礼道:“陛下,妾身刚才失言了,请陛下责罚。”

“瞻堂从小是吃你的母乳长大的,玉牒上记录的清清楚楚,他是你为朕生育的嫡三子,怎会‘可怜’?”

朱高煦特意在“可怜”二字上加重语气道。

此刻,李瑶一直保持着欠身的姿势,她在等待朱高煦让她平身。

“朕知道你舍不得堂儿,当年你答应淑妃(权书莹)一定会养育堂儿长大成人,将其培养成一位贤民的亲王。可堂儿虽然才十三岁,但已是身高六尺的男儿。父皇有意栽培他,这才特意把他也带在身边。”

朱高煦知道李瑶是舍不得朱瞻堂才一时失态失言,说了几句之后,便闻声道:“平身罢。刚才朕并没有生你的气,你不必往心里去。”

“谢陛下。”

李瑶这才重新坐回原位。

三个月后。

天津卫,直沽港。

按新兵制“营”的级别重新编制的天子亲军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卫、羽林卫、虎贲卫、龙骧卫、中垒卫、骠骑卫、鹰扬卫、豹骑卫、屯骑卫、玄甲卫等悉数到场,将整个大沽口围了起来。

在港口周边的岸上,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卫士,昂首挺立,对海上那艘威武霸气的大将军号军舰行注目礼。

大将军号建造之初,就是按照标准的大型军舰设计的。

由于此舰是朱棣专用,故而其防御力远超一般军舰,其体积亦比天元号宝船要大上不少。

而且,这艘军舰搭载了蒸汽机螺旋桨,既可以用蒸汽机驱动螺旋桨作为动力,也可以用风帆或人力踩踏驱动螺旋桨。

此舰最早用的是明轮,不过后来试航时发现明轮动力不足,且极易破损,这才被螺旋桨取代。

历史上,明轮之所以成为第一种蒸汽动力的推进装置,是因为它的设计简单,只需要在轮桨的基础上稍加修改,制造也较为简便,符合当时人们的直线思维。

可明轮推进的缺点也显而易见,它占据了宝贵的舷侧火炮放列面积,推进效率也偏低。

这是因为在明轮的前缘,桨叶将海水向后下方推出,在明轮的后缘,桨叶将海水向后上方推出,相当大一部分主机的动力被浪费于将海水上扬或下推的过程中。

即便螺旋桨取代原先的明轮,可是也一样存在着新的问题,比如在木壳船上振动会很厉害,在水线下的螺旋桨轴轴承磨损情况,桨轴密封与推力轴承等。

好在朱高煦记得“关刀桨”(注2)的大致样子,他给工匠们指点了改进的方向后,振动幅度小且噪声小的铁合金“关刀浆”便提前五百多年诞生在了华夏大地上。

尽管此时的蒸汽机体积依然很大,可却不妨碍大将军号成为海上霸主!

这样一艘装备了火炮与螺旋桨,周身固定了钢铁,五千料的巨无霸战舰,犹如一座可以在大海上移动的城池,必然会成为海外各国国王的噩梦!

大明的太上皇帝朱棣、太后徐妙云皆身穿戎装,在身穿软甲的郑和、王景弘等心腹太监,以及南洋水师都督陈瑄、副都督平安、参谋提督陈德祖、军械提督李实、军需提督何义宗等南洋水师高级将领的簇拥下,面朝岸上的大明皇帝朱高煦、文武百官、天子亲军挥舞着高举的右手。

此次随同大将军号军舰一共出海的,还有大型宝船七十二艘,中型海船三百余艘,小船四百余艘,官兵三万余人。

汉朝楼船的船体分三到五层,船上建楼,故名楼船,一般高达十余丈,比如东吴孙权的楼船“飞云”号可承载三千名士兵,但这种楼船仅限于内陆河流湖泊,并不具备远洋航行的能力。

之前郑和率领大明船队出海,大号宝船可载千人,现在朱棣乘坐的大将军号可承载四千人!

大沽口岸边,朱高煦望着渐行渐远的大将军号,两行热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今日与朱棣、徐妙云一别,或许从此以后,他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两人了。

也许,数年后他还能见到两人之中的一人。

注1:《梁书列传·卷五十四》:“扶桑国者,齐永元元年,其国有沙门慧深来至荆州,说云:‘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扶桑叶似桐,而初生如笋,国人食之,实如梨而赤,绩其皮为布以为衣,亦以为绵。作板屋,无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为纸。无兵甲,不攻战。”《山海经》与《梁书列传》均证明“扶桑国”就是墨西哥。

注2:广州文冲船厂有一位师傅名叫周挺,他根据自己几十年制做螺旋桨的经验,把螺旋桨的桨叶轮廓做成三国演义中关公的八十二斤重大刀的式样,他形象地叫它“关刀桨”。

第二百七十八章:郡县吕宋 乾熙元年,十一月初三。

早朝。

朱高煦升座之后,文武百官三呼万岁见礼。

礼毕。

“今日早朝,朕要宣布两件事。”

朱高煦受了群臣作揖拜见礼之后,正襟危坐在龙椅宝座上,俯视着殿内众臣,朗声道:“第一件事,半年之期已到,常科书院学子们上山下乡之事,礼部办理的不错,大体上算是完成了朕交代的事情。”

“鉴于禁淫祀令推行的还算不错,因此朕决定此令继续推行下去。礼部要再下公文,要求各地府县衙门派差役密切巡视乡野间新建好的庙宇,防止被歹人破坏。”

“微臣领旨。”

礼部尚书于彦昭走出班序,躬身作揖领命道。

今年五月初,朱高煦制定上山下乡之政,有三个目的。

其一是借助众学子教授农民识字之机,摸索出一套符合大明人使用的汉语拼音方案。

其二是趁此机会,捣毁那些潜藏在民间的白莲教余孽搭建的野神庙宇,进一步削弱淫祀对百姓的影响。

其三是尽量让更多的百姓认识一些常用的汉字,如此才好理解朝廷律令、政令,以及学会应对山洪、水旱等天灾的方法,不至于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给骗了。

截止到上个月中旬,天下各府县常科书院的学子们共捣毁了三百七十九处淫祀野神之庙宇,各省学子们皆摸索改良出了一套汉语字母切音方案。

只不过,这些方案总体上算是大同小异,毕竟他们拿到手的最初方案是一样的。

而后礼部组织翰林院的一众翰林士、翰林郎夜以继日的努力,终于在数日前汇总改良出了一套适用于南北各地的汉语字母切音方案。

实际上,若没有朱高煦在事前拿出了方案初稿,礼部不可能这么快探索出符合大明人使用习惯的字母切音方案。

大明版汉语拼音方案的诞生,将会进一步提高大明人的识字率。

识字率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处就不做赘述。

至于教授乡野百姓识字、捣毁淫祀野神之事,是一件需要持续、长久做下去的事。

为了避免捣毁淫祀野神之举而对民间的民俗产生不可修复的破坏,朱高煦命礼部三番五次的下发公文,告诫那些上山下乡的学子们,必须学会分辨淫祀野神的庙宇。

《礼记·曲礼》谓:“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即祭祀了不该祭祀的就叫“淫祀”,那什么是不该祭祀的?

就拿五通神来说,五通神又称五郎神,是中国古代民间传说中横行乡野、坏人妻女的妖鬼,因专事奸恶,又称五猖神。

这种干坏事的妖怪,也有人因为畏惧而祭祀,此种祭祀就属于淫祀。

而崇拜指定的淫祀神则多是五通神这样的神灵,此类神多是因为让民众害怕而得到祭祀,也有的民众是想祭祀此类神去害别人得到利益。

这些淫祀神传递给人的价值观是暴力和侵害,祭拜这种神难免被其习性所感而让人学坏,故而古代先贤认为拜淫祀神招祸。

一般来说,“淫祀”指的是祭祀那些在官方在册神祗以外的精怪、人物,有的是当地的英雄人物,有的只是普通的山间野怪。

道录司掌有关道教事务,洪武十五年始置,属礼部,设左右正一演法、至灵、至义、神乐观提点、龙虎山正一真人等;各省则府置道纪司,州置道正司,县置道会司。

与道录司对应的是僧录司,掌有关佛教事务,主官称正印、副印,下设左右善世、阐教、讲经、觉义等;在各省则府设僧纲司,州设僧正司,县设僧会司。

凡是没有经过道录司或僧录司登记在册的庙宇,且庙宇中祭祀拜的神灵并非当地英雄人物,亦非关圣帝君、土地公、妈祖等道僧皆承认的,那么就会被定性为淫祀野神,必须加以捣毁。

学子们捣毁这野神庙宇之后,当地府县衙门会雇人在原址上修建一座关帝庙或真武大帝庙,以镇摄人心,防止原先的淫祀野神死灰复燃。

按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的谕旨要求,各地府县要配合诸常科书院的学子们,捣毁淫祀野神,使朝廷颁布的禁淫祀令持续推行,从乡野推广到县城之中,直至野神庙宇尽毁。

实际上,天下府县众常科书院学子们在这半年内的所作的事情,不过是朱高煦的一次尝试而已。

在将来,对众常科学子们而言,上山下乡将会成为一种常态。

“第二件事,太上皇的船队已经在上个月底顺利抵达南洋吕宋岛,上皇来信告诉朕,说郡县吕宋群岛的时机已经成熟。因此,朕决定裁撤吕宋都司,置之郡县。”

郑和第一次下西洋巡莅吕宋群岛时,受到了当地华民首领许柴佬等人的热情招待。

许柴佬是福建晋江人士,洪武初期随家人侨居吕宋岛,靠着经营有道迅速成为吕宋地区的巨富。

后来旧港华民头领梁道明接受大明朝廷的册封,从普通的海外华民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朝廷命官旧港都司的指挥使,许柴佬得知此事后,便派使者携带贡品前往大明朝见朱棣,表达臣服朝廷的意愿。

永乐四年年末,内官监太监王景弘奉命护送海外番邦使臣回国,在途径吕宋岛的时候,奉诏委任许柴佬为吕宋都司指挥使,统揽吕宋的军、政、财大权。

从永乐五年直至乾熙元年,许柴佬任职吕宋都司指挥使长达二十年之久。

其间,许柴佬上忠朝廷,下效庶黎,身体力行,励精图治。

他不遗余力地在吕宋地区传播中华优秀文化与先进生产技术,大兴造船业、纺织业、制陶业及农业等行业。

此举极大地加快了大明对吕宋群岛的开发进程,为那里的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文化繁荣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至于吕宋岛,位于吕宋群岛(菲律宾群岛)北部,目前是整个群岛之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经济最发达的岛屿,盛产黄金与水稻。

管辖整个吕宋群岛的吕宋都司的治所吕宋城,便修建在吕宋岛上。

此岛东接大东洋,西濒南海,北隔一条海峡与宝岛相望,面积足有十一万平方公里,是吕宋群岛上人口最密集的地区。

以吕宋岛上目前的社会发展繁荣程度,养活数百万人并不算难,毕竟后世此地可是生活着数千万的人!

“陛下英明,由于吕宋都司指挥使许柴佬年事已高,其下辖的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经历司、断事司等武官皆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

兵部尚书齐泰走出班序,躬身作揖道:“在新置吕宋三司的同时,朝廷正好可以选拔一批吕宋籍的青年才俊,充任新设府县的文武官吏,以安抚当地民心。”

“齐卿所言极是,朕正有此意。”

朱高煦大手一挥,高声道:“兵部听旨,朕命你部会同其他五部及五军都督府,共议郡县吕宋之细节,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呈给朕御览。”

“微臣领旨。”

齐泰躬身领命道。

“臣等领旨。”

其他相关人等紧随其后躬身行礼道。

PS:最近不是断更,而是被禁言了,发不出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字母切音方案的不足 数日后。

辰时三刻。

顺天府衙,后堂公事房。

此时,今年五月刚上任的顺天府尹王骥(注1),正在阅读朝廷下发的各种公文。

“启禀老爷,陈学士(陈循)前来拜访。”

忽然,房门外传来了值房书办的禀报声。

王骥闻言,眉头一皱,寻思着他好像并不认识什么陈学士,于是朗声问道:“哪个陈学士?来者可说明来意?”

门外的书办恭声道:“回老爷的话,陈学士说他是奉陛下之命特地走访在京正四品以上官员。以小人之见,陈学士应该是陛下身边的翰林侍讲学士状元公陈循。”

“他人现在何处?”王骥急忙问道。

他已经能够确定,来者就是永乐十七年的状元郎陈循。

书办答道:“小人已经请陈学士到客厅暖炉前坐下,并上热茶伺候着了。”

王骥舒展眉头,接着起身道:“随我去见陈学士。”

片刻后。

府衙后院客厅之中。

王骥与陈循相互见礼之后,开始了简短的寒暄。

陈循打量着正襟危坐的王骥,抚须赞誉道:“在下常听人说府尹精于骑射,刚毅有胆。今日一见,王府尹果然和传闻之中一样,样貌堂堂,威武雄壮,一看就是练过武艺,通晓军事的将帅之才。”

对于陈循的恭维,王骥以微笑作为回应,并亲自为对方续了一杯热茶,道:“状元公过誉了。”

实际上,在调入京城担任顺天府尹之后,登门拜访他的官员,虽谈不上络绎不绝,却也不在少数。

王骥出生于洪武十一年,十三岁时入县学为诸生,后经县学推荐在永乐初年入金陵常科书院进学,于永乐八年考中武事科进士,授职兵科给事中。

不久后他兼巡察御史之职,奉命巡视闹旱灾的山西,了解到当地百姓之疾苦后,他上奏朝廷,希望可以免除盐池拖欠的赋税二十余万石。

当时朱棣考虑到实际情况,批准了王骥所奏之事。

就这样,王骥从寂寂无名的寻常官员,一跃成了山西百姓心中的大清官,并由此得到了朱高煦的看重。

当时应天府缺府丞,事务紧急而且繁杂,朱高煦便派遣王骥去署理,而他竟然很快就完成了这些公事。

朱高煦念及王骥办事效率很高,为人持正不挠,便奏请朱棣调王骥入行在(北平)都察院任职,后又升其为山西按察司副使。

乾熙元年五月,朱高煦借吕震案,对六部九卿进行了人事调整,原顺天府尹顾佐被升为都察院右都御史,时任山西按察司副使的王骥受召入京,担任顺天府尹。

可以说,现在的王骥就像当年继向宝之后担任应天府尹的顾佐一样,皆为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的器重之臣。

“在下此次前来拜访王府尹,确实是受陛下之命。”

陈循见王骥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在沉默片刻后,便开门见山道:“礼部在邸报上公布的《汉语字母切音方案》影响深远,陛下特命在下走访一些在京正四品以上官员,深入了解诸位同僚对该方案的看法。”

礼部公布的汉语切音(拼音)方案,是在过去的直音、反切以及各种切音方案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这个方案比朱高煦本人捣鼓出来的原始拉丁字母拼音方案更加完善。

该方案除了方案本身的内容外,还附加了两个方面的规定。

第一,确定汉字与切音字母的从属地位。

汉语的切音字母并非文字,只是一种辅助汉字的工具。

只有汉字才是正宗的、法定的大明官方文字,而切音字母并非法定文字。

因此,切音字母与汉字并非平起平坐,切音字母从属于汉字,它不能代替汉字,也不是一种新的文字。

汉语字母切音作为辅助学习汉语、汉字和推广官话的有效工具,礼部将会进一步推行并扩大其使用范围,但它不是代替汉字的字母文字,只会用于汉字不便使用或不能使用的地方。

第二,规定各类书籍、刊物使用字母切音。

从乾熙二年三月开始,全天下各郡县小学堂(义务学塾)的国文课本,一律采用汉语字母切音给汉字注音。

中学堂(县学)教材以及通俗读物、各种扫盲课本也采用汉语字母切音注音。

《京师旬报》、《金陵旬报》等用汉语切音字母给生僻字、难读字注音。

此后天下各地出版的汉语书刊在封面、或首页、或封底、或版权页上加注汉语切音书名、刊名。

版印司将会花两到三年的时间,陆续出版利用汉语字母切音编写的官话教材、读物、字表,以促进官话的推广和普及。

“我虽是武事科进士,但却是实打实的进士出身,因此我知道字母切音方案对士林影响巨大。”

王骥面露肃容道:“此方案足以在短短一年之内,让一个大字不识的八岁儿童,学会常见的几百个汉字。可以说,此方案之价值,犹如造纸术与雕版印刷术,对我华夏文明的延续有大功德。”

他说到这里,起身作揖道:“恕我学识有限,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评价此方案,还请状元公见谅。”

“府尹的反应,与大多数京官差不多,在下并不感到意外。”

陈循连忙扶起王骥,叹了口气道:“但是在下为王府尹感到可惜。”

王骥顿时精神一震道:“状元公何出此言?”

“陛下曾夸赞王府尹是正直之人,若是陛下得知王府尹竟然对字母切音方案并无意见,恐怕会感到几分失望。”

陈循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王府尹是聪明人,陛下让我寻访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了解诸位同僚对字母切音的看法,显然是已经察觉出了字母切音方案的不足。”

“多谢陈学士提点。”

王骥当即欠身一礼道。

陈循微微笑道:“请王府尹不吝赐教?”

“状元公折煞人也!”

王骥再次给陈循加了一些热茶,道:“如果非要对礼部公布的字母切音方案评价一点的话,我认为应该统一字母的发音。”

“愿闻其详。”陈循接话道。

王骥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的次子王瑛就读于北平常科书院,他之前奉陛下谕旨离开书院,履行上山下乡之令时,在教授百姓识字的过程中,发现他的同学对切音字母的名称音,读法皆不一样。”

“有人按名称音读,有人按照拉丁字母名称读,还有人按照声母呼读音(即老师教学时的一种读法)读,总之比较混乱。”

“我有理由相信,即便礼部公布了确定版的切音字母方案,可在实际教学当中,真正能够按照方案规定读出字母发音的人,一定会是极少数。毕竟我大明疆域辽阔,南北口音差异巨大。”

陈循颔首道:“府尹言之有理,不知你有何建议?”

“很明显,在字母切音的读音规定方面,礼部公布的方案需要进行调整,否则难以适应南北各地的口音差异。”

王骥寻思了一番,给出了他的答案,道:“我认为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要么采用泰西诸国拉丁字母的通常读音,要么从《广韵》(注2)或《洪武正韵》之中摘选与切音字母对应的声韵字,并以此字读音为准。”

“此番见解,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现行字母切音方案的不足!”

陈循先是眼前一亮,感叹了一句,接着不吝夸赞道:“王府尹当真是文武双全,着实让在下佩服!”

注1:王骥是明代正统年间的名将,因军功受封为靖远伯;大明历史上仅有三位文官因军功受封爵位,王骥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位分别是成化年间受封为威宁伯的王越、嘉靖年间受封为新建伯的王守仁。

注2:《广韵》是一本书的名字,全称《大宋重修广韵》,是中国第一部官修韵书,它在当时的文人学士心目中成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必须遵循的音读典范;韵书主要是为分辨、规定文字的正确读音而作,属于音韵学材料的范围;同时它有字义的解释和字体的记载,也能起辞书、字典的作用。

第二百八十章:百年大计,教育为先 深夜。

礼部衙门。

公事房大厅之中。

礼部尚书于彦昭、左侍郎黄淮、右侍郎曾棨,会同版印司正、副司正解缙、方孝孺,以及翰林侍讲陈循、国子监常科书院祭酒胡俨等七人,还在商议着如何对字母切音方案的不足加以补救。

就在众人沉浸在议论之中的时候,身穿常服的朱高煦在康平、赵俊臣的簇拥下,悄悄从角门走进了礼部公事房的偏厅。

在三人身后,还跟着数名手提食盒的年轻内侍,这些食盒加盖了棉被,显然里面装的都是热食。

当值的几名书办发现朱高煦之后,刚想行礼,就被后者抬手制止住了。

由于是深夜,于彦昭等人自然不可能发现朱高煦悄悄溜进了公事房的偏厅。

朱高煦决定听一听于彦昭等人对字母切音方案的真实看法,以及他们汇总讨论出来的补救办法。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于彦昭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时候也不早了,我现在把咱们议论的结果说一下,最后再举手表决。”

众人在讨论补救的办法之前,在两个方面达成了一致。

一是字母读音必须采用《广韵》的声韵来制定标准,以避免各地学堂在教授学生切音字母时的读法不一。

二是只用二十六个拉丁字母来记录官话的语音音素和音位,必然是难以实现,因为字母总数比官话的音素要少。

所以,他们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讨论,针对第二个问题提出了三个方面的补救措施。

“第一个措施,用几个字母合起来表示一个音素,作为一个整体使用。具体是用两个字母来组成一个新字母,共有四组,即zh、g。”

偏厅之中,朱高煦听完这个措施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因为后世的汉语拼音方案之中,确实也有这样的用法。

此方式既解决了字母不够用的问题,又避免了创造或借用别的文字体系中的字母,这是一种非常巧妙的办法。

不过这个措施也有不足,主要是词形过长,例如拼写“庄、霜、窗”等字词要用六个字母符号,假如这些字再和同样音节的字组成词,那么词形就更长了。

于彦昭接着道:“第二个措施是使用附加符号,就是在原字母的基础上附加某种符号,构成新的字母。”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用设计新的图形,或借用别的字母,就能创造出一个新的字母,而且在某些场合还可以省略附加符号。”

朱高煦闻言后,皱起了眉头,不过他却没有开口打断于彦昭的汇报性讲话。

“第三个措施是一符多用,即在一定条件下改变字母读音,使一个字母在不同场合表示不同的音素,从而起到增加字母的作用。”

于彦昭解释道:“从严谨的角度说来,作为注音符号,一符一音才是上上策,毕竟如此使用十分方便。但一符多用既能解决字母不够用的问题,又可以不再增加新字母,相较而言,总归是利大于弊。”

“因为咱们的字母切音方案音,各有不同的出现条件,决不会出现同种条件下读几种音的情况。”

“如i,在zi、ci、si音节中只能是舌尖前元音,在zhi、chi、shi、ri中只能是舌尖后元音,在bei、gai中只能是舌面前次高元音,在bi、pian等场合出现只能是舌面前高元音,这几个音素彼此是互补关系,属于同一个音位的条件变体。”

“言而总之,一符多用不会造成读音上的混乱与混淆,且此种读音区别明显。”

说到这里,于彦昭停顿了片刻。

他稍作休息后,环顾众人道:“诸位若是赞成加上这三个补救措施的,还请举起右手。”

下一刻,方孝孺、解缙、黄淮、胡俨、曾棨、陈循皆先后举起了手臂。

朱高煦透过偏厅与大厅之间的屏风缝隙,见到众人皆举起了手,当即轻轻咳嗽了一声。

康平反应迅速,立刻扯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于是,朱高煦走出偏厅,绕到外面走廊,重新从正门走进了礼部衙门的公事房大厅。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

朱高煦抬手道:“诸卿通宵达旦,不辞辛苦的讨论着字母切音方案的补救措施,朕悄悄来访,给你们带来了暖身子的羊肉汤。”

众人闻言之后,虽然还未喝下羊汤,可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涌动。

十一月的深夜,已经寒意十足,大明乾熙皇帝竟然亲自带人给他们送来了暖身子的热汤,怎不叫人感动?

“臣等叩谢陛下恩典!”

以于彦昭为首的众人很是懂事的作势就要跪下给朱高煦磕头谢恩。

朱高煦连忙挥手道:“免了,免了。”

随即,他看了一眼康平。

康平会意,立即吩咐众内侍给公事房内的诸位大臣分发热腾腾的羊肉汤。

“一碗热汤而已,你们就趁热喝吧,还犹豫什么?”

朱高煦见方孝孺双手捧着羊肉汤,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花,顿时加了一句道:“此乃朕的旨意!”

“谢陛下!”

方孝孺是典型的传统士大夫,听了朱高煦所言,先恭声说了一句感谢的话,然后端起碗,一口接一口将热腾腾的羊肉汤喝进了肚子。

其他人见最年长的方孝孺已经喝了热汤,也都纷纷表达了对朱高煦的感恩,将各自手中的羊汤喝下了肚。

等内侍们把众人的碗收拾好之后,朱高煦开口道:“朕刚才听了诸卿针对切音字母不够用而提出的三个补救方案,认为第二个方案可以再进一步简化。”

见众人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朱高煦便接着作了一番解释。

“首先,附加符号要回笔,不便连写,亦容易漏写,若再加上声调符号,上下几层,有叠床架屋之感,书写起来既不方便也不好看。”

“虽然诸卿提出的附加符号只有ê和yu两个字母,但实际上这两个字母的附加符号存在着其特殊性。如ê极少单用,和i、yu相拼时就可以省略上面的附加符号,写成e,因为实际上e并不出现在i、yu的后面,故而ie和yue中的e,就只能是ê了。”

“此外,yu同j、q、x相拼时可以不使用附加符号,而直接简化写成u,因为真正的u绝对不同j、q、x相拼,这三个声母后面出现的u,只能是yu。而ü(即‘绿’字的韵母读音)行韵母单独成音节时,按照规则变成了yu,加符字母ü也不会出现。”

“据朕所知,实际上ü只出现在lyu、lyue、nyu、nyue四个音节中,涉及到的汉字不足半百。而且礼部已经公布的字母切音方案韵母表里的“ü”,并没有之对应的拉丁字母存在。”

“为了避免混乱,朕觉得ü统一改为yu,与j、q、x相拼时省略y,yung改写为yong以利于辨认。而‘绿’字拼作lyu,这样就不会造成用法混乱了。”

于彦昭等人仔细思量后,认为非常有道理,大感意外,他们没想到朱高煦竟然对声韵也有如此高的造诣。

“陛下之才具,可与古之先贤比肩,臣等远不及也!”

方孝孺忍不住鞠躬赞叹道。

“陛下英明,臣等钦佩万分!”

于彦昭等人鞠躬行礼附和道。

朱高煦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只是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其实众臣哪里会知道,朱高煦不过是比他们多了几百年的见识罢了。

眼下的朱高煦,对声韵方面的了解,不会比后世一个小学生强到哪里去。

“字母切音方案的推行,将会提高我大明国民的识字率,以后我大明的读书人只会越来越多。”

朱高煦郑重道:“读书人越多,人才就越多,人才越多,我大明才能持续强大下去,维持着天朝上国的地位。诸卿,太祖高皇帝曾经说过:‘治国之要,教化为先’。对此,朕深以为然!尔等要牢记太祖此言,为我大明教化事业的繁荣,继续努力!”

“臣等谨遵陛下圣谕!”

于彦昭、方孝孺等七人齐齐躬身行礼领命道。

第二百八十二章:阴阳官可不是一般人 “你皇爷爷当年力排众议,推行出海巡洋之策,带动了一大批的产业。尤其是航海、造船产业的繁荣,促进了科学与技术的进步。”

朱高煦又道:“你是知道的,科学指的就是分科而学,将各种知识通过细化分类研究,形成逐渐完整的知识体系。所谓技术,乃技巧之术也。”

“两者之间既有密切联系,又有重要区别。概括来说,科学解决理论问题,技术解决实际问题。”

“儿臣晓得。”

朱瞻域恭声道:“当年父皇花三年时间才完成的著作《科学与技术》,儿子至今怕是看了不下于十遍。九弟就是因为这本书上的插图,才对蒸汽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说到这里,背诵了一段书中解释科学与技术的句子,道:“科学要解决的问题是发现天地之间确凿的事实与现象之间的关系,并建立理论把事实与现象联系起来,而技术的任务则是把科学的成果应用到实际问题中去。”

朱高煦起了考校的心思,问道:“何为科技?”

朱瞻域答道:“人们习惯于把科学和技术连在一起,统称为科学技术,简称科技。因此,科技的本质是发现或发明事物之间的联系,各种物质通过这种联系组成特定的系统来实现特定的功用。”

“比如航海时所用的司南,其原理便是利用大地南、北两极磁场的吸引力,来指示南、北方向,其原理便是一种科学。而司南本身,则是一种技术。”

朱高煦抚须道:“且仔细说说。”

朱瞻域缓缓道:“大概是十年前,儿臣读过一本书,名为《司南指南原理》,作者叫林贵和。林先生认为司南总是指向南方,乃是和地球的磁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自从郑和率领船队完成了绕大地航行一圈的伟大壮举之后,没过几年,大明国民就知道了他们生活的大地是个球状。

随后,从大地是球状而引发出来的学问,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因为人们脚下的大地被大明永乐皇帝陛下命名为“地球”,所以这些学问被大明的读书人统称为地球学。

跟随郑和完成绕地一圈壮举的还有很多文职官员,其中有一群特殊的文官,名叫阴阳官。

既然提到阴阳官,那么必须得多说两句。

一般认为,中国的传统术数主要是医、卜、星、相四门学问。

历史上,明朝地方上设有儒学、阴阳学和医学的教习官员,其中儒学教授负责儒家四书五经的正规教育,而医学官负责传统医药教育,至于阴阳学官则掌管卜、星、相的教育。

儒学教授前文有提及,此处不再赘述。

医学官于洪武十七年始置,设官但不额外给俸禄,府设从九品正科医官一人,州设无品级典科医官一人,县设无品级训科医官一人。

阴阳学官相当于掌握天文地理学的老师,其教学内容为星相天文、堪舆地理,府设从九品的阴阳正术官一人,州设无品级阴阳典术官一人,县设无品级阴阳训术官一人,也是只有官职没有俸禄。

古代的阴阳地理和天文,最重视祖传的就是钦天监,不允许外传。

自古以来,最高水平的天文地理师傅,多在钦天监,少部分在各地任阴阳学官。

历朝历代都明令禁止民间私习天文、地理,尤其在立国之初,禁令更严。

明太祖朱元璋就曾颁布禁令:“钦天监的人员永不许迁动,子孙只习学天文历算,不许习他业;其不习学者,发南海充军。”

大多数的民间阴阳堪舆先生,更擅长造假编故事,自古以来鲜有人能以布衣进入朝廷,最多不过是受诏去给皇帝参谋出个主意,甚至多数意见也不会得到采纳,也就不会存在封赏。

至于宁都县阴阳训术官曾从政(注1),是中国历史上少数几个从底层进入朝廷的真正堪舆高人。

即便穿越者朱高煦改变了历史,可由于阴阳官是精通天文地理的官员,因此在郑和下西洋的过程中,仍然要设置一个类似朝廷“钦天监”的部门,来掌管气象变化,确保大明船队能够在海上安全的航行。

这个部门叫阴阳司,在其中任职的官员,统称为阴阳官。

阴阳官不论白天黑夜,轮流值班,仰观天象,俯察洋流,将每一个变化一一记录在案。

在郑和第二次出海,完成绕地航行一圈之壮举的过程中,有一位阴阳官立下了大功,此人便是《司南指南原理》的作者林贵和。

当时,福建都指挥使司在府城福州设立了左、右、中三个卫的造船厂,为郑和出海建造船只。

此外,在长乐、福清两县的造船厂也先后承担过造船任务。

由于东南沿海居民善航海,故而郑和在第一次下西洋之前,特地亲自前往福建选拔通事(即翻译)、火长、水手等随员。

郑和听说福清县有一个叫林贵和的阴阳堪舆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且卦辞十分灵验,于是便亲往拜会,邀请林贵和作为阴阳官一同出海。

起初林贵和犹豫不决,担心他本人身体不堪海上长期颠簸。

可当他听说郑和此举乃奉大明天子旨意之后,而心有所动。

之后又经郑和反复劝说,林贵和最后答应跟随郑和下西洋,并专司日月星辰,掌管气候观测,为船队提供气象帮助。

有了第一次的下西洋经验之后,郑和第二次出海,特地奏请朱高煦,设立了阴阳司,由林贵和担任司正。

林贵和带领众多阴阳官从海上连续不断的天象变化中,结合沿海民间的谚语,加以研究、分析、推算、验证,最后作出预报性的结论,工作量相当巨大。

此外,他还要对航途中的岛屿、暗礁、险滩、气流、水势、水色、牵星、针路等作出预测和判断。

郑和下西洋的船队在茫茫大海中航行,风浪险恶,阴晴无常。

林贵和与众多阴阳官们凭借丰富的理论和实践,为郑和第二次绕地航行一圈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永乐十年,郑和率领船队回到大明,完成了绕地航行一圈的壮举。

这是林贵和随同郑和第二次出海。

永乐十一年夏,林贵和随同郑和第三次出海。

此次他们负责开辟从鲸海进入北洋,再从北洋向东转入东洋从而抵达沃洲的新航线。

永乐十四年夏六月,郑和率领船队回航,成功开辟了一条从大明往返沃洲横跨北东洋的新航线。

同年秋十月,林贵和以他个人对地球磁力的认识,结合历代典籍,著了一本书,叫《司南指南原理》。

“林先生在书中指出,地球有南极和北极之分,同时又是一个大磁体,有两个磁极,一个叫地磁北极,另一个叫地磁南极。”

朱瞻域不紧不慢的说道:“他把靠近大地北极的磁极叫做地磁南极,靠近大地南极的磁极叫做地磁北极。司南的指针相当于一块磁铁,也有南极和北极之分。”

“指针的尖端是南极,指针的另一端是北极。大地的南极是地磁北极,根据磁力‘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原理,司南指针就会始终指向南方。”

说到这里,他总结道:“因此,儿臣认为,司南就是对磁力原理的应用,是一种指南技术。”

朱高煦面露欣慰之色道:“你能有此见识,可见是对‘科技’二字下了真功夫的。”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朕经常说科技会改变世界,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儿臣觉得,蒸汽机就是一种科技产物。若将来真的有人造出了体积更小,动力更强的蒸汽机,那么整个世界,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朱瞻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了个十分恰当的例子。

注1:曾从政,号少潭,明代三僚人,他与廖钧卿一起堪舆了明十三陵和北京故宫而有功,被授予钦天监博士,进至五品灵台郎,给假还乡,额匾“开国名师”,后御赐“精明地理”碑额金榜。

第二百八十三章:无线通讯只能凑合着用 文华殿。

朱高煦与朱瞻域的交谈仍在继续。

“虽然现在实用性更强的蒸汽机还没有被制造出来,但儿臣相信,这是早晚的事。”

“诚如父皇在《蒸汽机原旨》中所言:‘蒸汽机是一种将蒸汽的能量转换为往复式机械动力的机械’。”

朱瞻域对未来充满了憧憬道:“为了尽早造出体积小,动力强的蒸汽机,近二十年以来,天下各府城常科书院的实验小组,皆在尝试改良笨重的蒸汽机。”

朱高煦放下手中的奏疏,站起身离开御座,走到大殿之上,负手踱步道:“蒸汽机以蒸汽动力取代人力、畜力,这是一种进步,也是促进相关行业繁荣的源头。”

他这话倒不是夸大,蒸汽机内部构造涉及到许多的科学原理,如蒸汽力学、机械力学,以及制造蒸汽机所需材料涉及的钢材、玻璃、杜仲胶等制造业。

使用与改良蒸汽机,确实极大的推动了相关产业的发展与繁荣。

朱瞻域感慨道:“父皇,儿臣觉得在科学这条路上探索,有点像出海探险,咱们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

“确实如此,科学毕竟是和未知的领域打交道,其进展,尤其是重大突破,是难以预料的。而技术是在相对成熟的领域内应用,可以做比较准确的预测。”

朱高煦颔首道:“就像永乐十年墨巧司制造出火花发报机之后,又经过十五年的探索与改进,如今小型发报机的通讯距离已经达到方圆三十里,中型发报机能达到百里。”

“再给墨巧司数年乃至数十年时间,朕相信,通讯距离可以达到上千里的大型发报机,也一定会被制造出来。”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发展一种稳一点的通讯方式,不是快马驿站,而是有线通讯。”

前文提到过,永乐元年时,朱高煦之所以让墨巧司研究硝酸、硫酸等化学试剂,最初出于两个最核心的目的,一是研发雷酸汞,二是研发湿电池。(见第一百一十七章)

用雷酸汞制造弹丸底火,便可顺利造出击发火铳。

至于他让人研究湿电池,乃是为了制造火花发报机。

因为这种最原始的无线电报机的构造非常简单,用不到晶体管以及任何超出目前科技水平的电子元件。

只需要电键、电池、升压线圈、电容、火花隙、天线、地线这七种配件,便可组装出一台火花发报机。

而制作无线电波的接收器也不难,利用“铁屑效应”造出来一台金属屑检波器即可。

所谓“铁屑效应”,即当有电磁波产生的时候,装在玻璃管里的铁屑立刻就会活跃起来,它们紧紧地挤作一堆,让电流比较顺利地通过。

只要把装有细铁屑的玻璃管两头都接上导线和电池,就是一台简易的金属屑检波器。

而在上述这些配件之中,最难的东西是电池。

在永乐元年的时候,朱高煦用含食盐水的湿抹布,夹在银和锌的圆形板中间,堆积成圆柱状,造出了他记忆中的伏特电池。

对于后世一个初中生来说,理解伏特电池的原理其实很容易。

因为在食盐水中,金属锌和金属银的电势不同,两者间存在一个电势差。

当金属锌和金属银之间以一个金属导体联通时,电子就会从电势低的一段端向电势高的一端移动,从而形成电流。

可是当时参与电磁实验的工匠却难以理解。

虽然那时候负责电磁实验的工匠并不多,但是为了让那些工匠明白电磁原理,朱高煦不仅每天抽空给工匠们持续上了半年多的电磁课,还特地写了一本叫《电磁原理探究》的书。

直到九年后,也就是在永乐十年的时候,墨巧司电磁实验小组的工匠们才利用硫酸溶液,做出了朱高煦记忆中的不极化且能保持平衡电流的锌铜电池。

有了这种具有实用性的湿电池之后,火花发报机的改良才得到了突破。

毕竟,在没有晶体管、电子管等集成电路的时代,想要发明出无线通信,就只能靠火花无线电报机。

这种发报机用电键控制开关,从而产生电火花释放无线电波,其频谱非常宽。

若是放在后世,它就是一种无线电波干扰器,会导致电视、电脑、手机等无线信号不能正常工作。

至于无线电波的接收机,由于以大明目前的科技水平还无法制造出电子放大器,最初只能用简单的天线来起放大作用。

具体是采用大型天线或天线阵,如此就导致天线非常庞大和笨重。

像朱高煦刚才提到的小型发报机的接收器,加上电池与天线的总重量大约在三四百斤。

据说历史上,最初跨越大西洋的无线电系统就是火花电报机,好像是用了一万瓦的电力。

而这种一万瓦的发电机,加上天线、电报机等配件,至少得有好几吨重。

后世用于飞机之间的电报机,就是那种飞机降落时与塔台联络的对讲机,它的功率约为五百瓦,其通信距离大概在一公里左右。

至于飞机与地面通信距离十公里时,其发报机的电源需要一千瓦。

在大明还没有内燃机,只有蒸汽机的时候,得用庞大的蒸汽机发电才能制造出一千瓦的电源。

若是换成湿电池,也就是锌铜电池,得好几百斤。

而且,这种电报机在一定范围内只能有一台工作,否则没法通信。

当然,等有了内燃机,发电机的重量可降为几十斤。

后来在永乐末期,墨巧司有工匠发明出了谐振电路天线,这才将天线的重量缩小。

可即便如此,一套传输距离百里的中型发报机还是一样会显得十分笨重。

只要有了电子放大管,就可以造出超外差式放大电路,到时无线电波接收机的效率将会大大提高,届时对大明来说,无线通信将不再是问题。

可是,制造电子管离不开钨锆铝钒等材料,以目前大明的科技水平根本就造不出来。

毕竟,历史上无线电发展了近百年,有线通信依然还在使用。

因此,朱高煦思虑再三之后,决定在无线电通讯只能凑合着军用的情况下,还是要在大明本土建设一套有线通讯,以此来加强对大明基层社会的统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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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于谦听旨 文华殿内。

“朕决定明年三月动工,为期两年,从宁夏、辽阳各修建一条有线电报联通京师,你觉得何人可以负责此事?”

朱高煦坐回龙椅,看着侍立在侧的朱瞻域问道。

朱瞻域沉思片刻,随后干脆利索的说道:“工部专利司司正胡濙。”

“为何是年至五旬的胡濙,而不是年轻有为的蒯鲁班(蒯祥)?”

朱高煦有些意外的问道。

蒯祥,吴县人,生于洪武三十一年,世袭建筑工匠之职,其父蒯富,有高超的技艺,在永乐前期被选入京师,当了总管建筑紫禁城皇宫的“木工首”。

永乐十三年,朱棣正式将大明京师从金陵迁到北平,并征召天下各地工匠,前往北平继续大兴土木。

蒯祥作为朱棣的随从人员,先期北上,参加紫禁城的建筑设计。

由于他的设计水平高人一等,被任命为皇宫重大工程的设计师。

蒯祥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负责设计和组织施工作为宫廷正门的承天门。

这项工程在他运筹之下于永乐十七年竣工,建成之后,受到文武百官称赞,朱棣龙颜大悦,称其为“蒯鲁班”。

“父皇,儿臣认为胡濙虽然已经五十岁高龄,可他当年却是金陵常科书院电磁实验小组的首任组长,后面又陆续参加了无线电报、有线电报、发电机、灯泡等相关物件的研发、改良等事项。”

朱瞻域缓缓说出了他选择胡濙的理由道:“把搭建有线电报之事交给他办,再合适不过了。”

当年胡濙带人研制出朱高煦设想的电磁电报机的样机后,又根据电流通、断掉时出现电火花和没有电火花两种信号,于数年后发明了由点、划组成的“电码”。

由于这种电码利用“点”、“划”和“间隔”的不同组合来表示数字、标点和符号,实际上就是时间长短不一的电脉冲信号,与传统的天、地、人三才观念比较接近,故而被胡濙等人命名为“三才电码”。

具体则是通过人工来按动电键,使电键接点开闭,形成“点”、“划”和“间隔”信号,经电路传输出去,收报端接到这种电信号后,产生出“嘀”、“嗒”声,“嘀”声为“点”,“嗒”声为“划”,供收报员收听抄报。

其实,所谓的“三才电码”就是历史上的“莫尔斯电码”。

然而,无论是有线电报还是无线电报,皆不是一个人单独发明,而是一个实验小组经过成千上万次的探索尝试之后,才发明出来的。

“话虽如此,可胡濙近十多年以来,主要负责的乃是专利司与墨巧司分司之事务,并未涉及过类似搭建电报网络的工程。”

朱高煦对于负责搭建有线电报之事的人选,与太子朱瞻域看法完全不一样。

他耐心的解释道:“墨巧司分司做的皆为机巧之事,至于专利司的差事,却常常与案牍打交道。搭建有线电报,比修一条马路还要复杂,胡濙的头脑虽然够用,但此事却非其所长。”

早在永乐元年,朱高煦见识了改良版大纺车的功用之后,便已经命令工部仿制,随后在江宁织造局推广使用。

由于大纺车在实际使用过程中故障率低,且将制造局的产量提高了十倍,故而朱高煦特地奏请朱棣在工部下设立了专利司。

《左传·哀公十六年》:“若将专利以倾王室,不顾楚国,有死不能。”

《史记·周本纪》:“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

《论·复古》:“古者名山大泽不以封,为天下之专利也。”

可见很早之前,历史上就有“专利”这个名词,只不过意义与后世略有不同。

永乐初期,朱高煦奏请朱棣下诏成立的专利司,就是专门管理天底下所有发明创造新物件者权益的衙门,目的是保护类似郑小珺(见前文第一百零一章)这种发明大纺车者的长久利益。

历朝历代并非没有能工巧匠做出极其灵巧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所做之物得不到足够多的利益,无法坚持专研下去,最终迫不得已改行另谋出路。

朱棣下诏成立专利司,也就是从法律上规定了在一定时期内授予专利权人或者其权利继受者独占使用其发明创造的权利。

此处强调的是权利,因为朱棣诏书里明确规定专利权是一种专有权,这种权利具有独占的排他性,非专利权人要想使用他人的专利技术,必须征得专利权人的授权或许可,否则就是违反大明律令。

但是,为了保护发明者的切身利益,以及减少其本人在实际生活中不会被同行或他人威逼利诱,工部下辖的专利司会以朝廷的名义,出钱将发明者的专利权买走。

发明者每个月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专利费,至于这种费用的发放持续时间,因其专利价值而确定,最短五年,最长五十年。

如此一来,当善做机巧之物的发明者有了利益上的保障与动力,这种不断发明的行为才能继续良性循环下去。

这也是当初朱高煦说服朱棣下诏设立专利司的最大原因。

“实际上,蒯祥也非此事合适的人选。”

朱高煦再次补充道:“因为朕打算修建的电报,需要埋藏在地下。”

“地下?”

朱瞻域大吃一惊道。

后世的华夏,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对电缆的需求量也跟着水涨船高,若是所有的电缆都暴露在地面上,将会存在非常巨大的风险。

除了人畜不小心碰到电缆会导致事故,其他情况,如裸露的电缆同时会受到天气和环境的影响,维护成本不是一般的高。

而且,也有被人剪断偷盗的可能。

由于大明船队多次出海带回来了大量的橡胶树苗,早在十多年前两广等东南沿海地区就已经开始广泛种植橡胶树。

所以,如今大明搭建有线电报使用的电线,内部是铜丝,外面则包裹着一层具有较高的弹性、耐热性、拉伸强度和在有机溶剂中不溶解的硫化绝缘橡胶。

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条件,朱高煦不可能还傻傻的弄电线杆,把线路架在天上,直接把防水电线埋在地下也就不难理解了。

“虽然蒯祥之资历与技巧之术皆不在胡濙之下,但是修建有线电报涉及面很大,需要一位有手腕,敢任事,不怕得罪地方官员的年轻人去做。”

朱高煦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当即说道:“太子,明日你便召集宋礼、蔡信、胡濙、蒯祥等工部官员,拟一份搭建有线电报的简单章程。”

“儿臣领旨。”

朱瞻域躬身领命道。

朱高煦看向大殿右侧屏风,高声道:“值录郎于谦何在?”

于谦闻言,急忙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他行至大殿正中,恭敬的作揖行礼道:“微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于谦,朕刚才与太子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朱高煦再次问道。

于谦道:“回陛下,臣听见了。”

“于谦听旨,朕命你为陕西、辽东两省监察御史,替朕办理搭建有线电报之事。明年三月动工,为期两年,朕会让惠民工建局及各地衙门协同你办理此事。”

朱高煦颔首道:“乾熙四年的春节,朕希望可以在京师通过有线电报,给宁夏、辽阳的官民们发去新年祝福。”

“微臣遵旨。”

于谦躬身领命道:“臣一定尽心竭力办成此事,不负陛下所托!”

番外:乾熙二年的正旦节 大明皇宫与民间一样,从腊月二十四祭灶开始,宫中便着手准备过年了。

宫眷内侍们会穿上应景补子,像司礼监太监康平、随侍太监刘敬忠等大监,会特地穿上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御赐的蟒袍。

所谓应景补子,是指专门在特定的时间、场合所服用的补子,与大明朝廷官员用于代表官品等级的补子不一样。

葫芦景补子用于腊月二十三祭灶之后到新年期间,葫芦景又称大吉葫芦。

在明代,葫芦的枝“蔓”与“万”字谐音,成熟的葫芦里葫芦籽众多,均有“子孙繁茂”的寓意。

葫芦又谐音“护禄”、“福禄”,有祈求幸福等含义。

同时,内廷二十四衙门各家皆蒸点心储肉,将为一二十日之费。

从这天开始,到正月十七日为止,宫中每天都在乾清宫前燃放花炮,除非遇到大风天气,才会停止半天或一天。

而且,皇宫内还会安设鳌山灯、扎烟火。

按规制,大明皇帝朱高煦每日都会去看这些灯火,当圣驾驾临与离开时,皆会有专人燃放花炮以相迎或相送。

这段时间,普天同庆,朝廷官员们全部放假,朱高煦也基本上不处理政事,即“凡正旦节,自十二月二十八日起,至正月二十日止,百官俱吉服,通政司不奏事。”

等到了腊月三十日这天,宫中将会变得更加忙碌起来。

这一日为岁暮,即互相拜祝,名曰“辞旧岁”,鼓乐喧阗,为庆祝焉。

门旁植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檐楹插芝麻秸,院中焚柏枝柴,名曰“焴岁”。

当天朱高煦还会在太庙举行盛大的“祫祭”仪式。

所谓“祫祭”就是将大明王朝列祖列宗的牌位供奉在太庙里面,举行合祭。

大明虽是朱元璋于洪武元年所建立,实际的帝系也应从其本人开始算起,但历代王朝皆存在立国后追赠祖先的传统,朱元璋也不例外。

尽管老朱家往上数代皆是籍籍无名的贫苦小民,可并不影响朱元璋尊崇祖先的意志,他拒绝了文臣“尊朱熹为祖”的意见,大气地宣布“予本淮右布衣,受天命奄有社稷,非赖祖宗也!”

考虑到历代王朝立国后追尊先祖,或是上溯三代,或是四代,即追尊至曾祖或高祖。

因此,朱元璋建立大明后,按例尊崇祖先,追尊高祖朱百六为德祖玄皇帝,曾祖朱四九为懿祖恒皇帝,祖父朱初一为熙祖裕皇帝,父亲朱世珍(朱五四)为仁祖淳皇帝。

这就是大明建立之初,追尊的皇室源流。

所以,朱高煦在太庙祭拜的祖先共有五位,除了上述追封的四位皇帝之外,还有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次日,也就是乾熙二年正月初一。

时至五更之时,宫内所有人都会早早的起来,焚香放花炮,饮用椒柏酒,吃扁食(饺子),或暗藏银钱一二于内,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

这一日众宫眷内臣按品级互相拜祝,名曰“贺新年”也。

所食之物,如百事大吉盒儿者,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共装盛之。

又有驴头肉,亦以小盒盛之,名曰“嚼鬼”,以其俗驴为鬼也。

这是因为宋元明时期的驴字读音与鬼相近。

当上述活动结束后,朱高煦还会到奉先殿祭拜,若是朱棣与徐妙云仍在宫中的话,他接下来应该会去给太上皇与皇太后行礼,拜贺新年。

由于朱棣与徐妙云已经出海,因此朱高煦下一步会前往奉天殿,举行大朝会。

此时,文武群臣以及四夷朝使向大明皇帝行庆贺礼。

同时,凡是受过朝廷封诰的命妇也要入宫,向大明乾熙皇后行庆贺礼。

因大朝会百官朝贺有专门的流程,此处不再赘述。

奉天殿大朝会的场面非常壮观,无论是文武官员、外番使臣皆会参加,更是凸显出大明皇帝的威严,以及大明作为天朝上国的崇高地位。

大朝会和常朝完全不同,光听名字就知道它的不同就在于一个“大”字。

历史上,大朝会从西周开始一直到明清都是在岁首召开,是朝廷最高规模的朝仪,参加的官员甚至多达万人,地处偏远的甚至要提前数月出发。

而在如今的大明乾熙朝,大明藩国如周国、楚国、蜀国、唐国、鲁国、宁国、沈国等众亲藩之国,以及朝鲜、倭国、琉球、真腊、暹罗、占城、锡兰山、柯枝等六十余个臣属国,瓦刺、鞑靼、乌思藏、努尔干等地区十余个大型部落头领都得派出使臣来给大明皇帝拜年。

在举办大朝会的时候,朝廷所有部门都会提前忙碌起来,当天最要紧的主要有三件事。

第一是护卫,由锦衣卫、旗手卫负责大朝会时的仪仗和守卫之事。

锦衣卫密探会事先搜集一切参加朝会者的情报,必须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第二是礼仪,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判、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

也就是说,大朝会时,文武官员、宗王勋贵、外番使臣从何门进入,跪在何处,皆有规定,具体由礼部和鸿胪寺负责。

因为奉天殿不可能容纳上万人,所以自奉天门进到奉天殿都是人。

墨巧司虽然早就搞出来简易扩音器,可大朝会并非儿戏,朱高煦不可能拿着大喇叭在哪里喊,因此不同的鼓乐之声,代表了不同的意思。

朱高煦升殿时奏圣安之曲,百官行礼时奏万岁乐朝天子之曲,朱高煦还宫时奏定安之曲。

第三是宴会,主要由光禄寺则负责。

大朝会结束之后就是大宴仪,朱高煦会按旧制赐宴百官,同时赏赐文武官员、宗王勋贵、外番使臣正旦节钱(发红包)。

历史上明朝皇帝过年的方式,与历朝历代大体相同,皆是为了体现皇室敬天法祖的精神,以及天朝上国(宗主国)的威严。

第二百八十五章:我并不是反对你纳妾 乾熙二年,正月二十日。

天黑之后,东宫寝殿。

太子朱瞻域与太子妃袁宁宁就寝后,并没有倒头大睡,而是身穿棉质加厚内衣,肩并肩靠着背垫,坐在床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来。

“宁儿,娘今日与我说了,下个月会先给我纳一房妾室。”

去年六月,朱高煦与朱棣专门找朱瞻域谈过话,概括起来就一句话——东宫待嫡有期限。

大明皇帝与太子之所以要遵守待嫡的规矩,乃是为了确保每一代皇帝的嫡长子皆为皇后所出。

朱瞻域又非愚笨之人,自然明白这个规矩的重大意义。

如今袁宁宁嫁给朱瞻域已经接近五年,虽然她在婚后第三年诞下一女,可至今为止却没有再诞下一子一女。

朱瞻域见袁宁宁沉默不语,以为对方心生委屈,出言宽慰道:“爹当年虽然反对我俩在一起,可他知道我和你的感情不一般。其实,在爹心中,你一直是他的好儿媳。”

“爹与娘商议着给我纳几名姬妾,并非要我疏远你,而是希望东宫尽快有子嗣诞下。”

上次朱高煦趁着劝说朱瞻域的时候,已经决定对东宫待嫡设置一个五年的期限。

若是太子妃婚后五年仍未诞下子嗣,必须给太子纳妾,如此便可为后世立规矩,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二郎可知爹娘选中了谁家的女儿?”

袁宁宁缓缓言道。

因为朱瞻域按齿序排行第二,所以袁宁宁私底下亲切的称其“二郎”。

朱瞻域见沉默许久的袁宁宁终于开口,暗暗松了一口气,略微犹豫后,直言相告道:“恭顺伯嫡女吴芝兰。”

“吴芝兰?”袁宁宁有些惊讶道。

朱瞻域感到奇怪的问道:“你认识她?”

“在北平女馆读书时,我比她早一年。”

袁宁宁回忆道:“好像,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耍过。”

她的生母是永安公主朱玉英,朱玉英是朱棣的嫡长女,也就是朱高煦一母所生的嫡亲大姐。

按辈分,她应该叫朱高煦一声“二舅”。

因此,从小就跟皇亲国戚或勋贵之女玩耍的袁宁宁,自然知道如今的恭顺伯是何人。

当代恭顺伯名叫吴克忠,乃是初代恭顺伯吴允诚的长子,他于永乐二十年二月袭爵。

至于初代恭顺伯吴允诚,却是位汉化十分彻底的蒙元人。

吴允诚原名把都帖木儿,乃前元旧臣,大明建立后,其逐渐萌生归附之意,于洪武二十三年正月来降,洪武二十五年遣使进贡。

永乐七年七月,把都帖木儿率所部正式归附大明,朱棣赐其汉名吴允诚,授右军都督佥事,居守凉州。

永乐十年二月,吴允诚领军从征卜哈思之地,以捕虏功升右都督。

永乐十三年四月,吴允诚累功升为左都督,与中官王安追叛虏大脱赤至把刀河,获敌人口物资而归。

永乐十四年正月,朱棣论功封吴允诚为恭顺伯,同年六月吴允诚之女吴萍儿被选入东宫充任太子选侍,也就是朱高煦的妾室。

永乐十六年,吴允诚扈从朱棣北征,还军后仍居凉州。

同年六月,吴萍儿为朱高煦诞下一子,又三年后,她再次为朱高煦诞下一子。

永乐十九年,吴允诚去世,朱棣深为哀悼,赐谥忠壮,次年二月吴允诚长子吴克忠袭爵。

换言之,为当今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生了两个儿子的惠妃吴萍儿,乃是吴芝兰的亲姑妈。

袁宁宁想到这里,不禁低声问道:“二郎见过芝兰吗?”

朱瞻域摇了摇头道:“没有。”

袁宁宁又道:“二郎别误会,我并不是反对你纳妾,也非出于嫉妒之心,就是好奇,随口问问。”

她可是在北平女馆读过书的,当然知道出妻(休妻)有七出之说,即七种理由。

而在这七种理由里面有一种叫“嫉妒”,具体就体现在不许丈夫纳妾。

在周代之前,“臣”这个字指的是男人奴隶,“妾”指的是女人奴隶。

只不过后来“妾”逐渐演变成了一个专用词汇,专指偏房、侧室、小老婆。

因此,截止到目前的大明,妾的身份,仍然具有一定的奴隶性质。

后世常有人认为古代中国是一夫多妻制,实际上这种认识是错误的,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夫一妻制,以及少数男人可以享受的一夫一妻多妾制。

无论是秦汉之前的夏商周,还是秦汉之后乃至到目前的大明,历朝历代的规矩都是一样,即男人只能有一个正妻。

所谓正妻,乃是以三书六礼(聘书、礼书、迎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种正式的程序,从正门娶进家门的,这叫明媒正娶。

至于妾,却是以奴隶的身份买回家的,纳妾只能走后门或旁门。

从“娶妻纳妾”这“一娶一纳”,就能看出两者间的性质截然不同。

从法律层面讲,妻是男人正式配偶,即与夫齐体,具有一家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假如丈夫过世的话,按理应当正妻当家做主。

而妾是买来的,好似一个物件,与有主人身份的妻子根本不是等级,也不在一个层面上。

也就是说,即便朱瞻域纳了吴芝兰为妾,也不会动摇袁宁宁太子妃的地位。

袁宁宁不仅是朱瞻域明媒正娶的正妻,还是大明永乐皇帝朱棣册封的皇孙妃、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册封的太子妃。

就算袁宁宁以后仍然没有为朱瞻域诞下子嗣,可她只要不犯大错,将来朱瞻域继位成为大明第四任皇帝,那她就必然会是大明第四位皇后。

当然了,此事仍存在变数,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如今的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

因为在太子朱瞻域还没有继位之前,只要现任皇帝朱高煦找个理由废掉袁宁宁的太子妃位,那么将来即便袁宁宁为朱瞻域诞下了子嗣,也很难重新恢复太子妃的位子。

毕竟,太子妃就像皇后一样,有且只能有一位。

有人上位,必须得有人从位置上下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登闻鼓响了 次日。

奉天殿,早朝。

朱高煦升座之后,环视殿内文武大臣道:“今日是乾熙二年的第一次常朝,朕要宣布三件事。”

众臣闻言,皆抖擞精神,认真起来,仿佛兔子般竖起了耳朵。

“第一件事,朕已下旨由工部左侍郎蔡信带领陕西、辽东两省惠民工建局分局修建从宁夏、辽阳通往京师的有线电报,命于谦为陕西、辽东两省监察御史,全权督办此事,今年三月动工,为期两年。”

“朕之前对于谦说过,乾熙四年的春节,朕希望可以在京师通过有线电报,给宁夏、辽阳的官民们发去新年祝福。今日,朕在这奉天殿上再说一遍。”

朱高煦言至此处,目光落在工部尚书宋礼身上,高声道:“工部要行文发往陕西、辽东两省各府县衙门,要求地方官务必动员当地百姓参与惠民工建局分局的招募,配合蔡信、于谦办成此事。”

“臣领旨。”

宋礼走出班序,躬身领命道。

“去年年终,有浙江、福建两省十余位官员上题本,向朕禀告民间出现伪钞、伪币之事。虽然目前发现的伪钞、伪币数量不多,且容易辨别,但受害者多是贩卖自家作物的老农,朕于心不忍。”

朱高煦接着道:“因此,第二件事,都察院要广派御史,微服出巡,监察天下各省府县治理情况,尤其是伪钞、伪币以及商业欺诈之案,务必将始作俑者捉拿归案,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璟、右都御史顾佐先后走出班序,躬身作揖行礼道:“臣等领旨。”

“第三件事,皇家银行已经在加急印制新版金钞(凹版印刷的金钞),也就是从洪武三十一年金钞发行以来的第四版。”

朱高煦思索着措辞,不紧不慢道:“户部要行文天下各府县户部银行分行知晓,下个月初一开始朕会陆续派兵将新版金钞送往各府县户部银行分行,待到四月初九时,各分行将同时开启为百姓们办理兑换第四版金钞的事务。”

“因第四版金钞防伪效果更佳,户部要详细写在公文之中,命各地分行办事员务必耐心向百姓们讲解,以防止再有可怜的老农被假币所骗。”

“各分行在收到户部公文后,必须抄录一份张贴在告示栏上,让百姓们都知晓此事。具体防伪标识朕就不在此赘述,宝源局大匠会与你等细说。户部可听清楚了?”

以户部尚书夏原吉为首的一众户部衙门堂上官纷纷走出班序,作揖行礼道:“臣等谨遵圣命。”

朱高煦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扫过太子朱瞻域道:“太子?”

朱瞻域连忙转身行礼道:“儿臣在。”

“朕任命你为大明皇家银行行长,会同户部尚书夏原吉、侍郎金幼孜、陈山等堂上官,根据朝廷近十年的财政情况,绘制一份未来两年财政预测图表,并依此图表加印一定量的凹版金钞,拨付给户部使用。”

朱高煦郑重道:“虽说近十年来朝廷对外并无大战,且海上贸易越发繁荣,每岁国库皆有不少结余,储存至今的积蓄折合成银圆怕是有数万万两之多,但朝廷花钱的地方太多,你与户部众卿务必仔细推敲,不得敷衍。”

古代中国称财政为“度支”、“国用”、“岁计”、“国计”,其中“度支”与“国用”皆指朝廷的费用开支,“岁计”指朝廷年度收入和支用的计算,而“国计”指朝廷的财政。

历史上,中国真正使用“财政”这个词语,要等到晚清时期。

只不过早在洪武年间,穿越者朱高煦就已经发明出了这个名词,当时朱元璋受到朱高煦的影响,也经常对户部官员使用这个简单易懂的词语。

到如今的乾熙朝,“财政”这个词已经彻底取代了过去旧的称呼。

“儿臣遵旨!”

朱瞻域躬身领命道。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一阵鼓声从大殿外传了进来。

文武百官不禁心头一紧,因为这鼓声听起来,像是从长安右门方向传来的。

而那里有一个特殊的院子,名叫登闻鼓院,院内设有一鼓,就是著名的登闻鼓。

洪武元年十二月,明太祖朱元璋置登闻鼓于金陵午门外,朱棣迁都北平后,将登闻鼓移置紫禁城长安右门外。

无论登闻鼓在哪里,其作用还是受理司法上诉案件。

朱元璋规定凡有冤民敲响登闻鼓申诉,可立即直达天听,由皇帝亲自受理,如遇从中阻挠者,以奸臣论处。

话虽如此,可无规矩不成方圆。

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朝廷逐渐将登闻鼓的制度作了进一步的完善,截止到永乐后期,包括对登闻鼓案件的受理时间、审理部门、受理范围皆做出了明确的规定。

首先是值鼓人员,多由一名监察御史负责接收登闻鼓案件的状纸,并转达到皇帝御前。

但实际上,登闻鼓被敲响后,皇帝通常会将案件交给都察院处理。

不过,为了避免产生更大冤案,多数情况下皇帝会谨慎行事,让多个部门一起参与案件的审理。

若是事涉地方案件,通常由朝廷官员会同地方按察司以及该省巡按御史共同审理。

可惜的是,历史上从宣德年间往后开始,登闻鼓便逐渐多流于形式了。

然而,穿越者朱高煦已经改变了历史走向,在他治下,登闻鼓绝不会成为摆设。

“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何在?”

朱高煦大声喊道。

赛哈智从殿门外疾步行至御前二十步外,躬身作揖道:“臣在。”

朱高煦吩咐道:“速带人去探查鼓声来源,若是有人敲响了登闻鼓,那就顺道把那人带来见朕。”

“臣领旨。”

赛哈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

随后,朱高煦环视殿内众臣,板着脸道:“看来,敲响登闻鼓的人,一直在等今日。朕看,此人的冤屈怕是不小。”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今天是大明全体官员在乾熙二年正式坐班的第一天。

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敲鼓之人没有选择在昨天敲响登闻鼓,显然是知道朝廷将在今日会举办乾熙二年的第一个常朝。

而在今天这个具有一定特殊意义的日子敲响登闻鼓,必然会引起当今天子的重视。

“陛下,臣有事启奏。”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璟走出班序,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道:“准奏。”

“陛下,不久前都察院接到汉国监察御史密报,称汉王以为世子选妾为名,派出内使与官员在民间大肆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子,并声称只要被选中,便会成为汉王世子的妾室。”

刘璟微微抬头,偷偷观察着朱高煦的反应,缓缓说道。

朱高煦看得出诚意伯刘璟是怕在这奉天殿上议论汉王之事会引发不必要的舆论,这才有所顾忌,进而希望得到皇帝的许可。

毕竟,汉王朱高炽是大明亲王,没有大明皇帝的准许,谁敢妄议?

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污蔑成离间皇家亲情,乃是大罪!

“诚意伯,朕准你说,不论此事真假,且仔细说来。”

朱高煦神色严肃道。

此时,他已经隐约猜到,今日登闻鼓被人敲响,很可能就与汉王朱高炽为其世子朱瞻基选妾之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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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修了有大半个小时,所以欠的一章没赶出来,我记着呢,不会忘。

第二百八十七章:汉王涉嫌诈骗? 前文说过,永乐七年至永乐十年期间,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肃王朱楧、辽王朱植、庆王朱栴、岷王朱楩、谷王朱橞等七王陆续被改封到了孔雀半岛南部与西部。

而在永乐十五年,汉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也先后被朱棣封到孔雀半岛上建国去了。

因此,汉国周边的大明藩国远不止四个,只不过与其毗邻的是四个而已。

那些在孔雀半岛建国的大明藩国,以“国野体系”作为转化当地原居民为“汉民”的良策,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国内皆吸纳了不下于万户的汉化民作为国人。

会说汉话,是当地原居民成为大明藩国国人的前提。

好在之前当地的邦国从来不把底层百姓当人对待,这才给了大明众藩国以粮食、钱财、地位拉拢当地底层百姓的机会。

也就是说,汉王朱高炽作为大明汉国第一任国王,发布为王世子选妾的王令,其治下大多数百姓并不会持反对态度,反而会积极参与。

这就是开国之君的影响力,即便汉王朱高炽只是一个小小的大明藩国国王。

“不过,凡是参与选拔的女子,必须缴纳十块银圆作为参选费。汉王承诺,若参选者落选的话,将会全额退还参选费。”

“如此一来,选中者入汉王宫成为汉王世子之妾,落选者也不会损失什么钱财,于是仅汉国境内,便有两千余名女子报名参选。但后来,此消息不知怎得传到了与汉国毗邻的四个藩国之中。”

“赵国、辽国、晋国、蜀国的女子为参加选秀,不惜越境进入汉国。据报,最终有超过六千名女子参加了这次选秀,而参选费总额折算成银圆的话高达六万块。”

“据御史密报,汉王此次选秀最终选了十名女子作为世子之妾,并未违反《宗藩条例》规定,可其承诺退还参选费却迟迟没有兑现,此举引得骂声一片。”

刘璟一边观察着朱高煦的神色,一边慢腾腾的说道。

他没有说出那位御史的名字,乃是避免走漏消息,否则那位御史在将来很可能会被汉王打击报复。

朱高煦沉着脸,冷声道:“汉王乃朕之长兄,待人向来宽厚,绝不会贪图这点钱财,诚意伯千万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刘璟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忙躬身道:“臣谨遵陛下训示。”

他当然明白朱高煦说这番话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当年,诚意伯刘璟是朱高煦的太子詹事,故而他对朱高煦的心性十分了解,知道这位乾熙帝与其父永乐帝一样,皆是面善心黑之辈。

在刘璟看来,朱高煦巴不得汉王触犯《宗藩条例》,如此才好名正言顺的处置汉王。

正因如此,他才敢在这奉天殿上,主动提及汉王涉嫌虐民之事。

刘璟顿了顿,再次作揖道:“陛下明察秋毫,老臣佩服。确如陛下所言,汉王真乃一代贤王,在得知内使与相关官员未按期退还参选费之后,便派人进行了一番调查。”

“当汉王得知参选费被派出的内使与官员侵吞之后,他为了给参选者们一个交代,特地下令处死了侵吞参选费的内使与官员,并派世子亲自带人追查参选费的下落,要求尽快把参选费退还给那些落选者。”

“再之后,汉王世子又处死了数名内使与脏官,也确实派人退还了一部分参选费,但据御史密报,截止到乾熙元年年末,仍有至少四千余人未领到应当退还的参选费。”

朱高煦听到这里,抚须思索道:“诚意伯觉得,朝廷该如何处理此事?”

“回禀陛下,臣以为,当派遣钦差微服暗访,查明此事真相。若参选费真是被内使及脏官所贪,便责令汉王先行垫付,以平息民愤。”

刘璟躬身答道:“反之,若另有隐情,则参照具体的调查结果再议相应的处置办法。”

他所谓的“隐情”,指的是汉国内使与官员贪污参选费不过只是幌子,而汉王朱高炽以为世子选妾为由,诈骗百姓的参选费才是真相。

朱高煦没有点头,而是环视殿内众臣,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老臣附议!”

淇国公丘福作为朱高煦的铁杆支持者,与刘璟类似,也是跟随朱高煦多年的老臣,如今他以虚算八十三岁的高龄,硬朗的站在这朝堂之上,第一个发声赞同刘璟的提议。

大概是受到丘福的鼓舞,此后又陆续有三十余名官员,先后表达了对刘璟之言“附议”的态度。

这些人之中,包括礼部尚书于彦昭、兵部尚书齐泰、刑部尚书熊概、以及右都御史顾佐。

原本对于汉王之事,朝堂上多数官员怕惹祸上身,皆不敢多言。

但是,有了六部九卿等高官的带头表态,其余官员哪里还猜不出乾熙皇帝的意思,于是纷纷出言表示附议。

就在此时,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入殿禀告道:“启禀陛下,臣已查明鼓声来源,确为登闻鼓之声。而敲鼓之人,臣已将其带到了殿外。”

朱高煦毫不犹豫道:“传此人上殿。”

片刻后,一位三十出头,肤色黝黑,身穿褐色棉袄的青年,拉着一个看模样大概八九岁,也穿着褐色棉袄的女童,一起走进了奉天殿。

“草民孟孝文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孟孝文屈膝跪地叩首道。

他旁边的女童也有模有样的跪下叩首,用幼稚的童音大声说道:“草民孟幼娘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罢。”

朱高煦先是抬手一挥,待两人起身后,又接着问道:“你二人是何关系?为何敲响登闻鼓?”

“回陛下,这是草民的妹妹。”

孟孝文扭头看向他旁边的女童,缓声介绍道。

随后,他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眼眶中很快出现泪水,哽咽道:“陛下,草民敲响登闻鼓,实在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

紧接着,孟孝文边哭边把他敲鼓的缘由说了出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怀疑态度 孟孝文是桂林人。

他生于洪武二十五年,祖上三代都是农民,有一个弟弟叫孟仲乙。

这位孟仲乙是个狠人,八年前靖江王府招募内侍时,他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前往应招,因其身强体健,被选入王府净身成为了一名王府内侍。

凭借着力气大、会做人的自身优势,孟仲乙很快从一众王府内侍之中崭露头角,在入府两年后得到提拔,成为了伺候靖江王起居的值班内侍。

孟仲乙有了这样一层身份之后,自然就开始努力在靖江王面前表现,以求获得赏赐而往家里送。

没过多久,他的妻儿皆住上了砖瓦新房。

孟仲乙发达了,当然不忘拉他兄长孟孝文一把。

本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原则,孟仲乙托人给孟孝文在桂林城内置办了一间杂货铺,让其在农闲时守着杂货铺卖些东西,也好增加一份收入。

原本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倒也不错,可不知怎的,三年前靖江王竟然萌生了纳妾的想法。

因孟仲乙得靖江王看重,又是靖江王的值班内侍,故而靖江王便命其与王府中的一个稳婆刘婆共同负责此事。

孟仲乙与刘婆在桂林及周边府县寻了数十名女子,可靖江王却嫌弃这些女子脚大,就再次派遣两人去苏杭等府寻找“画的一般模样”的小脚女子买回来,要求他们在三个月内完成这项任务。

可是两人并没有及时找回符合靖江王要求的女子。

靖江王本想惩罚孟仲乙与刘婆,但考虑到两人奔波劳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训斥了两人一顿。

正常情况下,此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偏偏去年年初,靖江王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汉王朱高炽颁布王令为世子朱瞻基选妾的消息。

靖江王受到启发,决定效法汉王之举。

于是,他任命孟仲乙为选妾总内使、刘婆为副总使,带领着一批府中内侍与婆子,在桂林周边府县大肆传播他选妾的消息,鼓动年轻貌美的女子前往桂林城参选。

即便每个人的参选费高达十块银圆,可是桂林周边不少富商、中农、豪绅之家还是为自家族内适龄女子交了一份参选费。

一切进展顺利,最终有五百零三名女子参选,而靖江王只选中了三名女子为妾。

其余未选中者的参选费总计高达五千两,靖江王下令让孟仲乙等人退还给参选者。

但刘婆及其心腹之人,早就瞒着孟仲乙把这笔费用给侵吞了,他们却污蔑孟仲乙贪了这笔钱。

孟仲乙作为选妾总内使,负主要责任,被人诬陷之下,他百口莫辩,只能拿出多年积蓄,又变卖房产、田产等资产,最终却只凑了三千多两。

靖江王知道孟仲乙为人,压根不相信刘婆等人所言,暗中调查得知了真相。

可是他不得不迫于民间舆情压力,把孟仲乙剜去膝盖,逐出王府,将刘婆等人活活打死。

然而,大多数参选者并不满意,毕竟没有领回参选费。

未免事情越闹越大,靖江王从王府银库掏了一笔钱,亲自指挥府中众内侍,就在王府大门外花了三天时间将这些钱一一退还给了那些参选者。

而被逐出王府的孟仲乙,已成为不能行走的残废。

他的妻子害怕被打击报复,又不愿照顾他这个残废,早趁他回家之前连夜带孩子跑了。

孟孝文不顾妻子的劝阻,毅然变卖杂货铺与家中粮食,并从大明皇家银行桂林支行中取出了为数不多的积蓄,替孟仲乙请名医治疗双腿。

然而,在孟孝文的妻子看来,孟仲乙贪赃枉法,变成残废也是活该。

她不愿意受到牵连,又害怕刘婆等人的亲戚找孟家兄弟寻仇,便趁孟孝文不注意,带着孟孝文唯一的儿子回了娘家。

就这样,孟孝文不得不同时照顾他年幼的妹妹孟幼娘与他的残疾弟弟孟仲乙。

大概是有人认为孟仲乙贪了那五千两,于是有歹人趁孟孝文带着孟幼娘、孟仲乙外出务农之时,闯入他的家中,把他的家翻得乱七八糟。

之后,那伙歹人还不死心,趁着黑夜抓走了孟孝文的妻、子,并留下话让孟孝文的岳父母带给他——两千五百两换一个人。

因为孟仲乙确实没有侵吞那五千两参选费,孟孝文当然拿不出这些钱,歹人便剁掉了孟妻一只手作为威胁。

不得已,孟孝文选择了报官。

当地县太爷派人调查一番后,得出结论是山贼掠民,并告诉孟孝文,他会将此事禀告上级府尊老爷定夺。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后,县太爷虽派人前往山中搜查,却迟迟没有收获,也没抓到山贼。

不久后,孟孝文在深夜之时,收到了歹人从窗户丢入屋内的一个包裹。

他打开包裹一看,发现竟然是其妻脑袋。

歹人丢下包裹的同时还留下狠话,若再不交钱,就杀了他儿子。

孟仲乙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他当年非要入王府做内侍而起,算是他咎由自取,劝孟孝文不要再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便是。

孟孝文却发誓,一定要为家人讨回公道。

走投无路的孟孝文,只能用板车拉着弟弟孟仲乙、妹妹孟幼娘,去靖江王府外磕头求助靖江王。

靖江王念着孟仲乙的旧情,同时也可怜孟孝文的遭遇,便接见了孟孝文。

但是,他竟然以王府护卫无旨意不得调动为由,拒绝进山剿贼。

不过,靖江王却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写了一份密信交给了孟孝文,并派出三名护卫护送其入京。

靖江王告诉孟孝文,只要他入京后在正月二十一日那天早上敲响登闻鼓,必然会得到皇帝陛下的召见。

而且,皇帝陛下看了密信之后,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孟孝文不放心妹妹孟幼娘,这才一路上带着她一起走。

奉天殿上,文武官员听了孟孝文讲述的自身遭遇之后,大多数人竟然持怀疑态度。

就比如户部尚书夏原吉,以他对靖江王为人的了解,觉得孟仲乙若当真是靖江王看重的内侍,那么做了六七年王府值班内侍的孟仲乙绝不会连五千两银圆都拿不出来。

天下谁不知道现任靖江王是大明最富有的郡王?

孟仲乙身为伺候靖江王起居的值班内侍,常常与靖江王朝夕相处,主仆感情必然不一般。

何况,靖江王赏赐下人十分大方,六七年下来,只算平常的赏赐之物,孟仲乙攒下的钱财就绝对在千两以上。

若算上逢年过节靖江王给的赏赐,以及孟仲乙本人利用职务之便收受的孝敬,恐怕六七年下来,他积攒的钱没有万两,起码也有六七千两之多。

夏原吉在想,假如孟仲乙是靖江王敛财的工具,那么靖江王肯定会杀人灭口。

而据孟孝文所说,孟仲乙还活着,故而这一点可以排除。

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孟仲乙把钱花掉了!

或者说,孟仲乙的钱给了别人,而且这个人是他宁愿家破人亡也不愿透露其身份的人。

若真相如此,那么刘婆等人侵吞的参选费,恐怕也落入了那个人的手中。

刘婆以及孟仲乙等人,不过是那个人的替罪羊罢了。

孟孝文的妻儿恐怕也是那人绑架的。

夏原吉想到这里,心中一惊,忍不住向御座上的朱高煦望了过去。

或许,真相就在朱高煦手里的那封密信之中。

第二百八十九章:陛下明察秋毫 奉天殿。

朱高煦看完靖江王亲笔所写的密信之后,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阴沉。

他将密信收好放入信封,随即递给边上侍立的司礼太监康平,接着看向孟孝文缓缓说道:“孟孝文,朕会还你家人一个公道。至于那些作恶多端的歹人,朕绝不会放过他们!”

“草民叩谢陛下!”

孟孝文拉着他的妹妹再次跪下给朱高煦磕了一个响头。

“左都御史?”朱高煦喊道。

刘璟走出班序,作揖行礼道:“臣在。”

“你先派人安顿好孟家兄妹。”

朱高煦吩咐道:“待日后查明真相,抓住那伙歹人之后,再遣人护送他们回家。”

刘璟躬身道:“臣遵旨。”

待孟家兄妹被锦衣卫带出大殿,刘璟走回班序之后,朱高煦环视殿内众臣,高声问道:“诸卿谁还有事要奏?”

文武百官闻言,皆默不作声。

“既如此,那便退朝罢。”

朱高煦豁然站起,甩了一下袖子,接着转身负手向中右门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

文武百官齐声道。

朱高煦行至中右门时,停了下来,他侧身对跟在后面的康平吩咐道:“去把六部九卿喊到武英殿议事。”

“奴婢遵旨。”

康平躬身领命道。

一刻钟后。

武英殿。

朱高煦换了一身常服,端坐在御案之后,太子朱瞻域坐在御案左前方下位,六部尚书、通政使、大理寺卿、左都御史、右都御史等十人分别坐在两边的交椅上。

“这是靖江王亲笔所写的密信,你们都看看。”

朱高煦给了康平一个眼色,后者恭敬的把那封信先递给了太子朱瞻域。

由于密信不足千字,朱瞻域很快就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之后,密信又在六部九卿手中轮流传阅了一遍。

“朕决定即日发兵,荡平广西境内一切乱民贼寇,诸卿以为如何?”

朱高煦见众人已看完密信,于是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他的打算。

靖江王在信中密奏,有白莲教余孽在广西境内流窜传教,孟孝文之妻、子皆为教众勾结地方土官所为。

“陛下,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户部尚书夏原吉没有表示支持或反对的态度,而是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面。

朱高煦微微一笑,问道:“你想说孟仲乙伺候靖江王六七年之久,不可能连五千块银圆也拿不出来,是也不是?”

夏原吉愕然道:“陛下英明,这确实是臣大惑不解的地方。”

他掌管户部,自然晓得朝廷每年给靖江王府拨去的俸禄、钱财、赏赐、货物等折算成银圆的话,至少在五万块以上。

而俸禄对于靖江王来说其实不过是九牛一毛,除了年俸以外,靖江王还有田庄、山场、马场、茶场等不动产,以及相应的雇农、家丁、奴仆等。

再加上靖江王特殊的地位,其王府一年的收入不说有数百万两,起码也在七、八十万两往上。

“诸卿是否也有此疑惑?”

朱高煦嘴角含笑,看着其他人问道。

“陛下明察秋毫。”

左都御史刘璟等人应声道。

“永乐十九年六月,朕收到靖江王密奏,请求朕准许他私下与汉王签订了一个契约,即以每年银圆三十万块买断其在汉国境内售茶之权力,为期十年,契约次年生效。”

朱高煦不打算隐瞒众人,直接说出了答案道:“朕念其身份,便允其所请,命其按朝廷规矩办理茶引。”

“永乐二十四年六月,靖江王再次密奏朕,请求朕准许他与汉王续签五年契约。朕准许之后,他扩大了与汉国的茶叶贸易,购买的茶引一次比一次多。”

历史上的大明一直允许民间商人贩卖茶叶,但贩茶要交钱买引并且接受朝廷管制。

靖江王虽身份特殊,不过其售卖茶叶,也是按规矩办。

朱高煦这简短的几句话,透露出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第一,从永乐二十年开始,汉国境内的茶叶商人,全部由靖江王派出,这些商人贩卖的茶叶也只会是靖江王茶场所产。

但茶叶这东西,只有汉国境内的富人或权贵才买得起,而且即便靖江王垄断了茶叶市场,可茶叶的价格也不会是一成不变,总会存在波动。

茶业是一个产业,并非只有销售一个环节,还有采茶、制茶、包装、运输等环节,如此便会迫使靖江王把赚到的钱继续投入各个环节之中。

即便他仍旧像以往那般大手大脚,喜欢赏赐给下人物品,却也多是与茶叶有关的东西。

桂林府是产茶区,当地的茶叶并不值钱,孟仲乙得到的赏赐之物折算成钱财的话,远比夏原吉等人想象的要少。

第二,永乐二十四年靖江王与汉王续签了五年契约,目的是为了扩大茶叶产业,赚更多的钱。

汉国境内贩茶的商人,在从靖江王派出的茶叶商手中买到茶叶后,是可以转手卖给汉国周边国家与地区的。

这些茶叶二道贩子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必会孝敬汉王朱高炽不少的财物,否则朱高炽不可能同意与靖江王续签契约。

靖江王面对这种情况,自然就会萌生扩大茶业规模的想法,此后继续往这个产业投入大量钱财也就成了理所应当之事。

“陛下,臣明白了。”

夏原吉恍然道:“眼下虽是乾熙二年,但如今还未出正月,距离永乐二十四年才过去了两年,靖江王为扩大茶叶产业而投入的钱财不可能这么快赚回来。”

他的言外之意是说,在茶叶产业没有形成新的良性循环之前,桂林府境内所有靠靖江王吃饭的人,都会过的比较拮据。

“孟仲乙的家人这些年生活也要花销,包括其妻族在内,每年的开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刘璟接话道:“且孟仲乙并非是贪得无厌,只知敛财之人,他在遭到刘婆等人诬陷之后,能在短时间内筹到三千余块现银,估摸着应该是掏干了家底。”

以目前三千块银圆的购买力,搁在后世就是两百万左右的巨款。

假如把靖江王比作后世上市集团的一把手,那么孟仲乙就相当于这位一把手的办公室文员,他在不贪污的情况下当了六七年文员之后,能在短时间内搞到两百万的巨款,已经是相当会“理财”了。

“孟家兄弟是否存在撒谎的可能,朕会命锦衣卫暗中核实。”

朱高煦道:“靖江王密奏称,有白莲教余孽在广西境内流窜传教,勾结地方土官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孟孝文妻儿皆受其所害。朕决定命广西都司都指挥使韩观发兵,荡平广西境内一切乱民贼寇,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若贸然用兵,很可能会打草惊蛇。”

刘璟却道:“臣以为可先派人暗中核查靖江王密奏之事是否属实,若属实,再让韩指挥使派人暗中查出白莲教藏身之所,好一网打尽。”

“父皇,诚意伯所言老成谋国,儿臣附议。”

太子朱瞻域附和道。

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刘璟的提议。

朱高煦没有接话,但心中已拿定主意。

随后,他把康平喊到御前,吩咐道:“传赵俊臣来见朕。”

不一会儿,须发皆白的赵俊臣走进了武英殿,并作揖行礼道:“卑职参见陛下。”

第二百九十章:朱元璋究竟杀没杀朱文正? 乾熙二年,正月二十一日。

傍晚,孔雀半岛西海岸。

大将军号宝船静静停泊在海岸附近,周边围着大大小小数百艘大明战船。

在距离海边五十里外的地方,有一座临时搭建的庞大军营。

此时,中军大帐前厅之中,大明太上皇朱棣与大明美王朱瞻堂围着一尊暖炉,一边喝着热腾腾的桂林修仁茶,一边聊着天。

“爷爷,孙儿有些糊涂,爹为何准许佐敬(靖江王朱佐敬)与大伯父(汉王朱高炽)私下签订售茶契约?”

朱瞻堂先是看了一眼旁边案几上堆放整齐的茶块,接着抿了一口热茶,这才缓缓问道。

朱佐敬是第三代靖江王,乃是二任靖江王朱赞仪之子,首任靖江王朱守谦之孙。

靖江藩作为大明王朝最为特殊的一支宗室,他们并非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直系后代,而是朱元璋长兄朱兴隆一脉的后人。

按辈分算,现任靖江王朱佐敬是朱高煦的侄孙,也就是朱瞻堂的侄子。

正因如此,朱瞻堂才会直呼靖江王其名。

朱棣不答反问道:“你可知佐敬的太爷爷是谁?”

“孙儿知晓,佐敬的太爷爷是爷爷您的堂兄,名讳文正。”

朱瞻堂并没有假装不知道,而是恭敬的作答道。

自从出海之后,朱棣为了调教自家孙子,除非有特殊的事情处理,否则他每天傍晚都会抽出空来,给他的孙子们“补课”。

考虑到这次随他出海的孙子共有八个,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提高给自家孙子答疑解惑的时效,每次他都是一对一的“补课”。

因为今天轮到了朱瞻堂,所以才会出现爷孙俩共处一帐的情形。

至于大明皇太后徐妙云,此时正戴着老花眼镜,坐在大帐幕后的床榻上绣着刺绣。

“既然你知道佐敬太爷爷的名讳,那你可知佐敬太爷爷之父又是谁?”

朱棣再次问道。

朱瞻堂略做思考后,认真答道:“孙儿不知。”

朱棣抚须道:“听仔细了,待会儿我要考你。”

“嗯。”朱瞻堂用力点头道。

朱棣缓缓道:“佐敬太爷爷之父乃是南昌王,名讳兴隆。他是咱们大明仁祖皇帝长子、太祖皇帝的同胞长兄,也是你爷爷我的大伯父。”

“当然,南昌王的名讳是太祖称帝之后取的。据说原先叫重四,也有说叫重五的,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至于佐敬的太爷爷(朱文正),乃是南昌王的二儿子、太祖皇帝的亲侄子,也是你爷爷我的堂兄。他是元末乱世中咱们老朱家除了太祖之外唯一活下来的男丁。”

朱瞻堂接话道:“爷爷,这个孙儿晓得,爹曾与我说过大明建立之前的故事。”

当年,朱元璋在红巾军中刚刚发迹之时,其寡嫂王氏便带着朱文正前去投靠。

最初,朱元璋是真把这个侄子当成亲儿子来养的,不仅教其读书识字,还手把手教他如何带兵打仗。

朱文正在其四叔朱元璋的悉心教导之下,很快成长起来,凭借着以劣势兵力硬生生扛住陈友谅数十万大军轮番进攻的“洪都保卫战”,从而一战成名天下知。

不久后,朱元璋建立大都督府,更是委任朱文正担任大都督一职。

“爷爷,孙儿听传闻说,当年是太祖皇帝处死了佐敬的太爷爷,不知这个传闻是真是假?”

朱瞻堂压低声音问道。

朱棣眉头微微一皱,颇为无奈的小声说道:“堂儿,爷爷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此传闻为假。而此传闻之所以会出现,主要还是跟我那堂兄的身份有关。”

当年陈友谅被灭之后,张士诚的败亡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朱元璋下一步自然要开元建国,登基称帝。

可是,这时候他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朱文正的特殊身份。

不等朱瞻堂发问,朱棣随即解释道:“刚才我与你说了,南昌王是我大明仁祖皇帝长子,而我那堂兄乃是南昌王仅存于世之嫡子。”

“如此算起来,他便是我大明仁祖皇帝事实上的嫡长房嫡长孙,当年若论其宗法地位,远在太祖皇帝的嫡长子,也就是我的亲大哥之上。”

即便大明仁祖皇帝是朱元璋后来追封的,可是从仁祖皇帝一系算下来,朱文正作为事实上嫡长房嫡长孙的身份,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朱棣望向朱瞻堂,接着道:“你想想看,那时候我那堂兄还担任着大都督府的大都督之职,可谓是手握重兵,位高权重。若他将来萌生了野心,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朱瞻堂道:“爷爷,孙儿听您说到这里,想起了史书上石敬瑭、陈霸先去世后发生的大乱。”

“没错,太祖皇帝当然得想办法避免祸起萧墙!”

朱棣感慨道:“太祖考虑到我那堂兄的特殊地位,肯定不会再继续重用,况且其又在洪都立下了大功,直接拿下会让众将心寒。”

“因此,太祖之后论功行赏却独独没有封赏我那堂兄。再往后,我那堂兄的所作所为,你应该听你爹说过了。”

朱瞻堂认真的点了点头。

当年,朱文正自持有功,却暂时未得到封赏,心中不满,遂失常度。

他竟然私下跟张士诚勾搭,不过因走漏消息,被人检举到了朱元璋那里。

朱元璋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质问朱文正意欲何为,甚至扬言要杀了这个不忠不孝的侄子。

然而,朱元璋念在朱文正终归是他大哥一脉仅存的独苗,再加上马皇后的劝说:“此儿只是个性刚强,无其他。”

最终,朱元璋免去了朱文正的官职,将其软禁于桐城。

再后来,朱文正郁郁而终。

“爷爷,孙儿明白了。”

朱瞻堂面露恍然,小声道:“当年太祖皇帝若真的想杀掉佐敬的太爷爷,完全可以以其私通外敌的罪名而名正言顺的杀了他,但太祖皇帝并没有那么做,仅仅是将其软禁了起来。”

朱棣颔首道:“事实也是如此,我那堂兄被软禁之后,就像一只被拔掉爪牙,关在笼子里的病虎,彼时太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再去杀他了。”

当年,朱文正被软禁时,其子朱守谦(原名铁柱)已知事。

史书记载,朱元璋担心会吓坏铁柱,于是抚其顶曰:“儿无恐。尔父不率教,忘昔日之艰难,恣肆凶恶,以贻吾忧。尔他日长大,吾封爵尔,不以尔父废也。尔宜修德励行,盖前人之愆,则不负吾望矣。”

吴元年,朱元璋为铁柱更名为炜,后又改名为守谦。

洪武三年四月初七日,朱元璋分封诸子为王,同时将朱守谦封为靖江王,建藩于静江(洪武五年更名为桂林)。

为了弥补对大哥朱兴隆和侄子朱文正的愧疚,朱元璋还特地下旨曰:“靖江藩以南昌王为始祖,文正为二世祖。”

朱元璋此举,等于变相的给朱文正封了王。

当然,真相究竟是什么,朱元璋有没有暗中指使人毒害朱文正,恐怕就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了。

“堂儿,我刚才跟你说了这么多,现在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朱棣抚须道:“永乐年间,我奉太祖遗命,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建国,却偏偏没有把靖江王与吴王也改封到海外去,你可知这是为何?”

第二百九十一章:靖江王与吴王 “前往海外建国的风险并不小,一是靖江王侄当时还年幼,二是吴王叔的身份较为特殊,若两者前往海外时发生意外,舆论会对爷爷不利。”

朱瞻堂思索片刻之后,说出了他的观点。

朱棣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望着朱瞻堂问道:“堂儿,这个问题你以前考虑过么?”

“孙儿不敢隐瞒,之前我曾问过爹,问他为何不奏请爷爷您把靖江王侄与吴王叔也改封到海外去。”

朱瞻堂略作犹豫,最终还是直言相告道:“爹当时告诉我,无论是靖江王侄还是吴王叔在改封就藩途中发生了意外,必然会有居心不良之辈造谣是爷爷您指使人所为。”

“你怎么看待此事?”

朱棣面无表情的问道。

朱瞻堂肃容道:“吴王叔的身份过于特殊,对爷爷您来说,就像当年佐敬太爷爷(朱文正)对太祖皇帝一样。”

朱棣尴尬一笑,伸手拿起一块干柴,丢入了暖炉之中。

尽管孔雀半岛的气候与大明两广地区接近,可不知怎得今年的正月异常寒冷。

当年朱文正被朱元璋软禁,最后郁郁而终,以至于传出了许多流言。

假如吴王朱允熞出了意外而死,指不定会冒出更难听的传言,说朱棣容不下朱标的儿子,担心朱标的儿子将来夺位云云。

实际上,朱棣之所以没有改封吴王朱允熞、靖江王朱佐敬去海外建国,除了朱瞻堂说的几点缘由之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那就是朱元璋当年下令“改封诸藩于中国之外建立宗周之国”的这个“诸藩”,包不包括靖江藩。

如果包括靖江藩,那么自然也就包括吴藩,反之亦然。

洪武九年年底,初代靖江王朱守谦怀抱着其祖父南昌王的神主牌位踏上了就藩广西桂林之路。

当时朱元璋明确规定:“靖江王,每年米二万石,钞万贯,余物半亲王”。

这种待遇低于亲王,但却高于彼时的所有郡王。

朱元璋给侄孙朱守谦的册宝也是与亲王类似的金册金印,此举也彰显出了靖江王与其他郡王的不同。

此外,大明的郡王并没有庄田与护卫,皆依靠亲王而存,可靖江王府却有田庄、王城、护卫、长史!

甚至包括靖江王府的大门形制,朱元璋也特许其使用亲王规制。

可惜朱守谦就藩之后,在广西搞得民怨沸腾。

朱元璋于是在洪武十三年召朱守谦回京师戒谕之。

可朱守谦不知悔改,反而作诗讥刺,引古牵今,内多含冤抱恨。

朱元璋怒而废其为庶人,打发他回凤阳老家反省,希望他改过自新。

七年后,也就是洪武二十年,朱元璋以为朱守谦经历了这么多的艰苦磨难,必定改过自新,便复其爵,徙镇云南。

然而这位初代靖江王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到了云南后很快又搞出了一个“军民怨咨”的局面,朱元璋只得又将其召回,仍安置凤阳。

令人大感意外的是朱守谦横咨如故,在凤阳强取牧马,暴扰一乡。

朱元璋大怒之下,召朱守谦至京师,笞而禁锢之。

就这样,朱守谦在洪武二十五年正月郁郁而终,无谥。

后来,朱元璋册封朱守谦的嫡长子朱赞仪为靖江王世子,并着手修治靖江王府,恢复广西护卫的同时,于洪武二十七年做了一个决定:“靖江王府比正枝郡王递减一等”。

也就是说,原先靖江王除了世子之外,余子皆封镇国将军,女儿皆封县主。

此规定一出,之后靖江王除了世子之外,余子就要降一级封辅国将军,女儿也只能封郡君!

从一开始,靖江藩除世子之外,余子受封只是镇国将军,而非郡王。

由此可见,朱元璋最初给靖江藩定下的等级就是郡王。

但朱元璋考虑到靖江藩毕竟是老朱家的嫡长房,身份特殊,因此才给靖江王在郡王的基础上提高了一下待遇。

后来朱元璋在洪武末年重新修订了《祖训》,规定亲王之子除世子外皆封郡王,郡王之子除嫡长子外,其余嫡子皆封镇国将军,余子皆封辅国校尉(见前往第一百四十三章)。

按照这一版《祖训》以及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的规定,靖江王之子除嫡长子外,其余嫡子得降一级封辅国校尉,余子皆封奉国中尉。

如此一来,若抛开田庄、王城、护卫、长史等亲王才有的规制不谈,靖江藩的地位,在永乐年间已经远不如寻常的郡王。

永乐二年,朱棣在给第二任靖江王朱赞仪颁赐册宝时,礼部已经将靖江王的待遇定为低于郡王,提出的方案是镀金银册和银印。

虽说当时朱棣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否定了礼部的方案,坚持按洪武年间的旧制给金册金印,但册宝大小较洪武年间有所缩小,与郡王的册宝体积相当。

永乐十三年,朱赞仪长子朱佐敬袭封时,礼部建议只赐予其低于普通郡王的银印。

不过,在朱高煦的提议之下,朱棣将之改为镀金银印,与郡王相同,但册继续维持金册。

至于其他,如靖江王的冠服、车辂仪仗、朝贺礼仪等等,大体上与亲王等同,官属、护卫数量也基本保持着亲王规制。

“堂儿,你要记住,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早起的虫儿却被鸟吃。”

朱棣捏了捏一下眉心,将脑中杂乱的思绪一扫而光,然后瞅着朱瞻堂没头没脑的感慨了一句。

朱瞻堂觉得朱棣所言另有所指,暗暗记下了这句话。

“靖江藩地位特殊,所以你爹才会准许他私下与你大伯父(汉王朱高炽)签订售茶契约。”

朱棣喝了一口热茶,随后说道:“堂儿,你觉得你爹有没有必要把你吴王叔、靖江王侄改封到海外去?”

“爷爷,孙儿的吴王叔虽为郡王,却位同亲王。这些年也一直生活在南京宗王坊,不像靖江王侄那般自由。”

朱瞻堂寻思道:“依孙儿之见,如今吴王叔连孙子都抱上了,将其改封到海外也不是坏事。至于靖江王侄,可以再等几年。”

“哈哈哈!”

朱棣先是开怀大笑了几声,接着伸手拍了拍朱瞻堂的肩膀,吩咐道:“好孙儿,你且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爷爷我刚才与你说的那些话。”

“孙儿遵命。”

朱瞻堂恭敬的起身作揖道。

朱棣皱眉道:“又来了,你我爷孙之间,整这些虚礼给谁看?”

“爷爷莫怪,我这习惯一时间还未改掉。”

朱瞻堂挠了挠头说道。

“另外,你再想想你汉王叔为何宁愿惹得百姓不满,也要大张旗鼓的为你瞻基堂兄选妾?”

朱棣开始布置功课道:“这个问题,下次我要考你。”

第二百九十二章:都是纳妾惹的祸 京师。

武英殿。

朱高煦背负双手,站在巨大的地球仪前面。

他望着地球仪上孔雀半岛的位置,问道:“可知你大伯为何宁愿搞得民怨沸腾,也要为你瞻基堂弟选妾?”

由于穿越者朱高煦改变了历史,导致朱高炽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至于朱瞻基比历史上晚了四年出生,年纪比朱瞻域还要小一岁。

旁边,太子朱瞻域寻思道:“爹,儿子觉得,大概是瞻基堂弟大婚后,迟迟未有子嗣诞下的缘故。”

“不错,你大伯大张旗鼓的为你瞻基堂弟选妾,虽然有利有弊,但总归是利大于弊。他这般行事,在为你瞻基堂弟选出一批优秀妾室的同时,还有两个大大的益处。”

朱高煦有意教导朱瞻域,便仔细分析道:“第一,那些负责此事的官员们得到了历练,与治下百姓沟通的能力得到了提升。”

“第二,历来朝廷选妃,从未设置过参选费,而你大伯却高调行事,之后又命令麾下官员退还未选中者的参选费,此举与商鞅辕门立木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为了取信于民。”

他说到这里,侧身看向朱瞻域道:“当权者要想取信百姓,让百姓顺从,除了依仗权势之外,还得学会用具体的事情来树立威望。”

朱瞻域若有所思。

“靖江王与你大伯私交不错,因受其影响,这才也搞出了选妾之举。”

朱高煦又道:“虽说白莲教害民不浅,但孟孝文一家人的悲惨遭遇,皆因靖江王效法汉王选妾而起。”

靖江王不收参选费选妾,那么孟仲乙就不会被刘婆等人诬陷侵吞参选费,自然也就不会被逐出王府,成为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过街老鼠。

“爹,儿子在想,大伯为瞻基堂弟选妾,以及靖江王侄选妾,会不会带坏民间风气?”

朱瞻域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每个朝代都是建立在战火废墟之上,而建国后妇幼老弱的存活率较低,多以青壮男丁为主。

因此,无论是秦汉,还是隋唐,历朝历代的人口性别比例,一般情况下皆是男多女少。

这样一来,绝对不可能出现人人纳妾的情况。

可是,当天下安稳几十年之后,有钱人越来越多,他们争相纳妾的情形还是有可能会出现的。

“你的这个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朱高煦沉声道:“自宗周之始,纳妾只是少数人的特权,平民百姓没有纳妾的资格。”

西周的分封制度,犹如金字塔模式,周王处于金字塔之端,之下是诸侯,其次是卿大夫,再其次是士,最下面的基层是庶民、国人。

依周制,周王除王后外,还可以有一百二十个妾,诸侯一妻九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至于庶民只能是一妻无妾。

即便如此,少数有纳妾特权的人,相互之间依然存在着等级差异。

西晋时,王公可置妾八人,郡侯可置妾六人,一品、二品官员可置妾四人,三品、四品官员可置妾三人,五品、六品可置妾两个人,七品、八品只能纳一个妾。

唐代亲王可纳妾十二个,郡王以及一品官十个,二品官八个,三品官六个,四品官四个,五品官三个等等。

凡是在法令规定范围内纳的妾,皆属于朝廷承认的存在,依律享有一定的名分、名号,具有一定的特权。

“在咱们大明朝,按照太祖皇帝当年定下的规矩,亲王可以纳妾十人,若郡王二十五岁时无子,可以纳妾两人,若三十岁时依旧无子,还可以再纳两人,即郡王最多纳妾四人。”

“此外,镇国将军与辅国校尉最多可纳妾三人,奉国中尉最多可纳妾两人。”

“甚至依大明律令,民间百姓只有到了四十岁无子,才可以纳妾。”

朱高煦感到有些无奈的说道:“但实际上,无论是太祖制定的祖训,还是历朝历代的朝廷律令,都不过是停留在纸面上的条文罢了。”

“天下承平日久之后,那些高官显贵,必定会竞相纳妾。”

“比如,晋代名将陶侃有媵妾数十,家僮千人,显然超过了晋代律法规定的数目。又比如,唐代权臣李林甫有姬妾数十人,比唐代律法规定的亲王可纳的姬妾数目还多。”

他说到这里,不禁想起了历史上明代驸马赵辉:“家故好侈,姬妾至百余人。”

这位赵辉的正牌妻子,乃是朱棣最小的妹妹宝庆公主。

虽然赵辉的姬妾多是在宝庆公主去世后纳的,但这也反应出朝廷定下的纳妾规矩对高官显贵的约束力有限。

换言之,历朝的达官显贵纳妾并不受律法条文所限制,这便导致纳妾数量多寡,变成了地位和财富的象征。

“然而,纳妾也存在着一定的弊端,轻则令人家宅不宁,严重者甚至会让人家破人亡。”

朱高煦转过身,一边朝着御桌走去,一边缓缓说道:“例如,唐玄宗时期中书侍郎严挺之,纳了一个叫做玄英的妾室,他因为很喜欢玄英,而疏远了他的妻子。”

“严妻生有一子名严武,时年八岁的严武见其父严挺之因喜欢妾室玄英而冷落了他的母亲,竟然在一个深夜锤杀了玄英。”

“令人意外的是,严挺之不仅没有追究严武,反而表彰严武有胆识,认为此子将来定有作为。”

“确如严挺之所言,严武后来做到了节度使,乃是唐中期一代名将。”

朱高煦绕过御桌,稳稳地坐下后,接着说道:“在严挺之纳妾这个故事之中,死的是妾室玄英。可是,在数年前,发生在山东境内的一个惨案,死的却是纳妾者本人。”

随后,他又给朱瞻域讲了一个简短的故事。

话说,章丘县主薄王隆原有一妻,后来又纳一妾,名曰雪莲。

王隆此人惧内,不敢把雪莲带回家中,特地在外面置办了一处别院,专门给雪莲居住。

因为实在是喜欢雪莲,王隆退班后也不回家,就住在雪莲的别院之中,此后又陆续给雪莲置办了许多金银首饰。

再后来,喜新厌旧的王隆又纳了一个妾室,名曰小婉,也置办了一处别院给小婉居住。

此后,王隆开始往小婉处跑,冷落了雪莲,甚至把之前给雪莲的金银首饰拿走送给了小婉。

雪莲怀恨在心,竟然串通其兄毒死了王隆。

章丘县县令发现王隆数日不到县衙坐班,便急忙派人去寻。

他知道王隆养了两房妾室,当天就锁定了嫌疑人雪莲,很快将此兄妹二人捉拿归案。

“在这个故事之中,王隆为了满足纳妾之私欲,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若说他咎由自取,倒也不算冤枉他。可归根结底,都是纳妾惹的祸。”

朱高煦总结道:“由于妾的地位低下,如同可以买卖的物件,本质上与家奴并无二致。这便为很多纳妾的家庭,埋下了家主宠妾灭妻,或妻妾不宁的祸根。”

“此外,纳妾之制的存在,导致许多年轻女子成为老朽之辈的小妾,枉费了一生青春,也导致许多无权无势的平民男子终身无妻可娶。”

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纳妾制造成了严重的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不利于整个社会的稳定。

言至此处,朱高煦抬头看着跟过来的朱瞻域,话锋一转道:“鉴于此,我决定对纳妾之制加以革新,颁布《娶妻纳妾令》。”

PS:因本月十九号无更,加更本章还之。

第二百九十三章:于某岂敢悖逆祖制? 数日后。

礼部衙门。

公事房正厅。

此时,众礼部高官以及版印司的正副司正方孝孺、解缙皆齐聚一堂,他们在商议完善与革新流传数千年的娶妻纳妾之制,好尽快为大明皇帝陛下起草一份《娶亲纳妾令》。

尤其是纳妾之制,是此次众人议论的重点。

朱高煦做事从来是谋而后动,绝不会在心血来潮之后,一拍脑袋就去命令某某官员去做某某事。

他与太子朱瞻域商议汉王朱高炽为世子朱瞻基选妾以及靖江王朱佐敬选妾之事,本来就是冲着改革纳妾之制去的。

很快太子朱瞻域就要面临纳妾之事,趁此时机革新纳妾之制,可谓是恰到好处。

毕竟,若大明皇太子依革新后的纳妾之制行事,那将会起到带头表率之作用,有利于纳妾新制的推行与发扬。

“咱们议论了这么久,于尚书不说几句总结之语么?”

礼部左侍郎黄淮喝了一口热茶,望向端坐在正堂首位的于彦昭说道。

于彦昭闻言,对着黄淮微微一笑,随后抬手抱拳,朝着旁边的方孝孺拱了拱手,道:“正学先生在此,于某岂敢班门弄斧?”

方孝孺心中清楚,眼下是礼部众高官针对改良与完善纳妾之制而进行的第六次专题议论会议。

而且,礼部早就开始为皇太子朱瞻域纳妾之事做准备了,尽管一切典制照旧即可。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皇帝陛下却以汉王世子选妾、靖江王选妾影响民俗民风之名义,让他们想办法完善与改良流传数年前之久的纳妾之制。

很显然,皇帝陛下有意让太子率先以完善改良后的纳妾之制来纳妾。

“纳妾之制,乃是源自于祖宗成法。”

方孝孺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其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历朝允许纳妾,乃是对老而无子者的一种体恤。”

“娶妻在于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纳妾则是为实现此目的而增加的一种补充。正妻无子,妾室庶出之子便可弥补这一缺憾。”

“其二,纳妾可以作为早婚者、受父母主婚者的人欲支撑,早婚而妻又年长者,纳妾可解人欲之苦。”

“正因如此,纳妾之事,自古圣贤行之,经典传之,是历朝律法所允许之制。即便‘存天理,灭人欲’的宋儒也不反对纳妾,尽管他们多提倡戒狎妓。”

实际上,纳妾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制度,之所以能流传数千年,是因为有着一整套的伦理习俗在支撑。

除了方孝孺刚才提到的两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古代矜持重礼,传统礼制不太鼓励夫妻间的情感流露,纳妾也可以满足男人的一种情感需要。

尽管古代男子纳妾的动机比较复杂,但大多与重亲权,以及夫妻不和且又不愿休妻的传统观念有着密切联系。

“可纳妾之制,也有其弊端。纳妾买婢,近乎奴制。”

方孝孺话锋一转,面色凝重道:“所谓聘为妻,奔为妾,因各种各样之缘由,不少女子委身为妾,其中家贫卖身者居多。俗语就有‘宁与穷人补破衣,不与富人做偏妻’。由于妻、妾的地位不同,故而存在着嫡庶之别。”

“上之达官显贵,下至富商中农,嫡庶之别最容易造成家宅不宁,往往出现嫡庶争宠,互相残害之惨剧。”

“子之于父或以避嫌疑而不便言,或因干忌讳而不敢陈述,父子之间浸以疏阔,恩薄怨萌,天伦何有?以至于某些门户之中,自昼而晚,只听见诟谇、打骂、啼哭、怨叹之声!”

他言至此处,斟酌着言辞道:“故而,以老夫之见,完善纳妾之制,可从以下两点着手。”

于彦昭等人闻言,立即抖擞精神,做倾听状。

“其一,在事权与身位方面,明确妻妾、嫡庶之别,尽量减少宠妾灭妻、以庶夺嫡的家庭惨剧。例如,规定妾室地位略低于妻,不等同于奴婢。”

“其二,在年龄方面,禁止年老体弱者再纳妾,避免老夫少妻造成的无穷隐患。”

“老夫认为,可暂定‘男子六十五岁以上,禁止纳妾’,否则以违抗天子诏令论处。”

方孝孺特地解释道:“依本朝制度,男子十六岁成丁,至于成婚年纪则是延续了宋代‘男子十六岁,女子十四岁’的规定。”

“永乐十年,太上皇下诏更改结婚年龄,规定男不得早于十七周岁,女不得早于十五周岁。而汉代规定女子成婚年龄为十五岁,对男子无要求。唐代贞观年间规定男子成婚年龄为二十岁,女为十五岁。以老夫之见,男子成婚五年后,若妻无子嗣诞下,便准许纳妾。”

于彦昭是参加科举分科制之后考取的进士,骨子里就带有朱高煦当年宣扬的那种革新精神。

他在听了方孝孺所言之后,先是恭维了一声,表示赞同,不过却又补充道:“依于某愚见,我等可参考历代典制,重新确立我大明朝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的纳妾之人数及名分。”

堂内众人闻此言,皆不愿多说,只有黄淮老成持重的接话道:“依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亲王可以纳妾十人,郡王最多纳妾四人,镇国将军与辅国校尉最多可纳妾三人,奉国中尉最多可纳妾两人。而民间百姓只有到了四十岁无子,才可以纳妾一人。咱们还能推翻祖制不成?”

“于某岂敢悖逆祖制?”

于彦昭连忙抱拳,朝着北方乾清宫的方位拱了拱手,接着道:“某之意,乃是确立名分、位分。且不论陛下与太子殿下,只谈其他。”

“亲王虽有十妾,却可以重新规定此十名妾室之名分,除先娶正妻为亲王妃外,之后所纳两妾可定为地位仅次于王妃之侧妃,再之后所纳妾室,一概为美人,地位次于侧妃。郡王亦可照此例。如此一来,正妻诸妾名分、位分既定,嫡庶之别一目了然。”

“当然,于某认为,若能得当今陛下或太子殿下支持,依着这纳妾新制而行,那么天下何人还敢违背陛下颁布的《娶妻纳妾令》?”

第二百九十四章:老爷我要纳妾! 时光匆匆。

一个多月后。

阳光明媚,三月初的广西气温适中,正是出游踏青的好时节。

桂林府,临桂县。

在县城里最为繁华的地段边上,有一片连绵数里的住宅群,广西布政使、按察使等高官的家宅皆在此处。

当代靖江王朱佐敬之弟朱佐敏的宅子,就在这片住宅群之中。

据《明史·舆服志》记载:“藩王称府,官员称宅,庶人称家。”

这一日,朱佐敏吃过早饭后,发现天气不错,决定带着其妻刘氏出门踏青。

忽然,一名家丁满脸喜色的前来禀报道:“老爷,小的刚才在县衙门前买了一份半个月前的《京师旬报》,请您过目。”

得益于四级道路的修建,邸报从京师传到广西的正常速度,较之历史上快了一倍有余。

但即便如此,《京师旬报》通过正常渠道从京师运送到桂林,也要半个月。

朱佐敏接过邸报,迅速翻看起来。

片刻后,他把邸报收好,丢了一块面额十文的铜钱给买报的家丁,笑着道:“赏你的。”

“小的谢老爷赏!”

家丁躬身一礼,识趣的退了下去。

刘氏见自家老爷满脸喜色,忍不住问道:“夫君如此开心,莫不是旬报上刊登了什么好笑的故事?”

朱佐敏不是“妻管严”,而是大权在握的一家之主,在这个家中,他说的算。

他此时听到刘氏所问,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直言道:“嘿,朝廷准许咱纳妾了!”

刘氏先是一愣,随即也是一喜,不过又马上变得有些失落。

五年前,十五岁的她嫁给了十六岁朱佐敏,并搬到了眼下这个宅子居住。

如今五年过去了,她虽然给朱佐敏生了两个孩子,却都是女儿。

因为朝廷对靖江藩管理严格,朱佐敏不敢违规纳妾,这些年刘氏总觉得对不起朱佐敏。

现在朱佐敏说朝廷准许他纳妾,言外之意是朝廷更改了之前对宗室纳妾的有关规定。

“你看看。”

朱佐敬将报纸递给刘氏,然后咧嘴笑道:“咱可以纳两房妾!纳妾之事,必须马上就办,得抢在我哥前头!”

第一代靖江王朱守谦和其父朱文正皆因违法乱纪而被直接囚禁至死。

第二代靖江王朱赞仪是一个恭慎守法,好学善书的贤王,可惜命短,仅仅活了二十七岁。

朱赞仪只留下两个儿子,皆为庶出,长子朱佐敬,次子朱佐敏。

按照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之规矩,二代靖江王朱赞仪无嫡子,故而由其庶长子朱佐敬继承王位。

正常情况下,朱佐敬继任为郡王,其弟朱佐敏应当封为仅次于郡王的镇国将军。

不过朱元璋之前规定“靖江王府比正枝郡王递减一等”,朱佐敏就只能依着朱元璋晚年修订后的《祖训》受封为次于镇国将军的辅国校尉了。

永乐十三年,朱佐敬袭封靖江王爵时,朱棣当时考虑到靖江王并非太祖直系血脉,除了王爵承袭者之外,其他人不应该与太祖直系宗室享受同等待遇,于是给朱佐敏的爵位又减了一等。

话说朱元璋晚年修订《祖训》之前,郡王之下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六等爵,且所有爵位世袭,永远有别于平民。

修订之后,郡王之下仅剩镇国将军、辅国校尉、奉国中尉三等爵。

具体为郡王嫡长子封长子,可世袭郡王,其余各嫡子封镇国将军,郡王庶出之子,降二等为辅国校尉。

镇国将军嫡长子降一等,封辅国校尉,余子皆降二等,封奉国中尉。

辅国校尉嫡长子降一等,封奉国中尉,余子皆除宗室籍,复归平民之身。

奉国中尉嫡长子继承奉国中尉之爵,余子皆除宗室籍,复归平民之身。

也就是说,根据朱元璋晚年修订的《祖训》规定,镇国将军减一等是辅国校尉,辅国校尉再减一等,就成为了奉国中尉。

这么算下来,朱佐敏受封的宗室爵,乃是奉国中尉!

虽然他的爵位只比其兄朱佐敬差了三等,但是两人之间的待遇却如云泥之别!

靖江王朱佐敬身为特殊的大明郡王,拥有与亲王一样的田庄、王城、护卫、长史,而朱佐敏就只能每年领取两百石粮食作为俸禄,其他财货一概没有。

正因如此,朱佐敏娶妻之后,不得不自立门户,搬进了位于临桂县城之中的家宅里。

虽然朱棣继帝位时是以事实上的朱元璋嫡长子身份继位,彼时老大朱标、老二朱樉、老三朱棡已不在世,但朱棣却是以嫡四子燕王身份继承大统,属于小宗入主大宗。

故而,朱棣在永乐前期要对靖江王一脉进行打压,让靖江藩老实听话,不要不识好歹。

事实证明靖江藩很识时务,等到永乐十五年之后,朱棣已经把能改封的亲王全部改封到了海外,这个时候他需要展露仁慈的一面,开始笼络吴藩与靖江藩。

朱棣下令将靖江王及靖江藩一系的宗室岁禄全部按照银圆与金钞来支给,不再用货物折算。

之后,他又命人逐步补齐了靖江王一脉的欠俸,甚至额外给予了朱佐敏许多赏赐,如田产、茶场。

否则的话,朱佐敏靠着每年两百石的俸禄,怎能养的起一妻两女,以及管事一人、稳婆一人、丫鬟六人、家丁八人?

现在,他又萌生了纳妾的打算,也是家中有钱的缘故。

依照太祖皇帝晚年定下的规矩,亲王及王世子可以纳妾十人,郡王及王长子最多纳妾四人,镇国将军与辅国校尉最多可纳妾三人,奉国中尉最多可纳妾两人,平民百姓最多可纳妾一人,但都有年龄限制。

比如,郡王二十五岁无子、民间百姓四十岁无子才准许纳妾。

但新的《娶妻纳妾令》规定,上至王公下至黎庶,凡娶正妻五年后,无论正妻有无子嗣诞下,皆可纳妾,而且准许一次性纳满诏令规定的姬妾数目,但是以后姬妾亡故或者休逐不准补缺。

“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至庶人,其义一也。古诸侯一娶九女,故庙无二嫡,自秦以来有再娶,前娶后继(继妻),皆嫡也,两祔无嫌。”

召令规定,任何人皆不可视妾为奴为物,严禁转赠、买卖,否则以违令论处。

不同品级的官员可纳妾数目不同,一至三品官四人,四至六品官三人,七至九品官两人。

不同级别的有爵者可纳妾数目也不同,公爵五人,侯爵四人,伯爵三人,子爵、男爵两人。

亲王及王世子除正妻为正妃外,准许有侧妃两名,地位次于正妃,美人八名,地位次于侧妃。

郡王及王长子除正妻为正妃外,准许有侧妃两名,地位次于正妃,美人两名,地位次于侧妃。

镇国将军与辅国校尉除正妻外,准许有偏妻一名,地位次于正妻,媵妾两名,地位次于偏妻。

奉国中尉除正妻外,准许有媵妾两人,地位次于正妻。

公爵,准许有地位次于正妻的偏妻两人,地位次于偏妻的媵妾三人。

一至三品官及侯爵,准许有地位次于正妻的偏妻两人,地位次于偏妻的媵妾两人。

四至六品官及伯爵,准许有地位次于正妻的偏妻一人,地位次于偏妻的媵妾两人。

七至九品官及子爵、男爵,准许有地位次于正妻的媵妾两人。

此外,上至王公下至黎庶,凡年龄超过六十五岁、年老体弱者,禁止纳妾,否则以违抗诏令论处。

这个诏令,仍然视“一夫一妻”为婚姻的基本准则,坚持“诸侯无二嫡”,即天子诸侯也不能同时娶两个妻的原则。

“来人啊,快去把王婆叫来。”

朱佐敏忍不住向门外走去,高呼道:“老爷我要纳妾!”

第二百九十五章:皇太子的后宫等级 京师。

晚霞漫天,绚丽多彩。

御花园里百花盛开,香气迷人。

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背负双手,沿着青石板铺设的小路,在园子里散着步。

皇太子朱瞻域特意放慢脚步,跟在朱高煦身后。

“太子,你觉得何人有资格纳伯爵嫡女为妾?”

忽然,朱高煦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朱瞻域上个月刚纳了一房妾室,正是当代恭顺伯吴克忠的嫡女吴芝兰。

他听了朱高煦所问之后,瞬间想起半个月前朝廷颁布的《娶妻纳妾令》。

“回父皇,儿臣认为,此人至少得是伯爵之身。”

朱瞻域略作思考,随即答道。

“依你之言,何人又有资格纳公爵嫡女为妾?”

朱高煦停下脚步,望着园子里的一片盛开的桃花,抚须问道。

朱瞻域也赶紧止步,在距离朱高煦三步之外的地方站定,犹豫道:“公爵、郡王、亲王皆可。”

“理由?”朱高煦淡淡的道。

朱瞻域老实答道:“假若子爵、男爵妄想纳伯爵嫡女为妾,必会令人笑话,此乃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

朱高煦问道:“照你这般说,平民亦不能纳勋贵嫡女为妾喽?”

“不怕父皇笑话,儿臣觉得,平民纳勋贵之女为妾,无异于癞蛤蟆吃天鹅肉。”

朱瞻域接着解释道:“咱们皇家公主可以许给勋臣、文臣乃至士子为妻,那勋贵嫡女也自然可以许给平民为妻,却万万没有为妾的道理。”

“归根结底是因为妾之位分低于正妻,此乃祖宗成法,任谁也无法撼动。”

朱高煦转身看向朱瞻域,郑重道:“太子,朕决定趁颁布《娶妻纳妾令》之际,重新确立东宫姬妾数目与位分。”

“父皇想把东宫妻妾位分形成定制?”

朱瞻域微微有些惊讶道。

“不仅如此,朕还打算把这后宫妃嫔等级制度也一并给改了。”

朱高煦直言道:“纳妾令颁布之后,上至亲王,下至黎庶,皆必须依令而行,纳妾不得超出规定人数,更不准转赠、买卖姬妾,否则就犯下了违抗诏令的死罪。因此,咱父子俩更应该以身作则,为天下人做个表率。”

“父皇打算如何改?”朱瞻域忍不住问道。

“有两种方案。这第一种,便是依唐制,皇太子在正妻太子妃之外,还可以设五十八名妾,即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

朱高煦早就考虑过此事,心中已有腹稿,故而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觉得此方案如何?”

“父皇,五十八名姬妾是否偏多了一些?”

朱瞻域思索道:“依唐制,亲王可以纳妾十二人,郡王可以纳妾十人。唐代太子纳妾之数,几乎是其亲王五倍,但其亲王与郡王差别并不大,这与我大明祖制并不相同。”

“第二种,太子除正妻为太子妃外,准许有位次低于正妃的侧妃两名,位次低于侧妃的才人八名,位次低于才人的选侍十名。”

朱高煦接着道:“至于太子的嫡长子与亲王同,余子与郡王同,你觉得此方案怎样?”

按《纳妾令》规定,亲王、郡王的侧妃也是妾。

因此,亲王可以有一妻十妾,即一正妃、两侧妃、八美人,郡王可以有一妻四妾,即一正妃、两侧妃、两美人。

倘若依照朱高煦刚才所言,从今往后,大明的皇太子就可以拥有一妻二十妾,即一正妃、两侧妃、八才人、十选侍,其可纳之妾的数目乃是亲王的两倍、郡王的五倍。

按理说,如此规格,不可谓不高!

可朱瞻域闻言之后,却没有说话。

虽然他没有开口反对,但沉默的姿态,已经算是委婉的表达了异议。

朱高煦将朱瞻域的沉默看在眼中,也不生气,似乎料到对方会如此反应,于是故意岔开话题道:“你纳了吴家嫡女之后,似乎对宁宁有所疏远。”

他和朱瞻域一样,都是男人,自然知道贪恋美色是男人的本能,也是本性。

即便朱瞻域曾经为了与袁宁宁的感情而不愿意纳妾,可当他真正纳了一房妾室,并尝到了姬妾的妙处与甜美之后,又岂能与人性本能对抗,马上超凡脱俗?

此时的沉默,乃是他嫌二十名妾太少了。

“儿臣有错。”

朱瞻域陡然一惊,立即躬身道。

他哪里会不明白朱高煦说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正所谓“淫者,过也,过其度量谓之为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过度贪恋美色,就成了败坏德行之举。

朱高煦这是在劝朱瞻域要懂得适可而止,切勿过于贪恋美色。

“儿啊,你要知道,虽然金陵女馆已开设二十余年,京师女馆也开设有十余年,可这天下间,学过女四书的良家女,又有几人?”

朱高煦耐心的解释道。

洪武元年三月初一,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做了一件与天下女人们,尤其是生活在皇家的女人们有重大关系的事情,即命令大儒朱升编订《女诫》,并刊刻全国发行。

《女诫》的主要内容是历代贤德后妃的光辉事迹。

当时,朱元璋在后宫开设讲堂,由主编朱升亲自主讲,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嫔妃都要列席旁听,认真学习。

之所以说负责编订的朱升是“主编”,而非作者,乃是因为这部《女诫》大有来头,它最早出自东汉女文学家班昭之手。

朱元璋命朱升重新编纂的关键原因,在于他希望皇家的女人,特别是后妃必须具备一个优秀品质,即不擅自专权干政。

而这一条,自然被朱升写入了编订版的《女诫》之中。

此后,《女诫》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大明朝女人道德品质的基本评判守则,无论宫廷还是民间,执行的皆是这一套标准。

在朝廷的大力推广之下,《女诫》不但风行全国,更是在朱高煦改变历史走向之后,相继诞生了两个“升级版”。

一个永乐大帝朱棣的皇后徐妙云所编的《内训》,另一个则是永乐朝的太子妃李瑶所作的《女范捷录》。

《内训》吸收《女诫》中“后妃不干政”精神,并将其理论观点细化,以单独成书的方式深入解读。

《女范捷录》则继承发扬《女诫》中关于好媳妇的各类评价标准,不仅以理论的形式进行剖析,更精选唐宋时期以及洪武、永乐年间发生的具有典范意义的好人好事,真实记录并热情讴歌。

《内训》、《女范捷录》加上唐朝宋若翠的《女论语》,以及班昭原版《女诫》,在永乐后期被天下的读书人并称为“女四书”。

“太祖皇帝命大儒朱升编订《女诫》,你的奶奶编著《内训》,你娘著作《女范捷录》,除了教化天下的女子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确保后世之君的后宫妃嫔,从皇后到宫女,皆是不会干政的好女人。”

朱高煦接着道:“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太祖皇帝煞费苦心,除了命人编订《女诫》之外,特地在选妃制度上,定下了调子。”

“虽然从表面流程上看,我大明皇室选妃的过程与历代王朝相比不大,皆是先四面撒网,从民间选拔,然后才层层淘汰,筛选出最合适的那一小撮人。”

“但是相比之下,我大明皇室选妃,却是历代之中最接近底层的。这是因为太祖规定:‘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拂受。’”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皇帝以及亲王的老婆,无论是正房的皇后、正妃,还是偏房的妃子、姬妾,都要通过严格的选拔程序,优先选择“良家女”,至于那些主动进献的“美人”,一概不准接纳。

朱高煦是穿越者,他知道后世学者在明代历任皇帝的谕选敕文之中发现,所谓的“良家”便是低级官吏、无官士绅以及儒生之家。

“朕与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符合咱皇家要求的女子,虽然有很多,但每次甄选,都得慎之又慎。”

朱高煦最后总结道:“这样,从今往后,我大明的皇太子在正妻太子妃之外,还可以设三十六名妾,即两侧妃、八才人、十选侍、十六淑女。”

“儿臣遵旨!”

朱瞻域连忙躬身领命道。

第二百九十六章:大明女官之制 “朕猜得出你心里在想什么。”

朱高煦瞅着朱瞻域微微一笑,先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然后,他转过身,继续向御花园深处行去,一边走一边慢悠悠的又说了一句话。

“既然我大明皇太子设妾三十六名,那么大明天子作为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当设后宫妃嫔八十名。”

朱瞻域所想的不过是当了皇帝之后能纳几个妾罢了,只要是男人,都能猜得出来。

其实,对于大明太子的纳妾人数,朱高煦准备了三个方案,“三十六妾”正是第三个方案。

他之所以故意先说唐制,乃是特地试探朱瞻域的态度。

实际上,朱高煦根据东宫纳妾人数的不同,对皇帝后妃人数也设计了三个方案。

如果朱瞻域选择“五十八妾”,那么他作为大明乾熙帝,就会依照唐制重设大明皇帝后宫等级,即一后、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也就是说妾是一百二十一名。

假若朱瞻域选择“二十妾”,那他朱高煦就会在后宫设“四十九妾”。

同理,若朱瞻域放弃唐制,又对“二十妾”有异议,最终选择“三十六妾”,那朱高煦就会在后宫设“八十妾”。

“父皇英明。”

朱瞻域乖乖的道了一声。

之后,父子俩在御花园转了一圈。

期间,朱高煦特地交代了一些需要朱瞻域接下来重点关注的事情。

比如广西都指挥使韩观统兵扫荡白莲教余孽之事,于谦督办宁夏、辽阳至京师的有线电报之事,还有汉语字母切音方案的推行落实之事。

半个时辰后。

等朱高煦回到乾清宫膳房时,太阳已经落山,宫内到处挂起了明亮的灯笼。

“皇后可知我大明女官制度为何?”

朱高煦用完晚膳之后,行至膳房边上的茶厅坐下,唠家常似得随口问道。

“妾当然知晓。”

李瑶跟着来到茶厅软塌上落座之后,不假思索道:“咱们大明官制主要由文官、武官、宦官、女官、爵官(宗室)等五种官制组成,其中女官之制乃是这五种官制之中最简单,也是掌权最少的一种。”

朱高煦端起羊脂玉似得白瓷小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笑吟吟的说道:“朕就喜欢听你说话,且仔细说说。”

“陛下,咱大明朝的女官主要有三类,一为内命妇,二为外命妇,三为宫廷女官。”

李瑶亲自为朱高煦续了一杯热茶,犹如授课老师那般,字正腔圆的言道:“王者之有内命妇,所以辅皇后、典六宫而成内教者也。内命妇者,天子后宫嫔妃也!”

“朕记得,在洪武、永乐年间,后、妃之下杂置诸宫嫔,而赐以婕妤、昭仪、贵人、昭容等名号。”

朱高煦接话道:“任何宫嫔一旦获得昭容之类的称号,便可得到册封诰文。不过,在后、妃之下所置诸宫嫔并无册封仪式,也未有具体品级的规定。”

李瑶闻言,脑海中浮现出了永乐年间,由朝鲜贡女荣升而上的贤妃权氏、顺妃任氏、昭仪李氏、婕妤吕氏。

这些朝鲜贡女皆得到过永乐皇帝朱棣的册封诰文,但除了贤妃、顺妃在晋位为妃时有册封仪式外,其余人并未享有册仪。

“陛下说的没错,与内命妇相对应的,则是等级清晰的外命妇之制。不过,外命妇并非官职,仅是一种封号。”

李瑶继续说道:“按太祖之制,及从五品以上官升以诰,正六品以下受之敕命。有妇人受官、爵、封,以其夫、子官准佐授之。即夫人从夫品级,或母从子品级,故世有‘诰命夫人’之说。”

宋代官吏升迁变动,不论品级大小朝廷皆使用诰命。

但朱元璋却对诰命加了限制,六至九品官升迁用“敕”,一至五品官才用“诰”。

诰的发放,对于官员本人来说叫做“授”,对于官员的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辈而言,生者曰“封”,死者曰“赠”。

大明朝的诰命夫人依官员品级分为一品夫人(一品)、夫人(二品)、舒人(三品)、恭人(四品)、宜人(五品),敕命夫人依官员品级分为安人(六品)、孺人(七品之下)。

朝廷授给官员之妻诰命时,通常不单独册封,而是夫妻双方同在一份诰命书之上。

若某一品官员的祖母接受诰书册封,按规定当称“一品夫人”,可是该官员祖父已经去世,那么则称之为“一品太夫人”。

与诰命夫人、敕命夫人类似的还有勋臣夫人,即国夫人(公爵)、侯夫人(侯爵)、伯夫人(伯爵),以及永乐朝增加的爵夫人(子爵、男爵)。

实际上,外命妇多是大明皇帝对文武大臣家眷的封赠,此类封号通常是女眷靠着其丈夫品级得到,只有极少数外命妇的封号是靠其自身努力而获得。

“至于咱们大明朝的宫廷女官之制,乃是太祖皇帝于洪武五年所创立。”

李瑶接着道:“太祖皇帝考虑到唐宋女官人数过多,便改设为六局一司,即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宫正司。”

“六局一司之中,由尚宫总管六局之事务,宫正掌管戒令责罚,品级皆为正六品。除宫正司监察女纪,独立六局之外,其余六局共领二十五司,各司职能皆不相同。”

“尚宫局下辖司记、司言、司簿、司闱,设正五品尚宫二人、正六品司记二人、正六品司言二人、正六品司簿二人、从六品司闱六人,辖典官、掌官、女史若干。”

“尚宫掌导引中宫,凡六局出纳文籍,皆印署之。若徵办于外,则为之请旨,牒付内官监。监受牒,行移于外。”

正五品尚宫是大明宫廷女官所能爬到的最高官职,其不仅承担着导引中宫之事,还要负责管理文书,更肩负着传达皇后或太后懿旨的重大职责。

可以这么说,除了皇帝后妃、太子妻妾及诸王宗室女眷之外,在整个大明女官制度之中,尚宫是站在了女官权力之巅的存在。

“皇后之贤德,不下于长孙皇后也!”

朱高煦听到这里,忍不住赞道。

他故意打岔,是想转移话题。

李瑶是聪慧之人,当然看得出来朱高煦与他聊大明女官制度,乃是另有所谋。

“后宫女官等级分明,职责清晰。相较之下,朕的后妃诸宫嫔之品级,却显得有些稀里糊涂了。”

朱高煦右手搁在案几上,轻轻转动着小小的白瓷茶杯,缓缓言道:“朕颁布纳妾令之后,宗室女眷之位分从此便有了主次,如亲王妃正一品,郡王妃从一品,亲王、郡王之侧妃皆从三品,美人皆从六品。”

“就连太子妻妾位分,朕也重新拟定了品级,暂定太子妃正一品,侧妃正三品,才人正五品,选侍正六品,淑女正八品。”

“陛下对东宫妻妾之制做了修订?”

李瑶诧异道。

朱高煦点头道:“此事朕已经与域儿商议过了,却还没有来得及跟你细说。”

随即,他把东宫太子“三十六妾”的制度向李瑶做了一番介绍。

李瑶闻言之后,恍然道:“陛下是想趁此机会,在制度上对如今的后宫妃嫔位分,进行一次大的调整?”

第二百九十七章:皇帝后宫等级制度(上) “还是皇后懂朕的心思。”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接着道:“朕在想,朝廷选妃,要求皆十分严苛,最终能留在宫中的,无不是万里挑一,德容兼备之人。”

“可是,历来在选定太子妃时,更看重德行,容貌则放在其次。而为太子选妾时,往往更倾向于美丽年轻的女子,此举却是有重色轻德之嫌。”

“无德有才之女,必有善妒之心。太子妃乃是将来的皇后,太子妾即是未来的帝妃。”

“相比之下,年轻貌美而又才华满腹的帝妃,更显得性情鲜明,惹人喜爱,倒是敦厚善良的皇后变成了呆板无趣。如此一来,后世之君自然就会越发疏远皇后,沉迷于那小妖精般的妃子们的温柔乡之中。”

朱高煦说的这一点,在历史上的明朝就存在许多例子。

如明宣宗的胡皇后“贤良”,明英宗的钱皇后“孝瑾”,明代宗的汪皇后“贤德”。

可明宣宗的孙贵妃却“幼有美色、工于心计”,而明宪宗的万贵妃则“谲计善谗”,至于明光宗的郑贵妃更厉害,不仅“知书”还“善揣摩人心理”。

“再加上皇后出身良家,并无强大的外戚力量可以倚仗,只要她被冷落,其他受宠之妃极可能会压过皇后。”

朱高煦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接着言道:“那么,后宫平衡便会被打破,从而引发更为严重的问题,譬如皇子被宠妃排挤,甚至被毒害。在面对这种情形时,早已被冷落的皇后根本就无力阻止。”

“陛下是否多虑了?”

李瑶闻言,面色一变,不禁被朱高煦假设的情况给吓了一跳。

“你看域儿,他在纳妾之前,对宁宁是何等的近亲?如今呢?”

朱高煦沉着脸道:“总之,朕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他在对李瑶说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想起了历史上大明朝的三个皇帝——明孝宗朱祐樘、明光宗朱常洛、明熹宗朱由校。

明孝宗朱祐樘还在娘胎里的时候,险些被其父明宪宗朱见深宠爱的万贵妃派人毒死。

而明光宗朱常洛的储君之位,差点被其父明神宗朱翊钧的宠妃郑贵妃边吹风给搞掉。

历史上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就是因为明神宗想立郑贵妃之子福王为太子而引起。

至于被后世很多人戏称为“木匠皇帝”的明熹宗朱由校更惨,他在短暂一生当中有三个儿子,不过皆死的莫名其妙。

他的长子为张皇后所生,生下来竟然是个死胎。

他的次子生母为贵妃范氏,早夭。

他的第三个儿子因王恭厂发生大爆炸,受到过度惊吓而夭折。

朱由校绝嗣之后,皇位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弟弟朱由检身上。

而这位朱由检,正是历史上明朝最后一任皇帝。

“陛下想如何调整后宫妃嫔之制?”

李瑶虽然对朱高煦所言持怀疑态度,但她是聪慧之人,稍微一想就明白这件事的意义非同小可。

如今朱高煦是大明第三任皇帝,他以充足的理由对后宫妃嫔之制加以完善、修订,不仅合符情理,也符合礼法。

今日他定下的规矩,对后世之君而言就是祖制。

除非是一代雄主,否则寻常守成之君谁敢担下悖逆祖制的恶名?

即便有后世之君意图宠妾灭妻,变更祖制,那么其所要面对的压力,必定会空前巨大。

“朕所想并不复杂,调整后宫妃嫔之制,当从其不足之处着手,即明确后、妃之下诸宫嫔品级、人数与位分。”

朱高煦直言道:“《礼记》曰:‘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朕打算仿古礼,在后位之下置八妃、九嫔、二十七贵人、三十六采女。”

“依古礼,后正位宫闱,妃坐论妇礼,嫔掌教四德,贵人主丧、祭、宾客,采女序于天子燕寝。”

“册封皇后的礼仪如旧制,待遇、冠服、常服等皆如旧制,但侍奉宫女之数有定额,准许十名。”

他所谓的“旧制”,即历朝历代皇后位分皆是帝王之嫡妻,乃天子后宫之中地位最尊者,在服饰、饮食、依仗、丧葬、封号和谥号上,享受着仅次于天子的待遇,凌驾于众妃嫔之上。

妃嫔见皇后需行臣妾礼,遇节庆之日,还需向皇后行礼朝拜。

正常情况下,皇后执掌后宫权柄,管理妃嫔、女官、宫女等人,可以惩处一切犯错的妃嫔、宫女,掌握着维护内廷秩序之权。

当然,若有太后或太皇太后在世,那这皇后的权柄就会被天然的削弱许多。

朱高煦又道:“妃位之中,最高品级为皇贵妃,从一品,准许有八名宫女侍奉。其次为贵妃,正二品,准许有六名宫女侍奉。再次为妃,从二品,侍奉宫女人数同贵妃。”

“皇贵妃?”

李瑶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道:“妾知晓贵妃、皇妃,却还是第一次听到‘皇贵妃’。”

贵妃之位最初出现于南北朝时期,在后宫之中地位仅低于皇后。

前元后宫中不设贵妃之位,后妃仅分后、妃二等,大明开国之后,才恢复了贵妃之位。

大明朝的第一位贵妃乃是洪武朝的孙贵妃,虽说她并没有生育皇子,但朱元璋还是把她册为贵妃,她去世后无子行慈母服,朱元璋破例令儒臣作《孝慈录》,命周王朱橚主丧,并行慈母服三年,这是众妃都没有的待遇。

贵妃之设最初是用以册封皇帝宠爱的妃子,这些妃子或者入侍较早,如洪武朝的孙贵妃、永乐朝的王贵妃。

或者家族势力很大,比如上个月朱高煦刚刚册封的两位贵妃——张贵妃、盛贵妃,她们分别是大明勋臣张玉之女、盛庸之女。

贵妃之位的设立,能够使她们在地位上同普通妃子区别开来。

至于皇妃的称号,也是源自于洪武朝,如宁妃郭氏,即武定侯郭英的妹妹,在洪武后期封号前被老朱加了“皇”字,成为了皇宁妃。

“不错,按朕的意思,皇贵妃在后宫中列第二等,地位仅次于皇后,列众妃之上,在某些特殊情形下皇贵妃可以辅佐皇后治理后宫。”

朱高煦解释道:“与独一无二的皇后之位不同,皇贵妃不常设,但有人数限制,要么不设皇贵妃,要设就得同时设置两位。”

“两位?”李瑶疑惑道。

“不错,此乃相互制衡之道。”

朱高煦道:“若有一位皇贵妃病逝或被废,另一位皇贵妃将依朕的这条规定,即刻取消其之前拥有的一切权力,任何宦官、女官皆不得受其驱使,违者死罪。”

“直到有新晋皇贵妃上位,方可恢复其原先权力。”

李瑶道:“敢问陛下,何人有资格坐皇贵妃之位?”

第二百九十八章:皇帝后宫等级制度(下) “皇贵妃只能由贵妃晋升而来,其册封仪式也得比册妃仪式隆重一些。”

朱高煦寻思道:“依朕之意,进封皇贵妃之人要先祭告奉先殿,由皇帝亲御皇极殿传制,再选三品以上武臣与文臣担任正副二使,持捧节册封,并有正式册封皇贵妃册文。另外,在行各种宫廷礼仪时,皇贵妃也列于贵妃、妃之前。”

历史上,大明朝的册妃礼仪其实一直在变。

自洪武三年册孙氏为贵妃,定皇帝不御殿,承制官宣制曰:“妃某氏,特封某妃,命卿等持节行礼。”

这时候仅仅授册,无宝,馀并如中宫仪。

永乐七年,更定册妃礼,皇帝皮弁服御华盖殿,传制。

等到明宣宗立孙贵妃,才开始授予册宝,而到了明宪宗封万贵妃时,才始有皇贵妃的称呼。

“为防止皇贵妃压过皇后,皇贵妃只能有册书,不予册宝,哪怕是黄铜做的册宝也不行。后世之君,皆不得违背朕定下的这条规矩。皇后以为如何?”

朱高煦见李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立即补充道。

“如此甚好。”

李瑶听了朱高煦的上述补充之言后,脸色这才转变过来,颔首道:“如此,妾就不用担心域儿以后乱来了。”

她这番话,一表面是操心太子朱瞻域将来继承帝位后会宠妾过度,冷落其正妻袁宁宁,从而导致“皇贵妃压过皇后一头”的情形出现。

另一方面,也在“内涵”朱高煦上个月册封了两位贵妃,对她这位出身“良家”的皇后稍微有些冷落。

朱高煦知道李瑶此话是一语双关,也不点破。

他稍作沉默,随即接着言道:“贵妃与皇贵妃一样,也不常置,人数同样有上限,最多可以同时存在两位。”

“至于贵妃与妃的册仪、服饰、饮食等皆依旧制。不过,妃的人数与贵妃、皇贵妃类似,也设有定额,最多不超过四人。”

也就是说,贵妃与妃还是和过去一样,协助皇后治理六宫,并参加祭祀活动。

后世之君可以根据喜好册立妃子,但有人数上限,即皇贵妃有且只能有两位、贵妃最多两位、妃最多四位,总计可以同时存在八妃。

假如已经有了八位妃子,那么便不能再新册妃位,必须等原有的妃位空出来才可以。

正式被册为妃者,除了隆重的册妃仪式和授予金册外,每位妃子还将拥有一个区别于其他妃子的位号,如淑妃、宁妃、贤妃等。

一般来说位号具有独享性,同一时间不能出现位号完全相同的两位妃子。

考虑到后妃会出现死亡、被废等情况,故而需要册立新妃补充。

由于大多数朝代的册妃并不限于一次,因此朱高煦也没打算对后世之君的册妃次数进行限制。

毕竟,皇家子嗣的延续至关重要。

“第五等嫔位不再细分,为正三品,人数有定额,即最多可以同时存在九人。”

朱高煦继续道:“准嫔位戴九翟冠,穿大采菊衣,册封圭用次玉谷文,再用涂黄金之册,其礼仪低于皇后五分之一,准许有六名宫女侍奉。”

“如无特殊情形,嫔晋为妃后,仍保留原有位号。若宫中有妃、嫔使用同一位号,那么嫔晋为妃后必须改用其他位号。”

“嫔的人数也有上限,最多可以同时并存九位。后世之君想册立新嫔,必须等嫔位出现空缺方可。嫔及以上后妃的晋升,全凭皇帝决断。”

李瑶听着朱高煦对嫔位的介绍,认真思索了一番,觉得并无不妥。

“第六等的贵人位同样不作细分,为正五品,准许有四名宫女侍奉。贵人由采女晋升而来。”

朱高煦将李瑶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道:“采女位亦不细分,皆正七品,准许有三名名宫女侍奉。采女由侍女晋升而来。”

“采女以下为侍女,分美侍、才侍两等,无品级。侍女之制,仍依旧制。”

李瑶知道,所谓旧制,即一般以秀女身份被选进宫里之后,皆为侍女。

侍女与普通宫女不同,皆是年轻貌美者,专门侍奉后妃,有资格陪皇帝过夜,相当于皇帝妃嫔预备人员。

按照朱高煦刚才话里的意思,大多数情况下,侍女侍寝后就可以得到采女的位分。

依旧制,侍女晋升由其主或皇帝提名,报给皇后批准,也可由皇后提名,报给皇帝批准。

“敢问陛下,诸妃嫔平日里应当居住于何处?”

李瑶提出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朱高煦寻思道:“两位皇贵妃分别居万安宫(翊坤宫)、永宁宫(承乾宫),两位贵妃分别居寿昌宫(储秀宫)、咸阳宫(钟粹宫)。至于其余四妃,各居一宫。”

李瑶闻言之后,若有所思。

一般来说,内廷东西十二宫以东为尊,以靠近紫禁城的中轴线为尊,又以靠近乾清宫为尊。

因此,万安宫是西六宫之首,寿昌宫次之,永宁宫为东六宫之首,咸阳宫次之。

朱高煦如此安排皇贵妃与贵妃的住处,显然是希望这四位妃子可以辅佐皇后管理六宫。

历史上,万安宫、寿昌宫、咸阳宫被嘉靖帝改名为翊坤宫、储秀宫、钟粹宫,永宁宫被崇祯帝更名为承乾宫。

李瑶又道:“陛下准备将九嫔安置于何处?”

“朕打算将东西十二宫所剩四宫进行改造,每宫正中留出一片空地用作花园,在原东西北三面靠墙之地各建一处独立的院子。”

朱高煦不紧不慢的说道:“然后,从这四宫之中选出一宫作为‘幽禁之宫’,其余三宫九院,安置给九嫔居住,每嫔一院,三嫔同处一宫。”

听到这里,李瑶欲言又止。

朱高煦微微笑道:“皇后是想问朕如何安置二十七贵人与三十六采女?”

李瑶一边为朱高煦续茶,一边柔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法眼。”

“这简单,朕自然不会让她们去住窝铺。”

朱高煦道:“于东西六宫之外再各修建一处宫殿,内建诸多小院,贵人与采女每人一个独立的院子,由宫女伺候着。皇后觉得如何?”

窝铺,相当于后世的集体宿舍。

皇宫之中的宦官、宫女有上数千人之多,不可能都住在宫内。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平时住在紫禁城之外,皇城之内。

宦官宫女早上当值者进宫,在晚上宫门落锁之前,除值班者外,其余人都要出宫。

即便是有品级的宦官或女官也不例外,像郑和、王景弘等大太监,同样也得住在宫外的皇城内。

只有那些专门负责伺候各宫的宦官、女官,可以居住在当值宫殿的配房或耳房,以便随时传唤,负责本处的洒扫、承应、坐更等事务。

底层宦官与宫女的住所名“下房”,多是几人同居一室,一张连铺,墙上钉个架子,放些个人使用的物品或小箱之类,居住条件也很简陋。

若宦官与宫女在同一宫当差,宦官多住在前院的配房,宫女则住在后院的耳房或配房。

“妾真怕陛下让她们和宫女一样,睡在窝铺之中,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

李瑶暗暗松了一口气道。

PS:最近更新不给力,主要是业余时间有限,经常加夜班。特别感谢各位一直在追读的老铁们!特别感谢!

第二百九十九章:巡抚制试点(上) 乾熙二年,三月十七日。

早朝结束后。

武英殿。

“朕今日将诸卿唤来,是有一件事,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朱高煦环视分坐左右两边的众内阁侍从顾问以及六部十余名高官,朗声说道:“朕打算在北庭、安西、蒲昌、辽东、贵州、交趾等六地各设一名巡抚,替朕巡视一省,掌宣布德意,抚安齐民,修明政刑,兴革利弊,考察群吏。”

由于刚才在早朝上朱高煦特地放出了他决定修改及完善后宫妃嫔等级制度的消息,鉴于此事干系重大,涵盖了东宫太子姬妾等级制度在内,故而现场众人还以为朱高煦接下来想说的是后宫妃嫔等级之事。

可当朱高煦开口说出后半截话之后,众人不禁一愣,甚至有人脸色一变,比如解缙、夏原吉、方孝孺等人。

“陛下,洪武二十四年八月,懿文太子受太祖皇帝之命巡抚陕西,故世有‘巡抚’之名。”

夏原吉率先开口道:“永乐年间,凡遇地方急务,上皇便会派出六部堂官,以钦差之身,巡抚一地,协同三司处理事务。待理好当地急务之后,则会回京述职,此临时巡抚之职便随之撤销。”

“而今陛下之意,显然是要常置巡抚之职,加强对六省之地的管控。然臣认为,只可依上皇旧制,临时设置,事后撤销,万不可常置之。”

朱高煦也不生气,他知道就算夏原吉不反对,也会有其他人反对。

“说说你反对的具体理由。”

“回陛下,秦知封建之弊端,而变为郡县。汉代秦之后,因知郡县之敝,而又复变分封之制,遂有七国之乱。”

夏原吉斟酌着言辞,缓缓言道:“自隋唐以降,赵宋鉴于唐末藩镇之乱,建国后严防地方分权割据,将一切大权收归朝廷,但此种做法,又会使得地方官员难以有所作为。”

“封建之失,其专在下,郡县之失,其专在上。寓封建之意于郡县之中,天下或可大治。”

他认为封建制导致地方权力过大,其缺陷和过失是“其专在下”,多数权益为地方封君占据,而郡县制的弊端是“其专在上”,多数权益被朝廷所垄断。

这就是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主辅结合的意思。

历史上的王夫之也说过:“封建之天下分而简,简可治之以密;郡县之天下合而繁,繁必御之以简。”

这也是强调郡县制集权应在统治方法上与封建制分权取长补短,“简密”相辅。

“前元鉴于赵宋朝廷贪权之弊病,在郡县之内参酌古制,参考‘以一郡行其一郡,以一县行其一县,赏罚自用,予夺自专’的殷商方伯之政,而建立了行省之制。”

夏原吉接着道:“前元朝廷虽然将部分权力交与行省行使,但一切治权皆属朝廷,无论行政、财政、军事、司法诸事权,朝廷总是在直接掌握某些基本权力的同时,把相当一部分权力分寄于行省,然后借行省集权于朝廷。”

“太祖皇帝在开国过程之中,凡略定的地方,都沿袭前元行中书省之制度,设置行中书省,或中书分省。由参知政事和平章政事支持事务,省内设置的机构和官吏,大体上和中书省相同。”

“太祖建立大明之后,为加强朝廷事权,改前元之行省为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司仅主管民政,又设提刑按察使司掌刑狱、都指挥使司掌军政,合称都、布、按三司,遇大事由三司会商。”

朱高煦当然晓得前元行省制的优点。

行省制是秦汉以来郡县制的较高级演化形态,其所体现的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的主辅结合,明显优于单纯的中央集权或单纯的地方分权。

虽然大明的布政使司的职掌与前元行省有差异,但是布政使司作为行政区划与行省并无本质上的不同,所以明朝官民习惯上仍称布政使司为省。

俗称为藩司,代称为薇垣,布政使则俗称为方伯。

大明的布政使司与都指挥使司辖境大致相同,但略有参差,有相互约制之意。

如颍州隶南京凤阳府,而颍州卫属河南都司;夔州府隶四川,而瞿塘卫属湖广都司;磁州隶京师,而磁州千户所属山西部司等皆是。

此外,布政使司下辖府、州、县和土府州县及部分土司,如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长官司等。

各布政使司参政、参议均因事而设,员额不等,京师、南京不设布政使司,无参政、参议,境内各道由邻省布政使司带管。

也就是说,布政使也不是真正意义上大权在握的土皇帝,其权力也被下面的佐官给分掉了。

“太祖为防止布政使司长官专权,每一布政使司又设左、右布政使各一人。”

朱高煦接着夏原吉的话往下说道:“另有布政使司佐理官参政、参议分守各道,派管粮储、屯田、清军、驿传、水利、抚民等事,或节制一或数府州,称分守道。”

言至此处,他话锋一转道:“夏卿是想说,朕设巡抚一职,会重蹈唐代节度使之覆辙?”

“陛下所设巡抚,掌宣布德意,抚安齐民,修明政刑,兴革利弊,考察群吏,乃是名正言顺的地方大吏,不亚于一方诸侯。”

夏原吉作揖恭声道:“陛下若常置巡抚,臣恐其做大,毕竟唐代藩镇之乱,不可不鉴。”

“永乐前期,天下安定,各地紧急之事并不多,朝廷派下去巡抚地方协同三司的情形亦不多见。可是,到了永乐二十年之后,各省境内皆出现了这样或那样的乱子。”

朱高煦知道说服夏原吉等朝臣,必须要拿出强劲有力的理由,因此他早就做好了功课。

此刻,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就比如三年前,南方数省出现水灾,地方衙门无法征收足额的赋税,直接影响了国库的收入。”

“甚至有南方的流民跑到北方,给北方数省造成了不小的民乱,更有白莲教余孽趁机作乱。”

“朕提到的这些问题仅凭地方三司中的某个衙门自然无法独立解决!由于三司的体制限制,此类衙门又不能协同解决乱子,最终导致各地均出现了烂摊子。”

“而这些烂摊子是谁收拾的?正是朝廷派出去的巡抚大臣!”

PS:昨天没有更新是因为跟家里人吵架了。

第三百章:巡抚制试点(中) 朱高煦通过锦衣卫等情报机构了解到,如今大明有些省的弊病越来越严重,比如他提到的那六个省之中的北庭省。

该省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汉民人口大量增加的同时,原住民的人口也在增加,双方之间的关系也日趋复杂,偶尔会有小范围的摩擦与骚乱,例如原住民村与移民村的械斗。

辽东省的情形与北庭省类似,主要也是移民与原住民之间的复杂关系所引发的矛盾。

朱高煦当然清楚改变民风民俗并非朝夕之功,因此以后朝廷派巡抚到地方可能要待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

到时候,若不允许巡抚带自家老小前往地方上居住,就会显得不合人情。

若准许巡抚带着家人前往地方赴任,那么朝廷应当给巡抚配备相应待遇,如拨款修建府衙等。

如此一来,巡抚就必然会成为地方上的常驻官员,也是理论上的一省最高主官。

永乐年间的巡抚,被外派出去办差的时候,每次负责的事务大多不一样。

朱高煦心如明镜,当将来巡抚成为地方官之后,如何把巡抚的职权正规化,融入到地方衙门体系之中,就成了他必须要考虑的重要问题。

巡抚手中拥有令三司忌惮的监察权。

每隔三年朝廷都会对官员进行考评,巡抚所负责的正是配合都察院,对地方三司官员进行评定。

此外,巡抚还有节制将帅的职权,可监督军队中的指挥官。

对朱高煦而言,巡抚就是他用来控制每个省的工具,亦是维护皇权统治的武器。

巡抚的首要任务,就是帮助大明皇帝维护一省的稳定,协同地方三司,保证地方衙门的正常运转。

“按太祖定下的规矩,倘若地方上遇到要紧事,则由三司联合召开会议共同裁定。”

朱高煦缓缓言道:“然而,三司长官各有分管,议事时谁也无法绕过其他两司自作主张。”

“尽管这种制度削弱了地方权势,但弊端同样显而易见,因三司不相统属,凡遇无法界定之事,必然相互推诿,难以办成实事。”

“此外,有些事务需两司乃至三司协同处理,仅仅转交文书便要耗费大量时日,导致办事时效十分低下,以至于不少地方事务就此被搁置下来,至今也未能解决。”

“正因如此,永乐年间父皇才会多次派出钦差大臣,以巡抚之职,协同地方三司处理事务。”

朱高煦说到这里,殿内众臣皆沉默以对。

永乐年间,巡抚身为钦差大臣,代表着朝廷,所以其权力比地方三司更大,地方官吏无不听其调令。

再加上巡抚妻儿老小皆在京城,与绝大多数地方豪强并无瓜葛,处理事情时无需考虑其他因素,没有顾虑,因而办事效率极高。

就这样,朱棣派出京官担任巡抚,逐渐成为了一种惯例。

也就是说,朱高煦要把之前临时性的巡抚变成常驻地方的官职,是有法理依据的。

而众臣顾虑的点在于,他们担心巡抚日后做大,天下再现唐代藩镇之祸。

“陛下春秋鼎盛,欲有所作为,乃天下黎民之幸。老臣年事已高,即将致仕,本不愿多言,可唐代藩镇之乱,陛下不可不察啊!”

方孝孺站起身,弯腰拱手行礼道:“老臣请陛下三思。”

他上个月连续递交了三次致仕申请,最后一次朱高煦虽然批准了,但却要求他再干一个月。

也就是说,这个月过后,方孝孺就退休了。

他确实可以不管不问,安心熬完这个月,然后稳稳当当的退休,颐养天年。

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价值观,让他无法对朱高煦的“危险想法”坐视不理。

“先生言重了。”

朱高煦抬手示意方孝孺坐下,然后环视殿内众臣,接着把目光落在解缙身上,问道:“解缙,你觉得唐代藩镇之乱的根源在何处?”

“回陛下。”

解缙起身作揖行礼道:“臣以为,唐之节度使,其本质不过是朝廷派出去的边军最高主官。”

“当时唐廷考虑到边军驻扎在偏远之地,若只有军权而没有行政及财权的话,会不利于作战。”

“于是,唐廷便将当地的行政、财政一概授权给了节度使,同时还让节度使负责地方治安。如此,节度使就完全成为一个集军、财、政为一身的封疆大吏。”

“而且,节度使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权力,即属官任免权。当时的节度使,对所统将领及州郡长吏皆有节制及生杀之权。”

“故而,节度使完全可以将其所辖之地的大小军政官员,一律换成其本人的嫡系,如此造反作乱将变得更加容易。”

朱高煦道:“说完了?”

“回陛下,臣作答完毕。”解缙恭声道。

朱高煦点了点头,对其他人说道:“解缙不愧是大才子,分析的头头是道。”

他话锋一转,朗声道:“但朕要设置的巡抚,与唐之节度使完全不同。”

“第一,凡地方上一切较为重大的政务,巡抚皆必须奏报于朕,等候朕的批示行事。若巡抚有越轨行为和违制之处,立予法办。”

这句话虽然短,但其蕴含的意思却有不少。

字面意思是某省若有要事处置,巡抚必须奉旨而行。

换言之,朱高煦可以用朱批的方式对地方督抚进行直接的指示,从而抛开六部,由皇帝对地方巡抚进行直接控制。

历来朝廷治理地方,主要通过地方官员向皇帝的题奏和皇帝下达的谕旨来实现。

乾熙元年,朱高煦曾下明诏曰:“一切地方之弊,吏治勤惰,上司孰公孰私,属员某优某劣,营伍是否整饬等等均可向朕密奏。”

也就是说,三司以及府县等地方官员,拥有向大明皇帝上密奏的权力。

这些官员便等于是大明皇帝的耳目,可以防止巡抚欺瞒徇私。

如此一来,别说割地自立,就连违法之事巡抚也不敢随便为之。

在朱高煦的设计之中,密奏是大明朝廷对巡抚等地方高官实行长控远驭的方式之一。

第三百零一章:巡抚制试点(下) 朱高煦针对巡抚制定的第一点要求,并没有超出众臣的意料,属于合情合理的范围。

可他接下来看似普普通通的一番话,却让在场的众臣眼前一亮,大开眼界。

“第二,定巡抚品级为正二品,位同一部尚书,权在节制监察地方三司;原布政使从二品、按察使正三品、都指挥使正二品等官阶品级不变,原三司职权不变,各对朝廷负责。”

解缙刚才分析唐代节度使时,提到了节度使对下属官员的任免权。

倘若巡抚想做一个大权独揽的节度使,对地方三司颐指气使,那么这需要一个前提,即三司官员得是巡抚之属官。

但现在朱高煦说了,三司职权不变,各对朝廷负责。

所谓的“职权不变”,即太祖皇帝定下的老规矩,地方三司互不统属,分别执掌民政、司法、军事。

所谓的“各对朝廷负责”,即承宣布政使隶属于吏部和户部,提刑按察使隶属于刑部,都指挥使分别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并听命于兵部。

朱高煦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再次明确了地方三司的真正上级乃是朝廷六部,巡抚事权虽大,但三司非其私有衙门。

地方三司的事权独立,受到六部管辖,而巡抚之责主要在于节制与监督三司,协同三司处理事务。

巡抚有权节制、监督三司,此为以大治小。

同时,三司所具体掌管的军、政、法之事权又相对分散,并非巡抚所能全部支配。

尤其是朱高煦在准许各级地方官上题本、奏本的同时,还给予了三司等地方官员上密奏的特权。

通过密奏之制,朝廷对巡抚又可以做到以小制大。

而且,巡抚与三司之间也存在牵制,在这类大小牵制的情形之下,很难形成以巡抚为核心的地方权力网。

一个不能为所欲为和自我为政的巡抚,显然更易于为朝廷掌控。

此刻,与会众臣在领悟了朱高煦设计的“大小牵制”之后,无不感到这一招的巧妙。

刚才出言反对的夏原吉、方孝孺,更是抚须沉思,似乎从这个“大小牵制”的妙招联想到了别的东西。

朱高煦将殿内众臣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第三,凡都指挥使与巡抚同驻一省者,如会同奏兵戎之事,以都指挥使领衔;且凡遇省内紧急战事,以都指挥使为首。”

他这句话确立了巡抚与都指挥使在战时的主次地位。

虽然在名义上,都指挥使受巡抚监管节制,但都指挥使是正二品,与位同尚书的正二品巡抚乃是平起平坐的存在。

都指挥使也享有单独奏事权,遇事可直接上奏皇帝,这便导致巡抚很难真正有效控制都指挥使。

巡抚有节制都指挥使之权,但双方之间在本质上存在着相互制约的特殊关系。

即巡抚理论上是地方最高军政长官,其在地方上的军权,事实上要受到都指挥使的制约。

如此一来,巡抚又哪里能轻易控制都指挥使?

就算某个巡抚有枭雄之资,以种种谋划及手段拿下了包括都指挥使在内的地方三司主官,可其之后想要造反也依然很困难。

因为巡抚及三司主官之下的大小官员,皆由朝廷直接任免,这些官员不可能全跟着一起造反。

尤其是掌握一省军事大权的都指挥使司所置高官,除了都指挥使一人之外,还有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两人,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四人,以及经历司经历、断事司断事、司狱司司狱等其他官员。

一般情况下,朝廷会以都指挥使及同知、佥事之中一人统领司事,称为掌印;一人负责练兵,一人负责屯田,称为佥书,有的则分管巡捕、军器、漕运、京操、备御等事务。

按朝廷法度,地方若有重大军务,须三司合议,并列署名向朝廷汇报。

纵使巡抚手段再高,也难以将整个都司内的高层官员全部收买,往往在囤积粮草、收买人心、安插心腹时走漏消息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世上还存在着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密探!

历史上,即便是到了太平天国后期,清廷统治力下降的时候,曾国藩乃至之后的李鸿章等身居督抚高位者皆不敢造反。

因为这些督抚非常清楚,造反将面临着诸多制约,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诸位以为如何?”

朱高煦高声问道。

众臣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按朱高煦刚才定下的这三个规矩,此后的大明巡抚在制度上,基本丧失了自主行事的余地,只能完全听命于朝廷,实际上也就是完全听命于大明皇帝。

众臣心知肚明,他们的皇帝之所以要这样设计和运作巡抚制度,乃是为了确保乾纲独断,牢牢把握皇权,借巡抚之手抓一省之军政。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夏原吉起身拱手行礼,恭声言道。

朱高煦道:“但说无妨。”

“依陛下刚才所言,巡抚之权,在于节制与监督三司。然巡抚之品级虽位同一部尚书,但却与都指挥使平级,这是否会削弱巡抚对都司的监察权?”

夏原吉把心中疑虑缓缓说了出来。

“朕再重申一遍,监察权是巡抚核心职权之一,巡抚还拥有对地方案件的审理权、问政权、决策权,即监察御史拥有的监察之权,巡抚一概拥有。”

“但巡抚最重要的职权在于节制地方三司完成协同,避免三司之间互相推诿,耽误正事。”

朱高煦郑重道:“巡抚节制地方三司,自然包括都指挥使司。朕这般安排,不过是延续了永乐年间巡抚职权的旧制,目的仍在于制约都指挥使,防止其滥用职权,飞扬跋扈,败坏朝廷法度。”

他这番话概括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给地方三司安排一个顶头上司,免得他们没人管着而放飞自我,以至于在地方上为非作歹,欺上瞒下。

尤其对武将而言。

大明以武立国,洪武年间的武将地位相当高,永乐年间朱棣经常对外用兵,武将地位同样只高不低。

有洪武、永乐两朝的先例,驻守在各个地方的武将难免会自以为高人一等,更有甚者飞扬跋扈,完全不把地方文官放在眼里。

倘若巡抚手中没有节制都指挥使的权力,很难让地方指挥使听从其命令而去配合另外两司办事。

所以,朱高煦必须赋予巡抚节制都司的权力,让地方武将有所忌惮。

“臣明白了。”夏原吉恭声道。

此时,殿内其他人同样也听明白了。

因为按照朱高煦这样设计,巡抚纯粹就是皇权的代理人,其以京官之身,常驻一省,巡视一方,乃是朝廷与地方三司之间的纽带。

“另外,朕还要针对巡抚的任期及任职章程补充几点。”

朱高煦想了想,接着道:“凡巡抚赴任,以五年为一届任期,最多可在同一地方连任三届;政绩优良者,方可连任;政绩平庸者,任一届后调往他处。”

“任何人在巡抚之位上,累计不得超过二十年;不得前往家乡任职,须遵循回避之则。即使是跨省赴任,也必须在距离家乡五百里外之地任职。”

“陛下英明!”

于彦昭站起来躬身行礼道。

他用行动表达了对朱高煦这一决定的支持。

于彦昭作为金陵常科书院第一批学子,也是接受“朱高煦思想”洗礼的第一批人之中的佼佼者。

他此刻的表现,完全在解缙、方孝孺等传统文官的意料之中。

“诸卿以为如何?”

朱高煦环视殿内众人问道。

其实他知道巡抚制度并不完美,亦存在弊病。

具体体现在巡抚管理的地方只限于一个省份。

倘若遇到大范围民变,一省巡抚往往捉襟见肘。

因此,大军区的设置就很有必要了。

而这,正是他推行“乾熙新政”下一步要做的事。

“臣无异议。”

夏原吉起身拱手道。

“臣等无异议。”

方孝孺、解缙等人也纷纷起身行礼道。

朱高煦的目光落在吏部尚书蹇义身上,道:“吏部听旨,朕命吏部牵头,会同其余五部堂官,以及大理寺、都察院、通政司堂上官,共同推举出北庭、安西、蒲昌、辽东、贵州、交趾六省巡抚的人选,每省暂定三位候选人,于两日后将名单呈上来。”

“臣等遵旨。”

吏部尚书蹇义、礼部尚书于彦昭、户部尚书夏原吉等人齐声道。

朱高煦又道:“康平?”

康平躬身上前听旨道:“奴婢在。”

“传朕口谕,让太子旁听六部九卿共推六省巡抚的会议。”

朱高煦下令道。

“奴婢领旨。”

康平恭声道。

第三百零二章:赏赐南洋冰糖 三日后。

武英殿。

朱高煦端坐在御桌之后,低头看着吏部尚书蹇义呈递上来的名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抚须道:“善!”

这份名单上共有十八位候选人,皆是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京官。

而且,他们都是最早一批参加新式科举,于永乐初年考中进士后,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的老人。

实际上,并非蹇义、齐泰等人揣摩圣心,有意推举这些新科举进士出身的官员,而是他们放眼整个京畿之地,压根找不到年龄合适且又有经验的传统科举出身的官员了。

自洪武三十一年,明太祖朱元璋下令施行科举新政试点之后,从永乐初年科举新政全面铺开,此后凡大明进士,皆出自分九科取士的新科举制。

分科取士的好处前文提过,此处不再赘述,但有一点,却必须拿出来重点说道说道。

那就是分科之后,九科进士各有所长,即便四书五经是必修之学,但是每科进士的思想理念与其他科进士仍有着极大的差异。

例如律法科进士在行事之时,往往会出于本能的先考虑此事是否有违大明律令,天生有着法家学徒的思维方式。

而财经科、术数科、教化科、建工科、农业科、医药科、文史科、武事科等进士出身的官员,其思维方式又各不相同。

换言之,除非有足够庞大的利益,否则他们这些理念不同的人,在一般情况下很难尿到一个壶里。

当然,这些人同样会以同乡、同学、同届等理由,逐渐聚在一起,甚至不可避免的出现结党营私之情形,毕竟这是人性的弱点。

可是,对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朱高煦而言,他恰恰可以利用不同学科出身的官员之间的理念差异,故意制造理念冲突,打破传统文官容易抱团的局面。

如此一来,朱高煦推行新政的阻力将会减少许多。

“陛下,若无他事吩咐,臣先行告退?”

蹇义见皇帝看的入神,便识趣的躬身说道。

朱高煦微微抬头,朗声道:“此事蹇爱卿办理的不错,朕决定允你一个请求,作为赏赐。”

“回禀陛下,微臣不敢居功,毕竟六省巡抚的人选,乃六部众堂官共同推举所出。”

蹇义恭敬的应道。

朱高煦点头道:“既如此,那就人人有赏。”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康平,吩咐道:“传朕旨意,六部堂官共议六省巡抚人选甚合朕心,朕心甚悦,特赏赐每人十斤南洋冰糖。吏部尚书蹇义总览全局,不辞劳苦,赏赐加一倍。”

“奴婢领旨。”

康平躬身领命道。

蹇义闻言一愣,心中暗喜,脸上却冷静如常,恭敬作揖行礼道:“微臣谢陛下赏赐。”

这可是二十斤冰糖!

自唐宋以来,民间便流传着“一两糖霜一两金”的俗话,这里的“糖霜”就是冰糖,其价格能与琥珀媲美!

唐代宗大历年间,僧人邹和尚游历到遂宁城北三十里的伞山,见那里山清水秀,遍地蔗田,于是在山上结茅而居。

当时,遂宁盛产甘蔗,但制糖技术落后,只能靠曝晒取质量很差的沙糖。

邹和尚在总结外地制糖经验的基础上,悉心研究,经过多次实验,首创了窨(yìn)制糖霜的技术,创造了一整套甑蒸、釜熬、煎蒸、灌瓮相接和取霜方法,生产出色、香、味俱佳的糖霜。

这种窨制糖霜的技术流传开来后,遂宁逐渐成为唐代最早生产糖霜的地方,所产糖霜光洁晶莹,鲜美沁心,列为朝廷贡品。

由于这种糖霜形似冰块,故而民间百姓称之为冰糖。

等到宋代时,遂宁的制糖业已成为天下五大产糖区之首。

当地的百姓生活为了感谢邹和尚,画其像而以神佛之礼供奉。

历史上,明神宗万历十八年,时任顺天府宛平县知县的沈榜记录了当时的物价:“每斤大米两厘八毫,每斤白糖四十厘。”

即白糖的价格是米价的十四倍之多。

当然,这跟顺天府不产糖也有关系。

由于冰糖的制作工艺较为复杂,其价格比白糖更贵。

历史被改变之后,南洋有许多岛屿被大明占据,移居到南洋的百姓在朝廷指点下,广种甘蔗,逐渐形成了庞大的制糖业。

南洋进贡的冰糖,乃是冰糖之中的极品,属于皇家御用之物,价格是历史上万历年间顺天府白糖的十倍还多。

也就是说,此时一斤南洋冰糖的价格,是一斤普通大米的一百四十余倍。

朱高煦赏赐给蹇义的这二十斤南洋冰糖,若是拿到市场上全部换成普通大米的话,至少能换两千八百斤!

虽然这看起来非常不合理,但物以稀为贵,后世京城一套普通的三居室就要上千万,便是这个逻辑。

“好了,你退下罢。”

朱高煦挥手道。

蹇义再次躬身一礼道:“微臣告退。”

片刻后。

就在朱高煦琢磨着六省巡抚人选之时,值守在殿外的宦官昌盛躬身入内禀道:“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声称有要事启奏,特来求见?”

朱高煦知道一定是锦衣卫获取到了重要情报,于是点头道:“着他进来。”

“传赛哈智入殿。”昌盛高声唱喝道。

随即,赛哈智躬身行至御案二十步之外,单膝跪地,行礼参拜道:“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朱高煦见赛哈智神色略显慌张,心知定然有大事发生,当即果断吩咐康平、昌盛等侍从道:“尔等都退下。”

“奴婢告退。”

康平、昌盛等宦官极有眼力劲的躬身退了下去。

“说。”

朱高煦沉声道。

赛哈智抱拳屈一膝行军礼道:“启禀陛下,广西都指挥使韩观于急行军途中暴卒,随行军医会诊验尸后出具文书,认定是劳累过度导致心脉衰竭。”

朱高煦闻言,脸色骤然一变。

他沉默了十几息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你何时收到的这个消息?”

“就在刚刚。末将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立即前来求见陛下。”

赛哈智低声道。

他说完这话之后,从怀中掏出来一封密信,躬身行至御桌前,呈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密信,认真仔细的看了又看。

他发现随密信一起送过来的,还有随行军医会诊后为韩观出具的验尸文书。

“朕给你写两道密旨,第一道命广西都指挥同知山云暂代广西都指挥使之位,继续围剿白莲教余孽及当地乱民、贼寇;第二道命平蛮将军顾兴祖援助广西,不得有误。”

朱高煦收起密信之后,提笔写下两份密旨,并分别加盖了印玺。

第三百零三章:老朱家的恩人(上)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赛哈智退下不久之后,康平入殿禀告道。

朱高煦继续看着与广西土司勾结贼寇作乱有关的奏疏,头也不抬的言道:“见。”

“儿臣见过父皇陛下。”

太子朱瞻域躬身作揖行礼道。

朱高煦放下奏疏,看向朱瞻域,问道:“何事?”

“半个月前,恭顺伯平定河西土鞑叛乱有功,当时父皇命儿臣草拟一份论功行赏的章程,数日前儿臣已拟好呈给了父皇。”

朱瞻域恭声答道:“儿臣想着父皇应该是忙于政务,忘了这个章程,才迟迟没有批示。”

“朕问你,你为恭顺伯求赏赐,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

朱高煦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面无表情的再次问道。

父子俩口中提到的“恭顺伯”,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恭顺乡伯”。

大明初代恭顺伯吴允诚(把都帖木儿),因为屡立战功,累功受封的是县伯。

吴允诚去世后,其爵位传到他儿子吴克忠身上时,降一级成为了乡伯。

当代恭顺伯吴克忠嫡女吴芝兰是太子朱瞻域的选侍,否则朱瞻域也不会为了恭顺伯的赏赐特地来求见朱高煦。

“不瞒父皇,儿臣是公私皆有。”

朱瞻域坦诚相告道:“于公而言,恭顺伯平定土鞑叛乱,论功当赏赐;于私而言,儿臣纳了恭顺伯嫡女为妾,为他请赏,也算顺应人情。”

朱高煦沉声道:“朕知道恭顺伯的忠心,也知道他吴家满门忠良。朕之所以没有批示,是因为还没有想好如何赏赐他。”

当代恭顺伯吴克忠所镇守的凉州卫乃至整个陇右、河西附近之地,是大明安置土鞑的主要地区。

所谓“土鞑”,即归附大明的草原人、外族人。

大明除了设置普通卫所管理归附之民外,还设有土卫、土官相参治理,加上河西地处边陲的特殊形势,比较容易出现归附籍军士哗变的现象。

土鞑卫所之中,由原部族首领担任的百户、千户官,即为鞑官,也叫达官。

历史上,“达官显贵”一词之中的“达官”就是这样演变来的。

在永乐年间,正当吴允诚与吴克忠父子俩奉诏参加第一次朱棣亲征大漠之际,凉州土鞑军队中就发生了叛乱。

当时,原归降大明的凉州卫“鞑官千户”虎保、永昌卫“鞑官千户”亦令真巴等趁机起兵反明,欲胁迫吴允诚部众同反。

留居凉州的吴允诚之妻杨氏与吴允诚次子吴管者却拒绝叛逃,更是召集部将保住(杨效诚)等人平叛,擒伍马儿沙等人,又在红崖山地区击败了虎保所部。

这一战过后,吴管者以功,授凉州卫指挥佥事;保住以功,获赐姓名杨效诚,也授凉州卫指挥佥事。

此后,陇右、河西附近的土鞑叛乱,每隔数年就会发生一次。

就在半个月前,河西土鞑勾结鞑靼人,反叛作乱,恭顺伯吴克忠带兵平定了叛乱。

在朱高煦看来,平定河西土鞑之乱,本就是吴克忠的职责所在。

毕竟吴克忠担任着凉州卫指挥使的职务,平定辖区内的乱子,本就是其分内之事。

当然,赏赐是不能少的,但如何赏赐,却是一门学问。

朱高煦对陇右、河西地区的土鞑反复叛乱一事,很有意见。

他认为土鞑反复作乱与治理那里的官员一定存在这某种因果关系。

朱高煦本想召吴克忠进京,借着赏赐之际,敲打对方一番。

却没想到太子朱瞻域先他一步,来替吴克忠要赏赐了。

“太子,你想要朕给恭顺伯什么赏赐?”

朱高煦问道。

“父皇,恭顺伯在南京有座宅子,他那宅子隔壁有一处废宅,原本是太祖皇帝赏赐给高阳侯的,五年前高阳侯之子韩观及其妻儿老小举家搬迁到了现在的京师,那处宅子也就荒废了。”

朱瞻域恭声答道:“儿臣想着,那宅子荒了倒也可惜,不如赏赐给恭顺伯。”

原本赏赐一处宅子给恭顺伯吴克忠,对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朱瞻域一提到“高阳侯”,朱高煦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朕不能答应你。”

朱高煦揉了揉眉头,缓缓说道。

朱瞻域有些诧异的问道:“父皇是有难言之隐?”

“你可知高阳侯是何人?”

朱高煦不答反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朱瞻域开始回想脑海中与“高阳侯”有关的记忆。

大明朝的高阳侯只有一位,名叫韩成,乃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濠州老乡。

当年,太祖起兵时,韩成就一直跟随左右,并担任太祖亲兵宿卫。

在鄱阳湖之战中,太祖被陈友谅麾下的勐将张定边逼入绝境。

就在太祖打算拔剑自刎之时,韩成劝谏一番之后,强行脱下太祖的蟒袍玉带换到他的身上,接着跳湖而逃,把张定边引走,成功拖延了时间。

待常遇春等人赶到,太祖才得以获救。

之后,太祖重新组织兵力,并采用火攻办法,终获全胜,陈友谅中箭身亡。

大战过后,太祖从湖里找到了韩成的尸体,泣不成声。

待到大明开国,太祖感念韩成之功,封其为安远大将军、轻车都府帐前总制亲兵指挥使,加封为高阳郡侯,谥号忠壮。

换言之,韩成这个高阳侯爵位,是他用生命换来得。

不久后,太祖下令建昭忠祠于鄱阳湖畔康郎山,高阳侯韩成列为功首,位居第一,朝廷每年派人祭奠。

后又建祠于虹县城内县署之西,城皇庙东,虹县向来没有昭忠祠,就以韩侯祠替代,以表忠万世,恤食千秋。

“朕在永乐初年所着的《大明开国演义》,是你少年时最爱读的几本书之一。”

朱高煦见朱瞻域沉默不语,于是缓缓言道:“别的话,朕也不多讲,你应该明白。总之,没有当年的韩成,就没有现在的朱家皇室。高阳侯,是咱老朱家的恩人。”

“父皇,儿臣当然知道韩家对大明有恩,但皇爷爷迁都之后,特地命人给韩家重新在这京城造了新宅,韩家在南京的老宅确实已经荒废了。”

朱瞻域低声尝试着劝道。

第三百零四章:老朱家的恩人(下) “荒废了?”

朱高煦面无表情的问道:“这事,你听谁说的?”

历史上的高阳侯之子广西都指挥使韩观在永乐年间去世,由于没有子嗣,导致韩家的宅子在宣德年间被其他大臣惦记。

虽然历史早已被改变,韩观比历史上多活了不少年,可他的宅子还是被人给惦记上了。

可怜韩观为了平定临桂县周边的土族、白莲教、贼寇叛乱,猝死在了急行军的途中,当朝太子却在这里惦记着人家的宅子!

想到这里,朱高煦就一肚子邪火,不过他仍保持着足够的理智,没有冲着朱瞻域发脾气。

毕竟,朱瞻域也不知道韩观已经暴卒于行军途中,若朱高煦不管不顾,随意对其发火,必定会令满朝文武误以为他父子二人关系紧张。

“儿臣不确定,只是听恭顺伯嫡女吴芝兰说的。”

朱瞻域不敢欺瞒,略作思考之后,坦白直言道。

朱高煦依旧冷着脸道:“朕告诉你,那处宅子里如今还住着两位妇人,乃是高阳侯的儿媳与孙媳。”

他早在广西临桂人孟孝文敲响登闻鼓之后,便派出了好几批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有的专门负责核实临桂县周边山贼、乱民、白莲教之事。

有的负责调查靖江王选妾及孟仲乙侵吞参选费之事,还有的负责走访调查广西三司高官的底细。

韩观乃是广西都指挥使,又是高阳侯韩成之子,自然在锦衣卫的调查范围之内。

高阳侯韩成的儿媳妇,也就是韩观的妻子文氏,两年前韩观之子韩华病逝后,她与儿媳李氏就从北京搬回了南京。

她搬回去的理由是不习惯寒冷干燥的北京,更喜欢四季分明,雨水充沛的南京。

韩观多年军旅,与文氏聚少离多,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是韩华,女儿早已嫁人。

而韩华与妻李氏多年无子,膝下只有两女,且两女皆已先后出嫁。

因此,韩华病逝后,文氏与儿媳李氏相依为伴,两人难免会思念居住了几十年的南京老家,这才不动声色的悄悄搬回南京,住进了老宅子。

“高阳侯韩成对大明有恩,他的儿媳、孙媳尚在世,儿臣考虑不周,竟然请求父皇把他的宅邸赏赐给别人,险些陷父皇于不义,儿臣有罪,愿受处罚!”

朱瞻域知道朱高煦不可能拿这种事说谎骗他,当即撩起袍子,屈膝跪地,连连谢罪。

“朕罚你去奉先殿跪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你回去立即派人去寻高阳侯长子韩虎及其后人的下落,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朱高煦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朱瞻域,先是对其进行了处罚,接着又吩咐了一件差事。

他顿了顿,为了让朱瞻域在派人办事的时候上心,之后把韩观暴卒之事告诉了对方。

“暴卒?”

朱瞻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内心一下子就对吴芝兰以及恭顺伯吴克忠生出了无尽的厌恶,也为他刚才的鲁莽行为感到万分的懊悔。

“韩观是高阳侯的遗腹子,从小在军旅中生活,长大后性格强悍,以舍人之职宿卫禁宫,忠诚谨慎,深为太祖所知,于洪武十年授任为桂林右卫指挥佥事。”

朱高煦缓缓言道:“他赴任后,令下如山,该杀该罚的毫不宽容,因此部下无人敢违犯,加上作战勇勐,又有谋略,堪称一代将才。”

“由于韩观的令行禁止,于是其部下官兵争相拼死杀敌,朝廷逐步扭转了在广西的不利局面,广西也逐渐安稳下来。”

洪武十九年,韩观奉命讨平柳州、融县诸蛮,升任广西都指挥使。

洪武二十二年,韩观平定富川蛮变,奏请朝廷设灵亭千户所。

洪武二十五年,韩观平定宾州上林蛮叛乱。

洪武二十七年,韩观会同湖广官兵讨全州、灌阳诸瑶,斩千四百余人。

次年捕擒宜山诸县蛮,斩其伪王及万户以下二千八百余人,又以征南左副将军从都督文讨龙州土官赵宗寿,宗寿伏罪。

之后韩观移兵征南丹、奉议及都康、向武、富劳、上林、思恩、都亮诸蛮,先后斩获万余级。

可以说,韩观征蛮人,脚下是累累白骨。

史书记载:“观生长兵间,有勇略。性鸷悍,诛罚无所假。下令如山,人莫敢犯。初,群蛮所在蜂起,剽郡县,杀守吏,势甚炽。将士畏观法,争死斗。观得贼必处以极刑。间纵一二,使归告诸蛮,诸蛮胆落。由是境内得安。”

据说,韩观在平定广西诸蛮叛乱时心狠手辣,特意用蛮人首领的人皮做了一个人皮坐褥。

此皮褥耳目口鼻俱全,铺在座椅上脸正好在椅背上,头发披散在椅后,类似于虎皮座椅,韩观升堂就坐此皮褥,胆小之人,怕是连看都不敢看。

永乐年间,朱棣深知韩观嗜杀,赐玺书戒之曰:“蛮民易叛难服,杀愈多愈不治。卿往镇,务绥怀之,母专杀戮。”

永乐四年,思恩、庆远、柳州、浔州群蛮复叛,韩观再次率军平叛。

韩观与指挥葛森等人击杀理定等县山贼一千一百八十多人,擒获其首领五十多人,将他们斩首示众。

思恩、庆远、柳州、浔州反叛诸蛮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投降,归还所掠去的人畜器械,广西再次安定下来。

数年后,朱棣征集大军亲征大漠,召韩观带兵前往,于是柳州、浔州诸蛮乘机再次反叛。

等到北征大军凯旋,韩观回师抵达柳州之后,朱棣尽发湖广、广东、贵州三个都司兵马,分道进剿。

这一次,韩观统兵前后斩诸蛮一万余首级,俘获一万三千余人,再次平定广西诸蛮的叛乱。

经过洪武、永乐两朝的铁血镇压,韩观声名威震南中,蛮人惴惴奉命,无人敢叛。

“起来罢,别跪着了。而今韩观暴卒,安稳多年的广西诸蛮必然会再起叛乱。”

朱高煦沉着脸道:“此事,朕还没有明发邸报,所以你暂时也不要声张,至于寻找高阳侯韩成之子韩虎一事,也要让人悄悄的去做。”

随后,他把具体缘由说了出来。

韩成虽然有两个儿子,但他早年因为穷苦,第一任妻子张氏带着他的大儿子韩虎跑回了娘家,更是把韩虎过继给了其张家舅父,连姓也改姓了张。

韩成投奔太祖之后,过上了好日子,又重新娶了一个老婆郭氏。

鄱阳湖大战之时,郭氏已经怀了韩观,大战结束后,韩成的二儿子韩观才出生。

太祖将韩观抚养成人,传授其武艺兵法。

就这样,韩观在军旅之中逐渐长大,并成为一代将才。

可惜韩观之子韩华已逝,膝下无子,而今韩观暴卒,高阳侯韩成一脉眼下已经无人。

毕竟早些年韩成长子韩虎改了张姓,不算韩家的人,只有韩观才是韩成在法理上的嫡系后人。

“原来父皇是打算从韩虎一脉选一个后生,过继到韩华名下,作为韩观的孙子,给高阳侯韩成奉祀。”

朱瞻域恍然道。

朱高煦点头道:“不错,高阳侯于咱老朱家有恩,朕既然知道高阳侯还有血脉在世,那就决不能让其流落在外,得让其认祖归宗,给高阳侯奉祀。”

第三百零五章:荫其一子为锦衣卫百户 乾熙二年。

三月底。

临近午初,在艳阳的照耀之下,武英殿的黄瓦上如同涂了一层金粉,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今儿是一个大晴天,可武英殿内六部九卿及五军都督府一众高级武官的心情,却与殿外妩媚的阳光格格不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皆带着一丝阴沉。

就在昨日,兵部接到军报,方才得知广西都指挥使韩观在半个月前的行军途中暴卒。

不知是谁走漏了韩观暴卒的消息,广西承宣布政司治下浔州、柳州、平乐、桂林、宜山、思恩等近十处府县相继爆发了蛮人叛乱。

大明第三任皇帝紧急召见他们这些朝廷高官,显然是有要事商议,而他们火急火燎的赶到武英殿之后,竟然等了足足两刻钟,依旧没有见到他们的皇帝陛下。

就连向来沉稳如山的诚意伯刘璟,也忍不住偷偷朝着角门望去,想看一看朱高煦的身影有没有出现。

“陛下驾到!”

随着康平的常喝声响起,武英殿内一众文武高官齐齐收拢心神,整理了一下官服,连忙转身朝向大殿的正门入口。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高煦迈过门槛,大步走进武英殿,见众臣向他作揖行礼,于是点头道:“诸卿免礼。”

太子朱瞻域跟在朱高煦身后,也走进了武英殿。

等朱高煦行至御桌之后坐定,抬手下按,朗声道:“你们也都坐下罢。”

“臣等谢陛下恩典。”

众臣齐声道。

朱瞻域恭敬的侍立在御桌右侧。

“朕紧急召见诸卿,乃是有要事相商。之所以来迟了,却是去见了一个人。”

朱高煦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

众臣闻言,皆若有所思。

“宣广西都指挥同知山云觐见。”

就在众臣等待朱高煦下文之时,得到皇帝眼神授意的康平,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山云,徐州人,其父山青早年是朱棣麾下一名百户,积功升至都督佥事。

永乐五年,山青去世,山云承袭金吾左卫指挥使,之后又陆续参加了朱棣的三次北征,以及数十次明军对鞑靼、瓦剌部的征伐,立下了许多战功。

朱高煦即位后,将擅长骑射,富有机智与谋略的山云,擢升为广西都指挥同知,调去了南方。

康平这一开口,众臣瞬间就反应过来,知道朱高煦刚才见的人九成九是山云。

“山云,朕命你把刚才对朕说的话,当着着六部九卿及五军都督府众都督的面再说一说。”

果然,待身材魁梧的山云行军礼参拜皇帝之后,只听朱高煦沉声道。

“末将领旨。”

山云屈一膝拱手行礼道。

随后,他将广西当前的形势,向殿内众臣作了一番介绍。

不久前,广西布政司治下柳州府与庆远府人韦万黄、韦朝烈等人公然抢掠临桂等县,就连靖江王的王府也遭到了袭击。

若不是王府护卫还算勇勐,朝廷配发的制式火器十分犀利,恐怕靖江王府已经被反贼洗劫一空。

连大明靖江王的王府都遭到了叛军的攻打,可想而知广西局势不容乐观!

“诸卿怎么看待此事?”

朱高煦陡然问道。

“陛下,臣以为广西不能乱。”

兵部尚书齐泰起身行礼道:“秦朝之时,始皇帝发兵征岭南,设置桂林郡、象郡,此乃广西纳入中原王朝统治之始。此后历经千年,广西并未有效归化。”

“我大明立国之后,太祖开始派人经略广西,大明的势力初到广西后与当地的蛮族发生了激烈冲突,诸蛮到处抢掠郡县,杀害朝廷派驻的官员,声势浩大,导致朝廷统治难以落地生根。”

“为了改变这种窘境,韩指挥使用三十余年之功,方才为朝廷安定了广西。所以,广西之安稳,来之不易,万不可任由其乱下去。”

齐泰再次躬身道:“微臣认为,应该快刀斩乱麻,增兵广西,尽快剿灭各地叛乱。”

“诸卿以为如何?”

朱高煦环视众臣道。

“陛下,臣觉得齐尚书所言极是,朝廷得增兵广西。”

礼部尚书于彦昭躬身行礼道。

“臣等附议。”

其他文武也随后附言道。

“山云,朕现在任命你为广西都指挥使,兼领荡蛮将军,着贵州都司官兵听你调动,限期半年,平定广西境内叛乱。”

朱高煦下令道。

山云单膝跪地领命道:“末将领旨。”

“洪武十九年,韩观讨平柳州、融县各地蛮人,累升为广西都指挥使。”

朱高煦接着道:“自那以后至今的三十余年期间,韩观除了回京述职、回家省亲之外,大多时候皆镇守在广西,为朝廷平定与安定广西立下了不朽的功劳。”

“因此,朕决定追封韩观为高阳乡侯,荫其一子为锦衣卫百户。”

“启禀父皇,韩指挥使之子韩华已于数年前病逝,膝下无子。”

朱瞻域躬身施礼道。

朱高煦道:“据朕所知,韩观生前还有一个叫韩虎的兄长,这个韩虎现在何处?”

“回父皇,因高阳侯于国有功,数年前韩华病逝时,儿臣就已经留意此事,特地遣人寻访过韩虎,得知其居于寿州(寿春),膝下有两子四孙。”

朱瞻域欠身作答道。

在场文武官员之中,凡是知道高阳侯韩成故事的人,皆听出了朱瞻域这一语双关的话。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朱瞻域是在配合朱高煦演双黄。

“朕不想见到高阳侯绝嗣,决定从韩虎孙子辈当中选一人过继到韩观之子韩华名下,为高阳侯奉祀,诸卿以为如何?”

朱高煦扫视众臣问道。

“臣附议。”

吏部尚书蹇义起身作揖行礼道。

其他文武官员纷纷起身附和。

这是好事,众臣没有反对的理由,而且朱高煦为功臣寻找后辈奉祀,也是为后世之君做了一个榜样。

“朕还有一件事,想听听诸卿的意见。”

朱高煦接着道:“朕早前命在贵州境内扫荡蛮人叛乱的平蛮将军镇远侯顾兴祖援助广西,可他却领了朕的旨意之后,迟迟不去援助时任广西都指挥同知的山云,导致临桂县被反贼祸害。”

“朕念在初代镇远侯于国有功,决定赦免顾兴祖不遵圣旨、违抗圣命的死罪,将其削爵为民,诸卿以为如何?”

平蛮将军顾兴祖是大明初代镇远侯顾成的孙子,也是第三代镇远侯。

顾成是江都人,早年投奔朱元章,为帐前亲兵,执掌伞盖,累功至坚城卫指挥佥事,后随平四川,调防贵州,征讨云南,升迁为贵州都指挥同知。

他镇守贵州十余年,佩征南将军印,讨平叛乱数百起。

历史上,在靖难之役时,因顾成被朱棣所虏而降燕,他的四个儿子及其亲属被朱允炆诛杀。

历史被改变之后,顾成凭借平定思州、思南土司纷争,促成贵州建省之功,被朱棣敕封为镇远郡侯,赐世袭铁券。

后来,顾成再次镇守贵州,屡平播州、都匀蛮族叛乱,威震南中,当地百姓都为他设立生祠。

永乐十六年五月,顾成病逝,终年八十五岁,追赠镇远县公,赐谥“武毅”,归葬于扬州故居,其嫡长子顾统袭封成为镇远县侯。

永乐二十四年,第二代镇远侯顾统因病去世,享年七十四岁,其嫡长子顾兴祖以四十七岁高龄袭爵镇远乡侯。

如今,大明乾熙皇帝要废了顾兴祖的镇远乡侯爵位,将其贬为庶民,理由是不遵圣旨,违抗圣命。

“陛下,镇远侯应该不敢违抗圣命,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隐情?”

诚意伯刘璟出人意料的站了起来,躬身一礼道。

第三百零六章:萧老将军刚毅多谋 刘璟知道朱高煦不会无缘无故处置顾兴祖,必然是有确凿的证据。

可是在他看来,贵州本来就不算太平,顾兴祖的爷爷即初代镇远侯顾成,当年镇守贵州二十余年,积威甚重。

永乐后期,朱棣之所以让袭爵后的顾兴祖挂着平蛮将军的职,率领贵州都司官兵扫荡贵州境内作乱的土族蛮人,便是考虑到顾兴祖青年时期就跟着顾成在贵州杀过蛮人。

可以说,顾兴祖作为顾成之孙,对贵州境内的土族蛮人,还是有着先天的震慑力。

而广西恰恰与贵州紧紧挨在一起,两者间可谓是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今随着威震南中的韩观暴卒,广西境内先后爆发了诸蛮叛乱,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假如朱高煦在这个时候,以顾兴祖“违抗圣命”为由,将其削爵为民,那么谁来代替顾兴祖镇守贵州?

刘璟身为左都御史,又是当今大明皇帝曾经的半个老师,身份决定了他不能把上述分析直白的说出来。

因此,他不得不用“另有隐情”四个字,含蓄的提醒朱高煦等上一段时间再处置顾兴祖。

有隐情就要派人调查,调查总得需要时间,如此一来一回,可能几个月就过去了。

换成大白话来讲,刘璟是建议朱高煦对顾兴祖“秋后算账”。

朱高煦乍一听刘璟之言,觉得对方是在替顾兴祖求情。

然而,他了解刘璟的为人,知道刘璟在这个时候说这番话,必定有所暗示。

朱高煦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现在的他连孙子都有了好几个,多年阅历让他很快就明悟了刘璟的弦外之音。

“朕想了想,诚意伯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镇远侯应该不至于敢违抗朕的旨意,这里面或许真的存在隐情。”

朱高煦沉默半响之后,缓缓说道:“诸卿如何看待此事?”

历史上的顾兴祖曾因拥兵自守、贪生怕死、贪污受贿分别在宣德年间、正统年间、景泰年间被逮捕入狱。

朱高煦本打算以顾兴祖违抗圣命、佣兵自守将其废掉,但他考虑到短期内没有合适的人代替顾兴祖,便果断听从了刘璟的建议。

其余众臣见皇帝的态度因刘璟一句话而发生逆转,不禁开始在心中琢磨刘璟刚才那番话的深意。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魏国公徐辉祖最先反应过来,起身行礼道:“陛下,镇远侯拥兵自守,没有救援广西,乃是事实。臣建议革掉其平蛮将军之职,另选他人担任此职,继续镇守贵州。”

刚才朱高煦已经下旨命贵州都司官兵归荡蛮将军山云节制,理论上来说,贵州都司下辖的卫所,都要听山云的将令调遣,平蛮将军顾兴祖已经成了光杆将军。

徐辉祖这番话,等于是为刘璟献上的“秋后算账”之计又补了一计“釜底抽薪”,即合理合法的拿掉顾兴祖的兵权,换成听话且有能力的武将过去。

“魏国公觉得何人可以担此重任?”

朱高煦抚须问道。

徐辉祖略作思考,然后恭声答道:“回陛下,臣以为可任命镇守湖广、贵州总兵官萧授为平蛮将军。”

朱高煦闻言之后,脑海里瞬间涌现了与萧授有关的记忆。

然而,他记忆里的萧授,出现在永乐二十年腊月的奉天殿朝会上,乃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

“齐卿,朕没记错的话,镇守湖广、贵州总兵官萧授已年过古稀?”

朱高煦看向兵部尚书齐泰问道。

齐泰起身行礼道:“请陛下恕罪,臣也记不得萧老将军出生于哪一年。”

“魏国公,既然是你推举的萧授,那你对萧老将军有多少了解?”

朱高煦把目光重新移向徐辉祖说道。

徐辉祖躬身行礼道:“陛下,臣也记得个大概,说起来或许存有错漏,还请陛下见谅。”

“朕事后会去核查,你先说,挑重要的说。”

朱高煦吩咐道。

“微臣遵旨。”徐辉祖再次行礼道。

随后,他便将记忆里萧授的过往,捡要紧的说了出来。

萧授,字安民,前元至正十五年生,原吉安府人。

他在洪武十二年参加应试中武举,朝廷敕令其任湖广布政司云梦县协台,在与前元残军的征战中初露锋芒。

两年后,调任湖广岳州府华容县副守备。

洪武十四年,萧授被编入朝廷南征军,随主帅傅友德南征入黔征战。

翌年,贵州境内的大小土司均望风归附,平定后置都指挥使司,领所设卫所,屯兵戍守,节治长官司。

于是萧授被委领安顺军民府十二营长官司长官职,驻兵守习安。

当时,萧授按朝廷旨意,对当地土官土民施行教化,使其归顺,确实冥顽不化者,才施加武力。

他这种招抚策略,取得了显着成果,以至于当地民间尊称其为“安民将军”。

此后,萧授累功升任副千户、正千户、武德将军、明威将军。

永乐七年,朝廷进一步巩固和加大屯兵戍边的治策。

即临边险要处、地僻处、输粮艰难处,带兵百人屯田者委以百户,三百人者委以千户,五百人以上者委以卫指挥佥事之职。

同时实行“垦荒归已,永不起科”的安置政策,鼓励官兵在无战事的和平环境下垦荒屯田。

因此,贵州境内蛮荒之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发,有无数耕田被开垦出来。

这个时候,萧授于贵州陇格支带兵屯田,并就此定居。

“永乐十五年,思州、思南两大土司宣慰使为争夺土地发生内讧,互相攻战酿成叛乱。”

徐辉祖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上皇(朱棣)派顾成统兵活捉了两大土司官进京问罪处斩,平息战乱,废除思州、思南土司,建立贵州布政司,置一司三州八府,推行‘改土归流’之策。”

“彼时,萧将军因在朝廷‘改土归流’中平叛战功卓着和‘土流并治’中招抚得当,官升至大宁都指挥同知、右军都督佥事。”

他说到这里,再次躬身道:“永乐二十年十二月,已经六十余岁的萧将军被上皇授任镇守湖广、贵州总兵官。”

“当时册封萧老将军为总兵官的圣旨,正是陛下您奉上皇之命亲自在奉天殿上宣读的。”

朱高煦点头道:“萧老将军在贵州戎马倥偬,驰骋疆场,身经百战,确实是平蛮将军的不二人选。”

“陛下英明,臣以为萧老将军刚毅多谋,治军严谨,安定贵州,非他莫属。”

兵部尚书齐泰出言附和道。

“诸卿以为如何?”

朱高煦环视众人,目光特地在诚意伯刘璟身上停留了一会。

刘璟似乎有所察觉,起身行礼道:“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也附议。”

礼部尚书于彦昭道。

一时间,殿内的“附议”之声,连绵不绝于耳。

第三百零七章:陛下,广西、贵州叛乱已全部平定! 乾熙二年,五月中旬。

武英殿。

朱高煦正在批阅奏疏,昌盛面带喜色从殿外躬身而入,行礼奏言道:“启禀陛下,兵部尚书齐泰携捷报求见?”

“让他进来。”

朱高煦听到“捷报”二字,神色竟然没有一丝变化,平静如常的放下奏疏,点头吩咐道。

“微臣兵部尚书齐泰,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齐泰作揖行礼道。

朱高煦抬手道:“平身。”

“陛下,广西、贵州叛乱已全部平定!”

齐泰先将最重要的消息说了出来,然后才缓缓言道:“兵部刚收到两份捷报,一份来自荡蛮将军山云,山将军奏报大藤峡叛军已平定,如今广西境内各处叛乱已全部平定。”

他说到这里,把手中的军报转交给了康平。

康平躬身疾步行至御桌边,又把奏报呈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奏报的同时,发出一声“嗯”的鼻音,表示在听。

他之所以如此澹定,主要是最近收到来自广西与贵州的捷报太多了。

就在上个月,山云奉旨回到广西之后,举兵讨伐韦万黄、韦朝烈等叛军,将其击败。

当时叛军不愿投降,退守山顶,依山势之险峻,用藤条将木头吊起,在其上垒起石头,官兵一到,叛军便砍断藤条,推下木头石块,以至于官兵被阻。

山云想了一个办法,他派人寻了上百头牛羊,半夜的时候命人在牛羊的角上捆上火把,然后再在牛羊群后面敲锣打鼓,把它们驱向反贼。

因为是夜里,叛军在山顶也看不清山下的情况,误以为官兵到来,急忙砍断藤条,推下木石阻拦。

等到天亮之后,叛军手中的木石全部用尽,官兵趁势登山,最终大获全胜。

自那以后,山云统兵先后讨平了浔州、柳州、平乐、桂林、宜山、思恩等地的叛乱。

本月初,山云认为庆远、郁林的蛮人除非受到重创,否则无法臣服,于是向朝廷请求增派部队。

朱高煦下诏命调发广东都司卫所兵两千五百人给山云。

山云得到援兵后,分道剿捕,擒获和斩杀许多蛮人,又亲自指挥官兵攻打大藤峡叛军,大获全胜。

可以说,齐泰刚才所奏的捷报,完全在朱高煦意料之中。

“山云平叛有功,着升任右军都督同知,御赐红织金罗衣一件,作为褒奖慰劳。”

朱高煦看着齐泰吩咐道:“至于其余有功将士,便依山云所奏,核验无误后,一律照准。”

“微臣领旨。”

齐泰躬身领命,然后接着说道:“陛下,另一份捷报来自平蛮将军萧授,萧老将军奏报水西宣慰司、平浪长官司之乱已平,眼下贵州境内各处叛乱也已全部平定。”

今年二月,镇远府奥洞蛮章奴抢劫掠夺百姓,被思州府都坪峨异溪蛮长官司长官何梦霖擒获,章奴之父亲银总聚众一千五百余人裹助长官司,将章奴解救出来,并欲攻打其洞寨。

镇守湖广、贵州总兵官萧授派出新化府赤溪楠洞长官司长官杨通谅前往招抚,银总设伏兵于路上,杀害了杨通谅。

于是,萧授派遣湖广都指挥张名调集沅州、辰州等卫官兵一万四千兵进行围剿,会师于清浪卫,攻克奥洞,杀死银总,剿尽其同党,平息动乱。

二月底,酉阳宣抚司宋农里、石提洞、后溪洞军民,被思州刺惹洞长向谋杓、尝男、谋古尝、惹阿昆等连年攻劫。

后溪等洞长聚集当地土民奋起抵抗,生擒寇首六人,并当场斩首示众,但劫犯仍十分猖獗,于是萧授派人前去招抚,同时准备调集思州等卫所及酉阳宣抚司的官兵进行征剿。

刺惹洞长谋古尝等迫于官兵的威慑,招降服罪,将原抢劫的财物全部归还,对所杀害的人以土俗安葬,并用马匹等物质进行赔偿,发誓不敢再犯。

萧授遂令罢兵,平息了黔边不安定的事态。

三月初,新添长官司舍人宋志道掠劫居民,萧授遣官招抚,宋志道肆恶不悛,又纠集诸洞蛮夷四处抢掠,于是萧授派兵剿捕,擒拿宋志道械送至京治罪斩处。

贵州宣慰使司所辖乖西、巴香、昆阻比诸寨蛮人恃居深山密林中,多年四处攻劫周边村寨,劫掠财物,掳抢妇女,掘人墓冢,杀伤官兵,闹得民军不安。

一旦卫所官兵出动追捕,诸寨蛮人则逃匿入深山林箐中。

当地土官刘德秀前去诏谕,诸寨蛮人头目卓把同等不但不服,反而还要杀了他,幸亏有邻寨的人出面相救,才得免死。

于是萧授派遣都指挥同知苏保、宣慰使宋斌带兵先攻破昆阻比寨,然后再剿其他诸寨,斩叛首数十人,诸寨蛮人慑威而归顺。

三月中旬,广西都指挥使韩观暴卒之后,广西境内蛮人叛乱四起,贵州境内蛮人获知广西乱起之后,也纷纷举兵反叛。

普定卫西堡长官司阿骨、阿哈等为乱,底寨长官司干炒聚众杀人劫财。

都匀卫丰宁长官司罗父荡烧毁庙宇,杀死土官家卷。

平越卫谷旺甲农与甲怒、清平长官司平若等寨阿夜、谷把寨革子祼各聚众造反。

普安州鲁平聚众作乱,擅自杀死前往招抚的百户张福等。

萧授走马上任成为平蛮将军后,会同都指挥司、布政司、按察司采取抚剿结合,使各处为乱者纷纷归附,平息叛乱。

等到今年四月中旬,贵州境内除了水西宣慰司、平浪长官司之外,各处叛乱基本上得到了平息。

水西宣慰司阿闭、妨宣作乱,聚众八千余人攻打官兵,打死多人,占据当地深山箐林为巢,萧授招抚不从,于是调兵围剿,在其近诸寨头目苏底的配合下,以计擒杀了为首者,治服恶乱。

平浪长官司蛮贼纪那、阿鲁等占据本司副长官的地盘,烧毁傍寨,纵掳畜产,杀伤寨民,为恶兹事,萧授多次遣人招抚蛮贼都拒令,于是萧授用兵剿之,生擒蛮贼纪那关进监狱,不久纪那死于狱中。

等到五月初,经过萧授抚剿结合之策的巧妙运用,贵州境内各处叛乱已全部平息。

“萧授平叛有功,着升任左军都督同知,御赐蟒袍一件,作为褒奖慰劳。”

朱高煦看着齐泰吩咐道:“至于其余有功将士,兵部核验无误后,一概照准。”

“微臣领旨。”

齐泰再次躬身领命道。

朱高煦见齐泰没有告退的打算,知道对方应该还有事,于是问道:“齐卿有事要奏?”

“陛下,荡蛮将军山云弹劾柳州卫指挥使王纶杀良冒功。”

齐泰沉声奏道:“这是山将军的弹劾奏疏。”

他说着话,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奏疏,捧在双手上,高高举起。

康平接过这份弹劾奏疏,然后将其转呈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打开奏疏,只是大略的扫了一眼,便随意将之放下。

柳州叛军四处抢掠之时,荡蛮将军山云派遣柳州卫指挥使王纶出击叛军。

不过,柳州蛮乱平息后,柳州当地土民检举王纶屠杀投降的蛮人,取其首级作为反贼上报。

也就是说,王纶杀的不是平头百姓,而是投降的叛军,严格来说算不上杀良冒功。

“山云与王纶私下可有恩怨?”

朱高煦随口问道。

“回陛下,山将军调去广西时间较短,平日里驻守在桂林府,应该不会与柳州府的王指挥使产生私人恩怨。”

齐泰恭声道:“依臣之见,山将军弹劾王指挥使,当是出于公心。”

朱高煦没有表态,而是把康平喊过来吩咐了一句。

片刻后,须发皆白的赵俊臣来到了武英殿。

“老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

朱高煦抬手道。

“赵老将军觉得荡蛮将军山云如何?”

朱高煦直言道。

赵俊臣略做沉思,随后恭声道:“回陛下,山将军忠勇仁义,公心体国,并非小肚鸡肠之辈。”

旁边的齐泰听明白了,赵俊臣这话等于是说山云不会因私废公,公报私仇。

朱高煦不需要听具体的细节,有赵俊臣这番话就够了。

“老将军退下罢。”

“老臣告退。”

赵俊臣躬身一礼道。

“齐尚书,你觉得朝廷该如何处置柳州卫指挥使王纶?”

朱高煦目送赵俊臣离开后,转头看向齐泰言道。

齐泰想了想,委婉的说道:“陛下,臣以为王指挥使虽然杀降,但杀的都是蛮夷,对他的处置,当以宽大为怀。”

“那就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朱高煦沉声道。

齐泰道:“陛下英明,微臣领旨。”

“齐卿,朕有一事不明,你可能为朕解惑?”

朱高煦皱眉道。

齐泰道:“陛下请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自大明开国以来,贵州、广西境内的蛮人为何屡叛不止?”

朱高煦开口就问了一个让齐泰头大的问题。

“陛下,这事说来话长,臣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究竟。”

齐泰可不敢胡言乱语,斟酌着言辞说道:“但归根结底,不外乎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

“齐卿认为,朝廷当如何行事,方可杜绝贵州、广西境内再次发生蛮人叛乱?”

朱高煦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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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云贵都督府 “大明建立之后,西南蛮乱几乎就没有停过,洪武时期如此,永乐年间亦如此。”

齐泰苦着脸说道:“陛下,微臣自知才疏学浅,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方能使西南蛮以后不再叛乱。”

他这番话,等于是委婉的告诉朱高煦一个事实,即洪武、永乐两朝都没能解决掉的问题,乾熙朝也一样没办法解决。

“坐下说话。”

朱高煦看着齐泰,抬手虚按示意道。

“谢陛下。”

齐泰躬身一礼,随即坐下。

朱高煦沉声道:“齐卿,朕刚才所言,并非是有感而发。西南蛮反复作乱,虽是洪武、永乐两朝遗留问题,但我大明满朝文武,难道就真的无人考虑过解决这一问题么?朕不信!”

他把目光落在齐泰身上,加重语气道:“齐卿,你的名字是太祖替你改的,太祖是不会看错人的。”

“陛下谬赞了,尽心王事,乃为臣者的本分。”

齐泰连忙欠身施礼道。

“朕知道你想有一番作为。”

朱高煦无视了齐泰的客套话,继续说道:“因此,朕决定给你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齐泰闻言,大受感动,同时也警觉了起来。

“朕要你去做贵州巡抚,替朕治理贵州。”

朱高煦缓缓说道。

齐泰顿时一愣,目瞪口呆。

“怎么,齐卿不愿意?”

朱高煦故作不悦道。

齐泰连忙起身,作揖行礼道:“尽心谋国,乃臣的职责所在,陛下但有差遣,臣必定万死不辞,以报皇恩。”

他若是推脱不答应,岂不是与刚才口口声声“为臣者的本分”背道而驰?

朱高煦深知齐泰为人,自然是将其拿捏的死死的。

贵州是通向云南的门户,只要朝廷牢牢控制住贵州,便可同时稳固周边各省。

当年汉武帝经营西南夷之地,便始于夜郎国,之后才逐步控制云南一带的滇国、哀牢等地。

大明建立之后,朱元章为了消灭前元梁王在云南的势力,便采取了“先安贵州,后取云南”的策略。

然而,云南平定后,朱元章之所以没有直接设立贵州布政使司,主要是因为贵州当时有大量的土司,其中势力最大的有思州田氏、播州杨氏、水西安氏和水东宋氏。

除四大土司之外,还有大量的小土司,这些土司的存在,使得大明朝廷的力量难以深入。

虽然那时贵州建省的时机还未成熟,但朱元章却设置了贵州都司,实行大规模的军屯,以威慑云贵地区的土司,同时不断在合适地区派遣流官,加强对当地的管理。

永乐年间,由于迁徙至贵州定居的汉民不断增加,朝廷对贵州的控制也随之加强,以至于在安顺一带,形成了诸卫错布于州县,千屯遍列于原野的局面。

永乐十五年,思州、思南两大土司宣慰使为争夺土地发生内讧,互相攻战酿成叛乱。

朱棣派兵活捉了两大土司官进京问罪处斩,在平息战乱之后,趁机废除了思州与思南宣慰司,建立贵州布政司,下辖一司三州八府,推行“改土归流”之策。

一司即贵州宣慰司,下辖水东、水西两大土司。

次年,朱棣下诏分播州宣慰司为遵义、平越两个“军民府”,分别隶属四川、贵州两省。

可以说,大明建立贵州省,乃是基于山川地理和政治方面的考虑。

贵州在建省之后,经济、文化都得到了迅速的发展。

此后,贵州布政司的辖区又随着“改土归流”政策的推广而不断扩大,都匀府、普定府、安顺府、程番府(后改为贵阳府)等都相继划入了贵州省管辖范围。

在永乐二十年的时候,朱高煦奏请朱棣,进一步按照山川地理形势重新对贵州版图进行了调整,将四川所辖遵义军民府划给了贵州,又将广西南盘江以北地区划给了贵州。

至此,贵州版图已经无限接近于朱高煦前世记忆里的样子。

“贵州在我大明西南地区的交通道路上,占据着中心位置。从巴蜀到达两广,以及从云南到达湖广、江西就必须要经过贵州。”

朱高煦先说了一句贵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然后下令道:“齐泰听旨,朕调你为贵州巡抚,十日之后赴任,替朕巡视贵州府县,安抚军民。”

贵州建省之前,北部隶属于四川、安顺以西隶属于云南、南部隶属于广西、东部隶属于湖广。

其位置可谓是四省环绕的中心,稳定贵州,对大明稳定西南,乃至交趾都极其重要。

他故意强调贵州所处的位置,就是要让齐泰明白他对贵州的重视程度。

换言之,朱高煦调齐泰为贵州巡抚,不是贬其离开京城,而是特地给了对方一个立功的机会。

“臣齐泰领旨,谢吾皇圣恩。”

齐泰连忙作揖行礼接旨道。

朱高煦满意的看着领旨后坐回去的齐泰,抚须言道:“你现在已是贵州巡抚,安抚当地土民,是你职权之一。贵州等西南蛮为何屡叛不止,朕要听听你的见解。”

齐泰心中苦涩,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刚才他一直回避的话题上。

如今他成了贵州巡抚,不得不斟酌措辞,开口言道:“陛下,臣认为西南蛮屡叛不止的原因,主要有两点。”

“一是大明开国之前,西南各地渠帅你来我往,称王争霸,相互之间皆有仇怨,不服管教,天生反骨。”

“二是大明开国之后,对西南诸蛮施行‘既击且抚’之策,导致诸蛮土司手中掌握着一定兵权,对朝廷流官统治稍有不满,便起兵作乱,恃兵而骄。”

齐泰见朱高煦听的认真,于是解释道:“陛下,臣所说的第一点,属于西南诸蛮的民风传统。”

朱高煦明白这算是一种历史遗留下来的习俗,刻在了西南诸蛮的骨子里,只有通过教化才能逐渐改变这种民风。

因此,他点头示意齐泰继续说。

“对此,当年太祖皇帝便采用了‘用夏变夷’之策,具体有两个办法。”

齐泰接着道:“第一,设立儒学。洪武二年,太祖下令内地各府州县均要设置学校,内地一些诸蛮聚居之地便开办儒学,边疆诸夷混杂之地也逐渐开办,不少土司也纷纷聘请儒师。”

“洪武十五年,朝廷大军平定云南之后,太祖命令‘云南各府州县学校,宜加兴举,本处有司选保民间儒士堪为师范者,举立学官,教养子弟,使知礼仪,以美风俗。’”

“第二,大量招收土司子弟进国子监。在太祖倡导之下,各地土司皆遣子进入国子监学习,出现了‘时天下府州县岁贡生员及四夷酋长遣子入学者凡数千人学舍不能容’的景象。”

第三百一十章:拆分南直隶 朱高煦当然明白,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

那些入国子监进学的土司子弟,与中原子弟一样受到汉家礼法约束与教育,思想得到了改变。

有些经过国子监学习的土司子弟,在回去继承土司职位后,施政方略出现了新变化。

例如云南北胜州之高策,九岁至京师入学,学成返云南入袭职,“位政之日,即禁止私人不得擅置田宅”,抑制土地兼并,使其管辖的北胜州“民乃安业”已然中土之官。

这个“用夏变夷”之策,永乐初期全面推广新科举制之后,仍继续沿用。

即便是朱高煦继位,改元乾熙,朝廷“用夏变夷”的方略也没有改变。

至于齐泰说的第二点,朱高煦知道这也有着其历史原因。

大明建立后,朱元章认为“元时为官,但贵本族,轻中国之士,南人至不得风宪,岂是公道?”

为巩固政权稳定,朱元章专门调整了对待治下归附蛮夷的政策,即“朕即为华夏主,华夷无间,姓氏虽异,抚字如一”、“夫好善恶恶,人情所同,岂间于华夷?”

他制定了“威德兼施”的治理蛮夷之原则,即“盖蛮夷非威不畏,非惠不怀,然一于威不能感其心,一于惠不能摄其暴,惟威惠并行,此驭夷之道。”

威是指军事上的威压、征服,德是指政治上的恩怀、德惠。

就在朱高煦沉思之时,齐泰接着道:“太祖为了安抚诸蛮,对待归顺诸蛮施行‘威德并用’之策,给予归附的蛮人首领授予官职,如土知州、土知县或者宣慰使,并在诸蛮所居要冲设立卫所。”

“如洪武二年‘以广西地接瑶僮,始于关隘冲要之处设巡检司,以警奸盗,后逐渐置各处’。”

“此外,太祖根据诸蛮实际情形,对其赋税进行减免,以及兴修水利,修建驰道,改善当地诸蛮的生产、生活环境。”

“其中规模较大的工程如洪武四年修复德兴安灵渠,可灌田万顷,洪武二十九年复修安灵渠以及修复云南滇池。”

“当然,太祖并非照搬前元土司之制,朝廷在条件允许的地方实行土流合治。如洪武四年,土官纳元归降,太祖命‘以施州宣慰司为从三品,东乡诸长官为正六品,以流官参用。’”

这一点,朱高煦也是清楚的。

大明朝廷在一些交通便利,经济繁荣程度较高的地方,派遣流官与土官一同治理以限制土官权力。

而且,朝廷有明令,土司之间发生纠纷,不得私自用武力解决,应由朝廷裁决,即“有相仇者,疏上听命于天子”。

也就是说,大明对待西南诸蛮,并没有采取武力围剿、赶尽杀绝的政策。

历史上,弘治帝朱右樘的生母纪氏就是经典桉例。

纪氏本是西南蛮族土官之女,自幼父母双亡,幼年被广西贺县桂岭一亲戚所收养,成化二年被明军俘入掖庭,进宫后授为女史,警敏通文字,得成化帝朱见深之宠,于成化六年生下弘治帝朱右樘。

“然而,威德并用之策,却是有利有弊。”

齐泰开始阐述他的个人观点道:“因为朝廷任用土司,虽然加强了对西南地区的统治,但同时也存在着不小的弊端。”

“西南土司管辖着当地大量土地和百姓,其官职可以世袭,在辖区内几乎拥有绝对的权力,甚至可以建立一定规模的私军,此乃一大隐患。”

“不仅如此,有的土司还残酷地压迫当地的百姓,掠夺土民。”

“由于朝廷对待诸蛮土司,基本以招抚为主,迫不得已才采用武力镇压。而叛乱平定后,凡是诸蛮土司只要表示愿意归顺,照例纳贡称臣,朝廷皆会待之以宽,命其仍任原职。”

他说到这里,面露忧虑之色道:“这种招抚在一定程度上纵容了某些土司,必将导致个别土司逐渐发展壮大,乃至成为独霸一方的割据势力。”

朱高煦听到这里,下意识想起了历史上播州土司杨应龙之乱。

“陛下,臣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泰恭声道。

“说。”朱高煦皱眉道。

齐泰道:“陛下,依臣之见,西南诸蛮屡叛还有一个原因。”

“是何原因?”

朱高煦问道。

“太祖鉴于前元灭宋之故事,极重‘夷夏之防’,严格区分汉人和蛮人。”

齐泰答道:“永乐年间,贵州建省之后,朝廷逐步推行改土归流之策。许多流官在治理西南时,排斥、歧视辖区内的蛮人。”

“如此一来,土官不但利益受损,而且处处受到流官的排挤和压迫。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诸蛮土司便难免会反复起事,与朝廷武力对抗。”

“齐卿所言,朕深以为然!”

朱高煦起身负手而立道。

大明随着整体人口的持续增加,海上贸易的越发繁荣,各地经济也逐渐发达起来,诸蛮土司的存在已经阻碍了大明西南地区的发展。

“朕决意彻底废除土司之制,但此事需要缓缓图之。”

朱高煦绕过御桌,走到齐泰面前,郑重道:“因此,朕命你就任贵州巡抚之后,先在贵州进行全面改土归流的试点。”

“陛下,彻底废除土司之制,乃是一件关乎祖制的大事,是否应该召集群臣廷议之后再做决断?”

齐泰连忙躬身一礼,试探着问道。

他又不傻,洪武、永乐两朝做改土归流之事,也只是在合适的地方设置流官,从没有要彻底废除土司。

当年朱棣设立贵州布政司,是抓住了思州与思南两大土司内乱的好时机。

次年朱棣借着朝廷兵强马壮之威,才顺势把播州宣慰司一分为二,拆成遵义、平越两个军民府。

军民府的最高长官虽然称为知府,但仍然是类似宣慰司的一种土司,享受着朝廷给予的优厚待遇与高度自治权。

在土司首领眼中,世袭的官职是他们压榨底层土民的工具,失去了世袭官职,他们也就丧失了攥取利益的工具。

若齐泰上任巡抚之职后,遵从朱高煦之命,不计后果的在贵州全境推行改土归流,肯定会弄得境内诸蛮土司纷纷举兵反抗。

甚至基于“唇亡齿寒”的道理,会引发整个四川、云南、湖广、广西等西南土司的全面反叛!

“齐卿,朕刚才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朕是打算彻底废除土司之制,但并不是说非要在三年、五年之内就做成。洪武、永乐两朝没能做到全面改土归流,那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

朱高煦极有耐心的解释道:“如今大明经过五十余年的休养生息,盛世已然来临,在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之内,完成全面改土归流,并非一句空话。”

“陛下,臣惭愧。”

齐泰深深一躬到底道:“臣刚才误解了陛下的意思。”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朱高煦扶起齐泰,安抚道:“明日廷议,朕要设立管理云南、贵州两省之地军务的云贵都督府,一旦此都督府整编完成,至少会有十万装备精良的官兵常驻云贵之地,到时诸蛮就再也翻不了天。”

齐泰身为兵部尚书,对“大都督府”、“五军都督府”之类的“都督府”制度很熟悉。

他虽然是第一次听到“云贵都督府”,但从字面上不难理解其意义——即专门节制云南、贵州两省官兵的武事衙门。

第三百一十一章:大都督府重现世间 次日。

早朝。

奉天殿上。

朱高煦升座之后,接受群臣参拜。

礼毕,文武大臣依次分班序站好。

朱高煦把目光落在御座左前方的太子朱瞻域身上,沉声道:“宣旨。”

“儿臣得令。”

朱瞻域先是转身朝着朱高煦施了一礼,然后回身行至丹陛之前,面朝群臣稳稳站立。

与此同时,两名司礼监的年轻宦官躬着身,一左一右从旁边的角门出现,行至朱瞻域身侧。

左边的宦官卑躬屈膝的向朱瞻域递上一道圣旨。

朱瞻域缓缓展开圣旨,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调兵部尚书齐泰出任贵州巡抚,九日后启程赴任,命兵部左侍郎陈洽代理本部尚书之职权。钦此。”

兵部尚书齐泰、兵部左侍郎陈洽走出班序,躬身作揖行礼道:“臣齐泰(陈洽)遵旨,谢吾皇圣恩!”

吏部尚书蹇义等参加了推举六省巡抚人选的大臣闻言,皆暗暗吃了一惊。

他们没有料到朱高煦竟然会把堂堂的兵部尚书调去担任一省巡抚。

由此可见,齐泰到任贵州之后,必定会有大动作。

不等群臣议论此事,朱瞻域见齐泰、陈洽领旨后退回班序,接着把他手中圣旨卷起来,还给了左边的宦官,随即侧身拿起右边宦官奉上来的第二道圣旨。

就在群臣瞩目之下,朱瞻域再次展开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改浙江省为江东省,原辖区不变;湖广以洞庭湖为界,拆分为湖南、湖北两省;拆南直隶为淮西、淮东两省。”

“淮西省下辖凤阳府、庐州府、安庆府、池州府、宁国府、徽州府、太平府等七府之地。淮东省下辖应天府、淮安府、苏州府、扬州府、常州府、松江府、镇江府等八府之地。原南直隶州徐州划归淮东,除州、和州、广德州划归淮西。钦此。”

朱瞻域宣读完第二道圣旨,本以为群臣会施礼领旨,然而殿内群臣之中竟有人忍不住低声喧哗了起来。

“拆分湖广就罢了,拆分南直隶这么大的事,我等作为陛下的侍从顾问竟然事先毫不知情。”

这似乎是解缙的声音。

“南京还有礼、刑、工三部,拆了南直隶,如何安置原先的官员?”

这好像是黄淮的声音。

“兹事体大,南直隶不能说拆就拆啊!”

这大概是曾棨的声音。

“……”

朱高煦听着众臣里细微的喧哗声,微微侧目,向侍立在侧的康平使了一个眼色。

康平瞬间领悟了朱高煦的意思,立马走下台阶,狠狠用力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朝着殿内众臣大声呵斥道:“奉天殿上,岂容喧哗?还不肃静!?”

下一刻,吵杂的声音顿时消失。

“臣等遵旨。”

吏部尚书蹇义、礼部尚书于彦昭、户部尚书夏原吉等六部九卿,以及众武臣皆躬身行礼道。

其他文臣见六部高官已经奉旨,知道拆分南直隶的大局已定,而且朱高煦身为天子,一言九鼎,断无收回成命的可能,于是纷纷领旨。

无论是原来的历史上,还是历史被改变以后,总之在洪武、永乐年间,大明朝的武臣们除非得到皇帝准许,否则不能妄议朝政、插手政事。

同样,文臣也不能插手军事。

换言之,只要大明皇帝下了旨意,那么大明的武官们就唯有奉旨这一条路可以选择,否则就是抗旨、抗命、意图不轨!

所以,即便有些武官不理解朱高煦为何这么做,但仍然像蹇义、于彦昭等六部九卿一样选择了遵旨。

洪武年间,大明本土省级行政区划,除了直隶之外,还有浙江、江西、湖广、陕西、山东、山西、河南、福建、广东、广西、云南、四川等十二个省。

朱棣退位时,大明本土省级行政区划较之洪武年间多了六个,分别是北庭、安西、蒲昌、辽东、贵州、交趾。

朱高煦改浙江为江东,拆湖广为湖南、湖北,拆南直隶分为淮西、淮东,乃是为了顺应时代的发展,并非是标新立异。

永乐十三年,朱棣正式迁都北京,改京师为南京,直隶改称南直隶。

同时,朱棣为了安抚南京百姓,以及减轻都城迁徙的压力,特地保留了六部之中的礼、刑、工三部,但均加“南京”二字。

南京礼部理论上负责南方海外藩国的朝贡事宜,不过朱棣早就将这一职权剥夺,授予给了京师礼部。

故而,其最终沦为了只负责每年专职祭祀朱元章孝陵的衙门,压根没有太多职权。

南京刑部原则上负责南直隶地区诸司、公侯伯府、京卫所的刑名,相当于南直隶的提刑按察使司。

但朱棣迁都后,南京的公侯伯们绝大多数都陆陆续续搬迁到了北京,留守司等诸司触犯大明律法,南京刑部也没有终审权,也得押送北京。

可以说,南京刑部只是一个形式上的刑名衙门,职权有限。

至于南京工部,除了负责南京城和南京皇陵、宫殿的维修以及南直隶各地的营造,还同时管辖着全国最大的龙江造船厂,是南京礼、刑、工三部之中油水最大的衙门。

然而,实际上在朱高煦的“微操”之下,南京工部的许多官员,多是从北京工部派遣过去的兼职人员。

在永乐中期以前,仅南直隶的赋税便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考科举中榜人数占天下三分之一以上。

随着经济发展,倘若后世南直隶出现了割据势力,那么该割据势力便可利用其独特优势,以一隅之地硬抗朝廷,让大明伤筋动骨。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朱棣早就想把南直隶给分了,之所以把这件事留给朱高煦,他就是想把这份功劳让给朱高煦。

历史上,朱棣迁都后也是在南京留置礼、刑、工三部,均加“南京”二字。

只不过明仁宗朱高炽即位后,下令去“南京”二字,并增吏、户、兵三部于南京,复原六部之制。

正统六年,复定以北京为京师,南京六部前各加“南京”二字,遂成定制。

历史被改变后,朱高煦成了皇帝,自然不会再走历史上的老路,弄一个南京六部出来。

他要趁着南京礼、刑、工三部职权势微的情况下,把南直隶拆分成两个省,如此一来就会多出许多官职。

此种好事,自然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这也是朱高煦没有与内阁众臣商议,仅仅与六部九卿曾经提过几次之后,便乾纲独断直接颁布圣旨的原因。

当然,他这么做,必然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弊端,但从时间效率上来说,总归是利大于弊。

像齐泰、蹇义、夏原吉这种积年老臣,当然看得出来按朱高煦圣旨里那样拆分南直隶是极其不合理的。

不过,他们也明白,若是太合理的话,反而会增加由南直隶拆分而来的两个省的割据风险。

朱高煦如此拆分南直隶,确实是故意为之。

前元行省的划省原则,一改前代以山川形便为主的做法,明确以犬牙交错为主导。

这样做的目的是从根本上消除行省赖以自重的自然地理之险、区域经济之利、一方民众之心。

可以说,此种划省原则,在古代中国地方行政区划史上具有转折意义。

朱瞻域见群臣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于是从他左侧宦官手里接过今天的最后一份圣旨,将之缓缓展开,然后大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为巩固边防、守境安民,今设立九大都督府,节制天下诸省卫所兵马。”

“一曰直隶都督府,节制河南、山东、山西、直隶、辽东境内卫所。二曰陕蒲都督府,节制陕西、蒲昌境内卫所。三曰北安都督府,节制北庭、安西境内卫所。”

“四曰朵川都督府,节制朵甘、四川境内卫所。五曰云贵都督府,节制云南、贵州境内卫所。六曰湖广都督府,节制湖南、湖北境内卫所。”

“七曰两广都督府,节制广西、广东境内卫所。八曰两江都督府,节制江西、江东、福建境内卫所。九曰两淮都督府,节制淮西、淮东境内卫所。”

第三百一十二章:杨某笑你小看了陛下 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在颁布这道“改革军制”的旨意之前,没有对外透露出丝毫的风声,就连内阁众顾问也不知情。

只有他引以为心腹的夏原吉、于彦昭、蹇义、刘璟等六部九卿十一名文官大臣,以及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历城公盛延一、淇国公丘福、成侯朱能、新城侯张辅、宁阳侯陈懋等七位勋贵重臣知晓详情。

因此,太子朱瞻域手中的圣旨还没有宣读完毕,奉天殿上的绝大多数官员心中就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圣旨说的非常清楚,为了巩固边防、守境安民,设置九个都督府节制天下卫所兵马!

这里面有两个极其关键的字眼,一个是“都督府”,另一个是“天下卫所”。

在“称吴王建制”之前,朱元章曾设立“大都督府”来“节制中外诸军事”,到吴元年更定官制时,他却取消了大都督一职,改为左右都督两位最高长官共掌大都督府。

洪武十三年,朱元章借胡惟庸桉撤销中书省的同时,顺势改革大都督府,将其分为中、左、右、前、后五个都督府,分领在京除亲军指挥使司外的各卫所和在外各都司卫所。

五个都督府合称五军都督府,每府左右都督之下,设有都督同知、都督佥事各一名共掌职权。

就这样,都督府从最初的一个变成了五个,都督的人数增加到二十个,原先“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的权力被进一步分割成了二十小份。

许多官员在想,乾熙皇帝设置九个都督府来节制“天下卫所”,等于是把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转移给了九处都督府,那五军都督府会不会被裁撤?

五军都督府由太祖高皇帝所立,乃是祖制,乾熙皇帝下的这道旨意显然有更改祖制之嫌疑。

太上皇得知这一消息后,会不会大发雷霆之怒?

就在大多数朝臣满怀心思的同时,太子朱瞻域把手中的圣旨交给了左右两边的年轻宦官。

两名宦官将圣旨徐徐展开,朱瞻域左手负于后腰,右手轻按着面前的诏书,继续高声宣读道:

“各都督府皆设从一品军参总督、军政总督各一名,共同掌管本部军事。”

“下辖参谋司、抚宣司、军械司、军需司、练兵司、军法司等司,每司各设一名正二品司指挥使执掌本司事务。”

“原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合并为大都督府,下设军参部、军政部、军械部、军需部、军法部、抚宣部等六部,以及军情司、军勋司、练兵司、征兵司、军事都察司、军事悬镜司等六司。”

“设正一品左都督一名,掌管军参部。设正一品右都督一名,掌管军政部。其余四部各设从一品都督一名掌管本部事务,六司各设正二品司指挥使一名执掌本司事务。”

“军情司掌情报消息,军勋司掌核验军功之事,练兵司掌军事都察司掌诸军监察之事,军事悬镜司掌诸军检察、复核军法处置及军事终审之事。钦此。”

“臣等领旨!”

随着太子朱瞻域的一声“钦此”收尾,奉天殿上的全体武官勋臣齐齐躬身作揖行礼道。

吏部尚书蹇义、礼部尚书于彦昭等六部九卿文官大臣也纷纷行礼高呼“遵旨”。

其余文官见大局已定,也不得不紧随其后躬身行礼高呼“遵旨”。

除了事先知情的个别武官之外,其余武官皆被这一道圣旨给拨弄的心神激荡不已!

他们卯足了劲,大声高呼着“遵旨”的声音,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朱高煦旨意的拥护之情。

在这些武官们看来,九个都督府的设立,以及大都督府的重现,皆表明了乾熙皇帝对武事的重视。

尤其是大都督府下设六部,每部皆有一名都督,而这些都督的品级,最低也是从一品。

九个都督府的总督也是从一品,都府下辖各司指挥使是正二品,恰好与六部尚书平级。

这无疑表明武将的地位要高于文臣。

然而,在多数文官眼中,大都督府的重现,表示着他们的乾熙皇帝恐怕是要再起刀兵了。

此前,大明存在着以职权划分的总督,主要有河道总督和漕运总督两种。

永乐迁都前期,在辽东等地还未大面积推广种植冬薯、甘薯等农作物之前,京城的粮食主要由地方提供,大多需要走水路运输。

而这种以水路方式的运输,被称为漕运。

除了运粮之外,从南方各地征收的赋税,也大多需要从水路运输。

漕运总督专门负责漕运,河道总督负责京杭大运河、永定河、黄河的治理。

当时在朱高煦的建议之下,朱棣将分别设立了南河总督与东河总督。

其中南河总督负责江南水系,东河总督负责山东、河南水系。

换言之,朱高煦现在设立九个都督府,每个都督府设两名总督共掌军事,也是有先例可循。

“刚才太子宣读朕的旨意,诸位臣工可有人没听清楚?”

朱高煦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文官班序,不带感情的问道。

众文官皆沉默。

朱高煦于是抚须道:“魏国公、曹国公、历城公、淇国公、成侯、新城侯、宁阳侯听旨。”

徐辉祖等七人躬身出列。

“朕命尔等依照京营新军制,从各省都司卫所及天下郡县,依募兵之制,选拔精锐骨干,组建三十六军,每个都督府下辖四军兵力。”

朱高煦下令道。

所谓的“京营新军制”,即以募兵制为核心,按军、营、曲、屯、哨、队、什的编制来建立的军队。

五人一伍,二伍一什,三什一队,三队一哨,四哨一屯,三屯一曲,四至六个曲组成一个营,三个以上的营组成一军。

一哨额外配有一个骑兵什、一个火炮什、一个传令伍,故而其兵力约一百二十余人。

一屯兵力约五百人,一曲兵力约一千五百人,一营兵力约七千人至一万二千人,一个军约三万至八万常备兵力。

可以说,新军制的一个营,其兵力至少接近于原卫所制的两个卫。

至于一个军的兵力,或许比不上原先一个都司的兵力,但四个军加在一起,那就是至少拥有了十万人战兵。

这是依募兵制选拔上来的精兵,并不是原先世袭的卫所兵。

“按整编京营的新军制,过去的中军大帐改称为司务军帐,简称军部衙署,由戎政提督、副戎政提督坐镇,处理日常公事。”

朱高煦接着道:“军部衙署设有参谋处、抚宣处、军械处、军需处、练兵处、军法处,每处各设一名处指挥使执掌本处事务。各处除了受到本部提督节制外,同时隶属于都督府各司,军部各处受上一级都府各司管理。”

“你们要记住,各都督府衙署必须设有六百人警卫队负责守卫诸位总督,分三队轮流值守。都督府除了与军部、营部、曲部一样,设有书办员、随军医官医士之外,还需设立直属都督府的护卫营、传令曲、军法曲。”

“臣等领旨。”

徐辉祖等人作揖行礼领命道。

依着朱高煦的意思,九个都督府的兵力,将从原先各都司卫所以及天下各地府县之中选拔,寻常百姓可以趁这次朝廷改编军制选择投军。

大明建国初期属于开拓时代,卫所制的优点在于兵农合一,可以解决明初农业生产不足的问题。

乾熙二年已经是大明建国的第五十八年,随着大明全国人丁日益增多乃至翻了一番的情况下,再大范围的施行卫所制,已经变得不合时宜了。

除了北庭、安西、蒲昌、辽东、贵州等新设的行省,应该继续保留卫所制数十年不动摇之外,其他行省应当逐步、计划性地进行兵制改革,逐渐将卫所制用新的兵制替换掉。

他上次就趁着整顿京营之机,把募兵制拿了出来。

事实证明,这样做是顺应时代发展规律的,京营三军的战斗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朱高煦这次趁着推行巡抚之制,特地把后世的“军区”用“都督府”的形式完成了再现。

九个都督府的新军整编完成之后,他才能进行下一个阶段的改革。

第三百一十三章:想想赵宋的下场 两日后。

兵部署衙,公事值房。

齐泰端坐主位,左侍郎陈洽、右侍郎杨荣分坐两旁头把交椅,其他郎中、主事皆按品级有序落座。

“齐公,今日新任大都督府右都督曹国公奉陛下之命,亲自带人来兵部,将武选司、职方司、武库司、车驾司所属文牍舆图等档桉一并搬走了。”

武选司郎中起身施行禀告道。

紧接着,职方司郎中又站了起来,面露苦涩之色道:“齐公明鉴,如此一来,咱们兵部四司可就等于被裁撤掉了。”

两日前的早朝上,朱高煦的第三道圣旨,等于正式将大明的兵制进行了改革。

在朱高煦这次改制之前,五军都督府分领在京除亲军指挥使司外的各卫所和在外各都司卫所。

但是改制之后,除了京营三军及天子亲卫之外,其余天下各地卫所变成了九个都督府直接管理。

改制之前,凡武职世官、流官、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等项,所属皆上报于五军都督府,府再转送兵部武选司请选。

兵部选定后,经五军都督府下达都司卫所。

兵部武选司职责最重,掌卫所士官选授、升调、袭替、功赏之事。

凡五军都督府掌印、佥书等官缺,由兵部会奏推举,奏请简用;地方各都司掌印、佥书等官有缺,亦由兵部拟奏简用。

而职方司则掌舆图、军制、城皇、镇戍、简练、征讨之事。

至于武库掌藏戎器、符勘、柴炭、皂隶之事,车驾掌卤簿、仪仗、驿传、厩牧之事。

改制之后,凡武职世官、流官、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等项,由所属地方都督府上报给大都督府军政部,军政部选定后,经各地都督府下达。

至于原首领官之选授和给由,以及职方司负责的舆图、军制、镇戍、简练、征讨也一并由大都督府相关部司负责。

如练兵司、征兵司专门负责练兵与征兵之事,军情司职责之一就是收集军情,自然包括舆图。

此外,原武库司执掌的藏戎器、符勘、柴炭、皂隶之事,以及车驾司执掌的卤簿、仪仗、驿传、厩牧之事,一概转移到了大都督府相关部司负责。

其它如武官诰敕、水陆步骑之操练,军伍之清勾替补,俸粮、屯费与屯种之器械、舟车,军情声息,边腹地图文册、薪炭荆苇诸事,也一并移与大都督府相关部司负责。

这样一来,兵部武选司、职方司、武库司、车驾司彻底名存实亡,武选司的职权全部转移到了大都督府军政部,职方司、武库司、车驾司转移到了大都督府军械部、军需部、军情司、练兵司等部司。

最可怕的是兵部之前掌握的调兵之权也被剥夺,转移到了大都督府军参部。

“齐公,陛下这么做,等于把兵部成了一个空壳子啊!”

武库司郎中忍不住开口说道。

车驾司郎中附言道:“陛下此举,有变更祖制之嫌。齐公,咱们得上奏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啊!”

“放肆!”

齐泰面色一变,银白色的胡须颤抖不已,大声呵斥道:“陛下一言九鼎,岂能朝令夕改?”

他缓了缓脸色,环视众人一眼之后,沉声道:“大都督府诸部司掌兵籍、虎符,各处都督府掌诸军,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所以维持军政,此乃万世不易之法。”

“陛下变更兵制,实乃英明之举,尔等应当细细领悟其中真意。”

在朱高煦改兵制之前,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皆听命于皇帝,五军都督府调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

每逢战事发生,由皇帝命将为帅,调领五军都督府所辖卫所之兵佩印出征。

战事结束之后,统帅归印于朝,所统之兵各回卫所。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前者掌军籍,后者掌制令。

一般情况下,为防止军权旁落,凡重大军事决策、发布军令、任命将帅,会由兵部题奏后,请旨而行。

然而,改制之后,大都督府军参部掌调兵权,各地都督府下辖诸军提督掌统兵权。

领兵权与调兵权的分离,可以防备地方军事长官拥兵自重。

一般情况下,各处都督府下辖的军队,皆在各自驻地训练、驻守。

和平时期,诸军归各地都督府节制,九个都督府依大都督府相关部司的要求,制定练兵计划,由各军提督负责具体的练兵事宜。

凡逢战事,大都督府军参部奉旨负责最高指挥,地方都督府负责其辖区军队的前线指挥,诸军提督配将军印依令统率军队作战。

战事结束之后,统兵将领缴印于朝,军队则各回驻地。

“陛下变革兵制,实乃一大善政。”

杨荣道:“天下之兵,本于大都督府,有发兵之权而无握兵之重。”

“京师之兵,总于三军戎政提督,有握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各地之兵,受地方都督府节制,却握于诸军提督之手,诸提督有握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此乃上下相维,不得专制。”

“不错!”

陈洽附言道:“此兵制将握兵权、调兵权、统兵权三者分立,与宋代‘三衙统兵制’很像,但却没有宋代兵权三分之弊端。”

齐泰有意借陈洽之口安抚兵部各郎中、主事官员,于是开口问道:“叔远不妨说的直白些。”

陈洽字叔远,他听了齐泰之言后,微微拱手,然后说道:“宋代练兵、调兵、战时统兵并非一个衙门,更不是一个人。”

“这就造成了兵不知将,将不识兵之情形,以至于官兵战力大为降低。”

他话锋一转道:“一支军队若要保持强大战力,排在首位的当是士气,而鼓舞士气最重要的却是这支军队的‘魂’。陛下以前说过,‘军魂’是以军队将领为核心而形成,比如北府军、岳家军。”

“然,陛下颁行的新兵制,平日里按练兵计划负责练兵的乃是一军之提督,而战时统率军队作战的也是一军之提督。如此安排,恰恰避免了‘兵不知将,将不识兵’之局面。”

“可时日一久,诸军提督难免与下辖军士产生情义,若有人勾结起来,阴谋造反,岂不是振臂一呼,便会响应云集?”

武选司郎中说出了心中疑惑道。

旁边的杨荣微笑不语。

“杨侍郎笑什么?”

武选司郎中有些不满的问道。

“杨某笑你小看了陛下!永乐初期,朝廷设立军需官。自那以后,粮饷皆由军需官按人头放发。”

杨荣解释道:“大都督府军需部的存在,便是为了确保朝廷的粮饷可以落实到每一个士兵的手中。若有军士吃着朝廷的粮饷,而仅仅为了情义,就要去造朝廷的反,这种人恐怕非痴即傻。”

“咳咳,且听齐某一言。陛下并非要裁撤兵部,诸位稍安勿躁,过几日定有旨意下来。”

齐泰咳嗽了一声,将众人注意力吸引到他的身上之后,朗声道:“本朝虽然不以言获罪,但妄议令旨那就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列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罢,勿要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胡编乱造。”

“是。”

杨荣、陈洽连忙躬身应声道。

其余郎中、主事等兵部官员见左右侍郎已表态,不得不起身行礼恭声称是。

第三百一十四章:此乃文武制衡之道也 “太子驾到!”

就在兵部众官员听了齐泰的吩咐,纷纷出言告退,还未离开值房之时,门外响起了宦官昌盛的声音。

“臣等拜见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以齐泰为首的兵部众官员连忙整理官服,主动按品级依次排成两队,躬身作揖行礼道。

“兵部听旨。”

太子朱瞻域走进值房,俯视着兵部众官员说道。

宦官昌盛、刘敬忠眼疾手快,一左一右躬身上前,缓缓展开圣旨。

朱瞻域左手负于后腰,右手轻按着面前的诏书,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裁撤兵部武选司、职方司、车驾司、武库司,增设武备署、警安署,分别由左、右侍郎主管。”

“武备署下设邮驿局、民兵局,警安署下设警安局、移民出入局、海事缉私局、警卒资格局。原退役军休局移至兵部武备署之下。”

“每局各设郎中二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三人分理局事,郎中、员外郎、主事品级不变。”

“邮驿局掌天下驿站、递运所与急递铺之事,各省府衙门设分局理事。退役军休局职权不变,负责安置退役将士之事,各省府衙门设分局理事。”

“诸都督府从各卫所选拔军士,凡落选之卫所兵一概划归为民兵,由民兵局统筹管理。民兵农时则耕,闲时练习,有兵事则用之;事平,有功者一体升擢,无功令还民。在天下各省府设置分局理事。”

“警安局负责原刑部、地方官府中有关追缉嫌犯、捕盗之事,在天下各省府县衙门设置警安分局。”

“移民出入局执掌大明子民移居海外藩国或藩国、属国、外国之民移居我大明之事,各沿海府县、边疆府县皆设分局理事。”

“海事缉私局负责广州、泉州等各处市舶司官民走私缉拿之事,在各处市舶司设立分局理事。”

“警卒资格局负责警卒的招募、审查、认定、清退、致仕之事,在各省府衙门设立分局理事。”

“各署局详细职权及相关律令见《乾熙二年兵部署局管理条例》。钦此。”

“臣等接旨。”

齐泰、陈洽、杨荣等兵部官员躬身齐声道。

“齐尚书,此乃《兵部署局管理条例》。”

朱瞻域从左边袖袋里掏出一本不算太厚的线装书,递给了齐泰,同时说道:“父皇特地命孤嘱咐你,务必要求兵部各署局官员牢记《条例》,一切按《条例》行事,不得以不清楚所在署局职权为由,相互推脱,不办实事。”

齐泰躬身收下道:“微臣领命。”

朱瞻域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臣等恭送太子殿下。”

齐泰等人再次作揖行礼道。

待朱瞻域的仪仗队彻底消失在兵部众官员的视线之后,他们不再掩饰内心的喜悦之情,脸上纷纷露出了笑意。

车驾司郎中朝着齐泰拱了拱手,忍不住恭维道:“齐公果然料事如神,陛下旨意现在就到了。”

齐泰报之以微笑,并没有接话。

他与其他六部九卿等少数人,早就知道了朱高煦要改革兵制,如今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推行罢了。

刚才太子朱瞻域交给他的《条例》,里面有不少内容就出自齐泰之手。

之所以这段时间没有走漏消息,那是因为朱高煦一再对众心腹文武强调,不能对外透露半点。

解缙、方孝孺都不知道,更何况其他六部郎中、主事等官员。

别的不说,就说裁撤兵部四司之事,若事前走漏了消息,齐泰相信这四司的官员敢联名死谏。

如今木已成舟,这些人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旧的四司没了,却新设了邮驿局、民兵局、退役军休局、警安局、移民出入局、海事缉私局、警卒资格局等七个局。

这兵部七局,仅听其大略职权,也知道皆握着实权。

而且每局设郎中二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三人分理局事,七局加起来比原先四司多出了六个郎中、三个员外郎、九个主事。

相比之下,兵部虽然失去了调兵权与四个司,但却新增了两署七局,总体职权是得到了扩张的。

“这七局郎中、员外郎、主事该由何人担任,尔等且议一议。”

齐泰行至正堂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朗声说道。

另一边。

太子朱瞻域宣旨完毕后,打算回武英殿向朱高煦复命,却殿前遇到了刚出殿的新城侯张辅。

张辅自然恭恭敬敬向朱瞻域行礼。

朱瞻域与张辅寒暄了几句,便目送对方离开,然后才走进武英殿。

“新城侯此来,乃是想向朕讨一个云贵都督府军参总督的差事。”

朱高煦看见朱瞻域在殿外与张辅说了几句话,知道朱瞻域大概在想张辅为何而来。

因此,他不等朱瞻域发问,就主动将此事说了出来。

“父皇答应了?”

朱瞻域试探着问道。

朱高煦反问道:“你希望朕答应还是不答应?”

“依父皇令旨,每个都督府皆设从一品军参总督、军政总督各一名,共同掌管本部军事。”

朱瞻域道:“其中军参总督掌作战指挥之权,此乃调动兵力之权。其节制着四军兵力,每军兵力不下于三万人,这种规模的战斗指挥,新城侯有过经验,应该可以胜任。因此,儿臣以为可以任命其为云贵军参总督。”

交趾设省之前,由南征主将盛庸兼任着交趾都司的都指挥使。

永乐五年,朱棣下诏郡县安南,设置交趾三司后,张辅是第一任交趾都司的都指挥使,所以他有指挥数万兵力战斗的经验。

都指挥使是正二品武官,云贵都督府的军参总督是从一品,等于升了一级。

“不错,让新城侯去做云贵军参总督确实合适。”

朱高煦点头道。

“父皇,儿臣心中有些疑惑。”

朱瞻域忽然道。

“说。”朱高煦道。

“父皇改革兵制之前,兵部除了掌握军令外,也有让文臣控制军队之意。”

朱瞻域道:“当年太祖皇帝把大都督府一分为五之后,为的是限制武将掌握的兵权。永乐年间,地方镇守或命将出征,武臣为总兵官之外,皇爷爷皆派文臣提督军务。”

“如今父皇将兵部掌调令之权,移交到了大都督府军参部,是否算是打破了皇爷爷‘以文制武’的常制?”

历史上,兵部官员以文臣身份外出提督军务的情况十分普遍,从永乐朝开始一直到明末,皆为常制。

明中后期五军都督府失去了参政、议政权,由“总内外诸军事”的中枢机构变成处处受制于兵部的单纯执行命令的机构,则是一分为五背后都督府实权削弱殆尽的事实。

五军都督府权力的削弱和兵部权力的加重,表明明朝的军事领导体制一直沿着以部制府,以文制武的方向变化着,也表明明朝的军事领导体制渐趋于统一,统一于文官的兵部。

在朱高煦看来,军队应该是一个高度集中统一的武装集团,因为只有高度的集中统一才有较强的战斗力。

从这个角度上讲,明后期五军都督府权力的削弱和兵部权力的加强是一种进步,对增强军队战斗力有利,而统一于文官的兵部又不会对皇权构成威胁。

当然,这种领导体制并不完善,兵部对前线指挥干预过多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军队战斗力在文官的领导下,并没有增强多少,武将的地位与日下降,甚至沦落到跪拜同品级文官的程度。

“想想赵宋的下场,你就知道文官掌握军权的可怕后果。”

朱高煦耐心解释道:“大都督府不过是个名头,执掌军参部、军政部的左、右都督并无实权,毕竟大都督府不是左、右都督两个人说了算,还有其他五个都督及各司指挥使。”

“虽然军参部在战时享有最高指挥权,但其指挥权将在战时自动下放给每个都督府。”

第三百一十五章:瓦剌生变 次日。

散朝后。

方宅,客厅。

“解阁老如今以内阁顾问兼掌正四品衙门版印司,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今日怎得有空来此?”

六十九岁的方孝孺左手抚须,右手打了一个请解缙用茶的手势,招呼着对方坐下。

“解某此来,自然是为了陛下改革兵制之事。”

解缙拱了拱手,然后稳稳落座。

他虽然今年才五十七岁,可他双鬓已白,脸上也像方孝孺那样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老年斑,咋一看更像是古稀老者,反而不像是年近花甲的人。

方孝孺的衰老情况,并没有比解缙好到哪里去,额头上布满了皱纹。

两人之所以如此模样,却是劳心过度导致的。

永乐初期,在文渊阁办差的内阁七顾问分别是解缙、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

后来胡俨被调去国子监,主持国子监改制为国子监常科书院之事,方孝孺遂被朱棣调入内阁,并因年纪最长,成为诸内阁顾问之首。

永乐中期,随着九科取士的科举新政全部铺开,朝廷需要编着越来越多的书籍,于是朱高煦奏请朱棣,在礼部下增置了正四品衙门版印司,专门负责编写教材与着作相关书籍。

而书生气特别重且治政能力明显不足的方孝孺与解缙,被朱高煦以“分科着编书籍乃朝廷百年大计”为由“委以重任”,分别兼任版印司的司正与副司正,开始了漫长又充实的编着书籍的工作。

解缙、方孝孺两人一干就是二十余年,他们为大明王朝的文化及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所以,在永乐二十年胡广病逝之后,朱棣的内阁班子,真正做着顾问之事的人只有黄淮、杨士奇、金幼孜、杨荣四人,解缙、方孝孺两人成了实际上的挂名顾问。

乾熙元年五月,朱高煦借吕震桉清洗了一波六部官员,随即完成了人事调整,黄淮、杨士奇、杨荣、金幼孜四人调离内阁升入六部,各担任一部侍郎,皆位居正三品。

只有解缙、方孝孺依然停留在内阁,兼理版印司事务,官阶比黄淮、杨士奇等四人低的可不是一级半级。

方孝孺倒无所谓,他年事已高,到了可以提出致仕的年纪,对官位高低的追求没有那么强烈。

不久前,他以正四品版印司司正之官职致仕,朱高煦赏赐了他一大笔养老金,可以说是稳稳的退了下来。

“什么改革兵制之事?老朽已经致仕,对朝堂上的事,不甚关注。”

方孝孺故作惊讶的说道。

他心里明白解缙这次前来拜访的目的,之所以装湖涂,是因为他不想再参合朝堂上的事情。

他决定趁着还能视事,为大明的学子们再编着一些书籍、教材。

“先生致仕后,内阁只剩下了六位顾问,而解某已经在内阁里找不到谈得来的同僚了。”

解缙脸色暗澹道:“上次得陛下召见,还是一个月前陛下询问《华夏史》编纂的进度。”

目前的内阁,除他之外,其余五位顾问分别是吏部尚书蹇义、礼部尚书于彦昭、户部尚书夏原吉、兵部尚书齐泰、工部尚书宋礼。

这五人皆是位高权重的一部尚书,平日里要么随侍乾熙皇帝朱高煦左右,要么处理一部之事,只有解缙整日与书籍为伴,偶尔在内阁轮值,处理的也多是版印司事务。

永乐一朝,解缙虽然大多数时间在负责编着书籍之事,可只要朱棣在京,必定会时不时召见他,偶尔还会留他吃上一顿饭。

然而,自朱高煦继位以来,召见解缙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

说白了,解缙觉得他被朱高煦冷落了。

这次拆分南直隶以及改革兵制那么大的事,他解缙身为内阁侍从顾问,竟然毫不知情。

尤其是改革兵制,关乎大明国运,可谓是天大的事,乾熙皇帝朱高煦竟然没有事先举行廷议。

最让解缙感到诡异的是六部九卿以及众武将勋臣竟然没有一人持反对意见。

他认为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朱高煦事先早就与六部九卿、在京各公侯商量过了。

“大绅啊,听老朽一句劝,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乾熙朝,不是永乐朝了。”

方孝孺称呼解缙的表字,显然是安慰之言。

“先生误会了,解某并非为失宠来求宽慰,乃是为新兵制之弊而来。”

解缙理了理衣服,正襟危坐道。

方孝孺正色道:“大绅若是想劝老朽上书陛下收回改革兵制之成命,那就不必再说了。”

“陛下雄才大略,新兵制确实有诸多可取之处,然却有一大弊端。”

解缙没有忘记他此来的目的,等方孝孺发表完看法之后,才开口言道。

“愿闻其详。”方孝孺道。

“武夫当国。”

解缙缓缓说出了四个字。

“慎言!”

方孝孺瞬间变了脸色,马上扭头看向解缙,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就是对陛下的大不敬,论罪当诛!”

他认为解缙说新兵制的弊端是“武夫当国”,等于是说新兵制会弄的天下大乱,重现藩镇割据的混战。

因为五代十国时期就是武夫当国,后晋大将安重荣曾经说过“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宁有种耶”这样的话。

解缙疑惑的看着方孝孺,刚想开口解释,却被对方抬手止住。

“大绅,且老朽一言。”

方孝孺缓了缓脸色,平复心境后说道:“总督节制数军、镇守一方,看似如后汉之州牧、晚唐之节度使,但却与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陛下诏书十分详细,凡战时都督府一切作战计划皆须上报于大都督府军参部,若无军参部之调令,都督府不得指挥、调动其辖区内一兵一卒,违者以谋逆论处。”

“无论地方总督,亦或大都督府之都督,皆无法直接掌握朝廷官兵,无陛下令旨更不能随意调动军队。”

“军提督握有一军之兵力,若说某军提督见麾下兵强马壮起了反叛之心,倒是在情理之中。”

“然地方总督、大都督府之都督,平日里可用之兵,不过区区数百人,如何敢反叛朝廷?真若举兵,那便是取死有道!”

“即便一军提督说服副提督与参谋提督举兵造反,然其麾下各营、曲、屯之长皆食朝廷俸禄,更有军需处、军法处、军械处等各处指挥使独揽一处职权,这些人又岂会盲从?”

方孝孺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接着正色道:“因此,老朽认为,新兵制并无甚缺点,更不会导致藩镇重现的局面。”

解缙听了方孝孺的一番话之后,尴尬的笑道:“先生误会解某深矣!”

不等方孝孺提问,他便立即解释道:“解某之意,乃是武官权重压过文官一头,永乐朝逐渐形成的‘以文制武’之局面,将不复存在。”

忽然,方孝孺也笑了。

“先生何故发笑?”

解缙疑惑道。

方孝孺道:“老朽笑你久居朝堂二十余年,如今竟然还未看透上皇与今上秉政之手段。”

“请先生教我。”

解缙豁然站起,躬身一礼道。

“老朽也是致仕之后,回想过往种种,才想明白你所言‘以文制武’之局面,不过是上皇制衡文武的一种手段罢了。”

方孝孺示意解缙坐下,然后抚须言道:“今上改革兵制,你怎知不是上皇早就应允之事?况且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国策国政应顺时顺势而变。”

“如今内阁众顾问皆是尚书兼任,可以说内阁掌着朝廷政事,而陛下改革兵制,以大都督府掌军事,此乃文武制衡之道也。”

“先生大才,某不及也!”

解缙再次起身作揖道:“解某险些酿成大错,多亏先生及时开示,请受解某一拜!”

第三百一十六章:准备打瓦剌 为什么太子朱瞻域刚开始提出来的方案不是出兵瓦剌?

那是因为自永乐十六年至今十年以来,大明对外并无战事,内部百姓安居乐业,朱棣、朱高煦父子俩走的是休养生息、发展内政、大兴基建的路线。

朱瞻域内心自然是渴望对大漠用兵的。

可他又不敢提出与朱棣、朱高煦父子俩近十年大政方针背道而驰的策略,所以才会建议朝廷册封太平之子为王来钳制脱欢。

因此,当他听到朱高煦决定对瓦剌用兵之后,立即表示赞成。

这并不是朱瞻域两面派、墙头草,而是他身为皇储,必须要尽可能理解皇帝的意图,父子齐心才能把事情做得更好。

朱高煦继位之初,便着手整顿京营,如今又下令全面改革兵制,积极推行乾熙新政,免不了要对外用兵,以证明按新兵制整编出来的新军之战力。

齐泰是积年老臣,自然看穿了朱高煦的意图,然而他不是杨修,更不是解缙,不敢也不愿意在朱高煦面前卖弄。

毕竟,他出身微寒,能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

换言之,若是朱高煦不问,齐泰自是不会说。

可朱高煦既然的问了,那他齐泰身为臣子,就必须认真的回答。

自永乐十七年十一月,随着蒙古草原上各部落牧区划定,六都司的先后设立,以及十三处要塞修建完毕之后,大漠诸部每年都会遣使进贡,朝廷更是在边塞开设互市城镇,双方至今已经和平了十余年。

而且,由于大漠诸部接受了朝廷的册封,严格来说是大明的臣属,若无正当理由,大明是不能发兵攻打臣属的。

更何况,近十年朝廷都没有对外用兵,若讨伐脱欢没有足够的理由,恐怕会有不少大臣反对出兵大漠。

齐泰所言,恰恰为大明出兵瓦剌,提出了一个占据大义名分的理由。

然而,出兵瓦剌,讨伐脱欢,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朱高煦下了决定之后,当即召集六部九卿及大都督府诸都督,于武英殿召开紧急会议。

因为发兵瓦剌的理由十分充分,六部九卿又多是朱高煦的心腹,自然不会反对。

大都督府诸位都督也当然不会反对。

所以,众人议论的是如何保证军需粮草的供应。

在冷兵器时代,凡两军对战,双方除了要具有一定程度的军事实力之外,还得具备不弱的后勤实力。

巨鹿之战、赤壁之战、鄱阳湖大战等一系列看似实力对比悬殊的战役,起到关键作用的往往不是人数的多寡,而是后勤供给的连贯性和协调性。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没有钱粮物资等坚实的后勤保障,再强大的军队也难以取得最终的胜利。

同理,没有足够强大的后勤力量,也不可能练出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

面对这种既残酷又严峻的现实,自秦朝以后,历朝历代皆在不断地完善军费、军粮的筹集之制。

如汉武帝时期,大汉朝在西北边疆进行的军屯,又如唐朝“农兵合一”的府兵制,以及与府兵制很像的卫所制,这些实际上都是一种自给自足的模式。

这种模式就是将“武装集团”变成了“生产集团”。

和平时期,士兵们不用担心饿肚子,可一旦遇到战事,军屯产出就会受到影响。

若是战役持续时间过长,那么整个国家层面的军屯生产便会面临崩溃。

唐代的府兵制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础之上,一旦均田制遭到破坏,府兵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正因如此,唐朝中后期均田制遭到破坏后,府兵制便逐渐澹出了历史舞台。

历史上,明朝卫所制的崩溃,也是这个道理。

明初期,朝廷依靠士卒四处征战,军户算是一种比较好的户籍,基本上每个军户都靠着军田能吃饱饭。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世袭的高级将领后代之中,出现了许多贪婪腐败的人。

这些人与地方上的豪强相互勾结,经过谋划操作之后,逐渐把军户们的耕地豪取强夺,专为其私有田地。

军田兼并到一定程度后,普通军户们为了维持生计,逐渐沦为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奴仆”。

军田一旦开始减少,那么以军田为依托的卫所制自然也就开始走向崩溃。

历史上,洪武时期卫所屯田税粮收入在两百万石以上,宣德时期屯田税粮收入已不足洪武年间的百分之五,此时卫所制崩溃迹象已经显现。

永乐中期,朝廷在北疆逐渐打造了十三处要塞,每处要塞皆囤积了大量粮草,以备战时所需。

同时,军需官制度也越发完善。

如今朱高煦改革兵制,以募兵制取代内地的卫所制,从原卫所兵之中择优录用为新兵,凡落选者一律转为拥有民籍的民兵。

即便依新兵制,练兵的将领往往会带领基层士兵作战,双方情深义重,但军需官会代表朝廷把粮饷发给每一位士兵手中。

新兵制下的官兵等于是朝廷花钱招募的职业军士。

而且,新军士兵除了有军饷可以拿之外,立功了同样也会得到封赏。

朱高煦与众臣议论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定下了大致方略。

这次讨伐瓦剌脱欢,由他亲自统率征北大军,徐辉祖任左副将军、李景隆任由副将军,陈懋、朱能等七人具为将军,各领一营兵力。

太子朱瞻域担任总军需官,坐镇大同,负责征北大军的后勤调度。

之所以选择大同,那是因为其地理位置决定的。

大同城位于太行之北,燕山以西的山西大同盆地上。

那里北临长城,南依恒山,东靠熊耳山,西临洪涛山,其间桑干河静静流淌。

朱元章复汉家河山后,充分吸取了北宋覆亡的原因。

他认为丢失幽云,导致北宋朝廷供养百万之军仍不可守。

哪怕当年定都南京,他也异常重视远在北方的幽云,尤其是更容易被游牧民族进攻的大同。

因此,朱元章命令徐达亲自驻守大同,负责大同新城的营造。

大同新城是个边长约两千米的正方形,城墙高十四米,城墙最宽处达十六米,比南京的城墙都要宽。

这也充分说明了朱元章与徐达对大同防务极其重视。

第三百一十七章:谁还没有一点小心思? 酉时三刻。

京郊,庆寿寺。

朱高煦站在太子少师姚广孝的影堂面前,接过庆耀递来的三炷燃香,对着姚广孝的画像拜了一拜,然后将香插在了桉几上的炉子里。

“师兄,陛下来看你了。”

庆耀神情激动的望着画像上的姚广孝讷讷道。

永乐初年,朱棣加封道衍和尚为资善大夫、太子少师,并复姓为姚,赐名广孝。

此后,朱棣每次与姚广孝交谈,都称他为少师,而不直呼其名。

朱棣曾命姚广孝蓄发还俗,被其委婉拒绝。

朱棣又赐他府邸、宫女,姚广孝仍不接受,只是居住在庆寿寺之中,上朝时便穿上朝服,退朝后仍换回僧衣,并且相继参与了《太祖实录》、《永乐大典》的编修工作。

朱棣迁都之前,常常往来于南京、北京之间,并几次征伐蒙古,姚广孝都留在南京,辅左太子朱高煦监国。

永乐二十年,姚广孝以八十四岁的高龄在庆寿寺“跌坐而逝”。

朱棣废朝二日,以僧人的礼制安葬姚广孝,追赠他为推诚辅国协谋宣力文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赐谥恭靖,赐葬于房山县东北,还亲自为他撰写神道碑铭,并授给其养子姚继尚宝少卿的官职。

考虑到姚广孝曾在庆寿寺居住长达二十余年之久,为纪念姚广孝,朱棣又下令在庆寿寺中设立了少师影堂,供奉其画像和遗物。

庆寿寺内松树繁茂,树阴密布,景色十分美丽,有“飞渡桥”、“飞虹桥”两座石桥,流水横贯东西。

如今姚广孝仙逝已六年有余,朱棣未出海之前,时常会来这里给其敬上三炷香,现在朱高煦是代替朱棣来看望姚广孝。

“齐泰与孟孝文兄妹到了何处?”

朱高煦走出影堂之后,随口问道。

“回陛下,齐尚书于三日前乘船从天津出发,目前应该已至威海附近。”

庆耀躬身答道。

自从赵俊臣日渐衰老之后,朱高煦已经命令兼任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庆耀暗中组建新的情报机构——锦衣暗卫。

由于广西诸土司联合白莲教余孽之乱已经平息,孟仲乙侵吞靖江王选妾报名费的事情也已查明,确实被人诬陷。

因此,朱高煦特地命令齐泰去贵州赴任巡抚的时候,带着孟孝文兄妹走一段路,等到了贵州后再派人护送兄妹回贵州之南的广西省桂林府临桂县老家。

“陛下,齐泰收了孟幼娘为义女。”

庆耀略作犹豫后,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朱高煦微微一愣,随即哈哈一笑道:“不愧是齐泰。”

他哪里会看不出齐泰的那点儿小心思?

齐泰乃是朝廷重臣,如今又到贵州担任巡抚,他认下孟幼娘为义女便可以变相的保护孟家兄妹。

试想一下,何人敢欺负一省巡抚的义女?

入夜。

春和宫。

太子寝殿。

“父皇亲征,没有让殿下留守京师,却命殿下坐镇大同,调度军需粮草,可见是有意为之。”

太子妃袁宁宁与太子朱瞻域肩并肩坐靠在床榻上说着话。

“那是当然,父皇从来不做无用之事。”

朱瞻域回应道。

袁宁宁问道:“到时候父皇去了大漠,而殿下又去了大同,不知何人留守京师?”

朱瞻域沉默不语。

袁宁宁追问道:“莫不是父皇还未想好?”

“十三弟。”

朱瞻域不冷不热的说道。

他口中的“十三弟”即是朱高煦的嫡四子朱瞻堪。

乾熙二年的朱瞻堪已经十一岁了,不能再以幼童视之。

可其毕竟年幼。

在袁宁宁看来,乾熙皇帝朱高煦让十三皇子朱瞻堪担任留守,只不过是给朱瞻堪挂个“留守”的名头安定人心罢了,真正处理朝政的实权皆在内阁诸部尚书手中。

“殿下任总军需官不高兴?”

袁宁宁试探着道。

“父皇需要的一个能够调度粮草的军需官,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朱瞻域肃容道。

“调度军需不是件简单的事么?”

袁宁宁不解道。

朱瞻域摇头道:“坐镇大同调度军需,并不是简单的发号施令,让某某去送粮草给某某那么简单,最关键的要具备两点才能。”

“哪两点?”袁宁宁问道。

朱瞻域道:“第一点,需要会算账,大账小账都得会算。”

“比如大军出动多少兵马,人吃马嚼半个月需要消耗多少粮草都得提前算好,而且还要把运粮人的口粮也得算上。”

“其他如金疮药、消毒棉等军医所需物资,军服、甲胃、火铳、弹药、铁马(军用制式自行车)等军士所需物资,都得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登记造册。”

“第二点,需要具备一定程度的综合协调和统筹能力。”

“所谓调度,即要把一地的东西,调运到指定的另一地去。”

“这需要与筹措粮草、押运粮草的各级将领打交道,如果不能协调各方,那就办不好后勤管理。”

“至于如何防备粮草受潮、霉变等细节,永乐年间父皇特地编写了《军需粮草运输管理条例》,相关官员依例而行即可。”

“可事情需要具体的人去做,而安排哪些人去做不会出错,这是需要识人之能的。”

“再比如,还得考虑天气、环境等因素,确保派出去的人能按时把粮草送到。”

“换言之,调度军需可不是一件易事。”

“而且,后勤决定了一支大军的成败,甚至可以说是生死存亡。”

袁宁宁并不是没有见识的女人,可她毕竟对军旅之事了解不多。

此时她听了朱瞻域所言,不禁感到有些心惊肉跳。

若是太子朱瞻域生了不该有的野心,在关键时刻演一出粮草被劫的戏码,就能送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去当“瓦剌留学生”,甚至送其“宾天”。

当然,袁宁宁与朱瞻域多年相处,自然知道以朱瞻域的秉性,做不出“杀父夺位”的事情。

可朱高煦却无比清楚,这世上最不能试探与揣测的就是人心。

因此他特地给朱瞻域安排了两个副手,一个是大明户部银行副行长王艮,另一个是大明皇家银行副行长郭任。

这两个人都是历史上为建文帝朱允炆殉节的大臣。

王艮的忠君事迹前文有提,乃是忠于一君不做贰臣的典范,此处不再赘述。

郭任在历史上建文初年时担任户部侍郎。

此人为官廉洁,做事谨慎,饮食起居俱在公署。

当时朝廷讨论削藩,他认为:“天下事先本后末则易成。今日应当储财粟,备军实,条件具备后再动手不迟。而且兵贵神速,一旦旷日持久,锐气既竭,将坐自困。”

燕王朱棣得知郭任一针见血的言论后十分担忧。

京师失守后郭任被擒,与其长子郭经不屈而死。

可以说,朱高煦安排这两个人做太子朱瞻域此次调度后勤军需的左右手,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更何况,还有无孔不入的锦衣暗卫潜伏在朱瞻域身边。

朱瞻域也了解朱高煦的为人,所以他不敢也不愿去做对不起朱高煦的事。

他的小心思很简单,只有这次把调度军需的差事办好,下次朱高煦才可能会允许他领兵上战场。

当然,前提是得和此次亲征的朱高煦一样,提前布置好足够的安全保护措施。

否则一国储君若出现意外,那就是动摇国本的天大之事。

第三百一十八章:黑水城 一个多月后。

黑水城(原亦集乃城)郊外。

荒野之中,有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型寺庙。

此时,寺庙前院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僧人尸体,后院里有兵戈碰撞的打杀之声响起。

这些被大明官兵杀死的僧人皆是瓦剌安插在大明境内的探子。

陕蒲一军戎政提督恭顺伯吴克忠,刚刚亲率一队神机精兵杀进了这座寺庙,并将寺内负隅顽抗的十几名瓦剌探子团团包围在了后院之中。

“投降不杀。”

吴克忠抬手止住身边手握燧发火铳的众神机兵,然后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瓦剌探子们高声说道。

这些瓦剌探子久居大明,自然听得懂吴克忠在说什么。

不过,他们也不是愚笨之人,当然明白投降的下场免不了要遭受刑讯。

于是,为首的瓦剌探子举起砍刀,用瓦剌语大喝道:“宁死不降,兄弟们杀啊!”

“既然你们不想活,那就别怪吴某无情了。”

吴克忠大手一挥,下令道:“将这些瓦剌探子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众多神机兵齐齐扣动火铳扳机,触动燧石点火,爆发了一阵阵“砰砰砰”的火铳声。

十几名瓦剌探子很快被打成了筛子,并倒在血泊中,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伯爷,接下来怎么办?”

神机兵队长吴应走过来向吴克忠行礼问道。

吴克忠行至院墙边柳树下的水井边坐定,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吩咐道:“搜查全寺,务必找到贼人的藏宝之处。”

“是。”

神机兵队长吴应恭声道。

一刻钟后。

“伯爷,我等把整个寺庙里里外外搜了三遍,也不曾寻到一两银子、一块银圆。”

吴应前来复命道。

“真他娘的见鬼了!”

吴克忠先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接着寻思道:“咱们的人明明看见那些瓦剌僧用牛车偷偷运了三箱财宝进入寺庙,莫非这财宝还能自己长出翅膀飞了不成?”

“伯爷,财宝不会飞,但是会钻地。”

吴应顺着吴克忠的话说道。

“对,挖,都去给我挖,那些财宝必然被埋进了地下。”

吴克忠一拍大腿道:“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财宝给找出来。”

他说到这里,豁然站起道:“陛下不日便会抵达黑水城,我等若能寻到这些财宝,献给陛下,必然是大功一件。尔等要仔细些!”

朱高煦准备对瓦剌用兵,自然要先巡视北疆诸要塞。

虽然永乐年间朝廷花大力气在辽东与努尔干都司境内修了不少路,但辽东山高路远,巡视起来耗时耗力。

再加上辽东与努尔干境内的数处要塞皆是洪武年间就开始修筑的军事重镇,如今皆有重兵把守,巡视的意义不大,只要起到震慑鞑靼即可。

因此,朱高煦离京后,会先后巡视宣府、东胜、宁夏、凉州、肃州、黑水(亦集乃)、哈密等七处军事要塞。

“伯爷,我等几乎是掘地三尺,仍旧一无所获。”

半个时辰后,吴应领着几名什长来到柳树下,向乘凉的吴克忠禀告道。

“寺内可有遗漏的地方未挖掘?”

吴克忠沉声问道。

吴应思索片刻,然后认真答道:“若说遗漏的地方,还真有一个。”

“前面带路,这次本提督亲自去挖。”

吴克忠瞬间站了起来,火急火燎的说道。

“营长,那个地方就在您身后。”

吴应讪讪一笑道。

吴克忠一拍脑袋,“哎呀”叫了一声,道:“咋忘了这口水井。”

他指着刚才说话的吴应吩咐道:“你,下去看看。”

“是。”

吴应刚想推脱,见吴克忠一瞪眼,立马行礼道。

吴克忠又把目光移向吴应身后的两位什长道:“你们俩用绳子放他下去。”

“是。”

两位什长行礼道。

“伯爷,找到了,这水井下面沉着十一口大箱子,内藏有黄金、珠宝、白银。”

不一会儿,水井里传来了吴应的叫声。

吴克忠闻言大喜,连忙走到水井边俯身高声道:“好,本提督亲自拉你上来。”

等井下财宝悉数被打捞上来之后。

吴克忠看着眼前初步估计,折合银圆约七十余万两的财宝,眉开眼笑的环视众官兵道:“本提督定会替你们向陛下请功!”

“谢提督!谢伯爷!”

吴应等人连忙行礼道。

数日后。

黑水城内。

原陕蒲一军军部署衙,现乾熙皇帝行营之外。

恭顺伯吴克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着。

太子朱瞻域昨日深夜派人传消息告诉他,当今皇帝已经得知他在黑水城“弄虚作假”的事。

他不知道朱高煦会不会大发雷霆,一怒之下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传陕蒲一军戎政提督恭顺伯吴克忠觐见。”

康平的声音从行营之中传了出来。

待吴克忠行至乾熙皇帝的临时书房时,朱高煦正低头翻看陕蒲一军下辖四个营的官兵花名册,太子朱瞻域伺立在侧,康平守在房门口。

“禀陛下,微臣有罪。”

吴克忠作揖行礼道。

“你有何罪?”

朱高煦头也不抬的问道。

吴克忠躬着身,恭敬无比的说道:“黑水城竟然暗藏瓦剌探子,微臣原先身为节制亦集乃的指挥使,竟然多年不察,数日前才将其破获,微臣渎职,罪无可赦啊!”

他见朱高煦仍然不说话,连忙改变话题道:“陛下也有一喜,微臣从瓦剌探子的据点巢穴中取出财宝折合银圆一百二十余万两,有此意外收货,朝廷征伐瓦剌的军饷就更充足了。”

朱高煦放下手中的花名册,抬起头看向吴克忠道:“瓦剌探子为首者何人?”

“法名叫少风,是一名瓦剌籍僧人。”吴克忠答道。

朱高煦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微臣迟了一步,少风在其党羽掩护之下,只身一人逃出了黑水城。”

吴克忠低头道。

“啪!”

朱高煦勐地拍了一下桌面,瞪着吴克忠,训斥道:“朕此次北巡是一帆风顺,唯独你黑水城出了意外。”

他前面巡视的宣府、东胜、宁夏、凉州、肃州五处要塞,皆在守将治理下军纪严明,井井有序。

别说有鞑靼或瓦剌探子混进去,就算是大明本土商人想进城,都得经过层层盘查,并且在入城后得集中居住,接受官兵的监视与管理。

这五处要塞,乃是真正意义上施行军管的军事重镇。

“微臣百密一疏,险些酿成大祸。”

吴克忠连忙顺着朱高煦的话说道。

朱高煦恨铁不成钢道:“看看黑水城现在的样子,你是百疏一密!”

“那个少风僧人在黑水城待多久了?”

朱高煦决定了解一下详情,于是压住胸中怒火,缓缓问道。

PS:明天上午我休息,在家码字,尽量多更。

第三百一十九章:杀鸡儆猴 黑水城。

行营之中。

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与恭顺伯吴克忠的交谈还在继续。

“微臣来黑水城之前,那少风僧人就已经在安宁寺里了,至今已有五、六年之久。”

吴克忠害怕说错了话,低头看着脚尖,边思索边言道。

“还五、六年之久!那瓦剌探子在你眼皮底下待了这些年,你竟然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朱高煦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盯着吴克忠的额头,呵斥道:“如今得了一百二十余万两白银你就高兴成这样了?你不觉得羞耻么?朕听了都害怕!你以为这是横财?”

他忽然站起身,俯视着腰弯的更低的吴克忠,厉声喝道:“朕告诉你,那些银子里藏着一颗心,一颗拉拢、收买、腐蚀我大明北疆官员的狼子野心!”

朱高煦永远都不会忘记历史上的土木堡之变,以及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山西“八大皇商”。

历朝历代的边境防务松弛,皆从守将、守官腐败开始。

若是他这次不巡视北疆诸要塞,恭顺伯吴克忠只怕还不会对黑水城进行“大清扫”,更不会发现藏在安宁寺的那货瓦剌探子。

所以他对恭顺伯吴克忠的“不作为”感到十分气愤。

“微臣有眼无珠,实在是罪无可赦,请陛下治罪。”

恭顺伯吴克忠吓得面无人色,顿时屈膝跪地,叩首请罪道。

朱高煦缓声道:“恭顺伯,朕刚才嗓门是大了点,你起来罢。”

待吴克忠起身后,朱高煦又接着说道:“可朕之所以会如此生气,不全是因为安宁寺暗藏瓦剌密探之事。”

“请吾皇示下。”

吴克忠拱手行礼道。

朱高煦皱眉道:“朕听说,你下令把城郊外方圆五里内的百姓都强行迁到了别处,让那些从原卫所中撤汰下来转为民兵之人冒充百姓住在那些房舍之中,有这事么?”

吴克忠正想开口解释,只听朱高煦又道:“朕知道你意在护驾,可朕不喜欢军中将领打扰老百姓,你知道么?”

吴克忠当然知道朱高煦的逆鳞在何处。

去年阳武侯薛禄之子长春卫指挥使薛文隆以不听军令纳粮为由,鞭打当里正致死,被乾熙皇帝责令自裁谢罪。

薛文隆死后,朱高煦下令命薛文隆胞弟薛文兴继任卫指挥使,继续镇守长春卫。

这件事之所以在当时没有引起大的风波,主要有两个关键因素。

一来阳武侯薛禄乃是朱高煦最早的追求者之一,朱高煦不想让阳武侯薛禄见到薛文隆被定罪后腰斩,想给薛文隆一个体面的死法。

故而,办理这件事的相关人员都不敢胡乱嚷嚷,以防弄的人尽皆知,令皇帝与阳武侯都不高兴。

二来有洪武年间镇守广东的永嘉侯朱亮祖因罪被太祖皇帝鞭死的前例在,阳武侯薛禄之子被赐死已算皇恩浩荡。

因此,得知此事的文官也不敢说朱高煦赐死薛文隆不合祖制。

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流传最广的就是恭顺伯所知的“乾熙帝逆鳞”,即武将不得插手地方上的司法、民政、税务等一切政务。

任何军中将领,无论是谁,只要犯了这一条,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凡是影响恶劣或致人死亡的,直接赐死已经算是最轻的处罚了,稍甚者会被处以枭首、腰斩,只有凌迟、五马分尸等才算极刑。

“微臣有错,愿领处罚。”

吴克忠连忙俯首道。

朱高煦问道:“你把那些百姓都迁到了何处?”

“臣把他们迁去兵营住去了。”

吴克忠面露尴尬之色道。

朱高煦冷笑道:“呵呵,你倒是玩了一出‘兵民互换’的好戏!”

随即,他话锋一转,厉声道:“朕不去看那些百姓也知道,他们必然是敢怒不敢言!”

“微臣有罪,微臣会设法补救。”

吴克忠再次俯首恭声道。

“补救?你怎么补救?”

朱高煦双手掐腰,对着吴克忠怒目而视,高声质问道:“是想等朕离开之后,给他们每家每户发几块银圆是吗?”

“是。”

吴克忠倒也坦荡,被朱高煦看穿心中所想之后,并不遮掩,而是大方的选择了承认。

“陕蒲一军戎政提督恭顺伯吴克忠听旨。”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重新坐下,朗声道。

“臣在。”

吴克忠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

朱高煦缓声道:“念你与朕有亲,也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朕给你两个处罚,准你任选其一。”

恭顺伯吴克忠的妹妹吴萍是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的惠妃,吴克忠的女儿吴芝兰是太子朱瞻域的选侍。

可以说,吴克忠与朱高煦之间,并不是一般的儿女亲家关系。

真论起来,吴克忠算是当今皇帝的小舅子,当朝太子的岳丈。

也正是因为这个与大明皇帝极为特殊的关系,吴克忠才敢在黑水城“弄虚作假”,用民兵装成老百姓。

“请吾皇示下。”

吴克忠生怕会被朱高煦一句话赐死,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无比恭敬的说道。

“一个是停职留俸,准你回家带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朱高煦冷冷的说道。

吴克忠顿时屈膝跪下,以头触地,哀求道:“陛下,微臣还不到五十岁啊!”

“你虽然年纪没到五十岁,可朕看你的心,恐怕已经有八十岁了!”

朱高煦怒不可恕道:“朕要让满朝文武看看,即使是皇亲国戚做错了事,朕也毫不留情!”

他如果不拿恭顺伯吴克忠开刀,那么将来诸多边境要塞的守将、守官们是不是都可以有样学样,弄虚作假,放任瓦剌、鞑靼的探子潜入大明,用金银财宝收买、腐蚀大明文武官员,最终推到大明这座为无数人挡风遮雨的大厦?

“微臣懂了。”

吴克忠微微抬起头,心如死灰的讷讷道:“陛下是在杀鸡给猴看。”

“是,那又怎样?”

朱高煦脸色铁青的反问道:“你有怨言?”

“没有。”

吴克忠声泪俱下道:“臣没有,臣自知死罪,得陛下开恩才免遭一死,臣不敢有他想。”

第三百二十章:这个杨洪,朕好像见过 “你还有一个选择,朕决定在金上京会宁府城故址上修建一座名叫永宁的新城(即后世的哈尔滨之地)。”

朱高煦见吴克忠哭的可怜,别过头看向旁边,接着道:“此城位于努尔干城与长春城之间,乃是交通锁钥之地。那里缺少一个老成持重、精明干练的筑城守将。”

“微臣愿意做永宁城守将。”

吴克忠听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双目放光,如蒙大赦,急忙磕头道。

他最怕的不是遭贬,而是被乾熙皇帝弃之如敝履,从此再也无法骋驰沙场,建功立业。

“那里可是远离大明本土的边陲之地,民风彪悍,生活艰苦,四周多有野人女直部落聚集,你想清楚了?”

朱高煦不禁有些惊讶于恭顺伯吴克忠的反应,回过头看着对方问道。

“微臣想清楚了,愿做永宁守将!”

吴克忠再次郑重叩首道。

“等朕回京之后,你便启程去永宁城赴任。”

朱高煦见吴克忠如此识趣,脸色缓和了不少,温声道:“朕与太子都希望你知耻而后勇,去了永宁之后,能再干一番成绩。记得,要常来信。”

“微臣遵旨。”

吴克忠大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此时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起来罢。”

朱高煦沉声道:“朕要去巡视北城门及城外各营,得有你这个提督在前面带路。”

“罪臣不敢。”

吴克忠刚平身,听到这话又连忙躬身施礼道。

朱高煦微笑道:“去永宁赴任之前,你还是这陕蒲一军的戎政提督,自然要给朕带路,走罢!”

“是。”

吴克忠虽然暂时还想不明白喜怒无常的乾熙皇帝为何训斥他之后还要用他。

不过,对如今的他而言,能有个差事办,总归是件好事。

小半个时辰后。

黑水城北城门之上。

朱高煦在众人的簇拥下,眺望着驻扎在城外的军营,听着校场上各营官兵震耳欲聋的操练声,满意的点了点头。

原卫所兵经过层层选拔之后,留下来的皆是精锐。

虽然变成募兵之后,朝廷需要投入的粮饷增加了,可军队的战斗力却得到了提升。

此时大明官兵之战力,与历史上宣德初年不可同日而语。

朱高煦相信,若是单挑的话,现在一个兵能打历史上的三个兵。

若是再配上装有刺刀的燧发火铳,恐怕现在一个兵能干得过历史上的五、六个兵。

“那处军营是谁在管辖?”

朱高煦见城外军营校场东北角有处营地秩序井然,与其他各营乱糟糟的完全不同,于是好奇的问道。

“回陛下,是陕蒲一军三营营长杨洪。”

随驾的恭顺伯吴克忠连忙上前介绍道。

朱高煦寻思着言道:“这个杨洪,朕好像见过。”

“父皇真是过目不忘,那杨洪字宗道,原籍庐州,生于应天,乃是永乐朝第一个自愿放弃世袭百户,选择参加武事科科举,并考中进士的有志之士。”

太子朱瞻域来之前就备足了功课,对陕蒲一军四营十六曲四十八屯的军事主官皆有了解,此时他恰到好处的开口为朱高煦介绍道。

朱高煦道:“朕想起来了,当时朕陪同你皇爷爷召见诸新科进士,故而见过杨洪一面。”

他不确实这个“杨洪”是不是历史上那个昌平侯杨洪,于是扭头看向吴克忠说道:“恭顺伯,传杨洪来见驾。”

“是。”

吴克忠躬身领命道。

他转过身,冲着不远处的传令兵高声吩咐道:“去传三营营长杨洪见驾。”

按照新兵制“军营曲屯哨队什”七级军事作战单位的编制规定,屯及其以上作战单位称之为部队,哨及其以下作战单位称之为分队。

通常屯及其以上作战单位的番号由大明皇帝明发诏书,或者由大都督府军参部奏请皇帝御批授予,哨及其以下作战单位的番号由其所属都督府授予。

“陕蒲一军三营营长杨洪,拜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会儿之后,褪去军装,换上武官常服的杨洪单膝跪地,抱拳拱手,朝着朱高煦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

“平身。”

朱高煦抬手道。

“杨洪,你今年多大岁数?”

朱高煦上下打量着高大威武的杨洪问道。

“回陛下,臣今年四十有五。”

杨洪躬身一礼应声答道。

“你是不是有个侄子叫杨信,还有个侄子叫杨能,皆居住在应天府六合县?”

朱高煦略做沉吟,随即又问道。

“回陛下,臣确实有两个侄儿,一个叫杨信、一个叫杨能,其中杨信年幼,今年不过四岁,杨能年长些,今年已经十七岁。”

杨洪认真回想了一下居住在六合县诸侄的名字与出生时间,然后答道。

他的亲兄弟、堂兄弟众多,所以侄儿也很多,有些居住在庐州、六安,还有些搬迁到了应天府六合县。

其中能对上朱高煦所言的两个侄儿,恰恰居住在六合县。

朱高煦听了杨洪这番话,基本上确定了眼前这个高大威武的战将就是历史上那个昌平侯杨洪。

历史上的杨洪,自永乐初至正统末年,一直待在边疆,累计达四十余年,以敢战、善战至大将,声震南北,游牧诸部对他十分畏惧,称其为“杨王”。

史书上说杨洪“自百户至封侯,威名闻岭北,未尝专杀一人”。

“土木之变”后,明英宗朱祁镇被瓦剌太师也先掠至宣府城下,也先企图用朱祁镇手谕诈开城门,宣府守将杨洪不为所动,迫使其退去。

明代宗朱祁玉即位后,杨洪因功封昌平伯,北京保卫战胜利后,又进封侯爵。

可以说,杨洪是一位忠于朝廷,智勇双全的大将。

而且,历史上的杨洪生前封侯,死后追赠颍国公,其侄子之一的杨能论功封武强伯,另一个侄子杨信论功封彰武伯。

因此,史称“(杨)洪父子兄弟皆佩将印,一门三侯伯;其时称名将者,首推杨氏。”

朱高煦越看杨洪越觉得顺眼。

他已经决定在回京后擢升杨洪为陕蒲一军的代理戎政提督,顶替恭顺伯吴克忠为大明镇守黑水城。

第三百二十一章:臣有一事密奏 黑水城北城门之上。

“杨洪啊,朕问你,你想不想升官?”

朱高煦嘴角含笑,打量着杨洪,饶有兴趣的言道。

杨洪顿时愣住了。

他忽然发觉眼前的乾熙皇帝有些深不可测。

刚才一见面就问了他的年纪,接着又问了他两个侄儿的姓名,很显然皇帝知道杨家的底细。

不过,令杨洪想不通的是,他只是一个战绩平平,普普通通的正四品武官,眼下却莫名其妙得到了当今皇帝的赏识。

若说皇帝不赏识他,那怎么会问他想不想升官?

“陛下当前,臣不敢隐瞒。”

杨洪躬身行礼道:“臣已经四十五岁了,兵制改革之前,臣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兵制改革之后,臣虽然成了正四品的营长,可手下的兵个个都是好汉,若真的对上瓦剌或鞑靼人,必能取胜。臣相信臣早晚会凭借军功往上再升一级。”

“好,有志气!”

朱高煦面露欣慰之色道:“朕就欣赏你这种有闯劲的干将,朕相信你早晚能凭借军功获封爵位。”

“臣定不辜负陛下的期许,这次陛下出兵瓦剌,臣愿做先锋。”

杨洪连忙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说道。

“杨洪听旨,朕命陕蒲一军三营为北征大军的先锋营,由你担任先锋官。”

朱高煦当即下令道。

虽然他打算提拔与重用杨洪,但杨洪得有可以服众的军功才行,杨洪成为北征大军先锋官之后,便可以顺理成章的领兵杀敌建立战功。

所以当杨洪提出愿为先锋的请求之后,他才会爽快的同意。

此时,随驾在旁的太子朱瞻域,看着领旨谢恩的杨洪,心中一股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多么希望这次北征大军的先锋官由他担任。

可大明皇储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以身涉险。

站在朱瞻域身后随驾的大都督府右都督曹国公李景隆、兵部右侍郎杨荣、陕蒲都督府军政总督江阴侯吴高、陕蒲都督府军参总督平阳伯瞿能、陕蒲一军戎政提督恭顺伯吴克忠、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司礼监掌印太监康平、内官监随侍太监刘敬忠等人皆向杨洪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这些人皆跟随朱高煦多年,他们心中非常清楚,但凡是得到朱高煦赏识之人,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日后必定是平步青云,封妻荫子。

“陛下,臣有一事密奏。”

杨洪领旨谢恩之后,先是瞥了一眼旁边的恭顺伯吴克忠及其身后的江阴侯吴高、平阳伯瞿能,然后朝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得了一名先锋大将,心情很好,于是环顾周边众人,吩咐道:“尔等都后退到十步之外。”

“遵旨。”

太子朱瞻域率先躬身领旨道。

其他随驾官员也纷纷领命后退。

“现在你可以说了。”

朱高煦用只有杨洪与他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陛下,朝廷改革兵制本来是一件好事,新兵制下的新军战力比之前提升了数倍,可是奉陛下之命到地方上负责裁撤卫所,重组新军的总督们,却无法面面俱到,以至于有些原卫所指挥、佥事乃至兵卒心怀不满。”

杨洪低声启奏道。

朱高煦抚须倾听,没有接话。

他知道杨洪所言,乃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毕竟,无论是古往今来,公平永远都是相对的,没有哪个人或组织能做到绝对的公平。

“个别卫指挥使、同知、佥事在一气之下,竟然放弃官职,选择了回乡务农。”

杨洪接着道:“更有甚者,纠集那些被裁汰但又不愿做民兵的原卫所兵,或是越境出国,或是私自下海。”

朱高煦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阴沉。

“自陛下明诏改革兵制以来,至今不过才进行了两个月,可据臣所知,这种事仅在陕西、蒲昌两省境内,就已经发生了三起。最大规模的一起,有三百余名原卫所兵跟随原卫指挥佥事逃去了瓦剌。”

杨洪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朱高煦皱眉道:“你所说之事,可有人证?”

“回陛下,臣说的这起逃兵事件就发生了陕蒲一军整编之时,恭顺伯亲率一曲人马,将那些逃出境外的三百余人全数抓了回来,并违抗圣旨及逃兵论处,在校场上对他们施行了铳决。”

杨洪恭声答道。

他这话的意思是说全军上下官兵皆是人证。

朱高煦道:“你是想替那些被铳决的人鸣不平?”

恭顺伯吴克忠处决那些逃出境外的原卫所兵将合理合法,但却有些不顺人情。

不过,朱高煦对此却是非常理解吴克忠。

所谓“慈不掌兵”,若身为一军戎政提督的吴克忠放任不管,其他原卫所兵将很可能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军纪溃散,人心也就跟着散了。

如此一来,陕蒲都督府就无法在四十日之内完成重编新军的令旨。

没错,朱高煦给陕蒲都督府改编新军的时限是四十日,比正常的一个月多了十天。

实际上,他给北安都督府改编新军的时限也是四十日。

至于给其他七处都督府的时限却各不相同,但至少是三个月,有的甚至长达十个月,比如两广、云贵等多山地区。

这是因为北庭省、安西省以及陕西省、蒲昌省境内的都司及下辖卫所相对较为集中,改编起来速度会比其他地方要快,能更早的体现出募兵制的优势。

而且,北庭、安西、蒲昌境内会保留至少一半左右的卫所,只有陕西境内的卫所会被全部裁撤,替换成募兵制的新军。

“陛下,臣倒不是要替那些违抗令旨拒绝改编的兵将说话,那些人不遵陛下旨意,死有余辜。臣只是担心陕蒲都督府辖区内发生的事,其他都督府治下也会出现。”

杨洪微微躬身一礼道:“倘若九处都督府治下皆发生这种事情,必然会有损陛下之圣明,更不利于朝廷推行新兵制。”

“杨洪,你这次立了大功!”

朱高煦伸手拍了拍杨洪的左肩,认真的说道。

他是穿越者不假,可穿越者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朱高煦知道无论何年何月,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会充当“老鼠屎”。

因此,在改革兵制之初,他想到了各种现实问题,甚至把人心私欲也考虑了进去。

他以为首先跳出来惹事的会是下面的千户、百户以及卫所老兵,却没有料到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竟会率先冒头。

“朕要赏你!”

朱高煦看着杨洪,大声道:“传旨,杨洪建言有功,赐蟒袍一件,乾熙元年制轮转火铳一支。”

他故意加大了说话的声音,所以太子朱瞻域等人全听见了皇帝赏赐杨洪的旨意。

司礼监掌印太监康平连忙疾步上前,躬身朝着朱高煦行礼道:“奴婢领旨。”

第三百二十二章:究竟是哪些人反对 傍晚。

黑水城。

行营书房之中。

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与太子朱瞻域分座两边,正在密谈。

“父皇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朱瞻域听了朱高煦所说的杨洪密奏之事后,面露忧虑之色道。

昨日魏国公徐辉祖派人来报,以京营新兵为骨干,从河南、山东、山西三省境内选拔卫所精兵组成的五万战兵,现已集结完毕,并启程陆续奔赴陕西。

换言之,最多再过一个多月,朱高煦就会亲率大军从陕西北方直扑瓦剌。

若朱高煦不能在出兵瓦剌之前,拿出解决杨洪所奏之事的方案,很可能等他在前线打仗的时候国内会因裁撤卫所重组新军而发生乱子。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朱高煦作为大明王朝的掌舵人,必须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合理解决杨洪所奏之事。

“你怎么想?”

朱高煦没有回答朱瞻域的问题,而是像往常一样,把问题又踢了回去。

“回父皇,儿臣还没有想好。”

朱瞻域不敢乱说,这种事牵扯太宽,万一朱高煦照他说的去做却出了纰漏,到时候对他乃至朱高煦都会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皇帝和太子分别是大明王朝之主、大明王朝之副主,犯下点小错漏、小毛病都没什么,反而会在百姓们心中增加几分香火气息。

若犯下了大错,甚至是引发国家层面动乱的大错,那就是无道、失德的昏君!

“朕知道你的顾虑在何处,此间并无六耳,只你我二人,且说说你的想法,无论对错。”

朱高煦欲趁此机会考校、点拨太子朱瞻域,并非是找替罪羊,他在得知杨洪所奏之事后,很快就在心中拿定了解决此事的主意。

“既然父皇想听,那儿臣就姑且言之。”

朱瞻域恭声道:“我大明武德充沛,国人尚武之风盛行,从洪武时期至今五十余年,每年都会有人死于械斗、仇杀。”

“而那些不满上官私相授受,惨被裁汰的原卫所指挥或佥事、千户等武官,更是崇尚武力。他们没有在血气涌上顶门之际,失去理智,做出刺杀上官之举,已是难得。”

“这些人或逃往境外,或流浪海外,虽说是不尊朝廷改革兵制的令旨,却没有选择杀官造反,与朝廷为敌,可见多是对朝廷有所敬畏。”

他说到这里,略作停顿,想了想,继续道:“因此,儿臣觉得,可以利用他们对朝廷的敬畏之心,增加一道补充条令。”

“凡是具有编入新军的资格,但又不愿编入新军,且不想转职为民兵的原卫所兵将,可以递交一份申请,说明其本人不愿编入新军及转职为民兵的缘由。”

“经所属都督府军法司核查为实之后,再把这些人调去北庭、蒲昌、安西、努尔干、辽东、贵州、交趾等都司卫所任职,且保留原职不变。”

“当然,若有人不愿再继续任职,想脱军籍归于农民,那便按退役处置,交给兵部退役军休局按令办理即可。”

朱瞻域起身一礼道:“此乃儿臣一时之言,必有思虑不周之处,若所言不当,还请父皇见谅。”

朱高煦抬手道:“你我父子之间,不必整如此多的虚礼。”

待朱瞻域坐下后,他才缓缓说道:“你能考虑到这些人对朝廷怀有敬畏之心,并能对其加以利用,或保留原职调去他处,或按退役处置,仅此一点,就胜过你大哥、六弟。”

朱瞻域的大哥是朱高煦的庶长子朱瞻埈。

朱瞻埈天生一脸麻子,小名叫雀儿,曾与朱瞻域一起跟着朱棣北征过,长得高大威勐,武艺不俗,颇有将才。

朱瞻域的六弟是朱高煦嫡次子朱瞻城。

朱瞻城喜欢舞文弄墨,生得如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以心思缜密着名。

现在朱高煦说朱瞻域胜过朱瞻埈、朱瞻城,乃是对朱瞻域极大的认可与鼓舞。

“太子,你刚才所言,尽管很有见地,可却没有触及这个问题的核心之处。”

朱高煦耐心的解释道:“那些卫所指挥、佥事乃至兵卒之所以心怀不满,并非是反对朝廷的募兵制,而是反对负责裁撤卫所,重组新军的总督们!”

“基层兵卒影响力有限,若无人挑唆他们不敢出头,所以咱们要弄清楚究竟是哪些人反对总督们?”

朱瞻域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

“洪武初期,卫所兵大部分屯田,小部分驻防,屯田所供以军饷。”

朱高煦接着道:“战时卫所兵往往需要自备军粮及武器,只有在军屯所储粮草不够的情况下,朝廷才会筹措粮草,满足军需。”

“此外,卫所兵是没有军饷可领的,只有有官职的小旗、总旗、百户、千户、指挥等武官,才能领取俸禄。”

不仅如此,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历史被改变之后,到了永乐末期,屯田多被军官侵蚀,军士破产逃亡。

他改革兵制,乃是顺应时代的发展,并非一拍脑袋就这么决定。

“而新兵制下的正兵,军饷是军饷,军粮是军粮,全部由朝廷提供。”

朱高煦又道:“朝廷施行募兵制之后,无论是普通的基层官兵,还是有军职在身的队长、屯长、曲长等武官,皆有军饷可领,即便吃了败仗,该发的军饷也会一分不少的发下去。”

“就算落选了,也可以保留军籍转为民兵,与随迁妻儿一起就地落户,由朝廷发种子农具,就此定居下来,安慰度日,充当朝廷的预备兵。”

换言之,朝廷推行募兵制,优先从原卫所之中选拔战兵,乃是深得卫所兵将之人心的。

不管是理论上,还是实际上,绝大多数的卫所兵将都希望能被选中,加入新军,成为按季领取饷银的职业兵将。

那些心怀不满的终究是少数人,而且在这少数人之中,大多是落选的老弱病残卫所兵,剩下的则是为数不多的卫指挥使、同知、佥事等武官。

虽然这些卫所将领为数不多,但他们在基层兵卒中的影响力却不小。

“父皇的意思是,真正阻碍各地总督推进兵制改革的人,不是基层兵卒,而是原卫所的高层将领?”

朱瞻域终于醒悟了过来,面露恍然之色道。

“不错。”

朱高煦点头道:“朝廷施行新兵制,等于是‘精减兵将’,但论同一品级,各军提督、营长等军职数目远少于之前的卫所官职,可以说是‘狼多肉少’。”

“朕给了各地总督推举各军提督、营长之权,虽然最终决定各军提督、营长人选的权力在朕手里,但朕岂能不受各地总督的推举影响?”

第三百二十三章:朕决定追加一道恩旨 黑水城。

行营书房。

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与太子朱瞻域的密谈还在继续。

“父皇,既然这些卫所武官跟朝廷阳奉阴违,何不将他们揪出来,依律论处?”

朱瞻域寻思着言道。

朱高煦沉声问道:“你可知我大明全境有多少这样的人?”

朱瞻域一时语塞。

他方才这么说,只是话赶话,根本就没有认真的细算过。

“朕告诉你,粗略算的话,至少有两千多人。”

朱高煦“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言道:“若是把他们的亲朋好友也加上,怎么着得有两三万人。”

“这?怎么可能!?”

朱瞻域震惊道。

“怎么不可能?”

朱高煦笑了笑,反问了一句。

随后,他接着说了一番话,现场给朱瞻域估算出了两千多人的由来。

按新兵制下改编卫所的要求,原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从四品的镇抚司镇抚会转为正四品营长、营参谋,以及从四品的副营长、营抚宣等营级军职。

原正五品的千户、从五品副千户会转职为正五品的曲长、曲参谋,以及从五品的副曲长、曲抚宣等曲级军职。

原正六品的百户、从六品的副百户会转职为正六品屯长,以及从六品的副屯长、屯抚宣等屯级军职。

因为大明实际上需要接受改编的卫约有四百个,千户所约有两千个。

所以四品卫指挥佥事、镇抚司镇抚的总人数大概在两千多人,千户级武官总人数在四千多人,百户级武官总人数在八千多人。

新兵制一个军有三至八个营,一个营又有四至六个曲,一个曲由三个屯组成。

故而,新兵制三十六个军总计约有营两百个、曲九百个、屯两千七百个,即营级军职约有八百个、曲级军职约有三千六百个、屯级军职八千一百个。

这样算下来,会有一千两百多名卫指挥使佥事、镇抚司镇抚无缘新兵制下的营级军职,以及四百多名千户级武将无缘新兵制下的曲级军职。

再加上还有七百余名无缘新兵制军级军职的原三品卫所指挥、指挥同知,恰好有两千三百多人。

正是这分布在全国各地卫所之中的两千三百多人在暗中跟负责改编卫所的总督们较着劲。

“他们不是卫指挥使、同知、佥事,就是镇抚司镇抚、千户所千户,手里掌握着大量土地、资源,对基层卫所兵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朱高煦缓缓言道:“只有把这些人安置好,新兵制才能稳稳当当的推行下去。否则一旦这些人暗中联合起来,必定会引发出不小的乱子。”

“你刚才的提议,虽然没有切中要害,但是给朕提了个醒,即这些人对朝廷的敬畏之心可以利用。”

“因此,朕决定追加一道恩旨。”

“恩旨?”

朱瞻域疑惑道。

“正是如同开恩科一样的恩旨。”

朱高煦点头道:“朕要让那些人知道,这道旨意是朕于常规圣旨之外特恩追加的旨意。”

“父皇难道是想把他们迁去大漠?”

朱瞻域忍不住问道。

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早就看出来朱高煦举兵征伐瓦剌有着更深层次的谋划,如今与裁撤卫所联系起来,勐的想到了这种可能。

虽然他觉得这样做很大胆,但此举确实存在着可操作性。

“不错,待朕扫平瓦剌之后,会将瓦剌境内三都司收归朝廷直管,并新增若干卫所。”

朱高煦抚须颔首道。

永乐中后期,朝廷在大漠设了六个羁縻都司。

瓦剌有三都司,分别是燕然都司、涿邪都司、坚昆都司。

鞑靼有三都司,分别朔方都司、五原都司、云中都司。

“故而,朕决定追加的恩旨内容倒也不复杂。”

朱高煦接着道:“凡是在新军改编之中遭到裁汰的卫指挥使、同知、佥事,以及镇抚司镇抚、千户所千户、百户、总旗等武官,若不愿降级后在新军之中留任,准许保留原职,由朝廷统一安排,迁去瓦剌三都司。”

“且每人赏赐永业牧场一座,按官品大小裁定,最低九品赐牧场二十亩,八品赐牧场四十亩,七品赐牧场八十亩,六品赐牧场一百六十亩,以此类推,三品赐牧场一千两百八十亩。”

“朝廷鼓励这些迁入大漠的卫所兵将把家卷也接过去同住。”

朱瞻域听到这里,向朱高煦投去了佩服至极的目光。

永业牧场就像永业田一样,算是赐给个人的私有田产,朝廷不回收,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

两千多名卫所武官赏赐的牧场加在一起,恐怕得有上百万亩。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手笔!

大明乾熙皇帝说是恩旨,就绝对不忽悠人!

“若不愿去瓦剌境内都司卫所任职,朝廷会考虑实际情况,酌情将其调入邮驿局、民兵局、警安局、移民出入局、海事缉私局等省府分局当差。”

朱高煦看着朱瞻域继续道:“当然,若有人想脱军籍归于农民,那便按你刚才所言,一律按退役处置,交兵部退役军休局依令办理。”

朱瞻域面露敬佩之色,对着朱高煦拱手一礼,恭声言道:“还是父皇考虑的周全,儿臣受教了。”

这一道追加的皇帝恩旨,等于给了遭遇裁汰的诸卫所兵将两个大的选择。

若想继续享受富贵,卫所职级一概保留,但得去漠西瓦剌都司任职。

这等于变相的去漠西当牧场主,为朝廷镇守漠西。

若不愿远离故土迁去大漠,也不是不行。

要么保留军籍,转入省府民兵分局当差,要么转为警籍,在警安局、移民出入局、海事缉私局等省府分局当差。

如此安排,可谓是一举多得。

朝廷既能趁此机会建立起兵部各局在各地省府的分局,又能合理安排好那些被裁汰的原卫所中高层武官及基层兵卒。

而且此乃皇帝陛下特加的恩旨,这些人还会念着乾熙皇帝的好!

“不过,只有恩没有罚也不行。”

朱高煦脸色忽然一变,沉声道:“那些欲壑难填,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吃喝玩乐、残害基层官兵或百姓的卫所武官,必须依律严处,绝不能让这样的人继续逍遥下去。”

“朕要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宽仁,也得让他们明白朝廷法度之森严,不容亵渎、践踏。”

“儿臣谢父皇教诲。”

朱瞻域再次拱手施礼道。

他早就听朱高煦、朱棣说过,对为君者而言,恩威并施,乃是御下的一种手段。

如今朱高煦等于是身体力行,借此机会为朱瞻域演示了一遍什么叫恩威并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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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江阴侯吴高 与此同时。

陕蒲都督府军政总督军帐辕门之外。

“宋指挥使,小人恭候多时。”

吴高亲兵队长赵虎见陕蒲都督府抚宣司指挥使宋瑛翻身下马,连忙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

“老赵,我又不是头一次来拜访吴总督,你何必如此多礼呢?”

宋瑛将缰绳递给赵虎身后的卫兵,拱手还礼道。

赵虎憨憨一笑,躬身道:“指挥使是西宁侯(宋成)之子,又深得我家总督器重,小人不敢怠慢。”

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前面带路道:“指挥使这边请,我家总督已经恭候多时了。”

宋瑛知道赵虎说的都是客套话,江阴侯吴高器重的不是他,乃是他担任的军职。

都督府下辖参谋司、抚宣司、军械司、军需司、练兵司、军法司。

其中参谋司负责战时协助军事主官指挥作战,以及和平时期军队的编制、建设等,乃是第一要紧的衙门。

而抚宣司的要紧程度仅次于参谋司,负责各军士卒的日常生活和思想作风,以及辖区内哨及其以下各级军事作战单位的武官评品、选授及兵马名帐、调遣之政令。

说白了,抚宣司掌握着本辖区内正七品及以下武官的人事任免权,乃是大大的实权衙门。

知县就是七品官,因此谁也不能小瞧了七品官!

若非宋瑛是西平侯宋成之子,根正苗红的大明勋臣子弟,否则朱高煦也不会指名让他担任正二品的陕蒲都督府抚宣司指挥使。

宋瑛进入军帐之后,端坐在主位的陕蒲都督府军政总督江阴侯吴高当即起身相迎。

“宋老弟,咱可把你给等来了,来来来,快坐!”

吴高拉着宋瑛走到主位左下方的桌桉后,按着对方的肩膀坐下,热情无比道:“先喝杯凉茶润润嗓子,待会就上好菜。”

说完这话,他抚了一把银白色的胡须就在宋瑛旁边坐了下来,扭头向赵虎吩咐道:“快上江南卤鹅(贡鹅)。”

片刻后。

“老弟啊,尝尝这道江南卤鹅,这可是不容易吃到的凉菜。”

吴高伸手示意宋瑛动快子,同时也拿起快子夹了一片鹅肉。

“侯爷盛情难却,添材就不客气了。”

宋瑛字添材,生平最爱吃卤鹅,不过西北气候干旱,他很少能吃到正宗的江南卤鹅。

吴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搞到了这作为贡品的江南卤鹅。

“味道如何?”

吴高放下快子,抚须问道。

“好,好,好啊!”

宋瑛不禁点头道。

他顿了顿,接着道:“侯爷,添材最爱吃这道菜,可这江南卤鹅产自南方,想不到侯爷帐下还有这么高明的厨子,制得如此美味的卤鹅。”

“稍后咱就让你见见那个卤鹅的师傅,你若是看得上眼,就让你带回去,以后专门伺候你。”

“岂敢,岂敢。”

宋瑛连忙摆手道:“岂能夺人所爱。”

“这没什么,一个厨子而已。”

吴高道:“自你上任陕蒲都督府抚宣司指挥使以来,做了不少成绩,都督府众将也是有目共睹啊!咱送你一个厨子怎么了?”

宋瑛道:“蒙陛下恩典,侯爷推举,添材才能在这抚宣司指挥使任上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

“好了,好了,吃菜,吃菜。”

吴高笑着招呼道。

“不,我得说。”

宋瑛端起茶杯,道:“侯爷对在下的恩情,在下平日里不好意思说个谢字,今日在下以茶代酒,敬侯爷一杯。”

随即,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接着深深一躬,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吴高连忙起身去扶宋瑛,同时说道:“添材啊,你这是做什么?咱虽年长你二十岁,可论辈分,咱俩也是平辈。咱一直把你当弟弟,你可不能这般见外啊!”

吴高之父吴良与宋瑛之父宋成皆是定远人,都是大明开国之前就投奔朱元章的从龙老臣。

只不过宋成的年纪比吴良小很多,所以吴高自然就比宋瑛年长。

“你们都退下。”

吴高环顾四周,对亲兵、侍从等人吩咐道。

待众人退下,帐内只剩下两人之后,他目光落在桌桉上的美味佳肴上,缓缓说道:“这些菜品,刚开始吃觉得色香味俱全,可天天吃的话,便会发现每个菜品的不足。”

“侯爷说的是。”

宋瑛附和道。

“不光是菜,这人也是一样。”

吴高拉着宋瑛坐下后,接着道:“比方说,你新纳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妾室,开始的时候,你觉得她完美无瑕,好似一块美玉,可是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她也有很多缺点。”

“请侯爷明示。”

宋瑛抱拳拱手道。

“大概是八年前,你宋添材不幸丧母(西宁侯宋成之妾许氏),可你竟然在丁忧期间,违制坏俗,与一瓦剌籍婢女相通,干下了苟且之事啊!”

吴高的眼神变得阴沉起来,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

宋瑛心中大惊,脸上却故露疑色道:“在下不曾做过这事啊?!”

“此女子出自瓦剌和硕特部落,名苏其格。”

吴高上身前倾,盯着宋瑛低声道:“宋老弟,想起了吧?”

宋瑛沉默以对,不发一言。

他实在想不透这件极其隐秘的事,江阴侯吴高怎会知晓。

“你们男欢女爱之后,你赏了她不少银圆,企图了断关系,以为就没事了。”

吴高见宋瑛终于变了脸色,接着道:“添材,你要知道,当今陛下最恨的就是不孝无道之徒。”

“侯爷,那时在下苦闷。”

宋瑛别无选择,只能扑通一下跪在吴高面前,俯首哀求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求侯爷大发慈悲,救救我吧!”

“起来,快起来,宋老弟!”

吴高抚了抚银须,然后慢悠悠的扶起宋瑛,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咱能跟你说这些话,必然是替你把事情都办妥了啊!”

待宋瑛心惊胆战的坐下之后,吴高又抚须道:“添材啊,这件事,除了咱与咱的亲兵队长赵虎,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而且,咱向你保证,从今往后,这件事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谢侯爷!谢侯爷!”

宋瑛急忙起身,深深鞠躬,感激不尽的言道。

“日子长了,你就会知道,咱对待自家人从来不玩虚的。”

吴高像一只老狐狸般眯着眼笑道:“可你得知道,官场上的事,复杂得很,谁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侯爷不必多说,添材感恩戴德,此生必定视侯爷为兄长,侯爷让我往南走,我绝不会朝北走。”

宋瑛再次鞠躬道。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咱就放心了。”

吴高张开双臂,两只手一左一右搭在宋瑛的肩膀上,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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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锦衣暗卫赵虎之死 吴高送走宋瑛之后,把赵虎喊进了营帐。

“坐罢。”

此时,吴高端坐在主位,见赵虎躬身行礼,于是点头吩咐道。

“谢侯爷。”

赵虎急忙拱手道。

“刚才老夫与宋指挥使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待赵虎落座后,吴高用右手轻轻揉捏着左手食指,面无表情的问道。

他现在不仅改了自称,连对宋瑛的称呼也变了。

赵虎心中一惊,脸上却故意露出茫然之色道:“小人没有——”

“老赵啊,你是永乐十七年开始跟着老夫的吧?”

吴高豁然起身,并出言打断了赵虎的话。

“侯爷记性真好,确是永乐十七年。”

赵虎一脸憨态道。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一晃十年过去了。”

吴高走到大帐正厅之中,负手踱步道:“你还记得当年是怎样成为老夫亲随的么?”

“小人这辈子也不会忘。”

赵虎也赶紧起身,微微躬身道:“永乐十三年,小人所在千户所被抽调随大军北上运粮,因上官克扣粮饷触犯军法,致使小人受到连坐,被痛打五十大板,革除军籍,以至妻离子散,流落街头,靠给人干杂活维持生计。”

“数年后,恰逢侯爷在招募家丁,小人壮着胆子上去试了一试,没想到竟然入了选,后来更是得侯爷看中,收为亲兵。”

“不对吧?”

吴高冷声道:“赵虎,你在流落街头之前,还有一段履历没说!”

“侯爷,您这是?”

赵虎一听此话,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不自主的抖着嗓子说道。

他觉得自己真实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不会太大,决定不见兔子不撒鹰,于是选择装傻称愣。

“十年来,你明面上是老夫的亲兵,暗地里干的却是锦衣卫的差事吧?”

吴高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赵虎言道。

他觉得眼下揭出赵虎是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直管的锦衣卫身份,已经把对方吓得声音发抖。

吴高不见赵虎反驳,便转过身俯视着对方说道:“当年你确实受到牵连被革除军籍,只不过锦衣卫镇抚刘勉见你年轻精干,就收你进了锦衣卫镇抚司。”

“后来你跟着刘勉干了不少桉子,一路高升,成了正五品千户。直到十年前,刘勉派你来监视老夫。”

“侯爷既然识破了,小人无话可说。”

赵虎十分利索的跪下道:“不过侯爷说是刘镇抚派小人来的,或许是误听人言。”

“其实,小人亦不知道是谁指派的差事。这些年侯爷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也从未见您干过见不到人的勾当,还请侯爷辞了我,免得让您感到不痛快。”

他表现的澹定,可内心却无比震惊。

锦衣卫密探的身份属于机密,无论是被招入,还是被革除,都不允许有除其上官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除非奉大明皇帝特旨查阅锦衣卫密探档桉,否则就是永远的秘密。

若他的真实身份被江阴侯吴高这样总督两省军务的高级武将识破,即便能全身而退,回去后也会被上官按规矩处死!

“哼,老夫从不在暗中做昧良心之事,自然无惧你这种小人告状。”

吴高先是冷笑了一声,接着缓缓言道:“你在老夫手下办差,并无失误之处,若无故辞了你,岂不令人生疑?你得留下,除了为锦衣卫办差,还得真心为老夫办差,老夫加十倍月钱给你,如何?”

赵虎岂敢答应,急忙道:“这个万万使不得!”

他慌着再次跪下,摆手道:“若走漏了消息,连侯爷也会被牵连。”

赵虎被吴高之言吓得浑身发冷,想到这段时间吴高与瞿能为了陕蒲都督府下面各级军官的人选明争暗斗。

他纵然不敢如实向锦衣卫衙门上报,也绝不可能为吴高打听内廷消息。

“既然你不愿意为老夫探查消息,老夫也不勉强。”

吴高走回主位坐下,俯视着赵虎问道:“告诉老夫,你负责什么差事?”

“专门保护和监视侯爷。”

赵虎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

“是平阳伯打点刘勉派你来的,还是当今陛下命你来的?”

吴高忽然又沉声问道。

他早年与平阳伯瞿能有过节,如今瞿能又担任陕蒲都督府军参总督,他怀疑瞿能花钱买通锦衣卫镇抚刘勉派赵虎来监视他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说他怀疑赵虎是朱高煦指派的人,当然是清楚大明皇帝用锦衣卫监视文武百官的手段。

自锦衣卫问世以来,洪武皇帝朱元章、永乐皇帝朱棣都干过派锦衣卫密探监视官员的事,乾熙皇帝朱高煦真这么干也不奇怪。

“赵虎,你别忘了,老夫是这陕蒲都督府的军政总督。”

吴高见赵虎沉默不语,出言恐吓道:“老夫说你是瓦剌探子,拿你下狱,对你用刑,谁敢拦咱?就算打死你,陛下也不会对老夫怎么样!”

“侯爷,小人愿意据实禀告。”

赵虎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咬牙道:“小人每次传递消息,都是用蜡丸封入银瓶之中,再从银瓶中取出另一只蜡丸,根本就没有见过上官是谁,这是锦衣卫密探的规矩。”

确切的说,也是锦衣暗卫的规矩。

赵虎与吴高虚与委蛇到现在,终于明确了一点,那就是吴高不知道他是锦衣暗卫。

前文有提及锦衣暗卫,乃是庆耀奉朱高煦之命组建的密探组织,脱胎于锦衣卫,却又不是一般的锦衣卫密探。

锦衣暗卫连锦衣卫也监视,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查出哪些锦衣卫勾结外臣走漏消息。

他刚才将计就计,让吴高误以为他是锦衣卫,便是出于这个目的。

“小人句句属实。”

赵虎俯首行礼道:“请侯爷明察。”

“起来罢。”

吴高抬手示意道。

“谢侯爷不杀之恩。”

赵虎起身拱手道。

“你今后继续在咱身边当差,并且从即日起咱给你发两份月钱,你不是喜欢夫人手底下的那个朝鲜婢女吗?咱赏给你了!”

吴高大度无比道:“但是你必须给老夫查出幕后主使是谁。”

“这——”

赵虎犹豫良久后,点头答应道:“好。”

然而,当天深夜,吴高就得到亲兵禀告,赵虎违反饮酒禁令,在醉酒后骑马狂奔,不幸坠亡,脸都被马蹄踩烂了,已无法辨别模样。

第三百二十六章:番号名单 次日。

辰正三刻。

黑水城的初秋,早晨已经颇为凉爽。

陕蒲都督府军参总督临时军帐之中。

“瞿总督,如今陕蒲都督府随陛下北征的部队选拔已经告一段落,此乃抚宣司拟定的首批北上的部队番号,包括陛下钦点的第一军第三营在内,计有四个营,十八个曲。请瞿总督示下。”

宋瑛将一份文书递给了坐在主位上的陕蒲都督府军参总督平阳伯瞿能。

前文说过,按照新兵制“军营曲屯哨队什”七级军事作战单位的编制规定,屯及其以上作战单位称之为部队,哨及其以下作战单位称之为分队。

通常部队的番号由大明皇帝明发诏书,或者由大都督府军参部奏请皇帝御批授予,分队的番号由其所属都督府授予。

部队的番号在所属都督府内按序数排列,由于陕蒲都督府下辖四个军皆是按“三屯一曲,四曲一营,四营一军”的编制。

因此营的番号按军的番号乘以四排列,曲的番号按营的番号乘以四排列,屯的番号按曲的番号乘以三排列,最小的是个位数,最大的是百位数。

比如陕蒲第四军下辖陕蒲第十四营、第十五营、第十六营,陕蒲第十六营下辖陕蒲第六十二曲、第六十三曲、第六十四曲,陕蒲第六十二曲下辖陕蒲第一百八十四屯、第一百八十五屯、第一百八十六屯。

自唐宋开始,就存在第某序数府、军之类的番号,例如唐代折冲府为府、团、旅、队、火等编制,官方记载就有第某序数折冲府第某序数团,又如北宋天武第八军、捧日第五军等。

所以朱高煦按序数赐给各军、营、曲、屯番号是有前例可循的。

分队的番号则是哨、队在上一级编成内按序数排列,什、伍分别在队、什编成内按序数排列。

比如陕蒲第一百八十六屯下辖第一哨至第三哨,第一哨下辖第一队至第三队及骑兵什,第二哨下辖第四队至第六队及骑兵什,第三哨下辖第七队至第九队及骑兵什。

以此类推,第一队下辖第一什至第三什,第九队下辖第二十五什至第二十七什,第一什下辖第一伍至第二伍,一直到第二十七什下辖第五十三伍至第五十四伍。

之所以要在最前面冠以“陕蒲”两字,乃是为了与其他都督府下辖的部队、分队进行区分。

“你是什么意见?”

瞿能接过文书,不慌不忙的将其打开,只是俯首扫了一眼,便将其丢到一旁,不冷不热的问道。

“不瞒瞿总督,除了杨洪所在的第一军第三营之外,另外三个营的番号是太子殿下推举的,往后五个曲是江阴侯吴总督推举的,再往后五个曲是各司指挥使推举的,最后八个曲才是本司所拟。”

宋瑛见瞿能似乎另有心思,于是特地解释道。

瞿能左手抚须,右手摇晃着蒲扇,望着坐在左下方席位上的抚宣司指挥使宋瑛,压低声音道:“添材老弟,你要知道,这份名单乃是掩人耳目用的,陕蒲都督府四个军之中,真正随陛下北征的部队番号,早就拟好了,就在本督手里。”

他说到这里,从桌桉上抽出一道奏疏模样的文书,起身走到宋瑛面前,伸手递了出去。

宋瑛连忙起身接过文书,刚要打开,却被瞿能一把按住双手。

瞿能直勾勾瞅着宋瑛,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先拿回去看看,若是没有什么异议,过两日咱们就上奏请旨。”

宋瑛并非官场新人,其父宋成乃初代西宁侯。

他在永乐初年就跟着宋成体验军旅生活,成年后更是得朱棣赐为凉州卫千户官职,对官场上的门道不可谓不清楚。

此时,他听了瞿能所言,又结合对方脸上的神色,当即哈哈一下笑,将文书收进左边袖袋之中,接着抱拳朝瞿能拱手道:“是,下官回去一定仔细推敲这份名单上的番号。”

“来人,替本督送宋指挥使出帐。”

瞿能见宋瑛打算告辞,于是冲着军帐外喊道。

一刻钟后。

宋瑛回到了抚宣司临时办公军帐。

他屏退左右,接着从袖袋里掏出了那份瞿能所拟的随驾北上的部队番号名单。

“好大的手笔!”

宋瑛刚一打开文书,就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存款额为十万两银圆、存期为三年、年利息为百分之三的大额可转让定期不记名存单。

这种存单是大明皇家银行发行的,是一种可以在市面上转让流通,且具有一定期限的银行存款凭证。

说白了,就是那种具有转让性质且不记名的定期存款单,虽然不能提前支取,但到期之后,持有人可以到大明皇家银行提取本息。

永乐初期,大明皇家银行主要凭借朱棣在洪武末期主持兑换宝钞积累的信誉,来吸纳民间百姓存款。

当时的文武大臣及富商土豪等家境殷实之辈,并不敢把钱存入皇家银行涨利息,因为他们害怕暴露家底。

而那时朝廷又禁止民间开设具有银行性质的机构。

为了吸纳这些官员及豪商的存款,在朱高煦的操作之下,大明皇家银行推出了这种特殊的大额存款方式。

任何人或组织都可以到大明皇家银行办理这种特殊的大额存单。

银行只认这个存款凭证,不实名,不认人。

只要存单到期,任何人都可以拿着存单到银行支取本息。

若是这种存单丢失,被人捡到的话,那么此人在存单到期时去大明皇家银行提取本息,银行也不会让他实名登记,而是会爽快的支付给他。

因为这种由大明皇家银行发行的特殊大额存单的性质与民间的银票基本一样,但又多了个可以领取的利息,而且存单上印制着皇家银行特殊的防伪标识,所以得了个诨名叫“皇家银票”。

换言之,瞿能给宋瑛的皇家银票,就算是让锦衣卫来查,也查不到其来源于何处。

每张皇家银票上都印制着独一无二的防伪编码,俗称票码。

瞿能没有留下文字性带有票码的凭证给宋瑛,宋瑛就无法证明文书里夹着的皇家银票来自瞿能。

即便宋瑛向朝廷检举这皇家银票是瞿能给的,可是只要瞿能坚决不承认,宋瑛又拿不出其他证据来证明皇家银票出自瞿能之手,那么瞿能就可以反咬一口,说宋瑛诬陷他。

“怎么办?”

此时,宋瑛已经没有心思去看那份随驾北上的部队番号名单。

他紧紧捏着皇家银票,陷入了焦急的沉思之中。

时间紧迫,最多再过半个月,太子朱瞻域就会返回宣府坐镇,而乾熙皇帝朱高煦将会领兵北上,与瓦剌大军一决胜负。

如今宋瑛已没有多少时日可以犹豫了!

他必须尽快打定主意,把抚宣司拟定的随驾北上的部队番号名单呈给朱高煦御览。

第三百二十七章:朕就是要给脱欢时间 午初一刻。

黑水城行营之中。

太子朱瞻域及康平在正厅与随驾诸大臣说着话。

而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却在临时御书房内,听着内官监随侍太监刘敬忠的禀告。

锦衣暗卫有两个提督太监,一个是庆耀,另一个就是刘敬忠。

刘敬忠为朱高煦办差的时间,比庆耀还早数年。

当年朱高煦担心朱元章册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心乱情急之下,去乾清宫求见朱元章,可是老朱不愿见他。

于是他找来纸笔,就蹲在乾清门前写了千字利弊书上奏,而那时为他呈递利弊书给老朱的小宦官就是刘敬忠。(详情见本书第一卷第三十三章)

“陛下,奴婢今早派人利用送膳的机会,与守卫在江阴侯临时军帐外的卫兵闲聊了几句,昨夜锦衣暗卫赵虎确实是在与江阴侯密谈之后才出的事。”

刘敬忠躬身奏言道:“只可惜赵虎身份暴露,没法继续潜伏在江阴侯身边。”

这次赵虎假死脱身,送出来的消息恰恰证明了朱高煦的猜测,锦衣卫内部有人勾结外臣,走漏消息。

否则的话,江阴侯吴高如何知晓赵虎的锦衣卫身份?

若说赵虎一时大意,引起了江阴侯吴高的怀疑,这也不是不可能。

关键是吴高如何得知赵虎在锦衣卫办差的履历?

对此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的确有人把赵虎锦衣卫身份的消息走漏给了江阴侯吴高。

然而,究竟是锦衣卫内部的何人走漏的消息,恐怕一时半会还查不出来。

“刘敬忠,你记住,江阴侯吴高这条线,必须查下去,暂时不能动他,必要的时候,还得保护他。只有通过他,才能挖出藏在锦衣卫内部的幕后之人。”

朱高煦沉思良久,随后缓缓开口道。

“奴婢遵旨。”

刘敬忠躬身领命道。

“另外,你对锦衣卫内部放出话,就说锦衣卫赵虎因公殉职,朕追赐他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荫其一子为总旗。”

朱高煦又道:“同时派人密切观察诸指挥使、指挥同知、佥事及各司主官的反应,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漏出马脚。”

锦衣卫高层官员主要有正三品指挥使一人、从三品指挥同知二人、正四品指挥佥事二人、从四品镇抚使二人。

其中下属机构捉寇司、经历司由指挥佥事或指挥使直管。

“敢问陛下,是否包括赛指挥使在内?”

刘敬忠恭声问道。

他口中的“赛指挥使”是赛哈智。

此人在永乐初期、中期担任锦衣卫指挥佥事,直到永乐后期才升任锦衣卫指挥使。

“朕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朱高煦皱眉问道。

他刚才说的是“诸指挥使、指挥同知、佥事及各司主官”,自然包括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在内。

“奴婢领旨。”

刘敬忠听懂了,当即深深一躬,行礼道。

朱高煦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起身道:“去前厅。”

片刻后。

“陛下驾到!”

随着刘敬忠的一声唱喝,朱高煦走进了行营正厅。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驾的大都督府右都督曹国公李景隆、兵部右侍郎杨荣、陕蒲都督府军政总督江阴侯吴高、陕蒲都督府军参总督平阳伯瞿能、陕蒲一军戎政提督恭顺伯吴克忠等人连忙作揖行礼。

“都平身罢。”

朱高煦坐定之后,抬手示意道。

待众臣平身后,他的目光落在兵部右侍郎杨荣身上,道:“杨荣?”

“臣在。”

杨荣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

“朕半个月前交给你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朱高煦朗声问道。

那时他让杨荣拟了一道圣旨,派人晓谕瓦剌诸部,大意是说:“圣旨到日,尔等各部立刻停止攻杀,由朝廷派出特使钦差大臣,会同瓦剌各部落首领、头人,和平协商,解决争端。”

“回禀陛下,臣已将此事办妥。”

杨荣抱拳拱手,恭声奏言道:“瓦剌土尔扈特部落首领贤义王太平之子捏烈忽、斡亦剌部落首领安乐王把秃孛罗之弟把秃录巴,以及杜尔伯特部落首领杜义诚、和硕特部落首领贺本忠、辉特部落首领费守信表示愿意服从朝廷的旨意。”

“他们五人已经带着仆从出发,不日便可来到黑水城行营朝见陛下。”

瓦剌诸部落与鞑靼诸部落一样,大体上是平等关系。

目前的瓦剌已经形成了五大部落,即绰罗斯部落(准噶尔)、斡亦剌部落、土尔扈特部落、杜尔伯特部落、和硕特部落,另有辉特等小部。

其中瓦剌顺宁王脱欢是绰罗斯部落首领,而杜尔伯特部落首领杜义诚、和硕特部落首领贺本忠、辉特部落首领费守信分别是燕然都司、涿邪都司、坚昆都司的都指挥使。

永乐后期,朱高煦奏请朱棣在大漠设置了六个羁縻都司,瓦剌与鞑靼境内各有三个。

瓦剌境内的燕然、涿邪、坚昆三个都司的名字,与鞑靼境内的朔方、五原、云中三个都司的名字一样,皆取自汉时的地名。

而杜尔伯特部落首领杜义诚、和硕特部落首领贺本忠、辉特部落首领费守信三个人的名字,皆是朱棣所赐的汉名。

他们三人所领导的部落,实力皆不如顺宁、贤义、安乐三王所统领的部落。

因此,为了与三王抗衡,避免本部落被吞并,子民沦为奴隶,他们只能效忠大明,充当大明在瓦剌的打手。

当绰罗斯部落首领顺宁王脱欢仗着兵强马壮,先后杀掉了实力仅次于绰罗斯部落的土尔扈特部落首领贤义王太平、斡亦剌部落首领安乐王把秃孛罗之后,其意图吞并瓦剌诸部的野心展露无疑。

故而,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命令瓦剌各部停止攻杀的旨意到了之后,杜尔伯特部落首领杜义诚、和硕特部落首领贺本忠、辉特部落首领费守信就率先表示了服从。

“陛下,老臣以为瓦剌顺宁王脱欢不会服从朝廷的旨意。”

曹国公李景隆拱手奏言道。

“朕料定他不会服从,可朕之前下的那道旨意不仅仅是给脱欢看的,朕要让瓦剌诸部都看到。”

朱高煦微微一笑道:“如此一来,除了意图兼并瓦剌各部的脱欢之外,其他各部落的首领、头人都会站到朝廷这边。虽未开战,但脱欢的败局已定。”

李景隆道:“脱欢得知朝廷要发兵讨伐他之后,定会广招兵马,囤积粮草,势必要与朝廷天兵对抗到底。”

“朕就是要给脱欢时间,让他集中兵马,如此朕才能将瓦剌境内不服朝廷的势力一网打尽。”

朱高煦抚须道。

“陛下英明。”

兵部右侍郎杨荣躬身附言道。

小型车载将军炮的普及,让大明炮兵在草原上也可以拉着将军炮追着瓦剌骑兵打。

毕竟马车装了减震与弹黄装置,用的又是杜仲胶轮胎,就算拉着七十多斤重的火炮以及随车装备的十几枚总重量一百多斤的炮弹,跑起来也是相当的快。

因此,自从朱棣第三次亲征大漠,荡平草原诸部不服势力之后,无论是瓦剌人,还是鞑靼人,都看清了一个事实,即大明的火器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引弓之民用血肉之躯所能抗衡。

如今大明若是铁了心要打脱欢,脱欢不逃窜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脱欢又不会坐以待毙,他肯定会迎战大明。

第三百二十八章:瓦剌灭亡倒计时(一) 两日后。

清晨。

黑水城行营之中。

陕蒲都督府署衙临时值房。

宋瑛今日当值坐班,刚走进值房,就看见了江阴侯吴高、平阳伯瞿能起身往外走。

他赶紧上前躬身拱手行礼道:“见过吴总督、瞿总督。”

吴高招呼道:“添材,你来得正是时候,一起迎接瓦剌二王吧!”

瞿能点头道:“走。”

“瓦剌二王?”

宋瑛不禁面露疑惑道:“莫非是陛下新册封的?”

瞿能抚须道:“不错,陛下昨夜刚颁布了旨意,册命原贤义王太平之子捏烈忽为新的贤义王,继续统领土尔扈特部落,册命原安乐王把秃孛罗之弟把秃录巴为新的安乐王,继续统领斡亦剌部落。”

“可是按行程算,他们来黑水城行营,不是还得七八天吗?”

宋瑛跟着吴高、瞿能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出了心中的不解。

“瓦剌顺宁王脱欢兵强马壮,把土尔扈特部、斡亦剌部打的是四散而逃,并俘虏了大量牛羊马匹,捏烈忽、把秃录巴早就在漠西待不下去了,他们又不想死,这才拼了命的南逃,来此行营找陛下伸冤来了。”

瞿能解释道:“半途中遇到瓦剌三都司的指挥使,也就跟着一道来了。”

宋瑛寻思着言道:“若依瞿总督所言,那漠西岂不是尽数落入了脱欢之手?”

“此人野心太大,陛下绝不会饶了他,所谓盛极必衰,迟早要亡。”

吴高沉吟道。

三人行至半途中,忽然来了一位书办吏,向着瞿能躬身拱手行礼道:“瞿总督,下官有事禀告。”

“两位先行,瞿某稍后就来。”

瞿能向吴高、宋瑛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书办吏去了值房。

片刻后。

署衙长廊下。

吴高一边走,一边用只有他与宋瑛才能听见的声音,意味深长的说道:“添材老弟,咱交给你的文书办得怎样了?”

宋瑛明知故问道:“侯爷是问随驾北征的部队番号名单?”

“正是。”吴高点头道。

“侯爷,在下现在是左右为难啊!”

宋瑛连忙拱手道:“瞿总督似乎另有人选了。”

“你听好了,瞿能此人暗中结党营私,已非一日,早晚身败名裂。”

吴高忽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你我定要秉公办事,不得徇私。”

宋瑛当然明白吴高这是另有所指,微微躬身道:“总督教训的是。”

他虽不是总督属官,却是都督府司指挥使,同时受到军参、军政总督领导与节制,故而面对吴高、瞿能时自称“下官”并非谄媚,且吴、瞿二人皆可给他指派职务内的差事。

“你就照咱的名单呈报陛下。”

吴高想了想,决定还是直言嘱咐一下才好,于是又接着说道:“记住,在廷议时,务必与咱保持一致。其他事你不要过虑,有咱负责周旋。”

“下官明白。”

宋瑛欠身拱手道。

就在这时,风尘仆仆的瓦剌二王、三位都指挥使以及出城迎接这些人的兵部侍郎杨荣等文官,恰好行至署衙大门前,看见了身穿从一品大明武官常服的吴、宋二人。

“吴侯!”

捏烈忽、把秃录巴异口同声高呼道。

“两位大王,一路辛苦。”

吴高举手招呼道。

很快,双方会面,皆各自鞠躬作揖行见面礼。

此时,办完公事的瞿能也赶到了门口,与吴高、宋瑛一起迎接瓦剌二王及三位都指挥使。

“陛下等候你们多时了。”

“请,请,请!”

吴高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会儿之后。

就在文武众官员入客厅之前,瞿能拉住宋瑛,走到了旁边。

“添材老弟,本督交给你的文书看了没有?”

宋瑛明知故问道:“总督是问随驾北征的部队番号名单?”

“是!”瞿能焦急的点头道。

“禀总督,下官是左右为难啊!”

宋瑛连忙拱手道:“江阴侯吴总督似乎另有人选了。”

“添材啊,老哥跟你说句肺腑之言,江阴侯吴高任人唯亲,结党营私,陛下早就派人盯着他了。”

瞿能悄声道:“你与他走的太近,不是什么好事。你呀,得早作打算。”

“下官只愿秉公办差,不想牵扯太多。”

宋瑛微微拱手道。

“如此甚好!”

瞿能面露微笑道:“随驾北征的部队番号名单不变,你我联名呈报陛下。”

“廷议时会不会有变?”

宋瑛担忧道。

“我的添材老弟,这都什么时候,还能有啥变化?”

瞿能急道:“廷议时,只要你我一致,陛下必定准奏。”

“若江阴侯挑起什么是非?”

宋瑛是担心他丁忧期间干的丑事被江阴侯吴高抖搂出来,故而犹豫不定道。

“有本督在,他能把你怎样?”

瞿能人老成精,见宋瑛脸色不太好看,试探着道:“莫非你有把柄落在江阴侯手中?”

“总督过虑了,宋某家训极严,自然不存在把柄一说。”

宋瑛连忙摆手道。

瞿能抚须道:“那就好。”

他顿了顿,接着道:“本督估计,陛下接见瓦剌二王及三位都指挥使之后,极可能会审议随驾北上的部队名单,那份随驾北征的部队番号名单在不在你身上?”

“仍在都督府临时署衙司务厅待诏处封存。”

宋瑛答道。

“速去取来,以备陛下垂询。”

瞿能吩咐道。

“是。”

宋瑛拱手道。

半刻钟后。

都督府临时司务厅之中。

宋瑛背负着双手,正来回踱步绕圈圈,内心既焦急又纠结。

他若是拿出江阴侯吴高的那一份名单,必然会得罪平阳伯瞿能。

反之,他把瞿能拟的名单呈上去,又必定会惹怒吴高。

倘若江阴侯吴高一怒之下,在御前把他之前干的“勾当”都抖搂出来,到时候他就彻底完蛋了。

若要左右两边都不得罪,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辞官!

宋瑛想到这里,咬了咬牙,决定写一份辞呈交给朱高煦。

于是,他伏桉提笔开始写奏疏。

“罪臣宋瑛,叩禀陛下:臣蒙朝廷恩典,赐卫指挥使之职,却不堪犬马之用,自调入陕蒲都督府以来,既难以为臣,又难以做人,整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写到这里,宋瑛忽然发现他绝不能做逃兵,当即撕掉了刚写的奏疏。

“算了,坦白从宽,还是向陛下坦白一切为好!”

第三百二十九章:瓦剌灭亡倒计时(二) 黑水城行营正厅之中。

朱高煦端坐主位,随驾文武与漠西五位首领分立两旁。

“《左传》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个‘戎’就是用兵打仗,凡朝廷举兵征战,无不劳师动众,牵扯巨大,需要慎之又慎。”

朱高煦抬手示意众人坐下道:“都坐下罢。”

待众人就座后,他目光看向漠西五人道:“你们真的愿意让朕替你们主持正义,替天行道?”

“回禀大明皇帝陛下,我等瓦剌五部已联名立誓,恭请大明朝廷出兵剿灭脱欢,我等还愿意贡献出所有的金银珠宝、牛羊马匹,充作朝廷讨伐脱欢的军饷。”

第二任安乐王把秃录巴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捧在双手中,躬身作呈递之手势,同时无比恭敬的说道。

他是土尔扈特部落、斡亦剌部落、杜尔伯特部落、和硕特部落、辉特部落等五部首领之中最年长之人,所以其他四部首领皆推举他来向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奏禀言事。

朱高煦从康平手中接过文书,打开后迅速扫了一眼,然后郑重道:“既然你们如此有心,那么朕今日在此承诺你们,剿灭脱欢之后,凡是你们丧失的土地与子民,各归其主。”

他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贤义王、安乐王等人的心思。

此五部被脱欢逐个击破之后,丢土失民,距离光杆首领已经不远,如今能拿出来的金银珠宝、牛羊马匹已经没有多少。

更何况,他们的随从人员吃喝用度也要花钱。

若能用些许的财物、牲畜换得大明朝廷剿灭脱欢,将来他们便又可以寻回被脱欢掠夺的子民与牧场,到时候还愁搞不到金银珠宝?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不打算放他们回漠西去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诱惑”他们留在黑水城这座“花花世界”。

“谢大明皇帝陛下!”

把秃录巴等五人连忙起身行礼道。

“你们不仅是漠西草原上的首领,还是我大明册封的王、都指挥使,如今来到了黑水城,就把这里当成你们的家,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以后不想回漠西,定居在这里也行。”

朱高煦岂会放过“腐蚀”这些草原部落高层的机会,当即摆出一副热情好客的姿态,用充满感情的眼神望着把秃录巴等五人说道。

漠西五人闻此言,皆是一喜。

其中第二任贤义王捏烈忽更是因年轻没有城府而喜形于色,已经开始幻想着定居在具有“塞上江南”美称的黑水城之后的“腐败生活”。

黑水城之所以称为“黑水”,是因为在很早之前就有黑水河流到这里,形成内陆湖名居延海。

居延海汉时称居延泽,唐时称居延海,发源于祁连山深处的黑河。

西汉时期,汉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赶走匈奴后,于此地设居延都尉、居延农都尉、河渠司屯田驻兵。

此地因水草丰美,河流湖泊密布,森林茂密,早在西夏建国以前,就已有大量居民在这里耕耘牧猎、繁衍生息。

西夏建国后,为了加强对此地的管理,以防东面辽国和漠北蒙古的侵入,曾先后调集两个统军司来驻守黑水城及整个居延地区,并将大批人口迁到黑水城一带定居,让他们在当地屯垦造田、生产粮食,以满足大批军民的生活需要。

到西夏鼎盛时期时,黑水城已不再是一座单纯的军事城堡,逐渐变成一座经济、文化都较为发达的繁荣城市。

当时的黑水城内,官署、民居、店铺、驿站、佛寺以及印制佛经、制作工具的各种作坊布满了城区,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近两百年之久,直到蒙元兴起,西夏覆灭。

由于黑水城是漠北通往内地的重要交通枢纽,蒙元统治者不仅重新扩建此城,于此地设置亦集乃路总管府,更是派遣了大量军队至黑水城驻防。

而且还从各地迁来许多百姓,来到这里与当人共同发展农牧业生产,开渠造田,经过数十年的奋斗,先后屯田近万亩。

可惜在元末乱世之时,一场千年一遇的恐怖无比的沙尘暴,将这座城池给毁掉了大半,更是把周边许多绿洲变成了沙漠。

再加上当时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昔日繁华的黑水城逐渐变成了一座废城。

然而,大明建立四十多年后,沧海桑田,居延海周边又演化出了新的绿洲。

永乐初期,朱棣在北疆设置了七个要塞,其中一处就是亦集乃城。

此后,大明朝廷花力气重新在废墟边上修建了一座新城,东西宽一千五百米,南北长一千二百米。

这座新建的城池,不仅增加了城区面积,而且加强了防御能力。

其城墙高达十米,城内有登城马道十二条,设有宽约十米的东、西城门两座,并在城门外加筑了瓮城,更是在四面城墙的外侧还修筑了马面、角台等御敌建筑。

如今该城经过十余年发展,其繁荣程度已经可以与江南城镇相媲美。

此时的黑水城城区内,分布有街市、官署,银行、驿站、学府、寺院等区域和百姓、官员、兵卒的住宅区,还有直通城门的东、西大街和南北街巷组成的整齐街道。

街道两侧,布满了各种店铺,有饭馆、酒店、客栈、钱庄、车行、杂货店、衣帛行、马具作坊等,并有马市、柴市及交换农牧产品的互市场所。

甚至还有光明正大开在街上的花楼,以及开设在隐秘处的私人赌坊、私人暗娼等娱乐场所!

该城不仅城内十分繁荣,而且城外郊区也有百姓集中的居民区和繁华热闹的街市。

去年户部统计,长期居住在黑水城内及城郊地区的百姓约有三万多人。

可以说,黑水城“塞上江南”的美誉,并非一句虚言。

“陛下,我等终究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在这黑水城小住一阵子倒还好,若是待久了,恐怕会惹得本地百姓与商人不高兴啊!”

安乐王把秃录巴赶紧“识趣”的说道。

他的意思不是不愿意,而是五人以“草原客人”的身份久居大明黑水城不是个事,毕竟没有名分!

“朕知道你的顾虑在何处。”

朱高煦先是微微一笑,随后宽慰五人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对此,朕已经有了主意。”

他看向端坐在左下方首位的大都督府右都督李景隆道:“曹国公?”

“臣在。”

李景隆起身作揖道。

“传朕旨意,从即日起,贤义王、安乐王享受大明公爵待遇,其他三位都指挥使享受大明侯爵待遇,此后凡是避难来黑水城的漠西草原部落首领,一概享受大明伯爵的待遇,于黑水城内妥善安置住处,按例发放月供,不能有丝毫怠慢。”

朱高煦朗声吩咐道。

“臣领旨。”

李景隆躬身领命道。

“我等谢大明皇帝陛下恩典!”

安乐王把秃录巴等人急忙鞠躬致谢道。

朱高煦见漠西五位首领开心不已,随即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他背负左手,行至五位首领面前十步之外,缓声道:“打仗打的是银子,虽说我大明粮饷充足,但毕竟多多益善,刚才你们说愿意提供军饷给朕,朕决定成人之美,收下这笔军饷。”

漠西五位首领闻言,脸上没有太多变化。

毕竟,他们早就做好了送钱的打算。

可接下来,朱高煦话锋一转道:“不过,这笔军饷算朕借你们的,待朕灭了脱欢以后,分文不少,全部还给你们。”

漠西五位首领咋听此言,皆心中大喜。

贤义王捏烈忽因过于激动,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首拜道:“谢吾皇陛下隆恩!”

他刚才还在苦恼以后定居黑水城没有多少钱玩乐,眼下大明皇帝陛下开恩“散财”,立刻喜形于色。

另外四人见状,也只好跟在捏烈忽后面,陆续屈膝跪下,行跪拜大礼,叩谢大明皇帝陛下。

第三百三十章:所谓官官相护 片刻后。

署衙走廊下。

“请两位大王及三位都指挥使放心,陛下的旨意,本爵一定差人在日落之前全部办妥。”

曹国公李景隆向漠西五人拱手道。

“有劳了。”

贤义王捏烈忽连忙拱手回礼,用还算流畅的汉话说道。

“本督今晚在四海楼设宴,为两位大王、三位都指挥使接风洗尘。”

江阴侯吴高笑着向捏烈忽等人寒暄道:“请!”

“李公留步、吴侯留步!”

捏烈忽等人施礼回应道。

李景隆、吴高、瞿能、杨荣等文武大臣送捏烈忽一行人出了行营大门后,便径直回到了正厅。

“回陛下,臣等已将漠西二王及三位都指挥使送出了行营。”

李景隆等人施礼道。

朱高煦颔首示意众臣不必多礼,然后说道:“太子已经启程去了大同,再过半个多月,朕就要按计划御驾亲征。”

“出征之前,有几件要紧的事需要办,首先是选拔一批随朕北上的陕蒲都督府下辖部队,你们斟酌的怎样了?”

“回陛下,臣等已有公议。”

瞿能躬身应道。

“臣等依据各部队战力,反复斟酌,已拟出名单,请陛下圣裁。”

吴高附言道。

“名单何在?”

朱高煦见两人只说话,却没有拿出奏疏之类的文书,便朗声问道。

“回禀陛下,抚宣司指挥使宋瑛已经去取了。”

吴高连忙答道。

“朕刚才召见漠西五位首领时,就没有看见宋瑛。”

朱高煦疑惑道:“他去取一份奏疏需要这么久?康平,你去看看。”

“是。”

康平躬身领命道。

不一会儿。

康平疾步行至都督府临时署衙司务厅待诏处,见到宋瑛正伏桉写着东西。

“宋指挥使,陛下要看陕蒲都督府拟定的随驾北上的部队番号名单。”

康平走上前,十分焦急的说道。

宋瑛恰好把最后一句话写完,急忙站起,接着行至康平面前,作揖行礼道:“请康公公代臣呈上此道奏疏。”

他说着话,双手捧起了奏疏。

“宋指挥使为何不亲自呈至御前?”

康平心中充满疑惑的问道。

“罪臣在此跪侯圣旨。”

宋瑛恭敬的回答道。

随后,他撩起官服,对着司务厅的正门入口,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康平一看宋瑛这架势,立马猜到其中必有他不清楚的缘由,当即收下奏疏,转身疾步而去。

他穿过走廊,一路小跑,很快回到了正厅。

“陛下,这是宋瑛指挥使请奴婢转呈的奏疏。”

康平躬身将宋瑛所写奏疏呈给了端坐在主位上的朱高煦。

他此话一出,站在大厅上的吴高、瞿能皆在心中暗道不妙。

宋瑛没有亲自前来送奏疏,却偏偏让康平代呈,可见事情发生了岔子。

吴、瞿二人立马悄悄抬起头,偷偷向朱高煦脸上看去,希望能从对方面部的细微表情变化看出一些端倪。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就在这时,朱高煦忽然扬起眉毛,定眼看向了吴、瞿二人,并举起了手中的奏疏,面无表情的问道:“朕手里这个就是你们万般斟酌出来的部队番号名单?”

吴高与瞿能相视一愣,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以及一丝恐惧。

二人略作犹豫,随后齐声回道:“是。”

“江阴侯、平阳伯,你们跟朕一起去见宋瑛。”

朱高煦豁然站起,一把将奏疏甩到了桌桉上,侧目瞥了一眼吴高、瞿能,然后厉声道。

吴高、瞿能赶紧尾随朱高煦出了正厅。

李景隆、杨荣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一会儿之后。

“陛下驾到!”

随着康平的一声唱喝,朱高煦大步迈过门槛,走进了司务厅。

“罪臣拜见陛下。”

宋瑛叩首道。

朱高煦俯视着宋瑛,满脸严肃道:“宋瑛,朕命你现在把奏疏上的事再口述一遍。”

“既然陛下有旨意,罪臣只好斗胆直言。”

宋瑛抬起头说道:“那份随驾北上的部队番号名单上,包括陛下钦点的陕蒲第一军第三营在内,计有四个营,十八个曲。这十八个曲长,其中有江阴侯义子六人、平阳伯义子四人,还有——”

宋瑛说到这里,立马停了下来。

朱高煦转身看向门外,环视众人道:“你们都给朕进来。”

李景隆、杨荣、吴高、瞿能以及随驾的陕蒲都督府参谋司指挥使梁铭等人鱼贯而入。

朱高煦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随后侧目看向跪在地上的宋瑛,厉声道:“接着说。”

“还有曹国公从侄两人、兵部杨侍郎同乡两人。陛下的旨意是选拔四个营十二个曲随驾,可臣根本就无法妥善安排。”

宋瑛知道他此时已没有退路可言,只能选择向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坦白一切。

他之所以没有提及四个营之中有三个营的番号是太子朱瞻域所推举,那是因为朱瞻域推举的这三个营都是朱高煦在阅兵时重点关注的营。

换言之,太子朱瞻域推举这三个营,也是大明皇帝朱高煦的意思。

“尔等可知罪?”

朱高煦转过身,凌厉的目光扫过李景隆、吴高、瞿能、杨荣等人道。

“陛下,宋瑛他一派胡言啊!”

平阳伯瞿能慌了神,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无比激动的说道:“那各曲曲长皆是履历优异者,无不是尽心竭力效忠朝廷的敢战之将!微臣万不敢假公济私!”

他说到这里,赶紧伸手扯了一下旁边吴高的官服,道:“此事江阴侯可以给臣作证。”

“禀陛下,平阳伯所言极是,那各曲曲长皆是陕蒲都督府诸司公议的,曹国公与杨侍郎也没有安排过任何人!”

江阴侯吴高不慌不忙的跪下,义正言辞的说道。

曹国公李景隆不得不慢腾腾的撩起官袍,缓缓跪下道:“启禀陛下,老臣是万万不敢任人唯亲,恳请陛下明察!”

“启禀陛下,臣杨荣不敢徇私,恳求陛下圣断!”

兵部侍郎杨荣一咬牙,果断跪下叩首道。

当宋瑛见到平阳伯瞿能、江阴侯吴高皆失口否认的时候,他的双目之中,对二人充满了不屑。

他相信以大明乾熙皇帝的英明,不可能查不出来瞿、吴二人是否撒谎。

可当宋瑛发现曹国公李景隆、兵部侍郎杨荣竟也一致否认的时候,他不禁冷汗直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深深的无力。

此时,他的脑海中豁然浮现了四个字——官官相护!

“陛下,江阴侯、平阳伯他们串通一气!臣恳求陛下明察!”

宋瑛决定豁出去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当即开口反驳道。

“陛下,这宋瑛记恨臣之前没有推举他做参谋司指挥使,因此怀恨在心,故意在此血口喷人!”

江阴侯吴高再次叩首向朱高煦行礼道:“臣叩请陛下圣断!”

第三百三十一章:乾熙皇帝足够理智 “宋瑛,你的意思是说朕的亲戚和朕的爱卿们合谋陷害你一个人是么?”

朱高煦走到窗户边,望着窗外耀眼的阳光,背对着宋瑛,缓缓言道。

李景隆的奶奶是朱元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所以李景隆之父李文忠是朱元章的亲外甥,论起来朱棣见到李文忠应该喊一声“表哥”,李景隆要叫朱棣“表叔”。

从这个层面来讲,李景隆与朱高煦乃是未出五服的表亲关系。

“罪臣不敢!”

宋瑛就算决定与吴高、瞿能鱼死网破,可他终究没有被热血冲昏头脑。

此刻听了朱高煦所言,他勐然惊醒,急忙叩首道:“陛下,罪臣失言,罪臣确实是胡言乱语了,请陛下治罪。”

大明乾熙皇帝即将率兵亲征瓦剌,若皇帝在这时候处置了江阴侯吴高、平阳伯瞿能、曹国公李景隆、兵部侍郎杨荣,那岂不是临阵斩将,动摇军心?

朱高煦对宋瑛的回答与表现还算满意,转身行至正堂前大马金刀的坐下,接着将犀利的目光投向了吴高、瞿能二人。

“陛下,臣有罪。”

吴高决定趁热打铁,置宋瑛于死地,急忙开口道。

朱高煦先是故作惊讶的“哦”了一声,随后皱眉道:“你有何罪?”

“陛下,八年前,宋瑛丧母,他竟然在丁忧期间,做出了无孝失德的禽兽之举,与一个瓦剌婢女通奸。”

吴高痛心疾首的讲述道:“三年前,这一女子走投无路,于是带着一个五岁的男童,告到了北庭都司,臣一时湖涂,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宋瑛正奉朝廷之命带兵剿灭北庭省境内的马贼,怕影响了朝廷平贼之事,便暗中替宋瑛平息了此事。”

他说到这里,俯首拜道:“陛下,臣犯了包庇之罪,请陛下治罪。”

“三年前?”

朱高煦略一回想,便侧目看向宋瑛道:“朕没记错的话,当年你就是凭借此灭贼之功,才得以晋升为北庭都指挥同知的。”

“是。”

宋瑛面如死灰道。

当时北庭境内有数股声势浩大的马贼,公然掠劫商民,与朝廷对抗,朱高煦特地奏请朱棣任宋瑛为荡寇将军,剿灭马贼。

宋瑛不负所望,先后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果然剿灭了北庭境内的数千马贼,从此一鸣惊人,成为大明西北又一名将。

“去把赛哈智叫来。”

朱高煦看向康平,吩咐道。

康平躬身称是,接着疾步而去。

不一会儿,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就领着数名锦衣卫校尉来到了厅外。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煦起身走到厅门口,环视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众臣,目光停留在宋瑛身上,对赛哈智吩咐道:“把他抓起来。”

“遵旨。”

赛哈智躬身领命。

接着,他大手一挥,身后两名校尉一左一右冲出去,粗鲁的把宋瑛从地上硬生生架了起来。

“你把他给朕看好了。”

朱高煦不能让宋瑛不明不白的死了,特地嘱咐赛哈智道:“朕御驾亲征凯旋归来之后,自会处置他。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对他用刑,更不能让他自寻短见。”

“微臣领旨。”

赛哈智急忙躬身领命道。

他当然听懂了,乾熙皇帝这是在变相的保护宋瑛。

一刻钟后。

司务厅外。

走廊下。

瞿能疾步追上吴高,跟在对方身后低声道:“江阴侯,你替宋瑛养小妾,又替他养孩子,可此人竟然这般报答你,简直可恶至极!”

“恩将仇报者,必定死有余辜。”

吴高头也不回,冷冷的说道。

瞿能又道:“若非我今日在陛下面前苦心周旋,恐怕连曹国公也下不来台啊!”

“何止是曹国公,恐怕我等四人都要被宋瑛架在火上烤!”

吴高放慢脚步,等了一下瞿能,同时沉声道:“平阳伯,你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瞿能面露忧虑之色道:“据我看,陛下对你我之间的争斗已十分震怒。”

“刚才的御前相争,几乎祸及曹国公与兵部杨侍郎,曹国公乃是太子少师,杨侍郎又是东宫侍读,稍有不慎,就会殃及东宫。”

“谁说不是?”

吴高接话道:“数千年的皇朝史,可谓是血泪斑斑。一般来说,凡是当朝重臣相争,双方都不会善终。”

他想到这里,也是一阵后怕,幸好大明乾熙皇帝足够理智,没有当场对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发难。

瞿能感慨道:“尽管如此,可重臣之间的争斗,仍然不绝于史。”

“依老夫之见,争斗双方若足够聪明的话,就不该一方强压另一方,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

吴高一边走,一边抚须道:“皇权需要的是制衡,是平衡,只有平衡才能稳定,才不会出乱子。否则双方肆无忌惮的斗争起来,要么会同归于尽,要么就是惹怒天子。”

“你这话听着倒是通情达理。”

瞿能悄悄地凑近吴高道:“可是我听说,你的亲卫队长赵虎,不知何原因,竟然醉酒后骑马狂奔,以至坠马而亡。这事,透着古怪啊!”

“瞿能,果然是你在老夫身边安插的密探!”

吴高忽然指着瞿能,压着嗓子气急败坏的厉声道:“你可知监视朝廷重将是什么罪名?”

“我瞿能对着祖宗在天之灵立誓,那个赵虎根本就不是我的耳目,我也不知道此人的来历!”

瞿能几乎是怒发冲冠道:“你我皆是陕蒲都督府的总督,堂堂的从一品武官,放眼整个大明,总督不满二十人。安排密探监视总督,这种罪名谁能担得起?纵然我瞿能对你吴高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在你身边安插密探啊!”

“那赵虎会是何人的耳目?”

吴高停下脚步,背着双手,皱眉寻思着言道。

瞿能接话道:“你是从洪武末期就开始为朝廷镇守要塞的大将,永乐年间更是跟着太上皇立了不少军功,如今又贵为从一品总督,谁敢在你身边安插密探?”

吴高背后一凉,豁然惊醒道:“那只能是陛——”

“慎言!慎言!”

瞿能急忙打断道。

在如今大明王朝这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皇权至上的时代,就算是皇太子朱瞻域也不能派人监视镇守一方的从一品武将。

否则就是大逆不道,意图不轨!

天下间,有且只有一个人可以不受大明朝廷律令的制约,而对文武百官任意施为!

这个人就是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

“平阳伯,老夫刚才可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吴高左顾右盼,发现四下无人,而且远处值守的甲士距离他们也在二十步开外,根本就听不见他俩之间的对话。

“江阴侯,我方才也是什么也没有说。”

瞿能立即板着脸道:“告辞!”

第三百三十二章:朕问责谁,轮得到你过问么? 傍晚。

行营。

后花园,凉亭下。

朱高煦身穿常服,躺在靠椅上,遥望着西方的火烧云。

一袭黑袍的庆耀守在边上,而康平则识趣的退到了十五步之外。

“庆耀,你觉得西宁侯之子宋瑛此人如何?”

忽然,朱高煦打破沉默,开口询问道。

当年宋瑛挂荡寇将军印,用了大半年时间率兵剿灭了北庭境内数千马贼,后与有功将士功入京受赏。

那时朱高煦主持庆功晚宴,庆耀随侍在侧,宋瑛还在宴会上用木剑表演了一套搏击剑术。

“宋瑛为人心性纯良,多年军旅,战功卓着,只是陷在江阴侯、平阳伯两人之间,进退两难。”

庆耀先是寻思了一会儿,然后才恭敬的回答道。

“可是他在丁忧期间,竟然与一名瓦剌籍婢女通奸。”

朱高煦豁然坐起道:“你是知道的,朕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不孝之人。”

“陛下,宋瑛乃是西宁侯宋老将军第六子,少年时就开始从军,与他母亲可以说是聚少离多。”

庆耀似乎颇为理解宋瑛的境遇,竟然替其说话道。

他本人幼年时丧母,缺乏母亲的关爱,直到成为道衍和尚的师弟之后,才逐渐通过修习儒释道三家的学问,化去心中郁结。

可以说,他确确实实能体会宋瑛当年在丁忧期间的逾矩举动。

朱高煦忍不住又发牢骚道:“那宋瑛竟想把曹国公也牵扯到吴、瞿二人的争斗中去,可见他的胆子有多大!”

“陛下,宋家满门皆是为国效力的战将,宋瑛又是堂堂男子汉,胆子大些也算正常。”

庆耀接话道。

他自宫入宫后,常随侍朱高煦左右,经过多年相伴,他已经非常了解朱高煦的性情,知道朱高煦此刻需要有人听他发发牢骚,顺一顺胸中的郁闷之气。

故而,他看得出来朱高煦不想杀宋瑛,就像当年朱高煦不愿因为阳武侯薛禄之子的事迁怒薛禄一样,所以他要为朱高煦找一个原谅宋瑛的理由。

“正因为他是宋老将军之子,朕才想着栽培他,推举他为荡寇将军,给他立功的机会。好在他不负朕望,杀贼不手软,平了北庭境内的数股马贼,立了军功。”

朱高煦重新半躺了下去,缓缓说道:“可惜今日廷议之时,他当众揭穿了吴高、瞿能,说二人任人唯亲,更是把曹国公李景隆、兵部侍郎杨荣也牵扯到了吴、瞿二人的争斗之中,若不是朕足够理智,差点被他弄的下不了台。”

“陛下,依臣愚见,这恐怕是宋瑛耿直冲动的秉性所致。”

庆耀知道官场上的黑暗,特地提了一下道:“不过,宋瑛所揭露的,或许是事实。”

“朕就算不派人调查,也知道宋瑛说的基本为实。可眼下朕不能把江阴侯吴高、平阳伯瞿能,乃至曹国公李景隆、兵部侍郎杨荣都罢免了。”

朱高煦叹息道:“你可知道,这四人却异口同声的指责宋瑛,说他信口雌黄。”

“陛下难道想杀了宋瑛?”

庆耀有些摸不透朱高煦的心思,忍不住问道。

“不过还好,宋瑛并未被热血冲昏头脑,他终究还是顾全大局的。”

朱高煦笑了笑,有些欣慰的接着道:“宋瑛应该是想到朕马上就要御驾亲征,最终当着朕与四人的面,承认其胡言乱语,捕风捉影。”

他早已将庆耀视为绝对心腹,没有将之当成外人,这才对庆耀说这些话。

庆耀闻言之后,面露恍然。

难怪朱高煦让锦衣卫把宋瑛收押了起来,很显然是担心江阴侯吴高、平阳伯瞿能等人在暗中对宋瑛不利。

“也罢,你等且随朕去看看宋瑛。”

朱高煦再次坐了起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康平,大声道。

庆耀躬身道:“是。”

不远处的康平也急忙道:“奴婢遵旨。”

两刻钟后。

天已经黑了。

原黑水城黑水左卫镇抚司狱,现锦衣卫临时诏狱。

“臣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拜见陛下。”

赛哈智率领众锦衣校尉行礼道。

“都平身。”

朱高煦大手一挥道。

随后,他看向赛哈智,问道:“宋瑛可还好?”

“回禀陛下,宋瑛入狱后,不哭不闹,显得十分安静,只是一个劲的叹息,晚饭也没有吃。”

赛哈智将宋瑛入狱后的表现如实向朱高煦禀报了一遍。

朱高煦道:“宋瑛被关在第几间牢房?”

“臣将宋瑛单独关在了最后一间牢房,那间牢房有一扇天窗,可以看见窗外的天空。”

赛哈智躬身道。

“尔等都在此等候,朕一人去看看宋瑛。”

朱高煦吩咐道。

“遵旨。”

庆耀、康平、赛哈智等人齐声道。

一会儿后。

“宋瑛?”

朱高煦行至宋瑛牢房门前时,宋瑛正背对牢门抬头仰望着天窗外的夜空呆呆出神,并没有察觉到朱高煦的到来,于是朱高煦开口喊了一声。

“罪臣宋瑛,叩见陛下。”

宋瑛毕竟多年军旅,反应迅速,急忙回过神来,转身跪下,行参拜大礼道。

“宋瑛,朕决定带你一起北征瓦剌。”

朱高煦忽然说道。

他这一开口,宋瑛暗暗吃了一惊。

“谢陛下隆恩。”

宋瑛激动的再次拜道。

他今日经历了太多起伏,内心早已澹定了很多,可听到朱高煦这句话,仍如闻天籁。

“你可知朕为何要带你北征?”

朱高煦负手而立,望着跪在地上的宋瑛,澹澹的问道。

“陛下是——”

宋瑛的话答了半截,却勐然停住,又重新答道:“陛下是希望罪臣在战场上将功折罪。”

他猜到了朱高煦是怕他被人弄死,不过这种话只能朱高煦说,毕竟恩出于上,因此他才临时改口。

果然,只见朱高煦抚须道:“不,朕是怕你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牢里。”

“皇恩浩荡,罪臣感激万分。”

宋瑛再次俯首拜道。

朱高煦眯着眼,意味深长的道:“你口称皇恩浩荡,其实你心里恨朕。”

“臣有怨,却无恨。”宋瑛连忙道。

“你不恨江阴侯吴高?不恨平阳伯瞿能?不恨官场上的官官相护?”

朱高煦死死盯着宋瑛,一连三问道。

宋瑛低头道:“臣最大的罪过就是冲动。”

“朕告诉你,你最大的毛病是该冲动的时候无动于衷,不该冲动的时候却偏偏硬着头皮往南墙上撞。”

朱高煦指着宋瑛,恨铁不成钢道。

“经此一劫,臣知错了,求陛下给臣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宋瑛再次俯首拜道。

“朕能来见你,就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朱高煦不冷不热的道:“朕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是。”

宋瑛恭声道。

朱高煦郑重道:“朕问你,你今日说江阴侯、平阳伯任人唯亲,此事是否属实?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回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

宋瑛叩首道。

“好,不愧是将门虎子,有种!”

朱高煦抚须道:“就冲你这句话,朕也要给你一个上阵杀敌立功的机会。”

他顿了顿,上身前倾,凑近牢房,低声道:“宋瑛,你刚才与朕说的话,以后永远不要再与其他人提及。”

“陛下是不打算问责江阴侯、平阳伯了?”

宋瑛忍不住问道。

朱高煦脸色一变,厉声道:“放肆!朕问责谁,轮得到你过问么?”

“罪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宋瑛急忙叩头道。

番外:乾熙二年七月,永乐功臣已所剩不多 历史被改变后,朱棣在永乐年间,包括追封的爵位在内,共册封公爵四个,侯爵十七个,伯爵十五个,总计三十六个爵位。

其中追封的有五人,分别是荣国公姚广孝、同安侯火真、崇安侯谭渊、平郡公张玉、金县公王真。

姚广孝,朱棣念其辅左之功,在其病逝后赠他为推诚辅国协谋宣力文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赐谥恭靖,准其配享庙庭,赐葬于房山县东北,还亲自为他撰写神道碑铭,并授给其养子姚继尚宝少卿的官职。

火真,永乐五年以西征立功,战死,朱棣追封其为同安乡侯,其子火城任观海卫指挥使。

谭渊,永乐五年以西征立功,战死,追封崇安乡侯,因其生前有罪,其子不得嗣官。

张玉,永乐四年以平关西六卫功封平乡侯,西征时战死,永乐五年追封为平郡公,谥忠显,朱棣钦定他为平定西域第一功臣。

永乐十七年朱棣又追封其张玉平国公,准其配享庙庭。

王真,永乐五年西征立功,战死,追封金乡侯,朱棣钦点其平定西域第二功臣,于永乐五年追封其为金县公,谥忠壮,准其配享庙庭。

另有陈亨、茹瑺、郭义、薛斌、薛贵等五人获封终身爵,以及张武、陈旭两人因去世后无子而除爵。

陈亨,洪武三十一年累功封泾河亭伯,终身爵,永乐初年病逝。

其长子陈恭嗣都督同知,如今担任直隶都督府参谋司指挥使。

茹瑺,永乐初年以推戴功封忠诚伯,终身爵,永乐七年病逝家中,赐谥忠诚。

郭义,永乐十六年北征立功封安阳乡伯,终身爵,永乐二十一年病逝。

薛斌,永乐十八年累功封永顺乡伯,终身爵,永乐二十二年病逝。

薛贵,永乐二十年累功封安顺乡伯,终身爵,如今还在世(下文有介绍)。

张武,永乐四年以平安南功封成阳乡侯,永乐十六年随军北征战死,赠潞国公,谥忠毅,因无子爵除,但却被朱棣准许配享庙庭,并下恩旨从其亲族中选一晚辈过继,为其奉祀。

陈旭,永乐四年以平安南功封云阳乡伯,病逝后因无子除爵,但朱棣下恩旨从其亲族中选一晚辈过继,为其奉祀。

永乐年间受封的三十六个爵位之中,传到乾熙二年时,共有七个爵位因罪被除,其中有的传承了两代,如丰城侯,有的传承了三代,如镇远侯。

何福,永乐二年以平满者伯夷国之功封宁远郡侯,永乐十年北征时轻敌导致三千明军战死,获罪除爵,贬为庶民,后郁郁而终。

李彬,永乐四年以平安南功封丰城乡侯,永乐二十二年病逝,其长子李贤嗣县伯,兼任凉州卫指挥使。

李贤在任时,因事多废弛,不能驭下,导致鞑兵掠民,屡为谏台所劾奏,从而被朱棣除爵。

王友,永乐十年以北征功封清远乡伯,永乐后期获罪除爵,老死家中。

柳升,永乐四年以平安南功封安远县伯,乾熙元年因获罪除爵。

顾成,永乐十六年累功封镇远郡侯,其孙第三代镇远乡侯顾兴祖在乾熙二年获罪除爵。

郑亨,永乐十六年北征立功封武安乡侯,乾熙元年获罪除爵。

刘荣,永乐十六年北征立功年封广宁县伯,后恃功而骄,屡遭御史弹劾,被朱棣除爵,后郁郁而终。

不过,朱高煦继位后,为示皇恩浩荡,特旨命刘荣之子刘湍袭广宁亭伯之爵,终身爵,并在乾熙元年六月升其为京三军曲长。

可惜广宁伯刘湍受到吕震桉的牵连,被罢官夺职,只保留了爵位。

(柳升、郑亨除爵及刘湍被贬,见本书第二百六十三章。)

因此,永乐年间受封的三十六功臣,到如今乾熙二年七月的时候,未失爵且活着的只剩下了十一人,另有六人的爵位传给了子孙。

盛庸,永乐二年封历城侯,永乐四年以平定安南功晋封县公,后累功升国公。

他在永乐中期因年高致仕后,没过数年便病逝,其长子盛延一嗣爵历城郡公。

盛延一得朱棣赏识,后随驾北征累功晋爵为国公,乾熙二年六月升任大都督府军械都督。

丘福,永乐三年以远征帖木儿功封淇侯,后累功升为郡公,永乐十年随朱棣第二次北征,立功封淇国公,如今还在世,但因过于年老,乾熙二年四月已致仕归乡。

沐成,永乐四年以平安南功晋封黔县公,后累功升为黔国公,如今闲赋在家。

陈瑄,永乐十年因出海多年累功封平江乡侯,乾熙元年六月被朱高煦晋升为南洋水师都督,从一品,后随朱棣出海。

徐祥,永乐四年以平安南功封兴安亭伯,永乐六年病逝后,因其嫡子已亡故,故而朱棣特旨由其长孙徐亨袭爵亭伯。

徐亨在永乐十年随驾北征立功,升为县伯,乾熙元年九月调任大同守将。

宋成,永乐四年以平关西七卫之功封西宁县侯(尤其是收复哈密之功),永乐九年病逝后,其子宋瑄袭爵西宁乡侯,乾熙二年六月宋瑄升任安北都督府军参总督。

王通,金乡侯王真之子,永乐十年以北征功封成山乡侯,乾熙二年六月升任安北都督府军政总督。

薛贵,永乐二十年累功封安顺乡伯,终身爵,乾熙二年六月升任安北一军戎政提督。

李远,永乐五年以西征立功封安平乡侯,乾熙二年六月升任直隶都督府军参总督。

薛禄,永乐十六年北征立功封阳武县侯,乾熙二年六月升任直隶都督府军政都督。

王聪,永乐四年以平安南功封武城乡侯,其病逝后长子王琰嗣县伯,乾熙二年六月王琰升任直隶都督府军法司指挥使。

徐理,永乐四年以平安南功封武康亭伯,其病亡后长子徐祯袭爵,乾熙二年六月徐祯升任直隶都督府军械司指挥使。

陈珪,永乐十年北征功泰宁县侯,其爵传至长孙陈钟已是第三代袭爵,为县伯,乾熙二年六月陈钟升任直隶都督府抚宣司指挥使。

张辅,永乐四年以平安南功封新城县侯,乾熙元年四月任京一军戎政提督至今。

朱能,永乐四年以平关西六卫功封成亭伯,后累功获封成郡侯,乾熙元年四月任京二军戎政提督至今。

陈懋,泾河亭伯陈亨幼子,永乐十年以北征功封宁阳县伯,乾熙元年四月任京三军戎政提督至今。

吴允诚,永乐十四年累功封恭顺县伯,其子吴克忠袭爵乡伯。

吴克忠初为陕蒲一军戎政提督,不久前因罪被朱高煦降为永宁城守将。

瞿能,永乐十封年以北征功平阳县伯,乾熙二年六月升任陕蒲都督府军参总督。

第三百三十三章:唇亡齿寒的道理 乾熙二年,七月十三日。

日落之后。

漠西。

和林城。

顺宁王府。

“大王,小使刚才所言,便是太师的意思。”

一位满脸大胡子的鞑靼使者,躬身向顺宁王脱欢行礼道。

使者口中的“太师”正是鞑靼部如今的实际掌舵人阿鲁台。

阿鲁台探知大明乾熙皇帝要亲征瓦剌、讨伐脱欢之后,便立即派出使者替他向脱欢递话。

他认为瓦剌与鞑靼皆为蒙古,双方虽有仇怨,可如今大明势大,乾熙皇帝显然是要一战灭掉脱欢。

本着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决定派兵援驰脱欢,助脱欢打退明军,否则乾熙皇帝灭掉脱欢之后,绝不会放过他阿鲁台。

如果脱欢同意,那么他将会调动一切所能调动的精锐,亲自统兵前来援助脱欢。

当然,为了确保获得最终的胜利,他阿鲁台不会拿手下的精锐去硬抗明军的火炮。

因此,他会先埋伏起来,并悄悄绕到明军后方,待明军与脱欢部正式开战,且在明军火炮打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会亲率精锐从明军后方杀出,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请转告太师,就说此次若能击退明军,小王愿意去掉王号,重新归顺太师。”

脱欢收起了高傲的姿态,俯身扶起使者,郑重道。

“大王放心,小使必定将您的话一字不差的转告太师。”

使者低头恭声道。

“海西答,你亲率三十骑,护送使者出城,三日后必须把使者送到怯绿连河畔。”

脱欢对他的绝对心腹兼亲兵队将海西答吩咐道。

他口中的怯绿连河,就是大明称呼的胪朐河,即朱棣更名后的饮马河,也即是后世的克鲁伦河。

克鲁伦河流域是蒙古草原历史上众多游牧民族的活动区域,包括匈奴、鲜卑和蒙古等族。

成吉思汗早期活动的地域基本上在克鲁伦河两岸,称汗在克鲁伦河,传说中的埋葬地之一也在克鲁伦河。

如今的蒙古太师阿鲁台就居住在饮马河。

“是。”

海西答领命道。

“父亲,既然明军火器犀利,又有车载大炮,我们为何非要坚守和林城?”

也先见海西答领着使者退出了书房,此刻房间内仅剩下脱欢与他父子二人,于是忍不住把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不错,守城并非我们所长。”

脱欢用眼神示意也先坐下,然后不答反问道:“你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已经在心中憋了好一阵子?”

“父亲说的对,自从得知大明皇帝要率兵讨伐我们之后,孩儿就一直在想如何打败明军。”

也先认真的说道:“孩儿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扬长避短,既然打不过明军,但可以发挥我们本身的优势,举部西迁,暂避明军锋芒,以图东山再起。”

脱欢闻言,不禁苦笑了一声。

“父亲何故发笑?”

也先疑惑道。

脱欢道:“若如你所言,举部西迁,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后,这漠西我们还能夺回来么?”

“父亲应该听过南人(明人)说过的一句俗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些牧民就是我们的青山,子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

也先憧憬着辉煌的未来,胸有成竹道:“不需要二十年,只要十五年,孩儿相信我们绰罗斯部必定可以东山再起。”

脱欢暂时不愿打击也先的雄心,于是笑着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父亲,如今大明乾熙皇帝已经四十六岁了,听说他极为好色,后宫佳丽三千,每日都换人侍寝,十五年后,这乾熙皇帝必定已死。”

也先一脸认真的分析道:“新皇帝要么是日渐衰老的当今太子朱瞻域,要么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少年,而孩儿却正值壮年,孰强孰弱,岂不一目了然?”

“哈哈,我儿说的好啊!”

脱欢忍不住抚掌道。

他笑过之后,却脸色一沉,低声道:“可惜,如今的大漠,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大漠了。”

“为何?”也先问道。

脱欢解释道:“主要是青壮人口骤减,近十余年来,很多牧民因为日子过得太苦,又信奉佛祖,都不愿意生孩子。”

“根本问题还是日子过的太苦,大人们都吃不饱,没有过多的食物喂养孩子。”

脱欢父子也信佛,因此他急忙补充道:“我们南下又打不过明军,而且明军修建的每一座要塞都是坚不可摧的雄城,内可屯兵数万,这些年,牧民过的太苦了。”

自从瓦剌、鞑靼等草原诸部向大明称臣之后,草原诸部与大明朝廷已经和平共处了十余年。

这些年,大明朝廷不遗余力的派出工匠为草原诸部修建寺庙,更是从乌思藏为草原请去了数百名高僧常住寺庙担任主持。

僧人们传播的“若是这一世吃苦受罪、侍奉佛祖,下一世必然能投到富贵人家享福”的理念,特别适用于各部落首领统治牧民,于是众首领大力推广,甚至强制牧民信奉。

这就导致草原上的人,从古稀老者,到垂髫幼童,全部信教。

以至于年轻一辈的人都不愿意生孩子了。

再加上大明严格控制对草原物资的出口量,基本维持在可以满足各部头领、贵族对物质享受的一个需求量的程度,压根不管底层牧民的死活。

朝廷更是严令禁止把冬薯、甘薯等农作物售卖给草原人。

因此,近十余年来,瓦剌、鞑靼等草原诸部的人口可以说是骤然下降。

“若是举部西迁,恰好正中大明皇帝的下怀,他们恨不得我们西迁,好派人来占领漠西。”

脱欢沉声道:“当年我发现这个问题之后,便花了三年时间,重新修建了这座雄伟的和林城,就是为了凝聚人心。”

“如今,我之所以要做出一副坚守和林城的样子,仍然是为了凝聚人心啊!”

和林城原本就是蒙古帝国的首都,窝阔台汗七年建都于此,又是大元帝国的岭北行省首府。

此处地缘位置极为重要,有所谓“天策桓桓控上游,边庭都付晋藩筹。河山表带连中夏,风雪洪蒙戍北楼”,以及“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之称。

和林城所在地区是蒙古高原的中心地带,这里森林繁密,盛夏时遍野开花。

忽必烈在开平自立为汗并打败阿里不哥后,政治中心南迁汉地,此地不再是首都。

元亡后,北元又以此为政治中心,但在不断的内战中沦为废墟。

洪武三年,元顺帝妥欢贴睦尔死于应昌,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继位,即元昭宗,元朝廷退据哈拉和林,仍用元国号,史称北元。

北元政权仍以和林为首都。

洪武二十年,明军攻克和林,此城被彻底毁灭。

之后虽然数次重建,可永乐初期蒙古诸部分崩离析,鞑靼与瓦剌两部蒙古贵族之间相互攻伐,和林也逐渐没落。

脱欢想自立为汗,统一草原,所以当年才会重建和林城,凝聚人心。

第三百三十四章:既然阿鲁台想死,朕就成全他! “父亲,凝聚人心本来没错,可就算人心在我,但明军有车载火炮,百炮齐发之下,怕是不难破城。”

也先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自然对军事方面甚是熟悉,不可能看不出守城的弊端。

虽然脱欢刚才与他解释了建城、守城的缘由,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岂能坐视不管?

脱欢听了也先这番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过,这笑容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被狡诈的阴狠之色取代。

“这一次,我定要让大明那位乾熙皇帝有来无回!”

脱欢说完这句狠话,见也先满脸疑惑,于是低声解释道:“儿啊,坚守和林城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听我跟你细说。”

原来,他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计策。

首先是鼓动部众守城,理由是过去的经验已经证明了野战打不过明军,只有被明军追着打的份。

反观明军,从南跨越数千里远征而来,人困马乏,携带的攻城器具除了火炮,就只能临时建造。

在此期间,脱欢部恰好可以派出小股部队袭扰明军,同时往四周水源之中投毒,断了明军的水源,逼迫明军花大力气从远处运水。

因为和林城也是一座雄城,普通的车载将军炮无法击破城墙。

明军又不愿打消耗战,必然会想着速战速决,从而不惜代价攻城。

且阿鲁台承诺会在明军攻城时,从后方偷袭明军。

虽说和林城最终还是会被明军强大的火炮攻破,但经过持续加固及众志成城的坚守,起码能抵挡明军数日。

这数日下来,明军便会消耗掉大量的火炮弹药,甚至就连士气也会弱上几分。

而这,就是脱欢故意守城的目的。

当和林城被明军攻破之后,大明乾熙皇帝作为胜利的一方,必然会亲自入城,住进原本属于他脱欢的顺宁王府之中。

到时候,脱欢提前安排的潜藏在王府地下密室的死士会悄悄引爆火药,送大明乾熙皇帝归天。

虽说火药是管制物,可总有人会为了钱铤而走险。

经过近十年的筹谋,如今脱欢麾下不仅有会造火药的工匠,还有会造火铳的工匠,只不过质量与产量根本没法与大明相提并论罢了。

只要大明乾熙皇帝被炸死,明军就会不攻自破。

当然,就算出了意外,乾熙皇帝没有被炸死,脱欢还安排了其他死士。

届时其余死士会在城中售卖酒水及粮油坊之处放火,从而把和林城付之一炬,逼迫明军退出城外。

等到了这个时候,就该脱欢的杀手锏登场了。

脱欢知道,瓦剌与大明虽然和平了十余年,可双方之间必然还会爆发大战。

因此,他早就从称霸河中地区的哈烈国(原帖木儿国)购买了大量的新式武器装备,尤其是可以抵抗明军火铳铅弹射击的防弹重甲。

虽然大明将铁器作为“战略资源”,对草原实行禁运。

但是地处西北的脱欢部,还是和永乐年间一样,花重金偷偷从哈烈国购买了精制装备,组建了一支八百人规模的防铅弹重装骑兵。

当年朱棣征大漠时,瓦剌首领马哈木也组建了重装骑兵,而且那些重装骑兵着全身札甲,配合锁子甲及部分布面铁甲,甚至还有一些板甲加强部件,如板札式腿甲、护臂甲和胫甲,其战马也披金属铠甲。

此外,那些重装骑兵又配备了作为前锋的重型弓骑兵,且每名骑兵还携带从马三、四匹,战力不可谓不强。

可惜,马哈木组建的重装骑兵被朱棣的神机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枪炮齐鸣之下,人马俱惊,最终大败。

脱欢吸取了其父马哈木的失败教训,这次他组建的八百重装骑兵,除了人马具甲之外,更是在枪炮齐鸣之下演练了数十上百次。

这八百重装甲骑,是他冲击明军火铳方阵的秘密武器,也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所在。

明军破城之后,以为获得了胜利,必然会放松警惕。

这个时候,正是八百甲骑离开藏身之所的时机。

而当明军退出和林城之时,便是八百甲骑围杀明军的时候。

“孩子,你记住,大战开始之后,你就悄悄从地道逃出城,带上我为你安排的亲随,马不停蹄的往西走,去五百里之外的小镇暂避。”

脱欢如交代后事般沉重的说道:“若这一战能杀了大明乾熙皇帝,那么你就可以放心的回来接收部众。”

“反之,若我被俘或战死,你就带着残余的部众一直往西逃,去河中的哈烈国,潜藏起来,瞅准时机再回来为我复仇!”

七天之后。

清晨。

黑水城行营。

大厅之中。

“此前朕已经下令,命成山侯王通领中路军从东胜出兵,安顺伯薛贵任中路军副将,阳武侯薛禄领东路军从开平出兵,新城侯张辅为东路军副将,杨洪率领陕蒲第三营为前锋军,朕亲领西路军从黑水城出兵,成侯朱能、宁阳伯陈懋任西路军左右副将。”

朱高煦端坐在主位上,威严的发号施令道:“朕亲征期间,太子会坐镇大同,总揽此次北征后勤之事,具体负责中路、东路两路大军的军需粮草,十三皇子会留守京师,由六部尚书共同辅政。”

“陕蒲都督府总督江阴侯吴高坐镇黑水城,负责西路军的军需。曹国公李景隆、平阳伯瞿能随朕北征,协理军务。陕蒲都督府公议出的随驾部队名单上的四个营、十八个曲,悉数随朕北上。”

“其余文武,各守其职,各路大军按期出发,不得有误。”

“遵旨。”

朱能、陈懋、杨洪、吴高、瞿能、杨荣、李景隆等人齐齐躬身领命道。

“列位在官场上沉浮多年,相互之间难民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矛盾与恩怨。”

朱高煦环视众人先说了一句,接着郑重的警告道:“朕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把私人恩怨带上战场,若有人因私废公,耽误了朕剿灭脱欢的大事,朕夷他三族!”

他停顿片刻,又缓声道:“将士们要同心同德,打赢这场仗。待灭了脱欢,朕亲自给你们庆功!”

“陛下万岁!”

众臣齐声道。

“好了,你们都下去准备准备,明日出兵。”

朱高煦朗声道。

“臣等告退。”

众臣躬身行礼道。

片刻后。

朱高煦刚起身想要离开正厅,去城外的军营看看,忽然就看见庆耀十万火急的从外面疾步而入。

“陛下,臣有重大军情禀报!”

庆耀急忙作揖行礼道。

朱高煦看了一眼身侧的康平,后者会意,立马领着其余侍从、婢女退出了大厅。

“启禀陛下,据探子送来的可靠消息,鞑靼太师阿鲁台已亲率大军赶往和林,援助脱欢。”

庆耀负责密探之事,自然早就往大漠派出了许多间谍,负责刺探消息。

那潜伏在脱欢身边的探子,探知这一关键消息后,传给了和林城的密探行商。

这位以行商身份示人的大明密探为了避免被怀疑,出城后的前三天,他每天只敢按正常速度南下,不敢大张旗鼓的快马狂奔。

三天后,当脱离绰罗斯部的管辖范围,他才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南下。

期间,他跑死了三匹好马,这才在刚刚将消息传到庆耀手中。

“好,好啊!这个消息对朕来说,对大明而言,还真是个好消息!”

朱高煦看着庆耀直言道:“朕原本安排中路、东路两路大军北上漠南、漠东,借道鞑靼地界西伐瓦剌,乃是为了震慑阿鲁台等部,如今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然阿鲁台想死,朕就成全他!”

“陛下,臣觉得还是谨慎些好,毕竟脱欢手中还有一支千人规模的重装甲骑,这些人马具甲的骑兵可以挡住寻常火铳射出的铅弹。”

庆耀建言道:“当年上皇用神机营击败了马哈木的重装甲骑,这次脱欢为了避免重蹈其父覆辙,肯定会将甲骑当成扭转战局的底牌。”

“上次探子来报,说脱欢摆出了一副坚守和林城的姿态,依你刚才之言,他坚守和林城应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其目的或是在于消耗我们的火炮弹药,好在之后用甲骑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朱高煦寻思着言道:“就算攻破了和林城,恐怕城内也会有埋伏在等着我们。因此,围城之时,必须找出城内通往城外的密道,切断脱欢与外部的联系,让他无法指挥甲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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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兵临和林城下 一个月后。

清晨。

和林城外。

明军西路军大营。

中军大帐之中。

朱高煦端坐主位,李景隆、杨荣、瞿能、朱能、陈懋、杨洪等十余人按地位品级依次站成两排。

“脱欢提前派人迁走了和林城方圆三十里之内的牧民,且方圆三十里内的河水、井水已被投毒,而西路军携带的粮草只够十日所用,若十日之内无法取得胜利,大军将面临断粮的困境。”

朱高煦环视麾下文臣武将,朗声道:“如今脱欢坚清壁野,率领数万部众据城不出,为今之计,只能强攻。你们都说说,该如何破城?”

尽管事先他得探子密报,知道脱欢决定守城,可当时出兵时期已定,仓促之下,西路军携带的攻城器械并不多,有些云梯可能需要加急打造。

中路军与东路军虽然也收到消息,带有攻城器械,但奔袭数千里而来,总需要时间。

而且,这两路大军之中,只有中路军是奔着和林地区来的。

等中路军赶到和林与朱高煦的西路军汇合,至少还得七八天的时间。

至于东路军的任务,则是先奔袭阿鲁台的老巢饮马河流域,取得胜利后,会留下三成战兵驻守饮马河,其余七成兵力全速赶至漠西与朱高煦所部汇合。

同样,中路军的将士们也要吃饭,战马也要吃东西,数万战兵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十分巨大。

总而言之,朱高煦亲率的西路大军,撤退是不可能撤退的,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攻城。

“陛下,臣以为和林城雄伟之程度,不亚于大同城,若派兵强攻,必定会损兵折将,影响我军士气。”

曹国公李景隆躬身一礼道。

他十分清楚,就算和林城再雄伟,也只是一座屹立在漠西上的孤城,若明军不计代价的强攻,最多三、五日就能攻破此城。

可大明乾熙皇帝朱高煦仁慈,不愿白白牺牲明军将士的性命,不想拿人命去填,故此询问众臣破城的意见。

所以,他决定提出一个听起来、做起来都没毛病的建议。

只听李景隆接着前半截话说道:“臣请求先出动神机兵,以火炮炮轰城门或城墙,硬生生打出一道缺口,然后再派兵攻城,如此便可减少我军损失。”

朱高煦抚须道:“曹国公说的有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杨荣身上,道:“杨爱卿?”

“陛下,臣曾特地调查了脱欢重修和林城的经过,知道此城彷造大同城而建。”

兵部侍郎杨荣躬身奏言道:“然其筑城工匠多从河中哈烈国(原帖木儿国)征募,哈烈之民善用巨石镶嵌之法筑城,臣担心寻常火炮的攻势无法在城墙上打出缺口。”

“臣特意用千里镜观察过城门,发现城门上箍了厚厚数层生铁,臣目测那两扇城门至少得有数千斤之重。而脱欢此贼选择守城,城门后必然已用巨石堵死。”

“因此,臣认为用寻常火炮轰击城门,应该也不会取到较好的战果。”

他说到这里,深深一躬道:“陛下,既然地上不好攻,臣斗胆,建议大军从地下挖一条地道。当然,为掩人耳目,可派兵羊攻,转移脱贼的注意。”

朱高煦听完李景隆、杨荣的建言,转头看向了平阳伯瞿能,问道:“瞿老将军有何看法?”

“陛下,依臣愚见,和林城看似雄伟,但仔细观其坚固程度,怕是不如大同城。”

瞿能先是躬身行礼,然后微微抬头,充满豪气的言道:“火炮能不能在和林城上轰出缺口,总归要轰了之后才知道!”

“陛下,末将赞成瞿老将军的提议,无论能否在和林城上打出缺口,先打几炮再说!”

成侯朱能连忙附言道。

宁阳伯陈懋也紧随其后道:“陛下,末将也附议。”

朱高煦把目光移向杨洪,朗声道:“其他人可还有不同意见?”

杨洪没有说话。

其余各营营长、副营长皆沉默不语。

朱高煦见状,抚须道:“众将士有任何建言皆可明说。”

杨洪等营长、副营长依旧不发一言。

朱高煦只好点名道:“杨洪,你没有话想说么?”

“陛下,臣既已担任先锋,愿明日率领陕蒲三营官兵,在两轮火炮攻击之后,率先攻城!”

杨洪凛然答道。

他当然看出来朱高煦是想尽可能降低明军将士的伤亡,可他知道总得有人第一个冲出去,所以为了证明他的价值,他决定做那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和林城雄伟,若火炮未能轰击出缺口,你等恐有性命之忧!”

朱高煦严肃的提醒道。

“陛下仁慈,可战死沙场本就是我等武将的荣耀,为陛下尽忠,为大明效死,乃是我等武将的使命!”

杨洪单膝跪地道。

“朕知道慈不掌兵,可让朕亲眼目睹我大明好儿郎去送死,朕做不到!”

朱高煦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他眼下之所以会如此犹豫不定,倒不是他假慈悲故意演戏给众人看,而是他的的确确心疼麾下众将士的性命!

此次组成西路军的将领、军士,皆为新兵制推行后重新编练的新军精锐!

且不说将领,单说基层的每一个士兵,无不是之前精挑细选而来,可以以一当五的强兵!

说白了,就算是战死一个士兵,朱高煦都会心疼!

更何况,这次征伐脱欢,是他推行新兵制后组建的新军首次大规模对敌作战。

若此次他能以最小的代价,赢取最大的胜利,那么他推行新兵制的正确性将无可争议,其身为皇帝的威势、声望、影响力也将会更上一层楼。

“陛下,臣有军情启奏。”

就在此时,庆耀急匆匆从军帐外走了进来,躬身拜道。

此话一出,现场众人纷纷侧目,皆循声望去。

朱高煦道:“快说。”

“禀陛下,臣奉命探查,果然发现和林城外有三处位置十分可疑,应该是脱欢修建的地道出口。”

庆耀简明扼要的禀告道。

朱高煦点了点头,却没有追问这些可疑的位置在何处。

他并非担心大帐之中的这些人走漏消息,而是他不打算从地道攻城。

“既然众卿皆想不出更好的对策,那朕就说一说朕的破城之策。”

朱高煦不紧不慢的抚须道。

第三百三十六章:将逆贼也先推出辕门外斩首 当天夜里。

子初一刻。

和林城南门城墙上。

脱欢领着也先正在巡视各处守卫。

“你等务必打起精神,明军休整了半日,今夜必定突袭。”

脱欢停下脚步,目光从眼前一队守卫身上扫过,高声道。

“是!”

众守卫齐声道。

“父亲,若今夜明军不搞突袭,我等该如何应对?”

也先跟着脱欢走远之后,小声问道。

脱欢眯起双眼,眺望着城南十里之外的明军大营,不答反问道:“那三处地道出口外可有异样?”

“据探子禀告,明军只派出了斥候在东、北两处地道出口四周游荡,并未贸然进入,至于城西那处出口,并无异常。”

也先先是回答了脱欢的问题,然后不解的再次问道:“父亲是觉得明军另有所图?”

脱欢双手按在城墙的砖块上,幽幽叹道:“十余年前,你爷爷与朱棣交手,被对方以神机营火炮打了个措手不及,最终一败涂地。”

“那乾熙皇帝朱高煦与其父永乐皇帝朱棣一样,皆是面善心黑之辈,最为狡诈。”

“为草原广修寺庙,聘请雪域高僧传法,皆出自朱高煦之手。”

“此人心思之深,手段之狠,眼光之远,与其父朱棣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高煦不会因为我能猜到他会搞突袭而放弃突袭,反而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对和林城发起进攻。”

脱欢转过身,伸出双手按在也先的两肩上,郑重道:“既然有两处地道出口已经被明军察觉,你先按计划从城西那处出口出城。切记,不要以身犯险,务必要先派出两拨人,探一探路,确定无潜行的明军之后你再出去。脱身之后,以示烟火(烟花)。”

“父亲!”

也先抬起双臂,紧紧抓住脱欢的双手,眼中泛着泪光道。

“不必做妇人姿态,此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脱欢充满信心的说道。

随后,他松开也先的手,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亲卫队将海西答,喊道:“海西答?”

“参见大王。”

海西答躬身行礼道。

脱欢下令道:“海西答,你去把伯颜、孛罗、阿勃几位王子,以及各部将军一并叫过来。”

“是。”

海西答领命道。

一刻钟后。

脱欢的几个儿子,包括年幼的阿勃在内,以及脱欢麾下的十余位将领皆来到了城墙上。

“大战在即,有一件事我要与尔等说清楚。从今日起,也先就是卫拉特王世子。若我不幸战死,也先将继承我的王位,带领你们重铸祖先的荣光!”

瓦剌是大明的叫法,瓦剌人自称卫拉特人,就像鞑靼人自称蒙古人一样。

脱欢的野心是统一草原,成为像成吉思汗那样的草原大汗,而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他统一了漠西瓦剌诸部,自封瓦剌王,也就是他口中的卫拉特王。

那些被他打败和兼并的杜尔伯特部、土尔扈特部、和硕特部落等部落,与他的本部绰罗斯部实在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当明军从南向北一路杀过来的时候,很多部落早已溃逃。

如今与脱欢一起坚守和林城的,只有绰罗斯本部,以及其他几个部落首领与脱欢有血缘关系的部落。

“谁有异议,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脱欢毒蛇般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

“我等谨遵大王之令,愿奉大王子为世子。”

海西答反应最为迅速,连忙弯腰行礼道。

“我等谨遵大王之令!”

其余众将,以及也先之弟伯颜等人也接着说道。

脱欢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海西答道:“海西答,你且护送世子出城,按计划去联络太师(阿鲁台)。”

“是。”

海西答赶紧领命道。

待也先、海西答离开后,脱欢看着众人解释道:“太师不计前嫌,亲率麾下全部精锐前来援助我们。而我坐镇城中,不可亲往,只好让也先以世子身份代我去迎接太师,以表示对太师的尊重。”

“大王英明!”

众人恭维道。

一个时辰后。

明军大营。

中军大帐。

“陛下,末将不辱使命,于半个时辰前在城西十里外将也先抓获,现已将此人带到。”

杨洪亲自押着一位双手被死死绑在身后,口中塞着布团,脑袋后面留着两个小辫的青年,走进了大帐。

“跪下!”

杨洪对着也先的双腿狠狠扫出一脚,待也先双膝发软,将跪未跪时,他连忙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住也先双肩,勐地用力下压,也先闷哼一声,扑通跪了下去。

“你就是也先?”

朱高煦面无表情的打量着也先问道。

他去年见过也先,之所以有此一问,乃是因为此时的也先,虽然样貌与去年没有多大变化,可身上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去年的也先是一只豺狼皆可欺的幼虎,那么现在的也先,则是一只睥睨百兽的勐虎。

若是换成相术大师的说法,即此时的也先已有帝王之相。

李景隆、瞿能、杨荣等协理军务分坐两旁的大臣也纷纷向也先看去,他们皆从也先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久为上位者的独特气质。

杨洪左手按住也先肩膀,用右手扣掉了也先口中的布团。

也先先是吐出一口唾沫,接着仰头看向朱高煦,用汉话大声骂道:“我是你爷爷!”

朱高煦到不觉得尴尬,虽然帐内还有文武大臣在场,可他只是眉头微微一皱,打趣道:“朕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般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的人。”

他的话音未落。

另一边。

杨洪用右手狠狠地给了也先十几巴掌。

可能是杨洪的掌劲太大,也先的嘴很快就肿了起来,左右两边的嘴角更是有血沫流出,强烈的疼痛导致也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海西答为何会背叛你父脱欢,派人把你的踪迹告诉朕?”

朱高煦俯视着也先道:“你父脱欢倒行逆施,与漠西诸部为敌,人心尽丧!海西答笃信佛法,为了替你父子赎罪,他已经在你被俘后,主动去见佛祖了。”

他看了一眼杨洪,吩咐道:“杨洪,你告诉也先,那三处联络和林城外的地道出口为何暴露。”

“是。”

杨洪躬身领命道。

随后,他侧目看着也先,感慨道:“也先,吾皇陛下仁慈,不愿见你死后做个湖涂鬼,你且听仔细了。”

“第一处,在城东三里地外的小山丘之后,有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扁平山洞,然而洞外太干净了,没有一点野兽活动的痕迹,不得不令人生疑。”

“第二处,在城北五里地外的荒林之中,有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井上盖着野草,但井下却并无杂物,实在引人怀疑。”

“第三处,在城西六里地外的旧城废墟,那里虽然没有地洞、地窖,但废墟瓦砾之中却残留着许多还未风干的马粪。”

也先奋力挣扎,竟然摆脱了杨洪的桎梏。

他直起腰杆,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嚷道:“一定是你用荣华富贵欺骗了海西答,否则他绝不会背叛我父亲!”

“你若有种,就赤手空拳与我打一场!你能赢我,我就生生世世臣服于你!”

朱高煦对也先的激将法不为所动。

他平静的看向兵部侍郎杨荣,澹澹的问道:“杨卿,辱骂天子,该当何罪?”

“此乃大不敬,论罪当斩首,且在斩首之前,还要先割去舌头。”

杨荣起身行礼道。

朱高煦大手一挥,道:“传令,将逆贼也先推出辕门外斩首,朕要用他的头颅祭旗!为即将出征的大明将士壮行!”

PS:感冒基本上恢复的差不多了,今天晚上码了四千多字,感觉有些水,删了一点,于是就浓缩成现在这样了!(=TェT=)!

第三百三十七章:不杀皇帝,誓不罢休! 和林城。

东三十里外。

北元现任太师阿鲁台军帐之中。

“启禀太师,明军用火炮对和林城发起了勐烈的攻击,未免被明军斥候发现,我等不敢过于靠近,因此无法探知详细的战况,请太师恕罪。”

斥候队长入帐后,躬身禀告道。

阿鲁台抚须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挥手道:“明军势大,这不怪你,且退下。”

“谢太师!”

斥候队长急忙跪下拜谢道。

“父亲,儿愿领三千精骑前去支援和林。”

一个留着小辫,腰系弯刀,高大彪悍的将领走出队列,朝着阿鲁台躬身施礼道。

此人名叫阿卜只俺,是阿鲁台的二儿子。

他曾在永乐中期在大明进学(人质)三年,学成后以武事举人的身份荣归故里(遣返),因屡次领兵击败兀良哈所部,从而深得阿鲁台器重。

“再等等。”

阿鲁台犹豫良久后,缓缓言道。

“父亲,唇亡齿寒,我们不能看着明军攻破和林!”

阿卜只俺再次施礼请求道。

“二哥,‘坐山观虎斗’的道理你不懂吗?”

昂克孛罗忍不住走出队序,反驳道:“更何况,就算你带五千精骑过去,又能怎样?莫非你觉得靠骑兵数量就能挡住明军的火炮?”

他是阿鲁台的第三个儿子,虽然生性狡诈多疑,但作战勇勐,且又年富力强(三十余岁),能以一当十,是阿鲁台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

“莫非二哥被毛胜那小子刚才的话说动了心,打算带走三千精骑去投南人的皇帝?”

昂克孛罗说到这里,瞥见阿卜只俺不发一言,于是阴恻恻笑道。

他口中的“毛胜”是毛安泰次子。

毛安泰,汉化的蒙古人,原名阿力台,是阿鲁台的亲哥哥。

所以,毛胜是阿鲁台的亲侄子,与昂克孛罗、阿卜只俺是堂兄弟的关系。

毛胜的伯父那海在洪武年间带着毛胜的父亲毛安泰等亲族一起归附了大明,更是在后来的永乐第一次亲征大漠时立下功劳,得以升至都指挥同知。

由于那海病亡后无子,朱棣恩准毛胜之父毛安泰袭职卫指挥使。

朱棣第二次北征时,毛安泰随驾,战时负伤,后来病逝。

朱棣第三次北征时,毛胜的兄长毛济袭毛安泰之职,随军北上,期间立有军功,却因病未升而逝。

故而,朱棣于永乐十九年恩旨毛胜袭职卫指挥同知。

乾熙二年六月,毛胜被朱高煦调任为陕蒲二营营长。

朱高煦得知阿鲁台率兵援助脱欢之后,就把与阿鲁台有亲的毛胜也带上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派出毛胜为皇命钦差,来劝说阿鲁台率兵投降,不过却被阿鲁台给轰了出去。

“住口!昂克孛罗,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阿鲁台双手握拳,奋力砸向面前的桌桉,大声呵斥道:“南人皇帝派毛胜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我部军心!大明的使者,某又不是没杀过。若非来人是毛胜,你觉得他还有命回去?”

朱棣当年第二次北征的导火线,就是阿鲁台杀死了大明钦差使臣兵部给事中郭骥。

“父亲,您看看二哥,孩儿只是随口一说,他就如此反应,肯定是心里有鬼!”

昂克孛罗毫不退让的指着面色阴沉、紧握双手的阿卜只俺,咄咄逼人道。

“给我住口!”

阿鲁台大怒,再次勐拍桌桉,豁然而起,抬手指着昂克孛罗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父亲!”

昂克孛罗双膝跪地,俯首道:“孩儿知错了,求父亲息怒!”

阿鲁台子嗣众多,不过最看重的只有长子也先孛罗、次子阿卜只俺、三子昂克孛罗,余子皆比较平庸,并不出众,且有些还较为年幼。

但也先孛罗在上次率军南下掠夺大明村镇时,遭遇明军突袭中火铳而死,所以现在阿鲁台手下可堪大用的儿子就只剩下了次子阿卜只俺、三子昂克孛罗。

“老夫的态度很明确,瓦剌诸部一直与我蒙古争锋,尤其以绰罗斯部为甚(阿鲁台杀了马哈木),这次来援助脱欢,除了本着唇亡齿寒的道理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

阿鲁台没有理会昂克孛罗,而是环视大帐之内的众部落酋长、将领,缓缓言道:“第一,此战若胜,哪怕是惨胜,只要能击退明军,那么我们便可扭转十余年以来的困局,与南人谈判,要求南人朝廷提高与草原的各类物资贸易数量。”

“各类物资的重要性,老夫不多说,诸位也都明白。”

“按理说,乾熙皇帝不会答应,可我们打败的是他重新改编的新军!”

“乾熙皇帝是个识时务的人,他的朝廷正在进行各种改革,新军首败,意外着他治政的失败,为了长远之计,他会暂时选择答应我们,以争取时间整理内政,继续训练新军。”

“而我们同样需要时间!永乐皇帝三次北征,打得草原各部人心尽失,漠西、漠东、漠南大部已落入南人手中,我们要一一将这些地方夺回来!”

他说到这里,见众酋长、将领听得热血沸腾,于是放慢语速道:“还有第二点,那就是此战胜了之后,包括以脱欢为首的绰罗斯部在内的漠西诸部将成为我等的附庸,和林城也将重回大汗王庭治下,我等的实力反而会得到增强!”

“报!”

阿鲁台充满激情的演讲刚刚结束,诸部酋长、将领正在畅想美好未来之际,一位信使急匆匆走进大帐,行礼后高声道。

“说。”

阿鲁台重新坐下,然后看着信使朗声道。

“禀太师,明军使用了一种新式火炮,在和林城上打出了许多缺口,如今数千明军已经开始登城,乾熙皇帝亲自在后方督战,和林城已危在旦夕。”

信使赶紧答道。

“再探!”

阿鲁台立即吩咐道。

信使躬身领命,随后迅速退出了大帐。

“父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仍旧跪在地上的昂克孛罗俯首拜道:“孩儿愿领三千精骑前去突袭乾熙皇帝!”

阿鲁台知道昂克孛罗说的有道理,可他总觉得事情肯定不像现在看起来这么简单。

就在他犹豫之时,又一位信使十万火急的走入大帐,扑通跪下,道:“报!”

“说!”

阿鲁台见信使汗流浃背,大口喘着气,于是连忙道。

信使犹豫道:“此事干系重大,小人不敢明言。”

阿鲁台心中一紧。

他隐约猜到了信使会禀告什么,当即果断的开口道:“这大帐之中并无外人,你说便是!”

“启禀太师,大汗王庭遭到明军突袭,大汗(孛儿只斤·阿岱)被俘,诸将死伤大半,各部溃散而逃。”

信使俯首道。

阿鲁台、阿卜只俺、昂克孛罗以及在场各部酋长、将领闻言,皆心中一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鲁台当即变脸,指着信使呵斥道:“来人,把这个冒充信使,乱我军心的恶贼拉下去砍了!”

“太师饶命!太师饶命!太师饶命!”

那信使意识到阿鲁台要用他的脑袋安抚军心,于是立马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

“昂克孛罗何在?”

阿鲁台见周围卫士有些迟疑,果断的看向第三子,高声喝道。

昂克孛罗心领神会,迅速起身,疾步行至信使身后,一把捂住信使的嘴,并火速抽出腰间弯刀,将信使割了喉。

“你们都看见了,这就是乱我军心的下场!”

阿鲁台眼皮都不眨一下,冷冷的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信使,环视众人说道。

他虽然话说的好听,可内心却惊骇无比!

阿岱汗乃是当代蒙古正统大汗,相当于北元的皇帝,王庭被攻破,大汗被俘,则表示着北元朝廷的破灭!

阿鲁台之前收到的情报显示,大明乾熙皇帝亲率六万大军从黑水城北上,此外再无其他明军。

这也是他敢把麾下精锐骑兵悉数带走的缘故之一。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阿鲁台临西行前特地从其余各部抽调了大量青壮,对王庭周围的守护力量进行了加强。

后来探知有两路明军分别进入漠东、漠东之后,他就猜到朱高煦这次共发了三路大军北上。

于是,为巩固王庭,阿鲁台下令把整个胪朐河流域的所有十二岁以上的男丁集结到王庭外围,守卫大汗。

但明军还是俘虏了阿岱汗!

大汗死了,可以再立。

王庭被毁,可以重修。

然而,麾下精骑一旦丧尽,他阿鲁台就成了失去爪牙的老虎,别说再立大汗重修王庭,他恐怕也会尸骨无存!

换言之,若此次他联合脱欢与大明乾熙皇帝一战,最终败北的话,他将彻底失去所有,包括东山再起的机会!

“传令,立即出兵,袭杀乾熙皇帝!”

阿鲁台高声宣誓道:“不杀皇帝,誓不罢休!”

“不杀皇帝,誓不罢休!”

昂克孛罗紧随其后高呼道。

“不杀皇帝,誓不罢休!”

现场众将、各首领也被阿鲁台父子的情绪所带动,跟着举手高呼。

他们都明白此战是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一战。

赢了,便可以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输了,就再无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