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修仙:拐个魔君玩养成》 第1章 魅罗轩 这……是哪里? 她拖着身子向前,一身红衣已经没了开始的艳丽,灰扑扑的像是刚从哪处废墟钻出,而垂到腰间的长发也有些散乱地披着,让她不过巴掌大的小脸透出几分苍白颓败来。 她一步接一步,目光已有些许涣散,但仍是未停,就这么赤脚踩着瓦砾走过,直到有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挡住了前路。她微微抬眼,试图能看清此人的相貌,可那酸胀的感觉却让她无法凝聚眸光,只能大致看清他背后荒芜萧瑟的背景。 “想去哪儿?”温和的声音问道。 她拧眉,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苏醒以后她只是依着本能前行而已,至于走去哪里……她没想过。 “如果没有目的地,跟着我走如何?” 她想了想,这世间于她而言本就陌生,走去那里其实无所谓。于是她点了点头,在男子转身后跟着迈步。脚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除了黑灰色的污渍便是星点的血迹,而她每落一步,脚下自动生出的血色印刻便将周围的一切都化为齑粉。也不知走了多久,身边的景色几番轮换,她才停下。 封闭的环境,她不喜欢。 然而不等她出声,领着她过来这里的人就探出手抵在了左眼尾。随着他的施力,类似于凤尾的图案缓缓显出,和她双眸一样的血色。 “你来得太早了,这个世间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先休息一会儿可好?当然,属于你的东西我会看着,不会让旁人拿走。”中年道人说着挥起宽大的衣袖,卷出的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四散,而后她眼中和眼尾处的血色悉数隐去,衣服却焕然一新。 她像是被柔和的水流包裹,困乏随之席卷而来。她抵抗不住地合了双眼,醒来后一直如死水一般的心却起了波澜,这种再一次被拘困束缚的感觉,她讨厌,甚至憎恨,可却无能为力。 透明晶壁中的少女神色安详,一身艳艳红衣还留着随风摆动的弧度。 十六年后,流光。 如今的流光城正是当初楚江被抬高的那一片河床,而名字的出处则是停留在当中的流光巨木。玉隐流光,神界般的景致,连通的却是有着魔界之称的娑罗界。 一身素净白衣的黑发少年背着由黑绸裹覆的长剑出现在流光城外,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不知用哪里的文字雕刻出的标志,而后便抬步迈了进去。流光城中仙妖人魔混杂居之,但只要你遵循城中的规则,便能好好地活下去。 少年穿过喧闹繁华的市集街道,径直向西北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他便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条僻静的小巷,看不见有人,也几乎没有人家敞开着门户。而巷子口斜插着一根竹竿,上面白帆在风中晃晃悠悠。 寒衣巷。 少年想起几天前那人给他的解释:“寒衣巷又名陋巷,里面住着的都是凡人,但是一般妖魔也不敢轻易涉足。说白了,他们都是修道者,所以你不用怕。你只要走到尽头,把我交给你的东西送到就行了。” 是了,他只要把东西送到,身上的麻烦也就没了。 少年举步向前,直到尽头才停下。暖暖的日光下,一身绯衣的女童坐在墙头上将他打量,圆圆的包子脸搭上双髫髻倒也算可爱,但她那神情绝对说不上是友好。好在少年也没期待什么,既然目的地已经到了,他只要把东西给了就好。 少年抬手伸向背后,却听那女童斥道:“慢着!胆敢轻举妄动定要你来得了回不去!” “我不过是来送……” “不准狡辩!” 少年无奈,可看对方不过还是一个孩子,便没再说什么。但这姿势却不怎么舒服,维持了一会儿少年即觉得胳膊有些酸,打算放下等到来人再将东西移交。然而他刚一动,就看见女童那似酝酿着闪电的凌厉眼神,仿佛是在对他说:你动下试试……动下试试……试试…… 少年只觉自己额角在突突直跳,当下后悔起自己扛不住那人的请求来帮了这个忙。幸而他知道自己面上向来比较清冷,旁人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场面于是僵持。眼见日头西沉晚风起,少年觉得自己胳膊酸麻得快要不行时,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小阿凉,这位是?” 女童从墙头上站起,掸了掸裙摆,应道:“我怎么知道?回来了就自己问!” 话音落,女童纵身一跃跳入了院内,身姿利落。 少年止住了自己脑中狂乱闪过的念头,垂了好不容易才有自由的胳膊转身看去。和他一般高的俊美男子隔着几步站在不远处,一身云纹锦衣,手中玉骨扇轻摇,恰似人间风流贵胄。 “不知阁下是?”男子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温雅。 “无名之辈,受人所托送一样东西到贵处。”少年应道,顺道将背了一路的包袱拿下来。这东西虽然和他的剑搁在一起也有不少时间了,可是他当真还没心思去看到底是什么。 少年伸手递过,却不见男子来接,反倒见他手执折扇微遮住唇角,而他眼中的笑意却让少年直瘆得慌。果不其然,下一刻少年即听男子道:“阁下既然远道而来,何不在陋舍歇上一夜再行赶路?” 少年下意识便要回绝:“另有要事在身,便不多加叨扰了。” “如此若要传出去,岂非让天下言我魅罗轩不懂待客之道?” 对面的男子仍是那般容颜,仍是那般笑意,少年却无端察觉出压迫感。少年抿了抿唇,面上无甚变化,脑中却有几个念头来回窜着。 良久之后,少年应道:“与我无关。” 说罢,少年径自将包裹搁在脚下,而后转身,素白的衣摆撩出微冷的弧度。他纵身一跃,即想直接跃过屋舍抵达城中主道。可谁曾想他将跃起数丈便似碰到了屏障,将他直直给反弹到了地上。 一时间,少年但觉眼前星光闪烁,额间触感黏腻,鼻头却有馨香萦绕。就在失去意识的前夕,少年看见了男子迫近的俊颜,恍惚听见他有说些什么。 “这里让小阿凉布了结界,还真没几个能闯过去。” 少年却是想着以后再也不要心软答应旁人的任何请求了!昏昏暮色中,少年闭上了双眼,而凉风拂过他的面,乱了齐整的黑发。 这时,之前跳进院中的女童才打开正门走出,瞧着男子的眼神颇有不屑:“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想留人早些敲晕了不就好?” “小阿凉,我们打个赌如何?”男子收了折扇,不费什么力气地一把将少年扛到了肩上,眸光熠熠。 “赌什么?” “我说在梵音回来前,此少年必定会离开,而我们拦不住。” 女童一翻白眼,随即反问:“他不是人?” “他是人。”男子无比肯定。 “那还担心留不住?” 男子但笑不语,扛着少年随女童一并走进院中,等到将少年放下,他才接着道:“纵然如此,但我们并没有留他的正当理由,他也无心留下,是以留不住。” “那你为什么还想要留他?” 男子瞥了一眼女童,忽而笑道:“嘛,这个问题小阿凉就不用关心了。” 男子折向自己屋子,冷不防听见身后的女童小声叨咕:“难道你果真如传言那般有断袖之癖?” 男子僵住,待有一头青狐猛地跳落到了他肩上,他才回头面向自顾自垂眸想着的女童,伸出折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半是好笑半是佯怒道:“瞎说什么呢?去将这些日子的拜帖给我送来。” 女童一闪身没了踪影。男子则笑着揉了揉肩头乖顺的青狐,举步继续向前。 身后那一扇木门晃悠悠地借着轻风给合了上去,暮色沉下,整座流光城随之浸润在城中巨木的玉色流光之下,而谁能想到眼前这样简单的一方小院会是这早已千疮百孔的世间在自九渊劫之后最神秘的一处地方。 流光魅罗。 在这里,只要你想,一切便都有可能。 第2章 最后等待(1) 晏白醒来时,视野尚未完全清明便看见有一张放大的女圭女圭脸。他眨了眨眼,昨日下午的事即霎时回笼。没想起倒还好,这一想起身子便自发有意识地向后退去,速度快得都带了一阵轻风。 “真能睡,猪都比你勤快。”阿凉直起身子,满是鄙夷地说道,“醒了就快些收拾,宵楼在等你。” 晏白点头,等到下了卧榻才倏然反应过来自己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宵楼,而且也没必要这么听话好么……他抬头环视,刚才那个女童已经不在了,四周的摆设很简单也很陌生。在屋中又僵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但晏白没想到的是将迈出屋子他便看见了院中的男子。男子盘腿坐在石案前,提衽煮茶。 “坐。” 晏白抿唇,暗暗盘算了下强行突破离开此地的可能。似乎是猜到他心中所想,男子轻笑着捡起一旁碎石子,屈指一弹。蹦入半空的石子砸到屏障被弹开,让晏白看清了笼罩在小院上方的结界。 晏白心中暗恼,随即认命地在男子面前坐下。 “我唤宵楼,你之前见到的那位是阿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晏白。”晏白的声线较为清冽,加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是以总被认为冷漠孤僻。他在经过前面几年的适应后便也懒得解释,反而觉得这样挺好,因为不怎么惹麻烦。 宵楼笑了笑,绝美的容颜像是有了灵气,更让人移不开眼,他道:“唔,我们还有位梵音如今在外赶不回来,我一个恐应付不来小阿凉,这才贸然将你留下。小兄弟不用担心,只要你肯帮忙,我们魅罗轩绝对有丰厚的报酬。且事情简单得很,等梵音回来你就可自由离开了。” 宵楼的声音低沉而温雅,听在耳中极为舒服。可晏白只注意到最后一句,他有些无力地揉了揉额角,明明仅是过来送个东西,他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进了贼窝? “既然你也没意见,我们今天就出发。小阿凉,还不快些出来!”宵楼喝了杯茶,当即一锤定音。 身后吱呀一声,晏白本不想回头去看,却又听宵楼道:“小阿凉无法自己积攒术力,待会儿便劳你与我一道贡献点出来了。” 晏白闻言更是无力,内心的哀叹一声长过一声。他无奈地转过身子,见地面上已经浮现出红色的印刻,而当中站着的便是阿凉小小的身子。旁边宵楼取出玉骨扇朝空中抛去,再回来却是一柄银色长枪。 在宵楼扭头看来时晏白也跟着抬手,背后的黑绸化成了丝带层层松开,方便他取出里面的长剑。这是一柄很漂亮的剑,剑身比之一般的稍显细长,但并不明显。镂空的霜花印记自剑柄下方蔓延而去,一直到剑尖处。若是细细观赏,你会觉得这把剑该是让人欣赏收藏的珍品,而非是杀人除妖的利刃。它做工精细,每一处都臻至完美,是以很难想象当它近于透明的剑身沾染了血腥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宵楼在看清这把剑的模样时,眉间亦有小小的诧异。只不过这份异色不待晏白发现就已被他遮掩了过去,他道:“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将术力通过兵刃传给阿凉。”说着,他将长枪举起,对准了阿凉手中的一管金笔。实体化的淡蓝色术力即自枪尖向那管金笔传递。 晏白有样学样,霜色长剑一举,汹涌的术力刹那喷薄而出。 宵楼在惊讶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晏白,控制些,小阿凉的身子和常人无异,加之她自己又无法吸收积攒,你这样直接喷发会伤到她。控制好了就和我一道站进去。” 晏白神色不变地收力,等到那淡蓝色的光芒和宵楼的无二时便跟着踩进了红色印刻的范围。 阿凉手中的金笔还在吸收着术力。又等了一会儿她忽将金笔横握,另一手叠覆上去。 须臾过后,地面上的印刻有了上浮的迹象,待到了晏白脚脖子的高度艳色光芒骤然大绽。晏白只听宵楼道:“撤。”他连忙收手,眼中所见便仅剩下漫天流转的符文。好在这不过持续了短短几瞬,再回神时他发现三人已身处热闹的集市口。 宵楼玉骨扇轻摇,道:“走吧。” 晏白暗暗惊讶,如此传送方式他之前从未听过,遑论亲身体验。他将霜色长剑收到背后,原先散去的黑色缎带便又层层裹了上来,重新化为平凡无奇的黑绸。 三人穿过街道,最后停在一座阔气的宅院前。 晏白抬眼打量,在如今的世道还能保持这样的阵势气派,想来屋主不会是个简单人物。出于习惯,他并未即刻有所动作,而是将所能见到的几位家丁仆从全部审视了一遍。 这时,宵楼迈步前行,走到门前将一枚玉牌取出,又与守门家丁说了什么,其中一位便匆匆折身入府。 “你不跟他一起?” 阿凉翻了翻白眼,语气轻慢:“这种小事还需要两个一起么?早该听我的抓几只小妖来用了。”她话音将落,便有青色影子猛地自两人眼前窜过,直落在宵楼肩头。 “死狐狸!”阿凉咬牙,而那青影也跟着哼唧了几声,像是回应也像是挑衅。 晏白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一只青狐,毛色虽然纯,但并不是少见的品种。青狐蹭着宵楼时,此前的那名家丁也重新出现。 “小阿凉,晏白,过来。” 宵楼出声,阿凉便扒拉了晏白过去,脚步一声重过一声,走到一半更是掐上了晏白的胳膊,并狠声道:“早晚一天我都要扒了这死狐狸的皮。” 晏白肉痛,想要将遭罪的胳膊抽回,可哪知阿凉身子虽小,掐人的力道却一点也不轻,他一抽她便掐得更狠,直让他一口气忘了呼出来。好不容易熬到宵楼跟前,见阿凉注意力被青狐吸引过去,他方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拿回,挪开几步再暗暗揉了揉。 阿凉和青狐斗得欢,宵楼看着只是笑也不阻止,只让他们别忘了跟上。 三人被请到了宴客的厅堂,当中坐着一名二十五六模样的女子,眉眼含笑却也凌厉。 三人将站定,女子便搁了茶杯道:“等了这么多天,总算将你们等来了。” 第3章 最后等待(2) 宵楼轻笑,玉骨扇敲在掌心,道:“辛姑娘勿怪,实在是近来有些忙,这才有了耽搁。” “岂敢?”女子扬眉一笑,招手唤来了身后的侍婢,“这是定金。还请魅罗轩的诸位无论如何都将那个男人带回。死活我不介意,哪怕一根头发丝也成。” 侍婢于是上前几步,将手中黑色布袋双手奉上。 宵楼接过掂了掂便塞入袖中。此时女子屈指一弹将一块铭牌掷出:“这是其余的消息。” 宵楼两指夹上铭牌,又转手丢给后边的阿凉,与女子约定了后续时间便转身离开。三人并未在此地多逗留,又依着先前的法子转移到了别处。 而在这期间,晏白通过那简单的木制铭牌了解了事情前后。他们见到的女子名唤辛夏,但围绕的主人公却是她的姑姑辛岚。 十六年前的那场变故让强盛的雍和王朝一夕间分崩离析,自此天下以流光城和楚江为界分为南国北境。而他们要去的便是如今北境境内的莫观城。将一落地,晏白还以为到了夜间,站定了去看方知是团在东边的雾气遮挡了日光,让周边一带都似笼在夜幕之下。 “小心点,近来又是渗雾出现的日子。” 晏白微微点头,渗雾他虽有耳闻,但一直不曾经历,是以能对他造成几分伤害还是未知数。他看向身边的阿凉,却见她神色自若地向前跑去,甚至不等宵楼招呼。 “不用担心,这些东西一般都伤不了她。”宵楼揉了揉肩头乖顺的青狐,提步跟上。 晏白在原地哽了哽,最终还是决定忽视这一句。 阿凉挑了一间离城门不远的客栈,不过晏白跟过去时堂中只有宵楼和他的青狐。简单将周围来回打量了一圈,晏白发现这里冷清得简直就像是一座鬼庄。许是注意到他的眸光,宵楼温声道:“九渊劫的那一天,整座莫观城都被笼在渗雾中,百姓也死得差不多。而那之后,渗雾每隔四年出现一次,停留的时间有长有短,但基本维持在一月左右。在模清了规律后,多数还活在这的人都会选择在渗雾出现的时候离城暂避。我们来得不巧。” 晏白抿了抿淡色的薄唇,没吱声。哪里是不巧,分明是赶着渗雾才过来的好么…… 从铭牌给的消息来看,辛夏口中的男人只在渗雾离城最近的时候才会出现。而依现在的距离,估模也就两三天的时间,那一片浓重的墨色雾气便会直接压在莫观城的上方。 因为没什么行李,晏白回屋瞅了两眼就走出了客栈。 “你这偷窥的癖好啥时候才能改改?”阿凉睇了眼街道上的白衣少年,满是讥讽地说道。 宵楼完全没有被念叨的自觉,唇边笑意半分不减,却道:“他虽不愿留下,却也没趁这个机会逃走。小阿凉你猜他在找什么?” “这与我何关?” 宵楼将青狐抱入怀中,右手轻抚在它的后背,但笑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阿凉转身之际他才悠然低声道:“如果他找的就是你也想要的那一样呢?” 阿凉顿住,回看时眸中已泛出狠绝:“杀了便是。” “你以为他送来的是什么?那是一支玉签。”宵楼逗弄着青狐,似没看见阿凉带了些困惑的眼神,“白骨浮图,九星耀世。” “这什么破签文?”阿凉拧眉,声音中已是不耐。 宵楼浅笑摇头,懒声道:“我如何得知?找到晏白的人可不简单啊。阿凉,别想着对晏白下手,至少现在别。他手中的那一把剑可不是给小孩子玩的,别说梵音不在,就是我二人一起也不见得能轻松制住他。明白了么?” 阿凉冷声哼了哼,转身离开。 晏白的确是在找东西,而且正如宵楼所言找的还是阿凉也想要的。他走到莫观城的另一头,后又径直穿过城门,站到了目前离渗雾最近的地方。四周的气息浑浊,视野也最暗,他几乎看不见什么。取出后背的剑,他本想直接插入地面却在剑尖离地一寸时倏然停住。 “阿离,帮我一下。” 晏白说完等了一会儿,手中的长剑方迸出霜色冷光,直将半空的渗雾都逼退几分。晏白看着停在他前方的身影,扯了丝丝笑容道:“帮我上去看看,另外动作轻些,注意别将雾气都净化了。” “我看你是怕客栈里那两位注意到你吧。” 被点破担忧的晏白也不恼,只微敛了笑容反手负剑等候。 由剑意凝成的身影轻嗤了一声,随即收敛周身冷冽纯净的气息向上窜去,直入层层渗雾之中。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辰,数道霜色光芒自雾气中透出,复又在晏白身前凝聚成形,他道:“里面没什么。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和那东西的感应不够。” “不会,如果在你不会察觉不到。”晏白摇了摇头,“回吧。等到那个男人出现再说。对了,关于阿凉你知道多少?” 即将消散的身形一顿,但并未扭转形势,只在散去时应道:“她有封印,除此之外体质和你有些像。” 手中的剑陡然一凉,晏白将其收回到后背。和他相似,那就是也是人了……?折回客栈的途中,晏白注意到一位青衣女子。之所以会有所注意,除了是因为街道上已几近空无一人,也是因为他之前见过这样的装束。暗暗将女子打量了几眼,他便沿着既定方向继续前行。回到客栈时午时已过,本打算随意填了肚子就去休息,却在刚吃完一个馒头时看见不请自来的宵楼。 “看见那个女子了么?” 晏白点头,又听宵楼道:“现在还好,人不算多。但不管间接目的是什么,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西海流洲上的昆吾派以铸剑闻名,且素来低调鲜有露面。可既然这次他们也来人了,想必是知道了一些……我想说的其实是到时可否劳烦你护住小阿凉?” 这番话摆明了是指桑骂槐,可惜想着其它的晏白并没能听出来,而对于最后一句他在略有迟疑后还是点头应下。 第4章 最后等待(3) 午后,日头悬至西方,给黑沉凄清的城里添了几分光亮。晏白闲来无事便在屋中打坐调息。等到他外出找些吃食时,原先团在东方的雾气已经向城里蔓延了一些,停在城门上方。而这时城里逗留的人就更少了,他一眼望去便只有三两稀疏身影。 那个青衣女子还在。 女子腰间的铜铃再一次提点了晏白她的身份。过去的十六年里,他曾杀过一名同样装束的人。他还记得那人断气时,原本哑声的铜铃忽而大震,激越铃音层层传递,明明是向着远方而去,却让他头疼欲裂。等到他反应过来想将铜铃夺来时,它却已先一步成了暗黑色,后又倏然化为齑粉。那是他夺走的第一条生命,也是多年来唯一伤害的人类。 城里只剩一处地方有吃的,晏白过去时女子恰好转身离开。一股若有似无的浅香随着女子的动作撞入他的鼻端,和那人一样。 “姑娘……” “小兄弟,怎么了么?”女子回头,语声温柔。 晏白抿了抿唇,最终只是摇头道:“小心一点。” “没事。我只是过来找人的,明天再没消息我大概就会离开了。不过还是谢谢你,我叫素遥,你也多保重。”素遥浅浅笑着,温婉端雅,说完便提着包裹好的糕点离开了。 晏白后知后觉地回神,恍然发现阿凉和宵楼两人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跟前。 宵楼玉扇一摇,笑得好不诡异:“不错嘛,这么两句就问到了佳人芳名,连目的都勾出来了。不过你对人家来说是不是女敕了点?” 晏白觉得自己额角在突突直跳,他默不作声地伸手按了上去。还女敕?他这副样子都十六年没变过了…… 阿凉轻鄙地嗤了一声,却道:“既然她是来找人,那就无所谓了。而且也的确是有可能和我们要找的那个男人情况相同。” “咦,小阿凉你怎的如此好心?”宵楼声音拔高了几分,惊奇地像是发现旷世奇迹。 “滚!赶紧买了回去!” 见阿凉小手一挥便转身远去,晏白眸中几不可见地滑过一丝无奈。身边宵楼还在笑,夜色渐沉,一弯浅月挂于半空,卖糕点的掌柜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烊。晏白抬头看了一眼东方隐隐流动的雾气,和宵楼一并回去客栈。 后面两日雾气果真渐移到城池上方,但就在素遥离开的当天晚上,城里却突然多出了二三十人。对于这些人的着装,晏白并不陌生,是某个修仙小派的弟子服。九渊劫之后,和仙妖一起活跃人间的便是修道者,但实际上他们见到最多的不是四大派的弟子,反是一些不上不下的门派。而这些派别大多都有趁乱兴起的想法,是以行事多激进,并不讨普通百姓的喜。 “渗雾第三次出现的时候,便有修仙门派的弟子过来试炼。起初来的还比较多,但对于昆吾琼华他们来说,这样的试炼意义并不大,所以呆了没几天就撤离。如今也就那么几个中流门派还过来了。”宵楼适时出现,看着街道上因好奇而来回张望的弟子们道。 晏白颔首,忽而想起铭牌中所提的失踪一事。 “辛夏说那个男人每次出现都是雾气离城最近的时候,而且现身过后总会有几个人失踪,想来应该就是试炼的弟子了。” 听宵楼将自己的想法道出,晏白不由抬头,果真又听他道:“我们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哪一天会出现,所以明天我们和底下这些人一起进入渗雾。鉴于小阿凉一人无法对敌,便劳烦你和她一道行动了。” 看着宵楼优雅矜贵的模样以及那揉了漫天璀璨星光的笑容,晏白脑中只冒出来一个词:奸诈。虽说这两天他也差不多习惯了阿凉的张牙舞爪,但前提是迫害的对象都是宵楼。可如今这话不是摆明了要把阿凉丢给他么? “……险些忘了,这是你帮忙的定金。”宵楼自袖中翻出一枚朱果,晶莹透亮。 晏白正欲拒绝的声音哽住,这东西对仙妖人魔都有很大益处,修道者亦然。但说实在的对他的作用并不明显,早在当初他就去找过,结果吃了一箩筐情况也没半点好转,自那之后他便放弃了。而他停住,只是因为脑中响起的那道声音:“你再推让,他可没理由不怀疑你了。” 晏白点点头,将朱果接过。宵楼这才笑着离去。 翌日,三人分为两路跟上进入渗雾里的弟子。阿凉因为无法积攒术力,气力攒得慢又耗得快,于是索性由晏白背在背上。二十四名弟子分成了三拨,在给余下一拨无法跟随的弟子下了感应咒法后,晏白和阿凉便正式走在了墨色的雾气中。 看似轻飘的渗雾并不如一般雾气那样渺而无形,晏白踩在上面甚至未感觉到和踩在地面上有明显差别。 “这里应该是和莫观城连成了一个类空间。”阿离的声音复又冒了出来。 晏白看了一眼脚下,然而雾气厚重他没能看到下方的屋舍。 “我就不知道这里有啥好历练的了,难不成要练自相残杀么?”阿凉伏在晏白后背道。 阿离笑了笑:“小丫头倒是好胆识。” 阿离的声音阿凉自然是听不见,而晏白也没有转述的打算,是以只能默然。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前方忽有惊叫声传出。晏白身形将动便被阿凉唤住,“先看看你身上有事没事,我可不想到后来还要再拖你回去。” 晏白额角抽了抽,他垂头看去,见素白的衣袖上沾了些黑色灰粒。短短几瞬,这些黑色灰粒便透过衣物落到了肌肤上。不过他并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又等了片刻以确认,他方背着阿凉瞬步前移。可当他们赶去时,四处都已没了弟子的身影,只有两件弟子服摊在了雾气中。 “两件的话,说明这雾不是漫无目的地随意攻击。” 阿凉软糯糯的声音还未落去,便有一道人影快速撞来,然后直奔雾气下的城池。 “岚岚……” 晏白听见这呢喃不由身形遽动,跟着人影重新落回城中。 第9章 边城雪(1) 金笔的软毫被术力所焚,化为了金色文字印刻到魂珠上。 阿凉捏着定魂珠,眼下金笔上已无术力的痕迹,而看魂珠上的痕迹术法应当是起了效果……如此说来,那晏白确与宵楼梵音不同。 阿凉笑了笑,这倒是有意思,她该想法子将他引回身边才是。 “小姑娘……可是出了什么问题?”辛岚问道。 阿凉摇头,握住定魂珠略一施力将其化为一支玉簪。见金色符文仍环绕其上,她便将簪子交还给了辛岚,道:“好好收着。” “多谢。”辛岚将玉簪拢入发中,动作间虽还有颤抖,但比起刚才已是镇定了不少。 阿凉无所谓地再次摇了摇头,暗瞥了一眼神色僵硬的沈奕后即将视线转向宵楼,那意为:事情都办完了,还杵在这做啥? 宵楼一愣,随即便端出惯有笑容,道:“夫人,此间事了,我二人亦还有其他事情待办,这便不多加逗留了。他日若另有事委托,不妨修书至流光魅罗轩,吾等当尽己所能。” 辛岚擦了擦眼尾处还留有的湿意,郑重地对宵楼阿凉欠身一拜:“二位大恩辛岚不敢相忘,此生若有用得上辛岚的,还望两位莫要客气。” 宵楼虚虚地一笑,回了辛岚一礼后便和阿凉向屋外走去。 辛夏仍等候在屋外的不远处。待两人走近,她将一枚玉珏丢向宵楼道:“这是历任辛家当家的信物,我栾城辛家虽不比帝都本家,但到底也是支族里拿得出手的。拿此信物去我辛家商铺,魅罗轩诸位自将得到适宜招待。” “这是酬金?”宵楼晃了晃手中的玉珏笑问。 辛夏抿抿唇,应道:“这是我个人的谢礼。至于酬金,我已着人送往魅罗轩,二位回去后不久便会收到。” “既是如此,宵楼便代魅罗轩多谢辛家大礼。” 辛夏摇头,迈步越过了宵楼朝木屋走去,“走出此地自有仆从为两位领路。” 宵楼将玉珏塞入袖中,即和阿凉向草地外围走去。离开辛家后两人并未即刻赶回流光城,而是在城中进行了短暂的逗留,原因无他,因魅罗轩的另一位成员梵音今日将会来此与两人会和。 于一处茶楼等候了片刻,阿凉便见一位蓝衣少年走入视线。少年看着和晏白年岁相当,但和后者的清冷淡漠相比,他要更阳光一些,唇角不消的笑容以及微弯的眉眼都让人觉得他会有个好性子。没多久,这少年也注意到阿凉的打量,便偏头回望过来。阿凉只见他眸光一亮,随之快步走来。 “等了很久么?”蓝衣少年在宵楼身旁落座,温声问道。 这自然便是阿凉和宵楼等待的梵音,然而阿凉此时还在盘算着将晏白找来的法子,故而一时并没能听见梵音的提问。 好在宵楼并未如阿凉一般,他道:“不算久。来的途中可有挑出下一次的任务?” “我还没回流光……”梵音摇摇头,“不过来的时候经过一处名叫凉山的地方。此地被黑水河一分为二,北方的称作凉城,南方的则是山城。近来因黑水河入了枯水期,沿岸的风沙也多了起来,有不少百姓都声称在风沙中见到了手持长枪骑着黑色骏马的将军。” “那地方本是雍和王朝的边疆,有守军并不奇怪,若这将军和沈奕一般得了当年的轩辕诀,确有可能还留在世间。既然你也不曾回去,不妨先去凉山探上一探。” 梵音颔首,两人于是一道看向了仍在失神的阿凉。等了一会儿,前者问道:“阿凉,你看如何?” “……什么?” 宵楼眸光闪了闪,在梵音耐心解释时暗暗将阿凉打量,似乎从刚才开始,这个素来觉得万事麻烦的小丫头开始有了自己的琢磨……其中的原因他并不清楚,但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和那如今生死成谜的晏白有关。 阿凉不反对先折去凉山,一行三人便决定在了解了凉山的情况后再返回流光。阿凉对瞬移的阵法还不算熟悉,再加之没有直接能用的术力,是以三人转移到凉山时暮色已沉,最后还残留的几分橙色日光让如今划归到北境的这片土地染上了几分火烧的艳色。 凉山的地势较为平坦,但因一直以来都是两国相争的边境之地,此时一眼看去仍多是兵防用的城墙塔楼,并不似此前的栾城和莫观城那样以民居为主。便是黑水河两岸也仅是低矮的青草,不说密林连个像样的树都不见一棵。 “十六年过去,此地竟还未恢复。”宵楼叹道。 梵音却道:“我途经此地时听这里的老人说,这里原本是荒漠,黑水河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断流的状态,而且在雍和王朝时山城本就有沙城的别号。若当真如此,此地应是改善不少。” 宵楼摇摇头,不再言语。三人寻了间适中的客栈入住,就在他们各自安置随身行李时,宵楼忽然注意到一座挨着城墙的青桐雕塑。由于高度和距离问题,宵楼只能看见高过城墙的丁点儿,而那明显是将士所用的军盔,长长的盔翎即使在他这样的位置也觉得气势非同寻常。有趣的是他隐隐察觉到那雕塑上还留着几分术法的气息。 宵楼离开客栈向着雕塑的方向走去,但并未近到跟前,只隔着城墙将它打量。从他目前能看到的几个侧面判断,这应当是某个将军的青桐塑像。许是他站得有些久,有路过的老人道:“年轻人怎么不过去看?反正现在山城凉城都是一个地方了。” “过去了我就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了。”宵楼笑道。 老人一愣,半天后才应道:“除非是站得城墙,否则哪里不是仰视?可若真站城墙上那就是俯视了。对我们来说,青云将军是该仰视的,所以……那城墙已经锁了十几年了。” 宵楼顺着老人指着的方向看去,那通向城墙的楼梯的确由配着铁索的门给拦了起来。 “有一年雪下得特别早,城内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将军只剩几百人跟着他继续留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黑水河岸被染红的那一天,守城的将士们爬上城墙时就只看见将军一人拿着长枪站在城门外……” 宵楼朦朦胧胧地并没听清老人后面的话,因为他明确地感知到青铜像上的术法气息是来自琼华,那有着人间四大修仙门派之首称呼的门派。 “继昆吾之后,琼华也要登场了么……”宵楼哗啦一声启开玉扇,笑意灿然。 第10章 边城雪(2) 裹挟着黄沙的风越过城墙塔楼到了城中,呼啸凌压一切。 往回走的宵楼察觉到湿意,抬头一看竟是飘起了雪花。在这入了春的时节,在这个多数百姓都已换上了单衣的时节……飘起了白雪。饶是他在过去十六年里已见过不少奇闻异事,此时再亲身经历,这感觉仍是难以表述。他停了脚步,当探出的指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份凉意时,他一直微扬的唇角才缓缓敛了下去。 街道上,人影散去,乌沉的天幕下白雪静静飘落,而他茕茕而立。 因这一场诡异的雪,黑水河这一岸的山城较往日更早地收了集市,还在外面逗留的百姓也多是匆匆朝家中赶。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两道身影在城门外落下。女子一身青衣,腰间佩有两只小铜铃,面容清丽,正是和宵楼等人有过数面之缘的素遥。而她身旁的男子则是一身暗紫,气质温润,腰间佩有一方小罗盘。 落地后男子瞅了瞅天色,道:“素遥姑娘,天色已迟,此地又突发异象,你还是先寻了客栈入住为妥。” “祁川兄无需担心。”素遥浅笑着摇头,“昆吾虽偏居海岛,对此地的熟知不比凌云谷,但素遥既受师命前来找寻师兄,这一路便都是素遥需要接受的考验。” 祁川抿唇想了想,终是道:“也罢。来的路上我察觉到此地有琼华印的气息,姑娘若还不想休息可要同在下前去探上一探?” “自是乐意。往后唤我素遥即可,不必再加上客套的姑娘二字。” 祁川微怔,待素遥已向前走去他才倏然回神,几步追上道:“既是如此,你也可直接称呼我名讳。不过此次我受师兄命令前来这里调查,后面几日恐有照顾不周……” 祁川说着一愣,脚下停下的同时也将腰间的罗盘平放到了手中。 素遥回身来看时恰见他屈指念诀,原本静而不动的磁针随着他的动作而迅速旋转开来,待得一抹异色出现时那旋转的速度?*隆v敝镣o率保?耪攵宰剂吮狈健Ⅻbr /> 祁川看了素遥一眼,后者会意祭出身后长剑,两道身形齐齐窜出直逼罗盘指示的方向。 不远处的客栈上,宵楼动作温柔地逗弄着肩头的青狐,看着飞向青铜像的两人牵出丝丝笑意,道:“倒是我低估了。除了昆吾的小美人,竟还有凌云谷,如此除了一个蜀山,这四大修仙门派竟是齐了……” 等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宵楼动了动尾指,暗中将那蔓延至铜像的丝线收回。 次日天明,阿凉起身时外面已覆了一层白雪,这猛地从春日转变到落雪时节,也亏得她对这气温无感,否则怕是少不得抱怨一番了。 “阿凉,收拾好了么?”梵音靠在门上问道。 阿凉将窗户合上,转身向梵音走去。因这天象突变,客栈一楼的厅堂里并没有多少人,就是有的几人也都是裹上了厚重的衣物。阿凉和梵音下去时,宵楼已在视野不错的角落里坐着了,桌上搁着三两盘糕点和一个小茶炉。 阿凉走近时,茶炉里淡淡的青烟升起,模糊了宵楼的容颜,竟让他也生出几分虚渺的感觉来。捏了块糕点塞入口中,阿凉道:“今天要做啥?” 宵楼斜斜乜来。 阿凉自是装着没看见,听梵音道:“昨日宵楼略微在城里转了转,他觉得城外那青铜像有点奇怪,今天可以去确认一番。” 阿凉点点头,没再出声。过了一会儿,客栈正门对着的街道忽传来声响,她与其他人一道扭头看去。外面安静而昏沉,不多时那声响渐而接近,她看见有一身穿黑色铠甲的将士手持长枪骑着黑马缓缓走过。将士神情肃穆而悲壮,眸光却是坚定非常。 走过客栈只需须臾,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四周都是静默。阿凉虽不太明白,但也没出声,只默默地拿着桌上的糕点进食。等到她解决得差不多,客栈的掌柜忽的高声道:“那是青云将军呐!没错,是他……真的是他!” “青云将军是谁?”阿凉问道。 宵楼语声清凉:“听闻是曾经驻守在这的一位将军。” 掌柜的这时接着道:“十六年前守着沙城的就是他。众人只道当年的雍和王朝强盛一时,却不知这边疆时常遭其他小国的骚扰。若非有留守的将士,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根本没有安宁可言。然而这里和王朝其他地方的差别也越来越大,朝廷却不增派人手,日子一久便有士兵生了去意,明里暗里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到十七年前就只剩下几百人。青云将军是还留在这里的唯一一位将领,他可真是我们的恩人啊……” 掌柜的一声长叹过后便去了客栈后堂,让还留在厅堂的数人一阵唏嘘,当然,这里面并不包含阿凉一行。 “阿凉可要和梵音先跟上去去看看?”宵楼适时提议道。 阿凉却是兴趣缺缺地点了头,并无往日的积极。在她和梵音离开后,宵楼才又笑叹道:“这趣事倒是一桩接一桩啊。” 白雪中,阿凉借着梵音的相助直接跃上了城墙,两人随即发现奇怪之处。 四周皆是被白雪所覆,唯独这铜像身上不沾半分雪色。 “宵楼所言不假,这铜像确有凡尘术法的气息。若判断得不错,当是琼华特有的一种封印之法,琼华印。” 梵音话音将落,阿凉便见另有两人踩着白雪一步一步穿过城门抵达铜像底下。 在看清来人之后,阿凉扬了扬眉,奇道:“怎么又看见她了?” “你认识他们?” 阿凉摇头道:“算不上认识,不过和那昆吾的女弟子见过几次。”提起素遥,阿凉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晏白,以及残留术力一事。她得找个机会确认那次是否为偶然,若是也就罢了,若不是……就算舍弃几张轩辕诀,她也必定要将他带回身边! 梵音跟着看过去,只见那两人停在了铜像前,然后仰面看来。 第11章 边城雪(3) 祁川暗暗将城墙上的阿凉和梵音打量,扭头时注意到素遥微拧的眉头不由问道:“是认识么?” 素遥摇头:“之前在莫观城似乎是有见过,但也不是很确认。” “这两人一身单衣却神色如常,并非寻常百姓。尤其是蓝衫男子,眉宇间的气息十分纯正清澈,虽有刻意收敛威压的痕迹,但论实力应在我二人之上,却不知他二人是有何目的。”祁川抿唇道,单手托着下巴微微沉吟,这两人无论是气质相貌还是气息都不是他了解的,想来应该不是四大门派的弟子。既然来历不可考,那么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值得关注了……尤其是在师兄派他来此的当口。 素遥跟着看过去,恰见梵音单手抱着阿凉自墙头跃上铜像,便道:“祁川介意么?若是介意,不妨先与这二位了解一下。” 祁川忙摇头。 “你在这等着。”梵音将阿凉放在了祁川身旁,温声道完即抬起右手,手腕上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而化为一柄长戟。长戟后划,梵音再次一跃而起。 祁川瞥了一眼身子腾空的梵音,随即对阿凉欠身一拜,道:“在下凌云谷祁川,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阿凉打了个呵欠,目光自梵音身上挪到祁川这,带着些不确定问道:“是问我?” 祁川颇有些奇怪地点头。 “为什么?我们如何称呼与你有何干系?”阿凉反问道。 祁川被问得一怔,缓了一会儿才道:“祁川是想既然我们为同一件事而来,不若齐力协作,这样也会快点。” “我记得你是要找人?”阿凉忽然换了话题,眸光也移到素遥那,在后者点了点头后才复又看向祁川,“我们也是路过,所以为同一件事而来也就不存在了。” 祁川秀净的面庞一红,现出尴尬来。这样的回应并不在祁川的意料之内,在他看来,纵是当下世间妖魔横行,凌云谷的名号那也是响当当的,何况他的师兄还是如今的北帝,该不会有人不给面子才是。 幸而此时梵音回到阿凉身边来,温声道:“铜像的封印可除,但不清楚当初为何而设。” “除了可是有可能带来麻烦?” 梵音点头,阿凉便道:“那算了,让宵楼去决定吧。” 等到两人离开,祁川才回过神来,他悻悻问着素遥:“姑娘对琼华印可有了解?” “曾听家师提过。琼华印取自天地灵气,再结合施术者自身术力,两相融合而成,是以和周遭环境有很好的相容,不易被发现,更不易被拔除。琼华印乃是琼华特有的术法之一,除却派中长老便只有一些极为优秀的弟子才会。”素遥应道。 祁川点头,苦笑道:“我借司盘之力方探得此地的琼华印。那蓝衫之人言辞间不似知晓琼华印的底细,但对拔除封印一事却言之凿凿。如此看来不是无知狂妄之辈便是我等不曾见识过的隐世高人,姑娘以为是哪一种?” “……不知祁川是否听闻过魅罗轩?”沉吟片刻后,素遥忽而问道。 祁川细细想了一番后摇头否定。 素遥抬头浅浅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她道:“我初来时因为某种机缘便听闻过此地。言传魅罗轩处在流光城的寒衣巷中,极不起眼,与四周的屋舍也无多大区别,但只要你有足够的诚意,便可请他们帮你完成一件心愿。他们到底有多大能耐我并不清楚,只知在他们接下的请求中,没有一件是失败的。如果说他们是来自魅罗轩,我应该不会觉得奇怪。” 祁川微微瞪大了双眼,显得十分惊奇。 “若真如此,我倒要提醒师兄去好好调查一番。”静默了一会儿,祁川忽的轻声道。 而另一边,回去客栈的梵音将铜像的情况告知给了宵楼,后者却是笑着摇头道:“不急,最近一直忙着赶路,这几日不妨好好休息一下。等这异象结束再行调查也不迟。”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赶路?”阿凉冷声反问,“你的死狐狸呢?” 宵楼自窗边移步过来,眼尾一挑笑道:“小阿凉怎的忘了那日我御风带你折返栾城?至于狐狸,这儿这么冷我总不好让她在这挨冻不是?” “不管,我要尽快离开此地!”阿凉赤色衣袖拂过桌案,僵着声音道。 宵楼眼帘一掀,探究的眸光寻来,而他右手却是捡起一旁束发簪子拨着香炉里的灰烬,他问道:“是何事如此重要,竟让小阿凉你连轩辕诀也不想要了?” “谁说我不要了!” “若是往日,你该催着梵音去调查那青云将军才是,而非想着尽快离开……虽说拿了轩辕诀之后我们也是离开,但二者可是有明显区别,你说是么?”宵楼垂了目光,一并垂下的长发遮了他的侧脸,而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一丝丝香气在屋中蔓延开来,萦绕在各人鼻头。 阿凉不喜这种被逼问的感觉,看着宵楼那无暇出尘的面容忽稳了心绪,她道:“我便是当真不要又如何?是我的终究还会回来我手中,再者轩辕诀自有其灵性,无能宵小就是再渴望也污不了半分!” 言罢阿凉一挥袖转身离了宵楼的房间。 梵音来回看着宵楼和阿凉的背影,稍一犹豫终是追了出去。 而在两人都已远去后,宵楼才停了动作。窗间灌进的冷风带来冷意的同时也吹散了屋中的香气,他看着那沉在炉底的灰烬道:“终究还是冷了么?我知你身份尊贵,但这世间早已不是当初,你若无法自保又怎斗得过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他们?你说,是不是他们都知道反而会帮你一把?” 宵楼说着微抬长指压在了香炉上,稍一用力即将其化为了齑粉。经风一吹这些粉末便同原本的灰烬一道散了满地。这时,青狐从窗外窜进,落在了他的肩头。 “小狐狸,他们都这么努力,我也不能呆在屋里无所事事对不对?” 青狐蹭了蹭宵楼的面颊,似在回应。 一人一狐走出客栈,穿过城门,忽略了铜像径直向黑水河走去。 第12章 边城雪(4) 黑水河处在枯水期,但因为这突来的降雪,露底的河床给铺了一层白色,并不如往日那般干枯。 宵楼向河对岸看去,而那里在蔓延了一段稀疏的草色后是一片青葱,显然不似这里。一河之隔,两个地方之间却似有屏障结界横空阻拦,冬春相对。 临近午膳时分,疏疏落落的雪再次飘了起来。宵楼站在河岸也不动,听身后传来吱呀的脚步声。 “小伙子,这大冷天的在看什么呢?” 宵楼稍稍侧身,见身旁站着一位穿着蓑衣的老人,不由应道:“自然是看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景。” “是啊,奇景……”老人喃喃应着,后将背负的东西拆了下来再重新组成了简易的桌板,依次将茶壶小炉搁了上去,简单铺了草席坐下,“回想起来,我这辈子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奇景了。从这方面来看,倒也没白活。” 宵楼唇角一勾,似来了兴趣,衣摆一撩便在老人对面坐下,道:“老丈可介意与晚辈一说?” 老人摇摇头,在点了小炉的火后即扭头看向河对岸。 “还记得小时候我曾问娘亲,既然沙城这么穷,为什么还不走?哪怕偷偷过个河到对岸去也是好的啊,那时候娘亲只是笑着摇头,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等到娘亲去世,我长大成人,也渐渐想通了,可是留在沙城的人也越来越少。彼时听闻过往商旅讲述王都盛景是我们最喜欢的事,虽然离得很远,但可以在脑子里想象。直到有一次,和商旅一起过来的除了有新奇的故事,还有一个白净俊秀的少年和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老人说着取了斗笠,拨了拨小炉里的火,“能饮一杯无?” 宵楼一愣,待反应过来将盛了酒水的茶杯接过,问道:“那少年便是日后的青云将军?” “是也不是。那少年自称青云,笑言乃取自直上青云之意,是沙城新晋的守将。因着年岁问题,城里不少青年都不拿他当地方父母官看待,反倒时常去问他有关王都的事。不止我,就是当年的一些老人也不明白他为何要放弃王都的锦绣繁荣跑来沙城这么个地方受苦。他对我们大多知无不言,唯独这一问题缄默不语。日子久了,我们便不问了。那时沙城虽然苦,却还是安宁。后来,朝廷和河对岸的小国出了矛盾,一纸出兵的诏令下达,青云便带着安逸了许久的数万兵马渡河出击。他是挑了夜晚走的……等我们反应过来,军营里就只剩下一些老弱的残兵。”老人声音低了下来,连喝两杯酒后将视线重新搁到了河对岸,似在回想当年情景。 “半个月后,青云带回了余下差不多一万的兵马,没能完成重创敌国的任务。那之后不久,朝廷派来了新的守将,青云也被押送回王都受审。我们再看见他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那时他也不再叫青云。他成了杜允,传言是什么不败战神的独子,更是难得一见的将才。他再次成为沙城的守将,依旧愿意和我们胡天海地地闲扯,依旧不愿提及来此的原因,唯有的变化是少了笑容。而黑水河两岸的矛盾争端一直不曾解决,可朝廷却没了当初的重视。兵马少了就是少了,不会再有补给,几年过去除了当初跟随青云而来的数千人竟没剩下多少。十七年前第一次落雪的次日,我见到了生平的第一次奇景。 青云总是习惯夜晚离开,似乎是不愿看见我们给他送行。那一日我习惯性地和几位兄弟爬上城墙,半是等着他半是查探对岸的境况。谁也没想到当我们登上城墙最高处时看见的会是那样一幅场景,黑水河两岸不是白茫茫一片而是污浊泥泞的血色,本该断流的河也出现了再次流动的迹象……你道是为何?” 宵楼压低了声音,暗哑道:“莫非是血液的温度融化了积雪,让河里再次有了水?” 老人摇摇头,又喝了一杯酒:“真正的原因谁也不知道。我们还在震撼中时,青云他一人长枪独骑地缓缓出现在视野中。临近城门,他翻身下马,却没下令开城门,反是右脚稍稍侧移,长枪一扬摆出迎战姿势。他在那站了足足有三个时辰,河对岸的兵马集结了又撤离。大概是确认了对岸的不会再进攻,他才倒了下去。那一天过后,还活在这里的士兵就只剩下几百人。我们不清楚他为了守住这座城耗了多大的心力,只知道他身上的伤若搁在自己身上怕是早已死了数回。幸而他的努力似乎并没有白费,对岸的没有再挑起任何纷争,就当我们以为一切会重归往日时,十六年前又来了次大清洗。经历过九渊劫的人,谁能否认那是一次奇景?” 宵楼想起事情发生时的情景,不由点头道:“那是独一无二,绝不会再来第二次的奇景。那位将军可是在九渊劫中出了事?” “……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将军他到底发生了何事。沙城中所有还活着的百姓都忘了那一天有见过他。”老人的声音忽添了几分苦涩,“明明不该的,可就是没人记得见过他。第二天,有个仙人一般模样的道长过来,他好像很了解将军的事,三两下就给将军立了铜像。最近的一次奇景,就该是这两日春来落雪青云重现了。” “老丈的意思是自铜像出现后到近来落雪前,青云将军他一直不曾出现是么?” 老人颔首,叹道:“若他能时常露个面,或许我们要欢喜很多。” 宵楼微微拧眉,脑中有念头快速闪过,可来不及抓住就已消失。他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昏沉的天色,起身告辞道:“老丈,晚辈还有朋友在等,便不多逗留了。多谢老丈今日招待。” “相见即是缘。再说我也好久没有提及他的事了。”老人起了笑容,扬起枯枝般的手对宵楼挥了挥。 宵楼转身回城,经过铜像时稍稍停住,仰面看去恰见铜像的双目都流下了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