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中一句惊叹》 序 我似乎很喜欢写雨夜，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有缠绵悠长的细雨、还有 狂风大作的大雨。 原本，我以为我讨厌雨。小时候上学，早晨见到下雨就会心情很糟 糕，我喜爱阳光温和的午后什么事都不干，望着天空的云朵都能打一 天。 写了《惊叹》后，我现我居然是爱雨夜的。 陆励成与钟皓天相遇在上海的某个雨夜，外面下着绵密的、温柔的 雨，无法开口沉默的设计师带着外面的雨水的味道站在着光芒的充满自 信的男人的面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邂逅，就像他们的爱情，没有轰轰 烈烈、没有撕心裂肺却带着交织纠缠在一起。 提笔写《惊叹》，是因为有个夜晚我无意听见《你是我心中一句惊 叹》中的一句歌词： “你怎么知道，我还等待情感。 当所有人以为我喜欢孤单， 是你敲我的门，再把我点亮。 你是我心中一句惊叹。” “当所有人以为我喜欢孤单。”这句无论反复听多少次，都能拨撩我 的心弦。 所有人都以为你习惯了，你自己都以为你是这样的人。可是，当遇到 某个人、某个时间你才现原来你并不是这样的。比如我讨厌雨夜，现在 我明白我是爱着那清冷的带着雨水的夜晚。 《惊叹》这个故事的雏形很简单，只是那么相遇、相爱然后在一起。 下笔第一章并没有想那么多，在此之前我五年没有写任何东西，所以仓促 地怀着一时冲动写下了章。 我当时并没有期待多少人会钟爱这个故事，没有澎湃的激情、没有讨 巧的桥段，只是一个平淡的生在上海的爱情故事。 结局，是我写完第二章后的一天夜晚。我骑着自行车赶去吃饭，耳 朵里塞着耳机听着已经不记得的音乐，心里想着他们的故事。我想，那时 我便自己陷入这个故事无法自拔了吧。夜晚的灯火，不停从我眼前掠过。 我想，钟皓天与陆励成会怎么样相爱呢？会怎么样一种形式完结这个故事 呢？忽然，我居然想到了机场。 那是每天离别又重逢的地方，我脑子里面是站在入口前的陆励成与面 带笑容的钟皓天。这个画面太过完美，我心中涌动出许久没有的**—— 写完这个故事的**。于是，《惊叹》这个结局便如此定下了。 为了这个结局，我不停地想怎么去圆这个故事让它变得合情合理。慢 慢地，不知何时起我不再只是个简单的作者而是一个记录的人而已。他们 仿佛月兑开我的笔，在上海的某个角落真实地生活着。我每天打开电脑，想 着怎么样去记录他们的生活，陆励成因为工作而烦恼不已、钟皓天因为每 天的生活琐事努力、安安又孤独地被关在幼儿园，一切都自然而然在我脑 中像纪录片一样被放映。 《惊叹》，其实我已经不舍得再把它当一个故事。它是生活、是一束 明媚的阳光、是一场浪漫的雨，在我心中它是我美好的寄托。 楔子 蝉鸣阵阵，昨夜才降过一场大雨的上海，在天边挂起了属于这个 夏天的第一道彩虹。『**言*情**』 一辆银灰色suv，缓缓地在路口闪烁的红灯前停了下来。车子的主 人——mg上海分公司主管陆励成正一手敲打着方向盘，一边望欣赏着窗外 的风景。在城市里看到彩虹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陆励成看着那挂 在天边由虚幻的光影折射出来的绚丽虹弧，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他记得，有个人对他说过，自己十分喜欢彩虹。喜欢彩虹缤纷的色 彩，而有彩虹的出现，也意味着暴风雨已经过去，整个世界都将晴空万 里。 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看到彩虹，想到这里，陆励成从一边的副驾驶位 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想要趁着红灯还未过去之前，拍下照片，好和那人一 起分享眼前的景色。『**言*情**』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陆励成看了一眼屏幕，是他公司的助理 shally。 “喂，shally。” “陆总，关于这次收购案的资料，我已经到你的邮箱里了，一切进 展顺利。” “很好，我现在正在开车，等下会查邮箱。这次收购我们势在必得， 有任何问题，立刻打我电话。” “好的，陆总。陆总，周末愉快。” 通话结束，红灯也已经转绿，陆励成收起手机，虽然没能拍到彩虹的 照片，但是收购案进展顺利的消息，依然让他心情愉悦。没有停顿一秒， 陆励成踩下了油门。 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陆励成从来一味追求效率与成功，绝不容许半 分拖泥带水。直到他遇到那个人… 钟皓天，独自带着五岁儿子的单亲爸爸。本来，这样一个除了做过声 带切除手术而无法开口说话就再没半点特别的人，并不会引起陆励成过多 的注意。但命运往往有着让人捉模不定的安排。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路面上，或许是因为下了几天雨的上海终于放晴的 缘故，陆励成的心情也特别的好。想到钟皓天，两人相识的一幕幕不由地 浮现在脑海里。连陆励成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个初次见面时让他觉得是个 大麻烦的拘谨设计师，在他自己都没有现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可替代的 份量，甚至，超越了他自以为的效率和成功。 打着方向盘，在前面的一个路口转弯，陆励成驾驶的方向正好迎向了 彩虹。 他以前并不相信，转角会有奇迹这样投机的言论。但是当他遇到钟皓 天，他开始愿意去相信，风雨之后真的会有彩虹。就像那个人带着他的改 变和感动……在他原本单一而目的明确的生活，平添了许多的意外，不确 定和斑斓的色彩。 钟皓天说，是陆励成给了他梦想和重新开始的希望，但钟皓天 一定不知道，是他润色了陆励成的心田，就像这挂在天边的七彩桥，指引 陆励成通往了一条他自己从未臆想过道路。如同忽而降落在静谧空间里的 一个音符，用最柔软的伴奏，引出陆励成心中不为人知的旋律。 想到这里，陆励成加快了汽车行驶的速度，他突然间很想见到钟皓 天，想和他一起看着彩虹，想对他说： 你是我心中一句惊叹！ 第一章 新生 “先生，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现金。”陆励成拿出西装口袋中的皮夹，掏出钱给司机。 下车，雨还在连绵不断地下着。虽是牛毛般细雨但是不一会儿就会打 湿你的全身。陆励成下车飞奔进mg的上海分公司的办公楼中。 在年初，因为mg上海分公司的主管忽然辞职而把陆励成调配了过来。 上海分公司是mg公司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如果表现得好升迁只是时间问 题。这本是一件喜事，但是来上海之后总是小事不顺。就比如今天出门， 公司配给自己的车只开了一次半路就莫名其妙地抛锚了，不得不急匆匆叫 了出租车来公司。幸亏陆励成是一个作息规律的人，起得很早，否则在上 海雨天这个上班高峰点，叫车从浦东到浦西不堵塞一个多小时算走运的 了。不过这些都不影响陆励成的工作。 进办公室，月兑下被雨水淋湿的西装外套挂在窗边的衣架上。新公司的 助理shally贴心地端进一杯咖啡给陆励成。 “谢谢。”陆励成抬头道。 “elliott，刚刚车行打电话过来说修理大概需要三天。过会儿让老 张去替你取备用车。还有下午的会议翻译资料昨天下班前已经传真给了客 户并已经收到。”shally在上海mg公司已经干了一年多，对于新上司的各 方面严谨的要求很快就适应了，这是陆励成欣赏她的地方。 “嗯。晚上我可能要和ec公司的cecil有个饭局谈下合作的事情，你 找个正宗点的川菜地方定个包房。”陆励成满意点头道。 “好的。”shally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shally，下午让老张取完车，去我住的宾馆让服务员拿套新西服给 我，要灰色格子那件。办公室这件，你过会儿叫干洗店让他们去干洗。” 忽然想到这套被淋湿的西装，是怎么也不可能今天再穿了。 挂下电话，陆励成揉了揉太阳穴。刚来上海工作很多事情都没有衔接 好，前任主管辞职很突然，要理顺需要些时间。以前生活总是有条有理， 来了上海之后大事等着他处理，小事又状况不断。因为这次的调配太突 然，公司只能给他配了暂住的宾馆。 可是以后需要在上海长期展，所以他买下了一套浦西闹市区的别 墅，装修却还没着落。还有公司给他的配车，明明是新车临出门就抛锚。 可能公司事情太多，居然又忘记给自己的办公室拿几套备用的衣服。陆励 成在自己的手机备忘录中输入提醒自己明天一定带几套西装过来。 关于新房子装修，既然买了好房子当然要找一个可靠的装潢设计师。 因为来上海太过突然，手头上的事情又太多，而空房子一直关着也不好。 他忽然想到自己有个大学同学是开设计事务所的，去年年底才通过电话说 生了个儿子让他去喝满月酒，但是那时因为公司调动关系没能去成。陆励 成想，不如找老同学帮帮忙。 “喂，ian。”喝了口有些烫嘴的咖啡，陆励成精神了不少，驱散了 今天混乱清晨的不快，所以打电话给老同学的口吻比以往柔和了许多。 “哟，陆大忙人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ian电话那头的声音边笑 边有些诚惶诚恐的玩笑味儿。虽然陆励成这个人忙的年头年尾都不见人， 和很多同学疏远了，但是ian一直对他很热忱，逢年过节总是主动联系 他，也许也是因为这样的个性才是少数和陆励成一直保持联系的老朋友。 “张简恩，都当爸爸的人了还那么幼稚。”陆励成看着刚刚从ec公司 来的传真，对于合作条件及合同非常满意，心情大好得开起玩笑。 “喂！你还没见过我儿子还好意思说？别以为送了礼金就完事了。 你不是说要来上海工作了吗？已经到了？怎么也要找个时间出来喝酒赔 罪。”ian看着手头的图纸笑着说。 “我明天晚上有空，你选地方我请。就怕张大忙人也没空应酬我。” 把手头的合同复印本传真给总公司。 陆励成翻阅今天会议翻译资料，shally的确是一个能干的助理，翻译 很出色。陆励成满意地把信箱里的邮件给部门其他下属，让他们上交今 天他们自己准备的资料给他过目一遍。 “我哪儿有你忙，明天你好不容易有空，来我家吧，让我老婆给你烧 顿家常便饭。你别吃得感动得眼泪直流啊，早点找个老婆回家就不会羡慕 我有热汤热菜了，对了还有儿子。”说到儿子，ian一咧嘴笑起来。 “我一定会感动得流泪的，不过说正经事这次是有事找你帮忙。”陆 励成拿着电话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打了封邮件给shally：明晚下班前买一份 适合半岁男孩儿的礼物，放我办公室里。 “什么忙？” “我在浦西买了套别墅要装修。你的老本行，当然找你了。” “什么样式的别墅？” “就是个小别墅，不大两层。动作快点行不行？我现在住在浦东，公 司配给的商务套间里，上班也不方便，路程还远。” “小陆啊，你急着入住我没办法亲自给你设计了，我手头还有两套房 子等着。不过你信任我的话，我给你推荐一个设计师？”ian歉意道。 “没问题，你推荐的我能不放心嘛。” “那好，明天我们吃饭时候详谈，设计师我让他后天去你那里看 看？” “好的，那我去忙了。”陆励成拿到美国ax公司的合作意向件蹙 眉，这个有点麻烦是上个主管谈的。 ※※※※※ 挂下电话ian放下手头的图纸想了会儿拿出手机，了个短信：‘皓 天，我这里有个大客户需要装修一所小别墅，你这里可以安排吗？主要是 安安。’ 接到短信的时候，钟皓天正伏在桌子上认真地画着图纸。对于他而 言，在事务所接的每一个case都那么珍贵。别说别墅这种大单子，就算普 通的小户装修他都会接，因为他需要工作需要钱。 ‘谢谢ian，我接。安安这里我会安排没问题的。’钟皓天快速地回 了短信，好像生怕回晚一刻case就飞了。 ‘可是你手头还有两套在做，身体吃得消吗？你倒下了，安安怎么 办？’ian早就料到钟皓天会答应接下这个case，这种高额抽成的case他 怎么会不接，但是他又担心钟皓天的身体状况，而陆励成则需要尽快入 住。刚刚犹豫也是因为这个，但是他知道钟皓天需要工作来支撑生活，所 以想来想去还是把陆励成的任务给了钟皓天。 ‘ian，我身体没什么问题。’钟皓天急急地回复，他怕ian又反悔给 自己这个case。 ‘那好，后天下午你来公司，我带你去见客户。’ian没过多久回了 短信。 ※※※※※ 放下手机，钟皓天舒了一口气，心里雀跃接到一个大case，又多了一 笔可观的收入。收拾好图纸，看着墙上的时钟已经快下午一点。今天约好 去监督客户的一所房子，天花板是特别的浮雕设计，必须亲自去监工。 打开衣柜拿出件淡蓝色的衬衫穿上，对着镜子他一粒一粒扣上钮扣一 直到第一粒。但是喉咙口那条蜿蜒可怖的刀疤，依然在领口处若隐若现。 套上淡灰色西装，钟皓天悄悄走进卧室，屋子里很安静，床上的孩子沉沉 睡着。 小心推了推睡梦中孩子，被推醒的孩子揉了揉眼睛看到钟皓天轻轻叫 了声爸爸。 钟皓天面带温和的笑容指指自己再指指图纸，然后拿上小衣服替孩子 穿上。 这孩子便是他五岁的儿子钟安。他知道安安还想睡，但是孩子那么小 留家里实在不放心再加上晚饭前不一定能赶回家。 安安睡眼朦胧地被钟皓天穿上衣服后抱在爸爸怀里，走到隔壁敲响了 门。 “钟先生。”开门的是位六十岁左右的阿姨，笑眯眯和蔼地看着钟皓 天和安安。 钟皓天把安安轻轻拍醒，让他下来站着。安安见到老太太甜甜叫了声 宋女乃女乃。 “乖，小安安还没睡醒对不对？等会儿去宋女乃女乃房间睡去。”宋女乃女乃 拉过安安的手说道。 ‘宋老师麻烦您了，晚饭前我可能回不来。’钟皓天拿出口袋里随身 携带的便条纸写完递给宋老师。 “你放心吧，晚饭我给安安烧肉炖蛋好不好？”宋老师微笑看着乖 巧站在身边的小安安说。 钟皓天看到安安依赖地靠着宋女乃女乃，安心了许多，然后从皮夹子里拿 出了五百人民币硬塞给了宋老师。宋老师虽然每次都不想要，但是钟皓天 还是坚持给。宋老师人再好，一直麻烦人家照顾小孩子怎么也过意不去， 再加上安安又总在人家家里吃饭，这钱一定要给的。 宋老师是退休的老教师人很好，因为钟皓天情况特殊又忙于工作， 时常不能在家照顾安安，看他们父子可怜，主动说可以代为照顾小孩。可 是，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所以钟皓天坚持每个月给宋老师五百块，也好 让人家好好照顾安安，让他工作没后顾之忧。 他想过请保姆，但是不是他现在经济所能承受的，而且也不能保证那 些小保姆会不会欺负孩子，再加上安安患有先天性地中海贫血，身体又很 差。宋老师是退休的教师，还能教安安写写字，对孩子也耐心。安安本来 就乖巧，宋老师很喜欢他。 安排好孩子，钟皓天拿上图纸和车钥匙出门了。 ※※※※※ 去年，对于钟皓天来说是一场噩梦。前年年底到去年年初，和前妻杨 真真拉锯战了几个月后还是和平地分手了。早该知道这结果，他以为他和 杨真真可以白头偕老共度此生，但是终究生的那些往事没办法抹去，破 过的镜子难以重圆。 起初杨真真想要孩子跟着她，但是离婚后，她开始规划自己的事业并 且想去过段平静的日子，最后安排了去美国进修。钟皓天说服了杨真真把 安安留给他抚养。 也许是因为离婚的事情让他忽略了自身的健康状况，一开始以为是感 冒咳嗽没去检查，直到有次咳血后去医院才查出是咽喉癌必须割除声带。 那时他顿感天旋地转没了生存的勇气——割去声带意味着这辈子只能做个 哑巴，他才而立之年那么年轻。但是，看到身边一向要强的母亲拭泪伤心 的样子，他还是同意动了手术。毕竟，人都是怕死的。 然而让他打击最大的不是婚姻的失败与手术后成了个终身不能开口的 哑巴，是他的母亲由于照料他的病操劳过度，在家里突脑溢血去世了。 起初大家都瞒着他，因为他还在医院等着拆线，再加上失去声带后心情不 佳。可是渐渐他现一直照顾他的母亲没再去医院探望他就怀疑了起来， 再三追问下才得知母亲过世的消息。 听闻噩耗两眼一黑，晕厥了过去。 一片混沌中，钟皓天慢慢睁开眼睑。原本透亮的双眼，黯然无色，他 茫茫然地望着白色窗户外阴沉的天空，只有起伏的胸膛才显示他还活着。 一动不动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咽喉处还插着管子，那儿已经永远无法出 任何声音。 忽然一声轰雷，大雨倾盆而下外面整个世界被雨水淹没。猛烈的雨 帘，就像他的世界、他的眼泪和他的悲伤，那么剧烈。剧烈地疼痛着，蔓 延在他整个身躯、整个灵魂乃至他每一个细胞。泪水从眼角处滑落一直流 淌滴落在枕头上，一股又一股不停涌出，他任由眼泪打湿脸庞，喉咙口 不出哭声。一个废人，钟皓天自嘲地挂起难看的笑容。母亲过世，他连哭 声都无法出，他想再叫一声妈。 小时候，父亲因为生意失败抑郁寡欢选择了自杀。那时是靠坚强的 母亲支撑起了整个破碎的家，不但让他上了大学还去国外留学。虽然平时 对他严厉，可是他明白母亲对他的良苦用心。现在母亲走了，他还剩下什 么？健康的体魄已经被夺去，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雷声轰鸣，一声声打 在钟皓天胸口。他想放声大哭，他想叫一声妈，他想对母亲说很多话，但 是他再也做不到了，什么都做不到。眼泪已经干涸，空荡荡的眸中尽是荒 芜没有生机，为什么要活着？ 钟皓天突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动手术活下去，如果他干脆死去或许母 亲不会去世；如果不是他曾经混乱的私生活导致婚姻失败，那么母亲也不 会操心积劳成病，他到底为什么活着呢？医生说，他的情绪不能太激动； 医生还嘱咐他手术后需要化疗控制癌细胞，钟皓天微笑起来，他决定放弃 化疗，一个没有活下去理由的人何必麻烦别人。他朦胧听见身边有医生说 着什么，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像一具被抛在荒郊野外的无名尸躺在这 儿。眼皮慢慢下沉，是医生见他情绪不稳打了镇定剂，钟皓天由衷希望他 这样过去便可以了，对这尘世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 “爸爸、爸爸——” 耳朵里，传来空荡的声音忽远忽近，太阳穴有点疼痛，喉咙的伤口已 经麻木。吞咽口水，刺痛感提醒他，他仍旧有知觉，微微睁开双眼见到身 边有个孩子躺在他的怀中——是安安，他的儿子。 这孩子，怎么会在这儿？钟皓天勉强撑着沉重的睡意，怀里的孩子 拼命往他怀里钻，小小的身体贴着他的胸口叫着他这个父亲。谁把他带来 的？这孩子有先天地中海贫血不能感冒生病，所以从生病以来他就没见过 安安。母亲去世的消息对他打击过大，他一时居然忘了还有安安，他母亲 生前也极为疼爱这孙子。 安安，爸爸在这儿。钟皓天用额头触碰孩子的丝，用尽力气抬起仍 旧挂点滴的手抚模孩子的脸庞。感受到父亲的触碰，安安开始啜泣，用手 臂抱着钟皓天。他怕极了，以为父亲不会再醒来，阿姨伯伯们都说爸爸生 病了，他不信，见到父亲苍白的脸庞，他有限的认知里才现原本陪着他 唱歌、讲故事的爸爸那么憔悴。 钟皓天见安安死死抱住他，眼角开始湿润。他从小丧父，深知一个孩 子没父亲的痛苦。那时，他还有母亲。现在安安呢？孩子那么小，已经失 去了女乃女乃，和杨真真离异后，唯一的支撑就是他这个父亲，可是他居然放 弃生存的意志。他走了，孩子怎么办？想到安安，他自责自己的不负责，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让自己站起来，为了这孩子。 药物，让他嘴巴干得冒烟却因为喉咙还未痊愈而无法进水。护士总是 隔一段时间来替他擦拭干裂的唇瓣，钟皓天看着孩子被亲戚带离病房的背 影，想起孩子的哭声，他拨动嘴唇出无声而坚定的要求：请医生务必让 他尽快出院。 无论多痛苦，无论多悲伤，安安让他重燃起生的决心。他要亲自举办 母亲的葬礼，好好整理乱麻的生活头绪，让孩子不再寄养在他人家中，不 再无助地独自哭泣，这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责任，他要撑起这个家就像当年 他的母亲那样。 可是生活，总是这样——当你认为是最绝望的时候，它依旧可以让你 掉落更深的谷底。 一个设计师，失去他的嗓子的时候，不能和客户沟通的时候，他就不 再有资格做一位设计师。看着皓天房产置业的牌子被人卸下的那刻，他的 心居然那么平静。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还能要求什么呢？去指责上天的 不公，还是埋怨那些翻脸不认人的合作伙伴？无法完成的case，用破财来 结束已经是一种仁慈，他也没有再有气力去怜悯自己。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看他笑话的人说的一点没错，如果不是过去他的 自私、他的举棋不定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只是为什么这种报应会落在母亲和安安的身上，而他仅仅只是成为一个残 疾人而已？ 他可以坦然面对这样的下场，可是安安怎么办？生活依然要继续，他 需要养活孩子。没有了收入，仅靠他过去那点微薄的积蓄勉强支撑着。想 了想，存着侥幸心理在网上放了自己的讯息，虽然希望渺茫，他依旧希望 有人可以雇他，就算做个打杂的也不错。钟皓天抱着怀里沉睡的孩子，他 的化疗期已过，应该没有问题的，亲吻孩子的脸颊祈祷老天看在孩子面上 能给他们父子一口饭吃。 他没想到，几天后他就收到了来自上海事务所的雇佣通知——居然是 ian。这个人他认识，曾经因为case合作而结识的生意场上的点头之交。 在他几近绝望的时候，竟然还有人会雇佣他做设计师，还有人会相信他可 以胜任，除了高兴还有说不尽的感动。 离开厦门吧——他的家乡；他充满甜蜜和痛苦的城市，带着安安去上 海重新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第二章 雨夜 初春的上海，总是下着连续不断的雨水。处理完手头的事，陆励成看 了下手表，正好六点多，和同事们道别后准备独自驾车去老同学ian家叙 旧。 天渐渐地昏暗，街头的路灯都亮了起来。“噼噼啪啪”的雨声，此起 彼伏。陆励成无奈地看着前方长长的车龙。 “ian，堵车了我可能会晚些到。”陆励成拿起手机，打给也正在回 家路上的ian。 “没关系，下雨注意安全，我这里也正塞车呢。”ian赶紧掏出私人 的电话，给妻子了个短信，说他和陆励成都会晚些到。 叙旧，对陆励成来说是一种奢侈。自从进mg公司后常年忙于工作，他 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参加同学聚会。ian在大学时候是住在宿舍隔壁的 同学，又是一个系的自然走得比较近，再加上ian的性格重朋友，每年老 同学给他的短信祝福越来越少，唯有ian，无论他怎么疏忽朋友都没有 因此而疏远他。在陆励成心里是相当在乎ian这个朋友的，只是工作忙起 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ian住在浦西一个普通高层公寓中，陆励成将车停在车库时ian正巧也 刚到。两个人同时下车，相视一笑。 “小陆，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啊。”ian走到陆励成跟前调 侃道。 “你倒是胖了。”陆励成扫了眼ian后蹙眉勾起嘴角。 “我这叫心宽体胖，有老婆有儿子还需要花枝招展吗？倒是你，还 需要保持身材用来以后追老婆。”ian哈哈一笑后热情地给陆励成一个拥 抱。 “这是给你儿子的。”从后备箱拿出婴儿大礼包塞给ian。 尽管有一年多不见，可是他们感觉从未分别过，情分一如往昔。 “替我儿子谢谢你啦。”ian接过礼物眉开眼笑。 ian的妻子叫庄颖晓，在陆励成的印象里是位个子小小的女孩，而且 年龄与ian相差六岁。在ian结婚当天，大家都羡慕地说他捡到了个漂亮的 小娇妻，个性和ian也般配都是直爽的人。 “陆帅哥，欢迎光临。”刚刚按下门铃，庄颖晓边笑边打开门道。 “小庄。”陆励成迎面笑着月兑鞋，进门后现他们的家并没有他想象 中那么大。 ian本是和他学一个专业的，但是到了大学二年级忽然就转了系。在 陆励成的眼里，一开始ian只是普普通通的同学，但是转系的事情让陆励 成对他另眼相看。因为那要下定很大决心的，再加上ian本身并没有学过 正统的设计专业。但是ian却坚持转系，因为他说他喜欢。而他的妻子庄 颖晓，则是ian开事务所后一位客户的女儿，在他们这些老同学不知道的 情况下就莫名其妙被通知结婚的喜讯，现在想来就像是昨天生的事一 样。陆励成看着眼前曾经的那个青春略带腼腆又喜欢笑的小庄如今变成一 个充满风情的少妇张太太，不免内心些许感叹。 “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做了些家常小菜。陆帅哥别嫌弃啊。”小庄招 呼陆励成道。 客厅的饭桌上，已经满满当当一桌菜。小庄则忙着进厨房拿炖在炉灶 上的汤，ian见状急忙进厨房帮忙。 “小庄你太客气了，做了那么多菜。”陆励成看着桌上那么多菜有些 不好意思。 在ian和小庄的婚礼上，小庄穿着雪白的婚纱本来身材就娇小玲珑， 穿上嫁衣更显得惹人怜爱，让一大群参加ian婚礼的未婚男士都好生羡 慕。而小庄第一次见到陆励成时候，睁大了杏仁眼对ian说要是先认识陆 励成肯定不会看上他，然后用甜丝丝的嗲腔一口一个陆帅哥殷勤叫着， ian都有些吃味了。『**言*情**』 “小陆，想不想看我儿子？”ian边说边已经转身进屋子把小宝宝抱 了出来，“是不是很可爱？他随我。”小宝宝明明还在熟睡，被爸爸献 宝一样摆在陆励成的面前，ian满脸得意。 “比你可爱。”其实陆励成并不喜欢孩子，不过见ian一副傻爸爸样 子，倒是把他给逗乐了。 “那是，我儿子肯定将来比我行。对不对？”ian低头蹭宝宝的小 脸，被爸爸一阵闹腾，宝宝醒了过来睁着眼睛乱转。 “你又把儿子乱抱。”小庄端着汤锅走出来，看到ian抱着宝宝傻乎 乎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励成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并没有特别羡慕。他想， 也许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人生所追求想要的东西。每个人天生追求的东西不 同，人都是群居的动物，都希望有一个家。 可是陆励成觉得，他是个特例。在他的价值观中，工作和事业上的成 就是他最大的安慰。人生短暂几十年，希望用自己有限的时间体现最大的 价值和成就。家庭对他，并非必须所需。 就好像前段感情，他洒月兑地放了手。以为自己爱得很刻骨，现在回忆 这段感情，那么轻易放手或许并非真正爱上了，而是当时只是一时想尝尝 爱情的滋味。工作给他的成就和满足，远远大于感情与家庭生活的渴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在屋子里都能听见依稀的雨声。小庄的厨艺不 错，陆励成喝着红酒和夫妻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家常，宝宝被小庄抱在 怀里还挺精神。 忽然，一阵门铃。ian闻声后起身去开门。 ※※※※※ “皓天？”ian打开门看见半身被雨水打湿的钟皓天站在门口，“你 怎么来了？” 钟皓天听ian这么说，疑惑地抬了抬眉毛，拿出便签纸写道：‘刘先 生的图稿。’ “看我这记性。”ian皱眉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快进来，伞放门口 就行。” 客厅里的陆励成隐约听着门口ian招呼来人，心下好奇是否有新客人 到来。扭头望向玄关，只见门口的人的西装衣角。直到ian将人带进来， 陆励成才看清访客的模样。 “皓天，你怎么来了？”小庄看见钟皓天抱着宝宝站起来，一脸笑 意。 “是我糊涂，把约了皓天看图稿的事情忘记了。”ian瞥眼看到坐在 饭桌前被他们冷落的陆励成，一拍手叫了声，“正巧，来来皓天，这位 就是你明天要见的客户陆先生。小陆，这是我昨天推荐给你的钟皓天设计 师。”ian把钟皓天拉到陆励成面前介绍道。 “钟先生你好，陆励成，可以叫我elliott。”陆励成站起来落落大 方伸手。 钟皓天看着陆励成点点头抿嘴笑着，也伸手和陆励成礼貌握手。 陆励成没想到ian给他介绍的设计师那么年轻，却因为他的沉默不语 而心里有些不快和尴尬。他好奇，眼前这位沉默的设计师看起来并非狂傲 的人，反而带着点拘谨。他的丝沾着水珠，贴着他的脸颊滑落在腮边， 深灰色西装上带着户外的寒气和温暖的屋子有些格格不入，背后背着黑色 的图纸筒笔直地站在那儿。 看出陆励成的不快，ian马上解释道：“小陆，皓天的声带因为去年 手术割除了所以不能说话。” “不好意思，我以为钟先生不喜欢说话。”陆励成听后惊讶地愣了会 儿，然后窘迫地歉意道。 钟皓天摇摇头，一双眼睛平和地望着陆励成，似乎一切都在他料想之 中并不在意陆励成先前流露出那不快的表情。 “皓天，我先去书房把图稿看一下。正好你和小陆可以约明天的 时间，互相沟通下彼此的想法。我明天就不用再带你跑一趟小陆的房子 了。”ian拿着图纸转身进了书房，小庄则怕影响他们，抱着又沉沉睡去 的宝宝走进卧室。 一时客厅只剩下陆励成和钟皓天，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声音“滴答滴 答”特别清晰。 ‘elliott，ian对我说您急着入住新房子。明天您几点有空？对新 房子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吗？’钟皓天快速用水笔在便签纸上写完递给陆励 成。 坐在沙上，彼此只隔着一个矮小的茶几，钟皓天抬头看着仔细阅读 便签纸的陆励成。因为室内温度略高，陆励成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 被随意打开靠在灰色的沙上，干净利落的短显得他很干练。刚刚自我 介绍的时候，钟皓天察觉到陆励成闪现的一丝不快，尽管他很好地掩饰了 过去。这是他意料之中的，没有人会喜欢自我介绍后对自己沉默不语没礼 貌的人。 “我对房子的要求，不要太奢华。因为我是单身，喜欢简洁自然。所 以，希望舒适为主。”陆励成看完便签望着钟皓天说，“不好意思便签纸 借用一下，我把我的住址给你。明天晚上八点半我会过去。” 钟皓天接过陆励成给他的地址，点点头，眼中掠过一丝为难。八点 半，他没想到陆励成会约那么晚。看来又要把安安寄放在宋老师家了，但 是明天宋老师好像会和女儿去听戏。 “有问题吗？”陆励成见钟皓天带着犹豫的表情问道。 钟皓天立刻摇头表示八点半没问题，将住址的纸条认真放进西装口袋 中。然后，拿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背后写道：‘关于装修的事宜，可以手 机短信和传真和我联系。’ 陆励成接过名片，并把自己名片递给钟皓天。这种职业场上的礼仪， 陆励成早就司空见惯。可是，钟皓天这种过于认真带着点惶恐的态度却很 少见。虽然，他是他雇的设计师，但是没必要表现出这种态度。其实该惊 讶和不自然的应该是他，先前根本没料到ian会介绍这样一位特殊的设计 师给自己。 “皓天，图稿没问题，明天我把图稿复印件传真给刘先生。”这时， ian从房间里拿着图稿走出来。 钟皓天站起身向ian点点头，抬头现时钟已经指在九点。 ian看出他的心思开口道：“知道安安在家等你就不留你吃饭了，和 小陆约好时间了吗？” “约好了，我们沟通的很好。”陆励成替钟皓天回答道。 听到陆励成替自己回答，钟皓天对着他展颜一笑。顿时，比刚才放松 了许多，人也变得鲜活些，不像刚才那么紧绷并主动向他伸出手。 “明天见，钟先生。”陆励成握住钟皓天的手，笑着向他道别。 “皓天，你等等。”在卧室的小庄小跑出来，拿着几大袋零嘴塞进正 要开门离开的钟皓天手里。 看着手里的零食，钟皓天摇头想塞回去却被小庄制止了。 “我是给安安的，宝宝还小吃不了这些。我又在减肥。”听后钟皓天 望了眼身边ian。“他胖成这样，还吃？”小庄瞪着ian道。 钟皓天拗不过小庄只能收下那几大包的零食低头道谢。 ※※※※※ 夜里，雨越来越大。因为喝了点酒，陆励成让公司的司机开车送自己 回浦东的宾馆。看着窗户被雨水冲刷的模模糊糊，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忽 然回想起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钟皓天他就有点头疼。虽然，ian一再表示他 的能力绝对没有问题。但是一个哑巴，沟通起来十分麻烦。他的工作已经 繁琐事情一大堆，还要用短信和传真去跟设计师沟通房子的事宜。他原本 就因为想把装修的事全权给ian负责图一个省心。现在倒好，给自己找了 个麻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找其他的事务所接手，现在又因为ian老同学 面子不好回绝。拿出钟皓天留给自己的名片，背后的字清秀又认真，就好 像他这个人一样。看到手机号，想到之后跟他联系需要短信就无奈叹了口 气，上次短信是什么时候陆励成都已经忘了，他一直习惯电话联系直接 又省时间。自从来到上海总是大事、小事磕磕绊绊，是不是这个城市和他 八字不合，陆励成疲倦地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这个想法。 ※※※※※ 回到家，已经半夜十一点。从隔壁宋老师家接回安安的时候，安安已 经睡得很沉，披着小衣服趴在钟皓天怀里。钟皓天把小庄给他的零食分了 一大包给宋老师。 “钟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宋老师半推半就把零食还给钟皓天。 钟皓天指指屋里，那是宋老师的孙女璐璐睡的卧室，然后把零食再度 塞给宋老师，谢谢她照顾安安到这么晚。 宋老师只能无奈地接过零食，知道不拿的话钟皓天不安心。 把孩子放到床上后累得舒了一口气。方才想问宋老师明天是不是还有 空照顾安安，但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在上海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们没有太多钱租很好的房子。为了工作的 便利，租了间浦西闹市区离事务所半个小时车程的屋子，一室一厅自带独 立的卫浴间。月租三千不到，虽说不大但很干净、采光好，下面还有绿化 带空气也不错，对安安的健康很有帮助。小区外面有便利店、地铁，不远 处还有医院和公园。对他们来说，这里条件相当不错了。 安安患有先天地中海贫血，不能太累免疫力又差。一直想给他送幼 儿园，都没有地方敢接收他这种小孩。所以，他总是选择在家里画图纸工 作，幸亏ian人不错，尽量让他接些进度不是特别赶的case在家里完成， 也允许他不用每天去事务所，大部分时间在家里用传真机和邮件联系就 行。 今天看到ian介绍自己时陆励成的反应，才知道对方并不知道他的特 殊情况，要不是看在ian这个老同学面子上，恐怕对方早就回绝了自己。 钟皓天遇到这种情况很多次了，对方一开始看了自己的设计作品都很满 意，但是知道他的情况后便婉言谢绝了。装修设计本来就是需要配合和沟 通，因为无法打电话只能短信和传真，所以更多人宁愿选择其他的设计 师。进ian的事务所以来，每当遇到这种状况，他都觉得很对不起ian。人 家雇他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打工的，他这样却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但是， 他不能因此辞去工作改行，房租和生活费已经让他和安安生活有些拮据， 孩子需要稳定的生活，他已经失去了普通孩子该有的快乐，不能再在物质 上欠缺他。 孩子还小，家里也只有一个卧室，所以他都是和安安同床睡的。钟皓 天梳洗后，穿上睡衣小心翼翼躺下将安安搂在怀里。 “爸爸。”安安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往钟皓天怀里挤了挤。因为没有 妈妈，又常常寄放隔壁的宋老师家里，所以孩子格外依赖父亲。 钟皓天低头吻了吻安安的额头，轻轻拍他的后背哄他入睡。如果没有 安安，钟皓天知道自己不会熬过来，也不知道生活将如何继续下去，如今 孩子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但是想到明天，钟皓天叹了口气心疼地紧了紧 抱着孩子的手。 月光稀薄地洒在抱着孩子睡去的钟皓天的脸颊上，画出淡淡的光晕， 夜沉了。 第七章 感激 “一杯橙汁，谢谢。『**言*情**』”ian坐在吧台边对侍应说。 陆励成喝了口啤酒，带着玩味的眼神看ian。 “我老婆让我戒酒。”ian看到陆励成的目光，无奈解释道。 “戒烟可以理解，戒酒？”他和ian都是要谈生意的人，中国人最讲 究的就是喝酒谈感情。无论生意还是朋友，戒酒谈何容易。 “老婆说，生意可以再谈身体不能垮。她也是为我好嘛。”ian叹气 继续说，“你以后有老婆就知道了。” 这就是结婚的男人？陆励成想。成家立业，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根深蒂 固。他早过而立之年五年有余，身边的朋友、同事和同学，几乎都结婚生 子组织了家庭。别说ian总是时不时提醒自己该找个女人成家，就算同事 偶尔也会开玩笑。可能因为他从小独立的个性，反而家人不怎么提起，他 们知道他自有打算。 “诶，我儿子长牙之后总是往嘴巴里面乱塞东西。”ian刚刚接到妻 子小庄的短信，责备他把打火机乱放害得孩子差点咬打火机。 “小孩子长牙都这样。”陆励成喝了口啤酒闷闷回答。 自从ian有了家庭后，和他的话题越稀少。以前他们见面，总是讨 论哪个pub比较好或者讨论下次去哪里玩。可是现在ian张口闭口都是绕着 孩子、老婆，陆励成觉得日后和ian越来越没话题可言，不止ian还有和他 同龄的几个朋友都这样。不过，幸亏陆励成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通常平 时休息在家，也喜欢独自安安静静看书，研究一下新菜或者自己驾车去健 身房健身。何况工作给他带来的满足感，还是很充实的。 “钟皓天的事情，到底怎么样？”ian忽然问。 “没什么，不用换了。前段日子有点小误会而已。”陆励成眼前浮现 出他上次最后见钟皓天的画面，透过反光镜看到他和孩子相拥在一起竟然也不自觉莞尔。 再者，现在孩子被送入了何太太的幼儿园，冲着何太太面子更不可能 换了钟皓天。装修的事情，钟皓天也没有怠慢。所以，陆励成选择继续雇佣钟皓天。 “没什么就好。听说你帮皓天解决了孩子幼儿园的问题？啧，没看出 来你人那么好。”钟皓天告诉ian这件事的时候，ian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 朵。他和陆励成那么多年的朋友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气。难道人年纪一大，脾气也改了？ “举手之劳而已，你不是说他们父子挺可怜的。”捻了一粒花生放入口中。 看到ian惊讶的表情，他知道老同学肯定不相信自己那么好心。虽然 事实上的确不那么单纯，但是被人定义成唯利是图的人心里还是不太高兴。 “真的很可怜，”ian点点头，“钟皓天比我们小好几岁。第一次见 到他在厦门，真是个青年才俊。人不但长得浓眉大眼像个明星还非常有才 华，而且不像现在看起来很古板挺会玩的。以前合作的时候，他还带着我 们去厦门到处逛。我当时带去的小助理还暗恋过他呢。谁也没想到会变成 现在这样……”想到钟皓天以前的样子，ian惋惜地说。 “所以说人都是现实的，女人也是。现在你的小助理还暗恋他吗？” 陆励成托着下巴一边看电视上的球赛一边说。 ian描述的钟皓天是陆励成不认识的那个，但是他能想象得到，钟皓 天的长相毋庸置疑是帅气英俊的，这种长相很讨女孩子喜欢。他又回想起 那天，餐厅中他恬静画素描的样子。如果不是突生变故，钟皓天到 哪里都是大家目光的聚焦点。但是现在的他，不但身体残缺还带着一个有 病的孩子过着紧巴巴日子。就连接他这种普通的装修case，都生怕丢了工 作似地带着那种略带惶恐的态度…… 从天堂掉入地狱的滋味，他竟然可以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熬过 来。想到这里，陆励成对钟皓天倒是心生佩服起来。换做自己，也许无法 像他这样短时间从容地接受现实。 “话不能这样说。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一个单身爸爸，还身患残疾。不 能说女人太现实，只能说现实不得不让人变得现实。”ian不赞同地说。 “你老婆不是让你戒酒吗？”转头见到ian竟然偷偷点了杯黑啤酒喝起来。 “实在憋不住了，一杯啤酒没什么的。”好像喝了这杯没下杯一样，ian咕嘟咕嘟大口喝着啤酒。 “看你这窝囊样子。”陆励成忍不住翻了ian个白眼。 从前的ian虽然不是公子，但也从来没缺过女友。喜欢冒险运动 又爱玩再加上幽默风趣，虽说长相普通却也是魅力十足的成功人士。怎么 结了婚以后，就变得和他不同世界的人了？像个中年老男人似的，喝口酒 都遮遮掩掩，不愿意戒酒就别戒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走出酒吧，陆励成伸了个懒腰。仰起脸望着今天上海的星空，凉风吹 散了他的醉意。明天开始又是一场硬仗，但是能谈下ru公司的收购计划已 经让整个mg公司感到震惊。想到olive恭喜他时的表情，陆励成就觉得大 快人心。从被动变为主动，他不用急着站队了。或许如果可以日后他想在 公司自成一派，这项收购计划无疑成了他在mg公司的一大头功。也许明年 的今天，他不是在上海而是在纽约街头看星空了吧。 ※※※※※ 商场里人头攒动。今天是周末，钟皓天拉着安安准备买些上幼儿园的用品。 安安终于能上幼儿园了，想到这钟皓天就能兴奋地睡不着觉。当幼儿 园主动联系自己的时候，他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蝴蝶幼儿园是上海有 名的老牌幼儿园，许多明星、上流家庭的孩子才进得去。本来钟皓天打算 拿出积蓄来给安安缴纳学费，没想到幼儿园免了他的赞助费和杂费说是何 太太的意思。他心里感激何太太的帮助，更感激陆励成的帮助。如果没有 陆励成，安安绝对上不了这么好的幼儿园。 拿着幼儿园传真给他的用品清单，钟皓天在儿童用品专柜来回挑选。 蜡笔、水彩笔、橡皮、铅笔盒还有小手帕等等，他都给安安买最好的。逛 了一大圈，又给孩子在专柜买了好几套新衣服。 “爸爸，我要吃冰激凌。”安安被钟皓天抱在怀里搂着爸爸的脖子， 看到商场里的冰激凌店口水都要下来了。 钟皓天摇摇头，但是为了安慰孩子给安安买了杯女乃茶。最近上海天气 反复无常，给安安吃冰激凌一定会闹肚子。安安撅着嘴巴站在爸爸身边， 见到身边擦肩而过的同龄孩子追逐嬉戏，目光有点羡慕。钟皓天当然知道 安安的心思，心疼地揉了揉孩子的头。孩子长期一个人在家，多期盼和 同龄人一起玩游戏，他怎么会不明白？所以他对安安的愧疚，不是言语可 以表达的。不过现在好了，几天后安安上了幼儿园就可以有许多小朋友陪 他玩游戏，不会再寂寞，也不用羡慕别家的孩子了。 回到家，钟皓天打开邮箱收信件现杨真真给自己回复了一封信，大 致就是很开心安安可以上幼儿园，让他也保重身体。他知道杨真真在国外 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语言学校之后还要选专业课再加上打工，带个孩子 一样也很困难。现在安安可以上幼儿园，那是最好不过了。 “爸爸，去幼儿园我想带故事书去。”安安知道自己马上要上幼儿园 也高兴得不得了，他想有新朋友很久了。 钟皓天笑着点点头，把几本新买的故事彩绘书放进安安的小书包里。 自从安安知道要上幼儿园后，个性也活泼了不少。这一切，都要感激 陆励成。钟皓天一直想回报陆励成，起码请他先吃顿饭。但是第二天被告 知他已经飞去了米兰出差，和ian说要不要买些东西送给他，ian说陆励成 什么都不缺，心意到就行了。后来，钟皓天主动提出替陆励成免费设计新 居，被刚回上海的陆励成婉言谢绝，陆励成意思说自己只是帮了小忙。在 这种情况下，钟皓天无法表达自己对陆励成的感激之情。ian则让他平常 心看待这件事，说买点小礼物送下就够了。可是，对于他来说这不是一件小忙。 “爸爸，我画的画能带去吗？”安安又举着自己画的图小跑进房间。 钟皓天搂过安安，亲了亲孩子的脸蛋。自从手术和母亲病故后，他很久没这么高兴放松过。 ※※※※※ ‘elliott，材料清单已经邮寄至你信箱请查收。’正在办公的陆励 成，看到msn的讯息栏跳了出来，是钟皓天。 ‘已经收到，中午过后给你答复。’陆励成刷新了下邮箱马上回复了他。 ‘elliott，这个周末有空吗？想请你吃顿饭，真的很感激你能帮忙 送安安上幼儿园。’钟皓天的讯息框过了会儿，跳出一行字。 陆励成一回上海，就收到不下五条钟皓天的短信，内容都是感激自 己的，并且想请他吃饭。他并非有心回避钟皓天，实在是工作太忙。原本 想空下来答应钟皓天，但是没想到对方还提出来给自己免费装修新居。当 然，在别人眼里可能他捡了大便宜。可是，因为这个忙答应钟皓天这个要 求反而显得他小气。不过，钟皓天给他额外加班加点，没收其他服务费的 要求他只能答应，否则钟皓天几乎每天几个短信问自己，是否有空吃饭或 者问自己新居有什么其他要求。ian也和他说过，好歹回应一下让钟皓天心里舒服点。 ‘周六晚上七点吧，那天我休息。’陆励成叹了口气回复钟皓天道。 他知道他不答应钟皓天，钟皓天心里就不踏实。 ‘elliott喜欢海鲜吗？川菜呢？或者上海本帮菜？’果然钟皓天很快回复自己。 ‘川菜吧。’陆励成选了个价位折中的菜系。 ‘好，那就不打扰你了。清单过目后，还有什么问题要求就回复我。’ 陆励成笑着摇头，钟皓天过分热情的感激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从未 想过在钟皓天身上得到什么，帮忙也只不过想博得何太太的欢心，投其所 好而已。罢了，吃了这顿饭钟皓天心里应该会舒服许多，陆励成如此想。 ※※※※※ 上海的春天就像顽皮孩子，今天艳阳高照明天就能冷风凌厉。昨日的 天气，明明热得陆励成只穿一件衬衫在办公室里办公，现在就冷得他扣紧 了西装外套。早上出门很赶，忘记看天气预报。陆励成有点后悔自己没放 一件薄羊绒衫在办公室里。 上午的会议持续了很久，下午还有几个客户要见。坐在办公桌前，陆 励成用手探了下自己额头的温度，好像开始有点烧。马上让同事给自己 几片退烧药服下，他知道这个尽管不管用但是好歹能撑到见完客户。 早些年在北京时，因为工作忙有点儿不舒服就喜欢服药性强的药片压 制下去，导致他的身体对普通药物产生了抵抗作用，现在他只要烧，药 物根本没办法克制病情，只能上医院打点滴。但是今天下午的客户必须招 待，陆励成决定先压一压然后自己去医院。 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病比想象中来得快。见完第一个客户，他已 经烧得路都没办法站稳。可是接下来的客户，都是早就约好时间的，又给 自己涂抹了些风油精才撑了下来。 下班后，陆励成自己拿着社保卡，打车去了市中心的医院看病。本 来助理shally想陪着他去医院，但是收购计划的翻译件还有一大堆没完 成，陆励成让她回去工作，自己一个大男人去医院挂个号没多大事情。 走进医院，陆励成意识到自己这次病得不轻。以前烧，自己能挂号 看医生，这次他迷迷糊糊靠着墙一路模进的急诊室。 “先挂两瓶盐水，然后打一针退烧针。药给你开点，回去注意休息多 喝水。拿好病历卡，下一个……”急诊室的医生确诊后，在病历卡上龙飞 凤舞写完病情和开的药方。 拿着病历卡陆励成头重脚轻，连去几楼挂点滴的牌子都看不清。他 好几年没这样病过了，有点后悔没让shally陪着自己过来，怎么也能帮自 己取个药。拿着病历卡和药方，撑着烧的身体去药房取了盐水还有开的 药，再慢慢扶着墙去找点滴室。 ※※※※※ 下午没收到陆励成的信件，钟皓天有点担心。陆励成这人一直说什么 时候给回复，就一定不会耽搁。钟皓天又短信过去询问，都没有回应。只 能短信给ian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ian有了答复说陆励成在医院挂点滴，明天才能回复他的信件。 听到ian说陆励成病了，钟皓天心里自然十分关心想去看看他。ian觉 得烧这种小事情，挂个点滴就完了，再说这几天也正在准备政府case的 事情，哪里有空去看陆励成，通话时让陆励成回家好好睡觉。而钟皓天不 同，对他来说陆励成是对他有恩的。在钟皓天再三要求下，ian想了想， 于情于理钟皓天的确应该去看看陆励成，于是给了陆励成所在医院的地 址。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医院长长的走廊上，人不是很 多。钟皓天出门前把安安再次托付给了宋老师，要不是陆励成，他绝对不 会再让安安夜宿别人家里。 点滴室里有好几个老人在打点滴，嘴巴里面因为病痛而申吟着，身边 的子女有的在看书有的则坐着打盹。房间里面除了消毒水味道还有一股老 人特有的油腻味。钟皓天吸了吸鼻子，目光扫了眼点滴室，在角落里找到 了独自一人挂盐水的陆励成。 在钟皓天的脑海中，陆励成永远是干练又强势的存在。而此刻，瘫坐 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的陆励成显得格外脆弱。看了下陆励成的盐水瓶还有一 大半没挂完，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而额头上则渗出好些汗珠。 怕打扰陆励成休息，他在旁边悄悄坐了下来。 “嗯……”在椅子上昏睡的陆励成忽然口中吐出若有若无的申吟，因 为身体不适翻了个身却没有醒来。钟皓天伸手模了下陆励成的额头，尽管 吊了盐水但是依然滚烫，再加上烧，他还穿着西装，汗裹在里面十分难受。 睡得昏天黑地的陆励成冰火两重天，因为烧浑身冷，身体却冒着 虚汗。仅有的意识提醒自己，看看盐水是不是挂完了，勉强了几次都睁不 开眼睛。忽然，额头感到一阵冰凉，让他舒爽了不少，睁开眼见到钟皓天 在用消毒棉花擦拭他的额头。 “你怎么来了？”实在没力气坐起来，半躺在椅子上的陆励成开口问。 见到陆励成醒来钟皓天停下手，指了指手机。陆励成马上明白是ian 告诉了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再说什么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外面开始狂风大作，今天的上海格外寒冷。钟皓天趁着陆励成还在 睡，去住院部楼下的超市买了些矿泉水和一条毯子还有几个水晶梨。问了 护士，点滴打完还要带着陆励成去打一针退烧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 去，给宋老师了短信说可能今晚安安要麻烦她照顾一晚上了。虽然陆励 成迷迷糊糊让钟皓天先回去，但是他病成这样怎么可能放心。 仍然在椅子上打着点滴的陆励成，以为钟皓天已经回去了。看了看盐 水瓶，还有一小半，嗓子干的直冒烟，想着等下还要去打一针。明天有两 个会议等着自己，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开完。模了下自己的额头，感觉烧没退多少。 再度睁开眼睛是被钟皓天轻轻拍醒的。 “你怎么没回去？”陆励成有气无力问道。 对方笑了下，把一根管子递到自己嘴边让他喝口水。早就口干舌燥的 陆励成，几口水下肚顿时舒服了许多。钟皓天把买来的毯子盖在陆励成的 身上，又削了个水晶梨给他。 可能生病的人都比较敏感，今天独自在医院折腾了一天，钟皓天对自 己的照顾让他很感动，尽管他知道对方只是为了感激他而已。 打完点滴已是深夜，医院里只剩下些重病的老人还在挂点滴。刚吃了 点水果，陆励成觉得自己稍微好些，撑起身体，走路还是有些摇晃，烧并 没有完全退去，耳边嗡嗡作响。钟皓天赶紧走上前，搀扶住陆励成。 陆励成这个人一直很要强从不示弱，可是今天他只能任由钟皓天扶着自己去打针。 陪着陆励成打完针，让他躺进自己的车里，想问他宾馆具体的地址却 怎么也叫不醒又再度沉睡的病人。看了看手表，已经半夜接近十二点。心 里依然放不下安安，还是不太放心让孩子在别人家过夜。 想了想，钟皓天开车向自己家的方向驶去…… 第八章 照料 “ellitt，身体怎么样了？”当陆励成昏睡得不知今朝今夕的时 候，被一阵手机铃声闹醒。黑暗中模索声音的来源接起电话，是助理 hally打来的。 “嗯……”强迫自己睁开双眼迷蒙中却看不清事物，“还是有点 烧。”模了下自己的额头，热度依然持续。 “明天小组会取消，你好好休息吧。”hally柔声道。 “好。”尚存的一些意识考虑了下会议是否可以推迟后，答应了 hally的建议。只是日常的小组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而且他现在烧得 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挂下电话，随手将手机搁在旁边的桌上，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陆励成的身体很好，从上学开始就很少生病。但是工作后因为高节 奏的生活，比起读书期间容易得病。可是像这次高烧导致无法上班是头一 次，现在浑身乏力只想有充分的睡眠。 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处大学的大课室。大学同学叫他一起回 寝室，走着走着忽然天就暗了，伸手不见五指，想找下楼出口，却怎么也 找不到。周围一片死寂，通过隔壁大楼的灯光，看到有几个外来人员，应 该是学校请来修复大楼的人跟着自己，他心里害怕快步行走，同学早就不 见踪影，他兜兜转转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当他快步奔跑，想甩开后面跟着 他的人的时候，灯忽然亮了。周围恢复以往学校的样子，而同学竟然只不 过在自己两步之外笑着叫他。心得到了平静，原来只是一场怪诞的噩梦。 现在是凌晨五点，钟皓天披着外套走进房间看陆励成。刚才睡到一 半，听见房间好像有陆励成的声音，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可能烧糊涂做 了梦。打开床头的台灯，躺在床上的男人额头不断冒着汗水，用手试了下 温度烧依然没完全退去。 端了盆清水，用毛巾轻轻擦拭陆励成的额头和脸颊，试图让他舒服 些。不一会，病人的眉头舒展又陷入了深度沉睡。替陆励成掩了掩被子， 端着清水走出房间悄悄关上门。 看了眼沙发，安安正盖着小被子睡得香甜，自己则躺在了地铺上。 昨天凌晨，他载着陆励成回了自己的家。原本想送他回下榻的宾馆 但是病得糊里糊涂的陆励成怎么也醒不过来。心里又着急安安，自从孩子 走失后，他答应过孩子尽量不会再让他在外过夜。可是陆励成病成这样， 他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医院度过。不得已之下，他将陆励成带回了家。 陆励成病得很厉害，尽管不是大病却足够让一向强势的男人没有一点 生气。他和安安租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所以只能让陆励成睡卧室而他和 孩子睡在客厅里，幸亏孩子还小睡沙发没有问题，他则简单打个地铺就行 了。因为烧得厉害，陆励成睡得很不踏实，浑身不停地冒汗，嘴巴里也会 时不时难受地申吟。钟皓天每隔一小时就拿着清水替他擦拭身上的汗水， 本来想叫醒他吃点东西，但是他一直昏睡怎么都叫不醒。陆励成现在已经 睡了整整二十多个小时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准备再带他去趟医院看病。 慢慢躺下的钟皓天，腰吃痛了一下。把陆励成带回家时，对方一直昏 睡不起，他只能硬生生把陆励成背上楼，虽然只是三楼，但是一个一米八 多的男人的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实在份量不轻，背回家把他放在床上的 时候，不小心闪到了腰。 ※※※※※ 今天上海的的清晨特别清爽，连绵不断的雨季接近尾声。钟皓天起床 替安安刷牙、洗脸后，准备做早餐。打开厨房的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房间 通风一下。因为陆励成这病人在，家里空气有些浑浊。安安身体不好容易 得病，所以他把卧室房门紧闭怕安安也被传染到。 小声地走进卧室，陆励成还安静地睡着。钟皓天悄悄打开卧室窗户， 也好让房间透透气。但是怕冷风加重他的病情，所以只开了条小缝隙。 坐在床边，用手背试探了下病人的额头，烧似乎全退了，虚汗也少了 许多，钟皓天稍微放心了点。但是陆励成还是在昏睡，是不是对药物太敏 感？钟皓天想。有些人吃点感冒药就能睡上一整天，陆励成已经睡了那么 久钟皓天觉得可能是药物作用。小心地拍了拍陆励成，想把他叫醒。已经 一整天没吃东西，怎么样也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陆励成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在床边替自己擦汗的钟皓天。混沌的脑 子竟一时想不起这是谁，顿了几秒意识逐渐清明，才想起这是钟皓天。 “钟皓天。”陆励成叫了声还未发现自己醒来的钟皓天。 钟皓天抬起头发现陆励成已经醒来，马上松了口气展开笑颜，伸出手 在他额头模了会，烧全退了。放下手中的毛巾，指了指手表然后比划了一 个数字告诉他已经睡了二十多个小时。 “……”头脑还未彻底清醒，浑身依然酸痛。 钟皓天摇了摇头，指指陆励成的肚子，然后把桌子上的药给陆励成 看。陆励成明白他的意思，让他吃点东西再吃药。 “麻烦你了。”陆励成轻声说。 钟皓天拿了个枕头垫在陆励成的腰后，让他坐起来舒服些。转身出房 间，准备为陆励成煮点易消化的粥垫肚子。 环顾房间的四周，屋子并不大但是非常干净整齐，主色调是乳白色 的。白得并不刺眼，带着柔和的暖意。床头有一盏小小橘黄色的台灯，桌 子上整齐摆放着他的钱包、手机还有一些零碎的物品。而自己的西装挂在 门口的衣架上，衬衫等衣物折叠着放在一旁。看了下现在自己的穿着，是 一套灰蓝色的睡衣，袖口和裤管稍微短了些，应该是钟皓天自己的睡衣。 回笼昏睡期间的思绪，零碎记得hally来过电话改了会议的时间，然 后回忆起自己似乎是被人背着上楼梯，本想自己下来走可怎么也没力气睁 开眼睛，朦胧中不断有人替自己擦汗盖被子。 这样想来，钟皓天应该把自己背回了家，还整整照顾了自己一天一夜 没好好休息。靠坐在床头，伸手打开手机有好几个短信都是问候他病情的 同事。随手回了他们短信后看了下时间，是早上十点。 看来自己真的不年轻了，陆励成想。他从未尝试过昏睡这么久的滋 味，更别提烧得几乎失去意识。而且他很久没这样睡死过，自从来了上海 工作太忙，往往几天熬夜通宵。越是熬夜，到了空下来越难以快速入睡。 为了节约时间让自己好好睡觉，他开始服用少剂量的安眠药帮助自己入 睡。这次高烧，倒是给自己很好地补充了下睡眠。 “爸爸，好香。”安安闻到粥的香味，跑进厨房踮起脚尖看着钟皓天。 一边用勺子搅动砂锅中的粥，一边放了些葱花进去。看见身边儿子流 口水样子，钟皓天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取下安安专用的卡通塑料小碗盛了 小半碗给他解馋。 安安捧着小碗和小勺子在客厅自己吃起来，发现卧室的门没有锁上， 好奇地走了进去。爸爸昨天怎么也不打开卧室，睡了一天沙发的安安好 奇，卧室里面爸爸藏了什么？ 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陆励成望向门口。以为是钟皓天，却发现安安 捧着小碗走进来看着自己。 “叔叔好。”安安发现是不太喜欢自己的叔叔，顿时有点失望，但是 又有点惧怕陆励成地开口。 “嗯。”陆励成点点头。虽然不喜欢孩子，但是对钟皓天照顾自己心 里很感激，还是扯了个笑脸问安安：“你爸爸呢？” “爸爸在厨房烧饭。”安安端着碗边吃边说。 “……”看着安安端着碗站着到处走动吃东西，陆励成很是看不惯。 看来钟皓天太宠孩子了，但是毕竟不是自家的小孩不能说什么，也管不 着。他对孩子有一种天生的抵触情绪，上次安安离家出走，他就更坚信男 人带孩子是绝对的错误。 “爸爸……”看见陆励成不太友善的目光，安安害怕得后退几步，跑 出了房间找爸爸。 卧室的门被安安跑出去的时候大敞着，冷风徐徐灌进来让陆励成打了个哆嗦。 听见门外来来回回窸窣的脚步声，陆励成索性起床披着外套走出了房间。 端着刚煮好的粥，正准备进房间叫陆励成，便见到他披着外套从房间中走出来。 “真是太麻烦你了。”站在房门口的陆励成还没完全恢复，但也精神 了不少。见到钟皓天正为自己忙着盛粥颇受感动。 看见陆励成能够下地，还精神了不少，钟皓天安心了许多。带着陆励 成去了卫浴室，拿出新买的牙刷和毛巾递给陆励成，让他梳洗完再去吃东 西。拿着手中崭新的牙刷和毛巾，陆励成愣了会儿。可能因为做了父亲的 缘故，比自己小几岁的钟皓天反而心细如发很会照顾人。 走进客厅，钟皓天和安安已经坐在餐桌前等自己。坐下喝了口粥，空 了一天的胃马上舒服了许多。 “味道很好。”看钟皓天望着自己询问的眼神，陆励成笑着回答。 边喝着粥，陆励成想起他很久没有吃过别人煮的饭菜了。本来今年过 年想回老家，但是由于职位变动忙得不可开交，加上新旧职位的交替，所 以没回家过年。自己求学时期就已经习惯在外独自生活，工作也远在北京 很少回家。好几年没有这样被别人照顾的感觉了，想不到会被比自己小几 岁又不太熟的钟皓天照顾了一天一夜。 看了眼对面喝粥的钟皓天，在家只穿着一件领口大开的深绿色长袖 衫，喉咙口那蜈蚣一般的伤口显得格外刺目。 感受到陆励成的目光，钟皓天见他盯着自己的伤口感到很尴尬。陆励 成发现自己的失态，马上移开双眼低头喝起粥来。 无声地吃完午饭，钟皓天手脚麻利地收拾起餐具。陆励成想帮忙，被 钟皓天制止住让他坐在沙发上休息会儿。无所事事的陆励成，四处打量这 屋子。钟皓天的家并不大，客厅、厨房、卫浴间和卧室都是小小的但是却 整理得很干净。这种老式的平房，他们父子居住倒也正合适。 “斑马……”坐在陆励成身边的安安正拿着蜡笔，嘴巴边嘟囔边用蜡 笔在画本上画着什么。 好奇的陆励成侧过身看了眼，那是上次他们去c餐厅钟皓天带去的 画本。画本大半本是钟皓天平时空闲时画的素描，有风景、人物还有建筑 物。虽然陆励成不懂画画，但是鉴赏还是有些认知的，他也认识些设计师 包括ian都没有钟皓天的素描来的好。光的表现是最难体现的，整个画面 干净又不嫌杂乱，下笔看得出他的功力，那线条一气呵成。 “喂！”见到安安用蜡笔想在完好的素描图上下笔乱画，陆励成用手 背挡了一下，眼睛瞪着拿着蜡笔的孩子。 “爸爸……”被陆励成眼神吓到的安安差点哭鼻子，丢下蜡笔跑进了厨房。 见到安安跑进来抱着自己的小腿，嘴巴瘪着一脸委屈。带他进客厅， 发现陆励成正拿着自己的素描本在看，而旁边沙发上散落着安安平时用的 蜡笔盒。 “叔叔，不让我画画。”安安躲在父亲身后小声告状。 “画得真的很棒。”听见脚步声，陆励成捧着画册抬头对钟皓天微笑。 钟皓天在陆励成身边坐下，拿出铅笔在空白处写着：‘随手涂鸦而已。’ “如果你这个是随手涂鸦，ian那些可以丢垃圾桶了。”陆励成随性 开起了老同学的玩笑。 ‘ian的水粉画很漂亮。’钟皓天摇头不赞同陆励成的看法。 随手翻到一页，一副风景图上花花绿绿涂着孩童的画，再翻后面每一副都是如此。 “太可惜了。”陆励成忍不住说。 ‘本来这些都只是随便画的。’钟皓天为儿子辩解，然后模模躲在一 边的孩子，拿起蜡笔递给安安。 有爸爸撑腰，安安当然不再害怕陆励成，在素描本上开始安静地画他的斑马。 “替安安买本新的画本不就好了。”看着乱七八糟的蜡笔画在原本漂 亮的素描上，陆励成心疼得皱了皱眉头。 ‘安安喜欢，随他吧，他画画很有天赋。’钟皓天慈爱地看着身边画 画的儿子，眼神中带着自豪。 陆励成看了看画出四不像斑马的安安，心想你儿子恐怕到老都没父亲 一半的天赋。忽然看到惨遭安安毒手的旁边一页，就是他们在c餐厅中 钟皓天画的那张画。 “皓天，这张能送我吗？”陆励成忽然问道。 有些意外地看着陆励成，钟皓天点点头撕下那张画纸递给他。 “谢谢。”接过画纸陆励成又扫了眼这张素描。他很喜欢这幅画，这 个角度是在c餐厅窗口画的，看见这张画他的心也随之平和起来，就好 像回到了那天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c餐厅悠闲地喝着下午茶。 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已经耽搁了工作一天，今天下午还 是想回去处理些公事，何况现在收购计划还在拟定，前期工作必须尽快完成。 “皓天，我下午还是想回公司处理些事情。”陆励成开口说道。 钟皓天点点头，马上转身从房间里拿出陆励成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待 陆励成穿戴完，钟皓天拿上车钥匙准备送陆励成回公司。 “不用了，我打车过去就行。”见他准备送自己，陆励成开口道。 钟皓天担忧地看着陆励成。 “我已经没事了，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陆励成正式对钟皓天道 谢，这次要不是有他，自己恐怕得在医院躺一宿，说不定病情还会加重。 钟皓天赶紧摇摇头，指指身后画画的安安，满是感激地看着陆励成。 “安安的事情真的是举手之劳，”陆励成的声音很轻柔，“况且何太 太说因为你是一个好父亲才答应的。” 钟皓天被他说得不好意思。 走出钟皓天的家，陆励成徒步下楼抬眼看着紧闭的大门。他想，来上 海也许钟皓天会是他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 回到公司，下属和同事都上来寒暄几句表示关心。 “现在病好了，谢谢大家关心。”陆励成进办公室前笑着说。 “ellitt，怎么样？”hally泡了杯红茶放在陆励成桌上。 “好多了，谢谢。”陆励成打开电脑问，“我不在时候，公司有什么事情吗？” “live找过你。”hally顿了顿回答道。 “什么事情？”听见live名字，陆励成停下手中活。 “live说，想参加这次的收购计划。” “ru公司那边有什么动静？”陆励成警觉地问。 “听说ru公司的二公子，最近有会有参加收购计划的打算。” “知道了，hally你先去忙吧。”看到助理走出办公室，陆励成放下手中的笔。 他不会嘲笑live的摇尾乞怜，反而觉得担心的事情可能发生了，那 就是ru公司内部关于收购计划谁主导这个问题，依旧在内部争夺。而这次 live的要求显然和ru公司内部有关，他怀疑live这次搭线上了ru公司的 二太子，准备等绊倒长子从而在他手里夺过这次收购计划的cae。 忽然一阵电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陆励成接起电话。 “ellitt，是我。” “in，怎么会是你。”对方沉厚的男中音，让陆励成笑了起来。 “是啊，陪太太来上海玩。”in语气掩不住的笑意。 “多久不见了，一年多了吧。”陆励成怀念地数了下日子。 in是他曾经的上司，也就是把他举荐上去的人。自从离开g公司 便自己开了公司，发展很好。在陆励成心里，他是自己的恩师。 “怎么，有没有空陪我吃顿饭？”in问道。 “明晚怎么样？”陆励成看了下自己的行程表说。 “好啊，”in点点头，“你请客啊。” “那当然。还是老规矩日本菜？”in对日本菜情有独钟。 “希腊菜吧。”in顿了下说。 “我记得你太太也喜欢日本菜，怎么改口味了？” “哦，是这样的。我这次来，还带了我的侄女，刚研究生毕业，会留 在上海工作。”in的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她喜欢吃希腊菜。” “这样啊，那我可要找个正宗些的。”陆励成僵了下笑容，他知道自 己的师父想给他做媒人了。 “ellitt，”in的声音放柔了下来，“知道你喜欢单身主义，但 是再成功的男人也需要一个家。等老了退休，没人照顾很惨的。” in虽然四十出头，却也只是去年年头结的婚。这些话是他的肺腑 之言，年轻时候总想着出人头地事业有成，等到年纪一大心境就不同了。 要是从前，陆励成也只是一笑了之。自己年纪不小了，给自己做媒的 自然很多。大家都觉得他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位太太组织个家庭。但是他 并没有做好去做个丈夫角色的准备，家庭的琐碎事情让他感到是他事业的 绊脚石。可通过前天那场病，单独在医院无助的经历，他知道自己可能真 的需要一个人照顾自己。这次要不是钟皓天感激自己，照顾了他一宿，恐 怕真的要凄凉地在医院独自度过。 “好啊。”陆励成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明天约定时间再见。”in没想到陆励成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笑着挂了电话。 看着被自己放在桌上的素描图，是钟皓天送给他的那张。翻了下抽 屉，找到个框架正好把图纸放进去，挂在办公室的一角。 陆励成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不是那么坚强，至少他遇上钟皓天这样的 经历，恐怕无法那么快站起来还要去照顾个孩子。想要有个人，能够在自 己生病的时候照顾、关心自己，这种感觉从没有这么强烈渴望过。此刻， 他倒是有些理解ian了。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孩子或许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