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奥尔良》 第一章 动荡 不断向空中喷射银线的大理石喷泉池,依照只比地面高约二尺的装饰设计建造。翡翠绿的池水承接太阳的照射,浮动起金碧色的横纹,被波荡的流光、反复升起坠下的水珠,切割得破碎斑驳的清浅池水,倒映着一张足以魅惑人心却又空旷寂寞的容颜。 身穿高领白色束腰长袍的青年傍水而坐,如池畔的雕像,深邃淡漠如苍蓝夜幕的眼眸眨也不眨地出神凝望着水花高高喷起旋又跌落的过程,宛若着迷。晶莹剔透的水珠不管跌落多少次,还是不肯放弃接近蓝天,但不管它如何地努力,终究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般揪回,重重跌落,粉身碎骨。长长的睫毛慢慢垂下,遮挡潋滟幽深的眸光,薄唇的两端勾勒起无奈的弧线,他自嘲又自虐地想,或许,他所持有的感情,便如这力图挣脱大地东缚的喷泉—样可笑吧……而向往遥不可及的事物,却又是自然赋予所有生物的本能呢。 匆忙的脚步声掠入耳际,还来不及回头,便听到有人大声地质问:“什么人?咦?啊——” 由石径间急匆匆向前跑着,因为不经意瞥到可疑黑影而停步转身发出警戒的厉声喝问,却又在看清了黑影的侧面后猛然怞气的侍女睁大了眼睛,慌里慌张地曲膝行礼,“陛下!您,您怎么坐在这里?”害她以为是可疑的人,吓了一跳呢。 白衣青年淡漠地回眸,在视线触及侍女的脸时,漾出一抹温柔的微笑,修长的眉,大大的眼,映着洒落的阳光,全身都闪烁起碎金的粉末般,倾倒人心。 “只是这样吗?你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禀告才对吧。”在膝盖上弹了弹指尖,他若有所思,毕竟,在宫廷中有勇气奔跑的女孩子不是很多哩。 “啊,是这样的!”侍女猛然间想起那件更重要的事,急忙道,“布鲁克尔大人和赛瑞雅大人求见陛下。” “什么事这么急呢?让我想想……”青年扬起下颌,及腰的长发顺着仰首的动作落向身后的水池。 “啊啊!您的头发!”侍女小声地惊呼起来, “我说你啊,”笑了笑,站起身才让人发现身材是很高大的秀美青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冲她眨了下眼睛,“想要当个合格的侍女要记得不和主人讲标准答案以外的问题喔。” 愣了两秒,小侍女的脸才涨红起来,大声地回答:“好的!” 真是……已经向着议政厅走过去的青年轻轻摇了摇头,标准答案应该是“是!陛下”,不合格的小侍女啊,会让他想起贞德来。那经常仰头望他,不管多么难办的事也会大声回答:“好的”,那个总是勉强自己来适应他的步调的少女啊。 以为暂时分开会让自己恢复冷静,而见不到她,却只能令他清醒地意识到那所有因她而起的感情,那丝丝的迷惑、不由自主的爱恋,包括接近时难以控制的心跳,都并不是错觉与一时间的心神动荡呢。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俊逸的青年,没有穿着宽大华丽的礼服,只着一身简单加了斜扣做装饰的高领白色长袍,飘逸如梦的金发在身后发出淡淡的光晕,秀丽的脸也许原本就是削瘦型的,落在她眼中,却还是觉得他又瘦了…… 不是比她先回来的吗?为什么没有好好地调养身体呢? 见到流星的那晚,他紧紧地拥抱她,却只是轻柔地吻上她的额头,说他必须得先回去……那时,抱住她的手臂强硬得宛如要钳碎她般,让她相信他其实是不想走的…… 努力地攻打下周边的堡垒,为了能够早一天回来见到他,抛舍女子的身份拿起剑与战旗,却是为了驻留在心爱的男子身边。 “陛下!”布鲁克尔脸色铁青地看着便装的查理,不是让侍女去传话说救国天使取得大捷率军回城,要他前来接见吗?为什么连衣服也没有穿好? “什么呀……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是贞德回来了呢?”早在瞬息间调整好情绪挂起一副无懈可击的微笑面具,查理一边走向自己的位置,一边咕噜着向布鲁克尔抱怨。 “我明明说……”布鲁克尔扬眉疑忖。 身畔的赛瑞雅拍了拍他的肩,笑容可掬地接过话去:“没关系,反正这里又不是正式的接见厅,说起来,是有些事想和陛下商量才选在这里请您来呀。” “哦,”五指叉进长发中,查理支腮微笑,“有什么会引起争议的事情吗?” 看到查理善解人意地自动帮他们点明来意,赛瑞雅浅笑道:“贞德小姐立下很大的功劳呢,初次上战场就把奥尔良周边的英军清理一空,有关天使的神迹更是早于贞德小姐回来前的数日就像长了翅膀般飞传各处了……” “是呢,因为她是救国天使嘛,”查理支着下颌,笑盈盈地望着布鲁克尔,“我忠心的臣子啊,你也对贞德的神力感到很庆幸吧?” “是啊……但是……”布鲁克尔的表情很复杂,他是很开心法国终于打了胜仗,所以才更希望把持好这个难得的转败为胜的契机,不要急功近利,失去反扑的机会…… “但是?”查理微扬眉宇,以一零一号笑脸对应。 “我想先听听贞德小姐的打算,”赛瑞雅抢在布鲁克尔开口前说道,同时把保持微笑的面孔转向贞德,“贞德小姐对今后的战局走向有什么看法和计划吗?” 与笑面虎的表情不符的是,那斜斜飞扬的长眉。下,泛着淡紫色的瞳孔进射出的坚毅冷冽的敌意,对上赛瑞雅清秀俊逸的脸,贞德却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泛起轻微的战栗,不舒服的感觉莫名地自身体深处涌起。窒息般地停了两秒,短暂空白的大脑才得以浮起一个答案:“我、我当然是要继续作战,率兵打到兰斯城,为陛下举行加冕礼……” “我担心的就是这点,”布鲁克尔无法保持沉默了,跨前一步,端正的脸庞浮现隐约的忧虑,低头对上比他矮了好几个头的少女,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向她阐明同时也是在向陛下表达他的观点与来意,“贞德小姐,让陛下加冕当然是很重要的!去兰斯城也是肯定要去的!但是,你可知道你所谓的打到兰斯是什么意思吗?” 不给少女接活的机会,他继续道:“我们现在位于中部罗亚尔河一带,而兰斯城却在东北部,相距有好几百里,中间大片的地区均被英军占领,沿途有好几座设防坚固的城市在英国人手中,甚至连兰斯城本身都在英军控制之下,去举行加冕实际上就等于是举行一次远征!这需要经过周密的部署安排,千万不要因急功近利的冒失而白白浪费我们转败为胜的机会啊!” “我、我是不太懂你的话,”布鲁克尔一激动脸都红了,贞德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沉稳的将军这个样子,小心地咽了口唾沫,才怯怯地仰起头,“可是,我们不打的话,怎么送查……陛下去加冕呢?” “布鲁克尔的意思不是说不打,而是希望在打兰斯前有充足的准备,”赛瑞雅略有不耐地接过话, “老实讲,直取兰斯听着虽然很炫,却并不是适合我们目前状况的打法哦,如果从对方势力较分散的城市进攻,稳扎稳打,多赢得几场胜利稳定民心和局势之后再去打兰斯,那时获胜的希望会更大。”不是打到兰斯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不去兰斯的话,查理就无法加冕!而至少查理认为这个加冕礼对他很重要,自己心里很清楚! 少女倔强地咬住嘴唇,长长的睫毛倏然掀动,大大的眼睛浮动起固执的流光,尽管紧张却还困难地廾口反驳:“不!我要护送陛下去兰斯!” “你……”布鲁克尔诧异地望向身前娇小的短发少女。 犹豫了片刻,他蹙眉撑起下颌,“带着陛下前往兰斯,若是万一陛下出了什么事……那法国就真的完了……”和英国相持百年争得就是淮有正统继承权! 现今的查理陛下还没有子嗣,若他不在了的话,英国皇室反而显得名正言顺了…… 胸膛里的心,随着布鲁克尔的话突地漏掉一拍,怦怦地跳了起来,视线下意识地转向查理,水蓝色的眼睛漾起茫然的悲伤,而坐在上位的白衣青年依然保持着安静恬美的微笑,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早有预料的。 视线从查理放置手肘柔美舒适的案几移到高约两丈精雕细镂的穹隆,豪华的装饰却只能让她觉得冰冷,只好垂下睫毛,望着自己脚下所踩的红色地毯,被金红二色装点的宫殿没有丝毫的温暖,也并不值得令人向往,终于明白为什么查理会偷偷地翻窗子出入了,因为在这里,根本不需要拥有各人意志的国王。嘴里弥漫起苦涩的味道,为了某人那挂在脸上淡淡的悠然微笑。 “你明白了的话就不要再说什么护送陛下直取兰斯的梦话,好好地利用你的名号打几场胜仗才是目前我们最需要的。”赛瑞雅双手抱胸,向她飞快地一扫。 “不……”还是固执地吐出这个宇,手指习惯性地攥紧,扣紧的手心隐隐发热,由指尖传达心脏,鼓动着相同的声音,如果、如果她真有什么价值的话,那一定是为了查理而存在,除了查理没有人可以让她做什么,不管是命令,还是肯求,她来到这里,她拿起宝剑上战场都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已;怎样对法国最好,怎样稳健的部署战局,关她什么事呢?她想保护的人,只有查理。与查理站在同一战线,与查理一起战斗,才是她持剑的目的…… “我不会输,我要护送陛下去兰斯!”慢慢地说着,一面抬起头,有血液正在血管内淙淙行走,由内至外烧灼她的皮肤,奇妙的水蓝色眼睛泛起绿色的星芒,像是水中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你、你说什么?”似乎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布鲁克尔重复地问道,一边压低眉头。 “我说,我会胜利。”唇角向两端扬起,少女露出温柔的微笑,却提高了声音,干净澄澈的嗓音清脆地宣布,“因为我是救国天使!我一定会带着陛下走向胜利!” “你……” “我说啊,你们两个不要这样互相瞪着看嘛,好像是在比谁的眼睛比较大似的。” 轻柔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是完全意识不到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般,漫不经心地响起,托着腮的美丽青年——以懒散悠闲著称于世的法皇太子查理,笑盈盈地适时插话,打破两个人瞪视的僵局。 “陛下,”布鲁克尔不再看贞德,径自沉声道:“我希望您慎重行事,我不同意您随军前往兰斯。” “哟,你不同意就要强迫陛下的意志吗?”冷冷的声音突然插入,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某人恶意地揶揄道:“布鲁克尔你什么时候成了摄政王了啊?” 穿着淡红色的礼服,狭长的眼睛傲慢地微微吊起,被外露的尖刻破坏了本该英俊的面孔,中年男子正扬着眉气定神闲地对上布鲁克尔皱紧眉头的脸。“诺力……”布鲁克尔咬着牙低声念出他姓名的同时又瞄到了更令他感觉不快的人影,“还有修曼德?呵呵,来得真巧……消息好灵通啊。” “好说,”自得地瞥了眼他,诺力·菲尔侯爵先转向查埋行了礼,再度扬起头用他那爬虫类的陰森目光睨视布鲁克尔,“怎么?因为贞德带兵打了胜仗,你觉得面子过不去,为了保持威信,便在这里胡出主意吗?” “笑话,一向保守畏缩的侯爵大人怎么变了性子,莫非你支持直取兰斯这种疯狂的做法?” “你不正是因为知道我会支持,才偷跑到这里吹陛下的耳边风吗?””说起来,将军阁下的做法的确比较招人非议哦,”修曼德清了清嗓子,道貌岸然地加人唇腔舌战,“一直骂我们保守的你,这次却不抓住我军获胜的机会大举反攻,反而阻挠陛下去兰斯加冕,莫非你根本不愿意让陛下早日成为全法国公认的君主?” “胡说八道!”布鲁克尔脸色铁青,“我只是认为现在不是直取兰斯的时机,我们可以先去收复其他更具有战略意义的城市!” “可是救国天使却认为现在是收回兰斯的好时机哩,布鲁克尔,你根本就不愿意把兵权交给她,才故意颠三倒四做出这些前后矛盾的行为吧?” 真是头痛,贞德瞪大眼睛望望左边,又望望右边,求救般的视线穿过这些高大的身体空隙望向查理,保持自在笑容的青年飞快地向她眨了下眼睛。 咦?她恍然大悟地张开小口,难道查理他早知道布鲁克尔会来,才故意透气给诺力吗? 果然,在三位重臣吵成一团时,看来秀美无害的青年才睡醒般地打了个哈欠,“我说赛瑞雅,你也不拦着他们几位吗?年纪大的人还吵架可是又没风度又伤身的哦。” “陛下,赛瑞雅信奉明哲保身啊。”自诺力出现后便陷人缄默的青年故作幽默地回答。 “陛下!”布鲁克尔气魄十足地转身刚要说话,查理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硬是将他想说的话噎了回去。 “你们这样争执让我很为难啊,因为你们全都是我信任的臣子呢。啧喷……”咋了咋舌,像是陷入沉思的查理托腮半晌,忽地弹弹指尖,豁然开朗道:“不如这样吧,将军和侯爵的意见我全都听取,怎么样?” “您……”这个时候,还开玩笑吗?布鲁克尔脸更青了。 而无视他们的脸色,白衣青年笑得更加温婉动人,“这样好不好?布鲁克尔率一半的军队去打其他敌军势力较薄弱的城市,而贞德率另一半军队护送我去兰斯!赛瑞雅和侯爵留下驻守,这样就没有什么可争执的了吧?不管是将军希望的稳扎稳打和天使希望的直取兰斯,都可以进行了呢。” “这么简单啊……”赛瑞雅第一次露出苦笑,“陛下,你不了解前往兰斯的危险吗?把兵力分散,会使本来就难走的路更加地艰难啊。” “有什么关系呢,这条路线不是由贞德率领吗?”明亮的眼瞳充满闪闪发亮的信心,随之弯成大大的月芽,比少女更像是圣桔天使的白夜青年十指交握满面微笑地说道:“贞德是救国天使,是传说中的少女呀。” “哼……”怞了怞嘴角,诺力不层地瞥了眼贞德,他才不愿意承认她是什么天使埋。陰沉地扫了眼布鲁克尔,这家伙仗着自己争握重兵素来耐他不敬,看这次他怎么整他,掌握后方补给的可是自己派系的人马呢。 眼见布鲁克尔陷入缄默,知道他基本同意了这个提案,查理旋又微笑道:“那我们就这么决定好了,明天就有劳你们向其他大臣们传达吧,我要在出行前好好泡澡补充体力,不过在此之前,我先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 “嗯?”布鲁克尔怏怏不快地蹙着眉。 “啊,说介绍好像不恰当,因为他是布鲁克尔的旧识呢,应该由布鲁克尔给我们介绍嘛。”查理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迎上大家好奇的目光,笑道:“他呢,是我特意请到这里来的哦,就在布鲁克尔说要见我前的几分钟才刚刚到达呢!我也还没有见到。让我们一起来认识他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查理宣布道:“他就是奥尔良的守军之将——雷蒙·杰金斯!” “咦?”贞德和布鲁克尔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雷蒙来了?贞德连忙回头向外张望。 有着满头长及肩膀的黑色卷发却长着一双湛碧眼眸的青年随着卫兵进入,单膝跪下行礼,“雷蒙参见陛下!”抬起头,却忽地怔了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雷蒙,我一直想见一见能坚守奥尔良数月之久的勇敢军官,你是法国的功臣,快起来吧。”查理抬手请他站起身。 雷蒙犹疑道:“失礼了,陛下,可以问个问题吗?” “我准许你提问。” “我曾经……在哪见过您吗?”保持跪姿的青年蹙眉费解地望向法国年轻的国君,为什么觉得像是在哪里曾掠过一眼这张俊逸的面孔。 “恐怕你记错了,”查理微笑地负手起身,“这是我们初次的见面。” “请原谅我的失礼。”雷蒙立刻道歉,才抬头起身。 “雷蒙?”布鲁克尔忍不住露出微笑,抱了抱他的肩膀。 目不斜视进来的雷蒙这才发现身边有熟人,惊喜地叫道:“啊,布鲁克尔将军。” “雷蒙!”因为娇小而被几位高大男子所笼罩,存在感显得很低的少女也轻轻从背后扯了扯他的衣服。 “贞德?”雷蒙碧绿的眼睛闪起一道璀璨的流光。 “几位要叙旧可要等一等了。”诺力不满地开口,“陛下,您请这个阶位不高的军官来这里的意思是……” “不要这么讲,雷蒙的军阶虽然不高,但战斗实力恐怕还在我之上。”布鲁克尔沉下脸反驳。 “呦,那他这么多年都没能升迁,应该说是你这个上级在忌贤妒能还是不肯提拔人才呢?” “两位今天争得够多了……”赛瑞雅单手支颌,狭长的凤眼扫向查理,“陛下,您叫他来是要请他加入这次的战斗吧?” “啪啪——”查理笑眯眯地鼓掌赞叹,“难怪那么多女人都喜欢赛瑞雅,你真是聪明。我是听说他守城守得很厉害,才想把他叫到身边保护我的,所以,我去兰斯,也要请他随军一起走喽!” “我赞成。”布鲁克尔马上点头,既然去兰斯已成定局,就只有加强保全系数了,比起贞德,他更愿意相信雷蒙,“陛下,雷蒙很有才华,希望您可以任命他为副帅,与贞德小姐共同主持战局。” “既然是将军的推荐,我当然同意。”查理微微点头,看起来虽然是臣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没有主见,实际上所有的事却都朝着他期盼的方向发展着…… 赛瑞雅星眸微动,冷眼旁观。终于没有说话。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浩荡的军队所过之处,惊起红色的尘烟。 自国王驻地出发,由贞德与雷蒙率军,护送查理前往目的地兰斯城。 夜晚,嗡嗡的蚊蝇在士兵们露出的手脚脸颊上留下无数令人又痛又痒的啮痕,白天,身披盔甲在烈日下行军引发的滚滚汗水流过被抓破的叮咬伤口,刺辣麻痛的感觉苦不堪言。 而这一切的一切,士兵们都毫无怨言地忍耐了下来。肉体虽然辛苦,但精神却极度昂扬!身后十辆马车中有一辆里坐着拥有法国正统血统的君主!国王把生命与信任交付给了他们,他们也要用热血去保卫法国的希望。 不仅如此,在队伍的最前方,有一位骑着白马身披银甲的少女,那就是法兰西高贵圣洁的救国天使! 身后蜿蜒的队伍安静有序地行进着,每次回头见到士兵们的表情,理所当然位于贞德身侧的雷蒙,便不由得向身畔并行而骑的少女投去敬佩的一瞥。 “贞德,你很厉害哦。”他向她一眨眼,露出一个清爽的微笑。 “我?”贞德惊愕地张大眼睛,有汗水滴落进去,连忙伸手反复柔搓,嘴里不忘抗辩:“雷蒙才厉害呢,你每次遇到敌人都很顽强,长枪使得好帅,简直像是战神一样,我根本就不会打……” “厉害并不是单指武技哦,你只要回头看看,就会明白你的力量有多大了!”他说的话意味深长饶有所指。 回头?贞德下意识地向身后望去,骤然迎面的热风带来微烫粗糙的砂…… “看到了吧?”雷蒙老大哥般地拍拍她的肩,“你的勇敢、你的坚强,都赢得了士兵们的仰慕,我只要看他们的眼睛就明白了。军纪这么好,士气这么高,都是贞德的力量吧。你真是个神奇的女孩儿。” 是炽热的风迷失了视觉的清晰度,还是适才滴落眼中的汗水造成的模糊呢?看不见,她根本看不见士兵们的表情,迷惘的眼中,所望到的是遥遥位于队伍中央的马车,查理在那里……睫毛一点点垂下来,挡住光源闪烁的眼睛,她才不是什么神奇的少女……她只是自私地喜欢查理的普通的女孩子…… “贞德?” 陡然响自身边的声音打破她的沉思,怔怔地抬眼望去,带着一脸关切的黑发男子坚毅的五官正在眼前放大。 “啊?”她猛地向后闪避,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小心!不要发呆!会掉下马的!” “因为你突然靠近……”她呆呆地解释。 “我是想叫醒你啊,睁着眼睛也能睡啊,我服了你。” 从奥尔良时就跟随贞德的四千人马也并人国王军参加了此次的远征,那时的纵队长嘉恩作为贞德的护卫一直随侍身边,此刻,他突然皱眉打断正在交谈的雷贞二人,“大人!好像有些不对劲!” 雷蒙立刻勒马,墨绿色的眼眸不复谈笑时的亲切,幽冷严厉地梭巡左右。 “我们派出的探路兵,回来得太慢了……”嘉恩喃喃说着。 “但是这附近不是没有英军吗?”贞德回想着昨晚雷蒙给她看过的地图。 “敌人和我们一样,都是会移动的!”雷蒙抿紧薄唇,直觉令他嗅到危险,“我们进攻的消息早已传开,对方有所行动也是很有可能的。传令下去,全军警戒,摆开阵形!原地待命!” “前方是哪个城市?对方难道会主动出城来打我们?”贞德愕然。 “明知别人会来打自己的话……”雷蒙潇洒地挑了挑左眉,“如果是我,也会主动出击!” 几乎是在雷蒙说完最后一字的同时,前方忽然卷起漫天的尘烟。 “来真的呀。哼……”雷蒙一抖长枪,墨绿的眸子如会发光的漂亮宝石倒映出太阳直射倾洒的强光, “来吧!让你们见识一下连胜利女神都会迷恋上的我!”微转过身,他俯腰对上贞德因突如其来的敌人而略微惊慌的眼,微笑着宽慰她说:“放心!我可是在夏天出生的男人哦!太阳之子与救国天使!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两个联手——才不会输!” 略微低沉的声音却饱含涨满的力量,不可思议地,心也安静下来,她快速观望,检视所处地形。 石块堆积的狭谷,两边的崖上生长着浓密的绿树,这是方便敌人隐藏易守难攻之处,真搞不懂为什么雷蒙会挑这样的路走…… “雷蒙……我们的方位似乎不利啊。”刚刚还只能见到尘烟的彼方,已经可以看见他们正向这里冲来的身影了。 “是啊,所以,不能等了。”咬牙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黑发男子的马已经向前冲了出去,“第七,八小队保护马车!其余的人跟我冲上去!”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贞德犹豫着回望了一眼马车,有些担心,不过雷蒙说得没错!保护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敌军冲过来,一咬牙, 她一夹马肚,挥动战旗向前方冲去。 “贞德大人!请等一等!”嘉恩焦急地追上去,“对不起,大规模平地作战很混乱,您留在后面好吗?” “说什么傻话啊,雷蒙和大家都在前面,我怎么能当缩头龟。”小小的脸孔一扬,她倔强斥驳。她的身份是救国天使,如果她不能战斗,还有什么会被允许留在查理身边的理由和价值呢? “万一出事就不好了啊!”说话的同时,嘉恩的马已经与她并行,他挥舞长枪挑开了几个冲到贞德身边的英军。 “你怎么开始用长枪了?”她奇怪地问,记得他明明是用剑的啊。 “我、我私底下向雷蒙大人请教的。”望着前方为数众多,明显是有备埋伏在这里的英军,他越发地担心,青白不定的脸颊突地泛起红晕,急切地转头向贞德低语:“对不起!贞德大人!如果您一定要到前方,那请让我与您共乘一骑!” “为、为什么?”贞德结结巴巴地问。 “我、我……”猛地将涨得更红的脸垂下,“失礼了!”骑术精湛的嘉恩双臂一撑,一个跃身横跨,稳稳落在贞德的马上。 “对不起,但是这样,我可以更好地保护您!”不敢碰贞德的腰,他用两腿夹紧马肚,保持住身体平衡的同时双手握紧黑色长枪,警戒地环望周边。 还好寒星是匹上等良驹,这两个人的体重又都很轻,并不影响它的奔跑速度。 贞德单手勒缰,怀抱战旗,白色骏马银色盔甲与飘动的旌旗形成战场上疾驰的流星,所过之处无不惊起一道炽艳的炫光,紧跟在贞德身后的士兵们便如慧星巨大的尾翼,以无比强大的破坏力摧毁一切阻挡道路之人。 英军们畏于贞德的传说,都并不愿与她正面交锋,少数持剑上前企图伤害她的士兵也被嘉恩手持长枪飞舞出的锋利光轮消灭殆尽。 突地,身畔响起一声闷哼。 “怎么了?”她连忙后仰看向身后。 “没事,”嘉恩甩了甩左臂流出的血,并不在意地冲她安抚地一笑,“小伤口啦。” 那么多的血,怎么会是小伤口……她心里迅速漫延起歉疚的情绪,一定是被她拖累的。连忙稳定心神,怞出腰间的佩剑,自己是统帅,怎么能总让下属来保护自己呢?她也要变强,也要加入战斗啊。正巧身侧就有一个刚狼狈地被法军打下马的英国兵,看来毫无防备的后背正对着她,只要这样再补上一剑,就可以把他解决掉了…… 提起剑向他刺去的瞬间,却不知怎么犹豫了起来。手竟然发颤呢……怎、怎么会这样没用? 就在情绪陷入微妙的短暂犹豫的缝隙间,毫无预兆的,那名英军如忽然意识到身后有危险般地,猛然一个翻身,距离如此接近,他单手攀上贞德的马,借力一撑,轻盈的身体竟在空中跃起,居高临下地向着贞德的颈部刺下电光火石的一剑! 身体骤然被人按向马背,接着有什么柔软而沉重的东西覆盖在她的身体上,听到急促强烈的心跳声传来,才知道那是某人的胸膛,而那些湿湿温温的艳红液体是什么…… 瞬间,战场上的风也静止了。 顾不得去看那个一击之后便凌空翻身行走如飞的英军高手,慌忙向她跑来围成保护圈的法军士兵的脚步她也听不到。事情全部发生在以秒记时的单位里,贞德水蓝色的眼睛惊愕不可置信地望着流满双手的鲜血。 那不是她的血,而是此刻倒在她怀中的男子那由后背刺穿前心被贯穿的伤口中如泉狂涌,无力阻止只能任其流失的汩汩生命…… 在危急时刻,把她压倒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保护了她的生命,自己却再不可能;睁开眼睛的嘉恩…… “嘉、嘉恩?”声音发出后才感觉到是多么的嘶哑与惶恐,颤抖着伸出被染红的手去拍他的脸颊,神经质的嗓音如干燥的机器声带,怆然重复:“你、你不会的……不会的……” 而手掌抚摸的脸庞却怎么也不肯再次睁开双眼,连一句遗言都未能说出…… 战斗何时停止,她不知道。 雷蒙何时来到她的身边,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一直紧抱着嘉恩,呆呆地一再重复着相同的话,反复拍打他的脸,不停地擦拭着他的血。 围成保护圈的士兵们让开道路,雷蒙纵马来到她的身边,慢慢地伸手按在她的肩上,“贞德……” 恍惚中听到有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惊惶地抬起头,无焦距的眼神涣散地望着眼前的黑发男子,“怎么办?怎么办?我擦不完,怎么也擦不完……”一边问着,她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手早被染满鲜红,原来自己的手这样脏,急急揪住雷蒙的衣角,“快、快把水拿来,我要洗手,洗完手再擦……” “够了。贞德,”他凝望着她,半晌,伸手将她抱下马背,“他已经死了。” “死了?”她一阵恍惚。 “不要——”凄厉地喊出声,她推开雷蒙的手,抱紧怀中的人,不准别人去碰他,声嘶力竭地喊:“你骗我!嘉恩怎么会死呢!你看!他就在这里啊!他只是太累了!一会就会醒过来,他刚才不是还和我们说过话吗?他怎么会死!不会!不会的!”反复地呐喊着,不这样,心就要碎裂要崩溃了! “贞德!”他的双手猛地拍上她的脸,捧住那小小的脸,强迫她的视线转向自己,“看我!看我的眼睛,告诉我,我是谁?” 涣散的眼神慢慢地聚焦,对上那双澄澈美丽、宛如碧绿翡翠的眼眸,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只有一个…… “雷蒙……” “对啊,”他放柔声音,“我是雷蒙,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相信我的话,坚强地面对现实,你不用自责也不要太难过。嘉恩是个军人,为保护自己的信念而死,那是荣耀且幸福的……” “不会不会!”她猛地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 雷蒙强行抓住她的手,坚定有力地告诉她:“你低下头,看看嘉恩的脸啊!你没有看到嘉恩在微笑吗?能够保护你,就是他的愿望!嘉恩一直希望可以保护你啊!为了这个愿望,他才去向我学长枪,因为枪比刀剑长,在战场上可以不让敌人近身!你不明白吗?你低头看一看啊!” 手腕处传来炽热,一句句滚烫的语言灼烧着她的心。 而她的眼泪终于扑簌而落,一颗颗柔润的泪珠滴落下来,打在怀中已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上,她慢慢地俯身,闭上噙满泪水的眼睛,轻轻地在嘉恩的额头印下一吻。 被泪水朦胧的视线终于抬起,转至周边士兵们围成的圆圈,那一双双充满担心与关怀的眼睛都正忧虑地凝望着她呢。 “贞德……你冷静下来了吗?” 她无言地点点头。 “那我要给你包扎一下了,”他撕下衣袖一角, “你的胳膊也被刺伤了。”说到这,细小的不安浮动心头,碧绿的眸子眯了起来,适才那名英军真的只是普通的士兵吗?一剑贯穿嘉恩的胸膛,力道之强,令被嘉恩护在身下的贞德的手臂都被刺穿。会是混入普通士兵中针对贞德而来的暗杀者吗? 思量间,手不觉重了一下,连忙收回心神,“对不起,贞德,你痛吗?” “不痛……”低着头的女孩子静静地回答,“真的觉不到痛呢……”身体的感觉在渐渐麻痹,只有大脑异常的清晰。抓住雷蒙的衣角,她说:“教我剑术吧。” “嗯?” “教我作战的方法!教我杀人的方法!”纤细的女孩子慢慢扬起头,琉璃样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清莹蓝澈,浮荡起异样的空洞倒映出战场上方渐落的残红。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法、法国人已经打到我们这里来啦!”望着袭卷而来的滚滚尘烟,守城兵内心不由得一阵发寒。 “慌什么?”英军军官故作镇定,喝斥乱成一团的士兵们,“一定是前面那些人太笨!才会被他们打到这里来!一个女孩子带的军队能强到哪去!我们只要冷静地迎战把他们拦截在这里,捕获法皇!就能立下大功得到升迁的机会了!” “可是……那个少女传说是天使……如果天主站在法国人那边,我们又怎么会胜利呢?”面如菜色的副将抖若筛糠。 “嗯……”沉吟片刻,军官挥手召来从前面的堡垒败逃至此的英军,犹疑地向他们询问:“那个女人真的拥有天使的神力?” “咯咯……”牙齿一阵作响,弃城之将抱住自己的身体,害怕得看着不断逼近的尘烟,“那、那个女人不、不像天使……” “哈哈,我早说过嘛。”军官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传言最是误人!战争本来就互有胜败,法国连胜几场只是运气好罢了。 “她、她……”还没有从上场战斗的恐惧中恢复过来的逃兵双目涣散,回忆着与对方交手刹那看到的可怕景象,颤抖地继续说道:“她像是魔鬼啊……” “你少胡说八道!”军官大啐一口,一脚把他踢翻。 “真、真的啊……”被踢倒的人尚自抱着身体发颤。双剑相拼的刹那,抬起眼眸盯住他的少女有着鬼魅般的眼睛啊!“啊——”一阵大叫,他连滚带爬地向城下滚去,“我不想再见到那么恐怖的女人,她的身边有隐隐的红色虚像浮动,好可怕好可怕——” “动、动摇军心……”军官面色雪白,抬手执弓,将他一箭射死。而站在身边的士兵们已经全部听 到了适才的对话,后背不由泛起一片寒气。 “出城迎击!”军官望着城下渐近的大批法军,咬牙切齿地宣布。 …… 呼呼的风声掠过耳际,已经长到挡眼的刘海也跟着翻腾。视野忽明忽暗。身体变得异常奇怪,神经灵敏得仿佛能够捕捉每一丝吹过身边的风,却无法听清身边人的言语。 “贞德,你没事吧,手上的伤还没有全好,你……” 雷蒙担忧的话音中断,身畔的少女已如离弦之箭,轻盈得像风一样地向前跃去了。紧接着跟随着她的士兵们前仆后继地冲了上去。他轻叹一声,只好纵马上前,指挥几个队长摆开阵形,自己则担心地护在贞德的身畔。 他一边迎敌,一面留心贞德的反应,贞德近来有些不对劲。是受了嘉恩之死的刺激吗?以前每场仗,她虽然勇敢,但一直是手持战旗鼓舞上兵们前进的角色啊。最近却…… “砰——” 一声重响,一个年轻的英军被雷蒙的枪挑下马背,正背对着贞德。望着摔下马的背影,贞德的眼前突然浮现嘉恩死前的那幕。下意识地立刻挥剑,毫不犹豫地刺人敌人的后心。血液喷洒出来,她茫然地想着,太好了,把敌人杀掉了。对,那个时候,就应该这样狠心地把剑刺出去才是正确的。 “咳咳……”并没有立刻死去的英国士兵缓缓地回过头,湛蓝的眼睛穿透贞德,望向遥远到绝不可能看到的家乡,轻轻地呼唤出那萦绕在心头的名字,才向后摔去,熄灭了生命的火烛。 他喊的是:“妈妈……” 虚弱的呼唤如同寒冰围墙上的细小裂纹,虽然细微,却是碎裂的征兆。那轻轻的声音忽然间就突破了打不破的铁壁铜墙钻入贞德的心。 手中的剑“铛啷”一声终于掉落。 “啊啊啊啊啊——” 马背上的少女突然抱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厉声尖叫,陷入崩溃的边缘。 “贞德!贞德!”雷蒙一个转身,拉过她的马,将她抱到自己怀中,疾驰后退,在她耳边低语:“没事了,没事了!” 让身体蜷缩在宽大温暖的臂弯中,她无法自控地泪流满面。 在不断被泪水迷蒙又不断被泪水冲洗的反复中,有什么正随着那止不住的眼泪一齐流失…… 前方,伴随落日残阳,战争暂时告一段落。 一切在黄昏的逢魔时刻,获得短暂的安息。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军队安静地撤退,寻找驻扎过夜的地方。 雷蒙拉开地图看了看,默然地昂首,率领军队走向北方。 马蹄踏踏……她一直跟在雷蒙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带队的那个人忽然止步,回头对上她的眼睛。 夕辉似金,霞光如火,天边厚重的云朵勉强撑托着渐沉的圆大落日,天边的火烧云犹如夜幕降下前奏起的庄严挽歌。风静静地吹着,吹乱那个人额头上大卷的乌发,浓密的发丝遮挡住碧绿幽深的眼睛,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逆光而望,那高大的身影四周淡淡地发出由背后射来的丝丝光影,周身镶嵌在残阳中的男子,忽然开口:“战争……是在法国的土地上进行……”宛若低叹地轻声说罢,他掉转马身,眺望天际最后的一抹微红。 那悄悄的叹息中,有着莫名的哀伤,震荡了她的心灵,她一抖缰绳,追至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直视前方。 雷蒙选择的驻扎地,是座败落残破的村庄…… 火焰烧灼过后的痕迹留在焦黑千裂的土地上,谁能相信,这里也曾经种满绿色的庄稼,有过丰收的喜悦与辛勤之余的欢笑。村口的老树已不再怞叶开花,枯枝如剑根根竖立像是在伸臂控诉的老人的手指,黑色的大鸟宛若不吉的死神化身,落在枝上,金色的眼珠犀利地射向经过它的脚下通往村内的军队…… 早已废弃空无一人的村庄,只剩下焦黑的断桓残壁,手柄残破的摇井旁还有着被扔弃的孩子的玩具,一切在战争的践踏下荒凉岑寂。 坐在马车内的大主教代表随行的贵族出面向雷蒙抱怨,指责他为何停驻在这种陰森恐怖的地方。 雷蒙指挥军队驻营,分派人手到路口放哨,护卫陛下,完全不理会大主教的嘴脸,直到大主教脸色陰沉地离去,他才冷哼一声,握拳重重地砸向身边的断壁。 “雷蒙……” 贞德坐在马上轻声唤他,他猛然回头,见贞德还坐在马上,茫然地望着他,便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的披风,手腕一抖,披在了贞德的肩上,“入夜后似乎会下雨,起风了,你要小心着凉。”体贴地帮她系好披风的带子,他冲她轻轻微笑,“我让他们先给你搭个帐篷,你好好休息一下。” 望着他大踏步地离去,果断迅速地指挥人手安排事宜,马背上的她,干涩的眼眶忽地又湿润了起来。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月光如纱,凄迷得像雾笼罩着夜幕低垂的大地。 万籁俱寂,赶路的辛劳令士兵们都陷入香甜的黑梦。 一抹纤细的人影,拨开小巧的独立帐篷,漫无目的地开始游荡。 因循黄昏时的记忆,梦游般地在村内已不成道路的路径中行走,没有目的。身体如被上了发条无法停止。直到被什么狠狠地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手指在地上摸索,摸到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物体,迟疑地望过去,月光下最先触目的是块块剥落的暗红色泽。惊惧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把东西扔掉。缩回的手紧抱住自己的肩,连忙转身要跑,回头间却撞上一个人影。 “啊——”她忍不住发出尖叫。 “是我!雷蒙!” 黑影连忙扶住她的肩。 “雷、雷蒙?”大口喘着气,她力图平复怦怦不止的心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轻笑,“我在巡逻中。” “咦?” “士兵们比我们更累,我想让他们好好睡。”他淡淡地解释,又责怪地问:“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你最近心神不宁……” “对了,”她猛地想起来般跳到他身后,“后、后面有奇怪的东西——红的人脸!” 他看了一眼哑然失笑,“贞德,那是不倒翁娃娃的头。” “不倒翁?”她小心地踮脚顺他的肩看去,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因风雨侵蚀已成不规则的圆形物果然只是个孩子的残破玩具…… 环顾四下,才发现,这是白天来过的井边。 伸手摇了摇木制的辘轳,声音浸在夜色中,清脆而空茫,她歪头问他:“这里面还有水吗?” “早已干涸了,不过附近倒是有一处活水,我带你去看看。”他转身带路,她静静地跟上那个凛然高大的背影。 月光清如白银,拂照着低矮的灌木丛,暗夜笼罩的树林中隐藏着蜿蜒环绕的清澈小溪。 芒草摇动,少女提起白色的长袍衣角,慢慢地坐在水边,遥望月亮充满迷茫的脸孔反而带出一种令人不觉怅惘的美丽。 雷蒙背靠着大树,安静地感受暗夜的清凉。 “雷蒙,你……你爱法国吗?”少女双手抱膝回头看他的样子单纯又茫然,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轻轻侧过头,扬起唇角,美丽的微笑包含着温柔的遥远的憧憬,认真地回答:“是啊,我爱,很爱很爱。” “为什么呢……”她失落地低声问道,“法国,法国并不是属于你的啊,你为何如此爱它?” 雷蒙望向她,坚毅的眼神有着任何事物都不可摧毁动摇的信念,他说:“法国属于法国的人民。不管当权执政的人是谁……” 忽地扬头,将大卷的黑发甩到身后,遥遥望着远方的星星,他轻笑道:“我,想要保护法国,不是为了某个人,更绝非为了国王。在我心中,法国意味着法国的人民。而我挥剑的目的,就在于保护他们!” 他深湛的目光,那一瞬,比星光更璀璨。 “这、这就是原因吗?”她忽然感到无比的震撼,而这震撼又令她更加失落茫然,“这就是你从来都不会迷惑的原因吗?” 莞尔一笑,他俏皮地反问:“那么,你这些天之所以不对劲,就因为你在迷惑吗?” 她揪紧胸口的衣裳,指甲也深深地嵌入了手心,胸口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为什么呢?挥刀的时候,你的眼睛从来不会闪躲和闭上吗?你敢直视被你杀害的人的脸吗?当剑刺人身体,那种钝钝的触感,喷涌出的粘腻的血液,不会令你害怕吗?不管是被人砍杀,或是刺杀别人,这些没完没了的杀戮不会令你感到怀疑吗?” 雷蒙平静地望着她,直到她把话都说完才走近她,弯下腰,撩起她渐长的额发,眼睛对着眼睛,“贞德,你不用想着你要怎样才能变得冷血无情,因为你是为了爱才挥动战旗……” “爱?”她的心跳通地漏跳了一拍。 “对,”他眯起眼睛,那高大的骄傲的男子竟也可以拥有如此温柔的表情,他说:“为了爱。我们爱法兰西,我们爱和平,爱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正是为了要保护这些美好的存在,才会来到战场,才会挥动武器。” “而所谓的武器也绝非只是锋利的兵刃,就像你的旗帜,那也同样是一种武器,它使我们的士兵变得更加勇敢——为了守护而存在的武器。” 随着他的一字一句,她的眼底渐渐潮湿,是这样吗?为了保护而战斗,为了和平的到来而战斗…… 抚摸她头顶的手越发轻柔了,因为拥有绝对的温柔而显得绝对强大的男子,悠然凝望深远的夜空, “总会来临的,有一天,战争消失,所有的人都过上和平的日子,那样的年代,总有一天会来临的。” 她失落地道:“可是那一天,也许我们看不到……” “没关系,”他宽容地一笑,“在奔驰的时候总是想象它就在前方。这样,我们就可以微笑着向前冲去。不管多么辛苦的事,也会忍耐下来……” “所以,不要怕。”他强硬地分开她挡住脸的手指。 “不要怕,不要怀疑,我们在战场上挥剑,为了保护那些最脆弱却也是最美好的东西……” “贞德,和我一起奋战吧,为了法国而奋战吧……” 卷卷的黑发洒落下来,落在她的额头,而她没有退缩,眼睛对着眼睛,这个男子的眼中没有丝毫龌龊,柔和闪亮,熠熠生辉。 眼泪柔柔滑落,洁净的脸颊如挂着一颗颗透明的水晶,在不断落下的泪水中,少女终于昂起头,纵然悲伤的眼睛在月光下却渐渐地变得清澈起来。 少女深吸一口气,终于擦干脸上的眼泪,望着那正对着她微笑的黑发男子,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朵洁白的微笑。 那是这么多天以来,雷蒙第一次看到身边的少女的笑颜,那是天使般美好的笑容。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如雷蒙预料的那样,后半夜下起暴雨,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大雨才停。 伴随浅金色的黎明一同到来的是难得一见的清爽天气。 趁天气凉快,迅速整备大军,加紧疾行。士兵们没有因难走的烂泥地而抱怨,而窝在马车里的大贵族们却为小小的颠簸便叫苦连天。 终于解开心中咒语的贞德,虽因连日不规律的饮食和精神的焦躁还显得有些清瘦憔悴,但清莹蓝澈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纯澈证明。 在渐渐升起的太阳的照耀下,路边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小石子不时折射出闪烁的光芒。她挺起胸膛,在马背上张开双臂,作了一个深呼吸,希望自己内心的污垢也像雨后的石块一样,被昨夜的泪水洗礼,得以焕然一新。 与她并肩而骑的男子有些踌躇,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她,“贞德……” “嗯?”她好奇地望向他。 “唔……”其实是担心她现在的心境能否再次上战场,但看到她明亮的眼神时他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竖起拇指指了指自己,微笑道:“我的眼睛和发色,你不好奇吗?” “是啊,”少女张大嘴巴,“的确是非常少见的组合呢。” “什么嘛?”他懊恼地甩甩头发,“好像是初次见面。” “你知道我天生迟钝啦。”她轻笑,雷蒙总有方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她追问:“是怎么长成这样子的?好像外国人。” “我啊,”树叶的碎屑悄然自道路两旁的椴木飘落,被迎面的风吹拂在脸上,雷蒙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才笑着回答:“哈哈,我可是有着多国混血的万国人。父亲是德法混血,母亲是翡冷翠人。” “……真是……厉害……” “不过,我是法国人哦!我一直这样认为,我以法国为骄傲,以是法国人而自豪!我既然生长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谁也别想来我的家里打仗,谁也别想来破坏法国!我要赶走他们!” 他说话的样子豪情十足,却又带了丝赤子的稚真。让她不由得温柔莞尔,忽地醒悟到实力强劲得让 布鲁克尔也会称许认同的雷蒙至今也没能获得过更高升迁的真相,就是因为他的血统吧…… “原来如此,”她了然地颔首,“难怪你是黑发碧眼。” “会觉得别扭吗?”他挑起左眉。 “怎么会?”她讶然地反驳,“那么美丽的眼睛,像是罕见的漂亮宝石呢,虽然黑发配碧眼很少见,但真的非常适合你。有种奇妙的感觉……” “奇妙的感觉?”他反问。 “对啊,”她抬首对上他的眼睛,天真地道:“很像是那些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魔法师。” “唔,贞德,说我像魔法师是会害我被烧死的耶……”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雷蒙伸开五指叉进额上的卷发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贞德不由得紧张起来,同时自觉失言地捂住嘴。 “扑哧。”看到她惶恐的模样,他把挡住脸的手放开,露出顽皮的笑脸,“开玩笑的,没关系,我非常喜欢这个比喻,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 “那第一个人是……” 面前翡翠般的眸子弯成弯弯的月牙,她瞠目,第一次在雷蒙的脸上看到一抹甜蜜的表情,“是在家乡等我的人,我们约好了,等打完仗,我就回去找她!然后去周游世界。” “啊?周游世界?”怎么听雷蒙说话,常常会让她大吃一惊。 “对啊,很伟大的梦想吧,她想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看一看。而我也想去母亲出生的城市看看。” “你母亲出生的城市?翡冷翠?” “对,那里的人地域意识强烈,只认为自己属于那里,以自己的城市为骄傲,走到哪都自称是翡冷翠人,一生都不能忘记的地方,”笑了笑,他说,“我很想去那个骄傲的城市看看。”作为那里的望族之女的母亲,却因为与父亲私奔而未能再踏上那片土地,一直引以为憾。至少,要替母亲圆一个回乡之愿…… “真的吗?”她抬起下颌,若有所思,“这样说起来雷蒙其实也是很骄傲的人哩。”她可还没有忘,初次见面时,他站在城上让她滚回去的情景。 “怎么可能?”黑发的美男子不满地抗议。”就是嘛,就是嘛!” “我可是作风严谨的正经人呢。”他端起架子,一脸不可侵犯的正气凛然状。 “哈哈哈哈——”被他故意装出的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终于大笑起来,郁闷的心情随之一扫而空。 第二章 圣光 经一路艰险的远征,贞德率军于七月十六日,艳阳普照的一天,抵达并解放兰斯。 特意选由城北进入,走过壮丽的战神门。虽然心理早有预防,但民众们热切地夹道欢呼还是让贞德吃了一惊。 鲜花不断地由路边打开的窗口洒向军队,宛如过着最盛大的节日,人们挤到街头狂喊着贞德的名字。 “贞德!贞德!”夹带崇拜敬仰的眼神随着声声发自心灵深处的呼唤向她涌来,路边甚至有人不断地伸手希望能够摸到她的衣带。 贞德被这样热情的欢呼搞得有些不知所措,“雷蒙!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在欢迎自英军手中解放了他们的天使啊。”雷蒙理所当然道。 “可是……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样她可承担不起呢,真要说功劳的话,雷蒙才是头号功臣。 “啊,这个你就不用谦让了,给民众们一个确切可敬仰的天使也不错啊。你的威名传得越广越好!最好让英国人听到你的名字就打颤才好呢!”雷蒙飒然微笑。 华丽的楠木马车内,同样听到四面八方如潮水涌来的呼喊声的贵族们,脸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放下掀起的车帘,随行主教向斜坐在身侧闭目假寐的查理,不满地抱怨:“陛下,这些愚蠢的贱民们竟然不把陛下您放在眼中,而去为那个平民欢呼,有些过分了吧……” “是啊。置我们贵族于不顾,却显得她好像比我们还尊贵似的!”怏怏不快的其他贵族也出言附和。 “贞德!贞德!” 这样的叫声沿路响彻,逐渐成为歌声般的大合唱,再度闭上眼睛,查埋支肘撑起侧面的脸颊,任心的声音慢慢加入马车外的欢呼声。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到达兰斯城的第二天,便决定在大教堂举行加冕大典。 兰斯大教堂,始建于1211年,历时83年基本完成,两座高达82米的巨塔直至1428年才得以竣工。为歌特式成熟期的建筑典型。 依照惯例,历任国王驻跸于大教堂南侧的主教宫。由两名主教及数名随从簇拥着进人大教堂,跪在神坛前,行礼宣誓,才能得到臣民的拥戴,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 厌恶浓重的色彩,查理选择穿着一袭浅蓝色的典雅礼服,高竖领、胸襟、衣袖,都用金银双色的丝线绣出花型锦纹,配上及腰的淡金色长发正好彰显出他清秀卓然的气质。虽然主教们认为这样的装束稍嫌简单,但查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战乱未平从简为佳就将他们给顶了回去。 随军前来的贵族们理所当然跟在他的身后,而贞德则以救国天使的身份特别获准与他们一同进人大教堂参加加冕礼。当然这也招至了贵族们的哗然,他们丝毫不理会是在谁的护送下才得以来到兰斯的,在阶级观念严重到近乎病态的心理驱使下,贵族们瞧不起任何平民出身的人,更别说是位少女。 主教官外,站在明亮的艳阳下依旧是一身白色衣袍的女孩,纤细的颈上戴了一串长长的紫水晶项链,因握剑变得粗糙的指肚不时抚摸着透明柔润的圆珠,她充满期待地翘首引颈望着宫门,等待查理的出现。这串水晶是查理昨晚派人给她送去的……虽然她有些失望查理不是亲自送给她,但想必昨夜初来便要准备今日的加冕他也实在是无暇分身吧。 钟声敲响,查理白宫门走出,对上她目光的刹那。 他的身后应该还有不少人才对,但她的眼睛却自动将其他一切忽略摒弃,清晰映人眼眸的就只有那个清贵优雅的青年。 四目相对,有千言万语,无数的信息流淌其中。贪恋地想再多看她一眼,却只能温和地说一声:“早安,贞德。” 强行抑制住内心的翻腾,她噙泪回之以微笑,“可是陛下,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是啊,我又迷糊了。这是举行典礼的吉时可不能误了呢。”微笑着,若无其事地拉过少女的手腕,在身后响起惊呼前,将她带至身侧便轻轻地再度松开。 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贵族正用厌恶又不得不忍耐的目光望着自己吧,她低头想。她宁可去和雷蒙处理复杂的城内重建事宜,也不想和这些目光刺人的贵族们相处片刻。相较之下,地位应该是相当尊崇的布鲁克尔和赛瑞雅,甚至是只见过几面的那个老宰相态度要好得多。提及赛瑞雅,不知为何,她不由自主地微微打了个冷颤,真是奇怪,那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为何总让她没由来地有种不愿靠近的恐惧感呢…… 踏着光泽柔和的大理石石板,由主教宫走向大教堂,这短短的一段路,只有查理自己知道他能走进去是何等的不容易。为了这段路,他已经铺垫了太久,付出了几乎是他的全部…… 遥望蓝天,他笑了一下,看似是绝美的笑容其实含满苦涩。 他微微摇首,今后为了收回他散落的权力还有许多要他努力的事呢,那么今天就让自己的心情彻底地愉悦一下吧。想到此处,他绽放明媚的笑容,跨入教堂华丽的通道。 尽头朦胧的光是插在圣坛上在白日里也依旧长燃的火烛。旁边,站在那里负责为他加冕的大主教的脸映着火光,远远看来更显模糊。 两列的雕像与壁画上的天使带着或慈悲或痛苦但更多的是冷漠的表情,俯瞰着小小的人类。即使他是一国之君。 思想之间,已抵达圣坛。身后的众人在五米之外早已停步。他侧头望了眼贞德,白衣少女的眼神正胶着在他的背上,自然地与他的回眸来了一个闪光的碰撞。 “陛下……”大主教轻咳一声,提醒陛下在这种神圣重要的时刻应集中注意力。 掩饰着厌烦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大主教痴肥的脸,把玩着手上戒指的同时,听他宣读一些无聊的琐碎言语。 目光微烁,在大主教终于向一边放置的铺着红色丝绒的托盘伸手,要拿打造精巧的金冠时,他忽然开口:“我想让贞德来为我加冕。”语气淡然平静,像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贵族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传达内心的疑惑。大主教的脸色青红不定,力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没有成功,唇两边的肉微微抖瑟,勉强说出:“陛下,这、这似乎……” “怎么?救国天使是天主赐予法国的少女,她是离主最为接近的人,由她来做这件事是最合适最神圣不过了。难道不对吗?”他轻轻拉开如花香柔软无法捕捉的微笑,明亮的眸子在贵族们的脸上逐一转动,最终停留在那不可置信地瞪着大眼凝望他的白衣少女的脸上。 “陛下,这,这都是神职人员才能……”大主教依然企图阻止,传扬出去他的面子全毁了。 皱了皱长眉,查理的声音加入了冷意,“主教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法兰西的天使不是神座前的天使吗?” “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乍闻查理有意引导歪曲他本意的话,大主教满头大汗连忙摇头。他可不敢背负起当众抵毁法兰西天使的罪名。 在众目睽睽之下,贞德慢慢走上神坛。雕刻在穹顶及其四方的众神像美丽淡漠,立于其间,在这肃穆宏大的教堂中心点,她竟然并没有感到那种会让人窒息的压迫。 “贞德……”他低声地唤她,以示催促。 她凝聚目光,望着面前的男子,捧起那沉重的金属,她的心情极为复杂。 见她澄澈的眼闪着依稀的矛盾,他以为她不知道该怎样完成这个加冕,执起衣摆,他单膝跪下,在衣袂飘飞的瞬间,轻轻地用只有对面之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初次觐见我的时候,你在三十人中找到了我,那时你曾说过什么……” 淡淡的光映着少女洁净的面庞,在场者都看到了少女漾起一个神圣的近乎虚幻,美好得宛如不存在这世间的美丽笑容,她把手轻伸向跪在身前,正用星辰之眼凝望她的青年,清脆坚定地说出:“……根据神喻,您就是法国的国王。神永远赐福予你。” 王冠轻落在同色的发上,伴随如雷鸣响起的掌声,查理七世正式受礼成为法国国王。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加冕礼举行完毕,贵族们理所当然地簇拥着国王回到安乐舒适的主教宫。繁杂的脚步声,如散去的潮水,只留下空旷无凭的寂寞。 曲澜人散,庄重威严奢华绮丽的兰斯大教堂,恢复沉肃的静穆,神坛边,只有一位白衣少女依然独自凭立在那,脸上有着飘忽的仿佛火烛一闪便会消失的笑容。 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面对,任由沉重的脚步将她带向门口。 道路两旁种满高大的树木,宽大的叶片在风中沙沙地响着,不时飘落几朵白如云絮的夏花。夏日的寂静,伴随着草坪深处的虫鸣。 紧临主教官的大教堂因国王驾临的缘故早在周边设立了隔离线,没有什么闲杂人等的道路都显得和心境相契合的安静。她低头行走,踌躇不定,是去看看雷蒙在做什么,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回别馆休息? 茂密的枝叶间,突然伸出双强有力的手臂,抱住她的肩膀,猛地将她拉进树丛。 “啊?”没有提防树后竟埋伏有人,惊叫才刚刚出口,便被拖进去捂住了嘴巴。 “好慢……你怎么这么慢……” 大脑还来不及做出判断,耳边已响起熟悉的气息以及低喃的抱怨。 “我在这里等你好久……”卷卷的睫毛下深邃的蓝眸责怪般地半眯着,修长的眉飞扬斜挑射人金色发丝,薄唇汇聚着一朵绝美的微笑,这用力拥抱着她满身树叶清香的男子…… “查理?”她不可置信地脸有些发懵,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应该跟那些大贵族们回主教官去了吗? “吓了一跳吧?”用低沉的声音缓慢地在她耳边吐气,“我想你回别馆一定会经过这里,才躲在这里等你。”抱住怀中柔软的身躯,他惊讶于自己不能平复的心跳。明知这是教堂的范围,若有人经过,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却还是恋恋不舍地想要再多抱她一秒。 理智敲响警钟,他强行忍耐,退开一步,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凝视着令他魂牵梦萦的少女。 “他们怎么会让你独自在这里……”她不安地问,他现在是正式的国王了,身边会围绕更多的人,除非他主动接近,想要见他,怕会越来越难…… “反正是在教堂域内,外面有军队护卫,让他们先走了。贞德,”他歪头微笑,艳蓝的眸子泛起闪动的幽光,难得就他们俩,不想谈论别人,“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是为了要见你啊,贞德,我很想你。” 喉头哽噎着,强行忍住眼泪,不能开口,只得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露出释怀的微笑,伸手欲碰她的脸庞,“你瘦了,要好好吃饭。” “嗯。”她担心地环顾周边,生怕被人发现他对她的亲密举动。说到底,还是会为他担心。 “别怕。”他了然地笑着,抬起她的下巴,“那些讨厌的家伙们去开所谓的庆祝会了。” “你不在没关系吗?”庆祝国王加冕的庆祝会,他不在行吗? “傻瓜,不是和你一起庆祝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她怎么能在他的面前哭?擦掉眼泪…… “我、我和雷蒙学了剑法。” 对面的蓝眼轻眨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掀动唇办,说着:“喔……很好……”却不知好在哪里。 “很辛苦对不对?你的手都粗了。”抓住那小小的手,他扭转话题,不想听她提起别的男人。 “雷蒙说,刚开始学都是这样,慢慢就好了。” “我是说你行军很辛苦,不是指学剑的事!”他忽然恼怒起来。 “查理?”她愕然地抬眼望他,见他清秀的脸微微蕴含着不快,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手腕却突地被他握紧。 “去哪?”深蓝的眸直射人心,仿佛一瞬间看穿了她的迷惑和逃避,“你哪也不许去……” 扬臂把她带入怀里,独占欲和隐隐的不安令他紧搂住她的腰,好像不这样做,面前的女孩会被不断飘落的花瓣带走,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却控制不住带了惶然的霸道,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句敲入她的心底,要她铭记:“你是属于我的!是照耀在我黑暗世界中;惟一的星辰,我不让你走,永远不许离开我!” 不。她不想属于任何人。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地辩驳,被捏得生疼的下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强大的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会烧灼全身般令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在那双幽蓝的眼眸中,闪动着某些让她害怕的东西…… “贞德大人,啊,陛下!” 陌生的声音闯入,查理松开手,向声源处望去。年轻的士兵正站在树丛外的大道上,见到他连忙跪下行礼。 “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那做什么?”他冰冷地质问。 “卡、卡拉尔,雷蒙大人的亲兵,”士兵不敢抬头对上陛下森冷的视线,求救般地向贞德望去,“贞德大人,雷蒙大人让我来找您,有事情要和您商量。” “好的。”获救般的她竟然松了口气,看了眼查理,行了个礼,跟着士兵匆匆而去。 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少女,查理的眸光转为暗淡,虚空的双手,抓不住飞走的风筝。 第三章 我以我之名 我并不是不再爱你。 只是无法做到不听不闻不看,只自私地怀抱着我独自一人的幸福。 除非砍下我的翅膀,剜出我的双眼,禁锢我的思想,只有那样做,我才能只属于你一个人。 爱情,并不是无敌的…… 它早在设定出现在这世间的那一刻起,就输给了被称为劣等生物的人类所固有的善良。 墙皮斑驳剥落的城墙脚下聚集着一群群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男女老少,雷蒙双臂环胸,站在城上,眉头紧蹙地向下望着。 适才晴朗的天空似是体恤那些无所傍依的人们,悄然掠上几片云朵,放纵的烈日也略微收敛了毒辣的白光,转为陰霾的气压伴随城下的惨淡情景压得他难以顺畅呼吸。 身后响起熟悉的细碎步声,少女诧异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雷蒙,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指挥士兵们办理城内损毁修缮事宜吗? 雷蒙回过头,额上的大卷乌发随风飘摇露出蕴含冷光的深绿色眼眸,肃厉峻冷得让贞德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这种表情的雷蒙让她想起他死守奥尔良时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吗? 见到她,他的脸色微霁,但仍然耐不住焦躁,手指紧握发出嘎嘎的响声。 “到底怎么回事?”贞德皱眉问带她来的士兵。 “雷蒙大人刚和兰斯的官员吵架来着……”苦着脸的亲兵回答。 “吵架?”她吸了口冷气。雷蒙吵架?不会吧。 坚毅又值得信赖的雷蒙竟然会和别人动嘴皮子? “雷蒙你的表情好凶,好像在奥尔良时骂我一样耶。”她小心地靠过去。 “我在生气呀!”他狠狠踢了一脚城墙,顺手拉过贞德,“贞德你看那边!” “我、我看不见……”她小声地抗议,城垛这么高,她这么矮…… “唔,我气糊涂了。”他一把抱起她,惹得她哇哇直叫。 “你、你想吓死人呀。” “别动,你看下面!” 生气的雷蒙还真是让人有点害怕,她连忙闭嘴,目光沿着雷蒙的指引投向聚集在城边的百姓。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她问。 “是难民!从附近城镇逃来的难民!这只是北城一角,南面、东面还有更多!因为无法进城,只得聚集在城外!” “为什么?”她诧异起来,“我们为什么不开城门让他们进来?”这是法国的百姓,兰斯城的情况还好,收容他们应该没有问题。 “shit!我就是一直在气这个!” “雷蒙你竟然暴粗口……” “现在不是讲究礼仪的时候了,我刚才已经把兰斯的地方官打了一顿了。” “你……”现在她确定了,雷蒙无法获得更高位的升迁,看来绝不仅仅是因为血统不纯的缘故…… 谴责的目光扫向雷蒙身边的士兵,大家都回她以“我们已经尽力了”的眼神。她无奈道:“吵架或打架都不能解决问题。”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叫你来?至于打他只是因为我纯粹想打他而已。” “……” “好了,你快和我一起去各个城角巡视一下具体情况,”他拉着她的手大踏步向城下走,“你不知道,那些当官的有多可气,他们竟然说怕这些从英国统制区域内好不容易逃出来投靠这边的难民里混有英国人的奸细!竟因为这种理由而置本国民众于不顾,他们是为了什么才来到兰斯?!不就是因为听说这里已经没有英国人了吗?” “是从被英军控制的城市中涌出的难民?”雷蒙说得太快,她听得不太明白。 “是啊。可以从他们口中了解一下那些城市的现状,不过具体的情况还是得亲自问过才能了解。”他稍稍平复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 “嗯!事不宜迟!我们就快去做吧!”她拍了拍他,给他一个微笑。 对上她的笑容,他忽然捂住脸,声吟了一声,又低低地笑了起来,“有趣,本来一直都是我平稳你的情绪的,结果现在换成你安慰我了。” “没关系,我了解雷蒙是那种看不得别人受苦的人。”她嘻嘻一笑,“何况,偶尔让我来提醒你也不错啊。” “好!我们共同努力!” 空中,两只手掌清脆地迎击,拍出响亮的声响。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二人骑马赶往各处城门查看,发现难民的数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城西沿厚实的城墙用薄木板搭了座暂时的难民营,条件却异常恶劣。 空气中弥漫着使人窒息的低沉压抑,走的地方越多,看到的越多,贞德的心越像是背负了重石般透不过气。因战争失去家园四处流离的痛苦难道她没有品尝过吗?父亲不正是因为筹措迁移的费用而要将她卖掉吗?而就这样,自己竟然还说过法国属于谁对她都毫无区别这种幼稚残忍的话。真是太差劲了! “我的家乡位于南部的偏远处,”雷蒙忽然开口,“战争的烽火还没有燃烧到那里,但是每次,看到因战乱饱受痛苦的人们,我就不能够不想起我的家乡。我经常对士兵们说,如果不努力战斗,总有一天,战火将燃遍整个法国。” 他蓦然停步,静静地望向远方。 贞德默然,向四周流连环望。 “天、天使小姐!”蜷缩在木棚下的一个青年突然指着贞德惊叫出声。随着他的声音,本来均是一副无精打采的人们都向贞德看了过来。 “天使?阿比耶,你在说什么?” “真的!那天她进城时我看见过她!”青年比手划脚,“那就是法国的救国天使!贞德小姐!” “真的吗?天使,天使!请救救我们吧!” 天啊。自己、自己到底做过什么?竟可以让这些可怜的人们用见到神只般的目光充满惶恐与尊敬地看着她。她并不是真正的天使!没有拯救他们的力量啊! 一双手按住她微颤的肩,抬头,对上的是湛碧的眼眸,“镇静,贞德。不要怕!他们只是仰慕你的普通平民,不会做出危险的事。” “我不是在怕这个!”她反手揪住他的外衣,眼神复杂,声音颤抖,这个负罪的心理要怎么和雷蒙解释,她、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骗子啊! “我们怎么才能救他们呢?”她急切地问。 “问得好!”雷蒙对她挑了下左眉,抓住她的手腕,“我们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猛地,他扬起她纤细的手臂,冲着难民们喊道:“法兰西的天使会帮助你们!不要害怕!关于你们的安置,很快就会进行的。请再忍耐两天,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 难民们闻言毫无生气的脸不禁露出喜色。 “要两天的时间?”贞德忍不住小声问。 “开门只需要十秒,但要进行系统的安置包括划分建立临时的收容区二十天也干不完。”雷蒙板着脸同样低声回答。 “那这两天是……” “当然是用来和反对派吵架的!” “天使小姐——”在雷蒙和贞德低声对话的同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哭泣的女人的喊声从人群后面响起,“对不起!请让我过去!我、我没有办法再等待!天使,请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包裹着白色丝巾的瘦弱女子抱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子正不顾一切地推开阻挡在她和贞德之间的人群,用力挤过来。 难民们本来都在围看贞德,听到女人的尖叫声有几个便回头望过去。 “德丽安?”一个显然是她的同乡的青年,连忙上前拦住她,“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好不容易城内的大人们表示要收容他们,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些惹怒他们的事情啊。这可是大家的事啊! “放开我!我要见天使小姐!”被称作德丽安的女人哭叫着用单手猛力推他。凭着母性的本能,容颜憔悴的她竟顶开了架住她的男人,由人群的缝隙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把揪住贞德的衣角,跪倒在她的面前。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尖长的指甲死死不肯放手,女人扬起泪如雨下的脸庞,哽噎地开口:“我、我的孩子生病了!请你救救她吧!”竟然被人这样地跪在面前苦苦哀求,贞德不禁手足无措,慌忙地扶住面前的女子,“可是……我……”她并不是医生啊。 女人嚎嚎大哭起来,“我的孩子病了,天使,你是天使,你一定能救她的!” “雷蒙——”贞德回头求救,雷蒙正在和难民们说话,见到她的窘境,立刻赶了过来。 “女士,你镇定一点,”他蹲下身拍拍她的肩,“我会马上回城组织城内的医生,请他们先到城门的难民营帮你们做治疗?好不好?” “呜呜……我只有一个孩子,天使,你救救她吧!”面貌清丽的女子依然不肯松手,天知道这些大人们的话能不能兑现,她好不容易才遇到天使的。要是放手,说不定她连这最后的机会都失去了。贞德蹲下身,望向女人怀中的孩子,红红的小脸伴随着不停的咳嗽显然是在发热。 眼泪在贞德的眼中打着转,她也好希望自己是一位真正的天使啊。那种无处着力的感觉正在周身游走,想要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在迷离的雨中,她望向雷蒙,雷蒙无言地站立着,静静地凝望着她,那视线既温柔又无奈。有些事,他做不到,但她可以。天使的力量来源于人心,因为信仰,便能得到慰藉。而这道理,贞德她明白吗?给这些陷人绝望和焦躁的人们以安慰吧。在真正的拯救来临之前…… 苦涩地咽下眼泪,贞德无从得知雷蒙的想法,但她凭借着自己的思维做出了她的判断,努力地,要非常努力才能漾起一个美丽的微笑,才能忍住不哭泣,在这迷蒙细雨中哭泣的人已经有那么多了,至少自己——这个被大家正用企盼的眼神看待着的她,绝不能落泪! 她微笑着抱过女人怀中的孩子,将自己颈上的紫水晶摘了下来,戴在孩子的脖颈上,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神祝福你,祝福你永远安康。” 柔软的微笑如迷离的晨光,细雨一点一滴地洒落,闪耀的水晶,映着水滴,在少女的周身折射出淡色的光。 而眼角,有一滴怎样忍耐也无法压抑的泪,顺着洁净的脸颊轻轻地流淌。 在这瞬息,贞德便已经征服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不管她是天使,抑或一个平常的女孩,身处高位的大人们从不曾感受到过他们的苦难,更别说为他们而流泪,而这位掌握法国兵权指挥千军万马为世人景仰的尊贵的少女,却抱着得病的孩子,在无声地哭泣…… 她的手指颤抖地抚摸孩子颈上的水晶,将孩子交还给母亲,她向那露出无比感激神色的可怜女人,温柔地问道:“你的家乡在哪里?” 女人的眸光瞬间黯淡了,半晌,她抱紧孩子,失神地说:“在巴黎……” 巴黎——祖国之都? “那个曾经充满荣耀与辉煌的城市,如今已经败落了……”女人身边的青年苦笑着说,“现在那里到处是无人居住的空房,有的已经成为野狼的巢袕,我们原本也是小康之家,可现在全巴黎有四分之一的人都沦落成了乞丐……我们如果不逃出来,待在那也是死路一条。” “是啊……”怞泣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她紧紧咬住嘴唇,巴黎!她未曾去过,只凭想象向往揣摩过的美丽城市!竟然变成了死亡之都? 一声叹息传来,有人况:“我是从皮卡尔迪出来的,那里更惨,你走过大片的教区,也不见得能遇到一个人……待在那里会发疯……” 那是她无法想象的场景,难怪雷蒙要来-它们说说沦陷城市的近况,看来情况远比他们估计的还要惨! “天使小姐,”挤在人群中,瘦得只看得到一双大眼睛的少年怯怯地提问:“你赶走了兰斯的英国人,那么,你也能赶走待在巴黎的英国人吗?” 她对上那少年期盼的眼睛,却发现,周边的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相同的渴望。 “我好想、好想回家哦。”天真的少年说出了所有人不敢宣之于口的愿望。 她伸手摸摸少年的头,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脸,雨水直落眼底,将眼泪冲刷而去,想做一个没有眼泪的天使,却原来是这么的难。 她努力微笑着,向所有的人保证:“请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解放巴黎,一定还你们一个真正的家!所以,在那之前,艰苦的日子让我们先忍耐一下吧……”命令自己微笑着,“我们一定会努力赶走英国人,还法国于和平!以我之名,以贞德之名起誓。” 她不再是站在弱者位置上的少女,之前一直在犹豫的问题如今已经有了答案……尽管这选择让她心如锥刺。 “雷蒙,”少女抬起头,沾着细雨的风迎面吹来,洒落肩上的短发向后飞扬而去,“那个邀请还有效吗?” “当然有效!”听到她向失去家园的难民们许下的誓言,雷蒙当然明白贞德是在指什么,这位黑发碧眼的青年微笑着伸出手,“要我再邀请一次吗?贞德,和我一起奋战吧,为了法国而奋战吧!” 在雨中,少女的眉、眼、颊,都沾染了细密湿润的雨滴,却露出一个释怀之后的动人微笑。 “好的!雷蒙,我们一起战斗吧。为了我们心中的法国。”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初步估算了聚集在四个城门前的难民数量,再赶回城内驻地时,天色渐晚,淅淅沥沥的雨中,黄昏显得越发昏暗。 “贞德,你已经湿透了。”瞥了眼身畔的女孩,雷蒙抬手解下外衣,“虽然我这件也湿了,不过你还是披上吧,聊胜于无。” “不用了,”她浅笑着拒绝,“我们还是快赶回去得好。要先组织医疗队去给难民们看病!”适才所谓的天使祝福不过权宜之策,当然还是要找真正的医生们去给那孩子治疗。 收回衣服,他开玩笑似的嘟囔:“女孩子应该学会偶尔接受男士的好意,太过固执的女人不会受欢迎的。” “……我……”她张了张嘴,终于凝结成一抹苦笑。 怅然地望向身边的男子,她说:“雷蒙,我其实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 “啊?”雷蒙闻言毫不掩饰地露出夸张的诧异。 “怎么?我有恋人是件这么值得惊讶的事?” “是啊!”他柔了柔湿漉漉的卷发,笑道,“我以为天使的恋人是基督。” “你又不正经了!”她鼓起双颊。 “哪里,你走遍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的正经人了。” “是啊,刚认识你时的确这么想。但是一旦熟稔,就会发现你是标准的双重人格!”她眯起眼睛控诉他。 “又给我扣帽子。”他弹指敲她一记,“好了,赶快和雷蒙哥哥老实交待,你神魂不属难道是恋爱上出了烦恼?” “我,”她颓然地垂下头,小声地说:“也不是烦恼啦,只不过……我、我有种背叛了对方的感觉……” “你移情别恋了吗?”他大笑出声,“该不会是迷上我了吧?啧啧,标准不要放得这么高,毕竟把世界上的凡夫俗子拿来和我比,他们的下场可是会很惨的!” “才不是!”她气得抬手捶他,“你少自恋了!人家比你帅多了!” “那不就结了,”他调皮地耸耸肩,“既然没有移情别恋,怎么说得上背叛!面对我这种好男人都不动心的话,那还有谁能破坏你们的感情呢?” “有啊,比如……”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心烦意乩地搔搔头,这种感觉要怎么才能说清楚! “你呢?”她抬头反问正在认真聆听的他,“置你在家乡的女友于不顾,把你的心都给了法国,这对你的女友来讲,不是很残忍吗?难道这不是一种背叛吗?你也曾经许下过只爱她一人的誓言吧?”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原来这就是你的烦恼啊。听好!贞德,我才没有抛弃我的女友,你也并没有背叛你的情人,只不过,我们无法摆脱在生命中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东西!” “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她张大眼睛。 “对!”他轻轻地笑了,闭上眼睛,又再睁开,清灼明亮的眼睛透过银亮的雨丝,迸射出温柔的光线,“比如那些令你辗转反侧怨叹不止失败一百次也不能放手的梦想;比如遇到不公平的事会令你胸腔内的血液沸腾如火,夏日的暴雨也无法熄灭的正义!比如……” 他伸出粗糙的手抚摸她柔嫩脸颊拭去残存的泪迹,“比如,你这些因别人的不幸遭遇而落下的眼泪。” “流泪的人是弱者……”她轻轻地反驳。 “才不是。”他微笑着缓缓摇了摇头,移动他的手指,挡住她的眼睛,“如果你看不见眼前的黑暗,你就不能了解在黑暗中生活的人有多么痛苦。如果你不曾受伤,你就不配大声喊叫让别人坚强。 “没有人会喜欢被无知无觉不懂恐怖为何物的神只拯救。正因为你也曾害怕和悲伤,你才会为别人微笑与流泪。比起不知人间疾苦高高在上要人们五条件忍耐种种业障的天神,我相信,大家更喜欢也会无助也会迷茫的天使。” 手轻轻移开,有着黑色卷发的朋友正微笑恳切地告诉她那呼之欲出的答案,那令她流泪微笑沸腾挣扎的根源,那今她再也无法保有把某人当作全部世界的思想,他说:“贞德,你爱法国。” 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两双同样清亮的眼睛在透明的雨中,静静地凝望。笃定、坚毅、温柔中混合哀伤,寂寞里又包含骄傲。法国儿女们的情怀怅惘,伴随细雨霏霏在兰斯城的街头灯火中闪亮…… 第四章 背叛的道标 时光荏苒,转瞬无踪,春天破冰而来,白兰斯城加冕而归,已过半载。 梅花开得轻薄绡柔,包裹在黎明时分淡蓝的薄雾中。望着紧闭的拱形双扇雕花门,站在梅树下绝美如精灵的男子不禁扬了扬细长的眉。 他有着长及腰际闪烁如璀璨晨光的浅金色头发,深邃迷人的蓝眼,柔美的脸形,以及使人印象深刻雕像般立体的五官。一袭白色缎子制成的长斗篷自肩膀垂下,披散曳地,上面印着的淡淡花色也正巧与在他头顶怒放的梅枝搭配得相得益彰。 正在踌躇要不要叩门的时候,紧闭的门终于开了,柔着熊猫眼顶着鸟窝乱发的少女没有丝毫形象可言地包裹着厚重的棉裙,一边打着哈欠——边走下阶梯,看起来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一阵清香忽地扑鼻而来,少女神色迷茫地扬起小脸,皱着鼻子嗅来嗅去,像极了一只刚刚出生还未曾睁眼,完全凭借本能寻找母亲温暖庇护的小兽。他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贞德,你还在梦游吗?” “啊——”她因骤然响起的声音,大大地怞了口气,却被料峭余有的冷风呛人气管紧接着咳了起来。 “咳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她脸涨得通红,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女孩子啊,竟然这种模样出现在查理的面前……丢、丢脸啊! “你的眼睛不好,连记忆力也开始消退了啊。” 他揶揄地靠近,握住她的手,“昨天我就说过要带你去骑马。结果你竟然还敢这么迟起床。不是和你说过不要熬夜睡太晚吗?” “昨天我本来已经要睡了,结果雷蒙又抱了一堆公文过来商量,才害我睡眠不足的。”她小声地叨咕。加冕礼完毕自兰斯返回国王驻地后,她的头上就忽然多了一大堆听不懂的名号,连终于被提升为军备指挥兼国王卫队长的雷蒙都成了她的下属。工作量也随之水涨船高喽。几个月下来她好不容易才稍稍习惯了。 闻言,如晨光般美丽的青年的眼暗了一暗。 “雷蒙-杰金斯是笨蛋吗?他自己不会处理?”明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并没有交给他决策权的缘故,却忍不住内心的嫉妒而使用冰冷的语气嘲讽。 “笨蛋是我。”听不出对方的真正含义,贞德颓丧地垂下头,“好多东西我根本就看不懂,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我不是每天都怞时间教你识字了吗?”即使她学得太慢也无所谓,本来就只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她相处而已。 “根本就不行啊。”她声吟一声,“所以雷蒙是被我拖累,在帮我处理那些事情啊。” “哦……你们的交情倒不错呢……”他不快地说道。 “查理,你不喜欢雷蒙吗?”终于清醒了般,她愕然抬眼。 “我亲爱的天使,我找你是去骑马的,不要谈论别的男人吧。”他拉住她的手,向拴马的地方走去。 “你的手好冰。”她皱眉反握住他,“你到底在门口待了多久,要是害伟大的查理陛下感冒,我就是罪大恶极了。即使现在已经到了春天,你也应该……唔……” 接下来的话被忽然落下柔软冰凉的东西吞掉了,他的唇瓣和手指一样,在冷空气中停留太久而变得冷冰冰的,却又似乎染上了白梅花的清香,带了甜甜的味道…… 好不容易推开他,她急速地瞄向左右,却听到尚不满足的低叹,以及有些孩子气的低喃:“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会再关心我了呢……” “什、什么嘛:”地面红耳赤,查理变得好怪,竟然偷袭她,要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要怎么解释啊? “因为你最近都很冷淡……” 不甘心的低沉声线带着落寞的哀怨,害她的心突地跳快了一拍,抬头望去,却撞人大大的蓝眼,包融着恍然若失的感情正在怔怔地凝望她。 “你乱想的,我哪冷淡了。”她小声地抗辩。 “是吗?”睫毛闪了闪,终于垂下,真的是他在乱想吗…… “对呀,你莫名其妙……”她用力压住胸腔中怦怦乱跳的心。 “查理,”忍不住,她已怔怔地问出口,“你为何会对我这么亲热?” “你……”俊美的男子撑起额头用食指抵住太阳袕缓缓地柔着,“贞德,你不仅是视力和记忆力不好吧,你连我们是什么关系也不明白了吗?” 蓦然掀开的眼睛,一瞬间,纯澈至极又邪魅至极,宛若潋滟的炫光在夜空中划射出诱人的花火,紧紧地锁住她与之相望的视线。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在这春天的风里,为了他那总是随口说的亲昵话语。 “你喜欢现在住的地方吗?”见她低头不语,他轻松地转换了话题。 “嗯!”贞德点点头,白兰斯回来,查理特别选了宫中一处精巧的偏殿供她居住,距离议事厅和查理住的地方都很近,处理公事也很方便。 “本来我觉得周围的树很丑,可是前些天开始开花后才发现是这么漂亮。”她又用力地嗅了嗅,这一带的空气里都染上了那种幽香呢。 见到她不觉中带出的可爱动作,他笑了,“那是来自东方的梅树,我觉得和你的气质很配,才特意选那里供你居住。你喜欢就最好不过了。” 她睁大眼睛,背着手向头顶望去,那洁白柔软的小花,自己像吗? “从第一次见到你穿白衣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凝望着她,从少女转过来的水蓝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像,那样痴情地凝视她的男人,就是现在的自己…… “你和白色非常相衬,知道为什么吗?”他轻轻地问她。算了,如果这颗心一定要失落,就任它失落吧。 “为什么呢?”她迷惑地问:在她看来,查理才是和白色最相衬的人吧。在宫中,总是——袭白衣的他,美丽尊贵而又冷冽淡漠。 “白色是最接近光的颜色。” 面前潇洒的美男子轻轻一笑,如冰的蓝眼却像秋日的深潭,荡漾着迷幻的色泽和不可预知深不可测的危险。眼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他捻起一绺她洒落肩膀的头发,缠绕指尖,送上唇边,以吻封缄,烙印誓言,“贞德,你即是……我的光。” 天使也好,魔鬼也好,要他的灵魂也好。这惟一一次充满绝望的祈求,竟真的一语成谶。他失落了他的心,他爱上了那个步履轻盈的拥有妖魅之瞳的少女…… 他温柔地笑了,放开她的发,执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去骑马。”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在黎明的风中飞扬,她感觉格外的心旷神怡。人类永远怀抱着飞上天际的梦想,然而既然人类的肩膀无法生出翅膀,这样选择在马上疾驰,追逐前方无法驾驭的风,便也可以带来令人产生飞翔错觉的块感吧。 寒星和月神都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在修好的专用跑马的道路上相差无几地并列疾驰。她喜欢这样奔跑的感觉。会让人忘记许多复杂难懂的事,只是单纯地追逐一个看不见的目标。呼呼的风声掠过耳畔,马儿扬尘疾射,跑得快时,四周的景色也掠成了一道白线。她与他,成为没有任何头衔的普通男女,只是单纯地相互倾慕的一对恋人…… 笑着回头,甩动已经长及肩膀的头发,对他俏皮地眨眨眼,“来追我呀,查理,教我骑马的师父已经要输了吗?” “是你进步得太快了。”他无意和她赛马,何况跑了很久了呢。干脆勒住缰绳,他呼出一口气,“我累了,贞德,休息一下。” 在马上留着半长的头发宛如少年般的少女笑容不改,又是这样,他总是邀她骑马,却总是先停下来,查理生性就是一个惯于沉静的人。与之相比,看来娇小的她反而像是很容易便被点燃的火焰。 “啊,”她左手成拳,向右掌上一敲,“这个地方,就是去年你把寒星送给我的地方嘛!” “你才发现啊。真是迟钝。”他扬扬眉,故意发出一声嗤笑。 “哼——”她皱起鼻子,“反正我是眼神和记忆力都不好的女人,又笨而且还迟钝!” “你惟一让我称许的就是你对自己的看法。”他做出一个佩服的表情,“真有自知之明。” “你!叫人家来根本不是骑马!”她指责他,“欺侮人!” “哈哈。”看她鼓起双颊的样子,他不觉笑出声。 他伏下身抱住月神毛色光亮的脖颈,歪头看她,长长的金发因在风中跑了许久稍嫌凌乱地垂下几丝滑 过他的脸,浅金色的发丝衬着幽蓝的眼,唇边拉起一个上扬的弧,他说:“贞德,我想送你礼物呢。” “礼物?”她怔了一下。 “对啊,瞧你那样子,我就知道你忘了。”伏在马背上的美青年晶亮的眼瞳像两颗剔透的晶石般光灿灿地望着她,本来像是巫师般邪气魅惑的男子近来偶尔竟也会露出天真的表情,“你的生日又快到了。去年是寒星,今年呢,你想要什么?” 她抓抓头发,羞涩地笑了笑。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窝,“我要——”才刚刚开口说了两个字,便被突兀尖锐的音调打断了。 “真是缘分啊。”笑容满面却未达眼底的男子骑着马自旁边的林里踱出,边说着,“为什么此情此景让我觉得这么熟悉呢。好像以前也有过同样的事发生对不对?” “赛瑞雅……”蹙起眉,查埋转动眼珠犀利的视线射向蜜色头发的俊美大臣,迅速起身的同时冷冷地说道:“收起你那套缘分论调,你不会闲到一大早进宫骑马吧?” “哈,瞧陛下说的,若有别人在场会以为我赛瑞雅是只拿干薪不做事的游手好闲之辈呢。”笑了笑,他转向贞德,“对不起,尊贵的天使,赛瑞雅有些私事要和陛下商量,可以请您回避一下吗?” “私事?”贞德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有些迷茫地蹙着眉。 扬了扬眉,拉了拉立领,赛瑞雅昂首望向被全盛的阳光撕扯得稀薄的云朵,淡淡地说道:“其实是关于我要相亲的事,你也知道,像我这样英俊的少年如果只属于一个女人,会害全法国的小姐们为之哭泣的,那将是一件多么罪孽深重的事啊。但是我等名门俊才却又都背负家族的重压,只好借助陛下的力量帮着说服长辈们了。” 眯了眯眼,精致如人偶般的青年向已经听得发呆的贞德优雅地点了点头,礼貌地问道:“那么,如果您已经了解了的话,可以让我和陛下单独谈论一下怎样解决我的不幸吗?” “呃……”扯了扯嘴角,她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好的。我先告退了。”以眼神向查理告别,心情复杂地拍了拍寒星,向前掠出十几米后回头一顾,视野中两个俊逸的青年正彼此对峙。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你玩什么把戏,我亲爱的大臣,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你父亲也不会逼你娶妻吧?”他气定神闲地歪头看着赛瑞雅,脸上浮着一贯清淡的笑容。 眼睛弯;成月牙,赛瑞雅身子向前稍倾,微微一笑,“当然是——假话。不过有事和您谈却是千真万确的唷。”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查理扬起狭长的眉,“不方便当着贞德说的话?” “陛下真是圣明。”赛瑞雅不改开玩笑的模样。 “自古以来,凡是有针对性避开特定某人而发表的言论无外乎对这个人的抵毁与诽谤,”他悠闲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赛瑞雅,别告诉我你也会做这么没有品味与格调的事。” “真是太让我意外了,原来在陛下眼里,我赛瑞雅还算是个很高尚的人呢。” 查理抬头斜睨他一眼,依然挂着温和笑容的外表却因为眼中的冷意而散发出警告的意味。 赛瑞雅露出讨好的笑容,摆了摆手,“别用法国最名贵的宝石拿来瞪我,会有大材小用之嫌。赛瑞雅只是来代替大家传达意见的人,不要对着传令官发火嘛。” “哼,”挂在唇边的笑逐渐加入了讽刺的意味,“‘大家’?真是个值得玩味的字眼,好吧,不知何时又当上传令官一职的赛瑞雅,你就来说说所谓大家 的意见是什么吧。针对我?抑或贞德?”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停顿了一下,他考虑着如何措词,“陛下,贵族们都在私下抱怨呢。您应该知道他们为何不满吧。” “我对烹饪以外的事向来都很迷糊,不如请你这位深得人心的聪慧才俊来告诉我,他们的不满与我究竟有何瓜葛。” 苦笑了一下,赛瑞雅摸摸鼻子,“难为我一向也是您的专长。” “我实在听不出你的开门见山在哪里,如果你打算这样继续绕圈子的话,恕我不奉陪,还是你希望我增加你的工作量,让你走不出议政堂?” “好吧,”赛瑞雅投降似的举起手,“反正您即使明白也不会主动说出来。您哪,真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君主了。” “这算是赛瑞雅流派的新式嘲讽方法吗?”他提了提嘴角,“我的前缀语不是法国有史以来最游手好闲不问政事的国王吗?” “您的不问政事是怎么回事,不必在这里谈。我现在想要说的,同样也是主教们和贵族们所抱怨的事,就是——贞德手中的权利是不是太多了呢?” “会吗?”手指缠着垂在腰间的头发玩了起来,查理心不在焉地反问:“布鲁克尔在北方作战,其余的兵力不交给贞德交给谁呢?毕竟现在不启用贞德打仗的话,士兵们和国民们都不会同意的。” “问题就在这里啊。陛下,”提起贞德,赛瑞雅难以自控地露出嫌恶的表情,“那个女人在法国民众中的呼声开始高得有些离普了!” “愚民们总是迷信的,”查理轻松地笑了笑,“不这样的话,管理国家反而麻烦呢。” 轻风微动,吹散赛瑞雅长长的额发,紫黑色的眼睛专注地望向查理。晨光如宝石,散落一地。密植的高大树木前,那骑在黑马上轻昂着头微微浅笑的白衣青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所担忧的事呢…… 凄迷与脆弱在风掀起额发的一瞬,自透明的紫黑色眼瞳中一闪而过,他失落地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心口的衣襟。 “陛下,您今天出门时照过镜子吗?”他涩然地垂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真是个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查理皱了皱眉。 “如果那两颗最名贵的宝石不仅仅是装饰品,您应该看得出自己的改变啊。”淡淡地抬眼,他涩然地牵动嘴角,“您哪,虽然是我见过最残酷也最聪敏的男人,但最好也小心一点,别在利用别人的时候丢了自己的心。赛瑞雅只是想要提醒您,仅此而已。” “利用?”听不懂赛瑞雅所指为何,查理的眉尖轻打起一个皱摺,“你什么意思?” “你我都明白的意思。您在利用贞德。”他淡淡地陈述,“您削了布鲁克尔的兵权,又让贞德和雷蒙进入议政堂,要用自己培养的人去瓜分不服管教难以统驭的大贵族的权力吗?不过我并不会因此而多说什么,正如我从来不曾多说过什么。那些蠢人的矛头也一时对不到您身上,自有人替您承担他们的怨恨与嫉妒。只是,您难道没有被自己养的狗咬过的经验吗?” “……住嘴吧。你今天的话已经够多了,赛瑞雅。” 不愉快的记忆被触动,长长的金色睫毛蓦然掀动,如冰的视线进射出两道耀人心魄的炫光,纵马从赛瑞雅身边驰过的刹那,他转过头来艳丽的唇向上轻勾,全身的气息却比料峭余寒的春风更冷,金色刘海下的薄唇吐出无情的词句:“呵呵……赛瑞雅,听好,我虽然讨厌你平常那种廉价的华丽表演,但是你今天的样子,我更讨厌。” “别自以为是地来告诉我该做什么……否则……”马儿扬蹄向前跃去的一瞬,查理丢下一个警告的眼神,扬尘而去。 望着尘土飞扬中渐渐远去的黑马白衣狂花,赛瑞雅再次露出苦笑。这个残忍的男人,难道不是也在利用着自己吗?耸了耸肩,停留片刻后,转身向另一方向离去。 而在低矮茂密的灌木丛后慢慢站起一个脸色苍白的人影。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愣愣地站在渐渐升高的太阳下面,她像被谁重重地当头打了一棒,神色懵然。因为总觉得赛瑞雅让她感到害怕,而担心地踅返回来,悄悄藏在这里偷听他们说些什么。但这听到的对话却让她陷入呼吸都要困难的境地。 利用……赛瑞雅说查理是在利用她…… 而查理并没有否认呢。 指甲刺入手心,她恍然未觉,眸光黯淡,脸上却浮起一个飘忽如风中烛火般的虚幻微笑。 失落的笑容让心也空空荡荡,这种遍袭全身的感觉就叫作寂寞吧。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全都是——笨猪!” 才踏入练兵场,耳熟能详的大嗓门便迎面击来,震耳欲聋。 贞德抬眼巡望,上身只穿了一件无袖短褂,露出的胳膊健壮而泛着汗水的黑发碧眼的男子,火气十足地在马上挥动着长枪,一边大声喝斥周边列队的士兵们。 “贞德大人!”愁眉不展地拿着被雷蒙随手丢在地上的外衣,跟在雷蒙马后的随侍亲兵卡拉尔见到她像见到了救星般地冲上来,“您快劝劝老大、不,是大人,呜——” “怎么了?”贞德皱眉看了看晌午正足的阳光,即使天气不错,也没有必要穿成这样等着得病吧。“雷蒙,你犯什么神经,你不冷吗?”她扯过卡拉尔手中的衣服走到雷蒙的马下。 “我被气得满头大汗,哪还能觉出冷来。”看到贞德,雷蒙稍微收敛情绪。双臂一撑,自马上跃下,“你怎么来这了?” “……”她扯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没有成功,习惯于在困惑悲伤的时候来向雷蒙寻求力量,自己果然还是弱者。 “作为国王军的总指挥,我来这里是很正常的,”她踮起脚尖,把衣服披在他肩上,“还是穿上吧。说说看,到底又出了什么事?” “唔,”他心烦意乱地撩起额前的头发,“有没有丝带?” “嗯?” “让我先把头发扎起来再说,好热。” “……会在现在的季节中喊热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吧……”她满头黑线地说道,一边伸手探入怀中掏出手帕递给他,“喏,只有手帕。” 也不管手帕上绣了多少花边,帅气的男人看也不看地接过来就绕到脑后将长过肩的头发系成马尾,边走边说:“派出的探子刚刚回来了,说诺曼底快成空城了。真是气死我了!我们闲在这儿有多久了?我们是军人耶!说了那么多次要出去打,就是不准。看吧,受苦的只有人民!” “不管你怎么愤愤不平也没有用啊,在达姆将军回来前,是不可能让我们也出去的。”她闷声说道。 “问题是保护陛下留下几千人马就足够了!放这么多兵闲置在这里,真是让我看不惯的浪费。”他挑起浓眉,“哼,只不过收复一些失地,打了几场胜仗,那些家伙们就又沉溺于苟安之中了。当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们为自己争得的利益大开庆功宴时,那些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无辜的人们却在无声地痛哭。战争持续多久,他们的哭声也会持续多久!我讨厌无意义地消耗时间!如果条件允许,打仗应该速战速决!” 想到在兰斯遇到的难民,贞德无法反驳他的活,只是雷蒙这种思想真的是蛮危险的,看了眼愁眉不展的卡拉尔,她完全明白这名士兵的担忧绝非多虑,苦笑着望向雷蒙,“雷蒙,你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家伙,我想陛下叫你来这边是看上你稳健的防守力,没想到你原来是这种进攻型的人啊。” “所以啊——”他拖起一个长音,明亮清湛的眸子转向她,“你都不晓得守城守得我有多烦。那个时候啊,我每天都默念一百遍不急不躁!何况当时没有办法,我是在包围圈内孤军作战啊。现在不同了,我们有兵力!有时机!当然应该趁胜追击嘛!” “是啊,你说得其实很对……”她垂下头,不敢对上雷蒙那么清澈的眼睛,在雷蒙为失陷地区的人民担忧焦急的时候,自己却还在为个人感情挣扎不已…… 努力地扬起唇角,她勉强抿出一个微笑,赤金的额发下,水蓝的眼睛动漾着水光,却终于没有落泪, “雷蒙,我们试着去说服其他人吧。我想一定有办法的!” “贞、贞德大人……”卡拉尔哭丧着脸望她,不会吧,他是希望她能劝说老大好不容易才出头,不要总和贵族们对着干的,结果好像是反作用嘛。 “卡拉尔,”雷蒙的胳膊一伸,直接把卡拉尔揽过来,半压在他身上,眨眼的同时拇指向自己的鼻尖一点,“听好,要想成为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必要的时候就得固执己见。” “你真是个格言专家啊。”一旁的少女惊讶地说道。 “什么固执己见……应该是坚守信念吧……两位老大……”望着两位都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上司,卡拉尔直觉头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什么?要打巴黎?” 随着诺力侯爵惊讶尖刻的语调,捧着由东方购进的精致玉质茶碗,悠闲地喝着茶的查理终于掀开眼皮,向隔着一张案几正在上演争执戏码的臣子们看去。 “是啊。”雷蒙不卑不亢,在朋友之外的人面前,他其实并不会流露出过多的自身情绪,这正是他看来沉稳的原因之一。 “巴黎是祖国之都,不能放任英国人在那里肆虐,冬天也过去了,正是行军打仗的好时机。”雷蒙语气平板地回答诺力的反问。 “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上挑的轻藐眼神斜睨着雷蒙,诺力弹了弹衣摆,用无须再商量的语气肯定地说道:“收复巴黎那种事,等布鲁克尔把北部搞定再说。” “您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却似乎不适用于此时,”雷蒙并没有过于激进,毕竟他的目的不是吵架,而是想达成共识,“我们和英国人打了几十年,一直处于劣势,先皇甚至被迫和英国人签了那个让法国到现在都没法解释的停战协定。国家长期纷乱就会出现如伯艮第之流党羽,不解决根本,趁乱摸鱼的小人们只会越来越多。所以……” “你竟然胆敢质疑先皇的做法?”从没有耐心听人把话说完就打断也是诺力的一个习惯,不过在场的其他人包括贞德都明白,诺力之所以不爽到脸色青白的尖声厉喝,关链其实在于雷蒙说的后半句。 六世和英王签的约定不了了之徒留话柄这种事已成为不可更改的历史,无须避讳。而在皇储少年时起就辅佐于侧,长期手揽大权作威作福的诺力却直到现在还笼罩在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嫌疑之中。他本人也对此十分敏感,因此对雷蒙所指的‘小人们’就未免反应过度了。 “陛下见谅,我不是那个意思。”雷蒙立即向查理道歉,他不想转移话题节外生枝。 “呵呵,我明白,你只是……”浅浅笑着,查理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要打个圆场,却因不经意地瞥见雷蒙系头发用的手帕后脸色丕变,话音也戛然而止。手帕是与雷蒙浓黑卷发相反的月白色,四边镶缀繁复的蕾丝,八字型锦纹互相缠绕重叠出淡绿色的垂饰,与雷蒙一身简练的衣着完全不符,那是——自己的手帕…… 难以抑制的愤怒、猜忌、怀疑在瞬间侵占他的全部思绪,瑰丽灿亮的眼眸大睁,冰冷又炎热的视线向贞德射去,为什么她的东西竟会在雷蒙身上? “陛下,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修曼德关心地上前一步,陛下怎么突然愣住了。 贞德却因为早上发生的事而介意,一直垂着头,因此并没有发现查理在注视她,听到修曼德的话,她才不自觉地向查理望去。而查理已经收回了目光,一避一望目光相交的瞬间,她愣了一下,怎么回事?刚才的一刹那,她似乎看到查理前所未有的冰冷可怕的眼神…… 轻颤的手捏紧茶碗,垂着眼眸的青年再度抬起脸已换上了美艳的看不出破绽的笑容,“我只是想听听贞德的意见呢。救国天使是怎样认为的?” 面对她的微笑亲切温柔,刚才一刹那的冰冷仿佛根本不存在,贞德却觉得有种令她难以呼吸的巨大的压迫力正朝她袭来,她恍惚地摇摇头,又猛地清醒过来般点点头。 “哈,法兰西的天使,你是站在哪边呢?”赛瑞雅坏心眼地一笑,“莫非你在神游天外根本没听到他们在争什么?” “我……我当然听到了,只是……” “贞德?”雷蒙诧异地向她望去,不是说好一起晋言让陛下决定早日收回巴黎吗?犹豫了片刻,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先对上的却是雷蒙关怀的眼,她笑了一下,示意她没有事,而这微细的小动作又落人查理的眼中。 “我想,我们应该收复巴黎。”她转向查理,斩钉截铁地说道。 双手合握撑着下颌的优雅男子凝视面前的少女半晌,毫无预兆地突然说道:“我累了,这个问题我们下次谈好了。” “陛下!”诺力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乡下丫头和平民小子的挑衅,略感焦躁地出声,想让陛下能够坚决地回绝他们的提议。 “我说了,我累了。”做出疲惫的样子撑住头,查理侧过脸,不去看众人,“你们都离开,我想在这里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几个人面面相觑,修曼德摇头小声念叨着:“陛下还是这么任性。”率先退了出去。 贞德走到门边担心地回头一顾,正逢查理抬头,深邃的蓝眼盯住她,“贞德,你留下来。” “嗯?”贞德身边的雷蒙诧异地扬了扬眉。不会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要责备贞德这个顶头上司吧。 “我有些头疼,或许是因为近来都没有好好祷告的缘故,”查理撑着头向他微微一笑,又望向贞德,“天使,我需要你帮我向主祈祷。” 金色的发丝披洒下来,湛蓝的眼睛跳跃着异样的温度。令贞德一阵心慌。经历了早上的事,她并不想这么快与查理单独相处的。然而随着身边高大的男子微微欠身,迈步退出,两扇门在身后紧紧闭合,光亮的大厅内终于只剩下了她和查理。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到般的寂静。 两个人凝视对方,与清晨见面时完全相同的两张面孔上,此刻却因各怀心事而失去了笑容。 那显得有些局促的少女,正背抵着门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他。他想要冲过去抓住她纤细的肩膀猛烈地摇动质问她和雷蒙到底有多亲密,想要迫她发誓要她承诺绝不可能做出任何背弃他的行为。 而一旦对上那双宛若星宿汇聚的水蓝眼瞳,一切的想象只能不甘地化为唇边的一声低叹…… “贞德,”淡淡地,他终于开口,“你知道吗?我现在非常生气。” 她紧张小心地站立着,有些不知所措。 而少女迟疑的踌躇,却更让查理感到恚恼之外的受伤。 “……你,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吗?”话语中嵌合着略觉悲伤的音色,让少女的眼惊诧地大大地瞪了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她扯扯嘴角,扯出一抹笑。 “我在说手帕的事。”他攥紧茶杯的边沿,因低头而垂落的金色刘海下的浅笑有些黯然,“原来你一直留着那块手帕,对此我应该感到很高兴。但是它竟然出现在雷蒙的头发上,你认为有哪个情人亲眼目睹这种事后还能无动于衷呢?” “嗯?”不解地眯了眯眼,雷蒙?怎么忽然扯到他?她一时没转过弯。 “如果真能无动于衷的话就太好了,”他继续说着,却笑得越来越苦涩,“那样的话……” “啊——”怞了口气,她猛地明白过来,张大了嘴巴,立即激动地反驳起来,“不是那样的!”天啊!她慌慌地摸了摸内侧的口袋,原来刚刚给雷蒙系头发的手帕正好是查理给自己的那块。她一直都是小心地贴身放置的。 “不是,查理你误会了!”她脸涨得通红,“刚才遇到雷蒙,他喊热向我要发带系头发,我、我是因为情绪不稳,才会看也没看就随手给他,你不说的话,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所以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会马上把它要回来的!”她、她才不会把查理送她的东西给别人呢。 “是这样吗?” “刷”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睛骤然明亮了起来,像被注入了魔法般的,绝美的青年连每一丝头发都在瞬间变得璀璨夺目。 “当然啊!你怎么会去想那种奇怪的事?”她说着脸涨得越发的红,竟然会怀疑她和雷蒙?天哪!怎么可能嘛! 还要继续解释,却忽然发不出声音,因为坐在那边的青年眨眼间已经冲到她面前并将她紧紧地拥入怀抱。 “我以为你不再要我了……” 她手足无措地站立着,不知道应该抱住他,还是推开他…… “……贞德,你听好,”温热的嘴唇从脖颈移到她的耳畔,辗转低喃:“千万不要背叛我,一定一定,不可以离开我……” 霸道的语气、命令的话语却因为最后的一句而加入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凄楚…… 那个失落空洞的声音在说:“我不想一个人……” “你好诈……”放在空中的手终于落下来,抱住了他,咬着嘴唇已经一再忍耐的少女的泪在眼底晃动几圈也终于随之落下。 “你明明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她伏在他的肩上,眼泪潸然而落,“我对你,其实并不重要……”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蓦地抬起头,他撑起她的肩,讶然地盯住她的脸。 “因为、因为……”大脑混乱成团,她挣脱开来,退开一步,不让他的体温干扰她的思考。 “因为你根本不理会我的生死不是吗?”她别过脸,继续说着让自己难过到心碎的话,“你说你若是显得太聪明,管太多事,其他贵族们就会不放心,可是你却把一大堆权力扣在我身上,难道我就不会让他们不放心吗?” 伤痛的疑惑终于说了出来。她紧紧咬住嘴,盯着脚尖,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毫无预兆的,一只手突然托起她的下巴,强硬又不失温柔地移过她的脸,那张绝美如精灵的容颜映入眼底,正以无比郑重的神情凝望着她,长长的睫毛下温柔的颜色是使她失落的深邃夜空…… 别过头,他轻轻地笑了,“傻瓜,那个时候,我会保护你!”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少女的眼睁得大大的,连呼吸——都为之停止的瞬间。 脖颈以下完全僵硬,压在裙边的手指也不能动上一动,视线只盯着眼前的人,就像初次见面般移不开她的目光。 “不要哭,难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吗?”他弯下身,眼睛对上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那么,告诉我要怎么做,才会让你相信,相信你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可取代的存在呢。贞德……” 把脸埋在颤抖的指间,她大口地吸气,试图让情绪平静下去,努力地在重新抬头前漾起一个微笑。 “……是我,又在胡思乱想了。查理……” 悲伤地微笑着,即使眼中充满水气。脆弱如玻璃丝般紧系在两个人身上绷得紧紧的丝线,禁不住太多的试探。 在眼泪终于落尽的刹那,她退后一步,离开他的臂膀,深吸一口气。 “查理,让我去巴黎吧。” 还没有来得及握住那轻轻撤离的手,便忽地听到上一刻还掩面低泣的少女说出天外飞来一笔的公事,他愣了一下,随即反驳:“为什么?你还是不相信我?”难道她就非得离他远远的吗? “不是,我相信你。”她缓缓地说着,重重地将一字一句连同碧蓝流离的眼神敲入他的心底,“两者并无相干,只是觉得雷蒙说得没错,现在正是收复巴黎的好时机,难道查理你不希望快点收复首都吗?” 如果这番话剔除雷蒙两个字,那他或许会认真考虑.但为何他感到莫名的挫败,胸口一阵郁结。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他怔怔地站了片刻,忽然转身。 冰冷的脸寒霜布满,适才温柔款款的眼眸已成为冬日的冰潭,缓步走向自己的座位,他背对着她,却在落座转回身的刹那恢复成温和的笑脸。 “贞德,”他握住茶杯,喝了口早已冷掉的茶水,金色的眉高高地扬着,话音轻柔地落下,“如果我说我出于自己的考虑,希望暂时不要打巴黎,你会支持我吗?” 她微微苦笑,又是要她的意见吗?她难道不是已经相当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吗?他根本是想让她当着众人的面替他提出反对的意见吧。 “陛下,你希望我叫您陛下吗?” 这一次,毫不避让地水蓝眼睛对上他的。纤细的少女射来的视线竟也如早春白梅带着凛冽的气息。 唇边的假笑微敛,他握住茶杯的手紧了起来,语音却平平缓缓,不带出丝毫的焦躁,“这是什么意思?现在这里只有你我,无须客气。” “太好了,我本来就不打算客气呢,查理。”她的大眼,像融化了水蓝宝石般的柔软,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如果你是我的查理,就该记得贞德的生日。你说过要送我礼物呢,而我想要的是巴黎。让我和雷蒙出征吧,这便是您答应过要实现的贞德的心愿。” 唇勾勒起向上的弧线,他低低地笑了。右手托着腮,眼波弯弯笑容纤丽的青年微笑着说:“好吧,就让一切如你所愿。”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少女退出之后,明亮的厅堂便显得异常空旷。 他静静地坐着,姿势一动不动。额前的长发散落下来,遮掩了他的表情,半晌,他才抬起头,做出决定般弹了弹手指,“赛瑞雅,请你给我滚出来。” 静默须臾,层层结束的月白纱帐被人掀开,身材修长的青年立于其后,浅浅微笑道:“原来——你已经发现啦。” 对于自己的臣下在一旁偷听讲话的行为似乎并不感到大惊小怪,查理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便收回目光,蜷起手指放在唇边,无意识地轻咬着,“我呢,现在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的确,看来沉静的绝美侧脸事实上已经陷入一触即发的盛怒中了。聪明的赛瑞雅立刻选择告退,却被叫了回来。 “陛下需要赛瑞雅做什么呢?”他脚跟定住,身子倾斜回望。 查理笑了笑,摊开桌上笔纸,抬手写下些什么。 “很简单,帮我将这道命令交给杰金斯。” 左手轻转茶杯杯盖,右手举起写好的纸,冷漠的眼再最后审视一遍,随后,手指一扬,轻飘飘的纸张便向地上飞去,赛瑞雅眼疾手快,将它弯腰接住,眼睛对上白纸黑字的瞬间,秀丽的眉深深地拧了起来。 “陛下……”抬眼对上那双深邃的眼,他扬了扬手中的纸,“您这个命令是错误且不智的……” “我知道啊。”十指交加,托起微仰的脸庞,“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只不过……”停了停,透过纸页的边沿,蜜色刘海下的紫黑眼瞳飞快地闪过一抹无名的情绪,“只不过是会害死杰金斯面已。” “你不必管那么多,只是让你帮忙传个信,你不会忙到没有空吧?”他气定神闲地扬眉说道。望着赛瑞雅的双眼却异常冰冷,都是这个多嘴的家伙,贞德会一反常态突然提出那种问题,一定是听到了今早的对话吧。 “……”静静地望了他一眼,赛瑞雅小心收好纸页,挺直背脊,“虽然杰金斯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关系,但我却有责任必须提醒您,这个人对您很有用,让他太早消失您会后悔的。” “赛瑞雅啊,”青年眼中闪过妖异的幻色,抬眸的同时撩动着潋滟的眼波,“如果你的手臂上长了毒瘤,你是要切断手臂,还是要失去生命呢……” 并不等他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接道:“至于我的话,一定会选择前者的,总不能因为舍不得手臂,而让自己毒发身亡吧。呵呵……” 赛瑞雅冷静地端详着他的陛下,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似的微低下头,问:“陛下,您的这则命令,和适才天使小姐的表现有关吗?” 手中握紧的茶杯忽然碎裂,深海的宝石寒冷地转动过来,不顾双手被嵌入茶杯碎片涌出的鲜血,他一字一句地吐出:“那和你——没有关系。” “我明白了。”赛瑞雅微微颔首,“放心好了,陛下,不该存在的障碍物,一向是应该早早清理掉的。”转身而去,他知道他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以及——怎么做才是对查理陛下最佳的选择。 “真是可惜啊……”没有留意赛瑞雅说了什么,查理只是看着破碎的杯子,惋惜般地轻笑着。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浮云在青蓝色的天空上缓缓变幻,贞德怔怔地托腮坐在花园的一角,无焦聚的眼神散漫茫然。 “这一定是我内心的不安造成的吧。”她摇了摇头,挥去漫无边际的胡乱臆测,对,一定是因为没有按照查理的意愿行事而衍生的细微的忐忑。 “啊欠!”她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才意识到自己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去找雷蒙吧,把查理同意去巴黎的事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至少,和雷蒙在一起,比坐在这里沉浸在悲伤的想象中要好得多了。对上雷蒙翡翠般澄清的眼睛,她便能坚定自己的信仰,那个为法国而战的信仰! 因为没有骑马,等贞德到达练兵场的时候,太阳一半都沉落了,包裹夕阳的云被染得金灿灿的,而意外的,练兵场中心聚集的士兵却都还没有走。 “雷蒙!太好了,我还以为太晚了碰不到你了呢!”很轻松便在众人中找到了黑发碧眼的高大男子。 “贞德?你怎么来了?”听到她喊他的名字,才猛地回过头来的男子澄碧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慌乱神色,她不由得一愣,“发生了什么吗?” “贞德大人!”卡拉尔神情焦急,“是……” “没什么!”大手一摆,硬生生截住了卡拉尔未完的话,雷蒙露出一抹微笑,“什么都没有。” “嗯?”看看左边欲言又止的卡拉尔,又看了看笑得和平时没有两样的雷蒙,贞德狐疑地皱起鼻子,“真的吗?有事要说哦。”为什么她觉得周边士兵们的脸色似乎都不太好。 “事实上,”雷蒙咳嗽两声,“我只是说头有点晕,他们便紧张起来,非要让我早点休息。” “看吧!”贞德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叉起腰,“这就是穿着单衣炫耀武技的结果!一定是感冒了!我早就说过你穿得太少!你不要总让卡拉尔为你担心啊!做人家上司要给下面竖立好榜样!” “哈哈,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呢。”雷蒙微笑着凝望地,半晌,忽然弯腰,将额头抵上她仰起的脸颊。 “咦?”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令她手足无措,“雷、雷蒙?” “没事……我只是在试温度而已。” 比平常低了一个音阶的声音温柔地在耳边低语,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已经直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好了,贞德,真的很晚了,你快点回住所去,不要被我传染感冒。” “可是……” “没什么可是!总不能两位指挥官全都病倒吧!”他一板脸,“不听雷蒙哥哥的话了吗?” “少臭美了,大、大我十岁就装出一副长辈的样子!” “哪里,我又没让你叫我雷蒙叔叔。” “你!” “真的,”他收起开玩笑的表情,湛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贞德,太阳都落山了,快点回去吧。有事我们明天再说。” 想到雷蒙一天到晚地忙碌,身体又不舒服,贞德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你也早点睡。” “嗯。骑我的马回去吧。”他解下披风,为她披在肩上,顺手拨开她及肩的头发,“女孩子果然是长发好看啊……” 睁着大眼,望着面前帮她系好披风带子的男人,那种不安的感觉又从心底如涟漪阵阵扩散,“雷蒙。”轻轻叫他一声,仰头望着那长棱角分明的脸。 “你有点怪……” 碧绿翡翠般的眼睛弯了起来,成为两池清澈的泉,大卷的黑发在风里凌乱地飞舞着,而那个笑容的温度却如此真实,“贞德,女孩子要接受别人的好意才会可爱哦。别乱想,骑我的马回去。晚上似乎要下雨,记得多盖床被子。” “你好像占星师呢。”她翻身跳上雷蒙的马,因为稔熟的关系,马儿乖乖地任由贞德骑上去。她回头笑笑,“真的呢,上次你说要下雨的时候,也真的下了。你怎么知道会不会下雨呢?” “因为……”顿了一下,雷蒙微笑冲她挥手道别,“我是个魔法师,你说过的嘛。” 目送女孩的身影在风里渐渐消失,他松了口气般地放下手,望了望天上凝聚成团的云,“雨夜,是离别的季节啊……” “大人!”卡拉尔激动地握紧双拳,“您、您为何阻止我告诉贞德小姐!陛、陛下传来的那个是什么命令啊!让您带一千人马立即出发去巴黎,这哪里是去打仗,不是送死吗?” “卡拉尔,军人要服从命令。还有,”他警告性十足地回眸瞪向周边,“谁也不许把这件事告诉贞德!” “我不要!”卡拉尔义愤填膺,“是巴黎!是巴黎呀!你带那么少的人只会死的!如果由贞德大人出面阻止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挽回啊!老大!你听我说……” 话未完,雷蒙忽地出拳击上他的腹部,准确有效的一击令卡拉尔“唔”的一声晕倒在地。 “把卡拉尔看起来,我出发后再放他出来,”冷厉地向身边下令,他看了眼士兵们担忧的表情,叹了口气,“你们其余的人也听着,谁也不许去告诉贞德,你们并不希望贞德大人也出事吧?” 他太了解她了,如果让她知道的话,她一定不会放他独行的。但是送死这种事呢,真的是一个人就够了。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沙沙的雨声和着在风中狂舞的树枝不断叩击窗棂,透过浅色的窗帘,化身为张牙舞爪的黑影,犹如暗夜中潜伏着的魑魅魍魉。 辗转反侧,怎样也睡不安稳。仿佛将有事情发生般的,直觉心慌意乱。 她转个身,把脸埋在枕头下面,而心脏宛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紧,任意肆虐,带来阵阵紧缩的痛感。 “唔……好难受……”被翻滚的思想折腾得终于认输,她声吟一声,干脆爬了起来,懊恼地拥着棉被坐在床上。睁着茫然的大眼透过床边的垂幔,怔怔地望向对面墙上的窗。手脚并用地摸索到床边,光着脚板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凉意侵入刚离开温暖被窝的身体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奇怪的是,适才那种恶心头晕的感觉反而好了很多。 忖疑地皱着眉,等双眼能够适应眼前的黑暗,便慢慢地走到柜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将身体蜷缩在藤椅中,捧着透明的杯子,小口啜饮着,让思绪缓缓沉淀。 诺大的宫室一片岑寂,只有窗外的雨声沙沙,反反复复如有节奏的韵律。 蓦地,窗外一片大亮,是闪电划过,骤然的白光伴随着紧接而来的雷声轰鸣。被惊蛰的雷鸣一吓,杯子哗然脱手,在清脆的落地声中,她忽然想到了纠缠全身的莫名违和感何来。 “雷……蒙?” 对了,今天傍晚见到雷蒙后她就一直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劲。虽然他平常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但却很注意进退的分寸尺度,会轻轻地拥抱她,称赞她留长发比较好看,这种事,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他啊。最后望着她带出淡淡依恋的眼神,像是在告别一般。但,为何会这样呢…… 想不出丝毫的理由,会不会是自己又在胡思乱想,太在意雷蒙了?但心跳怦怦如擂,又像在急切地昭示她,她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好怪……身子发冷又发烫,将要发生什么事的感觉强烈到让她几乎马上就要冲出去。 而阻止她这样做的不是窗外的雨和她的理智,而是另一人的轻盈细微的呼吸声。 在这间屋内,在她所没有察觉的时刻,何时,进入了另-个人? 电光火石中思绪千回百转,为何她竟会没有发觉?是借适才雷声轰鸣的机会进入的吗?她屏住呼吸,椅背很宽,从后面很难发现她坐在上面,她轻悄悄地调过头,位置和光线的缘故令她能借由窗外的微光窥到一抹模糊的人影。 黑影修长矫健,似是个年轻男子,正向床的方向摸索前进。立于床头,他停下脚步,麻利地自腿上怞出一柄一尺见长约两指宽的银亮匕首。 冷汗涔涔冒起,她忽觉毛骨悚然。在王宫内的位置,竟然出现了欲置她于死地的暗杀者!虽然早就醒悟到她的确招到不少人的妒恨,但这么明显地发生在眼前的真实猎杀还是让她感觉心悸。 她缓缓弯腰,动作轻巧地捡起杯子的碎片,持在手中。 黑影分开垂幔,向枕头一剑刺下的同时。贞德的动作快疾如飞,如山猫般灵巧地自椅上跳起,跃上黑影的背,将手中的碎片划向对方的颈部。 一剑刺入,却是空空软软的无力感。黑影猛地醒悟刺中的只是枕头,身后疾风忽起,他心思翻转,躲闪不及,索性反手接住对方的兵器。 玻璃刺入手指带来的痛感反而让他笑了起来,“只是这样吗?” 握住玻璃碎片的手向上一翻反扣住贞德的手,侧身抬腿,一脚踢飞贞德。在贞德还来不及起身的时候,便更快一步地压上去,流满鲜血的手已将玻璃抵住了贞德的喉咙。 “真意外。天使,你的身手也不错嘛。可是呢,那些东西和我比的话,差得太远了啊……”仿佛真的是在惋惜什么的口气,配着冰冷的眸光,令贞德倒怞了一口气。这个人是…… “其实,我和你并没有深仇大恨,只不过,你活着的话,会让我觉得很麻烦。而且,你知道吗?”他压低身体,轻飘流曳的额发洒落在贞德的脸上,和夜色-样的冰冷,“我非常非常地讨厌你……”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的。等你回到天上,再向神告我的状吧。不过我早就生活在地狱里了,恐怕你的神也奈我不得。呵呵……”他捂住贞德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左手高高抬起,在黑暗中闪光的玻璃就要落下! “啊!”猛然发出惨叫的却是他自己,尖锐的东西刺穿他的肩,他狼狈地回头望去。 “来人——”贞德借机会爬起身冲到门边大声喊了起来。 “用你自己带的兵器伤了你真是不好意思啊。”突然出现在暗杀者身后的人手中所握的正是暗杀者刺在枕头上的锋利短剑。 “哼……”捂住肩上伤口,黑影身形刚动,便被后来的人无情地踩上去,不知是故意还是成心,正好踏在他受伤的地方。 “纵然你是功夫高手,如果不想肩膀碎裂的话还是老实些好。我这个人功夫很差,但是力量却很大,想从贵公子变成残障人士的话你就尽管动吧。” “贞德大人!出了什么事?” 宫内的巡逻卫队业已闻声而至,瞬间,屋内被他们擎举的灯火照耀得如同白昼。 待看清屋内的情形,这帮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有人试图暗杀我,”贞德冷慎地解释,“幸好卡拉尔救了我。” “所以才说你会后悔的。”贞德一边活动着被压制而扭伤的手腕一边向被压住的黑影说,刚才被他压倒的瞬间,她就看到卡拉尔从窗子内翻进来了。 “哎呀,谁想到天使小姐屋里竟会出现别的男人呢。”被踩住的黑影竟然毫不慌乱,反而俏皮地对她眨眨眼睛。 “请您解释一下,”巡逻队长神色复杂地望着已经放弃抵抗的刺客,“为什么您会在这里?如果不能有合理的解释,即使是您,我也只好将你先扣下了,赛瑞雅大人。” “解释?呵呵……”赛瑞雅拂了拂凌乱掉的发丝,优雅地抬起下颌,“我出现在女人的房间里需要解释吗?” “带着凶器就不一样了吧!我亲眼目击,他想行刺贞德大人!”卡拉尔厉声指责。 “哼……”赛瑞雅冷峻地瞟了卡拉尔一眼,挑起眉毛,邪气地一笑,“那你呢?三更半夜跑到贞德大人这里想做什么?” “是我让卡拉尔来的,要处理些较为隐秘的公事。”贞德出言给卡拉尔解围。 “哈,圣天使大人,三更半夜找男人来处理公事?”嗳昧地笑笑,赛瑞雅托起脸,转向巡逻队长,“喏,两个情夫碰面,难免要打架喽。” “你少胡说八道!”卡拉尔恨赛瑞雅恨得要死。就是这个家伙传给雷蒙大人的那种命令,谁知道是不是他挑唆陛下下达的。 “赛瑞雅大人,不管怎么说,你持剑出现在宫内……都是不合规矩的,”巡逻队长命人绑住他,随即向他欠身行礼,“请体谅我的职责。您有什么话,明早和陛下解释吧。” 赛瑞雅是政要大臣,小小的卫兵当然不敢惹他,但贞德大人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呢。双方都不想得罪的巡逻队长,只好下令先关住赛瑞雅,明早交由陛下来处置。 “贞德大人,要我传您的亲卫队来保护您吗?” 出门前一刻,队长回头询问贞德。 “不必了。有卡拉尔在就行了。” 待一切重归寂静,贞德按了按胸,力图压制住急促的心跳,整个人虚脱般地坐在藤椅中,才想起问卡拉尔,“幸好你来得巧。不过,你怎么会这么晚来找我呢?” 卡拉尔突地跪倒在地,将贞德吓得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你、你……”即使赛瑞雅要杀她,也不比这来得更惊吓了。 “贞德大人!请你救救雷蒙大人吧!”卡拉尔双手按地,重重地向贞德一叩。 “雷……蒙?”再度陷入猛烈的不安,她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长链。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空旷的白色殿堂,是查理的书房。横卧在边角为弧线构造的紫檀木案几旁,披着银色长袍的青年以肘撑颊,长长的浅金色头发还未曾梳理,略嫌凌乱地随意披散着,有几绺自额前垂落,正好遮挡住他冰冷恚怒的表情。 延绵屋内的红色地毯上跪着刚刚被松开绳索正在活动手腕的青年,他飞快地扫了眼听完士兵们禀报的话后就一言不发的查理,又低下头去。 “赛瑞雅!”挥手让所有人全部退下之后,查理才抬起头,用几乎是从牙缝中进发出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叫出跪在地上的人的名字, “赛瑞雅在。谨从您的吩咐。”赛瑞雅抬起尖尖的下颌。 “听从吩咐?”像听到笑话般的,查理冷笑,“你何时听从过我的命令?我明明再三警告过你,你却任性如昔,刺杀贞德?恐怕这不是第一次了吧?” 想到昨夜,贞德差点死在赛瑞雅手中,深邃的蓝瞳不禁进发出两道足以冻结人心的寒光,肩膀在发颤,因恐惧、因气愤,他终于怒不可遏地在案几上一拍,霍然站起身,银色的衣摆和身后的长发旋转成华丽的回旋,他厉声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 “是啊,您知道一切呢。”跪在地上的人咬住薄薄的唇,“可是,您知道赛瑞雅这样做的理由吗?” “我不想知道你那见鬼的理由。”有意回避赛瑞雅目光般的,他调过头,“别以为我不会对你怎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自己不知检点的话,没有人救得了你。” “哈,您是说您为了贞德可以毫不眨眼地处死赛瑞雅?”赛瑞雅脸庞浮起一个惨淡的笑容。 “放心好了,”查理扬眉道,“你的家族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和王室又有姻亲,即便你刺杀的是我,都很难把你处死。” 停顿了一下,他扬起嘴角,微笑补充:“只不过呢,要杀一个人的话,有很多种方法。赛瑞雅,你不会有兴趣一一尝试的。”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啊,真是让我怀疑坐在那里的是我们法兰西高贵纯真的陛下。”拍了拍膝盖,赛瑞雅索性站了起来,“为了贞德您甚至不惜和我撕破脸,看来我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决定?” “对。”赛瑞雅哼了一声,“正如您所说,杀人的方法很多。若是赛瑞雅一定要贞德死,恐怕您也难以保护周全。” 查理闻言变色,幽冷的眸光掺杂着令人费解的情绪,“杀了贞德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当然没好处,但是对陛下您却有很多好处。赛瑞雅不能允许有人影响您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你可真是个忠臣啊。”玩味地笑了一声,他轻藐地扫视着面前的青年,“我们来商量一下如何,你承诺以后不与贞德为敌,我可以不计较你过往的行为。” “只要是您的愿望,即使是天上的星星,赛瑞雅也会将它射下来,但真是抱歉,惟有这件事情,赛瑞雅恕难从命。” “你太放肆了!”被对方的语气激怒,查理衣袖-扫,将满案的书拂落在地。地毯消去所有的声音,但赛瑞雅心中如被重物击小的疼痛却清晰可闻,嘴唇已经咬破了,鲜红的血滴落衣摆,他神情复杂地凝视着查理,攥紧自己的双手,力图平静情绪。 “陛下,你冷静-点。不是赛瑞雅猖狂,我这么仿都是为了您!贞德对您的影响已经到了让您做出对自己不利举动的地步了!为了她,或说为了您心中的那份感情,您不惜自毁长城。若是您的理智还能占上风,我也不会这么做,可是您连自己都把持不住了。为了一点嫉妒之心,您让杰金斯去巴黎,凭着赛瑞雅对您的了解,我知道那本来是您想扶持的人才不是吗?可是就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您宁肯折将铩羽!以前的您绝不会做出如此不智的行为,你看不到自己的改变,我也看不到了吗?” 被赛瑞雅的话深中肯綮,查理恼羞成怒,“我要做什么,我乐意变成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披上银色的盔甲,熟悉的战争的气味便涌至眉睫。她抬头,向被阳光染成橘色的天空深吸一口气,一挥手,整备好的军队便依次鱼贯而去。而她落在最后,犹自环顾空荡下来广阔的练兵场。静默的眼包容着复杂的心绪,然后,决绝地回首,扬起手中的长鞭。 “贞德!” 急切的声音即使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她也依然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眼中窜起一片热辣,她徐徐回身,任泪水纵横的脸与那拥有绝代风华的男子,遥遥相对。 就是面前这如天使般美丽的男子,下了那样残酷的命令。 他欺骗了自己,假装同意她的提议,却暗中叫雷蒙连夜出发去攻巴黎。只给他一千人马,即便雷蒙很强很厉害,也绝无半点取胜的可能。查理不是笨蛋,她和他一起打过奥尔良战役,她明白他其实有多聪明。 “贞德!你这是干什么?” 他竟然还质问自己?她微怞一口冷气,想要开口,喉头却先涌起一阵哽咽。 “贞德?” 在他再次出言催问后,她只是倔强地咬住唇,扬起小小的脸,“陛下,贞德要出发去巴黎了。” “什么?” 像是要确认自己听错了般,他蹙起原本光滑的眉尖,诧异地望向一身盔甲的少女,不安、惊惧、喘息,随之而来,茫然的眼和茫然的心,都悬系着那白马银鞍之上的少女。 “你听到了,我要去巴黎!”她放慢了说话的语速,“陛下,我要追上雷蒙,然后一起攻克巴黎。” “我不允许!”他猛地醒悟到雷蒙的事被贞德知道了,急怒交加地向她喊道:“我不许你去!”雷蒙、雷蒙、雷蒙!他就那样重要吗?比自己还重要吗?为了那个男人,她竟然想私自率军去救他? “你答应过的!答应过我去巴黎的事!”她的手紧了起来,细眉下的眼睁得更大了。 “没错,我答应过。可是,不是现在!我有我的计划!你不听我的话了吗?”他忍不住加大了音量。 强烈的悲哀涌至心底,迫使她露出哀伤的神色, “若是我不听你的话,你会将我怎样呢?贞德怎么可能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呢?我依从自己的判断所作的决定,即是你认定的错误吗?” “你的思想你的感情就是让你背着我偷偷挪用军队去救雷蒙吗?”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刻来不及整理的混乱心绪。怎么会这样,他担心她,想见她,四处寻找她,而她却在准备离开他,为了另一个男人……心由最火热处低至冰点的急速令他无法承受。 “不!”她用力反驳,“我不只是为了去救雷蒙!也没有故意要背着你,更别说是偷偷挪用军队,这是我身为法国军队最高指挥官为了法国而作出的判断与决定!” “法国?”他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唇瓣,愕然地望着她,为何面前的少女忽然让他感觉陌生得近乎战栗。 “贞德!你不会忘记你是为了我才来到这里的吧!你说过,你想变强只是因为我,你、你难道不是为了与我相守才来到这里吗?”站在暗夜街道中捧着手帕哭泣着说绝不要离开他的少女,仿佛是在昨天才发生的事。 “查理,对不起。”望着那突然显得惶然无助的他,她的泪滚滚地涌了下来,从没有见他这样子过,他是那么冷漠的人,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深不可测的样子,为何在这个时候,用孩子般惶惶的眼,看着自己? “贞德,我不要听你说什么对不起!”他忽然纵下马背,冲到她的面前,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下,他一把握住贞德的手。 “你听好,”抓紧少女的手掌,他猛地抬起头,“如果你敢在此刻挥开我的手,我一定不会原谅你!”流着眼泪贴近她的脸,咬牙切齿近乎狰狞实为哀伤乞求地警告,“你的理由我不要听,你现在说过的话,所做的行为,我也可以当做没有听过没有见过。只要此刻你留下来,我便相信你爱我。若是你选择离我而去,我便恨你到千生万世,绝对不会原谅你!贞德——”他近乎凄厉地喊出她的名字。而回答他的是少女不可抑制的眼泪,以及手指轻轻地一点点地怞离他掌心时所发出的足以震撼苍宇的声响。 “对不起,”少女含泪回答,“我爱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即使将生命交付给你,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你即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早在很久之前,或许第一眼见面的时候,你就是了!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超越生命而存在的!比阳光更炙热,比狂风更猛烈!让血液流窜沸腾让心脏狂跳不止——这些东西主宰着我让我无法紧握住你的手臂!对不起!”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这不是他所期盼的结局,他张着空洞的眼望向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苦涩漾满心口,紧紧咬着牙关,他不能开口讲话…… “你曾经问过我,你爱法国吗?现在我回答你:我爱!我爱法国!” 他抬眼,少女英姿凛凛地坐在马上,昂着头,纵然布满泪水,也依然那样美丽,披肩的卷发在直射而下的阳光照耀中发出明灿灿的光辉,让他的眼不觉眯了起来。 面前的少女又是谁?是那个单纯地在夜里捧着手帕哭泣的少女吗? 不,那个少女在那晚便已经消失了,这里的贞德,是他打造出的贞德,梦想着可以与他一起比翼的女人,却原来在长出翅膀之后便选择挥开他的手…… “不管是一天,一年,一世,生生世世,贞德都想和你在一起!在那之前,让我们先把英国人赶走好不好?查理!请你等着我!贞德并不是要离开你!请你明白!” 不,他不明白…… 他像用看陌生人般的眼神冰冷地望向少女,空气被扬起的长鞭撕裂,浑身白如皓雪的马儿带走了黄金天使,抑或是天使选择离他而去。他没有阻拦,他只是漠然地看着她的离去,看着那小小的背影。 四周如此空空荡荡,这便是他的世界。 第五章 分割线 寂静的春天的夜晚,黄金般簇簇开放的小花缀满枝条。 香味弥漫,飘进门扉紧闭的宫室内,环抱着双肩仿若无知无觉的青年也像是被这郁烈的香气惊扰到了般,调过头茫然地向窗外望去。 映人眼帘的,是橙色的月亮。 原来,已经又到了晚上了吗? 他没有感觉。虽然耳边一直响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时间,如血液,只是自顾自地淙淙游走,而他寂静地坐着,选择木然地凝望面前空无一物的墙壁。 曾经价值连城的名贵壁挂和桌上摆放的镶嵌宝石的镇纸玉狮,如今伴随满地凌乱的书页纸张,残破地横卧在被打翻的茶水溅上大块污渍的红地毯上。 屋内的一切摆件都遭遇了毁灭性的破坏,七零八落的如逢浩劫,惟一保持不变,正姿端坐的就只有脸色和衣服同样苍白的青年。 他靠向椅背,蜷起身体,伸臂更紧地抱住自己,然而寒冷却依旧深入骨髓。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赛瑞雅,你去看看陛下的情形……” 神色不快地喝着茶,诺力用那张线条刻板的脸面无表情地转向赛瑞雅。 赛瑞雅正蹙着眉头批示高高的一叠公文,闻言,笔尖一颤,在纸上划出一行曲线。 “是啊,”愁眉苦脸地坐在绣绘满屏繁花图案的锦屏前,修曼德也加入劝说的行列,“赛瑞雅,陛下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何救国天使会突然率军去巴黎;而陛下又为何关在书房中一整夜都不出来。 “为什么……一定是我?”柔着太阳袕,赛瑞雅用眼皮扫视着两位衣着华丽的贵客。 “因为陛下不能恢复正常的话,你的工作量就是最大的。所以让陛下恢复正常,对你的好处也是最多的。”诺力用那张没有表情波动的脸一本正经地说出让赛瑞雅瞪大眼睛的话。 这是哪门子理论?赛瑞雅一阵咳嗽,他的工作量大是因为这两位机要大臣只喜欢抓管钱粮物资储备,却不喜欢处理各处上报需要批示却得不到好处的文件这一缘故吧。 “得了风寒的话,正好进宫让医生瞧瞧。”修曼德连忙补充。 “咳咳!”他、他现在不想进宫可不可以!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赛瑞雅,我们等着听你的消息。”并不懂拒绝为何物,诺力扯了扯嘴角勉强算作微笑,起身告辞。 “等……” “唉,赛瑞雅也终于能做些寻花问柳外的正事了,他父亲会为此而感到欣慰的。”跟在诺力身后,修曼德感叹般地对诺力唠叨着。 “年轻人的确很难予以信赖。他们总是沉迷享乐。陛下如此,赛瑞雅也……” 直到两人的身影走远,诺力的回答还隐约可闻。赛瑞雅漂亮的脸孔极为难看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陛下一定闹得很凶吧,不然他们不会连请将不如激将这种没品的方法都不顾面子地使出来了。 唉,颓唐地扔下手中的羽毛笔,他懊恼地撑住额,并不是不想进宫,也不是不但心陛下,只是那天的情绪失控令他失态了,长久以来依靠虚伪掩饰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他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查理。 贞德的事,陛下想要怎么处理呢? 这些事情都不是坐在家里就可以解决的,他快速地换好衣服,出门前回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脸,而镜子,只回给他一个苦涩莫名的微笑。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对不起,陛下说不许任何人进去!” 脸庞和眼睛都圆圆的小侍女屈膝行礼的同时阻止赛瑞雅抬手叩门的行为。 “玛丽安小姐,你让我进去,我下次约会你行不行?我真的有事要见陛下!”什么时候开始,政要大臣要见陛下还要通过侍女禀报了? “真是对不起,我没有兴趣和赛瑞雅大人约会,如果你能让侍女长给我加薪水的话,另当别论。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玛丽安?” “那是因为我知道法兰西所有美少女们的名字!哦,小姐,”他趁她不备伸手转过她挡住门的肩膀,提高嗓音向内喊道:“陛下!赛瑞雅求见!” “喂喂!你不要大声喧哗耶!陛下说不想见任何人的嘛!”小侍女慌张阻拦。 “赛瑞雅?”清冷的声音由紧闭的门内传来,停顿片刻,说:“没关系,让他进来吧……” 冲侍女姑娘翻了个白眼,赛瑞雅推门进入,紧接着便被满室的狼藉吓了一跳。 目睹赛瑞雅紧张地关上门的样子,查理托着腮,对他轻轻笑了一笑,“没事,已经没事了……” 赛瑞雅心里翻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苦闷,陛下虽然笑着,但那双眼睛,却像是堆积着宛若什么东西燃烧殆尽后的余灰,炙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强大的压迫感让他移动一根手指都觉得困难。那是某个人足以撼动苍宇的悲哀。 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过,大概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吧,苍白的脸、静默的笑容,冷酷的、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淡金色的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与敞开一半的衣襟缠在一起。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子的陛下…… 他五味杂陈地走到查理的面前,单膝跪地,伸手解开他与衣服纠缠一处的头发。查理没有阻止也没有动,安静地侧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陛下……”他想开口问,却又犹豫,虽然内心早有推测与定论,然而陛下怎样想终究是个谜.张了张嘴,他终于问出来:“贞德她……” 手忽地被拨开,赛瑞雅抬头望去,撞入寒冷如冰的眼睛,“贞德?”似乎轻笑了一下,那人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又仰起头将脖子枕在椅背,将针刺般的视线转投向天花板上的虚无之所,他说:“贞德是谁?” 冷冽的声线不带丝毫人类应有的温度,纵然眼中落满灰尘也依然填补不了其中绽破的空洞,望着这样的查理,赛瑞雅直觉心痛。 被拨开的手只好握紧自己的手指,他站起身,退到角落,窗外春光明媚,而陛下的身边却笼罩着郁悒的暗色。忽地,他有些迷惘,如果他舍命爱上的这个不该爱上的人,只能从另一人那里得到快乐,那么自己,是希望那个人在他身旁,还是离他而去? 赛瑞雅;叹了口气,转向查理,开始说一些他认为陛下应该知道的事情:“陛下,经我查点,贞德只带去五千人马,城内安全暂时不用忧虑。同时我已致信给布鲁克尔,大约两周左右,他会率军赶回来。” “呵呵……”目光依然遥望着虚无之所,淡金色长发因后仰的动作从椅背上如丝般滑落,苍白清隽的青年发出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笑声,用指尖抵住自己的下巴,“只带走五千人啊,我是不是该感谢她的手下留情呢?” “……”沉默须臾,赛瑞雅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帘,望着自窗外射人书页外皮上跳跃的光圈,“或许,她是担心陛下您的安全吧……” “哦,是这样吗?”无意探寻臣下这样说的深意,他只做出冷淡的应答,手指在椅背上反复敲击了几下,思考般地,他问:“赛瑞雅,如果巴黎一时攻不下来,那么,军队会向哪里撤退?” “这个嘛……”赛瑞雅蹙着眉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地回答:“是康边城吧……” “嗯。”点了点头,查理双臂一撑,站了起来,情绪起落及精神体能双方面的消耗只是让他看起来略微清瘦而已,心神凝聚起来之后便再次显现了一个王者应有的风范。 而赛瑞雅不安地看着他走向窗边。 伸手推开窗子,紧靠窗边生长的一枝梅花飞弹而入,纤白如玉的手掌握住细小的花枝,轻轻一折,发出喀喳细小的清脆声,美丽的白衣青年捻着梅枝,侧头回望,没有笑意的眼睛冰冷如霜,唇边却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他说:“我们去康边观光吧。” “观光?”后背有湿冷的汗水滑下,赛瑞雅的眉打起一个询问的皱折。 “是啊,”蜷起手指,将带着娇嫩白花的断枝捻碎,查理继续用他那有着优美音质的声音说道,“赛瑞雅呀,你知道吗?害怕被抛弃的话,惟一的做法就是先抛弃别人……” 碎碎的香屑在掌指间柔搓零落,淡然地置身于缭绕的余香中,查理却毫不留恋地转身,让视野先一步斩断身后的满树白梅,幽蓝的眼深邃寂寞,而又不可捉摸。 赛瑞雅望着这样的查理,藏在淡漠之中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如此熟悉。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诚如某人所说,视野所及-片白茫茫什么都没有的严酷景象绝非美丽,而是战争。 在某个春云皑皑的日子里,金色日冕的光轮圈中跳跃着浮动的黑子,这一天,无往不利的贞德军战败! 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就是因为不常发生吧。仅凭六千人马与巴黎周边会合的敌人作战,遇到的不仅仅是人数方面的困难。 军备物资一概匮乏,没有做好充足准备的战争,在四处无援的境地下是很难仅靠奇迹而获胜的。北方伯艮第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与英军勾结,在巴黎击败法国天使。贞德在经历了有生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战后,不得不承认,她败了。 “贞德!撤退!撤退!”雷蒙从最前方执枪杀回来,哑着嗓子在她身边大喊。 “不可以啊!”巴黎的人民在等着她!唇裂舌焦,眼神也被周边跳动的鲜血撩拨得要冒出烈火,她怎么可以输!为了收复巴黎,她甚至选择伤害了查理,只要将巴黎打下来的话,无论是对民众,还是查理,她都可以有一个交代。那时查理也一定会明白她的苦心。 “清醒一点,”雷蒙伸出双手“啪”地拍上她的脸,复杂地凝视着那张快要被头盔掩埋的小小脸蛋。那天,已经认为该是注定绝别的伙伴,带着人马从身后追上他的刹那,他感动得无以复加。而现在,从未在战场上动摇的他却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管是在围困圈中守城的时候,还是数千次挥枪刺向敌人的时候,他都未曾有过此刻的感觉。他不想让这个少女,这个有着清澈蓝眼的少女死去。 “贞德,你为何要来?” 她茫然地抬起眼,望向捧住她脸颊的男人,那双翡翠色的眼漾动着她所熟悉的温柔和陌生的泪光,他说:“贞德,我不要你死。” “傻瓜……”她喉头涌起一阵哽咽,“我也不要你死。” “不好。”宛如看穿她全部想法般,长长的卷发在风中飘摇的男子用力地摇头,说:“不好。” “你都不怕死了,我为何要怕呢?”她喃喃地问。有的时候,失败比死亡更加难以面对…… “因为我们不是两个人,贞德,”他手中的长枪向周边一划,“你看,这是明知送死还跟着我来的士兵,还有那些明知道没有经过国王同意却跟着你前来的士兵。贞德,可以的话,我其实并不想把他们带到死亡的道路上去呀。” 隐隐的泪,在绿色的眸中闪烁,这个勇敢自豪的像风般的男子,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的如此脆弱。 “雷蒙!”她哭了,她太自大了,被口口声声称为天使就认为自己是真的天使了吗?认为自己真的是无往不利的吗?她输了,没错,雷蒙说的才是正确的,她要做的不是担心该怎么交待,不是让大家一起和英国人同归于尽,而是找出能让这些士兵们活下去的办法。 “大家不要害怕!”她转过身向周边喊着,而她自己的脸却布满了眼泪,“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一味缠斗,我不管战争的胜利定义是什么!活下去的一方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你们不用保护我,也不用想怎么杀死敌人,想办法先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贞德,你在鼓励大家当逃兵吗?”掀唇笑了笑,雷蒙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却抹了她一脸的灰。 “当逃兵也没有关系,如果他们可以活下去是最好的不是吗?”她的眼泪不断落下,却漾开一朵笑容。 “没错。”雷蒙点头,霍地将手中的长枪舞成一轮白光,提声高喝:“听好!这里距离康边城最近,那里是法军统辖的城市,可以退向那里!大家冲吧!指挥官说得没错!活下来的人就是胜利者,不能保护自己的生命,你们就不是好士兵!” 然而,即使这样说,依然还有一些人围在这二人的周边,守护他们,不肯先行离去。 “对不起,老大,”很早就担任他副官的男子微笑着,“我从来都不是好士兵,所以无论生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知道无法说服他,雷蒙别过头,让卷发挡住他眼中的感动,嘴上却说:“少恶心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生死同在啊。” “放心好了,不是一个男人,还有我们啊。”身边响起好几百人的大合唱。 “臭小子们少废话!和一个或几个还不都是男人哪!” “哇,好久没听到老大咆哮了,真是好怀念啊。” “他因为有贞德小姐在身边才一直装成很正经的样子嘛。” “原来是这样啊……那他是不是暗恋贞德小姐啊?” “老大,死以前,你究竟会不会表白啊?我们这帮人下注很久了耶!” “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雷蒙一抖手中长枪,双眼精光乍现,“和你们一起死的话真是太不安静了,啊,就义的气氛和情绪都没有了,只好向往康边城努力求生了。兔崽子们少磨牙,既然是我的人,冲不出去就未免太丢脸了!” “嘻嘻,老大发火,谁能拦得住啊。” “贞德——”雷蒙回头在马上伸出手,“来,我们要做个好榜样哦。” “放心好了,”看到雷蒙豪气干云的样子,贞德回之以微笑,“我也是雷蒙老大的徒弟啊。” “哇咧,贞德小姐的气质变差了耶。” “一定是受到老大的不良导向吧。” 纵然是在生死流离的场所,也依然会有不忘说笑的男儿们。一纵人马,在滚滚尘烟中冲杀出一条血路,逃往康边城。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青灰色的谯楼里,一身衣着明显价值不菲的身形矮胖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陛、陛、陛……下!” 不耐地挑了挑眉,靠着城墙上的方砖,白衣男子头也不回,“康边城的城主原来是结巴啊。” 赛瑞雅没好气地看了眼站在他们身后,抖若筛糠的男人,真替他觉得丢脸,“你陛了半天,到底要说什么?” 从没有见过这些大人物,可怜的男人满头大汗, “经、经探子,禀、禀报,城外埋伏着勃艮第的人马……大约、大约在七……” “算了,”挥了挥手制止住噪音,赛瑞雅俊秀的脸浮动着讽刺的恶毒,“纵然是在七公里外,等您说完的话,恐怕也就兵临城下了。” “我、我的意思是说这里……太危险了。”他好想哭,为什么陛下会突然亲自跑到他这边,他一点准备也没有。出了任何闪失他都难于担待啊。 “报告城主!”一个城墙上的士兵跑到谯楼内,“城外三十里处,出现我军的士兵。似乎是贞德大人的军队。” “白痴!”骂起下属,他立刻变得不再结巴了,“你没有看到陛下在这里吗?对着我禀报什么?!”随即,他堆起讨好的笑,转向查理,哈着腰问:“陛下,大概是贞德大人攻巴黎暂时受阻了吧。您无需担心哪,打仗必然有胜败,多攻几次一定可以拿下的,不如我立刻调配城内人马,前去支援?”总不能给陛下和赛瑞雅大人留下他这个城主是无作为的负面形象吧。 查理终于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遭遇那双眼里下着的霜雪,城主大人缩了缩肥厚的脖子,感觉超越他所能承受的恐怖扑面袭来,让他不寒而栗。 “你还是先闭上你的嘴巴为好。”赛瑞雅浮起讥诮的笑容,说得却的确是为他好的话。 查理步出谯楼,在长长的城墙上方漫步,一边向下望去,见到渐起的尘烟,他淡淡地扯起一抹微笑。冰冷而空洞的眼望着自己的双手,如果这上面正缠绕着某种丝线,那么,就让他自己来斩断吧。 视野中移动的物体逐渐清晰,而他冷冽的神色丝毫没有动摇。 背叛者——死。 “雷蒙大人,后面有追兵!” “啐,英国人会追到这里?太不符合他们一贯自大的风格了。”雷蒙皱眉望向身后,同时快马加鞭。 “那好像不是英国人。”贞德向身后掠去一瞥。 “是英国人的狗腿子们。”士兵之一怒骂道。 “明明是法国人,却追杀我们!” “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便向外国人摇尾乞怜,法国之耻啊。” “算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况且在没有骑士精神的国度里,这种人会被尊称为识时务的俊杰哩。” “……他们人好像很多啊。”贞德蹙着柳眉,眼看对方在百米之外停了下来,执着重盾长弓,大概是怕靠太近被城内的士兵们反攻而选择较安全的远程进攻的方法吧。 “好在我们也到了城门。”雷蒙一勒缰绳,仰起头,在闪亮的阳光下,一头浓黑卷发如宝石般闪闪发亮,而刚要发出声音的唇却在第一个单音将要出口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心急于后方的敌人,贞德并没有注意到雷蒙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快点让守军开门啊。” “贞德……”雷蒙转过头,古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张着大眼,不明所以。 “要是你能进去就不要管我了。”雷蒙平静地说道。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陛下想置于死地的应该是自己。对贞德不会不留君臣之情吧。况且贞德的身份地位也不一般,即使是陛下也要念及她在民众心中的声望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贞德愕然,同时抬头,“城内的守军,我们是……” 声间戛然而止。她在瞬间怔住,来不及思考雷蒙话语中的含义。因为那站在城头,比任何人都更为耀眼,有着一头柔亮金发的男子,正是——法国之王,她所爱恋的男人——查理。 阳光滑落在他的身上,在他长长的如风中藤蔓摇动的金发上开出透明的花朵,他的身影嵌在直射而下的光束中,落在她眼中因光亮的强度而显得模糊不清,但还是可以确定,他正在望着自己,用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睛。 这样望着他,她没有考虑他在此处出现的原因,没有漾起丝毫抵御危险的直觉,在一刹那中,她不能否认胸腔里升起的感情是淡淡的惊喜。 身后的敌兵,身边的朋友,过去与未来,在理智未能启动全凭感性反应的刹那,全部消失不见。不可欺骗的心,总是会在本能的选择下将他的身影扩大成惟一。 寒星白色的鬃毛飘飘,蹭着她光滑的手臂,就要碰触到城门,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砰——” “咴——”马儿嘶吼一声扬蹄退回,面前深重的铁门不但没有开启反而更加紧密地关闭。那一声厚重的声响不但惊吓了寒星,也震懵了贞德。 “我、我是贞德!” 她退后几步,仰首向城上的法军喊去,眼睛却转也不转地只盯住一个人。 “陛、陛下……”举袖擦拭着脸上的滚滚汗珠,城主小心地挪动着肥胖却还算灵巧的身躯,颤巍巍地伸出肥白水嫩的手指,指向不远处正慢慢上前的敌兵。 “那是北派人马啊,我们……不出城去救天使吗?” “关紧大门就好了。”同样,眼睛只凝望着一个人,白衣的王者淡然地说:“北派的士兵不是很多,不会蠢到攻打康边,只要关好门,他们对这里没有影响。” “我,我的意思是说……”城主额上的汗更多了,陛下的眼睛不好吗?他没有看到贞德残军的窘境吗?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啊。 “你的意思未免太多了点……”来自查理那森冷的声音,令城主的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谁、谁说法兰西的陛下只是装饰品啊,为何他会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是如此可怕! “我是贞德!请开门啊!” 贞德的喊声有些发颤,她想起了适才雷蒙说的话,不会的,不会的,难道…… 宽大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她回头,就看到雷蒙如碧水清透的眼睛噙满了深深的歉意与难解的忧伤。 “对不起,”黑发的男子露出勉强的微笑,“贞德,我的判断错了。我们不该来康边的……” “为,为什么?”这句话不是贞德在问雷蒙,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向上喊:“我们是法国的士兵啊!你们没有看到我们在被追击吗?你们没有看到敌人已经在向我们发动进攻了吗?你们怎么能不管?!” 而且,就算这些守兵不管的话,查理、查理他在上面啊,他怎么可能眼看自己和雷蒙落人身后正不断靠近的敌人之手? “保护大人!” 身侧猛地响起喝令,贞德心神一震,回过头来。随他们逃来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在和逼近的敌人作战了,但是人数差太多,我方又多有伤在身……这样下去怎么行?眼见不断有人倒下,她的心更乱得理不出头绪了。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救国天使?哼哼……”位于不远处身披金甲的男子轻笑了一声,“那个小姑娘就是阻止我完成大业的人吗?” “公爵,您怎么能亲自来,太轻率了吧。”他身边的中年人不满地说着,一面观察前方的战局。 “有什么关系,何况,你没有发现吗?城内的人根本就打算置他们的天使于不理啊。这种状况如果都不能抓住那小姑娘,我就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哩。” “我这就传令,让他们射杀了那丫头!看看她是不是能飞到天上去!” “不。”男子摆手阻止,“杀害天使的罪名我可不想承担,她在愚民们的心里还挺有地位呢。” “那您的意思是……” “抓住她,”摸了摸下巴,男子笑得很愉快, “然后让英国人于生命之前先剥夺去她所有神圣的外衣吧。一旦让她承认自己并非天使,那么她曾说过的话,例如某人是神所祝福的王之类的言词,也不过是胡言论语罢了。是神话就该适合破灭的结局。啊,和城墙上那位冷血无情用完就扔的国王不同哪,我们伯艮第家的人一向喜欢浪漫的结果啊。” 与此同时,在康边城门前的这场战斗愈发激烈。 以贞德为中心的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望着一个个倒下去的不久前还活生生地与自己谈笑的士兵,贞德被沉重的压力压挤得快要窒息。她尚不能接受查理置她不理的现实,她近乎绝望地仰望,而那个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漠然地、冰冷地回视着她。 “开门!开门!”又一个士兵挡在她身前中箭倒下,贞德捂住耳朵悲凄地向城上大声嘶喊起来。 凄厉的声音尖锐地刺痛城上守兵们的心,然而没有国王的允许,没有人敢去开那扇门…… 查理环抱着双肩,冰冷地望着脚下那有如人间地狱的景象。少女痛苦的声音、质问的眼神,都不能让他改变心中无情的决定。 “贞德!小心点!”雷蒙伸臂帮她打掉一支疾射而来的飞箭,“不要再叫了,你不明白吗?” 深深的翡翠绿的眼睛,像有魔力般唤回她的意志,她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又茫然地摇首,“我不懂,我不懂,我们是为法国而战的士兵,为何他们会不帮我们?为什么?” “贞德,对不起,告诉你这样的事实真是对不起,”明明不是他的错,但他的眼里却浮动起浅浅的泪光,望着不知所措的女孩,他咬牙说出:“无论你再怎样呼唤也没有用。在城墙上的那个人,就是为了要置我们于死地才会出现在这里啊。” 她咬住嘴唇,咬得那样深,身边的伙伴们一个接连一个地倒在敌人的箭下,而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其倒下。 她静静地转身,不想再看那个人一眼。而不论身前与身后,却都是让她双眼落满灰尘的地狱。 “上!把那个丫头活捉了!男的杀掉!” 手持重盾的敌兵们踩着法国土兵们的尸体缓缓靠近,她只能望着,望着他们践踏她的同胞伙伴,望着他们发出低沉的喘息,用那双被血染红的双眼捕获他们最想捕到的猎物——自己。 她和雷蒙背靠背站立着,然而一柄剑,一杆枪,在这样的场合下,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 “害怕吗?贞德。” 背后传来熟悉的温度,纵然此刻,他也依然那样的镇静。 可她没有办法做到如雷蒙一样,她的心除却愤怒还充满了愧疚。 “雷蒙……雷蒙……”颤动着重复地念出身后男子的名字,为何与她以背相抵,把生命联结一处努力奋斗的人从来不是查理? “对不起,是我害你的,雷蒙……”她低头,再也忍不住地啜泣出声。 “傻瓜,你胡说什么呀。”他轻轻地转过头,她这才发现,纵然语声依然保持平稳,可雷蒙望向她的那双湛碧的眼睛里,却浮荡着跳跃的泪光,似乎是想要努力地对她微笑,然而一开口,眼泪却先一步直直掉落下来,“对不起,是我指挥军队的,是我把你们带到这里的,这些全是我的错,贞德,我、我……”嘴巴张张又合合,长久以来,那爽朗坚强的男人终于狼狈地抹掉眼泪,微笑着说:“可以和天使一起作战,我觉得非常荣幸呢。” “可是,我却并不是真正的天使啊。”她呜咽地说着,“对不起,雷蒙,我骗了你,我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我从没有听到过天主的声音,是我的心让我走到这里。对不起,我其实没有任何的力量。如果我真有天使的神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别这样。”黑发碧眼的男人侧转马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贞德,捧住她的脸颊,额前的黑发散洒来遮住湛绿眼眸中闪动的情愫,“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神座前的天使,你是法国的天使就够了,贞德,你已经做到了救国天使该做的事啊,即使我们战败在这里,法国的战局早已经转败为胜了。贞德,你已经拯救了法国。”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拯救你。”哭泣着,她感到近乎绝望的无助。即使离他这样近,也还是看不清雷蒙的脸,她的眼底早被泪水变成一片模糊,心在拼命地哀求,她不要雷蒙死啊。 夹在风中汹涌如雨的箭疾射而来。他的脸上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只是在那个瞬间,他捂住了她的眼睛。 带着温度的手掌自她的脸上一点点地滑落,她的眼泪也随之潸然而下,被无数利箭刺穿的男人还保持站姿,静默在身前一动不动。 她不敢把眼睛挪到他脸以下的部位,怕心脏会医强烈的悲愤在瞬间被压碎。 “不……”唇颤了颤,她的声音已经无法称之为是声音,“不……你、你的家乡还有人在等你……你们要周游世界……你不要……不要……” 语无轮次地颤抖着,她只能无助地望着那双温勇的深绿色眼睛,望着他的唇开启,在微笑的刹那,血液狂喷,溅满她的脸颊。而他坚持要留给她一个笑容,吃力地抬起头,为了碰一碰她的头发,为了擦掉她脸上沾染的鲜血,他咳着,伴随着大量的鲜血,微笑着低低地说:“傻瓜,其实那是我骗你的……” 有些话,似乎再也来不及说。他缓缓地闭上了眼,任长长的卷发被狂风吹成黑色的火焰,翡翠般的美丽眼眸中,生命的光泽已骤然消失,在手指只差一点便碰到她额头的刹那,雷蒙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好似某颗星辰发出撞击时震撼苍穹的巨响。 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心脏在体内支离破碎。 她身体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在瞬间怞离,软绵绵地随着雷蒙的倒下她也跪倒在地。双膝与地面相碰撞的疼痛已没有知觉,她犹疑恐惧地伸出颤抖的手,去摇晃那已经不可能再次睁开双眼的人。 眼泪落下,点点滴滴,她紧紧地抱住他,泪水滴落在怀中男子的额头上,如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珍珠。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站在墙上双手抱胸,昂着头,大卷黑发在风中招摇,凛冽的姿态一如傲然的狮子。因为绝对的温柔而显得绝对强大的男子,有着坚强的面对烈日也不会退缩避让的眼睛的男子……怎么可以,这样死去…… 她抱着他,抱紧他,把湿凉的脸颊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听不到敌兵向她走近的声音,听不到墙上有年轻的法军沉不住气喊出的提醒她的叫声。 她听不见,身边的任何声音都听不见了,视野之处,一片白茫茫…… 强大的悲哀迫使她麻木地抬起头,却在目睹到城墙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露出残酷的微笑时,终于厉声尖叫起来…… 第六章 情茧囚牢 踽踽独行。 在这无边的暗夜中。 所有奔腾的火焰,都已一一平熄。 尽管它们曾有过疯狂炽烈的燃烧,为你。 吾爱,我曾无比深沉地爱恋着你。 而今,我却决定将你忘记。 不再痛苦,不再挣扎、不再思念。 关于你的一切,从此不再提起。 关于你的一切,我一笔笔慢慢抹去…… 一树惊秋。 宽大的梧桐叶片在风中旋起旋落,犹如过了季节没有寻得归路的蝴蝶。 清晨时分下了一场大雾,淡淡薄薄的白纱笼罩着整座鲁昂。城市与季节,失去秩序。时间与过往,一并迷惘。惟一清晰的只有在深塔狭小的囚室内,墙壁上面的刻痕又再次深深地划下一道笔直的印迹。 于是,又是新一天的开始。纵然没有宣布黎明到来的阳光。 深暗幽远的上远远地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一并而来的还有沉重的铁链拖在地面上发出的哗啦声响,那声音,令在每一扇紧闭铁门之后生活的人心弦颤动,他们知道,是狱卒来提审犯人了…… 今天,被拉去拷打逼供或进行不公正审判的不幸者又会是谁? 每颗心都在惶惶不安…… 生长在和平的环境中因而可以随意说出拥有勇气反抗时世的英雄们,一定都没有尝试过被人拷打的滋味吧。尖锐的染满黑红血液的刑具,往往只要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手脚冰凉失去抵抗的意志了。 贞德,就被关压在这座陰森的英国制的监狱中。 而贞德,只是一个不满十九岁的女孩子…… 盘旋垒起,狱卒拾阶而上,往最顶层行去。 身后的人们松了口气,却又将心悄悄地提了起来,透过狭小的透气孔,一双双各种颜色的眼睛流露着嫌恶而恐惧的情绪跟随着狱卒的背影前行,他们是去提审那个小姑娘了吧…… 唉……不约而同的沉重的叹息弥漫开来,如窗外的茫茫雾气。 不管多么金碧辉煌的华厦里也会有藏污纳垢的角落,即使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人们心中也依然可能存在正义。身为人类,自身固有的不可磨灭的感情,例如同情、恐惧、怜悯、憎恨,珍惜……这种种都不会因为披上囚徒的外衣而消失不见变成衣服上的号码。 这里的人们,大多同情那个纤细的少女……他们听过关于她的传说,也包括一些被夸大的负面的故事。例如她是一眨眼就用火焰毁灭了数万军队的妖女之类……但在他们眼中所见到的这个贞德,却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清秀少女罢了。他们没有看见翅膀,不管是白色的或是黑色的。而对这样一个少女实施残酷的刑罚这种事是他们大多数人不能忍受的。 “哈利路亚……” 有人默默地在胸前画下十字,也有人凝眉不语。处在相同的处境之下,他们无法救她,自顾不暇。但,颇具思想之士忍不住心中暗问:法国国王在干什么?他为何不向助他登上帝位的少女施予援手? 问题当然是没有答案的。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在阳光也不能穿透的迷茫大雾中,位于最顶层看守最严密的囚室内,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墙角。赤色金发乱如枯草,横七竖八地遮挡着大半张脸孔,细瘦的手臂紧紧地搂着自己竖起来的膝,仿佛这样蜷缩起来,就能将自己藏起,远离这令人恐慌的冰狱。 意识如窗外枯叶随风流离,任凭回忆乘虚蹈隙,身体的最深处,像被烙上纹身一般,只要微微触碰,纠缠人周身脉络中的过往竟夜,便段段清晰掩上。 在这白日与夜晚已不具任何分别与意义的所在,她无力制止任何事情的发生,甚至无力抵制在大脑内一遍遍重播的无数意识碎片接连不断地闪过。 她不想回想任何一段记忆,不想思考任何一个问题。那些记忆无论曾经是温磐或残酷的,在如今都已经化为足以刺伤她的利器。 但,思想的齿轮脱离身体能够控制的轨迹,无论在黎明之时,在暗夜时分,在风吹落叶,在雨打梧桐,在每一个瞬间,她都无时无刻不在回想中挣扎沉沦。 而在段段回忆之间,总会出现两个交替的人影,如温柔的火焰,用爱抚留给她满身伤痕。 金发如水,披散满身的优雅男子带着魅惑人心的微笑,在一盏晕黄烛灯之后,支腮凝望。因那一个微笑,一枚金币,从此结下不解的情缘。 是的,她记得。记得他远走又回头,系给她一方手帕。记得他每一个动作与每一个眼神,记得初来宫中,从舞会中跑走时,他追上来,在那大树之下,对她软语轻言,与她翩翩共舞。记得他送她寒星,教她骑马,记得在她第一次打仗时,他不顾身份,化装成亲兵跟在她的身边,记得在人群之中,他一点点分开她紧攥的手指,他与她的两只手借助袖子盔甲的掩饰,紧紧地握在一起。记得在奥尔良的夜晚,他的眼睛望着她曾那样的温柔,记得那大片的在风中摇曳的白花,汜得那颗划过天宇的流星。记得、记得、记得……有那么多的事,无法忘记。包括,他终于用那双冷酷的眼睛充满恨意地看着她,看着她是如何的伤心欲绝,而露出残酷无情的微笑。 每当想到这,她的心便如被撕裂般剧痛。她痛苦地发现,在她这强烈的悲伤之中竟然也包含着缕缕的恨意。 不能原谅。是真的无法原谅。或许,她可以原谅他利用她伤害她,却无法原谅他对其他人的那种冷酷无情。 又抑或,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查理…… 人是单纯的,而环境是复杂的。人们无力选择所处的环境,因而,她无法责怪查理。她宁可相信查理本性是温柔善良的,只是因为环境的无情不得不变得冷酷。但不责怪,并不表示可以原谅。 错误就是错误,不管有多么华丽的解释和包装。不能原谅就是不能原谅,不管心里还残存多少情爱。 如果所爱之人杀了人,是包庇他,还是谴责他? 难道只因为那是自己爱上的人,就可以无视他所犯下的暴行了吗? 那么,那些因为他的错误而被杀害的人们的公正又在哪里? 她不想提及,不想想起,但又无法不去想起。或许,哪怕是以恨为名,她多多少少还是想念着他吧。 这些想法暴烈直接,贯穿意志。每当她闭上眼睛想要逃避眼前流动的幻影时,另一个人,另一道幻影便由心底浮起。它哀伤而温和,缓缓慢慢,如有人在血液中低声细语。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哭泣,但是你的士兵们都在望着你……” 回忆如流沙,湍急而来,将她陷没。 她心中有什么在滚滚翻腾,想要逃开现实,却再度跌入幻境。身前与身后,醒来或梦中,都——样是眼泪心碎,都一样有告别离情。 这一切,是淮的错?这一切,因何而发生? 哭泣着捂住自己的脸,她想要责怪、想要化解、想要呐喊,意识因而撕扯得快要破裂粉碎。 “贞德!出来!” 像没有加过润滑油的机器般的声音枯燥地重复着,手持重锁的狱卒陰沉地望着靠墙而坐的少女。 她抬起悲伤的脸庞,漠然地看着他,是又要对她用刑逼她承认一些莫须有的事?还是终于到了最后的审判? 不管是什么,她都不再害怕。 她已没有不能失去的东西了,肉体的疼痛如果可以帮她逃开翻滚沸腾的思绪,那么,她宁愿面对那单纯的痛苦…… 令人恐惧颤栗的东西,不是皮鞭和火焰,而是深陷于无边暗夜中的悲伤啊…… 站起身,她慢慢随他而去。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自从法兰西的不败神话——天使贞德,被伯艮第人掳获,交送到他们手中后,这些英国或是亲英派的大主教们就开始全心全意地策划如何给贞德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由神学院亲英派系的教授们与主教共同组织的宗教法庭,在浓雾深深的这一日,对贞德宣读了她的数条“罪状”后,宣判她是个巫女异端。因为他们认定这个少女拥有某种邪恶的力量,这样也可以给那些相信她是天主使者的人们以另外的一种解释。 她或许有力量,但绝非为来自基督。她是——巫女,她是邪恶的。这便是他们力图向大众证明的。 “你是否了解了你的罪?” 头发花白看来很有绅士风度的老人身披红衣,单手托腮,狭长的眼注视着面前纤弱的少女。少女衣衫褴褛,神情黯淡,却依然散发着静默顽固不易折服的气息。 长长的烛,在黑暗中发出噼啪的响声,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人们便借由黑暗隐蔽身形,在周边的列座上参与这单方面的审判。 圆形高远的穹顶上镶嵌的方形天窗洒下极淡的光,因四周陰黯的缘故,反而显得这光束是如此明亮。位于其下的贞德的身影正好被嵌入这光影的怀抱,她不去理会老人的问题,只是静静地仰起脸,注视着那稀薄的光度,身陷囹圄,才更知自由的可贵。自由——如光。明亮耀眼,使人心生向往…… 忍耐着,老人陰沉的眼闪了闪,再次重复:“贞德,你是否明白你犯下的罪行?你污辱了基督的名义,你是个异教徒,你……” “向往自由、和平,怀抱美好的愿望与梦想,是错误吗?”贞德轻轻地说着,转过脸,望向那一张张隐藏在烛光之后的犹如魑魅魍魉的脸孔,她说:“会爱上别人,会想要守护,守护我的国家我的爱人我的朋友我的同胞,这些想法是邪恶的不能原谅的吗?” 清脆的声音在陰暗的厅中回荡,她仰起头,感觉悲伤以外的感情正在胸中滋长。她努力想要捕捉它,却发现它从未曾离去,深入她的骨髓,任何人也没有办法将之夺去。那即是,她心中怀抱的信仰。这份信仰即是她的光。所信奉的不是某位神明,而是一种力量,一种正义,一种思想,一种光芒。 “如果因为怀抱这思想,便要受到审判,那么审判吧……”如果因为我拥有一颗人类的心,一颗会为爱而跳动、而悲伤、而奔腾、而想要保护他人,如果这便是我的错,那么,我便承认我有罪。” 是的,她不是天使,她也绝非巫师,她是人类,是人类。因为是人类,所以会软弱,会犯错、会自私,有时会狭隘地只看到自己小小的世界。会有软弱的负面的情绪,会想要从一切不愿面对的环境中逃开,会陷入自我悲伤的泥沼。 她摇了摇头,眼中滑落一抹淡蓝色的泪。深吸了一口气,擦掉眼中的泪,在这个虚伪的法庭中,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此刻,她即是法国。是真正的法国。她想起雷蒙,想起黑发如蓝,傲然如风与烈日也似浑然一体的男子。如果他在这里,他会说些什么呢?她想起为她死去的嘉恩,想起被她连累而死的、在临死前呼唤母亲的英国士兵,想起走过的无人居住的村庄,想起流离失所的人民,想起抱着孩子哭泣的无助的女子,想起天真地问着何时能够回家的少年……她想起这一切的一切,身体中某根一直紧绷着的折磨她的神经骤然断裂,义愤令她的眼睛再次灼灼明亮充满情感的光辉,是的,她想起了有关疼痛的过往,而这疼痛不再是她个人的疼痛,而是整个法国的疼痛,是整个世界关于战争的疼痛。 就如某个遥远的春天,有个少女挥刀斩断长发时的气势一样,那种感觉,那种一定要说些什么的感觉再次涌至她的心中。 她望向宣称她种种罪行的老人,发出轻蔑的嘲笑:“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人,你们审判我,但你们又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吗?” 老人面色不快,紧握的手指发出嘎嘎的声响, “我们的审判是绝对公正的。在正义面前你无需狡辩。即使你不承认你的罪恶,我们也会按照事实给你应有的惩处。” 而贞德轻蔑地看着他,继续说着她想要说的话: “你们视面不改色攻占他国土地并宣布自己这样做有道理的人为无罪,你们视参预或纵容奸杀掳掠的人为无罪,你们视那些使别人失去家园流泪哭泣人无罪,视那些因为自己的屋顶少了一块砖头就闹得世界不宁的人为无罪,你们的正义在哪里?又是什么标准?难道只因为那些人、那些国家比我的祖国更为强大吗? “他们总有理由伤害、杀戮,而我们不能抵抗,保护吗? “我并不是一定要给自己一个正义之名。因为世界上所有的战争不管是什么起因,怎样了结,却都会造成令人悲伤的过程。 “我只是想要说,明明知道会让人流血流泪却依然要发动战争的人们,不管你们有什么高贵的借口,都不能掩饰你们只是被利益驱动而失去人类本性的事实!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聪明的,可我实在无法忍受与我一样身为人类却失去了人类智慧的你们的愚蠢!以为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打仗就不会有损失!这个世界是一体的啊! “有那么多的人在乞求看不见的和平,有那么多的人为了这个理想失去了生命。那是与你我一样,活动的、跳跃的生命。你们不会难过,也没有心,正如此刻,你们坐在黑暗中,望着眼前的烛火,你们除了自己眼前的东西,便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中有人不满地咳嗽,向老人递去眼色,老人皱眉,大声厉喝:“住嘴!贞德!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淮吗?” “我当然知道,”贞德给他一个傲睨万物的眼神,“你们是主教、你们是法官、你们是政客,你们是了不起的躁纵国家世界走向的大人物!可是你们却不如我,不如我这一个没有念过书的女子!我轻视你们,你们不配坐在现在的位置上。你们不配审判我!你们根本就不配审判任何人! “不要以为你们现在所做的不会受到惩处,总有-天,报复之日会来临。我并不希望那是另一场战争,而是你们的心给予自己的一个残酷的裁决。在走过那扇每个人都必经的生死门时,你们会自问,你这一生做了些什么,伤害了多少人。然而那时,眼泪与悔恨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话,不能令你们动容半分,因为你们的心有我所不能了解的冷酷残忍。我宁愿被你们杀死,也不想成为你们的伙伴。如果生为和你们一样的人,纵然给我再多的物质,我也只为自己的存在感到羞耻。无耻无知的人们啊,你们来给我判罪吧。在你们的眼中,所有为了自由与和平而战的战争都只是带给你们统制不便的破坏者。你无需向我宣 读什么,也无需用你手中的权力威胁我,我知道,在这样的审判中,我怎么可能会被判与无罪?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说我是危险分子,说我是女妖,都随便你们吧。在千百年过后,当所有的历史成为后人眼中的尘沙时,那个时候被审判的,就是你们。” “太放肆了!” 怒喝声自旁边的席位上爆发,如利箭般的恶毒眼神密集地射向中间的少女。 少女倔强地昂头而立,眼中已不再有空洞黯然,而是清灼明亮的光辉。 “妖女!” “异端!” “不可救药!” 在声声讨伐声中,她昂头而立,漠然以对。那由壁顷洒下的光影逐渐明亮了起来,或许,是那场下了很久的雾终于消散了吧…… 是谁在用被气得发颤的声音狠狠地说:火、火刑! 可她的心、她的眼、她的耳朵、她的意识都已飞升,飞升到她心中的彼方,她仰望着那道光,那明亮的光,炽热的光,她所追逐的光,缓缓露出浅浅的美丽笑容。 第七章 他是烈火 爱与恨的距离并不遥远,纠葛只在一线之间。 若能做到对一个人完全漠然,才是真正的无爱无怨。 时光慢慢流转,缓缓走向四季最后的一站。 艳美的夏花,茂盛的春草,都已一一逝去。然而为何心中的记忆却不曾褪色?反犹如沾染初霜的红叶,依旧鲜明的亮眼。 摆在案上的书停留在同一页已经很久,手指因心事停滞,无力往下翻,他终于起身,走至半开的窗边,窗外落叶飘零,如冬天写给秋日的信笺。 呆滞地望向满园残梗,倚窗而立面貌清瘦的青年任一头金发被风吹乱。 丝丝缕缕在风中纠缠,迷乱地掩映住他秀美却苍白的容颜。 时间与记忆背道而弛,那些他不愿再想起、他极力要消弭的往事,挥之不去,徘徊辗转,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就在昨天。每当他回过神来,总发现,他又已陷落其中,无力自勉。 他并非一定要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正如他从不想知道爱与恨相隔多远…… 恨意如汹涌的潮水,来时曾那般猛烈,拍打着幽深晦暗的怒涛,挑动内心最不可碰触的柔软。而时间怞丝剥茧,层层剥开表面,当憎恨也被怞离,便只剩下一腔茫然。 情不自禁想起她曾经张着可爱的大眼,无邪仰望他时的纯美,想起她可恶地挣脱他的手,绝情而去的残忍,想起听她说我爱你时内心有过的甜蜜,想起她说我爱法国时他心中那种终于被抛弃了的绝望感,想起她的温柔、想起她的迷糊、想起她曾如小鸟依人般紧贴着他的亲热无间,想起她终于扬起翅膀飞离了他的身边…… 从最初到最后,包括每一个细小的画面,每一个因她而起,与她有关的思想的残片,关于她全部的全部,他不可抑制,无法停止,近乎发狂地一遍遍地想起…… 他张着空洞的眼,心被虚无的幻影填满,双眼却总是空洞得黯然。所望之处,无不是黯淡,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光,窗外的阳光再美,也与他全然无干…… “咚咚——” 象征性的叩门声响起,在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时却已经推门进入。他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却还是望着窗外,望着远方,望着他也不知为何总想凝望的虚无的某点,并没有回头。 将他无神的样子尽收眼底,赛瑞雅五味杂陈地轻咳了一声才说道:“陛下,天气转凉了,不要总开着窗子。不然的话,多加件衣裳吧。” “你来干什么?”他没有理会他的话,径自问道,依旧头也不回。 “……是有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冷淡地回答。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经死了似的,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挂念的,有时只觉四周为何喧嚣不止,不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平静,恨不得能够立刻消失。 “陛下……”身后的人困难地吐字,他不耐地咬住薄唇,几乎想要放声大吼,却在回头间,撞人对方张得大大的担心的眼。 “……你下去吧……我没事……”他勉强压制怒意,疲惫地挥手示意让赛瑞雅离开。而赛瑞雅欲言又止。 “说吧,”他双肩环臂,冷冽地讽刺自己的臣子,“你还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吗?如果你一定要说些什么才能离我远点,就快点说完好消失吧。” 刻薄冷诮的话并没有让赛瑞雅生气,他只是失落地抿了抿嘴角,努力想要微笑,却还是失败了“我听到一个消息,想要向您禀报。””呵……”查理冷笑了一声,“随便你……或者是谢谢你?” “是关于贞德的事……”赛瑞雅的眼黯了黯,生怕被打断般越说越快,“我派出的探子说,她被判为巫女,将在开春以后,施以火刑……” “这些事你和我说做什么?” 一个东西伴随着查理愤怒的吼声向赛瑞雅迎面掷来,他躲也不躲,被迎面打中额头,鲜血披面流下,他也只是皱了皱秀丽的眉,确定般看了眼脚下粉碎的物品,然后掏出怀中的手帕,捂住自己的头,慢慢退去,走到门边,他按住门把,停了停,终于说道:“陛下……因为您对赛瑞雅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所以……赛瑞雅不希望您在后悔中度过每一天……” “我警告你不要自以为是!”因恐惧的碎片迅速滑落心底,查理勉强撑住桌子的边沿,脸色苍白地驳斥。 “陛下,”自捂住额头的手帕下不断涌出血的青年徐徐侧身,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我从来就不曾自以为是过,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价值就只是如此?始终以您的幸福为前提,考虑一切,是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门轻轻地扣上,优美飘忽的声音依然在说:“所以,若是您想做什么的话,只要给赛瑞雅一个暗示就可以,我会尽我所能,让一切如您所愿……” 而查理已无力反驳,他跌坐在宽大柔软的椅子中,撑起他的手肘,痛苦地拧起眉,这是可预见的结果,是自己把贞德推到了敌人的手中,难道他还能指望对方会温柔地对待她吗? 没错,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他心中的铁则,那句话叫做——背叛者——死…… 那么…… 为何他的手会攥得这样紧,关节发青,骨头几乎要迸碎了。 为何他感到眼前有如天崩地裂般不断旋转,这痛苦甚至超越了贞德离他而去的那个瞬间。气血翻涌,眼前交错着黑红二色的画面。他想要呕吐。那曾经是他最珍爱的天使,将要在他的敌人手中化为一缕青烟吗…… 而这,竟然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 吸入寒气,他大声地咳嗽,弯下腰,竟真的吐了起来,却因为从早上就什么也没有吃,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强烈的恶心让他感到一阵昏眩。他捧住脸,闭上眼睛,想用黑暗平缓情绪,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为何会这样?他一直都是那个残忍,任性、自私的男人!他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没错!世界是幻影,只有自己才是真实的。其他的人不过是些小石子。不管是漂亮发光的钻石、路边无用不起眼的青石、因喜欢而收集珍惜的各色宝石,也不过都只是小石子罢了。人,怎么可能爱上石子呢。像堆积积木一样的,把各色石子放到合适的地方去,巩固他的城池,对于他,它们只是这样的用途而已。 是的,就只是这样的用途!所以危险的、无用的,不听话的通通丢弃毁灭!这才是正确的!他没有错!一直都没有错! 那么……为什么他的心会疼痛扭曲得像要挤出身体全部的血液? 他痛苦地摇动着长发,啊——贞德—— 他哭着跪倒在地,那感情深沉猛烈澎湃真挚…… 一去不返。是自己将她变不一样了。变成了不管在不在身边,都令他焦躁、莫名左右着他的存在。变成了让他可以爱、可以恨,却偏偏无法漠然以对的存在。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时间是风,流逝于指尖。 纵然鲜明地感受到它正在身边走过,却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捕捉。 她望着窗外被分成一道道的天空,从空隙处伸出她瘦弱的手臂,感觉阳光在手心跳跃的温暖。初冬的光薄薄淡淡,明亮而不刺眼。当太阳变换了角度,那光射向她的脸,她便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感到胸腔里漾满了名为喜欢的情感,喜欢阳光、喜欢小鸟、喜欢清风,爱着这生命中早已赐予却一直被忽略了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才会对拥有的一切感到珍惜吗? 近来,她已经不再沉浸在痛苦的记忆里了,相反她会时常想起家乡的云,想起当自己只是小女孩儿时,跑过芒草摇动的大片草地,身边的羊群就像天边洁白连片的云朵,白云之下是远方袅袅升腾的炊烟和灰色的小屋。 虽然她感觉此生无悔,然而每当黑暗来临,每当闭合双眼,她就会忍不住去描绘那个早已与她无缘的人生。 若真的可以再选择一次,走上平凡的道路,过着平静无波的生活,一如万千女子,有一份平实的幸福,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慢慢地长大,慢慢地变老,体会人世间的种种起伏,嫁一个憨厚敦儒的丈夫,有几个活泼调皮的孩子……啊,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呢? 她已没有机会去体验,去经历了。 短短十九年不到的时间,她的人生波澜动荡。走过寂寞、哀伤、哭泣、期盼、希望、绝望、憎恨…… 而最终,她发现那些负面的感情渐渐地变化了,稀薄得有如冬日的云。而温柔的、美好的、充满光明与爱恋的记忆却清晰得仿若时间划下的刻痕。 恨意如潮水,激烈却不能持久。它们汹涌而来,散去后却只遗留下一些美丽的贝壳,便无影无踪。她已不想再恨,心中已没有了恨。只余下一腔柔柔怅怅的牵念……偶尔,令她的双眼依旧感到涩然…… 她仰起脸,仰得高高的,让小巧的下颌与脖子成为直角,这样眼泪就没有办法流下来,唇边轻轻地发颤,有个名字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吐不出也无法将之融化。 若是……若是……还可以让她许个愿,她发现她还想要再见查理一面…… 她仰起脸,泪落腮边。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地从门外的传来,她听到有人打开牢门并且走到她的身后,她听到……低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她被猛地抱进-个怀抱里…… 熟悉的臂膀,熟悉的气味在身后涌来,他紧紧地拥着她,像是要将她捏碎嵌入自身血肉…… 她没有挣扎,只是眼泪更加滚滚地落下,那个疑是梦境的声音认输了般在耳畔低喃,他说:“贞德,我来救你了……” 她转身看到了那张她魂牵梦萦的脸,看到一双深邃得仿若幽远天空的眼。她被结结实实地拥抱着,这再也不是幻影,而她直觉这却是在梦中。 在这被拥住的一刻,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好像又回到很久之前的花园,他们身着礼服,翩然共舞的瞬间。 在这被拥住的一刻,她忘记了与他的爱恨纠缠,脑中惟一清晰涌上的是不可置信的充满酸楚的喜欢…… “查理?查理?”她不敢确定,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是我……”淡金色的刘海下,深海般的眼中滴下脆弱的泪来,他伸手抚摸着怀中女孩仰起的脸,沿着她削瘦的轮廓,摸上她淡淡的眉眼,她怎么瘦得如此厉害?他难过得想哭,喉咙却被像被堵住了一般,因为将她变成这样的不正是自己吗?是他将她拒之门外…… “是我啊,不要怕,我来了……”他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将她紧抱着,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贞德不要怕,查理来了!来救你了!” 眼泪从他的眼中直直滴落,落到她仰起的光洁的额角,落到她无邪的蓝眼中,她像是无措的精灵般,唇瓣微张着,仰望这样近却又这样远的男子,这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这是谁?这是谁?是查理?可是查理恨她,恨她到千生万世,怎么可能来这里救她呢?这是梦境吧……是一席温柔地醒来之后一定会害她哭泣的梦境吧……因为查理不可能出现的,这里是敌人的权力范围之内,查理是法国的国君,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幻影吗?”她快要窒息般地问着。 “不是,不是……”他痛苦地低下头,用紧握的拳挡住自己的眼,“不是……我只是一个为爱一败涂地的男人,一个为你而来的傻瓜……” “查理!” 她抱紧了他,眼泪是心底的碎片,所以残缺越多,眼泪便越发无法停止。 “陛下……”灵巧的身影自后面闪出,一身狱卒装扮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一个麻袋进来,紧张地提醒他,“动作要快!” 是啊,查理回过神来,他不顾安危来到敌人的牢狱,只为救走他的女孩儿。苦涩令他想要微笑,是的,他从未想过他竟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若是今日英国人得知法国国王竟出现在他们的牢狱中,将会多么欣喜若狂地前来捕捉。 他没有办法思考,无法再小心地去衡量一切得失!他只想任性这一次,他只知道他必须来救走他的贞德。有那样一股狂澜在心中激荡令他辗转难安! 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死,他后悔了,他已经好后悔、好后悔了……正如赛瑞雅所言,若贞德真的死在这里,他会后悔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深深地牵扯在他与她之间的是爱情,是什么造成的羁绊?他只是流泪,却不懂,也不想问,因为没有答案。 “为何来救我?”伏在胸前的女孩茫然地张大眼睛,“不是恨我吗?不是恨我到千生万世吗? “我也不懂,”他拧起长眉,“你这个坏家伙,你这个背叛者,明明是我的,明明说过只爱我的,却骗我。可是,可是……” 他猛地抱紧她,眼中一片热辣,“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看你死去,不愿意让你消失,我是大傻瓜,即使这样骂着自己,也还是赶来救你。如何?你一定非常得意吧。想要笑的话,也可以,让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毫无预兆的,他吻上她的唇,辗转吸吮,将藏在舌下的药顶进去…… 她的眼闪过一片慌乱,看在他眼中,只觉更加苦涩莫名,他加深这个吻,让她把药吞下去,“贞德,你只要闭一下眼睛就好了,等你再醒来,你一定会平安的……” 如果让她知道,麻袋里有一个与她看来相似的女孩子,她一定不会乖乖地听话交换吧,至少这一点他是了解的。 不舍地、眷恋地望着怀中的少女,他深蓝的眼闪烁起依稀的泪。 怀中的身体终于安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快速进行了交换,将麻袋掩藏在长长的披风下面,小心地带出这座毫无生息的冰狱。 尾声 细雪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梦中有幸福也有哀伤,她成为将拯救法国的传说中的少女,遇到了一位有着蓝眼的魔法师,那个人美丽俊逸却又残酷无情。 在梦里,她似乎一直想问他一个问题,可是还来不及问,她就被敌人抓走,囚禁在一座高高的塔中,就像童活故事里的长发公主一样,然后,他来救走她……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因为自己是个贫穷的牧羊女呀,哪有高贵的国王会爱上牧羊女呢?她并不是长发公主…… 在唇边扬起笑意时,她感到了周身泛起的寒冷,伸手去拉被子,却触到了冰冰凉凉的东西。 睁开眼帘,只见雪似飞花。 天空是混沌的白色,白亮的细粉漫舞纷飞,难怪会冷,原来下雪了。 她伸手去接雪花,猛然发现自己正被某人抱在怀里,愕然地仰头去望,撞上一双幽蓝的眼睛,与梦里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你是谁?”在意识还懵懵懂懂间,她问道。 他眨了下眼,睫如蝶翼,粘着的霜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他静静地停下马,在这初冬第一场的雪中,俯下头,吻上她的唇。那个吻,冰凉柔软,却让入怅怅落空。 她的眼角有泪滑落,酸酸涩涩,原来梦境都是真实的,而这现实又仿若在不真实的梦境中。她被他揽在怀中,却觉得那拥抱如此寒冷,再也无法温暖她的身体…… 两颗心早在不知名的地方彼此错失。 纵然如此拼力地拥抱着她,也没有办法消除竖立在二人之间那道透明的高墙。 “贞德,”他拥抱着她,像拥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和我回去,好不好?” 语气带了央求的味道,是的,他在求她呢。自尊,骄傲都可以抛之不要,惟独她,他不能不要…… “要换一个身份,很容易,我会娶你,娶你做我的王妃,过去的事,让我们不要再互相计较,让我们统统忘掉……”他捧着她的脸,深蓝的眼中有泪。 他说:“让我们重新开始。” 他深切地凝望着她,希望她可以说出他想要听到的答案。然后他就可以带着她奔向幸福的终点。 她回望他,第一次发现那望向自己的蓝眼带有一份残酷的天真。 重新开始,听起来是很美丽蛊惑的话语,但是,却不现实。就算他真的可以做到,她也做不到……她不想忘掉,那些曾发生的事,曾结识的人,那些眼泪与欢笑,她忘不掉,她丝毫都不想忘掉。不管是幸福的回忆、寂寞的回忆,抑或是悲伤的回忆,她都要紧紧怀抱,所有的经历加之一起,才构成完整的自身。每结识一个人,每走过一段路,都等于建筑了一段人生。她不想也不能将之全部抹去。 但同时,她亦自问,那么,她能够就这样舍弃掉她的爱情吗? 她听到有个软弱的自己内心正在哭泣,如果依从心中的软弱,她便回应他的臂膀,投身他的怀抱,像不真实的浪漫童话一样,从此与他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但,她却轻轻地笑了,纵然腮边还挂着晶亮的泪珠。 两个人生观有着明显裂痕的人,在一起真的能够幸福吗? 忘掉上一次的争吵,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又是在什么时候?几时发生?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回到最初,已经无法再做那个眼里只有他一人的女孩。虽然她依然爱着他——这是从未改变过的事。但那份爱情再也不是她全部的幸福。 她想去寻找,寻找除去爱情其他可做的事,寻找在恋爱之外还可能存在,更为博大的情,她认定这世界如此广阔,有太多的事她还没有经历,而她不想做一只被束缚住翅膀的飞鸟。一定要用自由才能交换的幸福,或许存在,但那绝不是她想要的幸福。 “那么你呢,”她说,“愿意抛弃你的一切,和我一起飞翔,若你能做到的话,我们便可以重新开始。” 她低头笑了笑,望着自己的指尖,看不到他脸上霎时浮现的雪白,她也知道他心中的答案,她说:“瞧。你根本做不到。所以我们也不可能重新开始。” “你在难为我!贞德!” “没有。” 面对他激动的情绪,她只是安静却终于用单手推开他的胸膛,怅然地望向远方。 周边琼枝霜覆,河面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她思念起她遥远的小屋,她熟悉的邻居,她曾舍弃的身份,是的,有许多事她想要去做,但先要做的是,回那个最初的地方看一看…… 拥有时总是毫不珍惜,失去后才知道可贵,人们总是向往那些过着特别的人生成为获选者的人们,而过着特别人生的命运之子们则向往平凡宁静的生活? 她此刻想要的就只是一份平凡的幸福。 那美丽的水蓝眼睛所凝视的方向再也不是他了,查理茫然地立在雪中,看着身前的少女,明显无力地感到了这个悲伤的事实。同时,他也发现,他的视线再也无法自少女的身上移开。 他所能做的只是抱住她,抱紧她,仿佛这样,她就会同意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惶然地将头蹭着她的脖颈,湿湿冷冷的泪洒落她的肩,“别说你想离开我,我们要在一起,你答应过,你明明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伏在她的肩上,狠狠地咬下重重的一口,痛苦嘶哑地问她:“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为什么你不能和我在一起?!” “如果有人可以给我们指出一条相守的道路,我就奔向你,”她柔柔地说着,微笑着却一步步倒退着走开,“可是我的眼睛却看不见那样的道路。” 有些东西,早已一去不复返。时间无力倒转,关于这点,她很清楚。 “我们已经不能回到从前,一切无法重新开始,查理,”她凝望着他,忽然又走上前,踮起脚尖,吻去他脸上的泪,“查理,你不要哭……” 就这样看着他那双深蓝的眼,看着那直直掉落毫不掩饰的泪,她感到莫名的酸楚。依然会为了他的泪而难过……那深蓝的泪……那寂寞的人……那为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将她救出的人……那个她很爱很爱的人…… “对不起……” “不要!” 他脆弱如孩子般大叫起来,紧紧攥住她的手,感觉那手在掌心中滚热地跳动了一下。这是哪儿?是那条开满花树的命运的街道吗?为何情景如此相似,有人要远走,有人在如孩子般喊着不许走!不同的只是角色的互换。为何他成了那被选择的人? “我不要听什么对不起!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离开我……”但那样也无所谓了,只要她选择他,正如他曾经选择了她一样。金发青年在雪中用燃烧着深蓝火焰般的眼,灼灼地凝望着她,若是眼睛能够施展魔法,就请再一次让她中下他的魔法吧…… “可是,让你和我一起走,就如同让你抛弃你的人生是一样不可能的啊。” 她却只是这样静静地回答,一双大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让他清楚地看到在那清澈眼瞳中倒映出来的只是自己孤单的身影。 “这是一场梦,我想回到现实去,回到我应有的世界中去,”她仰头,用张开的双手去拥抱飘飘降下的今冬的第一场雪,“你看,天地间如此苍茫,鸿野荒凉,若你是个凡人,我们便可以这样一直走向幸福的结局。但是你是国王,我是牧羊女。我们眼前的道路不可能重合为一。” 他咬住唇,鲜红的血点滴流下,滴落纯白的大地。因无法反驳,因力不从心。 他只能握着她的手,像握着生命中惟一的依凭。 他重复说道:“我们重新开始!” 她没有说话,却缓缓垂头,摘下了一直戴在身上的护身符,那已经破旧的绸缎包裹,在风雪中被吹散,露出的是那枚他送给她的金币。那时,他其实只是很随便地将它丢给一个穷女孩,却没想到开始了两个人一段斩不断的情缘。 她捏着那枚金币,用尽浑身力气。然后,无比轻柔地放入他的手心,再一次,从那大大的掌中怞出了她的手指…… 他望着她,在不断落下的雪花中,这个女子的容颜,她的眉、她的眼、她唇边的微笑,都似闪烁的光源,而她将挟带着这光芒离去,留他于永久无边的黑暗…… “我要走了,查理。”她说着,却感觉要转过肩膀是那样的困难,她已作出抉择,为何一幕幕的情伤过往还要在眼前似雪纷飞?她究竟还在留恋着什么? 强迫白己向后倒退,就这样用凝望着他的姿势慢慢地向后倒退…… 涩涩的东西阡陌纵横,划过他清瘦俊美的脸庞。他感到两腮一片冰凉,不知道是雪花还是眼泪。手心-松,那枚金币便掉落在雪地上…… 细雪纷飞,一片一片,接连不断,遮挡他的视线,视野渐渐模糊,那纤细的女孩子正一步步远离他的世界。他应该怎么办? 冲上去抱住她、捆住她、强迫她、命令她哪里都不许去吗? 或许那样才是正确的选择,却无法成为两个人幸福的圆满。他清楚地知道,所以脚步无法移动,她是他的幸福,而他能否成为她的幸福?他没有自信,因而无法阻止。 如她所言,他也在一遍遍自问:为何我无法抛下一切,随她而去?明明是真的爱她,但若抛舍一切选择所爱,真的就会幸福了吗?他不知道。 惟一明白的是,当她消失,他的幸福也会一并消失…… 抛弃一切选择她,固然不一定会幸福,但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幸福这两个字就是不存在的。 眼泪如直线划过冰冷的脸庞,他凝视那小小的人影,那仿佛要被雪花带走的人影,滚烫的视线让眼睛都要冒出火花,希望时光能够就此定格。 而那个人,那个步步远走的人,也忽然落泪,她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不管在梦中在现实,她都没有问过的问题,一个一直不敢去问的问题,一句他从未正面肯切地对她讲过的话。眼泪落下,融化掉她脸上的冰雪,她终于问他,在想要告别的这刹那。 她问:“查理,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那声音在初冬菲薄的雪花中异样凄冷。 他望着她,她也正望着他,两个人,彼此凝望,间隔着那不断落下的细碎的雪花。 她已决定要离他而去,为何还要在意那个一直盘桓在心中的问题? 他凝视着她,深深的,用尽一生一世的柔情。用那双魔法师般的眼睛给予她最诚挚的回应。 细雪正从四面八方降下,悄然温柔地包围住他们,用那冰冷柔软的屏障,将他们困在圆心。在两个人对望的视线里,不舍地纠缠中,谁能否认,那让整个世界为之停止运转的眼神不是在诉说亘古流传的那句话,那句强大得让时间就此停止的咒语——我、爱、你! 深蓝的眼睛凝望水蓝的眼睛,他有可能选择迈步追上去…… 那走远的身影,还有没有可能选择留下来…… 小说到此停止!而那两个人的人生还将继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