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欲成仙》 第一章 富丽堂皇的朝堂当中,座下一老臣向前跨了一步,他挺直胸膛,苍老的面孔上一派严肃,“陛下,自古以来求仙问道者,或龙体欠安,或奸臣当道,民不聊生。陛下当以自重,同时以天下苍生为重。臣叩请陛下三思,切不可被奸人迷惑,而误入歧途!” 齐相说完扑通一下跪下,“臣等恳求陛下远离奸人,切不能让区区茅山道士进入宫中!” 随着齐相的下跪,朝堂之上的人相继跪下,振振有词,“切不能让区区茅山道士进入宫中!” 用龙腾祥云座椅之上,当今女帝倾姮左手撑着自己的头,她挑眉看着出言不逊的臣子,朱红的血唇勾出一抹笑容,“爱卿之言,句句肺腑。朕万分欣喜,有此忠臣,何愁我大初国不会世代昌顺?” 朝堂之中一阵沉寂,直到女帝拍拍手掌,她清幽的声音就充满了朝堂,“来人,将西荣国奉上的鹿茸赏赐给齐相。” 女帝的话说罢,就有几个宫人从国库里拿出了贡品鹿茸,径直走到面色不虞的齐相面前,而跪拜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谢……陛下赏赐。”齐相跪拜言谢,当双手接着赏赐的鹿茸的时候却是抖着的,差点将鹿茸打翻。 鹿茸乃是壮阳之物,而齐相已经是花甲之年,陛下赐下这鹿茸,跪在这里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女帝低头,玩弄着自己蔻丹色的指甲,“齐相一心向国,而今也六十又二,朕当真不愿看见以后朝堂之上少了一位元老,所以,齐相,一定要以身为重。” 她莞尔一笑,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直视跪在地上的齐相,“说起来,后宫当中,齐卿管理有方,还是全赖齐相教导有方呢,爱卿说是不是?” 齐卿是齐相的庶子,女帝说起后宫齐卿却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威胁了。齐相的额头上渗出薄薄的一层冷汗,“陛下谬赞,犬子能博得陛下一笑,都是他的福气。” 如今跪下的人都只觉得背后一凉,陛下生气了,不知道现在站起来还来得及吗? 女帝微笑着看着齐相收下鹿茸,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摆手道,“都起来罢,不必跪着。” 众人齐齐磕头,不敢再说什么,“臣等叩谢陛下。” —— 齐相走出正殿时,身后宫人的恭敬地端着女帝赏赐的鹿茸。齐相到现在手还在抖着,他在初国是元老级别的人物,就算刚刚在朝堂当中被女帝威胁了、讽刺了,他在初国的地位也不可动摇,才下朝身边就一大堆人围绕。 他身旁的礼部尚书王大人笑得一脸菊花安慰道,“丞相大人,圣上还未到双十年华,此时玩性大发。只要好好进言,天子会收敛的……” 齐相看到王大人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菊花隐隐作疼,又想到身后的鹿茸,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他大手一挥,衣袖随风舞动,“我只是想起先皇……怕是先皇的一世英明都要毁在陛下的身上呀!” “大人万万不可这样想,若非陛下圣明,大人现在恐怕还不能收到西荣国贡品呢。”簇拥在齐相身边的另一位老将军赞叹,李将军已经到了英雄迟暮的时候,但是说起女帝还是带着一股敬佩。 只因女帝上位后,就解决了西荣国和大初国突然发生的战争,让两国边境重归平和。 庆隆二年。女帝继位两年,举国上下似乎还在先皇去世的阴影当中没有回过神来。西荣国举兵入境,在初国边境大肆虐杀初国百姓。彼时女帝尚且二八,在知晓消息之时马上召集了一众大臣,下令陈将军带领军队支援西方将士,并且当场就派发了驱逐令,不仅不允许西荣国的人踏入边境一步,西荣国所有人都被驱除出境。 初国地处中原南方,又毗邻大海,贸易发达,西荣国在贸易上还要大大依靠初国。自西荣国商人被驱逐后,西荣国的商业大不如从前,最终只能以战败收尾。 西荣国内势力分成两派,女帝暗中与其中一派交易。最后的结果是——驱逐令被收回,两国通商线路仅仅开放给他们这一派系的人。 让陈将军支援西方将士,朝中又很多人不支持,女帝却用铁腕手段让他们闭嘴。只是在将军出城时,女帝站在城墙上对将军说,“爱卿,你若死了,尸骨只能留在战场上了,我不会让将军再有机会见到母后。”最后,陈将军断了左臂回到了南碧皇城,被加封为骠骑大将军。 而因为女帝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在猜测先皇和将军的关系。 一时之间,一众大臣都在唏嘘,时间过得真快,现在都已经庆隆五年了,距离西荣国投降已经过了三年了。 大臣们不知道的是,当初国收到战利品时,女帝看着物品名单,非常遗憾地说了一句话,“真可惜,西荣国没有适龄的俊美皇子,不然我后宫中又要增加一名爱卿了。” 齐相仰天长叹,“圣上一向英明,只不过,最近怎么会想要求仙问道了呢?竟然还从祁国找了一个茅山道士……” 一时之间,齐相身边的人都沉默了。原因无他,只是他们的女帝最近的作为实在不像是以为英明的皇帝。 —— 夜幕四合,女帝在橙黄的烛火下批阅奏章。火芯在灼灼燃烧,透过琉璃灯罩,暖色的光芒映照在女帝的脸上,她的脸看起来也比白天柔和了许多。倾姮略有些困乏,转过头来一双剪水眸莹莹地看着在帮她捏肩的面首齐卿。 她的脸上没有上妆,唇瓣的颜色是娇女敕的粉,这个时候的她没有了朝堂上的凌厉气势,看起来和其他豆蔻年华的少女无二差别。 她的容颜在暖色的烛火下温暖而惊艳,齐卿无数次看过她清丽的容颜,在这个时候还是有一瞬间的呆愣。 她不满地叫了一声,“启之……” 启之是齐卿的小字,他是齐相的庶子,如今位列后宫卿位。女帝后宫当中,设有一王四卿十二丞,以及不受数量限制的卫位。倾姮的王位空悬,卿位有两人。 倾姮的声音温柔,就像是湖面上一**的涟漪,荡漾在齐卿的心头上,他面上渐渐浮现了一层红,他的双手依然在帮倾姮捏肩,“陛下……臣用力太大了?” 倾姮歪着头,清纯的面容上满是无辜地问,“大力不好吗?” “陛下喜欢就好……” 倾姮发出清脆的笑声,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启之,我怎么觉得齐相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气死呢?” 提到了齐相,齐卿的声音就略有些苦涩,“爹又惹陛下生气了?” 倾姮从他的怀里仰起头,两人对视,距离不到一尺,倾姮啄了一下他的唇瓣,“启之不想听,我不讲。” 她用的是我,而不是朕。这句话,她是真心对齐卿讲的,齐卿和齐相的关系比较微妙。 “不,陛下想讲,启之就愿分担。” 倾姮坐在他的身上,纤纤细手捧着他的脸,“启之也觉得我是在胡闹吗?把祁国一个道士找来了南碧的皇宫……是吗?” 启之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有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总是让倾姮特别喜爱,他轻声启口,“陛下的心事臣总是猜不透,但是启之知道陛下有陛下的原因。” 她将下巴搁在齐卿的肩膀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启之的答案总是让人抓不到把柄呢。”倾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是所谓的原因,她又能向谁讲呢? ———————————————————————————————————————— 夜半,两人都已经准备安寝,就听见女官的声音,“启禀陛下,清玉真人已经到达皇宫。” 倾姮敛眉,这道士来了她确实想去看看,“带朕去看看。” 她略带歉意地啄了一下齐卿的嘴角,“启之,朕马上回来?” 齐卿低下头,他的表情和之前一样柔和,善解人意地将她衣服的褶皱抚平,“陛下,臣在这里等着。” 倾姮走之前,齐卿站起来,从后背抱住倾姮,倾姮心中暗自恼怒这臭道士来得真不是时候! 女帝匆匆忙忙地从寝宫飞云殿走到司天台去见清玉真人的时候还在纳闷,那个道士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要知道现在城门宫门都已经关了! 想起今天早朝,齐相说的话,看来齐相是早就知道了这道士会在最近到达南碧,不然今天也不会那么急切地要驱除这个从祁国来的道士。 女帝隐隐有些不愉快,齐相现在势力拉太长了…… 第二章 司天台在宫中西侧,平常负责编制历法、观测天气,是个适合观天的地方。女帝觉得道士兴许会喜欢住在这比较具有志同道合的人的地方,一早让人安排了让道士住在司天台。 她所谓的志同道合,既是她将前朝遗留下某些占卜的术士也安顿在这司天台。 她完全可以让道士自己跑过来,再随意让人带着他去司天台。但她实在不想让这个道士在宫中乱窜,甚至有种想要把他软禁在司天台的意思,当然,这实话她是不会和他人讲,大初国怎么说都是礼仪之邦。 十月份,夜半风大,女帝坐在软辇之上,抓紧了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过了将近一刻,软辇停定,镂空凤头履踩着木垫首先落地,接着是她一身狐裘,白色的狐裘在黑夜显得特别耀眼。 她身下的大红色裙摆摇曳,步伐稳重不似其他女子一般娇柔无力。身旁的女官适时尖声叫道,“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 司天台的宫人都闻声跪拜,她只威严地说了一声“起来罢”,女帝一路无视宫人走到了司天台的正殿。 隔着打开的门,她看见面容清俊的道士站在她不远处。道士身上穿着苍青色的对襟道袍在晚风中微微飘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仅仅用一根木簪子别住。 倒是真有一股谪仙的气质。 眼前这个道士的双眼清幽如同一潭古井,他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女帝,左手扬起拂尘,微微鞠躬,声音清冷,“陛下。” 按理说,女帝应该还礼,但是她现在内心陷入了疯狂重复一句话——这道士皮相那么好,当了道士真是太可惜了…… 她适时地遏制住自己想要说暴殄天物的想法,瞟了他一眼,就好像刚刚嫖过他一样,高冷地踏着优雅的步子坐上了首位。 “朕听闻道家致力无为,不理俗事,清玉真人如何肯到朕大初国南碧?”她坐在首位上,翘起二郎腿,眼睛直视着道士,语气嚣张,末了,她还勾起唇角,高昂着头一字一句地吐出,“道家教义,不过如此。” 再按理说,女帝将一个道士请到了皇宫当中,结果道士人到了,她讽刺你说你们道家不是讲究无为吗,怎么还掺和我这里的俗事。有骨气的,说不定就拍拍**走人了。 好在,眼前的这个道士没什么骨气……不论女帝如何侮辱,他表情真是一点都没变。期间,他一直看着女帝的下巴,还好他看的是女帝的下巴,不然他一定能看到女帝脖子上面的吻痕和胸口上的红痕…… 等首位上的人说完了,他才出口。他声音低沉,缓缓道道,“贫道因缘而来,因缘且住。道家教义——无为,又曰无不为。” 说实话,女帝听到道士嘴里满口的仁义道德就觉得心烦,而且她觉得面前道士讲的这些话,还不如城门口算命的那个二麻子讲的好。倾姮曾经去那里算过命,二麻子说一看就是富贵命,一高兴就赏赐了他二十两,虽然当时她穿金戴银,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仆从…… 讲来讲去,他不过和别人讲得差不多,口上说是缘,说不定心里想的是钱权。而且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道家教义——无为,又曰无不为’,怎么听怎么感觉就是我干什么事你要管? 女帝嘲讽一笑,“因缘?真人倒是说说我们结了哪门子的缘。” 道士手执银色拂尘,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复又消失,“陛下的近虑,贫道尚可分忧。” 所谓人无近虑,必有远忧。他倒好,一张口,把女帝一半的麻烦都解决了。 这句话成功地让女帝的心口揪了一下,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下巴上,她却觉得她整个人有那么一瞬间被看透了。但是女帝还觉得,城门的二麻子说不定比他厉害…… 作为一个不仅仅是有近虑,还每天生活在远忧的女帝来说,她也就是心口揪了一下,觉得道士讲的话就是在放屁!不把话说的玄乎又玄怎么去坑蒙拐卖? “朕每天都在国事上忙碌,真人又有高见?”她挑眉,手指着一旁的凳子,“我们还可以商讨一二。” 道士毫不客气地坐下了,坐之前还扬了一下他手中的拂尘。 “愿与陛下略述。” 可怜的齐卿不知道,他的陛下说马上回来,却是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他也只能伴着橙黄的烛光独自一人默默地撸了…… —— 四更天的时候,女帝从司天台走出来,门口的宫人还在打瞌睡,听到门开的声音才惊醒,“陛下万岁……” 看到圣上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这个小太监才叹了一口气。他瞌睡的事真的不能怨什么,女帝平常又不来司天台,司天台的工作都比较松散,守夜瞌睡是经常的事情…… 女帝因为看到司天台上宫人的懒散皱眉,上软辇的时候吩咐身旁的女官,“将司天台的宫人换成一批干事麻利的,巡逻的人严谨点,看好了司天台。” 女官记下,“是。陛下,可要监视清玉真人的行踪?” 她躺在软垫上,点头,“不要让他随意出入宫中任何地方,找人随行。最好,不要让他出了司天台。” 女官答是之后褪下了,软辇上只剩下倾姮一人。 想起那道士所说,“道普德溢,天下太平也。”还有其他类似的道学,女帝就忍不住嗤笑,是祁国的人心都那么单纯还是因为觉得她女帝太好忽悠? 以为大初国是像祁国那般全民信仰道学的国都吗?若是真能够做到道普德溢,皇权又算得上什么? 她仰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星空,夜幕上挂着许多璀璨的星辰。 她囔囔道,“母后,你是不是住在其中一颗上面呢?” 才说完,她就用食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全身放松躺在了软垫上消除疲惫。漆黑的夜里,她似乎是叹息了一口。 —— 正当早朝,齐相又像昨天一般,向女帝进谏,大概意思就是,求仙问道乃是歧途,唯有一心向民才是正道。 女帝这会也没有赏赐鹿茸了,因为一齐跪拜的人数少了许多。 又失败了一次,齐相有种越挫越勇的感觉,整个人都不像是花甲老头,而是精神抖擞,大有皇帝再不听我的话我晚上都会找你谈话的意思。 早朝完毕,素来不理政事的太傅留下,陪着倾姮逛御花园。 要说这御花园,还真小,但女帝每次想要扩张御花园,就有人进言奉劝,说何处何处的百姓又受苦受难了,谁和谁又没饭吃了……致使她每次想要修葺御花园的愿望都无法实现,所以倾姮一般不来御花园。 倾姮象征性地游览一番过后,和太傅在亭榭坐下。 太傅感叹,一手抚须,“这御花园,老夫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呀,十几年都没变。” 侍婢将上好的银霜龙井倒入两人的杯中。 倾姮听了太傅的话,无奈地翻白眼,“可不是吗,朕多少次想要大肆修葺一番,那些可恶的言官都觉得我是恶人,要榨干了初国的百姓,竟一点都不松动。” “先皇也是想要扩大御花园,哪一次有成功过?”太傅大笑,细细品茶,“还是陛下这里的茶香,臣好久没有闻到这么好的茶了。” “太傅净是为了几口茶胡说,明明上月太傅还来我这里品茶。我那上好的玉螺春都被你拿走了!” 太傅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破的尴尬,继续扶着自己下巴上长长的胡须,“玉螺春也好,这银霜龙井也不错,臣要一并拿走。” 当今敢和女帝这样说话的人,当今世上,除了太傅就真的没有任何人了。太傅和先皇是女帝唯二尊敬的两人。而太傅教导了两任皇帝,就连女帝的母后也是由太傅辅弼。 太傅拿到了心心念念的茶,还不忘从倾姮身上压榨些什么,“老夫好久没有和陛下对弈一把,今天天气尚好,不如我们再战一局?” 倾姮点头应允,侍婢将棋局摆好。倾姮执黑子,她从来都是执黑子,不愿意让人占一分便宜。 倾姮攻势激烈又特有女孩子的心细,一般人和她对弈只能认输。而太傅的棋子却是走势温和又能够将她的进攻化解下来。 说起和太傅的对弈,倾姮每每都能吐出一脸血。从小到大,太傅都会以这一句话结束这一盘对弈,“陛下的棋艺又精湛了,不过,陛下要学的还有很多。” 这次同样,他模了一把他象征性的胡子,说出了倾姮听了无数次的话。说罢,他还疑惑地问,“陛下的棋子顾此失彼,可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倾姮扶额,“太傅怎么不像齐相那般劝谏朕,勿要将道士引入宫中?” 他笑了一下,似乎是对倾姮很放心,“陛下的棋艺虽然没有我好,但是在国事方面,总是让人放心。” 如果他的话不加第一句,倾姮发誓她一定会喜欢从太傅嘴里说出来的话。 “太傅不担心朕妄求长生?”倾姮挑眉。 太傅好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差点把自己的胡子都给扯掉了,“我活过半百,也觉得够了。陛下的路还有很长,怎么会在不到双十年华的时候就求仙问道?” 倾姮也笑了,“齐相是忠臣。”就是脑筋太死了,不会转弯。 等太傅缓过经来,他用一副我们两个都懂得眼神看着倾姮,“陛下,可是看中了这道士的美貌才将他招入宫中?” 倾姮手中的茶杯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掉落在地上,还是身旁的侍婢眼疾手快才不会使得白玉杯免遭碎裂。 她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她是那么性情的人吗? 她咽下了刚刚喝进去的茶水,严肃道,“太傅,齐卿、琮卿都很好。” 齐卿、琮卿是倾姮后宫中位份最高的两员。 太傅拿着眼斜看倾姮,明显不相信倾姮的话,“陛下将大初国治理得很好,偶尔荒唐一次,也无妨。至于齐相,老夫自有办法。” 倾姮觉得她可以把刚刚吐出来的血咽回去。 不过,自从太傅说了这句话之后,齐相果然没有日日在朝堂当中下跪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治了齐相。 第三章 大隐宫之中,倾姮亲手将墨汁磨好之后,就双手撑在桌子上看齐卿写字。 墨香四溢,齐卿素白修长的手指握住狼毫,手腕转动,就将几个行云流水的草书书写于纸张之上。齐卿的字,笔势飞鸿戏海,气魄恢弘洒月兑,自有一番风骨在其中,让人百看不生厌。 倾姮欢喜地看着他书写出来的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启之的字真好看,朕喜欢得紧。”她抬起头来,眼角还带着笑意,声音却有些冷了,“但是启之为什么要写这写字呢?” 细腻的玉版宣上,齐卿写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写这些诗句的人一般抱负远大,立志于在朝堂上能够一试拳脚。若非是倾姮亲眼看到齐卿写下这些句子,她也许也想要打听一番是哪家的公子有这般能耐。 但是,她又怎肯让这般人才居于后宫之中,历朝历代,因枕边人野心滔天、误了国事的妃子多不胜数。 齐卿搁笔,狼嚎却不小心蹭到了玉版宣的边角,近乎完美的作品上却被污了一片。他的声音有些抱歉,“臣以为,陛下会喜欢,陛下一向严律己身。” 倾姮拿起他的作品,看着那处墨渍,“真是可惜了……要是没有这一点墨渍,怕是让今朝文人志士看到这样韵味的字帖,都要过激得魔怔了……” 齐卿拿出另外一张玉版宣,他的语调并没有音因倾姮的夸奖而有所改变,温和顺从中一片平淡——对于倾姮这般夸奖的平淡。 “陛下是不喜欢吗?” 倾姮收起手中的字帖,“不,启之的字朕喜欢。朕要让人裱起来!” 齐卿的脸上终于染上了笑意,“这幅有了墨渍,让我重新写一副?” 他伸手才想把倾姮的手上的字帖拿回来,倾姮却躲开了,“不,就这一副!朕要把它挂在东启阁中。” 东启阁是倾姮的书房,除了她自己的飞云殿之外,她平常也会去东启阁处理国事。 齐卿看着倾姮喜爱的样子勾唇笑了,两个酒窝在他的脸上荡漾。倾姮看到他脸上的酒窝就想要去逗弄,她放下手中的字帖,双手都去捏他的脸颊,却不想将墨汁都沾上了齐卿的脸上。 倾姮被他的样子逗得仰头大笑,“启之,卿现在的样子就想是一只小花猫。” 越过书桌,齐卿将倾姮抱在了怀里,倾姮玩性大发,在他的衣服上拍下一个又一个的手印,他洁白的衣裳上面也被倾姮的手弄得到处是墨渍。 “启之,告诉朕,爱卿的字练了多久?”他的字若非下一番苦工,断不会有这样的神韵。 悠闲的黄昏下,暮光从窗台上洒落下来,照在两人相拥的人身上。那一瞬间的景色都让路过的人迷了眼睛。 头上的人沉吟了一会,确定地说,“臣从四岁开始就练字了。娘亲是一个富有才学的女子,她对我教导甚严,臣每天的都要抽出三个时辰练字,三个时辰习画。” 从四岁开始,如今已过了十八年。 倾姮在他的怀抱里哼哼唧唧了一会,“这不公平,你那么小就会吟诗作画,朕那会说不定还在哪里爬呢。” “陛下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了。”齐卿怀抱收紧,倾姮越发靠近齐卿。 她仰头,齐卿的脸一半都沐浴在落日的暮色上,让他愈加丰神俊貌,“启之没有骗朕?” 齐卿点头,“臣从来没有骗过陛下。” “启之既然从小就会作画,却还没有给我画过画呢。” 齐卿低头看她,她还在他的衣服上拍手印。他的眼中似有流光荡漾,盯着倾姮的眉眼,缓缓说道,“我以前是怕我的画不能画出陛下的神韵……” 倾姮又在他怀里吃吃地笑了,“还有,启之在你自己的宫中写一块匾吧,以后朕来你宫中抬头便能看到你的字。” 齐卿三年前入宫,两年前搬入了大隐宫。当时倾姮将这无主的宫殿分给他,就问他想要取什么名字,他转身看了一眼,似是和他的过去告别,然后才转过头来,“陛下,叫大隐宫可好?” 过了很久之后,倾姮都记得那个场景,只因为当时那个少年的情感太过丰富了,都要溢出他自己的身体了…… 两人又在书桌上提笔书写,倾姮更喜爱写正楷,写出来的字都方正而易于辨别。一人抓着一根毛笔就在宣纸上写起来。 直到钩月升起,繁星悬空。 倾姮依偎在齐卿的怀里,她让齐卿写下两个字,‘倾姮’。 齐卿写完,张口温吐,“倾姮。” 倾姮早就丢了笔,此时在玩弄齐卿的发丝,他的头发在倾姮的手掌下早已散乱了。她曲卷起自己手中的发梢,“嗯,这是朕的名字。” 她提笔又在‘倾姮’两字前面加了一个‘荣’字,她看着这个姓氏,忍不住骄傲地说道,“荣倾姮,这乃是朕的名。” 荣氏在初国,是真正的皇族,且,是母姓。 齐卿在另一处写上‘荣倾姮’,缓缓念道,“荣倾姮,容倾姮。” 姮,乃是嫦娥。 倾姮继续玩着他的发梢,嘟着嘴说,“启之,怎么朕的名字在你的嘴里就变得异常顺耳动听呢?” 她说完之后,是满室的寂静无声。 用白玉雕刻的狼嚎被它的主人随意扔在了地上,晚风吹起了桌上的宣纸,将写着‘荣倾姮’的宣纸吹起散落,不知遗落到何地。 齐卿捧着倾姮的脸颊,低头在他的怀中亲啄她的眉眼、鼻尖和唇瓣。齐卿脸上的墨渍蹭到了倾姮的脸上,却无人顾及。 十月天,天气似乎突然变得炎热。 砚台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属于它的一方天地,墨香遮盖住这羞人的香腻的气息。 到了二更天,倾姮终于累极沉睡。 倾姮又陷入了自己的绮丽梦境中。 梦境当中云雾缭绕,倾姮穿着鹅黄色的衣裙站在祥云之上。 她面前一名容颜绝丽的女子坐在王座之上,笑意吟吟地看着她,“阿姮,看来你今日被滋润了?” 倾姮有些尴尬地咬唇,“母后……”母后你可不可以不要第一句话就这么直白? 女子带着王座围绕倾姮转了一个圈,五色祥云在她的脚底下悬浮飘动,她看了一圈才感叹道,“阿姮还是穿小时候的衣服好看。” 鹅黄色的对襟襦裙,让她有了些少女的气息。在她的母亲离开之前,她喜爱鹅黄、淡蓝这些适合少女的颜色。 只是自从登基过后,很多事情都逼迫着她成长,她早已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还穿着那么少女了,或是明黄色或是艳红色的繁重礼服,曾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母后,你又让我穿这种衣服!”倾姮已经不是十岁的小孩,也已经不喜欢这样鲜女敕的颜色了。 “阿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本宫身边呀?”女子叹气,纤长的手指点了一下倾姮的额头。倾姮皱着眉,想躲开却没有逃过被戳额头的命运…… 倾姮已在梦中与母后相会多次,她从最开始的怀疑到震惊到现在的淡定。她已不讶异于她可以在梦中和她的母后见面,虽然她们只是偶尔见面。 上一回见面是三个月前,母后一直在催促她成仙。 可是,成仙、成仙,如何成仙? 要堂堂一国君主去寻找专门坑蒙拐骗的道士来助她成仙吗? 她曾经问过母后,她又是如何成仙,母后却神秘地说,一字之说,缘。 她以前最讨厌的、玄乎又玄的事情,提早发生在她的身上了……前朝历代皇帝,哪一个不是七老八十的时候才想要长生,可是她才不到双十,就已经要干他们干的事情了。 “阿姮,你放心罢,你是有慧根的人。只是我怕你太执着于俗事,才会屡次来督促你,莫忘了成仙之事。你只有成仙了,才能够和本宫相见。”女子的宝座上散发出幽幽的紫光,她惊呼一声,“时间不够了!阿姮,本宫没有强逼你要成仙,这是阿姮的宿命……” 倾姮听完女子的话,突然就想到了还住在司天台的清玉真人。她将他放在那里,有一个星期都没有理会了。 “母后,若是如此,我又何必求仙?”若这是她的宿命,她还要去寻找成仙的方法吗? 女子说完她要说的话,人和王座都一齐消失了。徒留下倾姮一人站在无边无际的云彩当中,五色的祥云在女子离开之后飞速地散开,最终回归了混沌的天地。 倾姮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在祥云离开时她幽幽转醒。 她依旧觉得不真实,她怀疑过梦中人,可几次见面,她的行为和母后别无二致。甚至,她还能告诉她她不知道的事…… 她的近虑,便是母后所说的成仙。只有成仙了,她才能和母后相见,她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可是,那区区茅山道士,又能解开她的近虑? 天蒙亮,齐卿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地带着奇异的光,将她的寒冬祛除。在她最难熬的日子里,他曾陪她一起度过。 “陛下,要起身吗?”齐卿将她的鬓发别在了耳后根,心情愉悦地问。 第四章 女帝第二次去司天台时,司天台的宫人果然换了一批。戍卫兢兢战战地看守着正殿的大门,就连她进门的时候似乎都在辨认是否有资格进去司天台。 戍卫盯着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女帝盯了几个眨眼间了,他才扑通跪下,“属下参见陛下——” 她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女官讽刺说,“司天台的戍卫看着都挺麻利的。” 女官模不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她。 “有事就说。”她耐性不是很好,也看不得女官一副蛋疼的表情。 女官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陛下,臣不知当不当讲,最近有关清玉真人的谣言四起。听闻清玉真人神出鬼没,就算是戍卫防守再严密,他也可以随意进出。真人从来没从大殿中出去,戍卫却已经多次看见他从正殿进去司天台。更有传闻,在司天台中才看过真人,出去之后没多久就能再次看见真人……” 女官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真心觉得她是拼着性命在和女帝转述这些传闻。女帝一贯不信鬼神之说,就算这次她把祁国的道士招来,女官也觉得女帝一时觉得好玩而已。女官早已将她的女帝奉为神明。 女帝踏入司天台,听了女官的话也不自觉皱眉,敢情才来到南碧的皇宫,这道士他就惹出了一个窟窿? 怪不得刚才那戍卫盯着她看那么久,原来是因为这个传闻么? 女官带着女帝绕了几个圈,才找到一个阁楼。女官替她打开了雕空红木门,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道士。 而且一次比一次要来得厌恶。 他依旧穿着苍青色的道袍,背对着女帝盘坐在软垫之上,背挺如松。他如同老僧入定,女帝进来后他一只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没变过。 女帝让女官退下,她独自一人绕到了道士的面前,看着他清俊的面容。她就维持这种姿势维持了将近半个时辰,若不是最终道士睁开双眼,深潭般的眼眸看着她,她几乎都要怀疑她面前其实是一个假人。 “真人在宫中可过的习惯?”女帝随手扯出两外一个软垫,跪坐在他的面前和他谈话。 这一回他手中没有带着拂尘,他似乎只在外出时带上拂尘,他的眸子和女帝对视了一会就自觉移开,向女帝行了一个道家的礼,用平和的声音说,“一切安好。” 女帝盯着他的眼睛,挑眉,“甚好。但真人若是想要出殿,最好带上几名侍婢,免得又吓了宫人了。” 他听完女帝的话之后马上明白了女帝暗指何事,不急不缓地解释,“陛下,贫道一直在阁中,从未离开。” 道家和出家人都不打诳语,女帝在将清玉真人请入皇宫之前就已经暗中查探过他整个人,就连他祖宗十八代,女帝都查了一个遍。所以,女帝还真的不认为眼前的道士会说谎。 “既如此,我会派人查清真相,真人安心呆着这里便好。” 屏风后面的更漏发出滴答的声音,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话说。 他低着头,头发依旧被他整理得服帖又干净,双手放在膝上,他仿佛可以以这种姿势坐上一整天。女帝的耐性果然没得和这种清心寡欲的道士比,在阵风吹刮,窗外飘起第一场雪时,女帝终于开口。 “朕要成仙。” 她说的是要,而非是想。 “时机未到。”听到这句话,道士岿然不动,又用了四个玄乎的字送给女帝。 女帝真的有一股冲动,还是将城门口的二麻子虏回皇宫吧,二麻子一定比这道士靠谱。 “那你能帮朕什么?”她语气中忍不住有些怒火了,从她来到司天台到现在,过了已然有半个时辰,而他们之间不过几句话,还是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的那写话语。 “等。” 女帝气极,拂袖推门,踏雪而去。 道士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女帝推门后没有关门,大风冷冽,他穿得薄,冷风从衣袖中灌入,他却丝毫不觉得冷。他站在门口上看着女帝大红色的背影在雪花中渐行渐远,直至女帝的身形掩藏在皑皑白雪后。 他清幽的眸子变得深沉,最后低头看着女帝踩出来的脚印,鹅毛细雪,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住女帝的脚印。 —— 女帝在东启阁批阅奏章时,一太监匆忙赶来,跪在女帝脚旁。 “启禀陛下,齐卿大人和琮卿大人似乎在御花园中吵起来了。”太监将头颅低到了地上,用尖细而恭敬的声音回禀。 女帝执笔的手没有停下,“知道了,下去吧。”以齐卿的本领,他又怎么会连琮卿都比不过? “奴婢告退——”这太监是女帝的心月复之一,平常后宫中有特殊的事情,他都会向女帝禀告。 傍晚,女帝的软辇起驾,宫人垂头问她要去哪个宫中,她沉吟了一番,“去琮卿那里吧。”她已经连续七天都憩在大隐宫,也有大半个月没有看见琮卿了。 下软辇的时候,琮卿亲自在宫门口迎接女帝,倾姮挽着他的手微笑道,“爱卿久等了,晚风吹得大,又甫才下雪,怎么就站出来了呢。” “陛下,臣身体又不像是齐卿那般单薄,您能来看我,臣欢喜恭迎。”琮卿常年习武,身体比娇弱的齐卿要好上太多了。 宫中烧着地龙,进殿后就可以月兑下厚重的狐裘。琮卿的宫中藏有众多兵器,和大隐宫比起来,少了一些温暖的感觉。 倾姮走在挂着一把匕首的墙上,这似是前不久才摆上来的兵器,从前她没看过。仔细地看了一遍手中的匕首,她回眸一笑,“爱卿,今天教朕用这把匕首吧?” 倾姮不习舞,却偏偏喜爱男孩子玩耍的兵器。她极小时,先皇不允许她手中持着危险的刀剑,只会写三脚猫的功夫,登基后又因为太多事而落下习武,故此她到现在也只会写秀拳花腿。 好在,琮卿是一个极具武学天赋的人,又是一个极好的老师。 倾姮拿起那把匕首,尖利的刀锋闪现出一抹闪光,她抓着简洁大气的匕首比划了一下,琮卿抓着她的手问,“陛下要学这个,不学剑了?” 她之前过来,都缠着琮卿学剑法,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她看着手中的匕首眯眼说道,“不学了,今天开始学怎么用匕首。” 耍起剑法要比挥匕首要好看得多了,琮卿实在不明白,倾姮为什么要学这个,“陛下怎么想要学这个了?” “杀人。”刀锋上一抹幽光划过她的双眼,她认真地说,“这些,都是用来杀人的。” “习武,可守国、救人、护主……朕平生,最不喜看见有人仗着武学,欺凌弱小了。” 听到这些话,琮卿的脸白了一下,在御花园当中他本想用武力胁迫齐卿,不过最终他却被齐卿气的七窍生烟地回宫了。 倾姮放下手中的匕首,环住他的腰,“爱卿怎么了,爱卿是怪朕没有来看你吗?” 琮卿看到倾姮没有多加怪罪,也就放下心来,他赶紧迎合倾姮,“臣当然没有,陛下不是想知道怎么用这匕首吗?” —— 自女官告诉了女帝关于清玉真人的传闻之后,女帝亲自着手查案,终于在第三天有了眉目。 大殿之上,一个年轻的侍卫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上来,他还没有站定,后膝就被人大力踢了一下,他的嘴巴被一块白布给塞住了,他哼了一声就跪下了。 犯人被带上来,女官在女帝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陛下,堂下是禁卫小伍。侍卫在他的房间中搜出类似清玉真人的衣裳,还搜到了一颗夜明珠。司天台的人看了那颗夜明珠,都一致认为那颗夜明珠是司天台丢失的物品之一。” 随着清玉真人的谣言,司天台也丢了不少名贵的东西。 女帝眼珠子转了一圈,便认为这胆大的侍卫多次扮作了清玉真人的样子进入司天台,并偷窃了司天台的珍贵玩物。也因此才会有人觉得清玉真人‘神出鬼没’。 女帝示意两旁的侍卫将他嘴上的布片给拔出来后,他就大口踹着粗气,估计是还没有从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能够亲自来审理他的案件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他就一直盯着女帝看。 女官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问道,“陛下,是否要剜他的目?” 他终于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磕头认罪,“陛下,属下私自盗窃司天台物品是有苦衷的!”有了物证,不论他怎么狡辩都无用了。 也算是这个侍卫的好运,女帝一时心血来潮自己查明真相,若是她随手吩咐下去,他也只能按照正常的规矩走下去,偷窃宫中物品,轻则剁手,重则丧命。 女帝突然之间,好奇心大发,于是也不介意有人和他讲故事。 第九章 道士穿得单薄,单看他这个人,还以为已经春暖花开了…… 他走向前,表情已经恢复了他一贯的面瘫,“外面冷,陛下进去吧。” 道士用细绳圈住了两条活鱼,鱼儿还在他的手下翻腾着。倾姮的眼前有些恍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我们今日依旧要寻出路。” 她等不了了,不知南碧当中她不见后会发生怎样的骚乱,好在齐相之流都忠君爱国,却不知会有何变故。明明答应了启之会在初十前回去,现在却归期未定。 她向前踏出一步就觉得身体摇晃,好在道士及时扶住了她的身子,不然恐怕要栽倒在雪地当中。 倾姮咬着下唇,心中的不甘心翻涌,自己竟然没用到这般地步。她的病,若是回了南碧,不消几日定然能够痊愈,只是在这深山密林当中,小小的发烧感冒恐怕都能让她寸步难行。 她站在外面怔怔站定,道士没有再喊她,只是耐心地拿出火折子取火。还飘着雪,周围并不潮湿,没过多久,他就点着了枯木。 倾姮自觉地上到火堆前取暖,活生生地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开膛破肚,此时正在火堆上面‘兹兹’地响。 空气中散发着一阵烤鱼的香味,但是倾姮因为发烧,味觉也稍弱,并没有觉得有多香,她现在当真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趁着道士还在烤鱼,她沙哑着声音开口,“如今雪势渐大,侍卫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我们。” 他抬头看她一眼,她有些憔悴,复又低头专心烤鱼,“贫道稍后可去查探一番。” 道士看她继续怔怔地不说话,他又加了一句,“贫道不会独自离开,若找到出路,定会返来寻陛下。” 她的心思被看穿,突然有些羞愧,却还是呐呐地说,“真人多虑了,朕断不会这般想……” 火堆上面的鱼儿又被道士翻腾了一会,外皮已经酥脆,道士将其中一条递给了倾姮。倾姮咬了一口,就没有吃下去的食欲了。自己如今还烧着,若是不吃点东西,又要如何捱下去,她咬着牙,将整条鱼都吃的一干二净。 事后,道士将水递给倾姮,然后独自一人离开。 火堆还没有熄灭,道士低头对着倾姮说,“陛下,等火势减小,还是在马车内呆着较好。病了,就少吹风。” 倾姮点头,等道士离开,才发现自己还拿着他的水袋。 —— 后宫当中,齐卿负手而立,他声音凌厉地问一个站在他眼前的侍卫,“陛下还没有找到?” “大人,陛下和真人一齐不知跌落到何处,密林本就广阔,又下着大雪,侍卫一进入密林就迷失了方向……” “那就加大人手!注意密林当中有烟火的地方!”没有人看得见,他负在身后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 “是——”侍卫战战兢兢地退后,不忘擦掉额头的汗水,他身为陛下的侍卫,却从没有见过齐卿如此火大的一面。他本是仅能够被陛下驱使的后宫暗卫,却在不久前被陛下召见,并让他听从齐卿的调遣。不过就算齐卿没有命令他们去密林,他也会去寻找陛下。 除了一波暗卫,朝廷当中也派遣了官兵去寻找女帝,最为着急的莫过于齐相,女帝是他看大的,如今女帝生死未卜,他又如何狠心女帝如今的状况。 “大人……陛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恐怕……”十几人围成的一桌上,其中一人忍不住发声。 “陛下乃真龙天子,不过是小小悬崖,能奈之何?”齐相忍不住呵斥,吓得那人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太傅指着手中的地图,“如今陛下还在等我们救援,我们要争分夺秒才好。”他的手指依次指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陛下落在密林当中,最最可能会往北走,我以为,应将多数官兵派往这里,而其余三个方向亦不可忽视。” —— 倾姮如道士所言,在篝火熄灭之时,入了马车,然她却时时刻刻盯着马车外面。她不知为何自己如此着急,紧紧握着手中的水袋。 在太阳下山之前,倾姮终于还是受不住昏睡在马车之上。 道士回来,依旧手中拿着几条鱼。他站在马车之外看了一眼,倾姮卧倒在软垫之上,毛毯整整齐齐地盖在她的身上。 他像之前一样升起篝火,将鱼架起来烤,一个人坐在雪地上专心烤鱼。 倾姮鼻尖闻到了香味,睡眼惺忪地看到了道士已经回来了,她的脸颊还红着,就从软垫爬起来。 “给你。”她跑到了他的面前,将手中的水袋给他。 “多谢。”道士看了一眼,然后接过倾姮给她的水袋喝了一口水,没有告诉她他已经在河中喝过了。 发烧的女帝看起来那么单纯,竟然担心道士没有水喝…… 倾姮跑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出了汗,肚子也觉得非常饿了。 她鼻尖闻到了烤鱼的脆香,让她觉得口腔内津液都加速分泌,但还是正事要紧,“真人,可有找到出口?” 道士一直往北走,北方才是南碧皇宫。 “若走上两天,就能出去,中间没有住户。”他在回来之前曾找到一棵高耸的树,爬上去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北方密林的边界。 如今太阳下山,倾姮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于是做下决定,“明天往北走吧。” 道士没有异议,将手中的烤鱼递给倾姮。咬了一口,似乎比中午吃的烤鱼要酥香得多,连鱼肉都觉得香甜多了。 吃完了烤鱼,天色昏暗。两人一边在篝火前取暖,一边聊天,虽然一般都是倾姮说的比较多。 她生病之后,话似乎变多了,而且讨厌一个人独处。 “真人,你如何会成了道士?” 道士没有回答。 倾姮问了以后觉得这问题有些无趣,祁国信奉道家,而百姓更是痴迷于道学,在周边几个国当中,仅仅是祁国才会对道家那么狂热。 在祁国,只要是对道学有些研究的人,都会自称道士,就连祁国的贵族当中,也有不少子弟真正地成为了道士。 祁国和初国、西荣国一样在战争中建立,百年来一直‘无为而治’,倒是让他在这几个国家当中地位巩固了,实力也强横了。 倾姮觉得自己发烧之后,似乎忘了什么事情,比如说,“朕当初,为何召你到宫中。”她一双剪水眸盈盈和道士对视,脸上表情还略带点迷茫。 “陛下想要成仙。”道士回答。 倾姮嘟起嘴吧,“不对。” “那又为何?”道士看着倾姮迷糊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倾姮挠头仔细想了一会,“我也忘记了……唔……反正不能告诉你。” “……” 她又思索了一会她为什么要招一个道士过来,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记得了,于是继续问道,“喂,你叫什么?” 道士没有理她,挑了几只枯木放入了篝火当中,一时间,篝火的火暗了一些,他的表情隐晦不明,倾姮就跑到了他的面前,扯着他的衣裳继续问道,“朕问你话,你叫什么?” “贫道法号清玉。”火渐渐地大了起来,道士的表情在火光照耀下还是有些冷。师傅说,清玉,清心寡欲。 但是他师傅一定忘记了,清玉还是情-欲。这注定了他的爱徒不会像他一样,不会像他一样一条路走到黑,只能在漆黑的夜自己默默撸…… 倾姮的手不过是抓住了他的衣摆,也觉得他穿着太过单薄了,“朕有些冷……”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陛下稍等。” 然后他从马车内将之前的毛毯子拿了出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倾姮不乐意,一定要和他一起盖,“快过来!” 道士表情有些无奈地笑了,然后和她一起钻了进去,他的手碰到了倾姮的手。倾姮像是采花大盗一般顺势模了一下,好在道士的表情没有变化。 倾姮叹了一口气,还好,他的手依旧是温热的……只不过,能够在大冬天还保持着手的温热,这人是不是太妖了? “真人,你到底叫什么?”她不死心继续问了一句。 “沈榭。” “榭,哪个榭?”倾姮见他终于松口,于是得寸进尺继续盘问。 他垂眸,那一瞬间,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舞榭歌台,就是那个榭。” 倾姮以为他是自嘲,也对——这名字意喻总归不大好……于是她又问了她最初的问题,“沈榭,那你为什么成了道士?” 沈榭又没有理她,但是转过头来赏赐了她一个眼神,他的发丝被风一吹就飘到了她的脸颊上。她痒痒地,将她的头发又抓到手里玩。 她和启之聊天的时候,她素来喜爱抓着启之的头发玩耍。她再离开前说过,会在初十之前回去…… 她叹了一口气,“莫非你是家境贫寒,只能送到道观当中?” “还是说,你自小无父无母,是你师傅一手养大?” “噢?为情所伤,只能成了道士疗伤?” “噢,那就是……” 沈榭能够忍受她的聒噪,但是却无法忍受自己的头发被她扯来扯去,而且倾姮还不知自己用力是多大,于是沈榭沉声说,“为缘。” 倾姮‘哼’了一声,“当初朕问你为什么来了南碧,你就是说为缘,哪来那么多的缘给你?!” 沈榭撇过头铁了心不管她,倾姮继续在她的耳边聒噪。 倾姮却突然又想起她当初要他帮她成仙,他却让她等,“话说,朕要成仙。沈榭,你要朕等到何时?” 他突然被责问,于是反问,“陛下成仙,又为哪般?” “朕想母后了……”她认真回答。 一般人听到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都不会相信,可是沈榭却不是一般人,他居然点头相信了。 “贫道以为,时机快成熟了……”他沉默了一会,然后严肃地回答。 听到这句话,倾姮忍不住惊得咳嗽了一会,“罢了罢了……你们这些道士没有一个靠谱的……”除了二麻子! 沈榭没有理她,只是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说话。 倾姮和她对视,差点没有把刚刚吃下的鱼骨头吐出来。 静默当中,只有火星子跳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几时,沈榭再转过头的时候,却看见倾姮枕着他的手已经睡着了。连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将他自己的手当做了枕头。 又巧妙地将手抽出来,他犹豫了一下,将倾姮抱起来,放到软垫之上,而他就坐在软垫上,闭眼休息。 半夜的时候,他是被胸前冷醒的,睁开眼,就看见倾姮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他的胸口上,而他胸口上的衣服已经被倾姮给扒开了。 白皙的肌肤袒露在口气当中,沈榭的锁骨之上烙印着一条鱼,鱼儿像是生动地游动在他的锁骨之上。 她看着沈榭锁骨上的那天灵动的鱼,舌忝着唇,抬头迷茫地说,“朕要吃鱼!” 沈榭以为他是将他锁骨上的图腾误认为烤鱼,就见她张口咬下去,还没有等沈榭将她推开,倾姮就倒了下去。 她又晕倒了…… 第十章 沈榭愣了一下,用手抚模了一下她的额头,已经是滚烫了。他将倾姮抱回软垫当中,将毛毯盖好,他伸手进到她的衣领内,她瓷白的肌肤上有些汗湿。她发着高烧,沈榭又不敢将她捂实——高烧的人,不适合盖太多的被子,不然体内的热无法散发。 他做完这些,就走了出去,回来时手中已经用衣服上的碎布裹了一些碎冰。 他把这裹了碎冰的包裹放在她的额头上,而倾姮在无意识当中却又抱着他的手,不知道是怜惜倾姮的样子,还是怎的,沈榭竟没再抽出手。 倾姮抱着沈榭的手,越收越紧,最后都将他的手紧紧搂在自己的胸口之上。 他的手压她柔软的胸口,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羞愧,却又在下一刻消散。 倾姮的嘴唇吧唧了一下,然后她细声地喊道,“启之……” 沈榭自然不知她口中的启之是何人,反正不会是现在照料她的沈榭。 他将裹着碎冰的破布放在她的额头上,又怕她觉得太冷,每隔一段时间就拿起裹着碎冰的破布。如此反复,倾姮在睡梦中终于觉得好受了一点,她的烧也在沈榭的细心照顾下慢慢地退了下去。 她困难地翻了身,继续抱着沈榭的手。她呼吸间,沈榭的手就压在了那处柔软。 他的手还被倾姮抱着离不开,他就在软垫上面趴了一会。 他累了一天,又没有睡好,最后倾姮比他还要早醒。感受到自己的怀里抱着一只温润的手,她还当真吓了一跳,自己莫非在睡梦之中将沈榭的手给砍了下来自己抱? 抬头一看,她才舒了一口气,好在这手还在沈榭的身上。 她这一舒气,也就忽略了沈榭无意识地抓了一把她的胸。她淡定地将他的手放开,然后轻轻地下了软垫,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应是没有任何声响,定不会吵醒还在软垫上趴着的沈榭。 倾姮下了马车以后,沈榭突然睁开眼。他定定看了一眼自己已经麻痹的手臂,然后才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他的眼睛飘向了软垫,之间上面有些猩红的血迹。他思索了一会才恍然大悟…… 沈榭走出马车,倾姮在他的面前深呼吸了一口。她转身,给沈榭一个明媚的笑容,“醒了?朕身子无碍,我们北上吧。” 沈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尴尬的事情,于是低头问她,“陛下,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倾姮歪着头问他,“初十……怎么了?” 她一副懵懂的样子,让两人都沉默了。最后沈榭深深叹气,“陛下自己看看背后。”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往背后一看,却是一大摊血迹…… 人一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缝,这句话,是真的。倾姮因为自己病好了的雀跃心情顿时碎成了渣渣…… 她的身体是从小就调理好了的,对于在月事期间,她不会像多数人一般疼的死去活来。要问她有什么区别,也就是乏力,且流血不止而已。 但是最麻烦的便是她该如何处理这些血迹……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撇头的沈榭,然后钻进了马车当中。 等她再次出来,她背后的血迹已被其他衣服遮住了,而马车上的软垫已被她一番折磨,最后被她抽出了里面的棉花…… 她走出来的时候,表情还有些阴暗,“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 沈榭还有些尴尬地点头,开始了两人的北上路途。 她一路沉默地跟着沈榭,沈榭则带着倾姮来到了结薄冰的河流。沈榭也没有和他说话,隐约当中他忆起师父和他说过的话,世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而正在流血的女人更是不能招惹。故此,他一路无言,唯恐她来了月事性情大变。 他熟门熟路地用一块石头敲碎了冰面,露出了里面的冰水和游动的鱼儿。倾姮没看见他用了什么法子,用一根树枝就插住了一条鱼儿。 倾姮此时还没有从低潮当中走出来,自己模了一块大石头就坐了下去。 等沈榭模了鱼儿,将水袋递给她。她道谢之后,喝了一口却发现水是温温的,并非之前和的凉水。 她看了一眼在烤鱼的沈榭,心情却是好了许多。 她移了一下位置,坐在了沈榭的身旁,继续问道,“你昨天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成了道士。”她只是心中略微有些感动,不知道士用何种方法让她再雪天也能喝到温水。 若是她知道了这水袋其实是在沈榭怀中捂热了,她恐怕听了会把水全吐出来…… 沈榭还在想师父说过的话,就不怎么愿意和倾姮搭话。 倾姮尚好的心情,却发现自己贴了别人的冷**,于是挑眉问道,“臭道士,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昨天干了什么?” 处在这时段的女人本来就是心情阴晴不定,沈榭是撞到了枪口上了,他也只能呼一句,师父诚不欺我! 沈榭认真想了一下,看都没有看一眼泛着冷笑的女帝,继续烤鱼且口气冷淡地说,“陛下昨夜高烧,贫道取了碎冰让陛下退烧……” 沈榭还没有说完,倾姮就骂了一句,“衣冠……!” 沈榭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他昨夜确确实实是帮了女帝,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倾姮凑上前去,烤鱼已经发出‘兹兹’的声响,应是已经烤熟了,“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曾将手伸入朕的胸口。” 倾姮说完,直接抢走了沈榭手中的鱼,坐在一旁吃了起来。她并非因为被一个道士‘猥-亵’而闷闷不乐,也因此并没有生气。 他没有说话,在一旁细嚼慢咽。细细回想,他确实有把手伸进她的衣领,不过是为了确认她到底有没有出汗,却没有将手伸进她的胸口!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心中无愧,不打算理会变得蛮横的女帝。 两人吃了烤鱼,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沈榭除了赶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若是不想说话,倾姮如何强横都没有用处。 他们往北又走了两个时辰,倾姮要求休息一会,沈榭同意后,他就在一块石头上打坐起来。 倾姮悄无声息地走了,他以为她是要处理自己的私事,没有理会。 等过了快半个时辰,才听见倾姮的脚步声和她的笑声。 “臭道士,我们今天可以换口味了。”她几乎是蹦着走过来,手中还拎着一只兔子,兔子的脖颈上还留着鲜血。倾姮随身带着匕首,这一会匕首终于有了用处。 她吃了几餐的鱼,早就腻味了,然而在大雪天找到出没的动物却又比较困难。因此两人一直没有迟到野味,算是倾姮运气好,在附近就逮着一只可怜的兔子。 她一边走向沈榭一边恣意地笑,就把兔子扔到了沈榭的怀中。她可不会烤兔子,这种粗活还是由这道士做比较好。 沈榭并没有表示什么,不过唇角却是弯了。 和烤鱼一般,将篝火升起,两人就在火堆旁边坐下了。 “沈榭,你昨日可有说,时机将至?”她很久没有和母后梦中相会了,她虽然没有将成仙之事放入心上,她却还想着另外一件事。 他将兔子翻转了一个身,才继续说道,“即日将至。” 女帝皱眉,隐约是冷笑了一声,“不知真人到时又如何?” 沈榭看着她又变了一个样,就如他第一次见到女帝一般的口气,他不想搭话,口中也变得苦涩了些,却还是问道,“陛下想如何?” “真人呆在南碧中不错,不如长居如何?”她明明是问句,却用不容置喙的口气。 沈榭突然想起自己的师父临行前对自己叹了一口气,他说,清玉,一切总是缘。 他没有答话,兔子的肉外酥内软,散发出勾人的香味。沈榭扯掉兔腿递给了女帝,女帝接住细细地啃咬。 女帝心中想着,他来了南碧,还想着会飞不成? 就餐完毕,两人继续上路。沈榭将水袋给女帝,她小啜一口,依旧是温热的。 走了近半个时辰,天色开始昏暗。 倾姮问道,“今日在这里休憩如何?明日就能走出去了。” 沈榭低头沉吟一会,却否决了倾姮的想法,“陛下,再走一段。”倾姮没有不满,但他还是解释了一句,“也许,有人了。” 倾姮惊喜了一下,却又怀疑,这人说有人就有人,他的第六感是要逆天了吗?后来、后来,倾姮总是将他逆天的语言本领认为是第六感强大。 果然,他们走了一会,就听见一群散乱的声音。 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一群平民百姓,他们穿着随意,缩在一团玩闹。 倾姮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因为第一个找到他们的不是朝廷官兵也不是自己的暗卫,而是一群散漫百姓…… 而百姓中间的人看到了两人,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他跑到了沈榭的身前,抱住他的大腿,一边泛泪一边嚎叫,“真人……呜呜呜……我终于找到你了……” 站在他腿间嚎叫的不正是之前沈榭救下的侍卫小伍! 倾姮脸色有些发青,好在那些人都没有怎么在意,他们拿出自己在家中带来的烤猪热情地招待他们两人。 沈榭问小伍,“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 小伍嚎嚎大叫,抽搐道,“是城门口的二麻子告诉我的,他说,我在这里等你们就能看见你们……然后……我就叫上了我的邻居……” 倾姮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点,二麻子总归比沈榭厉害! 第十一章 一众平民准备的东西异常齐全,就连过夜需要的被子都准备好了。但倾姮实在是看不上那些东西,想她从小都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后来当了女帝在吃用方面更是精细了,就从来没有用过他们带来的东西。 接近十个人都在积极地准备这些的时候,倾姮站在其中一棵树下沉默,她手上还拿着一顶灯笼,也是小伍拿过来的。 灯笼虽然不大,放在旁边倒还是光亮。 百姓比较淳朴,也没有多想,里面知道倾姮身份的就两个人,小伍和沈榭。自从倾姮来了以后,他就躲得远远地,像是不敢踏进雷池半步。 倾姮和沈榭来之后,他们还在吃烤乳猪,如今小伍一边在收拾残局一边和沈榭讲话,“真人,我娘亲吃了你的药之后,她的病就好了很多了,她还让我要赶紧谢谢你呢。” 沈榭点头,然后看了他一眼,“回去做了什么?” 沈榭的眼神十分具有杀伤力,非一般人要么陶醉在他眼神下……要么被吓得哭走…… 小伍心虚地低下头,“真人……我和娘子就做了一次……”沈榭没有讲话,他抬起头看到沈榭还用着那种凶残的眼神望着他,他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会,“就两次……没有,没有再多了!我下次不干了……真的!” 想起自家妻子的娇美**和**滋味,再看看面前的真人禁欲的脸,他就觉得可悲。 沈榭的脸色看起来好看了一点,小伍便转移话题说道,“城门口的二麻子还让我多带一些人,说是人多了才能找到你们,现在看起来也没觉得人多有用呀……还吃了我一头猪呢!” 沈榭一直没有说话,他还在想着自家的娘子,扁着嘴,愤愤地想,真人要是尝了那滋味,肯定欲罢不能。 却不想转头就看到他心中泄愤的对象用寒碜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他刚刚竟然把话直接说出来了! 他再次抱着沈榭的大腿嚎叫道,“呜呜呜,我错了……我不应该亵渎真人的……” 沈榭一句话都没有说,把自己的腿抽了出来,走向了倾姮。倾姮依旧在那棵枯木底下站着,她身旁无一人,她就用自己的脚尖在划雪。 他看了一眼,倾姮在雪地上画的是当今三国的地图,初国占据了东南方,祁国在北方,而西荣在西方,其中祁国的疆土最为广阔,初国次之,西荣最末。 她将疆土画成后,又在祁国的国土上画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鱼…… 沈榭走向她,她撇头冲她一笑,继续画那一条鱼。 刚刚还在喧闹的平民安静了下来,他们各自找了一个角落睡觉去了,就连小伍也躲在哪一个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沈榭。 “陛下,该休息了。” 倾姮一边画着那一条鱼一边流口水,“朕还不累,你先睡吧。” 她画完那条鱼之后,又靠在树下看着那一条鱼。擦完嘴角的口水,她的表情就变了,她沉思着,时而皱眉。 沈榭知她又在想某些国事,也不扰她,但坐在了她的旁边。 另一边传来了一群人的呼噜声,倾姮静默许久之后打了一个哈欠,一转头竟然发现沈榭还没有睡。 她用脚尖将她刚刚画的版图全都抹干净了,转头问。“沈榭,你不困?” 那一条鱼被她脚尖划了几划之后彻底消失。 黑夜当中,只有一丁点烛光,两人看着对方都不是很清晰。倾姮只能看见他看着自己,表情不明,但是语气轻缓又温柔,“陛下,你需要休息了。” 想起今天早上他在软垫上看到的血迹,他低下头掩藏自己的尴尬。但倾姮明知道自己身体需要休息的时候,却还在这里熬着,实在不是明智的做法。 她‘嗯’了一会,却依旧没有睡觉…… 沈榭突然就觉得,女帝其实是一个不好管教的孩子…… 他让倾姮手中的灯笼放在了一边,然后就捧着雪开始堆雪。雪地上就浮现了一层他堆出来的画,依旧是鱼。但是比起倾姮的几笔间就完成的鱼,沈榭堆出来的鱼更加生动。 以雪为海,他画出来的鱼凸在雪地上,犹然在雪地中遨游。 倾姮不得不惊叹一番,从旁边灯笼的光芒中欣赏沈榭堆砌出来的游鱼。 “沈榭,一个道士要,竟要这般的功底吗?”倾姮真想用手去模一下那些可爱的小鱼,可惜它们都只是雪地中的画而已。 沈榭微笑,依旧轻声回答,“贫道只会画鱼。” 倾姮没有继续问了,而是专心地看他的鱼,手上几个来回,一只大鱼一只小鱼就出现在雪地当中。倾姮用手撑着下巴靠在了他的旁边,看着他叠起一群一群的游鱼,还能看见从鱼嘴巴里吐出来的气泡。 渐渐地,倾姮手乏,又犯困,不知怎地就靠在了沈榭的肩膀上。 沈榭侧头,唇瓣上就有了温润的触感。 那一刻,他觉得所有的鱼都从雪地当中浮起,游荡在他的周围,鱼尾欢快地扫过他的面容和衣裳,荡漾的水像涟漪一样拂过他的脸庞……沈榭宛如处在了深海当中,呼吸不得。 倾姮呼吸绵长,已入美梦。 —— 倾姮已经几天没有睡好,今日也不例外。她先是有些纷扰,将她吵醒,醒来以后发觉天才蒙蒙亮,而她靠在沈榭的肩膀上,也不知道靠了多久了。 抬起头,发现其他人早就醒了,他们全都盯着一个方向,表情严肃,有些人甚至拿了大刀。 倾姮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一头黑熊正在赶过来…… 果然,其实她这一趟出来是来冒险的吧?先是遇到了雪崩,接着是熊出没,中间杂七杂八地事也一大堆…… 她是出门的时候没有看黄历吗? 沈榭侧头和她说话,不知为何却躲闪着她的眼睛,“陛下,待会躲在树后面不要出来。” 倾姮点头,看起来,这里最需要保护的便是她了…… 一个拿着大刀的人庆幸说道,“还好俺拿了刀过来,不然怎么杀这头熊呀?今天若杀了这头熊,我们回去只有别人羡慕的分!” “大牛,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呢!” “怕什么,之前大黄六个人还不是杀了一头熊,啧啧啧,那可是赚了不知道多少呀!” 他们并没有多惧怕正在走过来的熊,这十个人当中就有猎虎,且又有刀。 没有说几句话,那头熊已经扑了过来。拿着刀的人包围着那头黑熊,黑熊吼了一句就朝其中一个人扑过去。 那人灵活地一个侧翻躲了过去,而其他人都挑着熊的弱点刺去。 ‘嗷’一声,黑熊的左眼就被人刺中。 那用刀刺中黑熊眼睛的人大笑了一声,“快,快打它鼻子,这熊最受不了打鼻子了!” 黑熊好想是知道了危险,赶紧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倾姮站在树上皱着眉头看着他们,看到熊跑走低声骂了一句,就想绕过这棵树,原因无他,这熊跑的方向就是她这个方向! 她身旁此时无一人,就连沈榭,都在和熊搏斗…… 黑熊不知有没有看见倾姮,但是它的嗅觉确实特别好的那种,不用看就知道倾姮的方位,它突然拐了一下就要扑倒倾姮。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里…… 英雄一般都是在这个时刻出场。 于是……沈榭踢了倾姮一脚…… 然后他以英雄的姿态刺中了黑熊的脖子,在黑熊还没有死的时候又补了一刀,等到黑熊再也不能站起来,沈榭才跑到倾姮的那里。 倾姮在被踢了之后,就飞倒在雪地中央,脸着地……所幸没有被熊伤到。她才被沈榭扶起来,就觉得世界都在旋转,再一次晕倒在沈榭的怀中。 在晕倒之前,倾姮听到了沈榭略着急的声音,“陛下……” 她毅然决定以后远离沈榭此人,每一次遇到沈榭就没有好事! 沈榭将倾姮抱起,她的脸上还有一些雪花,到底还是没有毁容,但是在手肘上有些泛红,而她刚刚被沈榭踢的地方也是惨不忍睹…… 他皱着眉头,第一次对倾姮感觉有些抱歉。 小伍跑过来,紧张地看了一遍沈榭怀中的女帝,哭丧着脸问,“真人……呜呜呜……陛下怎么了……” 随着小伍哭丧一般的嚎叫,他们周围又热闹了起来。 一些侍卫小跑着包围了他们,还有几名男子骑着马奔过来。平民不明所以,再次缩在一团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些侍卫。 齐卿在看到倾姮的那一刻,心中总算是落下了一块石头。 他跃下马,飞奔到沈榭的面前,沈榭此时还抱着倾姮,眯眼看着他眼前的齐卿。 齐卿走进才发现倾姮似乎是晕倒在他怀中,心疼地皱眉,手伸向了倾姮就要将她接过来自己抱。 沈榭没有放手,声音低沉地问,“你是何人?” “放手,我乃齐卿。” 一个卿字,沈榭再没有立场抱着倾姮,只因为卿是她后宫当中的男人。 齐卿像是捧着珍宝一样抱起了倾姮,将她放到自己的马上便翻身上马,沈榭看着齐卿带着倾姮扬长而去。 侍卫则牵了一匹马到沈榭的面前,声音不卑不亢,“真人,请随卑职回宫中。” 在三天的搜索之后,南碧终于要迎回他们的陛下。 皇宫司天台之中,小伍端了一杯茶水给正在闭目打坐的沈榭。他瞄了一眼沈榭的手,带些担忧地说,“真人……你的手真的没有问题吗?” 今日早上沈榭勇猛战熊,却鲜少有人知道他的手受伤了。 沈榭张开他的双眸,里面盛着满满的疲惫,“无事。” 小伍是一个话唠,在司天台当中,他无人可说,逮着沈榭难得和他说了一句话,他也想要多说一些话,尽管沈榭只和他说了两句话。 “真人知不知道,陛下从早上晕倒之后,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不过好在现在也没有人追究我们的责任,陛下晕倒的那时候真是吓死我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水之后舒服地躺在身后的靠椅当中。他见沈榭看着他,他也不管沈榭是不是好奇,继续唠叨道,“我听太医说,陛下这是失血过多,且休息不充分,才会突然晕倒。真人,你不必内疚了,真的不是因你踢了陛下一脚……” 小伍,你哪只眼睛看到你家真人有过内疚? “真人,你还是看看你的伤口吧。这手……我看着都难受。” 小伍说完话以后就看见他家真人站了起来,他赶紧问道,“真人你去哪里?” “飞云殿。” 在小伍想着飞云殿是哪里的时候,沈榭已经走出了门外,小伍坐在椅子上恍然大悟,飞云殿不正是女帝的寝宫吗,“真人,你找陛下做什么?” 沈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小伍追着沈榭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早就不见沈榭的声影了。 他走回原来的位置挠头说,“真人又是怎了,难不成他踢了陛下一脚还踢出了感情?” 他轻飘飘地坐下,吹了一口热茶。小伍,说不定,你真相了! —— 对于宫中大部分来说,清玉真人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陛下要求他随行都有人跟随,且不喜他出了司天台,但是又没说他不能去哪里。 在宫中当值的,哪个不是人精,陛下对待如何真人,现在还真的没有看出了什么,但是谁又保准以后?君不见,历朝这些术士的地位,在皇帝要长生的时候,他们那是堪比神仙了。 这便导致除了禁区外,其他人都不怎么拦他。 在飞云殿外,侍卫看着沈榭过来,先是随意地行礼后,才禀明,“容卑职向齐卿大人禀明后,真人才能入殿。” 如今女帝昏迷,齐卿则守在了她的床前,殿中能够说事的人便是齐卿了。 等侍卫禀告过后又回来,侍卫低头说道,“真人请回吧,陛下还未醒。真人若是有事,齐卿大人让真人待陛下醒过来后再说。” 沈榭垂下眼睑,“贫道来看看陛下的伤口。” 侍卫愣了一下,却还是又返回殿中。他出来的时候,依旧是那一副表情,秉公职守再次回复沈榭,“真人,殿中已经招齐了太医院的太医,真人……未必能帮上忙,齐卿大人依旧让真人在陛下醒来以后再过来。” 沈榭无言,点头后后退了一步。 他抬头仰望着飞云殿的华丽飞檐。 一只青鸟在鹅毛飞雪当中立在飞檐上,啄了一下自己的羽毛。稍后,黄鸟从低处飞上来,在看见青鸟时,立在了青鸟的身旁。两只鸟叽叽喳喳地欢快地鸣叫,亲密地啄了对方,一前一后地朝着一个方向飞走了…… 沈榭盯着它们良久,最终还是转头一步一步地回了司天台,他身后一串串脚印,深深地压在了雪地上,却又被一层层的雪絮给覆盖。 正如当天女帝来司天台寻他,却被他气得拂袖离开,他倚在门口,看着女帝的脚印从印下到消失。 沈榭在外面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等他走后,侍卫又返回了殿中向齐卿禀告,“大人,清玉真人已离开。” 齐卿点头,指月复刮过床上玉人的眉眼。在他不知道的三天里,不知床上的人在密林当中发生了什么呢…… 倾姮咳嗽了一声,睫毛颤抖着就睁开了眼。 睁开眼,齐卿在她眼前,她勾唇笑了,“启之……” 齐卿看见她醒了以后终于舒了一口气,“陛下,终于醒了。” 她略看了一眼就明白自己已经回到了寝宫,“启之,朕睡了多久?” “大约三个时辰,现在已过了午时。” 倾姮撑起自己的身体,皱眉道,“朕竟睡了那么久,”她模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启之,朕饿了。” 齐卿早就准备好了点心给倾姮,等她起身就将这些各色的膳品都放到了她的面前,荷叶膳粥发出清幽的香气,将倾姮的馋虫也都勾了出来。旁还有一些豌豆黄、莲子糕等各色点心。 齐卿将一杯云雾茗茶递给了她,漱口过后,她才捧起一片莲子糕。 “陛下这几天受苦了。”齐卿捻起一片豌豆黄送到她手边,她手上还有擦伤,而小腿上的那块伤口已经发青了。 倾姮用手揉了一下小腿上的淤青,疼得她‘嘶’了一声。她以后必定要远离那臭道士! 她疼得扑倒在齐卿怀里,她腿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也没怎么样……就是朕一天好觉都没!” 齐卿给她揉着太阳穴,而倾姮则用悲伤的语气开始和他讲了这三天的遭遇。 倾姮温饱之后,面对的就是太医院里开出的药方,一碗碗黑色的汤汁依次摆在了倾姮的面前。她由于虚弱,血气不足,短期内每天都要喝上一大碗药汤。 倾姮瘪嘴,“启之你竟这样对待一个病人!” 她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喝掉了碗里的汤药。皱着眉一口气全喝完后,她将见底的碗倒过来给齐卿看,倒是像是一只期待被奖赏的猫儿。 齐卿拿出一方帕子将她的嘴角细细地擦干净了,又想让她躺回床上,“陛下累吗?” 倾姮摇头,“将这几天堆积的奏章拿过来给朕。” 批改奏章时,琮卿听闻女帝醒了,也眼巴巴来看了一次。 他过来之后,向女帝抱怨齐卿不厚道的做法,“陛下,齐秦守着你,却不给任何人进来,他如何能这样,若是不惩治一番,以后还不爬到天上去了?” 女帝温柔地问,“琮卿进不来吗?” 他一七尺男儿委屈地点头,让女帝的手抖了一下,差点将手中的杯子都打碎了。 “那朕今晚去你宫中可好?” 于是琮卿欢乐点头,还不忘记骂一声齐卿,“陛下,据说齐卿还让清玉真人在外面等候了快一个时辰,却没让他进来呢。” 琮卿以为女帝从祁国招来了清玉真人,必定是很重视他,于是想借着请与真人让女帝和齐卿疏远,便故意夸大了事实。 却不料女帝仅是点头,却无他过激反应。 女帝当时心中想的是,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他还踢了朕一脚呢! 第十二章 皇宫司天台之中,小伍端了一杯茶水给正在闭目打坐的沈榭。他瞄了一眼沈榭的手,带些担忧地说,“真人……你的手真的没有问题吗?” 今日早上沈榭勇猛战熊,却鲜少有人知道他的手受伤了。 沈榭张开他的双眸,里面盛着满满的疲惫,“无事。” 小伍是一个话唠,在司天台当中,他无人可说,逮着沈榭难得和他说了一句话,他也想要多说一些话,尽管沈榭只和他说了两句话。 “真人知不知道,陛下从早上晕倒之后,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不过好在现在也没有人追究我们的责任,陛下晕倒的那时候真是吓死我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水之后舒服地躺在身后的靠椅当中。他见沈榭看着他,他也不管沈榭是不是好奇,继续唠叨道,“我听太医说,陛下这是失血过多,且休息不充分,才会突然晕倒。真人,你不必内疚了,真的不是因你踢了陛下一脚……” 小伍,你哪只眼睛看到你家真人有过内疚? “真人,你还是看看你的伤口吧。这手……我看着都难受。” 小伍说完话以后就看见他家真人站了起来,他赶紧问道,“真人你去哪里?” “飞云殿。” 在小伍想着飞云殿是哪里的时候,沈榭已经走出了门外,小伍坐在椅子上恍然大悟,飞云殿不正是女帝的寝宫吗,“真人,你找陛下做什么?” 沈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小伍追着沈榭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早就不见沈榭的声影了。 他走回原来的位置挠头说,“真人又是怎了,难不成他踢了陛下一脚还踢出了感情?” 他轻飘飘地坐下,吹了一口热茶。小伍,说不定,你真相了! —— 对于宫中大部分来说,清玉真人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陛下要求他随行都有人跟随,且不喜他出了司天台,但是又没说他不能去哪里。 在宫中当值的,哪个不是人精,陛下对待如何真人,现在还真的没有看出了什么,但是谁又保准以后?君不见,历朝这些术士的地位,在皇帝要长生的时候,他们那是堪比神仙了。 这便导致除了禁区外,其他人都不怎么拦他。 在飞云殿外,侍卫看着沈榭过来,先是随意地行礼后,才禀明,“容卑职向齐卿大人禀明后,真人才能入殿。” 如今女帝昏迷,齐卿则守在了她的床前,殿中能够说事的人便是齐卿了。 等侍卫禀告过后又回来,侍卫低头说道,“真人请回吧,陛下还未醒。真人若是有事,齐卿大人让真人待陛下醒过来后再说。” 沈榭垂下眼睑,“贫道来看看陛下的伤口。” 侍卫愣了一下,却还是又返回殿中。他出来的时候,依旧是那一副表情,秉公职守再次回复沈榭,“真人,殿中已经招齐了太医院的太医,真人……未必能帮上忙,齐卿大人依旧让真人在陛下醒来以后再过来。” 沈榭无言,点头后后退了一步。 他抬头仰望着飞云殿的华丽飞檐。 一只青鸟在鹅毛飞雪当中立在飞檐上,啄了一下自己的羽毛。稍后,黄鸟从低处飞上来,在看见青鸟时,立在了青鸟的身旁。两只鸟叽叽喳喳地欢快地鸣叫,亲密地啄了对方,一前一后地朝着一个方向飞走了…… 沈榭盯着它们良久,最终还是转头一步一步地回了司天台,他身后一串串脚印,深深地压在了雪地上,却又被一层层的雪絮给覆盖。 正如当天女帝来司天台寻他,却被他气得拂袖离开,他倚在门口,看着女帝的脚印从印下到消失。 沈榭在外面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等他走后,侍卫又返回了殿中向齐卿禀告,“大人,清玉真人已离开。” 齐卿点头,指月复刮过床上玉人的眉眼。在他不知道的三天里,不知床上的人在密林当中发生了什么呢…… 倾姮咳嗽了一声,睫毛颤抖着就睁开了眼。 睁开眼,齐卿在她眼前,她勾唇笑了,“启之……” 齐卿看见她醒了以后终于舒了一口气,“陛下,终于醒了。” 她略看了一眼就明白自己已经回到了寝宫,“启之,朕睡了多久?” “大约三个时辰,现在已过了午时。” 倾姮撑起自己的身体,皱眉道,“朕竟睡了那么久,”她模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启之,朕饿了。” 齐卿早就准备好了点心给倾姮,等她起身就将这些各色的膳品都放到了她的面前,荷叶膳粥发出清幽的香气,将倾姮的馋虫也都勾了出来。旁还有一些豌豆黄、莲子糕等各色点心。 齐卿将一杯云雾茗茶递给了她,漱口过后,她才捧起一片莲子糕。 “陛下这几天受苦了。”齐卿捻起一片豌豆黄送到她手边,她手上还有擦伤,而小腿上的那块伤口已经发青了。 倾姮用手揉了一下小腿上的淤青,疼得她‘嘶’了一声。她以后必定要远离那臭道士! 她疼得扑倒在齐卿怀里,她腿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也没怎么样……就是朕一天好觉都没!” 齐卿给她揉着太阳穴,而倾姮则用悲伤的语气开始和他讲了这三天的遭遇。 倾姮温饱之后,面对的就是太医院里开出的药方,一碗碗黑色的汤汁依次摆在了倾姮的面前。她由于虚弱,血气不足,短期内每天都要喝上一大碗药汤。 倾姮瘪嘴,“启之你竟这样对待一个病人!” 她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喝掉了碗里的汤药。皱着眉一口气全喝完后,她将见底的碗倒过来给齐卿看,倒是像是一只期待被奖赏的猫儿。 齐卿拿出一方帕子将她的嘴角细细地擦干净了,又想让她躺回床上,“陛下累吗?” 倾姮摇头,“将这几天堆积的奏章拿过来给朕。” 批改奏章时,琮卿听闻女帝醒了,也眼巴巴来看了一次。 他过来之后,向女帝抱怨齐卿不厚道的做法,“陛下,齐秦守着你,却不给任何人进来,他如何能这样,若是不惩治一番,以后还不爬到天上去了?” 女帝温柔地问,“琮卿进不来吗?” 他一七尺男儿委屈地点头,让女帝的手抖了一下,差点将手中的杯子都打碎了。 “那朕今晚去你宫中可好?” 于是琮卿欢乐点头,还不忘记骂一声齐卿,“陛下,据说齐卿还让清玉真人在外面等候了快一个时辰,却没让他进来呢。” 琮卿以为女帝从祁国招来了清玉真人,必定是很重视他,于是想借着请与真人让女帝和齐卿疏远,便故意夸大了事实。 却不料女帝仅是点头,却无他过激反应。 女帝当时心中想的是,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他还踢了朕一脚呢! 第十七章 大峪宫之内,倾姮坐在床前,而床上躺着的正是面色苍白的齐卿。太医诊治过后,齐卿性命无忧,好生休息便可恢复,只不过,此次受伤,已是伤了齐卿的根本(不要想歪!),恐怕以后会有后遗症状。 倾姮用手帕抹去了他额头上的薄汗,撑着手看她面前的娇弱美人。 女帝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甚久,她身旁的人却都不知她在想着何事。女官恐她身子熬不住,忍不住规劝道,“陛下,夜已深,请陛下安寝。” 她抬头看着窗外,连丁点月光都看不见了。 女帝起身,才觉得脚有些麻木了,女官适时地扶住了即将要倒下的女帝。 守宫的宫人将齐卿门口的梨花木门给合上,室内的灯被侍婢熄灭。女帝和女官走在长廊当中,头顶悬着大红色的灯笼,散发出幽暗的红光。 昏暗当中,女帝问道,“清玉真人已经被缉拿了?” 女官听了女帝的话之后,点头回答,“清玉真人被关在西苑当中,已派人严防把守。”大峪宫之中没有专门关押犯人的地方,女官便让人将清玉真人关守在房中。 清玉真人因在场中被陛下捉拿,她疑虑道,“陛下如何以为清玉真人和此事有关?” 女帝走回自己的寝宫,推门的同时挑眉说道,“刺客被他一击毙命,他恐是不想要刺客有了活路……” 身为道家道士,又怎会随意杀生,而不放他一条生路? 女官好歹也是女帝身边的人,女帝一句话,她心中自是千回百转,当时场上刺客恐怕只有那一人活着,却被清玉真人一支羽箭给击杀,一条线索便这样断了。 女帝已经断定刺客乃是祁国人,清玉真人同是祁国而来,莫非当中真有不可告人的联系? 但此事又有许多不通的地方,女官辩驳,“若是他将那刺客杀死,又为何要大费周章找人刺杀陛下?” 女帝皱眉,转过来头看她,“朕又何时说了他便是幕后策划者?” 女帝一番话,女官顿时觉得心中的一点疑团消去了一半,清玉真人砍断了一条线索,而陛下难不成是迁怒于他? 女帝已到了安寝的时候,她看起来又疲惫不堪,女官实在不忍继续问下去,将心中另一大疑团都憋了回去,便专心服侍女帝就寝。 女帝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落,到了内里,她却穿了一件软甲。软甲几乎包裹着她的全身,只在大腿边上软甲有些损伤。 女帝大腿边上的损伤,正是之前的刺客砍伤,却依旧未能损伤女帝分毫。这些软甲,能护住女帝安全,寻常羽箭和刀剑恐怕都顷刻将女帝毙命。 女官将女帝身上的软甲褪去,虽心中疑云愈来愈大,却再未说一句话。 女帝素来不喜穿上这些她觉得阻碍人的护身软甲。 她卧倒在床上,身体因极度疲惫确实一点也不想动弹。侍婢在她床边放了一盏小灯,一灯如豆。 女官轻手轻脚地想要离开,女帝却在这时说了一句话,声音有些轻,“他在牢房当中,呆不过一月。” 女官回头,女帝却已经阖上了眼睡着了。莫非,女帝是已经要对清玉真人下杀手,让她再半个月之内死去? 这一夜,女官和许多人一样都难眠,她心中琢磨着女帝的那几句话,直到天大亮她都没有琢磨清楚。 —— 次日,女帝去看望齐卿时,便看见了琮卿在齐卿的床边坐着,琮卿手中还拿着药碗。齐卿已经醒了,半卧在床上。 女帝瞥了一眼齐卿的侍婢,“怎么端药还要琮卿来做,宫中嬷嬷没有教导你们该如何服侍主子?” 女帝呵斥一声后,齐卿的侍婢便全都跪下,诚惶诚恐地请罪。 女帝进来时,并未让人通报,等女帝说话,齐卿和琮卿才看见站在门口的女帝。 齐卿刚想行礼,倾姮便径直走过来阻止他行礼的动作。而琮卿则开口说道,“陛下,是臣执意要端药,怪不得齐卿的侍婢。” 侍婢拿过琮卿手中的药之后,倾姮坐在他身旁,“这种事,侍婢做便可。” 女官站在门口心中悠悠地想,琮卿大人,你都想要亲自喂齐卿大人喝药了,你说你真的没有断袖的倾向?打死我都不相信! 琮卿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怪臣当时肚子不舒服,不然齐卿又怎么会被刺客所伤?”他右手握拳,重重地捶了自己一下,声音大得倾姮都听得见,可见他这一捶是出了力的。 南碧的人来了权泷确实有因为水土不服各种原因上吐下泻,也有人因为不惯吃食,整日整日地独自闹腾。 齐卿咳嗽了一声,“陛下无碍便好,臣的伤很快便可痊愈,陛下与琮卿皆不必担忧。” 他们两人地位相仿,又不称兄道弟,便直接以官职相处。 倾姮捂住了齐卿的嘴,“启之病着,不用多说。”然后才转过头来对着琮卿笑了一下,“爱卿不必自责,爱卿虽通身本领,若是被歹人所伤,朕同样心疼。” 待齐卿服药完毕,琮卿和倾姮都走了出来。 琮卿依旧皱眉自责,他低着头,就差没有跪下来请求道,“臣没有保护好陛下,请陛下责罚。” 倾姮用手勾住琮卿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只见琮卿的脸上都是愧疚和悔恨,而眼睛更是不敢盯着倾姮看。 “爱卿,都过去了。朕真要为了那些歹人责罚爱卿?” 听到倾姮的话,琮卿的眉头才收了一些,却又在下一刻继续皱着,“陛下,可有抓住了幕后之人?” 倾姮摇头,“朕也只知他们乃祁国人。” 冬猎的时候,竟然闯进来七个刺客,对于禁军来说,无意是打了他们一大嘴巴。事发后,他们虽到处搜寻,却并没有搜出有价值的线索。 “臣听闻,陛下捉拿了清玉真人?”琮卿继续问道,咬牙切齿地说,“这道士果真是幕后之人?” 身旁的女官看见琮卿的表情如此狰狞,难不成清玉真人又哪里得罪了琮卿大人,等再抬头却幡然醒悟,琮卿大人对真人芳心暗许,却没想到真人是这样的人,这是对真人失望,真真是爱之深,责之切。 倾姮侧头,“朕还没有查出来,此处疑点甚多。” 琮卿听了倾姮的话之后,跃跃欲试地看着倾姮,“陛下,臣去打探一番他的口风,看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将功补过可好?” 倾姮笑,眼睛弯成钩月,“甚好。” —— 大峪宫西苑当中,小伍贼头贼脑地在一处草丛之后,他时不时就将头颅伸出来,查探一下西苑大门口的侍卫可还在严防把守。 不过,他在此处蹲了近一个时辰,都不见门前的几个侍卫有谁离开。 在他叹气的时候,终于门口的一个侍卫忍不住了,“小伍,你出来。” 小伍惊了一下,才慢慢地从草丛后面出来,一边堆着笑脸问好,“李兄呀,好久不见。我才刚刚经过了,你就发现了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眼尖呀。” 小伍口中的李兄没有说话,他旁边另一个侍卫倒是挑眉说道,“小伍,我们兄弟几个都看你在草堆里看了一个时辰了。” 小伍脸色讪讪地,脸上还是笑着问,“诶……我不是……那个便秘吗……怎么那么不凑巧就被你们看到了……”说完,他还凑近几个人的面上说,“你们可千万不要说出去我便秘的事,不然我的头在兄弟面前怎么抬起来?” 边上一直没有说话的人把小伍拉了过去,“小伍,正好看见你,我一直想问你,你之前给我们的《十八式》还有没有?” 小伍故意问道,“什么《十八式》?” 三个侍卫都把小伍给围住了,“不就是你之前给我们看的《十八式》吗,你快说说,小伍,你还有没有存货?” 小伍恍然大悟,“噢,原来你们说的是这个,当然有,当然有!” 蹲在角落里的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侍卫腼腆地笑了一下,“小伍,你给我的这个东西可真神,我自从用了以后,我战斗力也持久了,我家婆娘天天粘着我,她现在看到我就脸红……” 另外一个比较魁梧的侍卫喊道,“我也不软了!” 小伍身旁的那个侍卫低头笑了一声,“我某天包下了章台上的一整个怡红楼……” 小伍的耳边一时之间充满了各种噪音,最后他们都说,“小伍,还有吗,你只给我们看了三式,另外十五式呢?” 小伍对他们摆手,让他们稍安勿躁,“当然有,我要是有,怎么会不给你们呢?” 但是他却万分为难地看了他们一眼,“有是有,但是东西不在我这里呀。” “那在哪里?” 他叹了一口气,“你们不知道,其实我那些东西,都是从清玉真人那里拿过来的。” 角落里的小侍卫明显不信,“真人?他一副禁欲的样子,如何会有这些东西?” 小伍凑前说,“诶呀,你们是不知道……我还是偷偷发现的,在他包裹里呢!” 他又讲了一堆自己对真人的臆想,最后说了一句,“你们知道乌发吗?” “噢,当然知道!” “真人那里还有收藏!” 小伍一句话,让侍卫的眼神都变了,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现在我家真人都被关在里面,想进去都难。”小伍看几人都一副饥渴的样子,试探地问,“不如,你们放我进去看看?” 最后的结果…… 小伍不仅仅被放进去了,还知道了哪条路线进去不会被抓…… 第十八章 经过‘千辛万苦’,小伍终于从窗户里爬进了沈榭的……床上。 看到沈榭的那一瞬间,小伍的鼻涕眼泪全都流了出来,他跃下床抱住了沈榭的大腿,“真人……你对陛下做了什么,不然她怎么会把你抓起来……” 这说的,好像沈榭将女帝先奸后杀了还是边奸边杀了一样。 他又把眼泪鼻涕全都蹭打了沈榭的裤腿上,才抬头壮志凌云地看着沈榭,“真人……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沈榭把自己的腿抽出来,看着他穿得破破烂烂,手肘和膝盖上的麻布都磨损了,他皱着眉说,“先起来罢,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真人,我只是摔了一跤,你现在都出不去了,陛下不会把你怎么样吧?”小伍想把沈榭的腿再抱在手里蹭,却被沈榭躲开。沈榭将他扶起来,让他端正地坐在了椅子上。 毕竟是行宫,就算是西苑一个破旧的小地方,这里的用品都相当精致,红木桌上,沈榭不甚在意地笑了,“贫道无事,倒是你这段时间不要闯祸了。” “真人,你现在还关心我?”小伍顿时感动得泪流一地,将桌上的茶水都喝了来补给一下自己失去的泪水。 “小伍,这段时间内,恐怕有灾祸降临于你身。” 这,这,真人是发现了他偷偷将他的《十八式》拿走,才会这样咒他? 小伍瞪大了眼睛,“那个……真人……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的《十八式》给偷偷拿走的……我只不过偷偷瞄了一眼……” 小伍心虚地看了沈榭一眼,发现沈榭垂着眼睛,他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真人是否生气,于是小声嘟囔道,“真人,没想到你会有这种特殊的爱好,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沈榭被他这句话呛了一下,静默了一会,破天荒地和小伍解释,“这些,乃道家双修之术。”他不好意思地瞥过头去,继续说,“贫道走之前,师父亲自送给我……” 小伍长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他,还想问一下沈榭的师父和何许人也,就听见了门外似乎有了动静,门外守卫的侍卫全都下跪恭敬地喊道,“琮卿大人——” 小伍在沈榭还没有说话的时候,一骨碌就钻进了床底下去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小伍是来偷情的呢。 在小伍进去的那一瞬间,琮卿就推门进来。冬日骄阳灿烂,室外的光线明亮,琮卿开门的时,沈榭还不是很适应,用手遮住了眼前的明亮。 琮卿低声吩咐他人,“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门口的侍卫和随从都躬身喊是,便退了出去。琮卿才将门关上,光线就突然暗了下来。 琮卿靠着锁着的门,邪魅地对沈榭笑了,“真人,好久不见。” 沈榭将手被在身后,站起来,用脚将小伍露出来的衣服踢到床里面,他直视着面前高大的琮卿,气势竟然不输半分,“别来无恙?” 琮卿将门关的严严实实,才踱步进来悠哉地坐在椅子上,还不忘记和沈榭恭维道,“托真人的福,一切安好。” 小伍一个人躲在了狭小的空间当中,沈榭踢进来的衣摆威力甚大,竟然可以扇在他脸上,疼得他差点叫出来。 琮卿竟然亲自拿出了杯子替沈榭倒茶,看见桌子当中已经有了两个杯子,嘲弄地一笑,“真人喜欢一人分饰两角,自饮自乐?” 那一个茶杯恰好就是小伍喝过的杯子,小伍躲得快,却忘记将杯子放回去。好在琮卿似乎智商捉急,竟然不会想到有人来过…… 沈榭没有回话,异常自在地将琮卿倒给他的茶水小酌了一口。 琮卿倒也没有想到让沈榭搭理他,便开始了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真人,何不妨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 “贫道号清玉。” 琮卿摇头,有些惋惜地说,“真人,清玉这个身份,怎么能救得了你?” 两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而小伍却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几乎都想要睡觉了。 “清者自清。”沈榭声音比较轻,倒是对他生死攸关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了。 琮卿见这条路走不通,便又起一话,“我尝闻祁国人士无为而乐,瞧真人的样子,我倒是信了几分了。”他话语中多多少少有些讽刺,却没让沈榭的其他念头动过分毫。 “真人这个样子,我倒是有了几分欣赏。真人既然不狡辩,那么便是默认了当天的事?”琮卿站了起来,想要离开了,“不过我还是奉劝真人一句,若是到了南碧牢狱当中,直接认罪便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他开门之前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真人若是亮出自己的身份,我们都好过一些,不是吗?” 最后,琮卿打开门,沈榭不过是说了一句,“琮卿,你今日来寻我,不过是多此一举。”他还有几个字没有说,今日之事,同样是给琮卿自己埋下祸根。 琮卿楞了一下,只憋出一句话来,“话不投机,半句多。” 等琮卿走了以后,小伍才爬出来,沈榭好心地拉了他一把,“小伍,回去罢,以后别来了。” 小伍挠挠头,“真人,这琮卿想要逼迫你认罪?” 沈榭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小伍愤愤地说,“真人,我信你,你绝对没有对陛下做出什么!”他说完之后自己都犹豫了,又呐呐地说,“那真人你又怎么会进来?” 看着一时半会,沈榭要是真的不说出一点话来,恐怕小伍是打死也不肯走,他于是只能敛眉说,“贫道只是被人摆了一道。” 小伍睁大了眼睛,“该不会是陛下逼迫你做了什么吧?” 他眼中流露出自然而真诚的眼光,但是在下一刻又变得自信满满,“不过真人,你都有了《十八式》,你还怕什么?” 沈榭总觉得和小伍说话,要费脑子,原因是小伍和常人不同,理解能力有限……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小伍赶走。 —— 自从那只白狐跟着齐卿回来以后,那只白狐竟然就赖着齐卿不肯走。在齐卿受伤昏迷的时候,白狐比倾姮还要着急地守在一旁,一等齐卿醒来,它就窝在齐卿的怀中撒娇。 白狐的伤好得很快,现在已经是基本走路无碍,却依旧跑不起来。 因为齐卿的伤,队伍又耽搁了快十日,才启程回南碧。 正如琮卿讲得一样,回到南碧之后,沈榭的待遇便大不如从前,他也从原本住在司天台改为了住在了潮湿阴冷的牢狱之中。 倾姮像是忘记了他这个人一样,竟然几天都没有搭理沈榭。 但是牢狱之中自从多了沈榭,犯人都变得活泼多了…… 隔三差五,就有狱卒跑到沈榭这边,眼巴巴地让沈榭给他算命、测字之类的活,能让沈榭嘴巴里吐出吉言,他们更是会高兴半天。 还有人来找沈榭测测这几天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一般狱卒都会在过后跑到沈榭的面前千恩万谢,“真人,您说的事,全应验在俺身上了,你就和城门口的二麻子一样厉害呀。可惜,俺没钱,不能让二麻子给我算算。” 也因此,沈榭再牢房之中,享受的待遇确实比平常犯人还要好上几倍。住的地方必定是牢房当中最舒适的一间,到了饭点必定是准时送来,就连平常的狱卒见了他也是恭恭敬敬地,不敢得罪一份。 这样说来,他倒是也舒服。 女官曾经把这事说给了女帝听,却没想,女帝却没有任何反应,而是问了她,“最近哪些人有了异动?” 听见女帝问了正事,女官也不敢怠慢了,“陛下料事如神,有一批人已有所行动。” 女帝低头,女官继续说道,“他们都试图将案件的线索引到清玉真人的身上。” 女帝点头,不再言语,朱砂在奏章上一顿,便有了一个刺目的红点。 第十九章 大隐宫之中,一只白狐腻歪在齐卿的怀抱当中。 倾姮看见白狐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是看见齐卿怀中的白狐依旧会觉得不愉快。齐卿怀中那位置,本来应该是倾姮自己的才对,却被一只白狐给霸占住了,她又怎么会愉快? 看见倾姮敛眉看着他手中的白狐,齐卿略感尴尬。但他屡次想要甩开白狐都不成功,白狐就是不离开他的怀抱。只要他将白狐扔在地上,白狐没过多久就会缩回他的怀抱。 且,这只白狐当真和倾姮说的那样,是个有脾气的,寻常人都碰不得。一般侍婢见它可爱若想碰一下,后果无疑便是手上或者脸上多了三道红痕子,导致了后来除了齐卿再也没人敢去碰这只白狐。 白狐对倾姮的态度算是非常好了,它从来不随意招惹倾姮,就算倾姮碰着它哪里,它也只是躲着倾姮。它似乎对倾姮有些忌惮,等倾姮盯着它的时候,它给了倾姮一个眼神,倒是晃晃悠悠地跃下齐卿的怀抱,然后施施然地离开了正殿。 齐卿的伤还没有大好,平常还需要多加注意。 等那只狐狸一走,倾姮便让齐卿将后背的伤口露出来。 每次看到他的伤口,她便是一阵愧疚。那一天,他本不应该随着自己去冒险,不过好在,齐卿总算是性命无忧。 倾姮的情绪有些低,她亲自拿着芙蓉膏,在齐卿的伤口上仔细地擦拭。 听到背后的倾姮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齐卿的脸上带笑,将自己的衣服穿好,“陛下,臣已无大碍,陛下又何苦每日过来探望?” “启之是不想看到朕?”倾姮挑眉,躺回贵妃椅当中,她摇摆了一会,听了齐卿的话,心中也有了些郁结。 “自然不是,臣只是不想陛下担忧,”他坐在倾姮的身旁,“陛下三年前曾中毒,臣日日照料,自然知道这滋味不好受。” 三年前,曾有朝堂当中的激进派在她的饭菜中下毒,让她昏迷了整整三日。她中毒之时,为了不让朝堂动荡,硬生生地将这消息压下去,就连后宫当中也是一点风声没透,除了当时陪着她的齐卿,而那三日却是齐卿没日没夜地守着。想到这一点,倾姮心中也有了些感慨。 倾姮对齐卿感情深厚,又岂止是因为这一点? 登基后的压抑,在遇见齐卿之后,神奇的是她竟然觉得有人和她分担了。 “启之,朕因权衡贵族势力,将琮卿纳入后宫。丞位之上的许多人,朕也是带着目的让他们入宫,而其他人,他们不过是来宫中享受荣华富贵。”她静悄悄地说着,攥紧了齐卿的手,“那么启之,你呢?启之为何会自愿进宫?” 齐卿乃清贵家族当中的庶子,就算资质平平,但有了这样雄厚的背景,不见得不会再官场朝堂中有一番作为?再说,倾姮也知道,齐相的嫡子从小娇生惯养,流连花丛之地,绝不是一个可造之材。齐相若是想要子孙依旧能够享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当初的齐二公子便是最好的继承人。 倾姮细细回想,在入宫之前,齐二公子在南碧是怎样的声望呢?有了大哥“恶名远播”,当初那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确实低调得很,不过呀……南碧多少少女见了齐卿之后,不是春心萌动了呢? 齐卿低头看着倾姮,“陛下,臣说出来,恐怕陛下会不信。” 他优美的下巴就在倾姮的眼前,倾姮捏着他的下巴,“朕准你说。” 他低下头,墨色的鬓发就落在了倾姮的脸上,“南有佳人,见之不忘;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他说的‘南’,不就是大初国的皇城南碧?他在南碧当中,看见了万民敬仰的女帝,当时她一袭红衣,风华绝代。 倾姮抓着他的鬓发把玩,齐卿则继续说道,“及弱冠,愿终成,何其幸哉?”入宫,正是他弱冠后不久。 听到齐卿的话,倾姮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音,“启之的嘴,越来越甜了。” 不过,她确实没信。 ———————————————————————————————————————— 接近傍晚的时候,宫人匆匆忙忙地进了大隐宫。 “陛下,琮卿大人让人打了清玉真人的侍卫小伍。”他进来就是一个磕头,等女帝让他平身,他才敢说话。 “严重吗?” “琮卿大人派了十余人,现在小伍已经昏迷了。”宫人恭敬回答。 “让太医医治一下,下去吧。” 女帝和齐卿正在享用晚膳,听到了这个消息,便吩咐让人多看着点,不要让小伍死了,宫人便出了大隐宫。 齐卿没有多问一句,若是平常是事情,女帝便也不会多嘴。但是她因为齐卿为了她受伤,心中还有些愧疚,这件事又是关于他的案子,便想要解释几句。 “朕昨日查出,清玉真人的侍卫恐怕和刺客有关,他素来和宫中的禁军走得近。这一回刺客会入了狩猎场,便是和其中一个位高的禁军有关,他将小伍拉下来水。”饭毕,倾姮向齐卿开口,解释这桩案件。 “陛下,认为清玉真人是真凶?”想起之前遥遥和那风神俊秀的人的一次见面,齐卿忍不住皱眉,压住了心中的异样。 倾姮摇头,“启之,你不会怪朕不帮你揪出真凶的吧?” “怎么会?”齐卿诧异,女帝之前,从来不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虽然不明说,齐卿也知道,女帝一定不喜后宫之中的人参与朝中之事。 ———————————————————————————————————————— 沈榭入狱第十四个夜晚。 沈榭从小小的窗户当中,看见了空中几颗璀璨的星辰。 有一个狱卒站在他的牢门外和他唠叨家常,狱卒想来也是无聊得彻底,话异常多,让沈榭想起了同样唠叨的侍卫小伍。 “真人,我听说你这里还有《十八式》,这是不是真的?” 沈榭听到这个问题脸似乎红了一下,他不摇头也不点头,让这个狱卒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他继续说道,“真人不也用否认了,我只是想问下,你看你在狱中也那么快活,我只想你出去的时候给我一本。” 沈榭低沉地笑了一声,狱卒几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呆呆地忘记了反应。 沈榭的声音在狱中有些暗哑,配合上墙边的火把,倒不让人觉得难受,“你如何觉得我会出去?”他最近听到《十八式》便不自在,也只是想要让狱卒转移话题而已。 狱卒听了他的话之后大大咧咧地一笑,“真人,我和你相处了那么久,也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我们陛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干嘛杀她呢,是吧?” 他还说,“我们陛下那是真的好,不会冤枉你的。” 沈榭微微点头,笑得高兴,“那便承你吉言了。” ———————————————————————————————————————— 同时,在东启阁当中,女帝拿着手中的密件。 女官在旁挑了一下灯芯,让火光更加明亮一些。这几天,需要调查的事情渐渐展开,女官也变得越发轻松了起来,她看着女帝,等女帝将手中的密件放下,低头问道,“陛下,我们已经掌控了这些人,下一步该如何?” “今日,是第十四天了罢,明天把真人放出来吧。他这样护着祁国,这半个月,便是一个教训。” “是。”女官知道,女帝对于沈榭将那刺客一箭杀死、让他们少了一条线索这件事,还耿耿于怀。但是凭心而论,杀死了这刺客,虽不能让祁国和初国的矛盾减少,却能暂缓,让初国祁国继续保持虚假而脆弱的和平。这也无怪乎沈榭要让那刺客一箭身亡,可是,初国的女帝又是怎能让人任意摆动? 女官等了一会,没见女帝有其他吩咐,疑惑地再问,“陛下,对于西荣的奸细,我们又如何处理?” 此间,一直往沈榭身上泼脏水的,便是西荣的奸细。 女帝将刚刚阅读完毕的密件烧成灰,“不必处理,放长线钓大鱼罢。” 三国鼎立,发一而动全身,对于西荣的奸细,女帝不打算先行处理。再说,就算是处理了又如何,恐怕西荣那边会有其他手段。 百余年前战争爆发,原本的齐朝分裂,徒留下元气大伤的三国。而如今,百年过后,祁国最先恢复强大,初国不再弱小,西荣同样不容小觑。 是有人又蠢蠢欲动,又是谁想要搅浑这一趟水? 女帝将面前的冷茶一口饮尽,才觉得有些冷了。 女官看着陛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自觉的宽慰道,“陛下,又快到了新的一年了,该开心一些了罢。” 倾姮听了这话,苦着脸说,“那我岂不是又要老上一岁了?” 听了她的话,女官却被逗笑了,“陛下,到了双十年龄,还不老呢。但是……,如今陛下还没有子嗣,是该养育一双儿女了。” 听到了繁衍后代的话题,女帝咬着下唇,倒是有些不知所措,“母后也是在二十二才生下朕,朕又何必那么早……” 可是倾姮却突然想起前几日在大隐宫中,齐卿墨色的发就落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痒痒的。 女官看倾姮没有动怒,又大胆说了一句,“陛下不想早写有了小太子或者公主吗?” 女官震惊地看着眼前她崇敬无比的女帝似乎是娇羞地笑了一下,就算是只有一瞬间,她觉得她这辈子都可以偷着笑了! 女官咽了咽口水,“那陛下,以后还需要日日喝避子汤吗?” “这……待我去大隐宫时,便不用送上避子汤了。” 女官激动地记下了,确实,怀上齐卿的孩子最适合当今的朝堂局势。 第二十章 次日,沈榭终于重见天日。 他出牢房时,外面有三名宫人迎接他。宫人手中拿着一方帕子,她先是对沈榭鞠躬行礼,站起来后脸还有些红。 没有想到沈榭就算是在狱中呆了几天,除却发丝有些乱之外,却依旧清秀俊朗,姿容过人。 几名宫人本来就在豆蔻年华,见了沈榭便呐呐地说,“真人,请随我来。” 她们一路将沈榭牵引至他原本居住的司天台,为了不让气氛尴尬,这些妙龄的女子便在路中讲了许多话,其中也包括了他出狱的原因。 “真人,陛下已经查清楚了狩猎场出现刺客的原因。原是禁军当中有人疏忽,竟然把这些个刺客给放了进来,还累得真人受苦了。” “那些禁军也都受到了应有的处分,陛下说,真人的冤屈现在已经刷白,从今往后依旧是住在司天台当中。” “且陛下为了补偿真人,以后都会有侍婢服侍真人。” 她们三人说了很多,却一点也没有说为什么当初沈榭会入狱。看来她们虽然被沈榭的美色诱了,也知道哪些可以说,哪些不可以说。 等回到司天台,那几名工人脸上还有些红潮,其中一人低头娇羞,“真人,我们姐妹便送你到这了,若是真人还有什么事,以后都可以找我们帮忙。” 沈榭疏离客气地点头应和,“多谢几位了。” 他回到自己日前暂住的小阁楼,果真如那几个宫人所言,已经有两名侍婢在等着沈榭。 沈榭没有进门,她们则恭敬地站在了阁楼外,低垂着头等沈榭归来。 等沈榭出现在她们的视野之外,两人都像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俱都抬起脸庞笑着迎接沈榭。 若是旁人看见这两名貌美的侍婢,定然要惊讶一番,女帝恐怕是下了手笔才会找到相貌顶尖的可人儿。之间她们一个妩媚不做作浑身都透出一股诱惑的滋味,一个清秀矜持却让人想要呵护在手心。 看见沈榭,两名侍婢当中妩媚的那一个开口了,“大人,奴婢两人奉陛下之命服侍大人,奴婢名月季。” 月季语罢后,另外一名清纯的奴婢紧接着说,“奴婢是海棠。” 沈榭扫视她们一眼后,突然想起他最后一次看见倾姮,当时她拿着一把刀对着他的喉咙,脸上透出冷清。那一刻,寒气、逼人。 如今却是半个月没有见到倾姮了,看见这两名侍婢,他却想到了倾姮。 两人见沈榭久久没有说话,海棠便有些慌张地说,“大人,请务必要收留我们。陛下说,若是大人不要我们,我们便是要到勾栏妓院当中……”她说话的同时,眼眶中蒙上了一层薄雾,然后泪水越积越多,就是不落下来。 月季也跪下,凄凄惨惨地说,“大人,收留我们吧。” 沈榭确实存了心不要她们,但若是让她们落到成了青楼女子,他也于心不忍。 推开大红的木门,两人还跪在地上。而海棠已经落泪了,她却还抑制住自己的哭声,小声地抽泣着,更引人怜爱。 “进来罢。”沈榭在里面淡淡地说了一句,两人才站起来感激地进了阁楼。 沈榭上楼后先是去了自己的房间,却发现房间当中已经有了一整桶的热水。侍婢跟着他进了房间,低垂着眼恭敬地说,“大人,奴婢已经准备好热水,大人可进行沐浴。” 沈榭几乎是从鼻子当中哼出来一个‘嗯’字。 侍婢以为沈榭要沐浴,便把冷水兑进滚烫的热水之中,却不想沈榭说了一句,“你们可以出去了?” 海棠有些惶恐地抬头,“大人,不需要搓背吗?” 沈榭又极冷地扫了她一眼,海棠一句话都不敢说,直到被月季拖着走出去。 沐浴罢,沈榭走出来,发现两人还跪坐在他的门口当中,看见她们两个,他才觉得有些头疼了。 月季声音妩媚地喊了一句,“大人……” “不必叫我大人,贫道仅是一名道士。” 于是月季柔柔地喊了一声,“真人……” “小伍呢?”他出狱,却没见到小伍,倒是一件怪事。 海棠面露难色,“真人,小伍受伤了。此时在床上躺着,恐怕不能过来见真人了。” 没有多久,一年当中最隆重的节日就来临了。在除夕这一天,女帝在宫中大摆筵席,将能请上的、不能请上的人都请了过来。 月季和海棠在一早上则来到沈榭的门外,请求他去一趟宴席。 “陛下说,真人当日却是救了她,陛下想要补偿真人,因此特地让真人参加宴席。”隔着一门,月季的话规规矩矩地传入了沈榭的耳中。 此时他才刚刚起身,一个人将自己的衣服穿好,事事依然是亲力亲为。而那两名侍婢,却都被他打发到小伍的身旁。小伍受伤颇重,确实是需要他人照料,女帝赏赐下来的两个侍婢,全都便宜了小伍。 沈榭穿戴整齐,低头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贫道知了,倒是还须两位姑娘带贫道去。”他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回应了两名侍婢的话,他去看了依然在床上躺着的小伍。 小伍看到了沈榭龇牙裂齿地和他说话,“真人,你再帮我算算我最近会不会走什么好运?” 在牢房之中,沈榭让小伍小心一些,将有灾祸来临。可不是,他现在不就是被琮卿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都没有好。 沈榭笑了一声,“你安心养伤便好,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他在床上动了一下脚,笑嘻嘻地说,“那不是嘛,最近每天都有两个漂亮的侍婢服侍我,我都以为我有什么好运了。” 小伍笑嘻嘻的样子在沈榭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滑稽的猴子,这猴子还会人言。 “那你的妻子呢,你不喜欢了?”沈榭随意地说。 “当然不是!”想到自己的妻子,小伍又伤感起来,“真人,你说我都一个月没有看见她了。” 沈榭没有说话,小伍问,“你有没有试过很想很想一个人?” 又是一阵静默,小伍本来以为沈榭不会回答问题,却没想到过了许久之后,沈榭竟然幽幽开口,“大概……没有。” 小伍不知道的是,他本来想说的是,没有。 这,大概是什么意思? 除夕这一天晚上,沈榭如约而至。 女帝将他安排在距离自己很近的一个位置,他和女帝之间,仅仅隔着一个琮卿。 宴席恢弘大气,场地巨大,能够占得这么一个‘风水宝地’,沈榭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和怨气。 这本是在宫殿之内的巨大地盘,在这巨大的宴席当中,周围却都是一些晚放的寒梅。许多树枝上都吊着一些小小的灯笼,灯笼选颜色各异,透出淡淡的微光。远远看上去,画面如梦如幻。 为了照明,许多地方都摆放了夜明珠,真真是显出了初国的富裕。 冬日即将要变成初春,每人的桌椅旁边还放着一个暖炉,就是怕有人觉得不够暖和。沈榭一人一桌,明亮的夜明珠,让他看清楚了桌上的几碟点心糕点和一壶酒。 琮卿来了以后,看着沈榭似笑非笑,“真人,我之前,倒是误会你了。”语气当中真是一点歉意都没有。 “无事。”持着礼貌,沈榭竟然还回了他一句,不过好在琮卿一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投机半句多,一直没有再找过沈榭了。 倾姮最晚入场,她穿着大红色的衣裳、披着狐裘披风从寒梅深处款款走来。与往常上朝不同,她这回没有将红唇抹得血腥,而是画着淡雅的妆容,头上的一簇刘海服帖地在她额头上,左方的太阳穴,用朱砂画了漂亮的一朵腊梅。 她进来的那一瞬间本来不吵闹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 直到下一刻,他们才集体跪拜,“臣恭迎陛下——” 她扫视了所有人,唇角勾着优雅的弧度,“众爱卿平身。” “今日除夕夜,爱卿们不必拘束,当做自家便可。”一边说话,她一边走向属于她的座位,她身后三名侍婢,都拉着她宽大华丽的裙摆,直到她坐下来,侍婢才将她的裙摆放好。 她月兑了披风扔给了一旁的侍婢,然后隔着琮卿看到了沈榭。 “真人,前些日子,受委屈了。朕心中愧疚不安,今日正好弥补一二。”倾姮拍拍手掌,就有人拿出了一箱赏赐过来。 齐相盯着那一箱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定有鹿茸在里面!想起之前女帝上次给他的鹿茸,他还觉得菊花有些淡淡的疼。 沈榭没有当面打开那些赏赐,点头答谢,态度不卑不亢,说起来的话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一段小插曲之后,便是祁国和西荣国的使者向初国献礼。 祁国使者从座位上站起来,屈膝跪拜女帝,“拜见初国陛下,吾国君主在半年前擒住了一只凰鸟,特地献给初国陛下。愿初国与吾祁国永世安好!” 在使者说完话以后,就有祁国人将一个一人高囚笼推了过来,上面赫然是一只青色的巨鸟。巨鸟在牢笼之内悲鸣,向着倾姮长啸一声,然后便不在发出声音。 在座的人几乎都是第一次看见凰鸟,啧啧称奇。 女帝维持着笑容,手轻轻地抬起,“有赏。” 祁国使者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坐在琮卿旁边的沈榭,然后跪谢下场。 接着又是西荣国的使者进贡献礼,过程相差无几。 期间,沈榭却觉得有人频频看向自己,却原来是祁国使者一直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自己。 他的眼光毫不掩饰,就连女帝都看出了什么,“祁国使者可是对真人感兴趣?” 使者赶紧回话,“只是觉得真人像一位……故友。”眼中疑虑更甚,却也懂得了收敛了。 女帝笑了一声,“说起来,清玉真人也是祁国人呢。” “噢,清玉真人?不正是元恒道长的弟子?”听到女帝的介绍,使者却完全因为沈榭的身份吃惊了,只因元恒道长在祁国便是神一样的存在,而他的弟子当然手祁国各人的尊敬。 不过,若是让他知道,他们的清玉真人还曾经在初国的牢狱当中呆了几天几夜,恐怕他会更加惊讶。 接下来,便是初国舞女的献舞,婀娜多姿的舞女在场中央跳着寻常人做不到的动作。 而倾姮却在和琮卿谈笑风生。 沈榭就坐在他们的身边,他们说的话自然一字不漏都听到了耳中。 沈榭身旁的月季柔柔地问,“真人,可是曲目不符合您的口味?”他桌上的酒依然是满的,可见从宴席到现在,他是滴酒未沾。 沈榭摇头。 倾姮突然问了齐卿一句,“启之,让那只凰鸟和你的狐狸作伴如何?” 启之…… 倾姮的两个字突然像是让沈榭想起了什么——在密林当中,他沈榭照顾高烧的她,而‘启之’两字,便是从她口中呢喃出来…… 不知是什么原因,沈榭转头看见了倾姮口中的启之,齐卿俊秀的脸上挂着笑,回答倾姮,“好呀。” 倾姮的美目转了一圈,然后笑了。 那一眼,让沈榭几乎不愿意挪开双目,他眼中所有景色砰然崩塌,只有正中央的倾姮越发流光溢彩…… ——你有没有试过很想很想一个人? ——没有。 ——大概……没有。 他的师父说过——清玉,那便是你的劫。 第二十五章 如若要问最近皇宫中哪个人最吃香,宫人必定会和你说那是司天台的侍卫小伍,他家主子一步登天,而他也随着发达了。 话说司天台那一位,也算是一个传奇。他本就生了一副好容貌,就算是齐卿比起来,也要不相上下,而他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法子,让女帝注意上他。 最近的日子,他们两人虽不至于形影不离,却总是在倾姮有空时便呆在一起。 这样的事情,让朝廷上的命官都无法忍受了。 女帝端坐在王座上,王座扶手正是龙身,在扶手末端,金黄色的龙吐出一颗夜明珠。女帝的手掌在夜明珠上摩擦,听着下首命官的劝谏。 齐相依旧是一马当先,垂头握拳,“陛下,清玉真人从祁国而来,不知有何居心,且身为道士却不理会清规戒律、yin-乱后宫。臣以为,陛下应当远离这种奸逆之人,亲近忠良之臣。” 女帝掌心下面的夜明珠几乎要被她褪下一层皮,她才放过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握住自己的手掌,声音不淡不咸地问,“齐相以为,何为忠贞?” “为臣者,在其位谋其职,为君解忧,为苍生造福,是忠臣也。”他停顿了一会,抑扬顿挫地说,“臣以为,韩朔、李怀李将军之流,皆为忠臣。” 女帝微笑着点头,韩朔乃黄门侍郎,年纪轻轻居高位,学识宽厚,能力过人,某些时候,女帝也会仰仗着他的本事。而李将军,则是三年前力抗西荣的功臣。 接着女帝语气陡然一变,语气已是凌厉至极,“好一句在其位谋其职,朕后宫之事,又干卿何事,干你一众忠臣何事?” 齐相又向前踏了一步,“陛下,清玉真人身份不明,只怕魅惑陛下……” “莫非齐相觉得,朕去求仙还要好过去宠幸一个区区道士?” 齐相哑口无言,确实,比起女帝沉迷于仙道,宠幸一个道士又显得毫不起眼了。 “齐相若是有空,不如多加注意将来的祭祀大典。”女帝拂了一把宽大的衣袖,她身旁就有宦官奸细的声音,“退朝——” ———————————————————————————————————————— 渺渺迷雾当中,倾姮的身子浸在宫中的一处温泉。她身旁是同样穿着一件丝绸的沈榭,虽不是**相对,温泉之中,总是让人想入非非。 孤男寡女、温泉助兴、含情脉脉、颠鸾倒凤……真真要让人感慨一番,好一处活色生香的妙处。 这个四词语当中,有三个是正确的,只不过着颠鸾倒凤,倒真是想多了。 他们两人在温泉当中下一盘棋…… 倾姮下棋异常快速,却又能够一边布局。她虽不能赢了太傅,但太傅都说过倾姮的布局能力之精湛,定是少有人能够超越。 而相对倾姮,沈榭下棋的时间要慢了一些,倾姮也看不出沈榭有何布局,他只是实打实地下棋,未免自己的棋子遭倾姮吃了。 倾姮为先手,而沈榭总是防御为主,在棋盘当中下了许多小尖,让他的防御愈加牢固。倾姮倒是没有赢得多少颗棋子,反倒是沈榭,吃掉了倾姮不少棋子。 倾姮手快,在一处落了黑子。 沈榭从漂浮的棋篓中拿出一颗白子,就要下手时。倾姮却一把抓住了,她瞄了一眼沈榭即将要下手点,若是他下去,她恐怕又有几颗棋子被吃掉了。 她嘟着嘴委屈地问,“落子不悔,是吗?”她的小手伸出来有些急,溅出一片水花,甩到了两人的脸上,倾姮用另外一只手,胡乱地擦了一下脸上的水。 沈榭点头,“嗯,不悔。” 她的嘴都翘了起来,“那你也不能下这里!”若是沈榭落子后,她的胜算可是又降低了…… 沈榭的手还被倾姮抓着,他捏着白子,在棋盘上平移了一会,之后看着倾姮说,“那,落在这里可好?” 倾姮看了他手下的那一个点,敛眉,“也不行……”他若是占领了这一点,恐怕更难攻下他的地盘了。 沈榭看着倾姮苦着的脸,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问道,“陛下想我落子在何方?” 何方?自然是让朕赢的那处。 不过倾姮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她挑了一下眉,不满道,“是朕和你在下棋,还是朕一人下棋?” 沈榭反手抓了倾姮的手,倾姮的手细女敕柔滑,他却依旧没有趁机多模一会,他略沉吟了一会,就落了子,然后笑着和倾姮说,“陛下,该你了。” 他下在一个中规中矩的地方,倾姮总算是满意了。 倾姮依旧雷厉风行地布局,而沈榭却不温不火陪着倾姮玩。 越到后面,倾姮的棋子落得愈慢,终于,她仔细看了一下整盘的布局之后,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进了一个大局。 倾姮气哼哼地说,“沈榭,你竟给我步了那么大一局?” 沈榭很无辜地看着倾姮,“陛下,我只是一步步走……”看起来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人。 沈榭的鼻子有稍许的皱起,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倾姮,黑亮的眼珠似是会发光。看着沈榭的样子,倾姮反倒是生不起气来了,只是‘哼’了一声继续下棋。 又走了两步,倾姮渐渐发现不对了,她竟然有了反败为胜的趋势,她执黑子,瞟了一眼已经恢复正常的沈榭,“沈榭,你怎么自寻死路?” 一副好棋,硬是被沈榭下得乌烟瘴气起来。虽后面赢起来有些容易了些,对倾姮来讲,他们在下棋中间的乐趣显而易见,沈榭是难得一见的好手。 随着倾姮最后一颗黑子落下,沈榭笑着说,“我输了,我赢不过陛下。” 倾姮略高傲地眺了一眼,然后点头说,“你下得不错。” 他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回答,“在山上无事,我自幼便和师父一起下棋了。” 倾姮有了一些兴趣,“山上,你从小就在山上?” 沈榭的手顿了一下,“大约六岁,母亲就将我送上了山。” 听闻他的话,倾姮的腿蹬了几下,搂过沈榭的腰,“祁国的断渊山?那里如何?”在沈榭看不见的地方,她却是看着沈榭锁骨之上的那条活灵活现的鱼儿。 那条鱼儿,仿佛是天生就烙印在他的身上。 沈榭确实一直呆在了断渊山,他思索了一会说,“日子很平淡,我很喜欢。” “噢?那宫中日子如何?” 他收紧了怀中的人,脸颊蹭了一下倾姮已经被打湿了的乌黑秀发,语气平淡,思绪却像是已经飞远,“这里,有你。” 这里,有你。 一句话便已足够。 师父说,——清玉,这劫数你渡不渡的过去,还得看你自己。 明知是劫,抽身不开,只能偏向此中行…… ———————————————————————————————————————— 两人又连着下了几盘棋,每次恰好都是中间自己连环,而后面都是倾姮险险地赢了。若是说第一次赢了是靠运气,接连几盘,只能说这每一局棋盘都由沈榭操控。 沈榭后面也有些漫不经心,却不知他神游到哪里去了。 “沈榭,你怎么能这样?”虽然赢起来让倾姮开心,却不是这般的赢法。 沈榭眼中带了点笑意,“我赢不了陛下。” “你有没有操纵着棋盘?” 沈榭不点头也不摇头,顺手推开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棋盘,然后将倾姮拉过来,两人距离还有一段时间,他反问,“如若陛下高兴,我操纵又如何了?” 这句话说起来嚣张至极,却又让人生不得一丝气,倾姮本来的闷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第二十六章 早春,枝上新芽,绿绿葱葱。大隐宫门前栽了一颗桃树,如今春花灿烂,桃树上的绿芽也开了些粉女敕的花。 女帝没让宫人提前通知齐卿,便来了大隐宫。她从软辇中下来,一树的红绿,迷了她的眼。 女帝步入宫中,齐卿宫中的人却禀告女帝,齐卿早前时候带着他的小白狐狸去了散步了,这会也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宫女怕让女帝等急,于是躬身问到,“陛下,容奴婢到外面去寻大人回来。” 女帝摆手,摇头说,“不必,朕等着就好。”她有些累,也不想为了见齐卿就要他宫中之人大动干戈。 入了大殿,女帝便走向了齐卿的书房,案头上是齐卿新书的几幅草书。其中一张宣纸上,他写的是,‘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倾姮蹙眉,启之,这些话又是写给谁看? 鼻尖还能闻到墨香味,倾姮的指尖抚模着宣纸上一个个飘逸俊秀的字,到‘色’字时,却无论如何都移不来指尖。 启之……启之,你以为,朕对你便只用一‘色’字可以概括? 她终是将薄薄的一张宣纸拿起来,恍然就忆起十五的夜,房中的花灯比挂在空中的一轮圆盘要亮上许多…… 将这张宣纸放下,宣纸下面,是一副已经完成了的画,画中一只雪白的狐狸蜷缩了自己的身体,眯着眼睛睡觉。 倾姮将手中的宣纸放回原位,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冷着脸出了书房。 若是她将视线移开,便会发现,她手侧边有无数张废纸被揉成团。在那些废纸堆当中,素白的宣纸上,画着一名女子面容姣好,轮廓清晰。 看见倾姮匆匆忙忙地从书房中出来,脸色也不是很好,侍婢吓了一跳,兢兢战战地说,“陛下,可是宫中侍婢做错何事?” 倾姮摇头,不发一语上了车辇。 她觉得有些累,不是因为阴谋斗争,也不是因为日日做戏。她有些说不上来,许是因为启之妄自微薄? ———————————————————————————————————————— 齐卿回来时,白狐首先窜进了宫殿中。 齐卿素来爱整洁,故白狐的身上都洁白异常,看见它下地,齐卿喊住它,“单单,别乱跑。”声音虽然低,不凌厉不温柔不霸道不嚣张,却让叫‘单单’的白狐停下来了,一跃就回到了齐卿的怀抱。 齐卿看了下白狐单单的四只爪子,还好,还是干净的粉红色。(我没有想歪,真的!) 宫人上前对齐卿行礼之后禀告说,“大人,陛下弗才来过宫中?” 齐卿听后,也不再理会白狐单单的爪子是否干净。白狐单单听到宫人的话,白色的胡须一动,就亮起它锋利的爪子。 宫人看到白狐的爪子后抖擞了一下,明白这是白狐又要抓人了! 齐卿颇有威势地拍了一下白狐的脑袋,白狐单单呜咽了一声,齐卿小声地呵斥,“别闹。”然后马上就抬起头来问道,“陛下何在?” 宫人看着齐卿的表情,“陛下,等了没多久就走了……”果然,宫人看见齐卿的眼中闪过了小小的失望。 怀抱当中的白狐又不安分了,跳到地上后,傲娇地走了,直奔书房。 齐卿叫了几次它的名字,它叫回头都没有。等齐卿追上了白狐,看见它伏在书房的案首,正定定地看着它自己的画像。 齐卿走上前,任它趴在那里,将它自己的画像递给它,“自己玩,嗯?”也不管白狐听懂没有,就将那张他画了不到半个时辰的画像移到了一旁。 果然,白狐跟着自己的画像挪了窝。 倾姮说,这只白狐是个有脾气的,齐卿倒觉得,不仅有脾气,还是一个自恋的。 接着,齐卿从旁边的废纸堆中抽出了一张他画了一个大概的画像,画中女子笑容明媚。齐卿看了两眼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宣纸揉成团丢在一旁的废纸堆中。抽出另一张宣纸继续画。 待两个时辰后,齐卿手中又多了一副半成品。他搁了笔,看着自己桌上的这张画像,自言自语道,“唇的色泽不对……” 白狐听见齐卿两个钟终于说了一句话,它撇过头来瞟了一眼齐卿,看见他将手中的纸又揉成了纸团,拿起桌上早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白狐没有管他,继续看着自己的画像,果然,画中的白狐真是越看越美呐…… ———————————————————————————————————————— 无月之夜,女帝在东启阁之中执着一杆毛笔,她似乎只是在漫无目的地画着什么,她身旁的女官凤浣启奏道,“陛下,祭祀大典将至,可是要安排后宫中人到场?” 她说完这些话,却让女帝一顿,一副画便毁了,“不必了。” 凤浣有些差异,“陛下,可要带着齐卿?”往年的祭祀大典,齐卿都会参与。 女帝搁了笔,顿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她深呼吸一口,“后宫的人,一个不带——不过,将沈榭带上。” 有些人,女帝还需亲自掌控在身边比较安心。 女官答是以后,女帝又突然想起来,吩咐道,“凤浣,将暗格里的地图拿来。” 凤浣点头,走到一处,打开一个较为隐秘的柜子,她拖开里面隐藏的沉重暗板——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女官却不见丝毫着急,她慢慢地走回来,低头对着女帝说,“陛下,图纸已被他人拿走。” 女帝勾唇,微微一笑,真是差点忘记了这条鱼儿呢。鱼儿已经上钩,便等着收线就好。她复又坐下,重新执起那一杆毛笔,抽出了一张宣纸,细细描绘,用朱砂和黑墨画了一副画。 夜深,女官凤浣低头催促,“陛下,该安寝了。”女帝的作息全凭女帝自己做主,她曾给自己安排了安寝的时间,到了时刻,凤浣便会提醒她。 倾姮手上又勾了几笔,灯下,一条鱼儿便显出了形态。 凤浣看了一眼宣纸之中红黑交错的鱼儿,有些不解地问,“陛下画了一条鱼?” 这一条鱼,可是跟之前等着收线的鱼不一样呀。 倾姮侧过头,五指拿着灯台,照亮了那一条鱼儿,她的声音有些飘渺,仿佛从远处传来,直至凤浣的耳中,“朕画的,乃是祁国的图腾。” 原是如此,原是祁国皇族崇拜的图腾。那一尾鱼,正是祁国皇族之人的象征。祁国皇族的祖先,认为他们乃是从海上而来,由具神秘力量的鱼儿化成。 祁国,同样崇拜图腾,百姓都以为得鱼儿是祥瑞之物。 却鲜少有人知道,祁国皇族崇拜的鱼儿是如何模样。 第二十七章 祭祀大典在南碧北方的上淮山举行,从南碧皇城到上淮山,不过一日的行程。祭祀大典举行约五日,而女帝要在上淮山呆上十日左右。 出发之时,后宫有名分的人都过来迎送,数来不过十几人。齐卿和琮卿站在首位,说了些公式化的告别语,却再说不上何话。 齐卿同往常一般,礼仪滴水不漏,只是在女帝掠过他时,他拉住了女帝的手,然后捏了一下。 倾姮转过头来,看见齐卿皱了眉。 总归是有些埋怨的吧,后宫当中,如今也盛传着齐卿恐怕是失了宠。 她歪头笑了,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启之,人生如戏,等这一出戏唱完,你且等着。” 齐卿垂了眼,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轻轻地“嗯”了一声。 女帝转身上了马车,沈榭随着她上了同一辆马车。齐卿看着他们,总觉得哪里有一块地方隐隐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 等马车走远,琮卿吊儿郎当地走过来,“齐卿,专宠三年,若是有一天你失宠了,以后要如何?” 齐卿没有说话,转身带着他的一批宫人就要回宫,琮卿没有恼,只是在他身后幽幽地说,“你明知道,你还可以拥有更多。” ———————————————————————————————————————— 从南碧到上淮山,赶过去只需要一天,中间也没有住处。 倾姮躺在沈榭腿上,却突然想到她旧年去上淮山时,曾看过远处有人家种了一片绿油油地菜地。她还特地问过身旁的侍婢,侍婢禀告说,那是土豆。 土豆倾姮也是知道一些,从西方传来的植物,现在平民当中已经是廉价的食物。据说,可以烤着吃,肉香味浓。 倾姮睁开眼,就问,“沈榭,我们去烤土豆吧。” 沈榭楞了一下,“陛下,宫人应该没有带土豆出行才对……” 倾姮马上坐了起来,她撩开了窗边的帷幔,远处正是之前看过的一片绿油油地土地。她转身,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沈榭,“朕知道在何处。” 牵起沈榭的手,倾姮就叫停了马车,她在这队伍当中最大,自然无人敢和她唱反调。带着沈榭跳下马车,倾姮挑眉说,“不必跟着。” 女官凤浣在前头骑着一匹马,听见了倾姮的命令,她将马调转过来,奔跑至倾姮的面前,皱眉说,“陛下,臣应当负责陛下的安全。” “凤浣?”倾姮的手和沈榭的手依旧相握着,沈榭不动声色地将倾姮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虽所有人都不明,他用行动说的是——他会保护她。 凤浣看着倾姮挑眉不容抗拒的样子,低头回答,“是。” 让上千人的队伍都停下,只是因为陛下突然想吃烤土豆,倾姮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正是春暖花开,倾姮的衣衫都变薄了许多,她拉着沈榭奔向远处的绿地。她身姿婀娜。穿着一身明黄色,频频有女敕绿的叶子拂过她的裙摆。 她的黑发扫过沈榭的脸庞,痒的却是心头。 这一刻,仿佛定格。天真浪漫的少女,拉着她的……情郎……在私奔? 噢,不,他们是来偷土豆的而已。 倾姮看着这一群绿油油的菜地,皱着眉问,“沈榭,土豆呢?”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倾姮,不知道土豆长在地里,也是正常的……他无奈地用细长的手指刨开一颗土豆上的泥土,有些无奈地说,“陛下,土豆在埋在了底下。” 倾姮恍然大悟,于是和沈榭一同将那颗土豆从地下刨出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带着泥土的土豆,不由有些兴奋地说,“沈榭,我们多刨几个烤着吃。” 沈榭用指节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愈加无奈地说,“陛下,这些土豆都是别人的……”我们总不能偷了别人家的土豆吧…… 倾姮将土豆抓紧了,挑眉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地方是朕的,这土豆自然也是朕的。” 如果她要的不是几个土豆,所有人都会认为女帝这番话当真是霸气侧漏。 沈榭又揉了下太阳穴,然后毫不犹豫地动手同女帝一起刨土豆…… 他们手上都沾了许多泥土的污秽,一时间,倾姮手中就多了几个土豆。 倾姮‘嘿’了一声,对沈榭说,“沈榭,我们中午这一顿有着落了。” 倾姮脸上的笑容,他从未见过。就像是阴沉的盒子,突然被她的主人打开,灿烂的阳光倾泻入这个被人遗忘多年的华丽宝盒。 她又重新发出绚烂的光彩。 沈榭盯着她,突然失神…… 直到—— “嘿——你们在干什么!” 听见身后的大叫,倾姮回头,就看见一个胖妇人从茅屋当中出来。她看着沈榭和倾姮在菜地当中偷偷模模不知道在干什么,当即怒目圆睁,小跑过来。 真是糟糕,竟然被人发现了! 倾姮拉着沈榭的手就跑,那个胖妇人端着胖胖的身子,在后面一边大喘一边说,“最好不要让我在看见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偷菜贼!” ———————————————————————————————————————— 女帝刚刚从一国之君变成了偷菜贼,她一边跑一边笑,自己的兜里还揣着那几个刚刚偷来的土豆。 看见身后已经没人追着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然后炫耀般地拿出自己刚刚偷来的土豆,“看吧,我就说,这土豆是朕的!” “……” 沉默了一会,沈榭将倾姮手上的土豆自己拿着,温声说,“陛下,其实我们也可以给钱了事……” 当时倾姮看到有人,就只想到了要跑,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到其他的事情。她吐吐舌头,看着沈榭手中的几个土豆,不免苦恼地问,“只吃土豆,会不会太腻了?” 这时,旁的农舍传出了几声鸡叫。倾姮瞬间便有了主意,“朕以为,我们还得多吃一只鸡!” 沈榭在农舍外面敲了一会门,却没人回应。 沈榭高声问道,“有人吗?” 久久没有人回应。 倾姮推门而入,里面几只鸡正在咯咯地召唤她。 沈榭眼尖,还看见鸡窝里面有几个鸡蛋。 倾姮欢呼着就小跑过去,“看来我们还可以吃鸡蛋了!” 她走上前,却被沈榭拦住,“陛下,它会啄人。” 倾姮转过头来,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踮起脚尖啄了一下沈榭的脸颊,趁着沈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笑着问,“像是这样吗?” “……像这样才对。”沈榭揽住她的腰,然后俯…… (……) 从鸡窝里拿出了三个鸡蛋,还生生地活捉了一只鸡。 倾姮拿着一根树枝在写写什么,沈榭走过去,便看见土地上写着一二还有一些加法。 “陛下,我们留下一吊钱又两百文,如何?”他出的价格,比市场上要高了许多。 倾姮正算得起劲,抬头问,“为什么?” “一只鸡九百文,一个鸡蛋一百文,我们拿了三个鸡蛋,所以留下一千二百。”他顿了一下,怕还没有解释清楚,便说,“一吊钱,就是一千文。” 倾姮呆呆地点头,然后说,“不对!一只鸡给九百文,一个鸡蛋给100文,那不应该给一千一?” 沈榭看了下她手中的三个鸡蛋,“我们拿了三个蛋……” 倾姮认真地说,还一边掰着自己的手指,“三个蛋三千文,一只鸡九百文,加起来不就是一千一?” 沈榭呆楞了很久,艰难地点头说,“嗯,我算错了,是一千一。”看起来,倒是比倾姮的样子还要认真、诚恳,仿佛刚刚他确实算错了。 倾姮听见了他的回答,也满意了,“不如我们凑个整数,给一吊钱就好了,如何?” 真是……抠门呀!女帝,你国库已经穷到了要和一个农家计较一百文? 沈榭一口应承,“好,陛下很持国。”他用手揉了一下倾姮的头,笑起来露出了一些白牙。 当他把手放在倾姮的头上的时候,倾姮马上拍开他的手,“沈榭!你手脏死了!” 最后,倾姮将他们两人的衣服都翻饿一个遍,身上都没有找到低于一两白银的钱,于是她皱着眉把十两白银放到门口,顺手用树枝写了一些字,拍拍**就走了。 ———————————————————————————————————————— 吃饱喝足,女帝便拉着沈榭从原处返回,当回到马车旁边,女帝都可以发现凤浣的表情几乎都要石化了。 她结结巴巴地看着眼前的女帝,明明气势和之前相差无几,可…… 女帝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服侍,才发现身上沾了许多污秽,甚至裙摆上都是一些污渍。她哼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踩上了马车,吩咐继续前进。 在夜晚时,队伍终于到达了上淮山的行宫。 第二十八章 祭祀大典隔日才举行,难得有一天空闲下来不用上朝,倾姮赖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行宫中的物件俱都是按规格打造,明黄色的帷幔这是让倾姮觉得有些刺眼,都不能让她好好地睡一个回笼觉。 沈榭一早便起身了,还从侍婢手中拿了两人的洗脸水。洗脸之后,沈榭走到床前,倾姮正趴在床上,手中还抱着枕头。 他顿时觉得手痒,揉了一下倾姮的头,自从两人呆在一起,沈榭似乎有了新的习惯,他会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揉倾姮的头发…… 倾姮敛眉,“唔……”但却没有拂开沈榭的手。 将铜盆放到一旁,沈榭看她清醒得很,于是哄道,“乖,起身罢。” 倾姮骨碌爬起来,“你刚刚叫朕什么?” 沈榭没有说话,眼角带笑地将热毛巾递给倾姮,倾姮一边擦脸一边嘟囔,“沈榭,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她是越说越小声,最后的声音都给毛巾给盖住了。 将脸洗干净,沈榭拿走了倾姮手上的毛巾,却见倾姮仍然做在床榻上,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倾姮唤了一声,“沈榭。” 正在拜访毛巾的沈榭转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倾姮,“嗯?” 倾姮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变得颓然,“没事了……” 既然时间尚早,而倾姮又已经起身,洗漱完毕,倾姮就带着沈榭满山跑。上淮山风景秀丽,在山顶之巅能够俯瞰到一大片森林和底下的城镇。 闲来无事,倾姮便决定带着沈榭攀登到上淮山的最高处。 上淮山平常可供人戏耍,倒是有一条小径直达山顶。只是这些日子都已经封山,路上没有一点人影。 路上山光正好,新叶上晨露滴落。 甫一开始,倾姮的确有力能够活蹦乱跳,她三两步一路快走上去。沈榭总在她的身后跟着,不言不语,倾姮每次回头,却能看见他。 ——总在身后。 等到了半山腰,倾姮总算有些力乏。 沈榭牵过她的手,从枝头上摘下一朵刚刚盛开的白玉兰别在她的耳后,“陛下,我们该休息一会了。” 乳白色的白玉兰别在墨色的发间,沈榭拭去她额上的薄汗。 三两步走到了附近的亭榭,两人坐在木栏之上。红色的木栏有些斑驳,定是时间长远了才会残留下历史的印记。 倾姮两只脚摇晃着,而沈榭只能揽住她的肩膀,以防她从蓝杆上突然跌下。 她眼前视线一半被山间的树木遮挡,隐约中看见山下的城镇。玉兰花从她的耳间突然滑落,沈榭伸手就拿到了飘落的玉兰。 “陛下,你得当心。”沈榭温柔地将玉兰花重新别到她的发间,然后将乱发抚平。 倾姮轻声问,“沈榭,你觉得我们能爬上去吗?” “当然可以。” —————————————————————————————————————————— 重新爬上山,倾姮确实有些累了。 沈榭和倾姮并列走在一起,等再爬了没多久,倾姮就有些喘气说道,“沈榭,朕有些累了。” 沈榭却依旧气定神闲,他站在倾姮的前面,伸出手,“如果陛下不能爬上去,我可以拉着你。”他在倾姮的面前伸出手,手指纤长而苍白。 倾姮歪着头,犹豫了一会把手交给他。 然后,沈榭却将倾姮背了起来。 虽然苍白纤细,沈榭的手却比倾姮想象当中的有力,她一直怀疑沈榭会不会在登上山顶当中将她放下。 没有,一直没有。 快到山顶,连沈榭都有些气喘,倾姮被他背着,看见他鼻子上滴出了一滴汗水。她差点就想要伸出手帮他擦掉他鼻尖的汗水,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并非走不动,却没有说一句话让沈榭放她下来。 最后的路程,倾姮几乎没有用力就被沈榭带上了山顶。 从苍翠的绿色,渐渐变成了石头的灰和褐。上淮山之巅上,有些突兀。没有茂盛的树木,亦没有洁白的雪。 他们两人自亭榭出来后就没有再休息一次,倾姮都有些想不透沈榭是如何将她带上来。 将倾姮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沈榭说,“若是陛下走不动,我都可以带着你。” 倾姮转头,沈榭总盯着眼前的美景,她想,他这些话许是无意间出口。 无人知晓,倾姮以后还会有多少次走不动。 眼前不是日出,早上暖橘色的云朵散成了白色,远处天空很蓝。在他们脚下,是一整片的绿色的茂盛森林,再远一些,是繁荣的城镇。 踩在云端,他们在上淮山便看着底下苍生。 倾姮看着眼前大好河山,问道,“沈榭,你瞧,此番美景,又有谁会忍心破坏。两国一旦开战,再无人会欣赏。” 眼前流云飞快地消散了,徒留下深幽的蓝色。 然后她听见沈榭静静地说,“会一直这样安静下去的。” 清风拂起,倾姮看见她脚下的树木‘簌簌’地响,于是她挑眉反驳,“——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榭,如是这般,你会怎么做呢? —————————————————————————————————————————————— 隔日,女帝被她的侍婢弄醒。一大早,她就要画上厚厚的妆容,头顶上的冠她觉得重得几乎将她压死。 倾姮含住红纸,张嘴后便又是一张血红的红唇。 每走几步,女帝眼前的珠帘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音。厚重的礼服拖曳在地,身后五个侍婢都负责扯住她身后的礼服。 女官在她旁边拿着一个银盆,她左手边还有一个侍婢拿着等会要用到的手帕。 所有人庄严而肃穆。 女帝从宫殿之中走到祭祀的地点,踩着红缎,她突然问凤浣,“封王大典,也该如此庄重?” 凤浣一时没想到女帝的想法跑到了那么远,一边想着书中记载封王大典的仪式,一边斟酌着词语,“陛下,封王大典虽没有那么庄重,但是礼仪只多不少。” 女帝泄气般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面对祭祀大典。 凤浣却神游到倾姮的封王大典当中,她以为若是陛下举行封王大典,仪式上的两人必定是女帝和齐卿。 终于,从宫殿中,女帝走到了祭祀场中, 她从银盆之中净手,一旁的侍婢递给她手帕。她将手擦干之后,一步一步走向前。 她在眼角上看见了沈榭就站在一旁,女帝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让一个祁国之人参加初国的祭祀大典,祭祀的对象是初国的开国者。 ———————————————————————————————————————————— 等仪式完成,女帝几乎瘫软在床上。 好在祭祀大典当中,她只需在第第一天出现,而后的几日,她都无需忙活。 第三十四章 进了大隐宫,虽倾姮没有说些什么,齐卿察言观色的能力却也不差,他递给倾姮一杯菊花茶(……!),“陛下心神不宁,可是有何事闹心?” 倾姮脸色才恢复了一些,低头咬唇说,“刚刚被人冲撞了下,不知孩儿有没有事……” 倾姮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齐卿紧张地看着她,手也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的肚子,“陛下……可传了太医?” 倾姮没有说话,眨巴着眼睛没有说话。 齐卿越发着急,声音也有了升调,“陛下?” 刚好这时,有宫女禀告说,“陛下,大人,太医在宫门口,可是要宣?” 齐卿听到宫人的叫唤,才镇定了些,“宣!” 他见倾姮一句话也没有说,敛眉却将倾姮拦腰抱起,放在了屏风后面的床榻之上,将她放在柔软的床上,他才声音低沉开口,“陛下,可感觉好些?” 倾姮点头,“启之,朕无事……” 可齐卿却没有听她讲,而是将她罗袜褪下,盖上了锦被。 太医匆匆忙忙地就赶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将头上的汗水擦去,也没有行礼,就被宫人拉在了屏风旁边。 他赶紧抖索着,然后抽出了把脉所用的银丝。 仔细地探查后,他才沉稳地开口,“陛下操劳过度,只要好好静养即可?” 听到太医的这句话,宫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齐卿在床沿中表情也放松了一会。而此时,正躺在床里面的倾姮却很不靠谱地‘噗嗤’一声笑了。 齐卿蹬了倾姮一眼,却让床上的人笑得更欢了,“启之,朕什么都没说……” 在屏风后面的太医就想要偷偷开溜,如今的年轻人是越来越伤风败俗,他都要看不下去了。罢了罢了,他还是回去多读几本书吧。 倾姮却突然叫道,“太医留步,朕如今以有多久的身孕了?” 太医模了一把胡子,没有多少犹豫地说,“陛下已有、大约七十又五天的身孕了。” ——静谧 死一般的静谧…… 七十五天之前,倾姮在哪里?她,在上渊山之上…… 那一夜,她将所有人都撤去,只为了能够偷偷喝点酒,却不想还是被她自己捅出了大娄子……根本无人知道她在里面坐了什么…… 就连凤浣都忘记了,那一日,她根本没有喝下避子汤。 而在这静默当中,只有太医最为自在了,他估模着陛下还在算是在哪一天受孕,甩甩胡子便要退场,“陛下,微臣先行告退。” 他跪下许久,都不见有人回话,倒是旁边的一个小宫女朝他努嘴,那意思就是你快走吧。 他了然,甩甩衣袖,也罢,还是不要打扰年轻人恩爱的好。 但是,这场景,根本不是恩爱呀! 倾姮敛眉,她此时当然还没有想到齐卿如何想,而是觉得,这篓子,捅大发了。肚中的孩子,她也许不应留下……等她终于想到,自己会不会让齐卿白高兴一场时,齐卿已经在抚模着她的肚子。 他在她一点都不显挺的肚子之间抬起头来,笑容温和,“陛下没事,臣便放心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只不过,甘愿承受。 毕竟,他毫无立场。 倾姮反握住他的手,“启之,这孩子,只能是你的……” 齐卿起身,在她额上蜻蜓点水地一吻,默然不语。 就算齐卿和肚中骨肉没有一点关系,孩子,也只能是齐卿的…… 第三十五章 静流公主在南碧皇城中住上了半月有余,西荣派到初国的使臣也到南碧,他们带着西荣的礼品来迎回他们的公主。 据说静流在西荣中的地位不亚于她的太子哥哥,此次的使臣队伍中就有西荣国中一等大臣青瓜子。 他还特地带来口信,表示对于西荣太子没有亲自到南碧致谢感到抱歉。 这半个月来,静流公主依旧没有多少次机会与女帝见面,就算和女帝碰头,女帝也一定是在倾尽所能地给她灌输了她所不知的事物。 按照惯例,在南碧皇宫中举行一次宫宴是在所难免。 静流公主为感谢初国这一个多月的“收留”,乖乖地听了晴明的劝,在宫宴当中舞剑。 彼时,她一袭红衣,衣袖在小臂上收紧,两边各用红绸系着,上面还挂铃铛,高腰束紧显得她的腰肢更是堪足盈盈一握,而裙摆却比平常的衣裳要宽大许多,随着她拿着木剑舞动,每一舞步便是摇曳生姿。 静流公主的脸在大殿中央若隐若现,更增添了几分隐秘。 而这厢,倾姮坐在上位,抬手将一颗樱桃塞进了自己的嘴巴,女帝扁嘴,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齐卿道,“启之,朕有孕后是不是就变丑了?” 齐卿原本在专心地替倾姮拔掉樱桃上的梗,听到她的话总算给了殿中的公主一个眼神,倾姮看他的样子挑眉看着齐卿,大有你若是下一句话说得不好朕就让你今晚不能上床的意味。 齐卿回头瞄了一眼倾姮裹在衣服内近来愈加丰满的胸,然后干咳一声说,“她的胸没你大……” 他说要这句话就把头撇在另外一边,脸上飘起可疑的红云。 倾姮挑起的眉毛抖动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说“噢?原来启之刚刚是在静流公主的双峰呀?” “……没……” 这么弱的声音,一点都没有说服力呀…… 殿中静流公主的裙摆在她旋转中渐渐像荷花边叶一般展开,最后又在渐渐舒缓的乐曲中收拢。最后一个音符弹罢,静流公主半跪在大殿中央,她身旁的铃铛也倏乎收了声音。 “妾身在南碧中暂住多时,见陛下和齐卿琴瑟相合,羡煞旁人。”她这一说,座上就有几个人的脸黑了,静流公主可没有理会谁的脸黑了,而是继续说道,“静流公主祝陛下与齐卿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座上没有一个人敢先行有举动,只有倚在门口的白狐卷了卷自己的狐狸尾巴。 还是倾姮首先拍手掌,“静流公主的剑舞都让朕看痴了,当真是美人舞剑,身姿婀娜。” 座下大臣抬眼望着上位的倾姮,见她神色如常,眼中还带着笑意,自然都随着倾姮鼓掌,只是没人敢提一声关于静流公主的祝词。 伴君如伴虎,陛下的心思还是不要随意猜得好。 白狐觉得自己也算是看了一桩戏曲,恹恹地就漫步走回自己的窝里去了。 一番觥筹交错,宫宴渐渐接近尾声。 倾姮远离了人群,就坐在御花园中的亭谢当中。没有了宫廷乐曲,暗夜中,御花园中的花草鸟兽宛如也陷入了沉睡,只要是有人走动便能轻易发现。 青瓜子随着女帝,到了御花园之中。 “西荣使者青瓜子拜见初国陛下。”他先是在女帝面前作揖,头颅也恭敬地垂下。 “使者平身,坐罢。”女帝的手稍微抬起,指着她身旁的座位,“使者竟然会讲初国话?” 青瓜子拱手,顺从地坐在一旁,“回陛下,臣也才学没多久。” 三国各据一方,此间的语言也都不通,若是交流起来确实有些困难,像是静流公主,她在初国一个多月,早在之前就学习了初国语,仔细听还是能听出带走西荣的腔调。 “使者大人若是有话,直言便可。” 月色尚且宜人,茶香袅袅。 青瓜子将手放下,被在身后,微笑道,“陛下,臣此次前来,只是送陛下一份贺礼。”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聊表西荣对陛下的心意,还有对公主顽劣的歉意。” 女帝稍微歪着头,觉得青瓜子一笑起来,怎么看怎么就像是一个奸臣。 “想必陛下已经知晓,祁国元恒真人已经仙逝,如今祁国打乱。而祁国皇帝似乎有些动作,恐怕针对陛下呢……” 女帝用手将额发别在耳后,然后才笑着问道,“不知太子站在哪一边呢?”背地里,倾姮确实轻蔑一笑。 青瓜子的头颅底下,他的表情遮挡在阴暗当中让人看不分明,只有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陛下,唇亡齿寒的道理陛下一定懂得。若是初国有难,西荣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这百年来,若非三国相互制约,恐怕初国或是西荣便会在此间泯灭于世了。 “单凭使者几句话语,且让朕如何信服?”女帝还是不在意地笑笑,还吹了下正在冒烟的茶。 青瓜子也不慌不忙,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图纸,“陛下,这份心意可还满意?” —————————————————————————————————————————————————————————— 次日到大隐宫中,倾姮见齐卿面有忧色,以为昨日之事恐怕不大高兴。 她拉着他的手就一起挤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齐卿连忙要阻止她的动作,“陛下,恐怕会压住肚中的孩儿。” 倾姮恨恨地撇嘴,“他又不占据多大的地方!” 齐卿无奈,只好尽量将自己的身形缩小,再缩小,就怕她肚中的那块肉有了什么万一,他神色放缓,“他出来,还是要叫臣一声爹的。” 齐卿当真一点也不在意她肚中是谁的骨肉,只是为了一声爹而觉得高兴。 齐卿的手很温暖,被他模着倾姮觉得暖暖的很舒服,于是眯着眼说,“叫爹?启之,让他叫你父皇吧。” 叫“父皇”,那是初国的王才有的殊荣。 倾姮说,她要封齐卿为王,能够伴她一生。 齐卿只是呆滞了一下,然后才说,“好。” 不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臣。 也不是——臣叩谢陛下。 是——好。 因为他是齐卿,所以他都懂。 倾姮终于开了口,像是本来心中沉甸甸的地方突然松了一口气,可是,总还是觉得有了些许的难受。也罢,也许是因为怕齐卿成了王后,会累着? 倾姮慢慢地趴在齐卿的胸口上,手指无意识地打圈,“启之,昨天的事,你介意?” 昨日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静流公主所说的那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给绕了过去,恐怕还不知道座下大臣如何想齐卿,又让齐卿在后宫中暗地被多少人嘲笑了。 或许他们还会说,宠冠六宫的齐卿也不过如此,何德何能能够肖像和陛下执手一生? 倾姮在这边伤神,而齐卿却像是没有听懂倾姮的话一样,疑惑地问了一句,“陛下说的是什么?” “当然是静流公主的话!”倾姮气急,原来他竟是一点也不在意! 齐卿失笑,“陛下以为启之那么小家子气?” 自从倾姮有孕,她倒是变得越来越敏感起来,但有时候竟然还不能看透这些简单的事。 如今她已是有了三月身孕,之前为了掩人耳目,她每日都服用太医给的药汤,又在身上备了酸话梅,鲜有孕吐的反应,如今到过了三月,她也差不多可以免受孕吐的苦恼了。 “其实……朕还是挺喜欢静流公主的祝语,只不过,朕不想启之在这个时候站在风尖口。” 不管静流公主的话是真心假意还是特地说给谁听,若是倾姮应承下来,齐卿定会被推到后宫的浪尖上,他本就恩宠冠绝,若是还有女帝当场“许诺”相伴一生,恐怕不知要招致多少的记恨和朝堂阴谋。 但是,她始终都会让启之站在她的左手边,成为初国的王。 “臣也很喜欢。” “那启之告诉我,启之刚刚在忧愁什么?”倾姮抬起头,手指擒住他的下巴问齐卿。 “陛下刚刚是向臣解释吗?”齐卿笑着问。 那当然,不过傲娇的女帝只是挑眉没有说话。 “陛下,臣只是担心,单单自昨天开始,就没有吃下一丁点东西了……” 倾姮撇嘴,明知故问,“单单,哪个美人?你和她很熟?” “陛下……她常常陪伴着臣,陪臣聊天解闷。如今她茶饭不思,臣也担忧不已。”他的下巴还被倾姮擒着,倾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见他眼底已经有了深深的笑意。 “启之!你拿一只狐狸激我?”倾姮挑眉。 “那我们不和一只狐狸计较。”启之抱着她,用自己重获自由的下巴蹭着倾姮。 而角落里的单单委屈地缩着自己的身子,别看我,我什么都没干。 然而,两人玩闹了一阵后,倾姮却突然严肃起来,“启之,朕恐怕要去一趟边关。” 齐卿一惊,就看着倾姮的肚子,“陛下有孕,不宜长途跋涉,若是有个万一……” 倾姮用手堵住齐卿的嘴,“半月车程而已,来回定然不会超过两个月。” “可是……” 齐卿还要说些什么,而倾姮却只是摇头,“启之,朕是初国的君王。” 如今她已确定祁国必定要在元恒真人死后对初国做些什么,她作为初国的君王,她不得不做些什么。 若是因她的失职,让初国有了什么万一,她如何面对历代守卫初国的先祖? “启之只需在南碧等我回来。” 齐卿没有说话,但是却敛眉,像是难以抚平的样子。 第三十六章 东启阁里,余眉将图纸交换给女帝。 余眉是女帝近来提拔的校尉,只因他在上回与西荣的战役中表现突出,而韩朔也以为比人忠贞且实干,实属能够托付大任之人。 “陛下,图纸中的军队部署乃是事实,且祁**队有一小支已经偷偷前往初国北方边境。”余眉拱手将图纸奉上之后就一直半跪在地上。 “爱卿,边境的部署可有准备好?” 这张图纸乃是青瓜子上次亲自交给倾姮的“心意”,却是祁国的军力部署。就连如此机密都能够被西荣人得手,倾姮也便一点都不奇怪自己宫中有西荣的细作。 只怕若是自己没有发现,以后都只能被耍得团团转了。 “陈将军已经秘密到达边关,不日既可整装待发。”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只是我国与祁国兵力相差颇大,就算如今等了这图纸,却并非有十足的胜算……” 女帝眼神飘忽了一会,才轻轻点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女帝没有说话,但是作为女帝的下属,总要做些事情,余眉低头,“陛下,将士面对祁**队,恐怕斗气不高……” 祁国国土大了初国将近一倍,且祁**队近五十万人,而初国却只有二十万不到,将士没有信心也应是正常的。但,初国的优势表示目前为止,用不完的钱。 “战后,只要参加了这场战役的士兵家中一律免税五年。鳏寡孤独,朝廷将给予救济。此外,朕将在月中到边关慰问将士。” 余眉朝着倾姮磕头,“是!” 余眉走后,倾姮坐在椅子上,从一旁抽出了放了几天的圣旨 短短几十个字,倾姮又看了一遍。 她甚至开始谴责自己如何变得如此犹豫不决,没有半分运筹帷幄的样子。 倾姮敛眉,陡然想起太傅很久之前的话语。 ——陛下,你可知,你恋上的是齐卿,还是他的温和无害? ——太傅,你以为,这两者有何不同? 倾姮用手关节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拿过凤浣摆在一旁的玉玺,手稍稍用力一压,再拿起来一看,便是一个鲜红的印子。 倾姮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对凤浣说,“收起来,择日,再颁发这道圣旨。” 凤浣点头,将圣旨收到了暗格当中。 ————————————————————————————————————————————————————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齐相二子齐修远有辟芷秋兰之德,称忠贤之相,宜共承天地宗庙,祗遵圣母皇太后命,兹册其为初之王。 钦此 庆隆六年五月 ————————————————————————————————————————————————————— 齐卿名为齐修远,字启之,她一般都称呼齐卿为启之,倒是忘记了他的名字。 修远,修远。 难不成是出自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那倒是一个有意蕴的名字。 倾姮没有多在意,就回过神来将剩余的奏章批阅完毕。 如今宫人已经开始整理她要到边关的所需之物,不出几日,她便要离开。 —————————— 没有几个人知道齐卿将要成王的消息,但这消息依旧不胫而走。 离开前夕,倾姮只能让齐卿多加留意自己宫中之人,且留下了人手供他差遣。 “陛下,五月天了,气温虽然炎热,但晚间却是风大。陛下在晚上要多注意一点,勿要又将被子踢走了。” 倾姮来到齐卿的宫中,哪里想到齐卿今天化身为老妈子了,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倾姮头都大了,她用指尖堵住齐卿的嘴巴,皱眉道,“启之,不然朕就把你也带过去?” 齐卿微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倾姮盯着他,最后他才收起笑容,“臣不想拖累陛下。” “那就不带你去了。” 倾姮低头窝在他的怀里,然后听到齐卿低低的一声“嗯”。 —————————— 倾姮还抽空跑到了琮卿的宫中, 自从孕后她就不常常过来了,免得泄露出她肚中孩儿的事。 而琮卿最近也安分多了,竟然不像往常一样喜欢去找齐卿的茬。 当日倾姮入宫,琮卿也想往常一般在门口迎接,只不过他倒是有些神色憔悴的样子。 在门口倾姮慰问了一番琮卿,还体贴地挽着琮卿就入了里屋。 倾姮进了屋子里才知道琮卿又不知从哪里运了一些小巧玲珑的匕首或是弓弩, 他拉开一个帘子,里面放着五把制作精美的匕首,刀片锃亮锃亮的,一看就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爱卿,这是?”倾姮用手指稍稍指着眼前的匕首。 “臣知晓陛下喜欢这些小玩意,这是臣特地从各地寻来的匕首。若是喜欢,不如挑一把?”琮卿自从挑开了帘子之后就一直在观察倾姮的反应,看到她眼睛发光,才放下心来一般。 “爱卿最近都在搜刮这些?” 琮卿没有扭捏直接就大方承认了,“对呀。” “爱卿有心了,”倾姮的目光扫过一把把匕首,“可是朕都喜欢怎么办?” “那便全拿走又如何。”琮卿倒是一点也不计较,说要全送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些都是准备送给陛下的。” 倾姮最后挑了一把暗红色的匕首,这匕首刀柄暗红,却在尾部有些镂空,小巧精致,很适合女孩子使用。 “朕也用不了那么多,只一把足矣。”拿着匕首在手中玩弄了一会,倾姮甚是满意。 “这把匕首很好,用玄铁打造而成。”琮卿顺便赞叹了下倾姮的眼光。 倾姮听了他的话,果断麻利地将匕首收入自己的怀里,“爱卿有心了。” “能逗陛下一笑,就好。” 他的话有些意味不明,倾姮只是挑眉,然后继续和他含情脉脉去了。 —————————————————— 五月中旬,女帝带着肚子里的一块肉,终于远离南碧,北上到边关。 此时还无人知道,将来局势会如何。 而初国,又将在此番争斗中扮演何种角色? 红尘滚滚,这些往事终究会成为沧海一粟。 后人看见,不过一笑置之。 ——五月中,晗光帝掌帅印,率诸将北上—— 第三十七章 半月后,女帝到达了距离边关稍远的河肃城。 甫一下马车,就看见前些日子才到河肃城的余眉,他负手在府邸门口,约莫等了一段时间了。周围也仅仅只有余眉一人和余眉身旁的两名郎将。 为了遮掩女帝的行踪,其余人等都不知道女帝的去向。 等女帝下马车,余眉亲自上前,“微臣恭候陛下,”一边领着女帝入了他身前的府邸,他一边说,“贫苦之地,只能屈尊陛下先住在县尉家中。陛下,这里只有微臣、李将军知道陛下的身份。” 女帝淡淡地说,“无妨。”她颇有些伤神地揉了一下太阳穴,“李将军可在?” 余眉毕恭毕敬地回答,“李将军此时正在边关。” “那城中有何可疑动静?” 余眉推开府邸当中算得上是最好的厢房,然后退到女帝的身旁,“尚未发现。陛下,这是您的厢房,可还有什么吩咐?” 女帝到房中巡视了一圈之后,他们行事周到也没有什么需要再增添的东西,于是随手挑了一张椅子就坐在一旁,并示意余眉也坐下。 “微臣不敢越矩。”余眉依旧毕恭毕敬地回答。 “我的身份虽无人知道,若是让他们看见你对我如此恭敬,恐怕露出了破绽。”女帝无所谓地说,再次示意余眉坐下。 “您考虑的是。”余眉坐下,虽不敢长时直视女帝的眼睛,但也随性多了。 “余大人且先向我说明如今的状况罢。” 余眉先是点明仅有少数人知道女帝的身份,却依旧不敢“越矩”,直到女帝吩咐,他才敢平起平坐,可见他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且他的忠心自不可说,河肃城交付在余眉手上,也让女帝稍稍安心。 “是。”余眉从鞋底下拿出了一张地图,摊开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只见上面画着两国的部署,见女帝挑眉看着他,他才讪讪地说,“这等机密……我随身带着才觉得安全……” 见女帝没有说话,他只能干咳一声…… 只见那张残破的地图上面标记着大大小小的红色和黑色的点,而这张纸依旧泛黄,边缘也磨损了许多。 想来,一般人看见,也不会以为这是什么机密…… “李将军带着两万步兵在北玉关中把守,而后援军队也已经就位,”余眉的手指着地图上河肃城的西北方,“北玉关左右两关则分别由唐将军和宋将军把守。河肃城外,暗处是飞云骑的精锐,若是有风吹草动,皆可控制。”余眉一边说着,一边指给女帝让女帝愈加熟悉战场部署。 他在讲解这些的时候,倒是有一股大将风范。被他的气势一震,女帝都要差点忘了他手中的地图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女帝满意地点头,稍后才问道,“你们都认为祁军最可能攻入的是北玉关?” 余眉点头,“除却密道这一条路,北玉关最易攻克。北玉关稍前,我军占有的地势较高,易守难攻,而北玉关的右方,是一片原始丛林,若是这条路,恐怕耗时巨久,我不认为祁军会选择这一条路。” 女帝一边敲打着桌子一边点头,然后像是赋予了余眉十分的信任,“对于行军作战你们才是行家,我便不多掺和,只是,若是城中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你且要只会我一声。” “我明白。” “对了,如今我是以何身份居住于此?”问完这些军事问题,女帝才想起来现在自己的身份还不知道是什么…… 余眉又干咳了一声,尴尬道,“因为我实在想不多更好的……所以陛下是我的妹妹……由于身体抱恙,我只能带在身边照顾……” “如此甚好。” 作为校尉的孱弱妹妹,住在县尉府中,确实不会引起太多的麻烦。 ———————————————————————————————————————————— 女帝会选择在河肃城,有两个原因。 其一,河肃城外是援军驻扎之地,初国最精锐的骑兵飞云骑五千人也在城外驻扎。 其二,这是祁国必经之路。 在河肃城悠闲了两天之后,女帝便让余眉将她带入了援军的军营当中。 由于距离不是很远,左右不过两个时辰,余眉又不知女帝其实是有身孕之人,女帝便选择了骑着骏马过去。 直至两个时辰后,女帝才觉得,短短两个时辰,对于她现在来说,还是太过于辛苦了…… 还未进入军营,远远地就看见巍巍高山之下,成千上百只白色的帐篷规规矩矩地驻扎着,最前方的,乃是正在飘逸着的旗杆,上面用红色的大字写着初。 蔚蓝的苍穹、渡着金边的流云、藏青色的群山,这些白色的帐篷如此突兀却又如此静谧地停留在这里,无端让人生出了十二分的崇敬之情。 虽说这里恐怕有上十万人,可看上去一篇萧瑟,甚至像是一点声音都无。 格格不入,却又觉得它们本该就在这里。 余眉停下,看着女帝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军营,他勾起笑容,就在前面等着,一点也不去惊扰女帝。 知道女帝从崇敬之情回过神来,才对着余眉别起额头上的鬓发,驾着马继续奔驰,“走吧——” 到了军营的门口,已经一排人着军装,肃立站定在他们面前,直到女帝的马儿停下,他们才动作整齐划一地跪下,“属下恭候陛下。” 女子立于马上,腰杆笔直,墨色的发舞于身后,她的眼前不知为何有了些薄氲,出口的话和平常截然不同,端的是大气而严肃,“众将士平身——” 就连和女帝相处了几天的余眉也不禁侧头看着和平时迥然不同的女帝,依旧是那样的眉眼,却有了他从未见过的气势。 几人跳下马,由一人带路,将女帝带入了主营。 等女帝坐在主位上,所有人开始自报‘家门’,将自己的职位一一报出。 “末将许云狄,位右将军。”一年岁四十上下的人率先开口,那么他应该是此中职位最高的人了,女帝暗自留心记住。 “末将……位中郎将……” …… 又是几人开口,女帝都一一记住,频频点头。 接着,她和几人又是一阵交谈,几人离开后,女帝匆匆解决了午膳问题。 接下来三个时辰,她都花费在军营中转悠。 虽百年来,初国虽无特大的战事,但偶尔还会有些危机,正如三年前初国和西荣短短的战役,且初国以南,还有一些小国家,他们偶尔也会来给初国找些麻烦,只不过不被初国历代君主放在眼中。 大约五十年之前,初国那场差点颠覆初国政权的内战,让皇帝都以为,不好好搞好军事,那是绝对被挨打的分。 女帝自然也不敢落下这边的训练,若非她是女儿家,她恐怕也会被母后扔到军营当中锻炼一阵子。 她巡视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她发现了一个非常悲哀的事实。 ——那么多士兵,竟然不会多看一下她这位穿得光鲜亮丽的少女! 她异常受伤地捂着肚子回到了主营,一定是她怀孕之后都变丑了,齐卿之前的话都是骗她的! 然后她愈加悲愤地看着自己还三个多月的肚子。 肚子,似乎有些显大了,若是再过一个月,那必定是遮挡不住了…… 到了晚膳时间,一位女将手托着女帝晚膳跪坐在她的身旁开始给她布菜。 女帝对这位女中豪杰还有七分印象,她也是今日早上的几个人之一,“你是军中的左将军,林绮儿?” 左将军放下手中的菜点头,“回陛下,正是末将。” 女帝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能站在这个位置,不错。” “谢陛下。”左将军不卑不亢地回答。 女帝看了一下菜,虽不够平常吃的精致,却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了些,有鸡有鱼,还有五花肉,“你们平常也是吃这些东西?” 低着头的女子以为女帝不满意,解释道,“回陛下……陛下到来,本应用更好的食材,只是边关贫苦,无法寻觅。愿陛下恕罪。” 女子说完,还要磕头,还好女帝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看来这人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了。 “朕觉得这样就很好,将这些拿出去都分给将士们。” 女子有些诧异地抬头,也让女帝看见了她饱经风霜的一张脸,简直和女帝精心呵护的脸蛋没得比。 “陛下?” “今日,朕同你们一起用膳。” 女子呆愣的瞬间,女帝却已经走了出去,而女帝身旁的人也开始将桌上的菜色拿走。 那名左将军还有些不可置信,据他人说,当今陛下虽贤明,却也是半分吃不得苦,且生性贪玩。 军中还有人拿着陛下的段子悄悄地说,曾有一次狩猎,女帝在百姓面前威严正直,那是一个器宇轩昂,但在城门打开之后,她立马就钻进马车当中和另外一位爱卿调笑去了…… 总觉得,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不过不论怎么说,女帝这般做法,总是收拢了这些人心。 虽她之前名声不是特别好,现在补救也还来得及的嘛。 第四十二章 —— 庆隆六年,六月初八,诱敌至间谷。初飞云骑久伏于此,发力攻之。敌大惊,奔向逃亡。飞云骑杀敌十万余人,却之肃河城外,是为间谷之战。 —— “将军,过了这间谷,便是地宫入口了。”一匹黑马从远处狂奔而至,站定在黑甲将军的马儿之前,马上坐着的人顾不得喘上一口气,大呼道,“初国的已守卫肃清了!” “好,做得好,等本将军班师回朝之日,重重有赏!”黑甲将军笑声嘹亮,他方才平定,从另一边便传来回音,稍久才复归平静,“继续走!” 若是到了地宫,凭借着手中的地图,便可一路杀至南碧,黑甲将军似是已预料到自己凯旋而归,升官封爵的那一日。他手中长鞭被用力一抽,身下的马儿长啸一声,蹬着双腿飞快地奔向山谷之中。 军队众人自然也听见了鼓舞士气的一句话,都高举着双手呐喊,“将军威武——” 行至多时。谷中闷热,无一丝凉风。 黑甲将军烦躁地用手抽了一下厚重的盔甲,两铁相击,发出‘锃’的沉闷一声。 “这里怎生这般怪异,竟一点风都没有!” 身旁的军师用也没有多言,用手撇去额头上的汗,他抬头望着间谷上方,眼神锐利,可也不能窥破葱葱郁郁的楠木。 “大约要落雨了。” 楠木芳香漫步于山谷之间,却丁点也没让人宁神。 山谷之上,忽然传来滚滚声,如惊雷破空之声乍响。几乎所有人都疑惑地抬头,只见一排排的巨石从山谷上方们滚下来,真真是在他们头顶之上! “将军,有埋伏!”军中有人恐惧地大喊,原本规整的步伐陡然变乱,马蹄声纷踏,人心渐乱。 祁军之首黑甲将军面容恐惧地看了一眼夺命的巨石,惊得再不敢回头,黑马早就在滚声乍起之时发疯似地狂奔,然而他还奋力挥起马鞭,不敢再有任何留恋,“走!” 硕大的圆石势如破竹,一路碾碎了间谷两侧楠木,轰然将十几人压倒在它下面。血液从活生生的士兵身上迸发,一道道血流溅在巨石上。 □□,惊呼,都被纷沓的马蹄声遮盖住。 短短不过几个眨眼间,数百人的性命便交代在间谷之中。 间谷里忽然传来阵阵鼓声,还有初**队大叫着,“杀——” 箭雨从上空射来,轻易地夺取了他们的性命。 鼓点将祁军的心率都要打乱,他们惊恐地躲避,策马奔走,无人再想起适才谁在他们耳边的美好承诺。 后方已退无可退,初国精锐皆身骑白马,浴血奋战,他们手中的剑被祁军的血染红,却又成了他们继续前进的养料。 他们再无退路。 正前方的人似是突然疯魔,决绝地用匕首扎在马**之上,他目光紧紧地粘在了间谷入口,“走到地宫入口,快!” 军心溃散,无人恋战。但他们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必须这样做,遮掩初国的耳目才能够给他们腾出一线生机。 恍然间,空中‘轰隆’一声,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 滂沱大雨,两军仍然交战。所有的声音,俱都淹没于电闪雷鸣。 而这从天而降的水流,却犹不能将间谷之中的血迹洗刷干净。血水混着雨水流入暗红色的土地,又最终将归于广阔的江海。 华灯初上,肃河城又恢复了它一贯的平静。 前几日的投降仿若一场笑话。 女帝与余眉站立在县令府中,两道颀长身影皆定定地在楠木之下。 “早些时候下了一场雨,倒是让空中愈加香甜了。”尚有楠木余香,安神醒脑,女帝轻嗅,以手抚树。 余眉在侧,低垂着头道,“楠木在雨后总能散发幽香,且是造房极好的料子。” 楠木生于南,河肃城之中尤其多。间谷左右,皆为楠木。它质地尚好,宫中楼阁大多也是楠木的料子所造。 “如今雨过天晴,只是不知后面还会不会继续落雨。”两人抬首,蔚蓝的天空一片宁静,几朵流云漂浮,极快地飞走了。 余眉静静地看着,微笑道,“若是继续下雨也无妨,我初**队尚可抵御。” 女帝却是没有再说话了,余眉见她没有接下去的意思,颔首道,“陛下,明日臣即可将消息传达给陛下。” 女帝点头,眸子中无悲无喜,“朕也该回南碧了,早些安排罢。” “是。”余眉拱手退下。 不过一张薄薄的地宫图纸,在三国之间辗转多时,最终又回到了初国。 女帝展开这张图纸,芊芊玉手却将他人求之不得的图纸慢慢地撕成了碎片,“这世上,又怎回有捷径?” 双手张开,碎屑随风飘走。 百年前,初国内战,叛亲王秘密打造地宫,妄想一步打入南碧,人资耗尽却都终归未能成功,最终只在肃河城外留下遗址。 地宫尚在,只不过仅能从肃河城通至其以南的几个城镇,距离南碧却是尚远。 而在这百年间,却流言不止。 祁国既然已经开始攻打初国,又岂会如此容易罢手。且看祁国还能不能扳回一局罢。 局势未定,朕又如何会放过西荣? 夜凉如水,一夜未能好眠。 “阿姮……” “——阿姮。” 耳旁有人温柔叫唤,让倾姮忍不住睁眼,却又是梦见了母后,“母后?” 距离上次似是过去半年了,她依旧容颜未改,身着华服坐立在黄金椅中。周身是流云,再远却也只是一片迷雾,看不见模不得。 “阿姮,勿要留恋俗事罢。”她的眼神看在倾姮的身上转了一个圈,接着定在了倾姮的小月复之上。 倾姮护住了小月复,静静地说,“朕不懂母后所言。” 女子却转了话语,“阿姮,龙气……” 倾姮无言,只是依旧护着自己的小月复,她分明觉得母后的目光有些怪异。 看了半晌,女子才收回目光,“阿姮,凡间琐事是否太过繁重?” 琐事,她口中的琐事也许便是三国之间的蠢蠢欲动? “不牢挂心,朕还不觉得累。” 女子百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姮,你其实不适合坐在这位上。本宫也知,这几年苦了你罢。” 倾姮敛眉,“母后,朕只是职责所在。” 女子悠悠地转头,似是透着厚重的白雾看见了什么。 “若非你为帝王,恐要快活得多。” “……” “阿姮做事,总是太过投机。”女子又说了一句,目光又集中在她的小月复上,“你肚中孩儿,是那个小道士的吧?” “……是。” 梦中人,似是知道所有事,包括了倾姮不知道的事。倾姮无法解释,所以依旧暂且相信着,她是自己逝去的母后。 “怪不得,”女子呢喃了一句,挑眉看着倾姮,“你却将助你成仙的人推开了?” “母后,如今局势你也应明白,他为温王,朕岂能和他一起?” 女子继续挑眉,却是和倾姮的动作如出一辙,“那便绑回来,迟早会是你的人。” “母后……” “罢了,不同你说这些,反正不论是小道士还是成仙,你自己好生斟酌。” 流云再次散去,倾姮在这之中沉睡过去,好在接下来却是睡得安稳。 第四十三章 起身罢,梳妆打扮,挽起云鬓。 凤浣插入在倾姮的发间插入一支步摇,她侧头眼底含笑地看着凤浣。她面若芙蓉,黛眉如画,鬓间步摇叮当作响,摇曳生姿。 将额间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她挑眉问瞪大着眼睛的凤浣,“凤浣,你想要长生吗?” 凤浣退后了一步,剑眉皱起,严肃地说,“长生于我,不过是妄想。” “可世人都寻求长生。”她站了起来,身子转了两圈,明黄色的裙摆微澜,她摇晃着脑袋边笑边吟唱道,“纷吾远游意,乐彼长生道。” 倾姮拉住了凤浣的手,笑吟吟地问,“如何,你竟也不求长生吗?” 凤浣仍由倾姮的手作乱,自己的手粗糙宽厚,而倾姮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儿,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若是一般男儿将她的手抓在手中,又如何能不肖像? “陛下今早心情很好?” 起身时,余眉禀告了战绩,昨日间谷之战无疑初国占了多大的优势。飞云骑伤一千五百零七人,死一百二十余人。但祁国伤亡人数又怎么能再这几天数的过来? 他们若要回到南碧,却是一定要经过间谷。 如今血染的间谷,她又怎么肯再次光顾? “凤浣,笑着的人却不一定是心情好的。”倾姮放开了凤浣的手,背对着凤浣缓缓说道,“为何要追求长生呢?世上瞬息万变,可若是有了无穷的生命,又有何不同?” 凤浣犹豫了一会,眉心两旁都要皱成了两座小山丘,犹豫道,“陛下,若旁的人能伴在身边,或许……便有不同?” 倾姮‘噗嗤’笑了一声,“凤浣,你指的是男人吗?” 凤浣点头,却又想到倾姮背对着她,却是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继续说道,“……是。” “你知道的,这没可能。” 背对着凤浣,倾姮怂了一下肩膀,然后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没可能? 没可能的是什么? ——是妄想成仙? ——还是旁的男人? 可倾姮什么都没说。 隔了几日,余眉再次到跟前禀告战绩。 “陛下,敌军伤亡人数已经清点完毕。飞云骑共歼敌十万又六千五十二人,其中,东卫队两万七千人,西卫队两万,南卫队三万余人,北卫队两万余人。”他手中拿着清单,递给了倾姮。 倾姮躺在躺椅之上,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烘着她的身子。她近来愈来愈嗜睡,也越发地懒的去动,只是饭后还会去花园中消食。 此刻,她移开了盖在脸上几本话本,素手遮在额头以遮挡并入如何刺眼的日头。她眯着眼,又些疑惑地问,“十万又六千……?” 余眉细心地又说了一遍,“陛下,是十万六千五十二人。” “噢……”倾姮眼中的迷雾散去了一会,她慵懒将手挪开,搭在小月复上,“可朕记得,祁军不止那么点人。” “卑职无能,让一小部分祁军逃走了。飞云骑已经全力逮捕。”他语气不卑不亢,头颅愈发地低了。 倾姮淡淡地应了一声,“噢,你退下吧。” 余眉的目光停留在倾姮隆起的小月复上,“陛下,注意龙体。” 倾姮歪着头看着还站在不远处的余眉,耸肩咬着唇想了一会才开口,“那今晚加一个辣子**。” “……好。” “还有,五天后便启程回南碧。”倾姮又沉吟了一会,张口后又拉上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她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是。” 女帝有孕,只要长出眼睛的人都能够看见,她肚子隆起的高度再也无法掩藏,也让她愈发焦虑。她急切地想要回到南碧,能够看见启之也好。 她该做的事情也都做完了。 若非她有了身孕,她绝不会如此悠闲。自己的肚中有了小生命,她又怎么会胆敢舍命涉险?她做不到。 早些时候,她计划以身作诱,可是现在,不行了呀。 “陛下,我们真的要从这条路过去?”临走之前,凤浣苦着脸看着躺在马车椅子上的奇怪恒,她此时已经用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凤浣。 “不然,从已经血染的间谷?” “若是绕路,路途长且阻……”凤浣继续苦着脸,想要挽救自己与水深火热。 “凤浣,朕一点也不想让那血煞之地冲撞了未出生的孩儿。”她玩弄着自己的发梢,懒懒地回了一句,再没有兴趣和凤浣对下去。 凤浣苦着脸下了马车。 倾姮打算绕过间谷,“长途跋涉”地回到南碧。走这一条路,他们的路程需增加起码十天。 几日行驶,队伍似乎已经绕过了间谷。 “陛下,队伍快要走上了官道。” 外面的马夫回禀,倾姮没有说话。 她模着自己的小月复,笑容恬静,“安安,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个大好河山?”她又歪着头笑了一会,“我还美欧和你讲吧,安安是你的小名。” 素手掀起帷幔,眼前的景象往后退。 倾姮支起下巴,眯着眼看着葱郁的绿色后退,叹了一口气,“朕什么时候也变成这般模样了?” 满目的翠绿,远处有些银甲闪动。 日光照耀下,有些刺眼的光芒闪进了她的眼内。 倾姮咬着下唇,急促地喊了一声,“停下!” 帘子外无人应答,只听见一声闷哼,一只箭矢正中刺中马夫的心脏。马夫捂着受伤的心脏无力倒下,疾驰的马车使他跌到地底下。 倾姮敛眉,拉住了马车夫原本抓住的缰绳,用力一拉,马车渐渐停下。 身旁的其他护卫早早地围绕在中央的马车之上,十几匹白马将倾姮护在正中,随时应对突发的情况。 倾姮再抬起头,就见前面几十尺外,十几骑拦住了他们的路,他们穿着凌乱,估模着守株待兔很久了。原依着楠木掩藏身形的将士也都渐渐向他们靠拢,准备试试战斗。 为首的人一身黑甲,他眯着眼,看着露在外面的倾姮道,“首次见面,本将乃祁国上宿将军。” 倾姮立起了身子,隐身于帷幕之后,“不知上宿将军有何请教,若是投诚,恐怕要找的人不是朕。” “陛下杀了本将的属下,本将自然是来索命!”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们所有人脸上都透着一股坚决的表情,倒像是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倾姮一向不喜欢没有退路的计划,她不介意给他们多一条‘退路’。她微笑着,“索命?且不说你能否碰朕一根毫毛,就算……”倾姮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她的小月复,“你又能逃出初国?” 不论他们将女帝如何,恐怕他们都不会有机会走出初国的领土了。 “死到临头,还要妖言惑众!”黑甲将军的面目愈加狰狞,他仰头笑起来,“不论如何,你都会在先在我们面前死去!” 女帝无谓地耸耸肩膀,“还要做无谓的挣扎吗,不如投诚如何?”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对方的人马,三百人左右,而她的护卫队不过五十人,就算凤浣能够以一敌十,恐怕也不能护她安全。 她略加思索,便得出结果——他们成了弃兵。不过三百余人,祁军不会为了仅仅三百人而深入初国,而他们堪堪三百人,恐怕对初国造不成什么伤害,于是只能孤注一投。 对面的人将银枪重重地一压,发出‘锃’的一声。本来有所松动的人,面容都变得谨慎起来。 凤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原本车夫应坐的地方,她沉声看着对面的人,“陛下,切勿出来。” 倾姮无声点头,她爱惜自己小命爱惜得紧。 黑甲将军眸子一沉,喊了一声,“——杀!”就一马当先地想要杀进保护圈。 凤浣几个跟斗,跳跃到外面,手中铁剑气势如虹,动作行云流水,几个回合就将几人撂倒。 倾姮的手模着肚子,静静地说,“安安,你看,这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是吗?” 第四十四章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身旁的死卫一直护着正中的马车,未能让一人靠近,只不过马车外沿恐怕已经达成了筛子,倾姮为避免伤到,只能躲在坚固的角落里。 凤浣又轻松地跳上了车夫的位置,她亮起手中匕首就要扎进马**当中。 倾姮估模他们将有败势,凤浣为了保全她要冲出去了罢。 凤浣做事一向有分寸,她定然也相信凤浣能保全自己。 然而,凤浣在拿出匕首的同时就听见了后面的马蹄声,有人奔腾而至。 或许是援军了罢。 果然,一匹白马冲了过来,马上的人用力地拉了一下缰绳,马儿长啸一声停下,而马上之人却是沈榭。 他似是消瘦了一些,脸上也有些苍白,不过讲起话来倒颇有威严。 “我乃祁国温王,上宿将军还不快罢手?”他的手举起来,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沈榭看着已经被打成了筛子的马车,一时间也顾不了身后是否有人拿着刀子想要砍他,痛心问道,“初国陛下可有受伤?” “若温王再晚来一步,恐怕你现在也不能同朕说上话了。”倾姮坐在马车之上,让凤浣收了手中亮闪闪的匕首。 车中的人尚且无事,沈榭转头看着还有些迟疑的祁国将士,他看着上宿将军,面无表情地开口,“跪下。” 上宿将军立起手中的长枪,毫无客气地回瞪着沈榭,“凭什么,就凭你是温王?” 沈榭举起手中的金色长剑,剑身用暗线刻了些游鱼,“本王想,你定然认识本王手中之物?” 上宿将军后退了两步,然后定定地望着沈榭有一会儿,才转头看着他手中的金色长剑,长剑的游鱼在倾泻的日光下愈发夺人目光,才单膝跪下,“臣,叩见温王。” 倾姮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可凤浣看得一清二楚,她皱着眉看着那把奇怪的长剑。 在堆积的尸体旁边,祁国的将士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下。沈榭翻身下马,有些缓慢地走到马车外头,想要再前进一步,可是终是又缩回了自己的脚,退回到一尺远的地方。他轻声说,“陛下,不会有下一次了。” 马车里没有人出声,沈榭静静地又等了一会陡然转身,对跪着的将士说,“让出一条路。” “殿下!臣奉命捉拿初国女帝!”上宿将军抬起头来瞪着沈榭,毫不畏惧地大喊,“希望殿下不要让臣为难。” 沈榭将金色长剑插入地上,淡淡地开口,“自行归国?这应是白丢丢说的吧?” 上宿将军从属于白丢丢——急钦大将军,但他却不论如何不能接受战败,若是如此回国恐怕他的职位也不保,还不如铤而走险。 上宿将军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金色长剑,应声道,“是。” 沈榭向前踏了一步,对挡在马车前的人又沉声吩咐,“让路。” 这一会,将士没有迟疑,站起来快步跑到了另一边。 凤浣驾着马车,大喊了一声,“驾——” 窗边的帘子掀起了一个角,她看见沈榭颀长身影挺立,他身旁的人皆单膝跪下,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手中的武器。他却神色淡然,瞟了一眼正在离去的马车。 车帘被清风吹起,复又落下,倾姮再看不见。 马车重新走上官道,离之前逗留之地愈来愈远,可凤浣一行人却依旧警觉,生怕什么时候又杀出一队人马。 倾姮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支着下巴问道,“凤浣,你说沈榭怎么不敢上前?心虚了吗?”倾姮隐约透过帷幔看见了沈榭的动作,他分明不敢靠近倾姮。 “臣不知。” 倾姮换了一支手,思索了一会无果,问道,“白丢丢?这名字很耳熟……” 凤浣在外面答了一句,“陛下,韩朔曾在密文中提起。” 倾姮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窗边的棕红色梨花木,“密文……白丢丢,主战!” 倾姮倏然收声,凤浣觉得气氛有些怪异,疑惑道,“陛下?” “……凤浣,掉头。” “为何?” “或许我们还可以替沈榭收尸。” 不论抓了沈榭还是倾姮,上宿将军一样有功。若是倾姮带着她的队伍走了,他们上百人要对付的只有沈榭一人,而非倾姮身边个个勇猛善战的死卫。 马车再次疾驰回之前的逗留点,却发现这里除却尸体又多了几人,再无变化。 空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眼前的尸体垒成了小山丘,最上面的人从脖子上还在流着温热的鲜血。 血还没有停,估计所有人都走得不远。 这一切,看起来实在是荒凉而绝望,倾姮敛了眼,依旧坐在马车里。 凤浣在等护卫都检查完尸体后向倾姮禀报,“陛下,上宿将军已死,没有发现温王的尸体。” 倾姮点头,有些奇怪地抚模着自己的胸部,刚刚怎的突然觉得有些安心? 主将以死,其他人估计也奈何不了沈榭了。 “吩咐下去,找到沈榭,若是遇到祁军,杀了罢。”她有些疲惫地靠在没有被箭矢射穿的角落里,喃喃道,“今夜,看来要在城里找个落脚点了。” 倾姮和凤浣只带着几人就入了城,若是太阳落山,城门关闭,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进城了。将马车丢在了半路,她们骑着白马入了最近的流城。 随意找到了一家客栈,倾姮将余下的空房都包了下来。 “陛下如何会料到他们要杀沈榭?”安定下来以后,凤浣也终于有时间问一下她心中的疑虑。 这本是祁国人之间的战争,却不一定会撕破脸皮打起来,再说沈榭还是祁国温王,曾经的监国公主之子。 “本能地觉得,就是如此。”倾姮垂下眼睑,她也无法给出解释。 或许是离开的时候看见他们紧握着长枪,才会生出这般的想法。 其余的死卫循着倾姮也找到了这间客栈,他们顺手杀了几个逃亡的祁军,却没有找到沈榭的人。 当然找不到,因为沈榭此时正在流城医馆。 “小伙子呀,身上那么多伤口,怎地伤成这副模样?”医馆的大夫是一个热心肠,见沈榭伤得严重,怕学徒救治不当,便自己亲自替他救治。 他一边用翻看着沈榭手上的伤口,一边唏嘘,“再晚些来,恐怕我也救不上你呀?且伤口还猝了毒,你忍着些……” 对着如此热心肠的人,就连沈榭要没办法冷着脸了,只能低声说了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大夫一边碎碎念,一边用刀子将他的伤口处理了一会。 沈榭皱着眉忍着左手臂上的疼痛,却没有哼声。 大夫看着他的样子,惊异道,“我竟忘了麻沸散!”他说着就对着旁的学徒吩咐,“快,麻沸散。” 麻沸散,能够暂时止疼。 沈榭却摇头,“不必了,我能忍受。” 大夫耸肩,“那便随意了。”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后,大夫才满头大汗地从房内出来,出来之前他还问了一句,“现下快入夜了,也该宵禁了,小伙子你便在这里住一晚上吧。” 沈榭托着自己受伤的手,拭去刚刚流出的薄汗,“麻烦大夫了,我明日清晨就走。” 大夫摇头,“依我看,你还是多休息几天,好好调养调养。” 沈榭却再次拒绝了,“在下有要事在身,恐怕耽误不得。” 大夫看着沈榭的样子直摇头,却也不再劝,晃着脑袋就出去了。 沈榭收拾了一会自己身上的物品,却突然有一人敲门问道,“公子,外面有一女郎,说是与公子认识。” 沈榭呆愣了一下,才问道,“她长得如何?” 外面的人挠挠头,有些羞涩道,“穿着红色的裙子,闭月羞花……” 还没有说完,便见沈榭急迫地将门打开,表情似是还有些欣喜。 果然,站在门口的不正是笑吟吟的倾姮? 第四十五章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到了自己的面前,沈榭却以为自己是臆想了。 他呆呆地上前一步,颇有些傻气地对着笑倾姮笑,配上他的俊颜,不知怎的让倾姮觉得面前的不过是个无邪的人。 好在这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就那么一瞬,她便抛弃了这丝杂念。 护卫在之前打斗的地方搜索了一遍,俱都没有发现沈榭的痕迹。倾姮便想着,他又不是圣人,恐怕是哪里伤着了,于是便抱着试探的心态跑到了医馆里。 这是倾姮涉足的第二家医馆,她运气果真不错,让她找到了沈榭的人。 沈榭眨了眨眼睛,面前的倾姮也眨了眨眼睛,他们再相见,是要比试一番谁的眼睛眨得更快吗? “阿姮?”他终极是确认了眼前的人不是自己臆想,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着的,就在自己眼前,他心口一暖,就忍不住出声,用的是最亲密的叫唤。 倾姮点头简单应了一声,就入了房内,挑剔地看了会他下榻的环境,“这里始终太过简陋,不如和我一起罢?” “嗯。”沈榭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摇尾巴的大狗,任倾姮说什么他都会去做。 沈榭随着倾姮上了医馆门口的马车,这都被刚好经过的大夫看见,他摇着头对身边的学徒抱怨道,“不就是住一个晚上,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肯将就了……” 上了马车,自然是驶向了他们包下的客栈。 马车上仅有倾姮和沈榭两人,倾姮大致看了眼穿着白衣的沈榭,看不出哪里伤了,便像是给一颗甜枣般问道,“伤到了哪里?” “无事,只是胳膊有些割伤,已让大夫包扎了。”心中暖流更甚,他讲话同时也不自觉地便将嘴角扬了起来。 静默了一会,倾姮开口,“祁军十余万人在间谷死了。”她的语气颇有些无所谓,她确实是故意要沈榭难堪,才会那么**luo地说出这些话。 “阿姮的计策用得,”他顿了一会,视线下移,却扬着嘴角说,“很妙……” 他被西荣人拖住了腿脚,根本无法将消息传递给祁国,他同样阻止不了这场战争的发生,他这第一仗输了。 可他却也从白丢丢里得知,间谷中仍有三百余人掏出。 其中干系别人尚不知道,他却担心倾姮被人加害。 “沈榭,你没能阻止不是吗?”倾姮歪着头看着他。 就算她明目张胆地挖好了陷阱等十万大军去跳,他也没能说什么。难不成,他要让倾姮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子民被祁军侵犯? 但他却决然不会颓然、不会忘记师父说过的话,也决然不会对倾姮放手。 “只要我们的盟约还一日存在,我便会为之奔波。”他的脸上没有倾姮想象的失望或者是羞赧,而是看着她,眼神坚定而温柔。 倾姮也扬起了嘴角,仿佛在说,看呐,就应是如此。 “好。”倾姮爽快地应了一声,但却来了一个转折,“但你却不能阻止朕做旁的事,这不影响你的大计,如何?” 倾姮不会讲所有的投注都压在沈榭身上,沈榭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他笑着点头,“自然。” 一步步都像是往倾姮预定的方向走去,可倾姮心中却生出了几分疑惑和焦虑。 “你既然伤了,便在流城将伤养好罢。”倾姮瞥了一眼沈榭的手,乍看之下挺关心人的。 沈榭垂下眼睑,说出了一句倾姮至死都没有想到的话,“阿姮,你陪着我吗?” 她呛了一会,才眼波流转地看了沈榭一圈,“朕不喜他人叫‘阿姮’。”她乘着沈榭还没有说话,又挑眉说了一句,“这不是你能叫的,我们纵使有盟约,却也决不如你想的这般亲密。” 那一瞬间,沈榭似是突然间呼吸不畅,他的脸刹那间失去了血色,本苍白的肌肤看起来愈发骇人。他的眼神缓缓地下移,至倾姮凸起的小月复,“陛下,这是齐卿的……?” 倾姮打断他的话,“自然。” “嗯……”沈榭低低了说了一声,然后才抬起头来,“陛下多照料身子,双身子还是勿要动怒。” 倾姮听得心惊肉跳,他难不成还要对自己肚中孩儿做什么,可是看他眼神却是毫无波澜,看不出半分有不善的想法。 此时恰好马车停住,倾姮先行下车,头也不回地便往客栈之内走去。 沈榭踩着踏板下车,倾姮已经没有了影子,只是旁边凤浣却还恭敬地替他带路。 将沈榭带到他的房间后,凤浣从袖口掏出了一瓶金疮药,双手奉上,“温王殿下,这是陛下准备的,对刀伤定有奇效。” 沈榭拿起凤浣手中的金疮药,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却淡然道,“替本王转谢陛下。” “是。”凤浣说完后,掩门恭敬退下。 而沈榭却有些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金疮药,低语道,“她因我唤她‘阿姮’而感到不快?” “阿姮……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她心中究竟有没有对自己的一分心意?难不成她要将曾经过往都生生剜去不成? 但他心中的暖意是真实存在,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可是,心中还是觉得空荡荡,她肚中孕育着别人的骨肉,自己不愿多想,却忍不住想要知道她曾和他人如何欢好。 师父说,这是劫。他想,他或许有些魔怔了。 被沈榭念叨的人此时正在房中沐浴更衣,凤浣将热水倒入木桶当中,一边对倾姮禀告道,“陛下,西荣有探子回报,一切准备就绪。” 倾姮睁开双眼,隔着雾气却依旧挡不住她眼中的神韵,“——只欠东风。” 翌日,日上三竿之时,倾姮才有些迷糊地醒来。 洗脸罢,她在窗前看见庭下沈榭的修长身影,只见他手中拿着木剑,他身姿飘逸,而木剑随心所动。本是一把普通的木剑,却让人无端觉得剑气纵横,势如气吞山河,无形中便震慑敌人,使人生出不敌之心。倾姮虽为外行,却也觉得一招一式真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她侧头问身旁的凤浣,“如何?” “百步穿杨。” 凤浣很少赞赏人。 过了大约半柱香,沈榭抬起头,脸颊还有汗水滴落,朝着倾姮的方向淡淡一笑。 虽想到昨日马车上他意味不明的一句,倾姮好歹也回了他一笑,见他左手臂上又渗了血,淡然道,“温王,记得涂金疮药。” 这样的温暖,怎么让沈榭舍得放手? 倾姮定然不知道,她仿若成了沈榭眼中最为夺目的那一颗宝石。二十余年来,突然感受到不一样的情愫,便尤为可贵,不忍放手。 午时,天中变得灰蒙蒙,似是要落雨了。夏季本来就是多雨的时节。 凤浣看了眼天空,还是问道,“陛下,今日可是要走?” “不了,等雨停了罢。”她在窗前撑着下巴吩咐,想起今早沈榭再庭中练剑,她又说道,“据说祁国有一把剑,名曰子鱼,周身金黄,见之如同见皇帝。” 凤浣想了想,犹豫道,“陛下,我似乎见沈榭有一把金色长剑……”她又细细地把那长剑的外貌将给了倾姮听。 倾姮叹道,“没想到真有其事,还落在了他的手中。” 对窗有一只小鸽子飞到了沈榭的窗中,沈榭将鸽子下的小纸条拿出,又揉碎,引火烧了。 沈榭抬头望着对面的窗户,此时窗户已经掩了起来。 让人有些烦闷的雨季,却成了她驻足的理由,于是也成了他逗留的原因。 绵绵的雨丝下了很多天,沈榭每日都在庭下练剑,倾姮偶尔也会在窗前看着,却几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倾姮每日都能看见飞鸽入了沈榭的窗户,然后鸽子又扑哧从窗户飞出。 倾姮便会对凤浣说,“凤浣,朕想吃烤乳鸽了。” 日子就如同流水,如同南方绵绵的雨。 第三天,却被一声惊呼给打断了。 惊呼声从倾姮的房中传来,彼时凤浣正在厨房准备将倾姮的晚膳端上房中,听见倾姮的惊呼连忙将托盘随意扔了,快步跑上来。 第一个冲进房中的是沈榭。 打开房门,便看见倾姮半趟在榻上,脸上表情又惊又喜,她掩着嘴,眼中分明有一层薄雾。沈榭当即心就乱了,他快步踏入,低子,“阿姮!” 还没有等沈榭问出问题,倾姮仰着头就唤,“他动了……” “沈榭,他动了……” 沈榭有些呆愣,手就抚上了倾姮的肚子,肚子里安安静静,这是他第一次抚上倾姮的肚子。没有感受到肚中孩儿的跳动,沈榭的心却已经砰砰砰直跳。 他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让人的心都软了…… 凤浣进到房间里,看见的确实倾姮掩嘴,而沈榭却背着凤浣不知道干了什么。 她急忙用手就将沈榭扯住,往后一拉,腿就想要往沈榭的腰上招呼。 沈榭尽管呆愣,但却也没有落下手上的功夫,身体在大脑之前已经做出了反应,手就挡住了凤浣的一击。 “温王,自重!”凤浣恶狠狠地瞪着沈榭,手就要将腰间的剑扯出。 “凤浣。罢手。”倾姮的声音及时地响起,她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此时无关温王。” 许是因为第一次感受到为人母的喜悦,她还给了沈榭一抹笑容。 凤浣收回她的脚,单膝跪在倾姮的旁边,“臣有罪。” “无妨,只是不知陛下如何?”沈榭的眼还盯着倾姮的肚子。 倾姮有些不自然,“劳烦温王挂心了,朕很好。” 像是被她的笑容蛊惑,沈榭上前一步,拢了拢她稍微敞开的衣裳,“如此甚好,陛下切勿着凉。” “温王关心,太过了。”倾姮却再一次将他推开。 虽是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但他却依旧觉得心中苦涩,他苦笑了一下,“陛下无事,我便先告退了。” 他知她心中高兴,便也够了。 等沈榭走了,倾姮模着自己的肚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地对凤浣说,“凤浣,他第一次动了,我……我今晚吃多点吧。” “……好。”凤浣自然也是高兴,倾姮现下吃的饭菜越来越少了。 她心情大好,晚膳后天还未全黑,且雨后空气清新,便想着随处走走。 枝头上真是一朵艳丽的紫薇花,而倾姮踮着脚尖却依旧够不到,她有些无奈地耸肩。却发现另有一只手把枝头上的紫薇摘了下来。 确实沈榭,他衣角犹然有些水汽,应是刚刚出门回来。 沈榭将花递给倾姮,倾姮却歪着头说,“我不要了,我就喜欢看着它在枝头的样子,你把它摘了下来,却不是活的了。我不喜欢。” 在外面,为了避嫌,她不在自称‘朕’。 沈榭没想要倾姮会这样说,于是将这朵艳丽的紫薇沾着雨水轻放在土中,“那便让它化作春泥罢。” “却不知有没有花,永不凋零?” 沈榭站起来,微笑道,“这不简单?”他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只银钗,作势就要插入倾姮的法检,银钗上是一朵白玉兰,雕刻精美,不似凡品,当然倾姮看不见。 她疑惑地看着沈榭,用手尖模着云鬓上的银钗,做工细腻,恐怕也不是随意能买的。 她作势就要拔下来,却不想沈榭握着倾姮的手,声音有些低沉,“阿姮,收下。” 她又刚想说‘不’,沈榭却轻轻地问这她的额头和她的发,“阿姮,我从来没有送过你什么,只是……一点心意罢了。” 倾姮听了他的话,挑眉冷笑问道,“那我要什么,你便给什么?” 沈榭没有说话,却还吻着倾姮的发,发中带着一股香味,却让他心底一片荒凉,“阿姮,我的心意,你却从来都不要吗?” “沈榭,我要祁国江山,你能给吗?”倾姮清冷的声音从他的脖颈处传来。 “阿姮……”他自然没法答应,带着沉沉的悲哀。 倾姮却笑了一声,声音轻快地问,“你想娶我吗?” “阿姮,太平之后,我想同你一起。”沈榭点头,几乎将整颗心都剖给了倾姮。 他心中的每一次悸动,皆是为了怀中的女子。 第一眼,她是高傲的君主,用比星光还璀璨的眸子,质问他的到来。第二眼,她踏雪而去,宛若雪中一朵红梅。心神微荡。 她在其淮山之下等待他的归来,追问他的名,在他的肩膀上入睡。已是入劫。 一张木椅之中两人的喘息,上淮山腰她耳后别着一朵玉兰,他知,无法自拔。 “沈榭,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倾姮却推开了他,清冷的眸子看着他,“我绝非寻常女子,你要以何为聘才能娶我?” 以江山为聘,你敢娶吗?还是说,你的所谓情义也不过如此? “阿姮,你非要如此算计?不肯信我一分?”他的满腔情意,她却丝毫不信。心口肿胀着,无以言表。 “太平盛世,我却是才不信。”要一个太平盛世,远远比要一个祁国难多了。倾姮挑眉,“我不是不信你,我不信的,是人心。” 三国间,能维持多久的太平盛世,你如何作答? 有人心,便有争斗。 元恒真人死后,三国间的争斗俱都明目张胆了。沈榭,就算你可以做下一个元恒真人,又能够顶多久?她不信,他能让三国十年天下太平。 “阿姮,我无法以这些权衡情义,我只盼你能明我一分。” 若是明我一分,我也觉得欣慰,也便有了一个名义让我义无反顾。我无法同你讲我对你情义重多少,也无法用这些情义和江山权衡。 他不愿负了天下人,更不愿负了她。 “等天下太平,你再与我讲这些倒也不迟?”倾姮挑眉跳开了一步,在转身之际却又回过头来。 她扯开他的衣襟,张口就往他的脖子旁边咬下,丝毫不留余力,又狠又重,直到口中充满了血腥味,她才抬头吐了一口血,看着眼前血肉,她勾唇有些嘲弄地笑了,“这便当做我们的约定好了。” 沈榭的右锁骨本就有一条游鱼,而此时他右边则是一个牙印,还在流着血。 听罢倾姮的话,沈榭扬起唇角点头,脸色苍白,原是他因为绷得过紧,手臂上的伤口不知怎的又崩出了血。 倾姮见了也只是皱眉,按理说,也该结痂了,但没有问。 等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才注意到自己云鬓间还带着他给予的那只银钗。 将银钗拿下,连倾姮也挑不出差错,银钗颇有些重量,她便收入木盒中,等适宜时候再取出来也不迟。 而天一亮,沈榭却走出客栈面对着接他的两人。 一人俯身,恭敬道,“公子,已经不能耽误了。” 沈榭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客栈,此刻倾姮恐怕还在睡梦之中罢,只是不知再相见又是何时? 转过头来,沈榭却已经换回了一副淡然的脸,“那便走罢。” 第五十一章 她仿若是用上了自己此生最大的力气,才将肚中孩儿生生憋出来。直至听见破空的嚎叫——是安安,她才精疲力尽地昏死了过去。 她不知他人在这一刻心情是如何,她分明在用力的过程当中还想着以后再不愿怀上另一个孩儿,再不愿忍受这般巨大的痛苦。四肢百骸仿佛都变成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撕扯的痛苦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将自己拉扯着一分为二,疼得连麻木都做不到。帝王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迫摘下,她就像是世上最平凡的妇人,为自己的夫君生下亲生的骨肉。 但她肚中孩儿,却分明不是她夫君的种,若是她能称齐卿一声夫君的话。她其实也曾甜腻地喊齐卿为夫君,只不过这一刻她像是忘记了。频临昏死的这一刻,她任由自己的脑袋放空,不知神游至何处。 孩儿的爹爹还在千里之外,他甚至于不知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是一个小皇子,他是安安。她望他能安定平和地度过一生,生在帝王家,这愿想却有些可笑。她第一次有些怨恨他不在身旁,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在这时,他还什么都不知,所以才任由她受着这些苦难。 她心中默想,可曾后悔? 在孩儿破空嚎叫的那一刻,她想,怎么会悔呢。这是她的骨肉,不属于任何人,就是她自己的。 他是鲜活的生命,命运将他交付于她的手中,她甚至有些感激涕零,他是从她身子里分割出来的一部分,任何人都无法剥离的,血缘至亲。 所以,她不悔。 尽管痛得连见一眼安安的力气都无,也不悔。 凤浣见小皇子哭得天崩地裂一般,也知小皇子应是无事,才转向倾姮。她双眼无力地闭着,几丝凌乱的发丝顺着汗液帖子她苍白的脸,她连唇瓣都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倾姮的手还紧紧地抓住垫在身后的锦被,许是手已经僵硬了,才没能在力尽的那一刻就放开。再往下,凤浣却是不忍再看,鲜红的血,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娇艳牡丹,汲取了床上人的所有的生命力。 她的陛下,狼狈至此。 将倾姮的手指一根根地掰下来,一一抚平,凤浣却依旧放心不下,“陛下可还安好?” 一旁的太医微微一笑,在陛下生下了小皇子后,他才放下了心,适才也早已模过倾姮的脉象,虽虚弱如此,只要调养几日,便可恢复。 “大人,陛下只是累极。往后几日,都应好好调养身子,否则怕是会留下病根。” 凤浣点头,亲手接过了身旁侍女的干净衣裳,她要亲自替女帝换下衣裳。 屋内硕大的夜明珠照耀,八颗夜明珠在八个方位中闪闪发光,不论在哪一处,都不觉得昏暗。(没错,这就是之前写的神光——“屋内神光照彻,一夜未暗”) 待倾姮身上整洁后,凤浣才有空去理会旁的事。旁的侍女急禀告道,南碧皇城上空,天生异象,星陨。 星陨,素来被世人视为凶兆。 凤浣此前一直留意倾姮的状况,外面发生了何事,她一概不知。如今方听见这个消息,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女帝今日生子这事并未有他人知晓,她也是今夜陡然间感到肚痛,才让早已呆在身边的太医与接生婆照看。如今也只有飞云殿中人知晓女帝的状况,并未惊动其他宫中的人。 但今夜生的变故太多,凤浣加快了脚步,走到堂中,一一命令,今夜之事,不可泄露,切切不能让其他宫的人得知倾姮在这个时候生子。 让死卫监视着宫中的人,凤浣才走出殿中,她抬头望天,此时天空一片蔚蓝,平静而深远的模样。星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现下早已看不出先前发生了何事。 她秘密地走入司天台,果然,司天台之中,太史监正在大殿门口,他身旁也无他人,太史监就像是特地等着她的到来。 太史监一身蓝衣锦袍,坐在殿门口梨花树下的小椅子上,他身旁放着一盏白玉琉璃灯,身前是一副残棋,而他手中还执一白子。 凤浣的表情太过严肃,但太史监却仅是看着她笑而不语,仿若万事皆掌握于手中,而他的这幅样子更是让人又爱又恨。 终究是凤浣忍不住先开口,“太史监大人还是一如从前。” 他缓缓地落了一子,语气也同样缓缓地道,“彼此彼此,大人不是常来某殿中的人,可是有难解的事?” 要说他不知今日天生异象,凤浣打死也不肯相信半分,这些整天口中弯弯绕绕的人,头脑最清醒不过。而凤浣眼前的这人,便是整夜观星,整日说着别人半分都不懂的话,操着最玄幻的事来说。 “不知太史监今日夜观天象,可是所悟?” 梨花树下的人朝着她招了招手,脸上还有着一抹让人意味不明的笑,凤浣皱着眉,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他指着白玉琉璃灯下的那副残局问她,“大人可有所发现?” 凤浣的脸黑了,太史监若是拿出一把从西域模来的好刀,她定然会给他一个面子,好好欣赏一番,说不定还会看着品质赞叹一番。可太史监却偏偏让她看了一副残局,她对围棋,全无一点了解。 “太史监,不知你意欲何为?” 而太史监却像是感受不到凤浣话中的杀气,为难地问道,“大人,如今我这副棋子却陷入了僵局,不知是将这一黑子落到这一处好些,还是落到另一处好些。” 凤浣拧着眉头,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动,她腰间的剑就露出了一个头,在琉璃灯的照耀下,寒光毕现。 太史监颇为惊慌地看着凤浣发黑的脸,委屈地不知该说什么。 “太史监,今夜之事可大可小,若你不想为此丢了某只手,便还是从实招来的好。” 他叹了一口气,“大人不必担忧,我大初国国运绵长,亿万斯年。” “那你可知,今夜星陨所为何事?” 太史监磨蹭了一会,磨磨唧唧地说道,“大约是祥瑞之兆?” “何为大约?” “变数未定,某也不甚清楚。” 凤浣也知,从他嘴中是再套不出有用的话了,便颇为恶狠狠地说,“你也知,如今局势不明朗,今夜之事你可有周全之法?” 太史监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这实在不难,明日我便上朝,声称今夜赤金双龙戏北斗,可好?” 凤浣想了想,若是太史监说今夜星陨为双龙戏北斗,恐怕无人敢反驳,在观星这一方面,倒是他说了算。 这硬生生地将一凶兆改成了吉兆…… 凤浣点头,便拂袖转身就走。 太史监回过头再看这一盘残局,却有些索然无味。 他晃着脑袋,收了黑白两棋,“罢了罢了,我非下棋之人,又何必庸人自扰?” 第五十二章 自从昏死过去后,倾姮便陷入了梦魇当中,梦中景象光怪陆离,她却不能分辨出何为虚假何为真实。她在湛蓝的水中游动,幽暗的深水里只有远方有一束光亮。她迷茫了一会后,毅然向那束唯一而微弱的光亮游去。 累了便会歇息一会,她游游停停不知走了多久。 有一缕不知从何飘来的水草绕在她的手腕上,她漫长而寂寥的旅途中也算是走了伴侣,虽它只是一株水草,墨绿,沉默。 又不知游了多久,她有些累了,却见一条金鱼倏忽出现在眼前。湛蓝而幽静的深水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她有些惊喜,却又有些疑虑,若是追着鱼儿游不知会不会远离了那束光芒。 她赌不得,她向着那束光走了那么远那么久。 罢了,自己手中还有一株水草,依附在自己身上,从不离弃。 可金鱼儿却不死心,在倾姮的眼前晃来晃去,她恼怒,想用手扇开金鱼儿,鱼儿却顺着她的手含住了她的小指。鱼儿并未用力,小指头有些痒,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它要跟着便跟着,还总是咬倾姮的衣服,倾姮几次都想将鱼儿丢了,都无果。 倾姮有些认命地带着一鱼一草。 鱼儿总算注意到她腕上的水草,露出了凶光。 鱼儿要吃水草?那可不行!好在鱼儿瞪了一次水草,便再不理会。 但,那抹一直陪伴着倾姮的墨绿色水草还是不见了,转眼间她看着水草离她而去,再找不到。她有些难过,抬头却发现那抹光亮愈来愈远,愈来愈弱……这才是她害怕的根本……她再也找不到月兑离这片深水的办法…… “阿姮……阿姮……” 她再醒来,却看见了母后的脸。 依旧同之前一样,她坐在金黄色的椅子上,紫光环绕。 她醒来之时还有些迷茫,也不知该作何答,“母后……母后你有了一个大孙子了……” “本宫知晓,他很好。”座上的女子有些心疼地看着倾姮,伸出素白的手模了模倾姮的头,放柔了声音说道,“阿姮,辛苦你了。” 听见母后的安抚,她挤压在心中的委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她伏在女子的腿上,戚戚然地落泪,“母后,好疼……” 女子反倒是笑了,“怎的那么委屈了,我从前生下你,也是这般呢。好在你从小聪慧过人,我才欣慰。” 倾姮默然无言,静静地落泪。 她有些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多久,没有像这样毫无顾忌地哭一番。哭累了,她才起来,脸上有些烧,她看着母后不变的容颜,和她脸上温柔的笑,倾姮讷讷地道,“母后……初国二十万士兵早已在边境中整装待发,如今祁国皇帝同白丢丢争斗,白丢丢如今被压制着,定会有反击。等时机一到,初国将士便会踏入祁国境内。” 女子的表情始终没变,等倾姮说完,她莞尔一笑,“阿姮想那么多作甚,有些事,早已注定。阿姮,你恐怕还不知道,昨夜星陨南碧。” 倾姮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有所寓意?” “注定的事,同样有变数,便看阿姮你如何选择罢。”女子坐在王座之上,温和地说。 张开眼后,倾姮还有些呆楞,她养着殿中高梁静静地发呆。 凤浣入了里间后见着的表示这样的倾姮,双眼无神地盯着空中某一点,她顿时有些哀伤,努力地憋出了一抹笑容,“陛下都睡了一天了,可是要喝点茶水?” 倾姮点头,凤浣就递过来一杯温茶,她小啜了一口,声音沙哑地问,“安安呢?”她生子之时,叫唤得厉害,如今嗓子还像是被割着一样疼。 “皇子在侧殿,昨夜睡后,至今未醒。” “等安安醒后,便抱过来罢。”倾姮听罢,便笑了。她如今身体行动不便,安安还睡着,便不让他劳累免得醒了。“近日可有何事?” 凤浣没有迟疑,将这一等一的大事禀告了,“陛下,昨夜星陨。” 倾姮淡淡地点头,并未有何反应。 凤浣有些惊疑,却没有多问,而是将今早太史监将星陨说成双龙戏北斗的事说了一遍,倾姮才点头赞叹道,“做得很好。” “陛下,齐卿今日在外头等着,臣托说陛子不适,不宜见外。他却不理会,如今还等着。” “他有心了,”倾姮宽慰地笑了,“朕拾掇一番,再宣他罢。” 她的脸色实在是苍白,便让侍女在她脸上铺了一层淡淡的红粉,又用唇瓣抿了妆纸,她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齐卿进来之时,见倾姮躺在床上,而她原本隆起的月复部如今干瘪了下去,顿时明白发生了何事。凤浣他们昨夜将这件事藏掖得紧,连齐卿都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臣参见陛下。”齐卿走到床前,拱手行礼。他眼中有丝担忧,还没让人看清,就低下了头颅。 倾姮不想说话,便点头了事。 她招手让齐卿上前,看着他俊朗的眉眼,温和的目光,却陡然有些心惊,他们虽不至于朝夕相处,却早已熟悉彼此,他是她后宫中最为上心的男子。若是有一天,她在起身后都再见不着他,她该多难过。 她拉住齐卿的手,有些悲痛地问道,“启之……你不会离开朕吧?” 齐卿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嘴角往下撇了,看起来有些难受,“不会。” “一直?” “一直。”齐卿抱住了倾姮,她虽虚弱,但身子还圆润,抱着她不至于觉得抱住了一副骨头。 倾姮埋首在他的胸前,鼻尖是淡雅的麝香,让她安心了不少。等她放开齐卿,才觉得自己适才多失态,她拢了一下鬓发,才引着齐卿坐在她床前。 “启之,安安是一个男孩。” “辛苦陛下了。”齐卿吻了吻她的鬓发,语气一贯的给人以温水静流的感觉。 恰好这时,侍女将披着黄袍的安安抱了上来,她行了一礼,“陛下,小皇子适才醒来,还精神着呢。” 齐卿侧身让侍女将安安递给倾姮瞧上一瞧,只见侍女手中的黄袍里包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孩儿,小孩正对着齐卿笑得灿烂,直到被侍女递到了倾姮的跟前,他的表情忽变,‘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倾姮本想伸出手将安安抱在怀里,遇上了这种情况却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一动不动。 一旁的侍女也愣住了,直至齐卿出声,安慰,“安安,不哭,不哭……” 侍女陡然反应过来,“陛下,许是小皇子饿了。”站在身后的侍女送上了随身携带的羊女乃,试图喂给安安,而安安却扭动着身子,就是不肯乖乖地喝上一口羊女乃。 “让我抱着吧。”齐卿冲侍女一笑,接过安安。 安安在他的怀中奇异地乖巧听话,含着羊女乃也不哭不闹了。 安安方安静下来,倾姮吸了一口气又想将安安抱在手中。齐卿俯子,才将安安放在她的臂弯中,安安就将羊女乃吐出,吐了倾姮一身,不仅如此,越加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 几个侍女都有些慌乱,却半分也不敢将小皇子从陛下的手中抢回来。只有齐卿皱了眉,自然地将小皇子放在胸前,边摇晃道边哄道,“怎的又哭了?” 仿若是听见了齐卿的话语,安安又一瞬间乖巧了起来。 侍女翘着陛下脸色不善,匆忙间用手帕将她身上的羊女乃抹干净了,最最尴尬的倾姮这时才吐出了两个字,“真丑。” 殿中一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怕只要发出一丁点声音,都会被倾姮砍了脑袋…… 只有被嫌弃的安安伸出了手模了齐卿的脸蛋,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静谧的大殿中,齐卿转头对着倾姮微微一笑,嘴角的酒窝愈发明显,眼中柔光几乎都要从双眼溢出来,“安安,他很乖。” 数日之后,作为安安母后的倾姮除了首次抱住安安,而后者却吐了她一身之后,她再也没能靠近安安一步之内。反而是齐卿,经常要抱着安安,不然安安准哭。 后宫之中,不少人眼红地看着齐卿,却又思虑到他们如今的处境,当齐卿成王之时,后宫也许便会肃清,半喜半忧。 而倾姮,没法对着安安展现己身母爱,只能将精力放在了朝政中。 将军从边境的来信中信誓旦旦地言说,祁过必定无人能知道他们如今的方位。 而另一厢,祁国皇帝分岛望陛下望两国结缔,世代和平。 为此,女帝冷笑着说了两个字,“做梦。” 韩朔在朝中依旧是摄政王,倾姮的身子还未恢复过来,还不适宜重新执政。至于安安,他自是有婆子和女乃娘照顾,倒是不怎么麻烦倾姮,甚至是夜间休憩,也都不劳烦倾姮。 “陛下,祁国似是有意派人出使初国。”在东启阁,韩朔递上折子时,启口将消息告诉女帝。 女帝颇为懒散地点头,“可有整合出或被选上出使初国的人选名单?” “臣已命人书写了一份,”韩朔将手中的宣纸张开,里面赫然就是祁国几位大臣的姓名,“臣以为,最最适宜的人选,应是二品大臣,苏然。” 女帝用眼大约地览了一遍,看见中端的沈榭,心有所动,“为何爱卿觉得温王此人应排在此处?” “温王此人,在祁国不过有名无实,虽近来在野威声颇高,但臣却以为他不过是个傀儡,背后定另有其人。” 女帝无言。 “虽温王同清玉真人素来交好……”韩朔在提及清玉真人之时,不忘瞄了一眼女帝,他知清玉真人同女帝还有一段风流韵事,却不知清玉真人同温王沈榭恰是同一人,他同不知,温王身后究竟有多少实力,但他继续说道,“温王乃祁国思玉公主之子,皇帝如今才同白丢丢争斗一番,以温王联姻的名义,巩固自身势力,是极好的。故,臣并不好看温王。” 倾姮并未反驳,她知沈榭手中定然有着思玉公主留下的东西,譬如沈榭曾携在手中的子鱼剑,但她同样不知沈榭手中是否还有其他牵动各方势力的筹码。沈榭所做种种承诺,她也不能同他人直言。 女帝终究是未有反驳韩朔所言。 接下来两月,白丢丢全面敛起自己的势力,只差致命一击,就能将他打垮。 而让韩朔意想不到的是,出使初国的人,正是沈榭。 第五十三章 芙蓉帐内,**一刻,丝丝呵气宛若蒸云。红烛燃尽,荧光漫漫,犹不及帐中人万分娇艳。 倾姮跨坐于齐卿身上,她伏下头,三千发丝垂下,微眯着眼,眼角的一笔眉线让她看起来愈发妩媚,她呼出一口气,从她口中便溢出了几丝白雾,宛若天边流云,“启之,我都许久未曾……” 倾姮咬唇,并未继续说下去,反而是她这模样,更想让人疼爱。 齐卿扶住倾姮的腰…… 大约三盏茶之后,倾姮躺在齐卿的身旁,扭捏着就是没法入睡。 齐卿微微靠近,用手揽住了倾姮的腰身,自从安安出生之后,倾姮的腰是愈发地细了,模起来又有些肉感,让齐卿爱得很。 “陛下,怎的不睡?” 倾姮拱了拱,皱皱鼻子,不说话。 齐卿低头,吻着倾姮的额头,失笑,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他似乎有些犹豫,说得有些慢,“陛下,要吗?”一边说着,手一边往下游离,同时向倾姮顶了顶。 “不要,朕好累……”倾姮想着自己如今身子早已酸软,若是平时,早就累得昏睡,只是……她咬着唇,却不知如何言说。 齐卿本来有些不安分的手,立刻就归回了原本该在的位置,他有些闷闷地问,“那陛下在想何事?” 倾姮无奈地抱住了齐卿,“启之,你都是朕的人,不日当王,怎的还怕朕想了他人?” 齐卿却撇过头,“没、没有。那陛下是因明日祁国使者入城而烦恼?” 倾姮愈发无奈,脸上表情也有些奇异,不过好在天色昏暗启之并未瞧见,“启之,朕睡不着,是涨、涨得太厉害的缘故……” 齐卿有些不大明白倾姮所言,回过头来看着倾姮,只见倾姮越发地钻进他的怀中不肯出来。 倾姮第一次为人母,如今都快哭出来了,“都怪安安,他不肯靠近朕,也从不吃母女乃……” 倾姮都讲到了这份上,齐卿恍然大悟,却比倾姮更羞愧,“是臣考虑不周……” 终于将这件事说出口的倾姮扁着嘴,“你看,现在碰一下都会溢出女乃汁……”不然她最近也不会要求上位。 “这,如何是好?”齐卿当真是用手指碰了一下,引得倾姮闷哼一声。 倾姮在他怀中眨眼眨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定说道,“……启之,不然……吸出来?” 两个人,明明在气温都降下之时,都得了大红脸。 见齐卿没有说话,倾姮扁着嘴继续说,“你不要,朕让别人做!” “陛、陛下!”情急之间,齐卿并未理会那么多,一只手就抓住了…… “启之……太用力了……” 天明时分,两人一同转醒。 齐卿看见倾姮,还有些窘迫,反倒是倾姮,过了昨夜,今日倒是越发不要脸了,她舌忝了舌忝齐卿的嘴角,愉悦地问道,“甜吗?” 齐卿瞥了她一眼,起身了,倾姮不依不饶,“朕吃不着,你竟还不同我说说味道如何!” “……甜。” 倾姮终于满意了,拉住他的衣裳,歪头天真问道,“那下次启之喂我?” “不……” “你独食!” “没、没有。” “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没有……”齐卿叹气,宠溺地看着倾姮。 “你就是冷酷,你就是无情,你就是无理取闹!” “……陛下,臣的衣裳掉了……” 倾姮看着自己手中还抓着他的衣裳,而他宽阔的肩已经露了出来,她呷呷嘴,勉为其难地放过了他。 祁国使者是被韩朔迎着入了南碧皇城,午时,凤浣对女帝说道,“陛下,此次接风洗尘的晚宴已经备好了。” “此次晚宴是何规格?” “八俏六十四人。” 倾姮满意地点头,六十四人的规格只有天子能够享用,而倾姮平常却不喜欢如此大张旗鼓,但她却特地想要对着祁国之人显摆。她还有些期待,沈榭以温王的姿态归来会做出怎样的事。当然,她绝未曾想到温王归来,他心头想得竟是和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半日时间眨眼便过去了,女帝在宫宴之时,着大红色入席。着红衣之人,若是本身并无相应气场,看起来不是过于艳丽,便是过于俗气,而女帝偏不,她偏偏能将艳红穿得端庄优雅。 彼时,祁国使者已经入席,宴席安设在皇城的大观园内,主人家还没到来,一干朝臣和使者便自行观赏。他们大多都知,祁国使者此次前往,不过是共商国事,因此倒都没有不周到的地方。 只是,总有些人,认为祁国温王太过眼熟了。 不该,温王长得俊俏,气质出众,世上能和他相仿的人实在太少了。 此时,他们均未想到一年前同当朝女帝‘春风一度’的清玉真人…… 女帝踏着莲步入大观园之时,一干朝臣都拱手低身,“恭迎陛下!” 女帝身后跟着两排侍女,皆是清一色美人,她手边还有一个侍女托着她的手,乍一看下去,威严不可言。 “——众爱卿平身,使者亦不必多礼。” 女帝昂着头,坐上了首位,她左右两侧各是齐卿和琮卿,再往后,后宫之中便无人有权可参与这晚宴之中。 女帝一路走过来,并未仔细看一眼祁国的使者,因此同样未给沈榭一个眼神,她仿若看都没有看到沈榭。 当女帝经过沈榭的身边,沈榭也只觉得呼吸一滞,心口的位置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而女帝却早已施施然地离开了。 等倾姮坐下,她才笑着对所有人说,“都坐着罢。” “祁国使者远道而来,大初国合该尽尽地主之谊。”倾姮身旁的侍女站出一步,她手掌拍了两下,便有侍女陆续捧着托盘碎步走来,“不过是些小点,不成敬意。” 初国位处南方,比起祁国北方,这里的小点更为精致可口,但为了防止祁国人太过腻味,每人桌上都还配着一小碟辣酱。南方口味偏清淡,北方嗜辣。 等桌上玲琅满目之时,引人食指大动。 过了大约一炷香,穿着各色衣裳的舞女踩着步子走上了大观园内依水而立的舞台。六十四个可人儿,舞步维曼,步伐一致。 不仅仅是规格上,亦或者是舞曲,今日的表演都能算上乘。 可沈榭却无心于台上曼妙的女子,他侧头看了一眼坐在首位的女帝。曾几何时,他也在宴会当日瞥向女帝,却几乎再也收不回目光。他陡然想起同是那一晚,有些莫名其妙的吻,皱眉撇开了头。 他敛了心神,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手中的茶,再不往那方向看一眼。 宫宴结束后,温王同一众使者,被安排在皇宫中靠西的一座宫殿当中。 回程路上,温王手下的大臣颇担忧地问,“殿下,是否身子不适?”他在宴会当中多次瞄向了沈榭,却见沈榭兴趣缺缺,只是一味地喝茶。 “大人多虑了。”他点头算是尽了礼仪,进入宫中后,只见宫中已经站了一排的人,他扫了一眼后,指着其中一侍卫说道,“由他服侍我便好。” 被指明的侍卫上前一步,“多谢殿下,属下名唤小伍。” 第五十四章 翌日,祁国使者同初国摄政王韩朔洽谈,而至午时,韩朔便将所谈之事原原本本地禀告给女帝,还递上了祁国合约。 女帝草草地扫了一眼,“晾着罢,小心他们的探子。” “是。” 韩朔谨记女帝吩咐,派人带着祁国使者在南碧各处游览,却闭口不提他们的合约。祁国使者之人并非傻子,又如何会不懂韩朔他们只是在拖延时间。只是他们如今身在初国,他人为主己身为客,许多事情尚做不了主罢了。 况且,他们当中位置最高的人,温王都不着急,他们这群人便在南碧晃荡了数日。 祁国递上来的合约,女帝仔细地看了几次,和平常的合约并无不同,是惯常的三国合约的字样。他们三国间在这百年间常常要起订合约,合约的次数一只手都未必能数出来。女帝虽让韩朔晾着祁国使者,对这件事却也还是上了心。 她素来不信鬼怪之事,但却怕真如梦中母后所言,变数未定,她继续走下去却得不出好结果。安安出生,太史监直言‘双龙戏北斗’,倒是安抚了人心。祸乱将至,这‘吉兆’倒是恰好能安定初国百姓。 每逢战乱,最最受苦的,总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但女帝却决心要改变这格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三国之治,确实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正是这缘故,她才想要以战止战。 这场战役,三国无可避免,她要做这个庄家。 又是几日过后,女帝在东启阁中正看着手中的话本,正正好好看到话本中的男女将要背叛自己的家族私奔。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好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此时正是被家中束缚的女子偷偷从闺阁中同情人幽会,他们在月下山盟海誓,互定终生,相约半月后在此时相见,并远走他乡,过上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倾姮撂下话本,挑眉道,“荒谬!” 她再想要从柜中再抽出另一本话本,却见门外有人敲门,却是宫人禀告,“陛下,温王在外求见,可要宣他入见?” “除温王,可还有他人?”倾姮收回了想要抽出话本的手,问道。 “温王独身一人。” “陛下。”沈榭入殿之时,女帝桌上的话本已经全收拾完毕,她也早就端正了仪态,就等着沈榭。他果真是独自一人,若非女帝曾同他那般亲密,真真是要以为他是遗世而独立的天上仙人。 “不知温王所来何事?” 他又又走近了几步,抬头用深潭般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女帝,像是透过了她的双眼,直直地望进了她的心中,“陛下,某来兑现诺言。” 女帝被他的目光搅得心烦意乱,他的目光仿若实质,能够剖析她所思所想。可他的目光又是淡然纯净的样子,没有丝毫猥亵。 他曾直言,让世间清明十年,如今他带着祁国合约归来,兑现他曾经的诺言。那并非是他为了哄人所言,而是真真正正地努力着的。 但是女帝怎么会甘心,试问数十年之后,孰强孰弱均是未知之数。若是要倾姮蛰伏十年,当过如今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她又怎么会肯? 他的模样莫名有些烦躁,“可朕,并不如何满意这份合约。” 沈榭仍旧是那样看着女帝,他的唇瓣似是蠕动了一瞬,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而女帝莫名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的火。 正正是此时。暗沉的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伴随着安安咿咿呀呀还未能让人听懂的语言。 女帝看见安安之时,安安双眼放光,两只手都挥舞着,像是要扑过来。女帝忍不住想要扶额,安安肯定又要皮了。 抱住安安的人是齐卿,他入殿之时并未通报,也不知殿中尚有他人,此时他见殿中还站着温王,便带着歉意说到,“是臣莽撞,打扰陛下了。”说着,他就要将门关上,安安正是在此时嚎啕大哭。 倾姮无奈,“启之,将安安抱过来罢。” 齐卿并未犹豫,低低地道了一声“是”。 等齐卿经过沈榭之时,安安突然抓住了沈榭的发丝,将他头上的玉簪也拔了下来。沈榭原本一丝不苟的乌发瞬间变成了大街上风靡,蹲在地上便能收获一两个铜板的那种风中缭乱的发型…… 安安玩得不亦乐乎,而齐卿却因为看见温王的样貌有一瞬间的呆楞,倾姮则是一如既往地对安安感到头疼…… 而沈榭,他原本沉浸在他们一家三口的悲伤之中,在悲伤化成了头皮上的实质疼痛之后,他抓住了安安的手,将他手中的玉簪拿了回来。 “簪子尖锐,划伤了皇子便不好了。”他口气有些冷淡。 倾姮看着沈榭的样子,他顶着一头乱发亦持着仙风道骨的风华,果真是,有些人长得好看,不论怎样都好看。 “小儿顽劣,望温王勿怪。”倾姮虽嫌弃安安丑,却也是最维护安安的人。她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无妨,小皇子活泼好动,未尝不是好事,不知皇子名谁?” “安安还未到取名之时,等他周岁,才会被赐名。” 沈榭垂头,声音低得他人皆听不清,“安安……” 安安…… 齐卿此时也将安安抱在倾姮的身旁,沈榭看着他们三人,无端觉得有些刺眼,刺眼到他心中发紧发疼。他甚至找不出能宽慰自己的话语,自己就像是多余的那一位。 这一刻,他像是多余得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身体僵硬得没法提腿就走,只能像一根木头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倾姮对旁的男子巧笑嫣然。 他陡然有些怀疑,莫不成,他一开始就是错的,就连曾经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如今眼前,才是□□的现实。 但仅仅是那么一瞬间,他皱着眉,定了定心神,有些事,一开始就注定,而自己最不应该的便是怀疑。 安安被齐卿抱到倾姮的身边,眼珠子却一直望着沈榭,若是和安安相熟的人,定然是知安安又想要破坏什么,可沈榭却觉得安安是好奇…… 他原本冷着的脸,给了安安一个笑容。 安安又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还要往沈榭身上扑倒。 倾姮和齐卿皆无奈,却只有沈榭自然地说到,“小皇子是想要抱?” 齐卿有些为难地点头,想要转移安安的视力,拿着小鼓和女乃皆没能诱惑安安转头。 虽说倾姮在头一天嫌弃安安丑,可现在安安长开了些,肌肤皆滑女敕白皙,安安的模样定是能让人疼爱的。 沈榭莫名想要怜爱眼前的小孩,他上前一步,“某可否抱一抱小皇子。” 看到倾姮点头,齐卿才将安安递给沈榭。 安安比沈榭想的要沉一些,他到了沈榭的怀中咯咯地笑了起来,在沈榭亦觉得舒心之时,只觉得胸口上一股热流。 安安,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