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女人》 第1章 垃圾桶盖子被人踢过人行道的声音,在清晨3点,把我从睡眠中吵醒。一会儿之后,一个女人声音尖锐地叫着:“我不会跟你走的,不要梦想。” 我转侧一下身体,希望再度进入梦乡。女人的声音停留在我耳中,拉扯着我的耳膜,我听不到和她吵架男人的声音。 空气中充满了潮气。床是只四角有4根高柱子的古董,放置在很高天花板的卧房里。大的法国式窗子,开向阳台。阳台围着熟铁有花的铁栅。阳台伸出于人行道之上。隔条窄街,正对着的是贾老爷酒吧。 临睡的时候,我曾试着关窗,湿度过高的空气令人窒息。落地大窗一开,新奥尔良,法人区的声音就涌入。 吵闹的声音突然停止,我又慢慢入睡。 一阵新的动乱开始,有人开始玩弄汽车喇叭。过不多久,另一个汽车喇叭插进来合唱。 我爬起床,把脚套进拖鞋,走出开着的落地窗,看对街的贾老爷酒吧。 一个闹酒客开车过来要接其他的朋友。他长长的鸣了一下喇叭,又连接来几下短声,目的告诉他朋友——及全世界的人——他来了。因为他挡住了路,所以在他后面的车子要过去,其他车也排了队,形成一片喧哗。第一部车感到了后面的压力,为了引起他要接的朋友们注意,把一只手放到按键上,让喇叭不停地叫着。 这是条单行道,两侧都准停车,中间只留下一车宽的窄道供车辆通行。现在等候通过的车已排队到十字路口,嘈杂声变成持久的,吓人的混乱。 三个人散漫地从贾老爷酒吧出来:一个穿了晚宴服的高男人,全身无力,一点也不焦急的味道。两个长礼服拖到地上的女郎,同时在向对方说话,又同时回顾亮着灯的酒吧里面。 男人向驾车的人挥着手,各车的喇叭乱响着。 男人悠闲地走过人行道,走上马路,装模作样地握着打开的后车门。数秒钟后,一个女郎到了他身旁,另一个又回向了酒吧。一个穿着整齐的胖男人,手里拿了个酒杯,从吧里出来和她讲话。 说话的一男一女对外面的情况,完全没有警觉,他们认真地谈着。男人拿出一支笔,又摸索着拿出一本记事本,四周看看什么可以放下酒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只好试着用左手既握住酒杯,又握住打开一半的记事本,用另一只手写着。 终于要写的写完了。年轻女郎一手捞起长裙,不慌不忙地走过人行道,走到马路上,进入汽车。 车门重重被关上。开车的认为最好不要再挡路了,他在最低档情况下,把油门踩到底。在路口上他换上了二档,被阻塞的一字长蛇阵,又开始移动。 我看看手表,3点45分。 我站在窗边半个小时,因为无事可做,也无法入睡。柯白莎7点20的火车会到,我答应她到车站接她。 在这30分钟内,我观察从贾老爷酒吧出来,准备分手的人们。慢慢我已能分类,哪一种人会制造紊乱,发出吵闹。 有4个人出来,彼此用最大声在门前争论下一站的去处。其中两个人要回家,另两个认为时光尚早。 有的人今天在酒吧中初识。快要分手,才想起在酒吧里彼此没有互通姓名、地址、电话号码。 有的吵闹是因为真高兴,轻松大笑。有的是为了多说几句再见,有的有最后一分钟想起的笑话。有的要等对方走出听得到的范围,才想起最后的叮嘱。有的是为女孩子不肯上钩,有的是为太太不愿回家。 明显的,酒吧里面会更热闹。经常会有人走出酒吧,勾肩搭背大声说几句话,又回去。 新奥尔良法人区有一习俗,垃圾桶每家都放在人行道靠近马路边上。每个人都认为能一脚把盖子踢掉,听盖子在人行道上弄出很大的声音,是一种高度的技巧。 半小时之后,我走回坐在一只椅子上,用眼睛环视着半暗的公寓。方绿黛,三年之前,曾经在这同一个公寓里住过,算起来应该是1939年。她没有用她真姓名,而后她就完全消失不见了。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被聘请来这里,要找到她。 坐在温暖的黑暗里,我试着想象,方绿黛当时怎么过日子。她一定听到我现在听到的声音。她一定会在附近小饭馆吃饭,在酒吧喝酒,也许将一小部分时间,花在对街贾老爷酒吧里。 半热带气候加强了夜晚的暖和,我在椅子上睡觉了。5点30分我醒回来把自己拖到床上。我一生从来没有如此困过,所有在对街庆祝的人都已经回家。连窄街都在享受片刻的安宁,我立即进入睡乡,也立即被闹钟吵醒。 6点60分!7点20分,我要去接柯白莎。 第2章 和柯白莎在一起的,一定是那个纽约律师。他是个长手臂,50多岁,四肢宽大的高个子。做得不好的全口假牙,使他脸变长了一点。 柯白莎,保持她自定的体重标准——165磅。太多的海钓使她皮肤变为麦色。棕色的皮肤反映她头发更是灰白。她一路排开众人,直向我走过来,使比她高很多,纽约来的律师,必须加大步伐才能跟上。 我走上前去握手。 白莎用她发亮的灰色小眼看了我一下,说道:“老天,唐诺,你像醉了一个礼拜了。” “闹钟的关系。” 她轻蔑地说:“你总不见得比我早起吧。这位是海莫莱,我们的当事人,海莫莱律师。” 我说:“海先生,您好。” 他向下看着我,握手的时候脸上有嘲笑的表情。白莎对这种表情很熟悉,她不只一次在别人脸上见过。 “不要让唐诺的外表骗了你。他连皮带毛140磅,但是他有特大号的脑子和胆量。” 他微笑了,连微笑都和我想像象中一样。他小心地把上下牙齿咬在一起,而后把两侧嘴角拉后——许是礼貌式微笑,但仔细一想,他实在是怕他的假牙会掉下来。 白莎说:“我们去哪里聊一聊。” “旅馆,我已定好房间,观光季节到了,市内很挤。” “我没问题,”白莎说,“有什么进展没有,唐诺?” 我说:“你从佛罗里达给我的航空信,说海先生要当面详告,以便进行的呀。” “他是要,”白莎说,“在信里我大致已告诉你一点,你来这里已3天了吧。” “一天二夜。”我说。 海莫莱笑着。 白莎可没有笑,她说:“是你的看法。” 一辆计程车把大家带到市中心区一家现代化旅社——一般大都市中见到的现代化旅社,不是6条街外,法人区那种浪漫气氛很重的旅社。 “方小姐在这里住过吗?”海先生问。 我说:“没有,她曾住在梦地利大旅社。” “多久?” “大概一个星期。” “之后呢?” “她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去过,也就是失踪了。” “没有带她的行李?”海先生问。 “没有带。” “只有一个星期,”他说,“我实在不相信。” 白莎说:“我急着去洗个澡。你还没吃早餐吧?” 我说:“还没有。” “你看起来像个大病夫。” “抱歉。” “你没有生病吧?” “没有。” 海先生说:“我也要回房清洗一下。而且我还想刮刮胡子,早上火车上只将就地刮了一下。我们……多久后见面?” “半个小时之后。”白莎说。 海先生点下头,自顾回房。 白莎转向我:“你保留了一点?” “是的。” “为什么?”她问。 “在我告诉他所有事之前,我希望他多告诉我们一些。” “为什么?” “不知道……算它疑心病吧。” “你保留了些什么?” 我说:“方绿黛曾经住在梦地利旅社,曾经用货到收款方式请人送来一个包裹。包裹里是一件她试穿过,而且付了20元,尚欠10元的洋装。洋装在她离开后才送到,曾留在旅社一个星期,最后只好退回了原店,在旅社登记簿上有详细记载。” 白莎不耐地说:“这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呢?” 我说:“包裹退回去三、四天后,方小姐打电话给商店,希望他们再把包裹送交圣彼德街的葛依娜小姐,方小姐说她会把钱留给葛小姐,货到付款。” “葛依娜是什么人?”白莎问。 “方绿黛。” “真的?” “是的。” “你怎么知道?” “租公寓给她的房东太太,看过她的照片。” “方绿黛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白莎问。 我说:“我也不明白,另外还有件事。” 我打开皮夹,拿出一份我剪自早报的分类广告,交给白莎。 “这是什么?”她问。 “一份每天刊登,连登两年的人事分类广告,报纸方面打听不出什么。” “念给我听,”白莎说,“我眼镜在皮包里。” 我念给她听:“方:请即联络,久念不衰,请回。律师!” “连登两年!”白莎叫着说。 “是的。” “你认为这个‘方’,是方绿黛?” “有这可能。” “这些我们要不要告诉海先生?” “还不到时间,先让他告诉我们他知道的。” “连分类广告的事,也不告诉他?”她问。 “暂时不告诉他。你收他支票了吗?” 白莎不服地说:“你想我干什么吃的?当然,我已经收了他支票。” 我说:“好!我们先来看他知道些什么。之后再告诉他,我们发现些什么。” “那个公寓怎么样?能否让我们进去看一下?” “可以呀。” “当真。” “是的。” “不致引起怀疑?” “不会,昨晚我就住在里面。” “住在以前她住过的同一公寓?” “是的。” “你怎么办到的?” “我把它租了一个星期。” 白莎的脸变了色:“老天,你以为我们公司多的是金山银库,我才一转身子,你又浪费到这种程度,你可以告诉房东太太你想租这个公寓,进去看看……” “我知道,”我打断她说下去,“但是我要把那地方仔细搜查一下,看看她会不会留下一些线索,让我们找到她。” “找到什么吗?” “没有。” 白莎喷着鼻息说:“嘿,看,你还不如乖乖在这里睡个晚上,要好多了。走,走,让白莎洗个澡。我们哪里去吃早餐?” “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吃过胡桃鸡蛋饼吗?” “吃什么?” “鸡蛋饼,里面加上弄碎的大胡桃。” “老天!没有吃过。我吃鸡蛋饼,就是鸡蛋饼。我吃胡桃,就是胡桃。告诉你,你给我把这房间退掉,我要住到那公寓去,双重开支没什么理由。说到钞票,你……” 我溜进走廊,用房门把她的话切断。 第3章 海先生把碟子向前推了一点,使自己前面空出多一点位置。“我10点30分飞机去纽约。”他说:“假如你们不介意的话,柯太太,你继续吃你的鸡蛋饼,我就一面和你们谈话。” 柯太太,塞了一嘴她第二份的胡桃鸡蛋饼,含糊地说:“没关系,你说你的。” 海先生拿起他的手提箱,平放在大腿上,把弹簧锁打开,这样,他要拿东西,一下即可到手。 “1939年,方绿黛是23岁,现在大概是26岁。我这里另外还有一些她的照片……赖,我相信柯太太已经航空寄了几张给你了,是吗?” “是的,在我这里。” “好,这里是另外一批,不同的姿势。” 他把手伸进手提箱,拿出一只信封,交给我:“里面也有详细的说明。5尺4寸高,110磅重。深发,浅褐色眼珠。牙齿整齐,身材十分好,皮肤光滑,肤色是浅橄榄色。” 柯白莎用眼光指示黑女侍者过来,对她说:“给我再来一份胡桃鸡蛋饼。” 我问白莎:“去年丢掉的衣服,今年又想穿了吗?” 她立即进入作战状态:“闭嘴,我……”她突然想到另有付钱的客户在场,把要发的脾气又收回口袋。用一个不是微笑,也不是痴笑的假笑,向海先生解释:“我平时每天只注重一餐,通常是晚餐。假如早餐用多了,晚餐就马虎一点,效果是一样的。” 海先生看看她。“你的体重正好是健康标准。”他说:“你有肌肉,精力也充沛,维持这些也需要不少热量。” 白莎说:“你继续讲你的,抱歉我们打断了你的话。”她向我猛瞪了一眼,加了一句:“那些去年的衣服,我没有丢掉,都在樟木柜子里。” 海先生说:“刚才在说方小姐,方小姐失踪的时候23岁。她是纽约一个模特儿经纪公司的模特儿,拍了一些广告,都是小东西,她从来没做到过好产品的模特儿。她的腿很美,所以做了不少袜子……游泳衣,内衣的广告。一个照过那么许多相片的年轻女郎,失踪找不到,真令人不可相信。” 白莎说:“大家看内衣广告,多半不看脸的。” 海先生继续说:“虽然我们找不出理由,但这绝对是个自己安排的失踪。没有一个朋友知道她去向,没有仇人,没有经济困难。根本没有一点理由,她就突然不见了。” “恋爱问题?”我问。 “显然不是。这女孩有她特殊的气质,她绝对自立,她喜欢自己的生活方式。她的私生活很隐秘,也不与任何人共享。别人的批评是,因为她太独立,所以对别人没有信心,她自给自足。她和男友外出,也是各付各的,她称之为没有心理负担。” “这是过分的独立主义。”白莎宣称。 “为什么现在要找她呢?”我问:“换句话说,三年都没有动静,突然把侦探从老远请来新奥尔良,你又在纽约,要飞来飞去,这一切……” 他点点头,笑了一下,两排过份整齐的牙齿发着亮光。“很机敏的年轻人。”他对白莎说:“真是很聪明!你看,他一下就问到全案的点子上了。” 女侍者把鸡蛋饼碟子放在白莎前面,白莎放了两方块牛油在上面。女侍讨好地说:“铜壶里有溶好了的牛油,夫人。” 白莎用铜壶把溶解了的牛油,倒在饼上,又加了糖浆,说道:“给我来一大壶咖啡,多带些乳酪来。”她转向海先生:“我告诉过你,他是个有脑筋的小混蛋。” 他点头道:“我选你们这个侦探社还真没选错,相信你们会把这件事办妥。” 我说:“海先生,我不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但是……” 他大笑出声。这次,我几乎看到他上下两排牙齿分开了:“没错,没错,你要追问那原来的问题。赖先生,我告诉你。我们找她的原因,是有一笔财产必须结案。抱歉我只能透露这一点点。事实上,你是知道的,我也是在替一个客户工作,我是依他主意办事,希望你也是这种态度。” 白莎用一口热咖啡冲下一嘴巴的鸡蛋饼:“你的意思是叫他不要追根究底,去研究到底为了什么。” 海先生说:“我的客户认为,该给你的资料我们都给你,但他是我们二个人共同的客户,共同的雇主,所以一切不必要的摩擦都要避免。” 柯白莎凑脸向我。“你听清楚了,唐诺。”她说:“不要一天到晚玩你的推理。出钱的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去给我找到那个姓方的女人,少问什么人要找她,懂了吗?吃饭生意里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 海先生看看我,看我有什么反应,又转回去对白莎说:“你讲得非常彻底,正是我要说的,只是不好意思说。” 白莎说:“我懂,你比较婉转,这一点我们双方已有默契,不会有问题。其实你也不必不好开口,我最讨厌扭扭捏捏。” 他笑着说:“你真干脆,柯太太。” 大家暂时没开口。 “关于方绿黛,你还能告诉我什么?”我问。 海先生说:“该说的,在火车上我已经都告诉柯太太了。” “有没有近视?” “她没有近视。” “但是,你是为一笔财产在找她?” 海先生用他的大手放在我手臂上,以父亲一样的姿态说:“赖,这一点,我不是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没错,已很清楚。”白莎说:“你要不要每日报告。” “那样最好。” “你会在哪里?” “我纽约办公室。” “假如找到了,怎么办?” 海先生说:“老实说,我并不认为你们会找到她。事隔那么久,线索又不多。这是个苦差使,假如你真找到她——我会十分十分高兴。当然要立即通知我,我相信我的客户,一定会拿出一笔好看的红利做奖金。” 说完这些话,海先生作态地四周看看,小心地说:“我必须告诉你:少讲话,问话要小心,不要引起别人疑心,自认只是朋友的朋友。你正好来新奥尔良玩,你的朋友建议你可以找一找方绿黛。要小心自然,不要太心急,不要留尾巴。” 白莎说:“交给我们好了。” 海先生望一下表,招呼侍者说:“买单。” 第4章 柯白莎,在公寓里环顾着,又边边角角,东看西看。 “很漂亮的古董家具。”她说。 我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她加了一句:“假如对胃口的话……”她走出落地窗,从阳台向外望了一下,回进来再看一下家具,又说:“我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我问。 她说:“用点脑子,老天,有一段时间我275磅,每次和有钱人应酬,参加正式晚宴,有人给我一张路易十五时代的椅子,那4条细瘦腿,撑不住我半个屁股,椅子背比一粒咳嗽含片大不了多少。” “你坐了吗?”我问。 “坐个鬼!我总希望他们事先能想到,但是没有一个女主人是有头脑的。他们把所有人带进餐厅,我站在那儿看他们指定给我坐的地方。站在我后面的佣人看看我,再看看椅子。那个时候女主人才发现,吃饭还得先能坐下来。有一个女主人事后告诉我,当时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假如请女佣人给我一个人换把椅子,又怕我不好意思。” “我告诉女主人,要是我坐下去,那漂亮玩意儿吃不住我的体重,推金山,倒玉柱地压垮了她的珍品,除了不好意思,还要出洋相呢,我讨厌那类东西。” 我们又在公寓中徘徊了一下,白莎选中了一张画室型的坐卧榻,用力试了一下,终于坐下来,打开皮包,拿出一支烟说:“我看我们在这里,一点收获也没有。” 我没有发表意见。 她用力擦根火柴,点着了烟,挑战式地说:“你看呢?” 我说:“她曾经住在这里。” “住过又怎么样?” “她住这里的时候,用的名字是葛依娜。” “又如何?” 我说:“我们知道了她住的地方,我们知道了她用的别名。她住这里的时候,是新奥尔良的雨季,这里没有厨房,她要出去吃饭。下雨的时候,她不会跑很远,两个街口之内只有两三家馆子,我们跑一圈就会多知道一些。” 白莎看看她的手表。我站起来,走到门口,走出来。 走下会作声的楼梯,来到内院,而后是长长的走道。我右拐又经过一个内院。来到皇家大街,我走到街口,看到一个招牌,“波旁酒屋”,我走进去。 这是一个标准法人区的餐厅——不是敲观光客竹杠,卖野人头的餐厅。而且价廉,食物好,是专供常客的地方。 一进门我就知道走对了地方。任何一个住在法人区这一带的人,不开伙一定会是这里的常客。 我走过可通向酒吧的门,来到有餐座的餐室,里面有两台弹球机和一个自动点唱机。 “来点什么?”柜台后的男人说。 “一杯黑咖啡,再换点铜板玩弹球。”我放了张纸币在柜台上。 他给我倒咖啡,又给我一把硬币。 有三个人围了一架弹球机,玩得很起劲。从他们说话,听得出他们是常客,自动点唱机开始出声。一个女声说:“请各位注意,下一个歌是本餐厅主人提供,谢谢。”于是音乐响起《史簧尼河上》黑人歌曲。 我从口袋中把海先生给我的方小姐的照片都拿出来。正当我喝第一口咖啡的时候,我作了一个令人作呕的惊叹。 “什么事?”柜台后的男人说:“咖啡有什么毛病吗?” “咖啡好的。”我说:“是这些照片有毛病。” 他不解地看着我,但是很同情。 我说:“照相馆给错了我一袋,不知道我的到哪里去了。” 柜台四周只有我们两个人。那男人从柜台后凑过头来,我不在意地把照片一晃,使他能看得到。 我说:“只好算我倒楣,他们弄错了,一定把我的照片给了别人,再也找不回来了。” “也许只是两个次序弄错,你拿了那女孩的,那女孩拿了你的。” “那也没有用,我反正找不到那女孩。” 他说,“嗨,我见过这女孩!我想有一段时间,她还老来这里吃饭。等一下,我找个人问问。” 他走向一个黑人侍者,拿一张照片给他。他问:“这个女孩是谁?” 侍者拿起照片,把它对着光线,几乎立即说:“呀,不知她姓什么。二、三年前她老在这里吃饭,现在不来了。” “离城了?”我问。 “没有,我想没有,一个月之前我还在街上见过她。她只是不来这里了,如此而已。” 我说:“还有个希望,照相馆可能知道她,这一卷都是她的,可能是她自己送去的。” “告诉你我在哪里见到她,”黑侍者说,“我一个月之前,在贾老爷酒吧,有人和她在一起。” “男人?”我问。 “是。” “你不认识那男人?” “不认识。是个高个子,大手掌,有个手提箱。” “多大年纪?” “也许50,也许55,我记不太清楚。以前没见过,只记得那女孩,只记得她不再来这里。她每次来我都侍候她。” “能再想想那个男人,有什么特征吗?” 侍者想了一想.说道:“有。” “什么?” “看起来嘴里老有点东西。”他说。 我不愿再问什么,我付了咖啡钱,走过去看那些人玩弹球,混了一阵,离开餐厅。 我来到贾老爷酒吧。这个时候客人不太多,我爬上一只高脚凳,要了一杯琴酒加七喜。 酒保给了我的酒,走开照应别的客人,又回过来。 “这是什么照片?”我问他,一面把一张照片给他看。 “?” 我说:“照片在边上这张高凳上,背面向上。我还以为是张废纸,差点弄皱,之后发现是张照片。” 他仔细看着这张照片里的人,蹙起了眉头。 我说:“一定是她掉在这里的……一定是她,几分钟前,坐在这高凳上掉的。” 他一面在想,一面用力地摇他的头。说道:“不对,几分钟之前,她不在这里,但是我认识她。奇怪她的照片怎么会在这里,她会来这里……相当久之前,我保证她今天没来过。” “认识她?”我问。 他说:“见到她会认识,但是不知她姓什么。” 我把照片放进口袋。他迟疑地看着我,好像在研究我这样做合不合法,终究还是走开了。 我把酒喝掉,走出酒吧,站在街角,重新衡量一下。 我把我自己算作一个年轻女郎,要做头发,要修指甲,洗衣服,送干洗。 对面街道的中段,有一家美容院。我握住门把,一脸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样子。一位洋溢着友善,好心的女士自里面开门出来。 “什么事?”她问。 我说:“我要请教有关一位女孩子的事,她是你们的一位顾客。”说完,就把方绿黛最清楚的一张半身照给她看。 她立刻就认出照片上是什么人。她说:“她已经有两年没有来了。她有一段时间确是我们常客,好像来自波士顿或底特律……反正是北方大城。我想初来时她是想找事做,但是她后来也没太在意。” “也许她后来找到事做了。” “没有,她没做事。她来这里总不是假日,而且都在白天工作时间。我经常见她11点钟出来早餐,有时过了中午才出来。” “是不是还在本市呢?” “恐怕已不在本市,否则她会来这里。我和她是朋友……她喜欢和我聊天……嗨!你是她什么人,为什么打听她?” 我说:“我……唉!她是个好女孩子,她对我十分重要……我实在不应该……” “喔,”她笑了,“我希望能帮你忙,但是帮不上,里面还有其他客人。万一再见她,要不要转什么话?” 我摇摇头说:“只要她还在这里,我自己会找到她的。”又向她笑笑加上一句:“那样可能好一点。” “也好。”她说。 我走走停停来到一家洗衣店。这是一家半住家半营业的店铺,最前面的房间放了一个柜台。我把照片直接拿出来问:“请问认识她吗?” 管理这店铺的女人看了下照片说:“认识,她以前经常有很多东西洗。那是葛小姐,是吗?” “没错,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不,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她住哪里。” “她还在本市吧?” “是,我在街上见到过她,那是……我看,我想是6个礼拜以前。我不太去市中心,这个店把我困住了,没有人替我管理一下,我一步也离不开。” “哪条街碰到她。” “运河街,那是……让我看看,那是下午5点半。也许她不认得我了。我对认人最有一套,只来过一次的顾客都认得出来,那次她正在街上走,”她微笑着,“很多人在街上见我,想不起哪里见过,因为他们见我总是在柜台后面。我不同,我每个都认识。不过,他们不先叫我,我绝不先去搭讪。” 我告别她,回到公寓。柯白莎斜靠在椅子上,抽着纸烟,椅旁小桌上,有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 “办得怎么样了?”她问。 “不太有成绩。” “像大海捞针,是吗?”白莎说,“唐诺,还是我有成绩。老天,我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餐厅。” “哪里?” “就在这里街上。” “你一天吃一顿,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我不知道你饿了。我回来也是想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了,现在不吃。我发现让自己太饿也不好,不时也要吃点东西杀杀饿。” 我点点头,等着。 梦幻状的满足,自白莎脸上泛起,“青椒牛肉饭。”她说,差一点要舐嘴唇。“这玩意儿不会发胖。” “真的?” “不能算一顿,但是比一顿还好。” “够了吗?”我问,“要不要跟我出去,再随便吃一点。” “赖唐诺!不要在我前面老提吃的事情。今天一天的配量已经够了,今晚上我只喝茶……也许加两片吐司面包。” 我说:“那我一个人出去吃东西,继续工作。” “要我做什么吗?” “目前尚没事给你做。” 白莎说:“我实在看不出,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也看不出。” 她说:“那个律师一定要我来。她说万一找到她,我去跟她说话,会比你方便得多。他有钱要花,我们不拿也是白不拿。” “没错。” 白莎说:“要是我们拿得到奖金,就更妙。” “倒真是的。” “有希望吗?”她问。 “言之尚早,既然如此,我要走了。” 我又回到皇家大街,沿了人行道向运河走去,这条路的人行道数年前才铺设完成。用大而平的石头,埋到土里,再用水泥固定。据说是为了艺术,有些石头已沉下一些,有些表面斜了,对信步而行的人不太方便。 快到运河街的时候,一个灵感突然冲进我脑子。我走进一个电话亭,开始打电话给城里的每一个职业补习班。 没多久,有一个补习班给了我一切资料,他们不认识葛依娜。但是有一位方小姐,曾在他们那里接受一期训练,是个出类拔萃的学生,所以也首先被他们介绍工作。现在在一家银行工作,她是经理的秘书,我也拿到了地址。 就那么简单。 银行经理很客气。我告诉他,我想见见他秘书,为的是结束一件财产案件。她说他秘书公差出去,几分钟可以回来。 方绿黛,就和她照片完全一样,大概就是26岁,但看起来不过22岁左右。很容易笑,明亮而聪明的眼睛,柔和悦耳的声音。“是先生要找我?”她问:“经理说你为了笔财产找我。” “没错,”我说,“我是个私家侦探。我在找个男人,那个人和一个姓海的世家有关系。” 从她的眼神,我知道这条路不对。 我又说:“那个男人,有位亲戚,我不知道他姓名。但是我知道你认识他,我还不知道他与姓海的什么关系。” “这个男人姓什么,你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 她说:“我的活动范围不广,不可能认识太多人。” 我说:“这个人很高,前额也高,眉毛有点乱,手薄,手指很长,手臂也长,应该是55岁。” 她蹙起了眉毛,努力地想着。 我注意看她,说道:“我不知道是他习惯,还是他假牙不合适。他笑的时候,……” 我看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喔,”她说着笑起来。 “你知道我说谁了?” “你怎么会来找我的?” 我说:“我听说他在新奥尔良,有人说他会为公事来看你。” “但是你不知道他姓名?” “不知道。” “他叫王雅其,他从芝加哥来,他做保险生意。” “你有他芝加哥地址吗?” “不在身边,在家里有他留下的地址。” “噢!”我给她看我失望的表情。 “我可以今晚看一下,明天告诉你。” “那样也好,方小姐,你认识他很久了吗?” 她说:“没有,三、四个礼拜之前,他到新奥尔良来,只来两天。我一个朋友给我一封信,叫我带他观光一下。所以我带他看看这里的特色……你知道,餐厅啦,酒吧啦,反正观光客看的东西。” “法人区?” “当然。” 我说:“你们住这里的人看惯了没意思,但初次来的人,还是很有兴趣的。” 她不作正面答复地嗯了一声。 我说:“我真的急于和这位王先生联络,我相信他和我找的人有关系,我说……有没有可能……我今天晚上拿到地址。” “那一定要我下班,回到家之后。” “有电话吗?” “没有,整幢公寓只有一个电话亭。打进去不太可能,我可以打电话出来。” 我认真地看了一下表。目的把她带回现实,她是个工作女郎,现在的会晤占的是银行的时间,这一下十分有用,我见到她不安地动了一下,希望会谈能即刻结束。 我说:“真对不起,一再耽误你,不知你的公寓离这里近吗?” “不近,相当远,在圣查尔斯大道一直下去。” 我突然说:“你下班,我叫部计程车在这里等。你可以上车回家,把地址给我。和你乘公共车回家差不多,不会浪费你的时间。同时……” “好,”她说,“我正5点下班。” “5点钟银行早已关门了?” “是的。” “那我在哪里接你呢?” “就在银行门口见。” 我说:“方小姐,谢谢你,我真的十分感激。” 我拿起帽子,走出银行,来到旅社,放一个“请勿打扰”牌子在门外,告诉总机4点半叫醒我,爬上床,求一个两小时的睡眠。 第5章 方绿黛一分也不差地准时出现。她整洁,冷淡地走过来。浅褐色眼珠认为这是件好玩的事,如果要做件捣蛋的事,她也会参加的样子。 我带她到等在路旁的计程车前,计程车司机下车给我们开门。 坐定后,方绿黛向我看了一眼说:“你是个私家侦探。” “嗯哼。” 她说:“我对侦探一直有一种概念。” “怎么样的概念?” “大个子,有力气,老威胁人,或是怪里怪气化装的人。” “以偏概全是相当危险的。” “你的生活一定很刺激。” “假如你停下来想一想,是很刺激。” “有的时候,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停下来想一想呀。” “多半不是你所指的那一种。” “为什么?” “一个人不会停下来分析自己在过什么样的生活,除非他不满意现在的生活方式。所以我感激上苍给我现实的一切,从不把自己拿来与别的生活方式比较。” 她想了一下说:“我想你是对的。” “哪一部分是对的?” “除非不满意现实的生活,否则不必去想它。不知你做侦探有多久了?” “想起来好像已很久了。”我说。 “一出社会就干这一行?” “不是,起先想做律师。” “怎么中断了呢?念不完?” “不是,我都已拿到营业执照了。” “又如何?” “有人不准我营业。” “为什么?” “我在目前我国法律中找到一个漏洞。一个人可以谋杀另外一个人,而法律对他一点办法没有。” “之后怎么样?”她问,显得非常有兴趣。 我说:“他们吊销我执照。”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谋杀了一个人,而后怎么样?” “我没有真的去谋杀一个人。” “是不是有人杀了人,而脱罪了?” “这说来话长。” “有空我倒很希望能听听。” 我说:“他们吊销我执照的时候,认为我无知,我的理论靠不住,而且是一个危险不合时宜的理论。” “之后如何?” “之后,”我说,“我挺身而出,证明给他们看。” “是什么人杀了人?”她问。 “他们以为是我。” “你是让我乘飞机吧?” “只是让你乘计程车。” 坚定的褐眼看着我:“唐诺,弄不好,我真会相信你。” “最好相信,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说……说你想到的是不对的呢?” “法律界与律师公会联合起来,开始研究,把这个法律漏洞补起来。” “补起来了吗?” “一部分,他们只能修改州法,而这个漏洞是在宪法里的,至少他们概念已经变了。”(注:以上是事实,《初出茅庐破大案》一案写成后,美国司法界曾起极大之波动,修改部分法律,请看《初出茅庐破大案》。) 方绿黛说:“杀一个人,可以钻法律漏洞不判罪,那不非常危险吗?” “看你从哪一方向看,定罪本来应该纯由法律立场来看,不能凭某些人之好恶。我发现的法律漏洞,法官们已一再研究,最后总会有个决定性改变。律师也会依此保护他们当事人权益……你告诉我一点王雅其的资料好吗?” “嘿,改变话题好快。这本来是你叫我坐计程车的目的吗?” “不是的。” “你要知道他什么?” “有关他的每一件事。” “也知道不多,到了公寓我会告诉你。” 车行几条街,我们两个都没有开口。 “你看起来很年轻。”她说。 “实际上不见得。” “25?” “多一点。” “多得不太多。” 我没有回答。 “你替别人工作。” “我替别人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我占事业的一半利润,我们找点别的事谈谈。新奥尔良?政治?或许你的恋爱史?” 她仔细地看着我,脸上没有笑容:“我的恋爱史?” 我说:“我只是给你几个话题做参考。你为什么对你的恋爱史特别敏感?是不是逃避什么?” 她想了很久,我可以看到她嘴角重又泛起笑容:“我想你是很聪明的。” 我从口袋取出一包香烟:“来一支?” 她看了一下香烟的牌子:“好。” 我把一支烟从烟盒中抖出一半。她拿过,在拇指甲上敲了几下,等我给她点火。我用同一根火柴,点着我们二人的香烟。计程车慢下来,她向车窗外望去:“前面一点,就这里靠右。” “要我等吗?”付钱给计程车后,司机问。 我看着方小姐,问道:“要不要他等?” 她踌躇半刻后说:“不要等了。”随即又急急加上一句:“你反正可以另外再找一辆的。” 计程司机解释道:“我可以等10分钟,不收等候的钱。这里离市区远,回去反正也是空车。” “不必了。”方绿黛肯定地说。 我又给了他一点小费,跟她走过人行道。走上一层短石阶,看她打开信箱,拿出两封信,匆匆看一下发信人,把信抛进皮包,顺手拿出钥匙开门。 她的公寓在2楼,我们爬楼梯上去。公寓有两间,都很小。她指定一个椅子请我坐下,说道:“你坐这里,我去找找,看看王先生的信,要稍稍花点时间。” 她走进卧房,把门关上。 我随便拿起一本画报,把它打开,这样我可以把头埋在里面,但眼睛可以不受限制的观察周围环境。 她住这个公寓不会太久,整个所在还没有表现出她的个性。桌子上杂志很多,但只有一种是订户,以她名字邮寄来的。这一种也没有以前几期的,可以打赌她住这里不到6个礼拜。 大概5分钟后,她很满意地自卧室出来。“找了很久。”她说:“但是住址没有房问号码,只有大楼名称。” 我拿出钢笔和记事本。 她打开那信纸,自我坐的地方,只能臆测信是女人手笔。她说:“王雅其……住在,喔,真是的!” “怎么啦。” 她说:“信上没有他住址,我以为有。我还是要去找我的小册子。我以为我朋友信中有,现在我想起来了,他在临离开时,给我他的住址,我记在我的小册子里,请再等一下。” 她带了那封信,回到卧室,一、二分钟后又出来,两手翻着一本小册子,把信抛在桌子上。 “在这里,王雅其,芝加哥,密西根大道,湖景大厦。” “有房间号码吗?” “没有,是我弄错了。我知道我只有大厦名称,没有房间号码。” “你说过他在那里有生意。” “是,那是办公室地址,我没有他住家地址。” “你说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保险生意。” “对,看看你的朋友会不会告诉我一点王先生的事。”我望着那封在桌上的信。 她大笑,我知道她看破了我的意图。她说:“我相信从信里,你会得到些消息。但是,假如你真的在找王先生的话,王先生一定能告诉你,王先生的一切。” 我说:“那是一定的。”随即又补充:“这是我们经常发生的困难,尤其对那么常见的姓,好像姓王,又好像姓林。我们一和他本人接触,当他听到有笔财产等着,往往就再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我们真要找的人了,所以我们都希望先从各种不同方向打听一下。” 她用眼向我笑着,突然变成出声大笑:“讲得不错,但是你一定当我是大傻子。” “为什么?” 她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方法,来找一个神秘的遗产继承人。通常为了替一件遗产案结案,律师会说,我们必须找到一位叫王雅其的人,他是王某某的儿子,王某某在某某年死了,只知道他儿子曾经在芝加哥开一个杂货店。于是你们侦探就出来跑腿了,有一个侦探会问:‘对不起,小姐,你认不认识一位在芝加哥开杂货店的王先生。’我说:‘我不认识,但是我有个姓王的朋友,在芝加哥做保险生意,你要找的人什么样子的?’侦探说:‘老天!我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只知道一个名字。’这才是一般进行的方法。” “怎么样呢?”我问她。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 “你的意思,我调查的方法与众不同。” “是的,大不相同。” 她等在那里,料想我会用不少口舌来解释。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她把注意力转向门上,双眉完全意外地蹙在一起。 敲门声又再响起。 她站起来,走到门边,一下把门打开。 一个男人声音,急急,期望地说:“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偏要试试。现在好,亲爱的,我……” 我起先没有向门口看,当他话音突然中断的时候,我知道他一面说,一面推着她走进房里来。突然停止不说话是因为见到我大模大样坐在她房中的原因。 我不在意地把头转向他。 我立即认出他是谁了,他是那天深夜3点半,在贾老爷酒吧前面,引起那么多汽车喇叭骚扰的主要人物。 方绿黛转身,看我一眼,对后来的访客轻声说道:“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半推半就地被她推到门外走道,她把门拉过来,几乎完全关上。 我也许只有数秒钟时间,我知道动作一定要快。 我小心自椅上掀起,使不发出声音。伸手一下攫住方小姐留在桌上的信。 信封上回信地址:阿肯色州,小石城,宝石大厦935室,发信人葛依娜小姐。 我急急把信看了一下,内容: 亲爱的绿黛,你接信数天后,会有一位芝加哥的王雅其来找你。我把你的地址给了他,为了工作的原因,希望你能对他特别好,使他留在新奥尔良的时间十分愉快。给他看看法人区,带他去好的餐厅,我保证你也会有好处,因为…… 我听到房门打开,一个男人声音说:“好,就听你一次,等下不能再黄牛了。” 我把信推回桌上。方小姐回进来时,我正拿了根火柴在点纸烟。 她微笑着说:“我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没有特别题目在讨论。”我说:“随便谈谈而已。” 她说:“你是个侦探,告诉我,这个人不先按我公寓门铃,让我替他开门,他怎么可能进街上大门的。” “这很容易。” “怎么说?” “他可能乱按一个其他公寓,有人给他按开门铃。他也可能偷开楼下的门,这种公寓外面的门,本来不用什么好锁。他为什么要偷偷进来,不先按下面的铃,突然找你?” 她神经质地尖锐地短声大笑说:“不要问我男人为什么做这种事。反正我也不懂。我想我已把王雅其……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我接受她的暗示,站起来,同时说:“真是多谢了。” “你……你是在这里的?” “是的。” “噢。” 我不再问任何问题,但突然说:“我占了你太多时间了,希望没有耽误……” “不要客气,你没有耽误我什么。谢谢。” 她站在楼梯口,看我下楼,我从正门出去。向街的前后仔细看,尤其看那些停着的车子。看不到那位突然闯进方小姐公寓的高个子。 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一看再看,因为我等了10分钟才拦到一辆进城的空计程车,计程车司机说我运气不错,计程车很少到这个地区的。 第6章 爬上会响的楼梯,我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门。 柯白莎靠在沙发上,两手张开,两腿直着前伸,两脚靠在一个脚凳上,她轻轻地在打鼾。 我把室中央的大灯打开,她的脸上满足得像个婴儿。 我说:“什么时候吃饭?” 她突然醒转,眨着两只小眼,看看周围环境。自己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到这里来,突然都想到了,她两眼炯亮地问我:“你死到哪里去了,丢我一个人在这里。” “我在工作。” “工作些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我现在就是要让你知道。” “嘿。”她不屑地用鼻音回答。 “你做了些什么?”我有礼地问道。 白莎说:“我都给气死了。” “为什么?” “我去了家餐厅。” “餐厅?又去了餐厅?” “我原本只是看看,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又久闻新奥尔良有那么许多出名的地方好去。” “生什么气?” “吃的东西是不错。”白莎说:“但是这种服务……嘿……” “什么不对劲,不够多?” “太多了,那是一个侍者认为你什么都不懂的地方。把你放在不多叫点东西,怕出洋相的地方。侍者说:‘夫人,你应该要来点这个。’我只好来点这个。”白莎学着侍者的话,用带着法语的重音说:“于是他又说:‘夫人当然要用白葡萄酒配鱼,红葡萄酒配肉。也许夫人对名酒年份不太清楚,请容我代你选一下。’就这种样子,没有个完。” “你怎么对付他?”我微笑问。 “我对他说‘去你的’。” “他有没有‘去你的’?” “没有。他阴魂不散,盘旋在桌旁不走开。告诉我要吃什么,怎么吃。我向他要点蕃茄酱,可以加在牛排上。他竟告诉我,他是不准把蕃茄酱拿来给客人的,因为这会使大主厨伤心的。大主厨做出来的调味汁是世界闻名的。牛排上加蕃茄汁,不懂味觉享受的人才会这样。” “之后呢?” “之后呀!”白莎说,“我把椅子向后一退,告诉他厨师要是这样关心牛排的话,退给他自己去吃好了,当然也叫他自己去付钱。” “你就这样走了?” “没走到门口就被他们堵住了,场面弄得一团糟,最后我只好妥协,已经吃下肚去的由我付账。至于那块鬼牛排当然不关我事,我坚持由他们主厨自己去吃。” “之后呢?” “这就是全部事实了。我就回来,除了回来途中在街口小餐厅停留了一下,真正享受了一餐。” “那个‘波旁酒屋’?” “是的‘波旁酒屋’。想起那些观光的餐厅,把顾客放在欠缺见识的地位,真是越想越气。” “他们要你知道,你是在世界上出名的餐厅用餐,他们只会迎合知名人士。”我指出。 “知名个鬼,那地方塞满了观光客。观光客才是他们真正要迎合的对象。嘿!指挥我吃这吃那,又不准我吃这吃那,想叫我付账,门都没有。有名餐厅?嘿!你要是问我……” 我在那画室型坐卧榻上坐下。拿出支纸烟:“你能和在纽约的海先生,用电话联络吗?” “能。” “在晚上也能?” “是的,我有他住宅电话号码,也有办公室的,有什么事吗?” “让我们回旅社,打电话给他。” “我问你,为什么要找他?” “告诉他我们找到方绿黛了。” 白沙一下把脚自脚凳上拿开:“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不是玩笑。” “她在哪里?” “圣查尔斯大道,一幢叫海湾公寓里。” “用什么名字?” “她自己的本名。” 白莎轻声地说:“好小子,奶奶的,你怎么能办到的?” “老办法,跑腿工作。” “没有问题就是那个女孩吗?” “她和照片长得一模一样。” 白莎把自己从沙发用力撑起。“唐诺,”她说,“你真是好,你真有脑子,到底你怎么会找到她的?” “一个一个线索过滤。” 她用真正的崇拜声音说:“没有你,我可不知道要怎么办。你真好。你……你……混蛋!” “怎么回事?” 她眼睛闪烁着:“这个该死的公寓,你租了一个礼拜?” “是呀!” “我们搬出去的话,能不能退回点钱?” “我想不能。” “你这小混蛋,我就知道你专做这种事。老实说,唐诺,一旦牵涉到花钱,你就像疯子一样。明天一早也许我们要回去了,而这个公寓竟付了一个礼拜租金。” “只15块钱。” “只15块钱。”白莎装模作样,学着我说,突然把声音转高:“你说起来好像15元钱不是……” 我用低声说:“不要讲话,有人上楼来。” 她说:“那是楼上一批人,有男有女……” 脚步声突然停止,我们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我赶快说:“你去开门,从现在起,这是你的公寓了。” 白莎大步经过房间,她的鞋跟敲得地毯嘭嘭作响,她把手放在门把上,大声问道:“什么人?” 一个男人声音,很有礼貌,很柔和地说:“我们跟你不认识,想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最好请你开一下门,这样我们可以不要大声叫喊。” 我看到白莎考虑了一下,门外是两个人,长期训练已使白莎做事很小心。她看了我一下,似乎是研究万一打起架来,我能给她多少助力,她还是把门打开了。 一个男人微笑着向白莎鞠躬,他显然是那种说话有礼貌的人。和他在一起的人在他后面一步,说话声音可不那么婉转。 前面那男人把帽子拿在手里,后面那人帽子还在头上,后面的男人双目仔细看白莎,突然他看到我,眼中现出惊奇、担心和警觉。 发言人开口:“非常对不起,我急着想知道一些消息,相信你可以帮助我。” “多半不可能。”白莎说。 他身上穿的是高级店铺手工定制的衣服,手中拿的窄边帽,珠灰色,是最好毡制品。身上每件东西指出他身分的高级。他穿戴得有如春天去参加宴会,轻松、娴雅、温和。 在他后面站着的人,穿了一套应该送烫的衣服。是套成衣,而且不太合身。52岁左右,胸部宽大,强壮,但很警觉。 在前面的人有礼地在说服白莎:“能不能请你让我们进去,我们请问你的问题,不希望让这幢楼里其他住户听到。” 白莎恶狗挡路姿态摆在那里说:“是你在说话,我不在乎有多少人听我说话。” 他笑出声来,有礼的笑声,好像社交场所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的眼睛注视着白莎灰白的头发,对她的敌对态度,只有兴趣,没有生气。 “讲呀!”白莎说:“不讲就走路。” 他自口袋中拿出他的名片夹,很炫耀,夸张地抽出一张名片,好像要交给白莎,但是停在半途,他说道:“我从洛杉矶来,我姓葛,葛马科。” 我看一下白莎的脸,看她听到这个姓有什么联想。显然她一点也没有。 葛马科说:“我想要一些,有关我内人的消息。” “她怎么样?” “她以前住过这地方。” “什么时候?” “据我推测,应该快到3年了。” 白莎一下了解了说:“喔,你说她……” “正是,就住在这一间公寓里。”葛先生说。 我走向前,说道:“也许我可以帮你们一点忙,是我把这公寓转让给这位女士,她才刚迁进来,你们也住这里吗?” “不是,我住洛杉矶,我事业在洛杉矶。我内人到这里来,以前她用这个地址。所以以前她就住这个公寓。”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些折叠的纸,打开来,看了一下,点点头说:“没有错。” 后面的大个子好像觉得,应该讲什么了。 “是没错。”他说。 葛马科很快转身向他:“高登,是这个地方吗?” “是没错。那天她开门的时候,我就站在这个地……” 葛马科很快打断他的话:“我刚才找房东没有找到,我希望,也许你们在这里住得比较久,可能认识以前住这里的房客,能给我一点消息。” 白莎说:“我在这里大概5个小时……” 我笑着说:“我是这里住得比较久的,你们两位要不要进来坐坐,有什么可以聊一聊。” “谢谢你。”葛先生说:“那最好了。” 柯白莎犹豫了一下,站到门的一旁。两位男人进门,经过房间,走到窗口,自阳台向街上望。 高登说:“那边就是贾老爷酒吧。” 葛先生笑着说:“我知道,我不过是看看进来的方向,这里街道的错综,叫我失去方向感。” 高登说:“住久了就习惯了。”随即便跑去白莎适才坐的沙发上坐下,把脚跷上了脚凳,又说道:“女士不会在乎有人抽烟吧。” 他根本没等白莎回答,拿出一根老式火柴,在鞋底一擦,白莎冷冷地说:“没关系。” 葛先生说:“你先请……小姐,嗯……还是太太?” 我在白莎能回答出名字之前,赶先说:“是太太,你们各位大家请坐。” 高登从他吐出来的烟雾中望着我,好像我是他正要吃的蛋糕上的一只苍蝇。 葛马科说:“我老实告诉你们,都是实话。三年前,我太太离开我。我们婚后生活,不太美满。她一个人来到新奥尔良,这还是花了不少困难才知道的。” “是,没错。”高登说:“我费九牛二虎才查出来。” 葛先生仍用平稳的语调:“我急急找她的原因,是因为了解了我们婚姻不可能带给双方幸福。当时我决心和她离婚,爱情消失了,婚姻还……” 白莎不舒服地坐在坐卧两用榻上,插嘴说:“算了,你用不着跟我聊闲话。她离开你走了,你决定在门上换一把锁,使她回不来。我不怪你,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微笑着:“对不起,我是-唆了一点,马上说到正题了。这位是……什么太太……” 我说:“好,我们来说正题,因为我们正要出去吃晚饭。你那时决定打官司离婚,我想高登替你找到了她,把开庭传票送达给她。” “是,没错。”高登说,一面又敬服,又疑惑地看着我,奇怪我怎么会知道的。 “而现在,”葛先生的声音中稍带愤慨地说,“事隔两年多了,我太太准备诉讼,说当初法院传票根本没有送达给她。” “这样呀?”我说。 “当真,就是这样。这当然完全是谎言,幸好高先生对当时的情况,记忆十分清楚。” “是,没错,”高登说,“那是1940年,3月14日,下午3时左右。她来开门,我问她是不是姓葛,是不是住这里。事先我已查明公寓是租给葛依娜的,她也说她是的。我又问她是不是葛依娜,她也说是的。我把传票正本、传票副本及一份申诉状拿出来,就在这门口,正式送达给她。” 高登加强语气,特地站起来,走到门口。 葛马科说:“我太太现在声称那个时候她根本不在新奥尔良,好在高先生能指从一张她的照片。” 白莎想要发言,我立即用膝部轻触她的膝部,清了清喉咙,把眉头皱起看着地毯,好像回想什么地说:“葛先生,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希望能确实证明,以前住在这里的确是你的太太。” “是的。” “传票也确实给她了。”高登加一句。 我说:“这次我到新奥尔良来,也不过才几天。但我来这里次数很多,对新奥尔良也十分熟。两年之前,我就在这里。我想正好两年之前,我就住在对面那边一个公寓里,我也许可以认出葛太太的照片。” 他脸上开朗起来:“这正是我们最需要的,有人能证明当时她的确是在新奥尔良就好了。” 他把他瘦长,光滑皮肤的手,伸向上衣口袋,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拿出3张照片。 我努力地极快地研究这些照片,我要使我自己留下深刻印象,下次见到本人,可以认得出来。 “怎么样?”葛先生满怀希望地说。 我说:“我正在联想,我见过她,但没有认识过她。我确定以前见过她,这一点没错。我记不得她是否住过这公寓,以后也许会想起来。” 我轻触白莎,让她也好好看一下这些照片,还没达到目的,葛先生凑过来要拿回照片。白莎一把把照片攫过去,一面说:“我也看一下。” 我和白莎又再看这些照片,我有一个习惯,我喜欢从别人照片中猜测他的个性。这个女孩和方绿黛同一类肤发,只有一点点相像,绿黛的鼻子直而挺,眼睛是敏思的多虑的。这个女孩心地善良,脑子也善良,简单,不保留。相信闹起情绪来,她会哭,会笑,但对后果不太考虑。而绿黛如果要大笑的话,会想到笑完后怎么办。绿黛不会勇往直前,不计后果,换言之,永远留一手可紧急煞车。照片中这女孩是个莽撞的赌徒,她会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翻一张牌,赢了高兴,输了失神。她做的时候,不会考虑输赢。方绿黛相反的绝不会去赌她输不起的事情。 至于外型、体态、曲线、肤色、发色,她们相同点很多,相信她们可以互换衣服穿着。 白莎把照片送回给葛先生。 “看起来很年轻。”我说。 葛先生点点头:“她要比我年轻10岁,我想这也是理由之一。我想我不要太打扰你们,我来这里是看看有没有人记得她曾经住在这里,我总会找到一个记得的人。” “我抱歉帮不上太多忙,”我告诉他,“也许,以后我会想起来,我什么地方可以跟你们联络?” 他把名片给我,葛马科,证券交易,好莱坞,我把名片放进口袋,向他保证,万一我想起来,照片中女子和这公寓以前住的人有什么关联的话,我会跟他联络。 高登说:“你可以从电话簿找到我名字,有什么事在葛先生回去前找他的话,找我就可以了。你要是有什么法院传票要送达,也可以找我。” 我说这样很好,又向葛马科说:“你应该可以迫使你太太承认她曾住在这里的,否则她要详细证明这段时间她不在这里,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要证明传票是不是送达给她,可更困难。” 葛先生说:“做起来也不那么容易,我太太已经铁定了心,而且隐匿起来。无论如何……谢谢你啦。” 他向高登点头示意,二人站起,高登再环顾了一下这公寓,走向门口。葛先生停下来说:“不知怎样感谢你们的帮忙。” 当他们出门,门关好后,白莎说:“我还蛮喜欢他的。” 我说:“是的,他的声音很讨人喜欢。他……” “不要傻了。”白莎说:“我不是指葛先生,是指高登。” “噢。” “姓葛的是嘴上抹糖的伪君子。”白莎说:“世界上没有一个那么有礼的是真心的。不是真心就一定是伪君子。我喜欢的是高登。干干脆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我试着学高登的口气。“是,没错。”我说。 白莎生气地说:“唐诺,你是最叫人恼火的虾米。人都会给你气炸的。走,我们去打电话找海先生。这时候他应该回到纽约了。至少我们可以留个信,叫他打回来。” 第7章 我们坐在旅社房内,等候长途电话接过来。总机说海先生办公室无人接听,正在接他家中。 白莎告诉总机说:“我们不知道他何时可到家,只知是今晚一定回家,请继续试。” 我告诉白莎:“我们等的时候,我要找点东西吃,我吃晚餐的时候过了。” 白莎不希望我离开。她说:“电话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在这里。你叫点东西送上来好了。” 我提醒她电话接通,可能已到午夜了,同时电请仆役把餐单送了上来。白莎看了一下,决定我吃我的牛排晚餐,她只要鲜虾冷盘。 “你知道,我不能坐在那里看你吃。”她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仆役很热心地问:“夫人只要一个鲜虾冷盘呀?” “什么是洛克费勒大蚝?”白莎问道。 “烤的新鲜大蚝,夫人。”他脸上非常高兴地回答:“新鲜的大蚝要带壳放在粗盐粒里烤。有一点大蒜味,但有一种秘传配方的酱汁,哗欧……”他翘起三个手指,又把拇指及食指指尖对起,比了一比。 “听起来蛮不错的。”白莎说:“我试试看,给我半打……不,给我一打好了。再来点法国面包,要再在烤箱里多放点牛油烤焦一点,一大壶咖啡,很多乳酪,很多糖。” “是的,夫人。” 白莎指指我说:“黑咖啡。” 仆役说:“是的,夫人。请问两位要甜点吗?” 白莎说:“我吃完了再看情形。” 仆役走后,白莎看着我,等我说点什么。我偏什么也不说。她只好自己提出来:“老实说,一个人一天最多长出一定量的肉来。反正已经吃过头了,再吃一点可能肠胃不会吸收了。” 我说:“你自己的生命,爱怎么过是自己的事。” “我想这是对的。” 大家静了一阵,她低声地说:“唐诺,有些事,我想对你说一说。” “什么?” 她说:“你是一个有脑筋的小混蛋。但是你不懂得处理金钱,所以白莎只好管账。” “又怎么啦?” 白莎很小心,好像怕要引起争吵地说:“自从你离开洛杉矶,我们公司有了种新业务。” “什么业务?” 白莎露出诡计怕人拆穿的样子:“我们开了个柯氏建设公司,我是董事,你是总经理。” “我们做什么建设?” “目前,”白莎说:“我们在造一个军用宿舍。这个建筑不大,我们处理得了。你尚不须插手,何况这是小包。” “我不懂,为什么?”我说。 白莎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多方向发展。照目前局势发展,谁也不知道明天怎么样。” “但是为什么开建设公司?” “喔,正好有一个机会,我想也许有发展。” “这解释还不是太有力。”我等着。 白莎深吸一口气。“老天!”她说:“我有很多行政能力。自从和你合伙以后,我海钓太多了。坐在平底船里常常在想,自从对日宣战后,多少年轻人死亡,可能我们老一辈的人,也应该再多做点事情——现在好,我们可以做点建筑工作。就是这样,没其他意思。这一部分用不到你担心。我会不断告诉你进展,如果要你帮忙时,会请你的。其实绝大多数事,白莎都可以应付。” 在我能说什么之前,电话铃响了。 白莎急急抓起电话,好像电话声救了她的命似的。她很高兴这次打扰。 她把听筒凑到耳朵上说:“喂……喂……我在找你呀。你在哪里……不,不,是我在给你打电话……喔,是你自己打来的……真有意思……好,你先说你的,要找我做什么……好,既然你坚持,我就先说。你站稳了,我们有点好消息要给你……对的,你想不到吧。我们找到她了……在海湾公寓……圣查尔斯大道……不是,不是,海洋的海,海湾的湾。对……这是职业机密,不能告诉你。反正花了很多力气。你走了我们像狗一样工作,找到一个很普通的不起眼的线索,但猛挖才有一点结果。到底我们过滤了多少线索,要是告诉你,你会吓一跳的……没有,我还没有和她谈话,唐诺有……是的,我的合伙人,赖唐诺。” 白莎停下来,我能听到电话对方经电线传来嘎嘎声。白莎坐在那里听着。她说:“好,是……我想我可以。” 她看看我,很快用手掌捂住发话部分,对我说:“他要我明天早上去见她。” “有什么不可以?” 她把手掌移开说道:“是的,海先生,我了解……”又把手掌捂回对我道:“他要我和她结交,得到信任,之后再挖她的底。” “你要注意。”我说:“她非常聪明,世故。千万不要向他保证一定有结果。” 白莎向电话说:“好,海先生,就这样说定。我尽我可能去做……是的,我会带赖唐诺一起去,我会很早很早去。在她刚起床时到。银行9点上班,她应该8点半左右离家。我们可以用计程车等她出来,或其他方法。你要我们给她说些什么?” 又一阵经过电话的指示。声音虽因经过机械有点变,但声音响到几乎连我也可以听清楚。之后由白莎接着说:“好极了,海先生,我会让你知道。你要我用电话向你……我懂了。好的,谢谢你,我也觉得我们相当有实力……是的,我也告诉过你,别看他长得小,但是脑神经粗得很。好,晚安,海先生……喔!等一下,要是等一下有接线生说我给你长途电话,请你告诉他们消号,就说你已打过电话来。否则他们最希望我们打来打去,两面收费。我也会请旅社消号,但别让他们骗你……我又有电话给你……好,再见。” 白莎把电话挂断,不断拍打机座,一面叫道:“喂,喂,喂,总机,总机。我是柯太太,在赖先生房间里……是的,赖先生的房间里……不是,我退房了,我的行李放在赖先生房里……我刚才挂了个电话给纽约的海先生。海先生已经和我通过话了。我那个电话请消号。是的,消号……不是,我才和他通过话了……那是他打过来的……噢,老天,消号,不要再转来转去,消号!” 白莎挂上电话,转向我说:“老天,长途电话消一个号,好像从这些小姐口中挖一块肉一样困难。他的飞机什么地方停了一下,我没听清楚地名。我们吃的东西怎么还没有送来?我又……” 仆役很谨慎地在门上敲着。 “进来。”我说。 白莎用餐时不喜欢讲话,我让她享受,也不开口。 当她把碟子向前一推,我说:“你什么时间要去看方绿黛?” 白莎说:“我明天起来会来旅社,我7点正到。你一切准备好在大厅等。我希望你准时。我不要计程车滴嗒滴嗒的空等吃钞票。你看到我车子过来,就出来,7点正,懂了吗?” “绝对准时。”我告诉她。 白莎满足地向后一靠,点支烟,烟雾直冲天花板。 仆役拿来一张餐单,白莎看都懒得看:“来一客双份巧克力圣代。” 第8章 7时正,白莎坐的计程车才弯进旅社门口,我从大厅跳出来,坐进车里。白莎对我能那么准时,感到蛮惊奇。但是她钻石样的小眼睛充满了怒气。 “昨夜没睡好?”我问。 “睡个头!” 我告诉计程车,我们要去圣查尔斯大道的地址。随即又问:“怎么啦?是不是太吵了?” 她说:“我年轻的时候,女孩子都是文静,娴雅的。哪能当街勾引男人?” “难道昨夜有人当街勾引男人了?” “有人!”白莎喊道:“岂止有人,一大堆的女人,大庭广众之间勾勾搭搭的,像春天晚上一大群猫一样。只是她们不在屋顶上,而是大街上。” “那你昨晚上没有好好睡?” 白莎说:“是没好睡,但我保证你一件事。” “什么?” “就从那阳台上,我把这些婆娘好好的训了一顿。” “反应怎么样?” 白莎说:“有一个生气了。有一个自觉不好意思回家睡了。其他的站在那里向我大笑……还反过来调侃我。” “你怎么办?” “我好好的咒骂了她们一顿。”白莎理所当然地说。 “她们就让你骂?” “没有。” “怪不得你没能好好睡。” 白莎说:“倒不是声音大吵得不能睡。我实在是气得不能睡。” “今天要不要搬出那个公寓?” “搬出来?”白莎喊道:“别傻了。房租已经付了呀!” “我知道,但是住在一个不能睡觉的老公寓里有什么意思呢?” 白莎两片嘴唇变了个一字型:“有一天我把你狗牙一颗一颗都打下来。总有一天,你浪费的习性会使我们拆伙。” “我们财务状况不好了吗?” “我们不必再讨论这些问题了。”白莎匆忙地说:“你一直很运气,有一天运气可能不这样好。你会向我求情,希望拿点钱出来维持我们两人的事业。到那种程度,你就知道我柯白莎太太不是乱混的。” 我说:“好玩,好玩。知道破产的时候,伙伴会拿钱来贴补,使人放心多了。” 她故意把头转向车窗,装做观看圣查尔斯林荫大道的街景,不理我。过了一下,她说:“有火柴吗?” 我擦根火柴,替她把烟点上。我们一路没说话,直到海湾公寓。 “最好叫车子等着。”我告诉白莎:“这一带车子很少,也许我们不会太久。” “我们可能会待得相当久,”白莎,“至少比你想像要久得多。我们不能让等候表滴滴嗒嗒吃我们钞票。” 白莎打开皮包,付了计程车费,说道:“等在这里看我们按铃,要是我们进去了,你就走。要是没有人让我们进去,我们就让你送我们回去。” 司机特别对那一毛小费看了两眼,一面说:“是的,夫人。”一面安坐等候。 白莎找到和名牌“方绿黛”并列的门铃,用力地按着,好像一定要压扁它才消方才我给她的气。 “可能她还没有起来。”白莎说:“尤其假如她昨晚回来晚的话。说不定她就是昨天在我窗下喝醉大闹中一个人。这个鬼地方,晚上3点钟才上市呢。” 她又伸出一个手指,点穴似的压上按钮。 这次门上响起了。我把门一推,门就开了。白莎转身挥手,叫计程车回去。 我们开始爬楼梯,白莎带着165磅体重,慢慢在前。我跟在她后面,由她决定快慢。 白莎说:“见了她之后,你别开口,让我来说话。” 我问:“有准备要讲些什么了吗?” “是的,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做些什么。唐诺,我看新奥尔良造的楼梯是世界上最陡的。简直是虐待人!” 我说:“左边第二个门。” 白莎喘完最后两级楼梯,大步走向走道,举起手来准备要敲门,但停住了,手举在那里足有一秒半钟没动,因为门开着半寸。 她说:“大概她的意思是欢迎我们自己进去。”说着就用手向门上推去。 “等一下。”我说,一面用手抓住她的手肘。 门因为白莎的一推,自己慢慢打开。我看到一双男人的脚维持在一个怪异的位置。门慢慢打开使尸体露了出来。尸体伸手伸足一半在椅上,一半卧地上。头在地上,一只脚在把手下面,另一只脚在把手上弯着。一堆邪恶不祥的红色血液,自他左胸部一个洞流出,流过未扣的西服背心、外套,流在地上。一只烧焦了的软垫,看得出曾用做当开枪的灭音设备,在尸体旁地上。 白莎低声说:“他奶奶的!”快步向前。 我仍抓住着她的手肘。此时用尽全力把她拉回来。 “什么意思?”白莎问。 我什么也不回答,只是拼命把她拉后。 一时她曾很生气,但当她看到我脸上表情后,她的眼睛变大了。 我用很大声音说:“我看不像有人在家。”一面不放松她手肘,一直拖向楼梯方向。 一旦她懂得我怕的原因,她跑得比谁都快。我们在有地毯的走道上,快速地移动着。到了楼梯头上,她想停下来,我还是领先把她拉下起始的几级阶梯。 就这样紊乱仓促地来到街上,我拉着白莎靠墙旁,沿圣查尔斯大道走。一眼看着公寓的出口。 白莎说什么也不肯再走,拉住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怕什么?那男人已被谋杀,我们一定要报警。” “报不报警是你的事。”我说:“但是你要走进这房间,你就不会活着出来。” 她站定在地上,怒视我说:“你说什么呀?” “你还不懂哇?”我问:“有人按铃让我们进大门。又把门开一寸让我们进去。” “什么人?”她问。 我说:“两个可能。警察在里面等候什么人来,这可能机会不多。再不然,就是杀人凶手在等第二个牺牲者。” 她炯亮的小眼睇视着我,越想越怕,她说:“奶奶的,怕是给你说对了,你小混蛋。” “我知道不会错。”我说。 “但是我们两个绝对不会是那凶手等待中的人。” “一进入房间就不同了。” “为什么?” “一进去你就看到他是谁了。不管他是不是在等你,他绝不能放你离开了。一旦见到他脸,我们就死定了。” 白莎想到刚才危险过程,有点死里逃生之感,她说:“所以你大叫里面没有人?” “当然。看,对面有家餐厅。我们可以用电话报警,此外还可以观察这公寓门口,看有没有人走出来。” “那个人是谁?”白莎问:“你认识他吗……那死人?” “我见过他。” “什么地方?” “昨夜他曾来看方绿黛小姐。我想他的出现是偶然的,不受欢迎的。在这之前我还看到过他一次。” “哪里看到他?” “那一晚我睡不着,我走上阳台,他从对街酒吧出来。有两个女人和他在一起。另一个男人在汽车里等他们。” 昨晚白莎亲自经历的情况,使她谅解为什么前晚我会睡不着。她问:“是不是吵得一团糟?” “前晚是一个汽车兵团,用喇叭在吵。而这个死人是发起人。” 她简单有力地说:“早死早好。” “不要这样说,这种事开玩笑危险得很。” “谁说我在开玩笑?我每个字都出自本心。我们报警?” 我说:“是的,但用我的方法。” “什么叫你的方法?” 我说:“来,我做给你看。” 我们走进餐厅。我大声问老板,能不能代我打电话招辆计程车来,还是我必须自己打电话招车。 他指向角上的公用电话,又告诉我计程车行电话号码。我走过去打这个号码。计程车行保证我2分钟内车会到。从电话所在,我还是看得到方绿黛公寓大门。 我等着,等到听到餐厅外计程车喇叭声,拨了个电话到警察总局。我模糊地说:“有笔吗?” “有。” 我说:“圣查尔斯大道,海湾公寓。” “怎么样?” “204号房。” “怎么样?你什么人?你要什么?” “我要报警,那公寓里有一件谋杀案。如果你快快派人来,可能捉到凶手,他还在里面等待杀害另外一个人要杀。” “你什么人?是什么人在报警?” “姓希。” “姓郗?郗什么?” “希特勒。”我说:“请不要再问问题。我要吃奶嘴了。”我挂上电话,走出去。 白莎已先我一步走出去,留住计程车。我跟在她后面,好像没有急事一样。 “去哪儿?”司机问。 白莎准备要说出旅社的名字了,但是我抢在她前面。“火车站,慢慢开,不急。” 我们靠在车座上,白莎要讲话,我在她每次想开口时,用手肘轻触她胁骨。最后她终于放弃了,无助地坐在那里生气。 在车站我们付钱给计程车,我拉白莎进入车站,自另一个出入口出去,另找了辆计程车,向司机说:“梦地利旅社,慢慢开。” 又一次我一路警告白莎不要开口,我感到自己控制着炸药的起爆装置,随时都可以爆炸。 当我们到了梦地利旅社,我带白莎到大厅的一角,找了一个舒服的椅子坐下,我自己坐到她边上,友善地说:“现在你可以讲了,爱讲什么都可以。只是我们不要谈过去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 白莎生气地说:“你是老几,指挥我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 我说:“我们到目前为止,每一个行动,警方一定会追踪的。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怎么行动,是特别重要。” 白莎不屑地说:“他们要能追到这里,我们不论如何做,他们都可追到的。” 我等候到柜台职员眼光看到我们方向的时候,我站起来,走向他,友善地微笑道:“请问北上的飞机乘客,是否在这里等巴士来接。” “是的,下班车30分钟左右到。” “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吗?”我用谦和,不确定的态度问。 “没有关系。”他确定微笑地回答。 我又坐在白莎旁边,等那职员不再注意我们之后,我慢步到书报摊边上,过了数秒钟,我做个手势叫白莎也过来,我们走到百货店的入口旁,我玩了一下弹球机。我们穿过百货店,来到街上。 “现在去哪里?”白莎问。 “先去旅社,尽快整理好,迁出。” “迁哪里去?” “可能要去那公寓。” “我们两个人?” “是,那张画室用二用榻,也可以算是床。” 白莎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神秘得好像人是你杀的一样。” “不要以为警方不会这样想。” “凭什么?” 我说:“方绿黛在银行工作。他们会去问银行,经理会说昨天下午一个男人来拜访过她。自己说是私家侦探要解决一件财产案子。方小姐接见了。那男人又在下班的时候在门外等她,两人坐计程车一起离开。死者来看她时,那年轻侦探在她房中,他们互相嫉妒着。” “好,出了那么许多事,方绿黛哪里去了?”柯白莎问。 “方绿黛,”我回答,“第一,可能本来就是开枪的凶手。第二,可能挺尸在公寓里,我们没有看到的地方。第三,可能凶手在等的就是她。” 白莎说:“我认为最好的方法,是乘辆计程车,到总局。告诉他们全部实况。” 我停步,把她转过来,指着一辆计程车说:“这里正好有辆计程车,你讲。” 她犹豫着。 “请呀。” “我看不太好,你说呢?” “是不太好。” “为什么?” “很多理由。” “说几个看。” “说不通。” “什么说不通?” “整个案子说不通。” “为什么?” 我说:“海先生来洛杉矶,把我们雇到新奥尔良来找方绿黛。他为什么不就近请一个新奥尔良的侦探,来干这件事?” “因为有人给我们介绍,他对我们有信心。” “有信心到不请本地人,有信心到付我们大价钱,付我们旅费,给我们出差费。” “那时你正好在佛罗里达,我告诉他,你可以先我们二、三天到,他很高兴。” “好!就算他对咱们有信心,要我们来找方绿黛,但是,海先生自己,自始至终知道方小姐在哪里的,又怎么讲。” 白莎瞪大了眼睛看我,一脸不信的样子,好像亲自见我拿了块石头,抛向街上大公司玻璃橱窗似的。 “我讲的是实话呀!”我说。 “唐诺,你真是疯了,为什么一个人要那么老远到洛杉矶来,付我们50元一天,再加20元一天零化,到新奥尔良来找一个他说失踪,但事实上没有失踪的女人呢?” “这就是……”我说:“为什么,我不肯坐计程车到警察局去的理由之一。你要去,你自己去,不要用我们公款去付计程车费。” 我开始向我们的旅社步行。 白莎追上我的步伐:“你也不必那么死样呀。” “倒不是我死样,我只是不愿意搅进去而已。” “如果警察捉到你,说你见到凶杀案不报警,你怎么办?” “我报警了。” 白莎想了一下。 “警察不会喜欢这种报警法,反正他们不会喜欢你。” “也没有人要他们喜欢呀!” “他们的手伸到你背上时,”白莎说,“就够你受的了。” “除非我们到时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用什么来转移他们注意力?” “譬如在房间里的凶手,或是另外一件谋杀案,反正能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事情。” 白莎自动地跟上了我的脚步,仔细地在想。 一段时间后,白莎说:“唐诺,你说的海先生的事,我不相信。” “海先生哪件事?” “海先生知道方小姐在哪里,这件事。” “他在我们之前,早已找到她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说:“波旁酒屋的侍者,看见海先生和方绿黛,从贾老爷酒吧出来。” “你确定没错?” “应该没有错,侍者形容得活龙活现,他说这位先生,看起来嘴里老有点东西。” “那是什么时候?” “1个月之前。” “她知道海先生是什么人?” “不知道,海先生知道她是什么人,而她以为海先生是芝加哥来的王雅其先生。” 白莎叹口气说:“你把我糊涂了,你就喜欢这种智力测验,我可没兴趣。” “这一个我也没太大兴趣,这一个不是我们喜不喜欢的问题,这一个是冲着我们来的问题。” 白莎说:“我要打个电话给海先生,给他来一个摊牌。我要……” “这样不好,”我打断她的话,“你不要忘记,海先生一再声明不要我们调查,我们为什么被雇?是什么人真正在雇用我们?他们请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去找方绿黛。” 白莎在回旅社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在进入大厅时她说:“至少有一件事,我已决定了。” “什么事?” “我们找到了方绿黛,这是他们要我们做的,我们向他们要奖金,我自己要回洛杉矶了,建设公司的事很重要。” “我无所谓。”我说。 白莎走进大厅,直向柜台走去,她说:“下班去加州火车几点开?” 职员笑着说:“夫人要是问那边仆役头,他们有火车时刻表……对不起,你是柯太太吧?” “是的。” “你曾是这里顾客,昨天迁出的吧?” “是的。” 职员说:“今早有封电报给你,我们正要退回电信局,我看看,也许还在这里,是的,还好,还在这里。” 白莎拿到电报,打开信封,拿在手中,使我也可以看到内容,电报是前一晚,发自里支蒙,内容是:电话后决定尽早飞回来见面,海莫莱。 第9章 我们一面离开柜台,白莎一面在研究电报内容。我说:“他也快到了,早上有班机纽约直飞,他没说那一班吧?里支蒙一定是他北上时中途停下的地方。” “他只说尽早飞回来见面,那是因为最近飞机太挤的原因。” 我说:“他来后,由我跟他来谈话。” 白莎突然作决定:“你完全正确,统统由你来对付,白莎要买张机票飞回洛杉矶,假如海先生问起,只说白莎替政府及战争在服务,必须亲自前往,今天早上我们两个过去的事,要不要和他谈起呢?” “不要。” “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她说。 “我到机场去送你行吗?” “不要你去,你身上有毒,你想整海先生,因为海先生没有把实况全告诉你,你开的头,由你自己去结尾,白莎要去再来点胡桃鸡蛋饼,吃饱了好上路。” “公寓钥匙已经给你了,我可能还有用。” “我把东西拿走后钥匙放在门里钥匙孔上,再见。” 她一阵风走向大门,我看她跳上一辆计程车,她连头也没有回。 计程车走后,我走进餐厅,好好地吃了一顿早餐,回到房间,半坐在一只椅子里,两脚跷到另外一只椅子上,拿一份报纸看看,等候海先生来临。 10点一过,海先生来到。 我和他握手道:“你来回好快呀。” 他把嘴唇的两角向后拉开,露出他特有的笑容说:“真是没有错,我没料到你们两位工作神速,柯太太呢?我问过下面,他们说她迁出了。” “是的,她有紧急事件被召回了……军事工作。” “喔!你们还替联邦调查局工作呀。” “我没有这样说。” “你暗示这样说。” 我说:“我对合伙事业没有完全清楚,但我想我们没有替联邦调查局工作。” “真有的话,你大概也不会承认。” “可能不会。” “我知道这些就够了,不过她不在,我还是很失望的。” “她说这里已经没有她可以做的事了,既然方绿黛已找到了,剩下来的只有照约收费问题了。” “当然,说起来没有错,你们工作好快,他们告诉我柯太太是昨晚7点钟迁出的,她不是昨晚就走了吧?” “没有,今天早上才走的。” “但是她昨晚迁出了。” 我说:“是的,她在法人区弄了个公寓,她认为那边是我们的调查中心,她留在那边,我守住这边。” “喔,这样,公寓在哪里?” “我无法正确告诉你,那里的路不好找,你从一条路进去,七拐八弯,又从另外一条路出来,不知你对法人区熟不熟悉。” “不熟悉。” “那种公寓千篇一律,都一样的。” “那么柯太太还是参与工作的,只是她没告诉我而已。” “你没有问过她吧?” “没有。” 我说:“对客户,她很少主动提供工作方法的。” 他匆匆看我一眼,我尽量保持面部没有表情。 “她和方小姐谈过了吗?” 我让我脸上充满惊奇的表情:“你不是打电报来,叫我们一切都不要动,等你来后再作进一步决定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你说方小姐住在圣查尔斯大道的海湾公寓。” “是的。” “我想我们最好去一次,你用过早餐了吗?” “用过了。” “我们去看她去。” “你跟她说话,要我在场吗?” “要。” 我们叫了辆计程车,告诉他海湾公寓的地址,走了一半,司机转回头说:“那公寓是今天早上发生谋杀案的地方,是吗?” “什么公寓?” “海湾公寓。” “完全没听说,什么人死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个姓曲的男人。” “姓曲。”我说:“有这种姓,我从来没有过姓这种姓的朋友,他干什么的?” “他是个律师。” “你知道是谋杀吗?” “我听说有人用0.38口径,正对心脏给了他一家伙。” “姓曲的住在那公寓里?” “不是,他被人发现在一个妞儿的房间里。” “怎样?” “我不知道,听说妞儿还在一家银行工作。” “那个妞怎么了?” “她失踪了。” “你不会正好记得她名字吧?” “不记得……嗨……等一下,我听到过……一个小子告诉过我,我想想看,姓潘……不对,简单的字,姓……姓方,对,方绿黛。” “警察一定以为她开的枪吧?” “警察怎么想,我不知道,我是在今早排队等客人的时候,听大家闲聊的,有个同行,昨天半夜叫出去接摄影师,给死人拍照,据说现场一团糟。到了,就是这个大楼,看,好多车在那里。” 海先生想说什么,我赶在他前头。“老兄,你看怎么样?”我用大声说:“我们先去看另外一批人,回头等这里没事了,再来看海湾公寓的人。我不喜欢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谈生意,吵吵闹闹的不能定心……” “你说得对。”海先生说。 我对司机说:“那么请你把我们拉到拿破仑和圣查尔斯交叉口停,我们在那儿下。”我靠向坐垫,用较大声音对海先生说:“我们在海湾公寓的客户,今天反正也不会有心思来谈生意。他现在一定忙着和其他住客乱盖,我想我们下午再来不迟。” “好,一切听你的。” 之后,我们两人都未说话,计程车一直开到拿破仑街,司机问:“要不要我等。” “不要,我们可能要留这里一个半小时以上。” 他拿了我给他的小费,把车开走。 “怎么办?”他问。 “找辆计程车,回城去。” 他显出了激动,“我们应该找出有关这案子的一切,你有没有办法联络警察,问问他们对这个案子……” “百分之百没有希望。”我给他一盆冷水。 “警察和侦探社不是一家人吗?” “玩不到一块去。” “但是这一下子,我的计划全完了,你确信这是我叫你找的方绿黛,照片里的方绿黛吗?” “是的。” “真希望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警察可能也在问这个问题。” “唐诺,你想你还能找得到她吗?” “有可能。” 他脸上开朗了:“我是说在警察找到她之前。” “也许。” “用什么方法?” “目前言之过早。” 我们在路口等着,他很激动,不时看着表。 一辆车经过,我们上车,我知道在上车的一刹那,海先生已下了决定,他不断想对我讲话,我不给他任何机会,我一直把头看着窗外面。 再次经过海湾公寓的时候,我们都伸长了脖子在看,门口还有很多车,一小撮人站在门口,指指点点谈着。 这给了海先生他要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道:“赖,我要回纽约去了,这里一切由你负责。” 我说:“我看你最好找个房间,睡上一觉,你不能整天这里纽约地飞来飞去。” “我反正也睡不着。” 我说:“柯白莎才迁出的公寓,目前空着,你可以立即迁入休息,那不比旅社,但绝对不会有人吵你,你可以把门关上,睡大头觉。” 我看得出这个主意打动了他的心。 “另外还有一点,”我说,“你一定对那间公寓有兴趣,方绿黛在那里住过几个月,那时候她用的名字是葛依娜。” 这的确给他一针强心针,他那带了红丝,缺乏睡眠的眼睛,一下张大起来,现出兴趣地道:“你是怎样找到她的?” “我在那边找到些线索,是的。” 他非常关心似的说:“赖先生,真奇怪你能找出这些事情来,你一定是只全神贯注的猫头鹰。” 我向他笑了笑。 “也许你对方小姐知道得还要多一点,只是没有告诉我。” “你的目的要找到她,是吗?” “是的。” “好了,我们找到了,我们只知道效果,我们不用报告、线索等等没用的东西,来打扰我们客户。”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他坐在车中的位置:“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年轻人,老实说,我不知道,你怎么可能在这样短时间,找到这样多的消息。” 我说:“这里下车好了,从这里我们步行,大概5分钟。” 海先生对古董家具,老式建筑,高天花板的房间,大感兴趣,他走出阳台,看看对面,看街上,走回来,用手掌加压力,试试床垫说:“非常好,非常好,这里我可以休息,你说这里方绿黛住过,真有意思。” 我告诉他,他最好休息一下。我离开他走到街上,找了一个偏僻的电话亭,希望不受人打扰。 我花了半个小时,和小石城的一家私家侦探社联络,才知道小石城宝石大厦935室——这个地址是葛依娜写信给方绿黛时所用的——只是一个代收邮件的地址,这是一个大的办公室,业主放了很多小办公桌,出租给小型单人公司的,业主供应速记员,公用秘书及收信发信地址。 要是用这个地址给葛依娜写信,业主会代转给她,但是葛小姐真正的地址,他们是绝不泄漏的。 我在电话中告诉小石城的侦探,我们侦探社会寄他一张支票,走出电话亭。 我在街上找到一家代客打字的商行,找到了里面的小姐,问道:“能不能给我速记一封商业信件,打印1000份?” “当然,没有问题,可以代劳。” 小姐向我微笑,拿起一支铅笔又道:“我现在是你的秘书,假如你准备好了,我们立即就可以开始。” 我坐下说:“我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 我开始口授信稿,由她速记下来: 亲爱的夫人: 你的一位闺友告诉我们,你有一双美腿。你希望她们看起来更美,我们也希望她们看起来更美。 我们知道你的困难是不可能像战前一样,买得到极薄的真丝丝袜,至少全美国现在是完全缺货。 我们能服务你的,只给有限人享受的,供应你极薄的真丝丝袜。当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时候,有一艘日本商船停在墨西哥一个港口,我们有幸获得全船原拟运美的货品——丝袜。丝袜所有税金皆已于墨西哥付清,客户不必另行付税,丝袜会从墨西哥市直接邮寄,你可打开邮包,穿上丝袜,免费试穿30天。30天后,这种丝袜若能让你百分之百满意,可照一年前你买丝袜相同价钱汇款,任何抽丝,制造缺陷或品质不合,皆可退货,分文不取。 请详填姓名,地址,尺码,型号及喜爱颜色于附表,货品有限,定货请早,一切商业、法律责任,皆由卖方负责。 小姐抬起头说:“就这样?” “就这样。”我说:“下款是丝品进口公司,另外当然要附颜色,型号对照表,和一张空白附表,这些我会办妥。” “要多少份?”她问。 “1000份,打好字我看一下,先发1000份。” 她看着我,仔细地看:“好是好,能告诉我,你在搞什么鬼吗?” 我只坐在那里,瞪着眼看她,没说话。 她说“珍珠港事变发生很久以前,丝织品早就有禁止进口的命令了,这些丝袜,怎么可能从日本来的?” 我微笑说:“收信的人,要是像你一样精明,我就没有戏可唱了,我是个私家侦探,这封信是个烟幕,我要把一个人从一个通讯地址熏出来。” 她又从上到下地看着我,一面想着信的内容,我看得出她从怀疑变成佩服,她说:“你一讲我就明白了,你是个私家侦探?” “是的,千万别告诉我不像,我有点听厌了。” “私家侦探,”她说,“也是个很好的职业,你应该引以为荣才对,这封信,到底你要几份?” “两份,不要做得太好,把它弄旧,弄脏一点,好像印了几千份似的,这两个人收到的是最后几份,你可以连信封都给我打好,第一份寄葛依娜小姐,阿肯色州,小石城,宝石大厦,935室,另一份寄柯白莎太太,洛杉矶,巨雪大厦,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 她大笑,把打字桌拉向她前面说:“这个办法会见效的,半小时后再回来,一切就可办妥了。” 她把一张信纸卷入打字机,开始打信。 我告诉她我一定回来,走出来,买了1份第1版下午报,坐在一个餐厅卡座里看谋杀案的消息。 报纸还没有详情发表,但大部份重点都已经有了:曲保罗是一位有名气的年轻律师,被发现死在方绿黛公寓里,而方绿黛本人则失踪,方是城内一家银行的秘书,今晨没有去上班,自她公寓中留下的物品看来,即使她是自愿离开,离开得也很匆忙,她没有携带衣服,面霜,牙刷,甚或皮包。她的皮包,没有打开地放在卧室梳妆台上,皮包内有钱,也有钥匙,警方认为她离开时身上没有钱,也无法回自己的公寓,警方认为24小时内,可能有人会发现她死尸,或是她自己会向警方自首。警方有两种推理,第一种可能是凶手枪杀了律师后,用枪胁迫方绿黛跟他出走;另一可能是方绿黛回家,发现尸体在里面,就像警方后来发现那样,方绿黛怕了,就逃走了;当然尚有第三种可能性,就是方绿黛自己是开枪的人。 明显的,警方目前最重视第一种推理。 警方正致全力于调查一位年轻,衣着入时的男人,该人身穿灰格子上装,曾于一日前下午于银行门口等候方绿黛下班,两人乘计程车离去,目击证人云该人身高约5尺5寸半,体重130磅,深色卷发,灰格子两排扣上装,棕白相间皮鞋,可能是棕色白点。 曲律师执业已5年,现年33岁,同事皆对他的才能及出庭时之机灵,十分称誉,曲律师双亲已逝,有兄长一人,37岁,是某饮料公司的重要职员,据云曲律师人缘好,无仇人,本次事件发生后,熟人皆感意外。 谋杀凶器为0.38自动手枪,只发了一枪。事实上,也只需一枪。验尸官说,死亡几乎是立即的,自尸体的位置、死者双手到枪的距离看来,无疑是故意谋杀,绝不可能是自杀。手枪遗留在现场地上。假如不是上述情况,警方可能尚有第四种推理,就是双方本有共同自杀殉情约定,方绿黛未执行她的约定而逃之夭夭。 警方目前确定死亡时间为清晨2点30分。由于开枪时,凶手曾用枕头作为消音器,所以没有人报告有枪声,听到枪声的实际仅一人——温玛丽。 温玛丽是灯笼酒吧的女侍应生,此时正好返家,她的公寓和方小姐公寓,二门相对,只隔一个走道。昨晚,实际是今天清晨,当她返家,正要将钥匙放进临街大门的时候,她听到她认为是枪声,两位送她回家的朋友,此时坐在车上看她“平安返家”。温小姐立即回向车旁,问两位朋友是否听到枪声,两位朋友都没有听到。警方对这件事曾详加调查。警方认为,由于枪声已被枕头消音到最低限度,所以汽车的引擎声,使坐在车里的两位朋友,听不到枪声,而站得比较近,不在汽车里的温玛丽可以听到。 两位朋友使温小姐认为听到的声音是别处关门声,然而返家后的温小姐仍自信这是枪声,所以特别看了一下时间,此时时间为2点35分,她估计距枪声不会超过5分钟。 报上没有提起警方如何会发现凶案的。 有关我神秘的报案方式可能警方根本没让记者知道。 我看完报纸,又抽了支烟,回到打字行。 小姐给我看打好的信,我看了一遍。 “你认为这会有效?”我问她。 她说:“我差点成为你第1个顾客了,当然有效。” 我说:“我这个丝品进口公司需要一个地址。” “3元钱1个月,使你可以用这个办公室作为通信地址。不论多少信来,收费相同。”她说。 “我告诉你的事希望能保密。” “我懂你要说什么。假如有人来问三问四,这个公司,什么人负责,什么人联络,一律希望我闭嘴。” “是的。” “政府单位来问怎么办?” “实话实说。” “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姓什么,也不知我从何而来。” 她想了一想:“这样可以说得过去。很好,你尊姓。” “你要开发票,抬头可用‘现钞’。你收第一个月的3元,另加打字等费用。” 第10章 我回到旅社,回到自己房间,拆开一包未开过的纸烟,开始思索。 柯白莎在新奥尔良回洛杉矶的路上。卜爱茜一个人在办公室。这个时候探听我要的消息最为合宜。 我拿起电话要一个叫号长途电话。5分钟后电话接通。我听到卜爱茜清脆而非常公式化的声音:“哈。” “哈-,爱茜。是唐诺。” 她高兴地换了个口气说:“噢!你好唐诺。接线员说新奥尔良电话,我以为是白莎。有什么新消息?” “我正想问你喽。” “怎么说?” “白莎告诉我说她在经营和战争有关的生意。” “你不知道?” “她告诉我之前,我不知道。” “她这件事已开始了6个星期了。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她笑着,不安地说:“我想一切都是为了钱。” “爱茜,听我说。我们两个跟白莎很久了。我反对付长途电话费,来听你兜圈子说不着边际的话。是什么事情?” “唐诺,真的,请你问她去。” “爱茜,我真的会生气,发脾气的。”我说。 “你想想看,”她突然说,“你不是最会想吗?白莎为什么要去做战争生意?你假如是白莎,你为什么要去做。你自己想出来了,不要出声,不要问我,不要告诉我。我需要这份工作,我不能失业了。我和你不同,你是半个老板。” “是不是做了这种工作,她可以申请我不服兵役?” 电话那端没有回音。 “是不是?”我重重地问。 “这两天洛杉矶天气好极了。”爱茜说:“也许我不该告诉你,因为这是军事机密。” “是机密吗?” “当然是。气象消息完全封锁,可以帮助战争胜利。但是有一点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洛杉矶市商会经常用大量印刷品报告森林的气候。9687亩的森林,这些树平均直径18寸。每棵树相互距离是10多尺,这是从树中心量起的。这些树,平均高度……” “3分钟到了。”接线员插播说。 “算你厉害。”我告诉爱茜:“再见。” “再见,唐诺。” 我们大家快快把电话挂断。 我把脚跷到另一张椅子上,继续思索。 电话铃响。 我拿起话机说:“哈。”听到一个男人小心地说:“你是赖先生吗?” “是的。” “你是侦探,在洛杉矶有办公室,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的一员?” “没有错。” “我要见你。” “你在哪里?” “楼下。” “你什么人?” 他说:“我们见过面。” “你的声音很熟,但我不记得哪里见过了。” “你见到我就知道了。” 我笑了,诚心地说:“你上来吧。” 我放下话机,拿起我的帽子,风衣,手提箱,确定房间钥匙在口袋里,走出房门,把房门锁上,一溜烟跑上走道。走到电梯出口的地方我慢了下来,走过电梯出口,转了一个弯,停下等候。 我听到一座电梯开门声。等了几秒钟,我从拐角处小心地偷偷看向走道。 只有一个人,匆匆地向走道走过去。背影很熟,尤其是肩部的动作,反使我感到出乎意外。我本以为电话是警察打上来的,他们要知道我在房中,而后封锁整个旅社。现在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人,这个人的确是见过的,倒真意外,但我仍不知他是谁,直到他左转,侧过脸来。 是葛马科。 葛先生第二次敲我房间门的时候,我站到了他身旁。“喔,葛先生,午安。” 他困惑,有点失措地说:“我以为你在房间里面。” “我?为什么?我才回来。” 他看看我的帽子、风衣、手提箱,说道:“我发誓认识你的声音,我才打电话给你的房间。” “号码弄错了?” “不会,我小心地对总机说清楚我要什么人。” 我退后一步,放低声音说:“有人接听电话了?” 他点点头,我可以看到他突然提高了警觉。 我说:“问题可能不简单。”我扶住他手肘,离开门口:“我们去找旅社的安全人员。” “你想里面有小偷?” 我说:“也许警方在搜查我房间。我没向你报名吧?” 这次我看到他眼角的肌肉抽了一下:“没有,我们离开这里。” “我听你的。”我说:“我们走吧。” 我们开始走。他说:“我是说你的声音有点奇怪嘛。” 我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说:“这也有一段很长的故事。” “我倒听听看。” 他说:“我找到那公寓的房东太太,告诉她你们迁出后,我要租那个公寓。我告诉她我并不急于赶你们走,但是我租的话,愿意出两倍的租金。我知道你只要租一个星期,而……” “说下去,没关系。” “我告诉房东太太,我太太依娜曾住过这间公寓。她说3年之前,依娜在那里住过几个月。她说她可以看一下,哪一天起可以确定租给我。我告诉她可能我需要她来做证人。我把依娜的照片给她看,请她指认。她竟说曾住在这公寓里不是照片中的女人。这一下她怀疑我到底在搞什么鬼。我们谈着谈着,我知道前几天你去找她的时候,曾给她看过几张照片。这些照片才是真正以前租他公寓的人。” 他吸口气,又继续说:“这当然很出我意外,我想你也会了解。我又马上上楼,希望找到你。你不在那里,我更焦急。我拼命敲门。一个男人在里面要我滚开。我告诉他我必须见他,事关生死大事,最后他还是极不愿意地开了门。我以为你或那个胖女人还会在里面。那个没见过的男人,我根本不会想到怎么会在里面。” “你说了些什么?说了多少?” “我告诉他我的太太曾于3年前,在那个公寓住过一段时间。我这次专程来证明,当时曾经有一张开庭传票,正式传递到她的手。我也告诉他我曾和你交谈。我一定要再见你一次面。” “他怎么说?” “他说要找你可以到这个旅社来找。他说你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件事。他又说假如要调查什么事情,你是一个非常好的私家侦探。我想他会到东到西给你拉生意,他对你的评价极高……不过,我仔细一想,这件事有点怪怪的。各种迹象看来,你……你……” “我在对你玩花样?”我问。 “是有点像。” “那又怎么样呢?” “所以我来看你。” “就这样?” “还不够吗?” 电梯停到这一楼。电梯门打开。我说:“我们到大厅谈谈。” “大厅里会不会人太多?太公开了?” “会的。” “那为什么要在大厅谈呢?” “就为了那里比较人多,公开。” “你房里那个人又怎么办?” 我说:“我们先去找旅社的安全人员。” 葛先生对于联络旅社安全人员这件事,不太热衷,但他还是等着,看我把安全人员找来。我告诉旅社的安全人员,我的一位朋友打电话到我的房间,一位陌生人接听了电话。我认为有人可能在我房中偷窃。我把钥匙交给他,希望他上楼看一下。 转向葛先生,我说:“好了,我们可以谈一谈了。” 葛先生开始惧怕。他说:“赖,假如是警察在你房中?” “是警察的话没有什么关系。大都市的警察对私家侦探很敏感。他们不时会检查私家侦探的行动。我们都已习惯了的。喜不喜欢不能自己决定,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但是,假如真是警察,他们会下来找你。问你问题。万一见到我和你在一起,他们……” 我故意笑出声来,打断他说:“你对这一行知道太少了。” “怎么说。” “假如是警察,他们会请安全人员离开,并且回报房内没有发现有人。一切正常。” “警察又做什么?” “他们暂时离开,他们也不愿纳税人控告‘私人搜索’。” 葛先生犹豫地说:“希望你不会料错。” “绝对不会。我以前碰到过好多次。这是家常便饭。” 他用脑子过滤了一下要说的话,开口道:“这件事,我不希望警察混进来多事。这完全是私人事件,我希望用自己方法解决。” “理所当然。”我称赞地说。 “但是,只要警察一问问题,有些我不希望公开的事就不易保密。” “像哪些事呢?” “譬如那件离婚案。” 我说:“不要担心,那件离婚案办得很正式。整个案子法院都有记录,只是最后一步等待证实而已。” “这我也知道。”他局促不安地说。 “再说说看,公开出去有什么可怕的?” “我的太太。” “她怎么样。你不是说不知她在哪里吗?” “不是那个太太。” “噢!你又结婚了,是吗?”我问。 “是的。” “那你的处境是有点复杂了。” “何止复杂而已。” 我说:“有意思,说出来研究研究。” “依娜离开我来到新奥尔良。我因她接到开庭传票未出席而获得缺席审判,静候最终之宣判。这种事要长时间等待,但是爱情是不能等的。我遇到了现在的太太,我们到墨西哥去结了婚。我们本应等候最后判决的。现在弄得一团糟了。” “你现在的太太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她要知道了一定火冒三丈。高登假如把传票送错了一个女人……你也知道本案的详情,会有什么结果呢?” “没有任何对你有利的。” “我愿意出大价钱聘雇你来找对我有利的证据。” “对不起。” 他站起来说:“记住,你在调查你自己案子的时候,假如发现对我有用的证据,我会很慷慨报答你的。” 我说:“假如柯赖二氏侦探社能为你做事的话,你不必慷慨的,反正账单也不会便宜你。” 他笑着说:“就如此说定。” 我们握手,他离开旅社。 第11章 橙笼酒吧及夜总会是群集在法人区无数典型酒吧夜总会之一。有小舞台可做“秀”,八、九个女侍。场地看得出本来是3个门面打通的。门前有十几张照片做目前“秀”的广告。 现在时间尚早,客人离“客满”尚远,街头女郎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各处。一些军人,一些海员,四、五对较年长的观光客以“不能不看一下”的心态,混在一起。 我为自己找了一个桌子,坐定,要了一杯甜酒加可乐。饮料送来后,注视深稠的杯中液体,我做出突然寂寞的表情。 没几秒钟,一个女郎走过来:“哈-,凯子。” 我做出一个笑容:“哈-,大眼睛。” “这才像话,你看起来要一个人陪你高兴高兴。” “你说对了。” 她停在我对面,把手托着脸,把肘靠在椅背上,等候我邀请。她根本没想到我会为她站起来,所以我为邀请她而站起来时,反倒有点意外的表情。 “来杯酒吧。”我说。 她说:“好呀。”一面眼光四周望着,希望别的女郎能看到,有男士在邀她入座。调酒的男侍总是无所不在,随时可出现的。 “威士忌加水。”她叫她的酒。 “你要什么?”男侍问我。 “我已经有了。” 男侍说:“有女郎陪酒时,1元钱可以叫2杯酒。没有女郎时1元钱1杯酒。” 我拿出1元钱及2毛5分硬币:“把我的酒也给这位女郎,2毛5分给你,暂时少来打扰。” 他笑笑,取了钱,给女郎带来一个中杯的有色液体。 她也懒得做作,拿起酒杯一口吞下,把酒杯推到桌子前面。空杯子在一位小姐的面前,小姐满有被忽视的感觉。我伸手把杯子拿过来,嗅着里面的残液。 她有点生气地说:“你们都认为自己是聪明人,其实闻都不必闻。当然是茶。” “茶。”我说。 “当然是茶,你付得起钱,就不该埋怨。” “我没有埋怨呀!” “大部分人会埋怨。” “我不会。” 我从口袋拿出一张5元钞票,让她看见,叠小了藏在手中,把手推到桌子当中,问道:“温玛丽现在在吗?” “在,那个就是温玛丽,站在钢琴边上那位。她是大班,小姐都归她管,也由她分配坐台。” “是她分配你到这一桌的?” “是的。” “假如我们吵起来,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吵不起来,一只碗不会响。你给我买酒,我不会和你吵架。你不给我买酒,我就不会在这里。” “假如我们两个处不来?” “那你当然不会给我买酒。” “当然。” 她笑着说:“当然我就不会呆在这里。” “温玛丽会不会把你送回来。” “不会,如果你还在这里,她会另外送一个小姐过来。假如你还不喜欢,在客人太多之前,她会让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理你。客人太多,需要这张桌子时,他们会想法子叫你走路。你就是要知道这些,是吗?” 她的手自桌子上接近我的手。 “大致如此。”我说:“你叫什么名?” 她的手停了一下:“露莎。你还要什么?” “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温玛丽弄过来坐台子?” 她把眼睛窄成一条沟,四周看看环境:“我可以给你安排。” “怎样安排法?” “告诉她你喜欢她的典型。你也可以不断向她看,不要太理我。在这个地方不太忙的时候,有时她也会坐台找点外快。” “还是你安排好一点。” “好,我来试一下。” 她的手伸过来,5元现钞换了手。 “还有什么吩咐?” “温玛丽做人怎么样?”我问:“对客人还有良心吗?” “她是好人,不过最近四、五个星期来创伤不轻,我们这一行就是不能动真感情。” “她喜欢什么?用什么方法对付她最好?” “对付温玛丽?” “是呀!” 女郎笑道:“容易,为她买酒,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塞块把钱给她就好了。” “你说的动真感情,那个人可没有给她买酒吧?” “没有,买酒给她的人在她看来是凯子。你对我很好,我告诉你一点忠告好吗?” “好呀!请说。” “我给你一点忠告。你看来是好人,最好少和温玛丽鬼混。” “我想从她那里要点东西。” “最好免了。” “我想要一件特别消息。” “噢!” 暂时寂静了一下,我看到男侍就在左近,指示他过来,又给他1元2毛5分说:“再给小姐来一杯。” 她等男侍走开后说:“你不必再叫酒的。” “为什么?” “因为你替我叫了酒,我再去说项,温玛丽不一定肯相信,自己过来。只有你不为我叫酒,那个计划才能管用。事实上你一直为我叫酒,尽管你眼睛在看那一位。” “真的认钱不认人?”我笑着问。 她说:“这里当然认钱不认人,你以为次次‘一见钟情’?” 我们都笑了。 她说:“有的时候,我们会碰到好的客人,他们当我们是淑女一样对待……温玛丽转过来了,在看我们。你好好看看她,我来装做不高兴的样子。” 我瞪视着温玛丽,她高瘦身材,发色很美,深而黑的大眼睛,化妆很浓,所以嘴唇抹成大红色。 我看到她开始转身,又突然转回来。我了解与我同桌的女郎已向她传了某种暗号。 她注视了我一阵子,我也直视她深黑令人销魂的眼睛,她转了一下身体,使我可全览她紧贴如湿丝在身,红色晚礼服下的长瘦曲线。 露莎说:“她今天情绪低落,她是那件谋杀案的证人。” “你是指律师被杀那件案子?” “是呀!” “真的呀,她能知道什么呢?” “她听到枪声——她正在开公寓大门的时候。” “就为了听到杀人的枪声,她就情绪低落?”我问。 “温玛丽不是那种人。不高兴是因为警察吵醒她,问她问题。不够睡眠就减少她的美丽。” “她喝不喝酒?”我问。 女郎突然警觉地看着我:“你是侦探,是吗?” 我做了个惊奇的表情,把眉毛抬得高高的:“侦探?你说我?” “是的,你是个侦探。你找她为的是那件谋杀案,是不是?” 我说:“我的一生被人误解过好多回。但是看到我的样子,再说我是个侦探,倒是第一次。” “那没关系,反正你是个侦探。你对我很好,我也给了你消息。温玛丽做事非常冷静,而且很准确。假如她说枪声是在2点半,那就是2点30分。这一点你不必怀疑。” “你还是会把她弄过来,我可以直接和她谈谈?” “嗯哼,这可以使我好过一点。” “为什么会使你好过一点。” “你是个侦探,而不是真觉得她比我漂亮。” “告诉我她的恋爱史,那个男人怎会使她动真感情的?” “信不信由你,开始时是因为对方的‘漠不关心’。他引起温玛丽兴趣后,假装不在乎她是否关心他。这使她很困扰。大部分的男人要死要活希望女人关心他,肯嫁给他。他正好相反。” “你跟她谈过枪声这回事?”我问。 “是的。” “相信她不会骗人?” “是的,她听到枪声。一回家就看当时的时间。” “她是清醒的,没有喝醉?” “清醒的,没有喝醉。” 我笑着跟她说:“露莎,我要知道的,你都告诉我了。我不必再找温玛丽了。” 她说:“我已经给她暗号,你对她有兴趣。她可能很想过来。有没有见到她转身给你欣赏她的曲线?再过一下她会从肩后看你,给你半个笑脸。她从月历上练就的姿态。” 我说:“那就可惜要浪费了,对她说因为我算出她有口臭或香港脚,改变意见了。再见。” “我以后见得到你吗?” “这是你的标准再见词吗?” 她看看我坦白地说:“当然,你在想什么?想我嫁给你?你是侦探,又不是小孩。” “谢谢,”我说,“为了这件事,你可能还会见到我,目前我真的要走了。” “哪里去?” “跑腿,许多的跑腿工作,我不喜欢,但是总要有人做。” 她说:“可能这就是生活,虽不喜欢,总要去做。” “你也有这种感觉?” “是的。” “为什么?” 她做着没奈何的姿态说:“因为我自找的,我要活下去,我有个小孩。” 我说:“我突然想起你供给我的情报对公司来说,已经值到10元钱了,这里是另外的5元。” “真的是公款开支吗?” “公款开支……而且我的老板良心非常好。” 她把手握住我的手说:“你真好运……有个好老板!”5元钞票转到她手掌中。她一直送我到门口,又说:“我喜欢你,倒真希望你能再来了。” 我点点头。 她说:“我虽然对每个客人这样说,但这次是真心的。” 我拍拍她的肩头走出门去,她站在门口,看我走向街口。我叫到一辆计程车,来到机场。 这又是一件为了完整记录的跑腿工作。但是要做一个好的侦探,跑腿是绝对必须的工作。 搭机名单显示海莫莱乘10时半飞机去纽约市,他又立即乘飞机回来,那天上午8点半到达,我甚至查问过他的确在机上,一切记录都指示他这次行踪。 我乘计程车回旅馆,急着回去补充睡眠。 第12章 我去海先生暂住的公寓,已是中午稍过的时候了。他没在公寓里,我到波旁酒屋早餐午餐混合解决,餐后又回公寓看海先生是否回来。 他仍没有回来。 我来到圣查尔斯大道,方绿黛居住的海湾公寓附近。走过公寓的时候,刻意地观察附近状况。回到自己的旅社用打字机打了一份报告作为办公室档案,又小心地把所有花费列了一张表。 4点钟,我又回到那公寓,海先生已回来。 他的心情非常高兴快乐。 “进来,进来,赖先生,请随便坐。我想我帮了你一点小忙,我给你介绍了一个客户。” “真的呀!” “是的。一个男人来这里问起你,我给你很好的推荐,事实上是好极了的推荐。” “谢了。” 我们坐下,彼此对望了一会儿。他说:“有件事很有意思,我搜索了这个公寓。” “搜索什么?” “看看有没有对我们有用的线索。” “她住这里是3年之前的事了。” “我知道,我搜索的时候也只抱万一的希望。这种事是说不定的,也许可找到些信件什么的。” “也许。” “我已经找到一批杂乱的东西了。那张桌子抽屉后面有些纸张和一些信,写字桌抽屉后面也有一大堆东西遗留在里面。我尚未完全取出,你敲门时我把抽屉放了回去,我不知道来的是你。” 他走向写字桌,把上层抽屉拉了下来。 “你有没有手电筒在身边?”他问。 “没有。” 他说:“我用火柴向里面照亮过,不过太危险。都是纸,很可能烧起来。” 他擦了根火柴,用手兜着,慢慢伸向抽屉洞内,一面对我说:“你来看看。” 写字桌抽屉背后向下部分有一叠纸,火柴一下熄了。 “我们把下一格抽屉也拉下来,不知能不能把它拿出来?”我问。 “不行,我试过,下层抽屉背后有隔板,你看到吗?” 他拉出一个下层抽屉,看得见下层抽屉背后都有隔板密封着,所以隔板后面留出了6寸左右一个空间。 海先生说:“你看,最上层抽屉特别深,后面没有隔板,下层的抽屉,都短半尺左右,后面都有隔板。最上层抽屉要是背后有东西漏出去,就落进隔板后面空间去了。” 现在我真的结引起好奇来了。我说:“这些东西虽然百分之一的机会也不见得会与我们要的女孩有关。但是既然已经发现了,把它弄出来看一下总是好的。” “用什么方法?” “我们把抽屉都拿下来,把写字桌倒过来。” 海先生没有回答,开始把抽屉都拿下来,又把桌面上的东西从古董写字桌特有的洞洞格格中移开。二、三瓶墨水,各种蘸水钢笔,吸墨水纸,几盒火柴及其他零零星星以前居住者所留下的东西。 “可以了吧。”他宣布。 我点点头。 我们两人各执写字桌的一侧,把它自靠墙移出。 海先生说:“我应该向你承认,我自己也喜欢侦探工作,我喜欢研究人性,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探讨人的潜在个性更有趣味的事了。记得一次,在接受一笔不动产时,我找到一个旧箱子,里面全是很久以前人们联络的旧信件。我曾花很多时间来阅读它。让我们侧它过来,对,慢慢的。那些信属于一位78岁时死亡的老妇人。她自小孩时期开始,就把一生收到的信,都留了下来。是我看到最有意思的收集了,不要以为它内容都是婆婆妈妈无聊的。有的还很紧张刺激,有意思得很呢。现在我们把它翻过来。嗨!里面还有一件重东西呢。” 桌子里面是有一件重东西。桌子侧过来时,先沿了隔板滑向桌面。桌子倒过来时,那重东西撞到桌面内侧,卡住在那里,一时倒不出来。 “把桌子抬起一点来,把它摇出来。”我说。 桌子非常重,花了1分钟才摆成了合适的角度,重东西一下落下了地面。不少纸张跟着落下来,掉在地毯上,我们两个抓着这样一张大桌子,谁也看不到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再摇一摇。”我说。 我们又摇了一下桌子,海先生用他的巨掌在桌背上拍了几下:“这下差不多了。” 我们把写字桌翻正,同时急着看地上落下的一堆。有旧的信件,变黄了的剪报和那重东西。 海先生和我,站着凝视这件重东西。 是一支0.38口径左轮手枪。 我把它取起,6颗枪弹中2个已发射,只剩弹壳。枪身有几个地方有锈斑,大致言来仍是支好枪。 海先生说:“有人把枪放在上层抽屉一堆纸上,当抽屉拉开时,枪从抽屉上落到后面……” “不见得,我们先看看抽屉后面会不会落下去一把枪。” 我把上层抽屉装回去,观察抽屉与桌面的空间。 “不可能。”我告诉他:“这把枪完全不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抽屉上面空间太小,这把枪是有人故意拿下上层抽屉,让它落下这桌后去的。不是暂置,而是隐藏。” 海先生用膝半跪着,用了两根火柴证实我所言非虚。他说:“没错,赖,你真的是个侦探,我们来看这些信。” 我们拿起几封老旧的信,没什么特别的。有些老的账单、收据;一封信是女人希望男朋友回头的;另外一封信是一个男人向“老朋友”借钱的。 海先生笑得咯咯地说:“我就喜欢这种玩意儿,人生的不同焦点。站在完全无关的立场,你可以看出这种‘亲爱的老朋友’值多少钱一斤。我不相信写信的人会收到支援。话说回来,万一‘老朋友’借了钱给他,也别希望他会归还。” “我也有同感。”我说:“不知剪报是有关什么的。” 他把剪报向旁边一推:“这些没有味道,信才有意思。这里有一封女人手笔的信,可能是要男朋友回头同一个女人写的,我倒很想知道结局如何。” 我捡起那堆变黄了的剪报,随意地看着。突然我说:“嗨,有点意思了。” “什么呀?” “我们中奖了。” “什么意思?” 我说:“这剪报和0.38左轮有关。” 海先生把阅读中的信放下,激动地说:“我看看。” “这些剪报与一件姓郜的被谋杀案有关。郜豪得,29岁,未婚,洛克斯地产公司的簿计员。看看,什么地方发生的事?这里有报头,洛杉矶时报,1937年,6月11日。” 海先生说:“这倒有意思,也许杀人犯杀了人后逃到这里来……”他拿起其中一张剪报,开始阅读。这剪报折叠了好多次,他把折叠的地方打开,在看上面的照片,我则在看它的内容。 我听到他倒抽一口气叫道:“赖!看这里。” 我说:“我这里讲得也很清楚。” “但这里有她的照片。” 我看到的是粗劣放大登在报上,方绿黛的照片。照片下的标示:“方绿黛,21岁,速记员,案发时与被害人郜豪得同车夜游。” 海先生兴奋地说:“赖,你看这意味着什么?” 我说:“看不出来。” 他说:“我意会得出来。” “不要结论得太早,我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已经很明显了呀!” “让我们先把剪报读完,再各人把意见综合一下。” 我们阅读所有的剪报,读完一些彼此马上交换来读。海先生阅读快一些,先读完全部。 “你看怎么样?”他问。 我说:“倒也不一定。” “鬼话。”海先生说:“这已经太清楚了。她和簿记员一起出游……可能是女孩要男孩回心转意的另一案例,但是他拒绝了。她找个理由自车中走出,走到驾驶位这一边来,从窗口向郜豪得开了两枪,把枪偷藏起来,造出一个蒙面人自草丛中窜出来抽恋爱税的故事。蒙面人要郜豪得举手,他照举。蒙面人要搜他口袋,他也认了。但是蒙面人要方绿黛跟他一起到前面草丛去,这使郜豪得忍无可忍。他发动引擎,吃上排档,想撞上那个蒙面人,但蒙面人避开,他开了两枪都打在部的头部。” “没有人对方小姐的故事发生疑问。新闻把郜豪得塑成一个护花绅士,一个为爱的牺牲者。另一个原因警方深信这个故事是因为几个月之内,同一地区,有过20多次抽恋爱税受害人的报案。其中好多次,当受害的女孩特别漂亮时,匪徒也命令女孩跟他一起到前面草丛去。也有两宗人命案……” 海先生突然停止,指向那把左轮枪说:“一切都在这里,是一个谋杀案。她已经逃脱过一次,老天,她又想逃脱第二次,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我说:“不一定。不要因为看到了一把0.38左轮,就咬定它一定是杀死郜豪得的凶器。” “你为什么一次一次要为她辩护?”海先生起疑地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也许我不希望你自己过分强出头。” “怎么会?” 我说:“出面指证一个人是杀人犯,有时十分危险。除非直接证据齐全,只凭环境证据是不够的。” 海先生点点头,“原来如此,”他说,“当然没有证据指示这些剪报和手枪有什么关联。” 我指出:“剪报可能放在抽屉内不小心自后面掉下去的。手枪不是,手枪是故意藏进去的。” 海先生说:“我再想想看。” 我说:“当你在想的时候,我希望你告诉我,到底你为什么要找方绿黛小姐,我也要知道什么人委托你找她。” “不可以,这和现在发生的事无关。”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告诉你原因。而且,我有义务为我客户保密。” “你的客户可能现在希望我能更进入情况,给他更多的结果。” “不会。” “是个男人,是不是……你的客户?” “不要套我,赖,再也不要试着套我话。我告诉过你,你的任务是找到方绿黛,没有其他任务。” “好呀!我不是找到她了吗?” “可是她又跑了呀。” “找到她总也是事实。” 他说:“要你再找到她。” “我想你对柯白莎知道得不多。” 他说:“你是指柯太太?” “是,柯太太。” “对,我知道她不多。” 我说:“她对商业协定非常咬文嚼字。” “那是应该的,否则怎能算协定,我也常咬文嚼字。” 我说:“你请我们公司找方绿黛,你说好在某一个时段之内找到的话,另付一笔奖金。” “是呀!”他说:“这有什么不好?” 我说:“我们已经找到她。” “但是你没有保持找到她的成果。” 我说:“所以我问你,你有没有了解柯白莎的经验。柯太太曾告诉你,找到她是商业协定。至于什么保持找到她的成果,去他的。” “你的意思,那找到她的事实,就应该付奖金?” “完全正确。” 我的目的就是要他生气,但是他没有。他坐在地毯上,两眼盯着手枪和变黄了的剪报。一阵微笑由他口角开始,又渐渐咯咯笑出声来:“我活该,赖。柯太太是有理的。想想看,我是一个律师,竟然订出这种协定。是活该!” 他看着我。 我什么也不说。 他说:“我们的君子协定死得很,我现在还记得每一个字。”他笑出声来。 我说:“吃次亏,学次乖,吃亏本来就是占便宜。” “好,”他承认地说,“就算我大请客,我要重新邀请你们公司再一次地服务,而且照样也准备有一笔奖金。目前,我们最好和警察联络,报告这支枪的发现。” “你有什么可报告的呢?” 他说:“不要担忧,赖。我会只告诉他们事实。我告诉他们我喜欢这张古董桌子,我仔细观察它的结构,偶然发现了那把枪。我的目的是希望房东会出价让给我,我把它翻过来看看底部,发现里面有一件重的东西。我把它摇出来,旧的剪报也跟了出来。当然我要尽量不使他们误会,说我在探查和我无关的私事。” 我说:“你真的准备要和警方联络?” “是,当然。” “那么警察会期望,你知道多少,他也知道多少。” “有何不可?” 我说:“我至今不知你为什么突然要找方绿黛,也不知什么人要找她,相信你是有理由的。” 他说:“当然,生意人不会付一大笔钱找她,只为了要请她订阅一份杂志。” “你还不了解我的意思。” “请你把意思说清楚一下。” “就从一个生意人想找方绿黛开始说吧,他的目的自然是要她为他做件事情,或是告诉他一些事情,或从她找出某种事情。这里有一把0.38左轮和剪报,你一旦提供给警方,你就永远不要想再找到方绿黛,即使警方找到她,你也绝不会有机会和她说话,她会变成全国报纸的头条新闻。目前警方认为方绿黛可能是第二个受害者,或是因惧怕而失踪。也许有点嫌疑她是杀死曲保尔的主凶,但绝不是那么“热’。你把今日的证物向上一送,警方就要重新调查那件结了案的凶杀案。加州警方也会拼命找她,于是加州和路易斯安那州都争着捕她归案,全国每张报纸都有她照片,邮局门口也有她照片,方绿黛自己会看到。你想我们还可能在全国警力之前找到她吗?再不然你试试到牢中去请她为你的客户做件事看看。” 他注视了我数秒钟,每隔一秒钟,眼皮眨呀眨的。 突然,他把枪推到我面前:“好,枪由你保管。” “我不管,我只是受雇来找方绿黛的私家侦探,我连真正雇主的姓名都不知道。你是大亨,你决定政策。” “这样说来,”他说,“作为一个正派的律师,我只有通知警方一条路。” 我从地上站起,拍着我的裤子,“也好,”我说,“我只是帮你把局势分析而已。” 我走向门口,只走了一半,他把我叫回去。 “也许我应该再全面考虑一下,赖。” 我没搭腔。 他继续说:“控诉别人杀人,也真是件严重的事。我应该三思而行。” 我还是不开口。 “事实上,”他继续说,“刚才我突然把这支枪和加州的凶杀案连在一起也很草率,一点没有事实依据。我想我们应该扩大侦查一下,目前倒真也没什么可告诉警方的。我们只是找到了一些剪报,和不知何人藏在桌子背后的一支枪而已,剪报不一定重要。手枪嘛,不知多少人都有。” “做得不错。” “什么做得不错?” “说服自己,应该怎样做。” “我才不是为此,赖,我只是衡量轻重而已。” “你衡量清楚后,告诉我一下。”我又走向门口。 这一次,没走三步他就叫我回去了。 “赖。” 我转身:“又怎么了?” 海先生不再兜圈子,直率地说:“算了,这件事不要告诉警方了。” “那把枪,你要怎么办。” “把它放回桌子后面,我们发现它前的老地方。” “之后呢?” “之后,如有必要,我们随时可以再发现它。” 我说:“我听你的。” 他点点头,向我做个眼色:“越和你接触,赖,我越欣赏你,现在我要你为我做件事。” “说说看。” “我知道警方有一名证人,可以确定曲保尔被谋杀的时间,就是听到枪声那一位,我想是个年轻女郎吧。” “是的。” “我不知你能不能安排使我能见到她,不是问询式或公事化的,而是很自然无意的安排。” 我说:“已经安排好了。今晚9时,灯笼夜总会,准时候教,我已经探过路了。” “噢,真是有效率!你看来对我任何下一步棋都已计算过了。赖,你真行。” 我说:“今晚9时,灯笼夜总会门口见。”我走出门外。 我看一下表,加州比这里早2个小时,我发了一个电报给我们的侦探社。电文如下: 郜豪得,1937年6月6日被谋杀,可能与进行中案件有关。请收集资料,特别注意郜之生活习惯及恋爱史。 第13章 海先生说:“这地方真特别。” “所有新奥尔良法人区的夜总会,都是这个调调儿。” 一个侍者过来:“是不是要张桌子?” 我点点头。 我们跟他到一个指定的桌子,坐下。 海先生问道:“温玛丽在这里工作吗?” “是的,那边那个穿乳银色缎子的就是。” “曲线真好呀!”海先生感叹着说。 “嗯哼。”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你说,我们怎么能和她谈谈。” “她会过来的。” “你怎会确定呢?” “我有预感。” 温玛丽在这一行已太久了,只要有人在她背后紧盯着看她,她会立即自动转过来。 她向我们远远的笑了一下,走了过来。 “哈。”她对我说。 我站起来说:“哈-,玛丽,这是我的朋友海先生。” “噢,海先生,你好。”她把手伸向他。 海先生那么高的身材,也站了起来,向下看着温玛丽,但脸上的表情到有点像小孩在看地摊上的糖果。 “要不要在这里坐一下?”我问道。 “谢谢。”她说。 我们帮助她坐定,男侍已经在等候叫酒了。 “威士忌加水。”她说。 “琴酒加可乐。”我说。 海先生把两片嘴唇合在一起,停了一会儿说:“我来想想看,你这里有没有真正好的法国白兰地?” 我代替男侍回答:“没有。”我说:“既然你到了新奥尔良,你应该来一点新奥尔良的饮料。琴酒加七喜;琴酒加可乐;甜酒和可乐或者波旁和七喜。” “琴酒加可乐?”他的问话好像我建议他来一杯“巴拉松加辣椒”似的。他又说:“他们把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 “给他来一杯。”我对男侍说。 男侍离开后,温玛丽对我说:“上一次,你为什么逃开我?” “什么人说的?” “一只小鸟说的,再说我自己也有眼睛。” “你眼睛真美。” 她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唐诺。” “下次不可以引起了小姐注意,又溜走了。” 海先生问:“你和温小姐说过话?” “没有,我很希望,但是不知怎么缘分没有到这一地步。” 她说:“没有胆,怎么会得到小姐的心。不要怕,唐诺。” 男侍拿来饮料,海先生付了钱。他拿起酒杯,一脸大不以为然地小心试着,只啜了一点点。 我看到他脸上惊奇的表情,于是又饮了较大的一口,他说:“老天,赖,这酒还真不错。” “我告诉你,蛮好的。” “奇怪,我很喜欢,饮起来很欣快。比常用的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要好得多,他有一切优点而且不甜得发腻。” 温玛丽饮着她的“冰红茶”说:“我的威士忌加水也不错,每天喝太多酒的话即使可乐和七喜也会发胖。” 海先生同情心大发,看着她说:“你每天喝很多酒吗?” “有的时候,没办法避免。” 我问她:“来支烟?” “请。” 我给她一支纸烟。海先生自己有雪茄,我们点上烟。 “你们从哪里来?”她问。 我说:“我朋友来自纽约。” “一定是很大的城市,我从未到过纽约,我想我会怕去纽约。” “为什么?”海先生问。 “噢,自己也不知道。我怕大城市,我会迷路。” 海先生尽可能使自己成为发言中心,他说:“我想在纽约混比较容易,芝加哥及圣路易才比较困难。” “对我说来,都太大了。” “万一你到纽约去,一定要让我知道,我带你观光。” “还是观‘光’?”她问完了,自己也笑了。 “有意思。” “会不会迷路?” “不会。”海先生慢吞吞地看了我一下,嘴角开始向两侧拉开:“只要你跟住我,迷路也不会太远。” “真的?”她用恰到好处的升高语调问着,主要还是灵活的眼睛,使简单的两个字有独特的效力。 海先生笑得很高兴,好像才打了一针高单位维他命。他说:“我喜欢这种饮料,赖,我很喜欢。我真高兴你建议我喝这个,我也喜欢新奥尔良式的夜总会,很轻松,很亲切,标准法人区的味道。有一种特有的,随意的气氛,别地方是没有的。” 我向温玛丽笑道:“你猜,我们三个人目前谁最愉快?” “我看绝不是你。” “何以见得?” “你没有说你不愉快呀?” “我是属于坚强、静默一派的。” 露莎走过我们前面。温玛丽像看狗一样全神注视着她。露莎没有给我任何表示,玛丽不再看她。突然露莎向我送来一个数分之一秒的亲近的笑容,立即又把脸变成毫无表情,死板板的。 我把香烟尾在烟灰缸中弄熄,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把纸包中的香烟都抖落在口袋内,只剩一支在纸包中。 海先生又在说:“这是我一生喝过最好的一种饮料。” 温玛丽喝干她的“冰茶”说:“你一口气喝上三、四杯,才真会感到它好喝。你不会醉,但情绪越来越高。” “真的?” 她点点头。 “我还是喜欢慢慢喝。” 我说:“识相一点,玛丽是要我们再买酒。” 她向我说:“你怎么知道。” “我会算,我通灵。” “我相信你。”她把手从桌面上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真真通灵的是那男侍,没有人招他,但他来到桌前。 “给我们再加。”我说。 我把香烟纸包从口袋中取出,伸向玛丽。“再来一支怎么样?” “谢谢。” 她拿了那一支,我用左手食指在纸包中掏了又掏。 “我是不是拿了你最后一支?”她问。 我把香烟纸包摇了一下,笑笑,把纸包捏皱,说道:“没关系,我再去弄一包。” “叫小弟送来好了。” “不要,没关系。那边不是有贩卖机吗?” 我替她点了烟,把火柴熄掉,站起来走向香烟自动贩卖机,快到的时候,又假装没有足够硬币,拿了张纸币走向酒吧去换硬币。弄到了香烟,我走向弹球机,玩了一盘弹球。一面玩弹球,一面抽空伸手到口袋中,把落在口袋中的香烟捏成一团,顺手抛在弹球机边上的痰盂里。 第二盘完了时,我得到免费再玩的奖励。 我回望我们的桌子,温玛丽在注视我,海先生上身前倾,不断在把废话灌向玛丽的耳朵,3杯新饮料已在桌上。 我向他们摇摇手,大声地说:“机器不要我回来。”转头又再玩弹球。 露莎走过来站在香烟贩卖机前,伸手到皮包中摸硬币,对着贩卖机她说:“头不要抬起来。” 我低头继续玩弹球。 “不要接近我,我会被开除的。她对你很有兴趣,你溜走,她很不高兴。但是……不要过分了。” “为什么?” “你会后悔。” “谢谢你。” 她拿到香烟,自然地走开。我把头转向另一边,找到一面玻璃,自反射中望着我们的桌子。温玛丽眼都不眨的在看露莎,有如一条蛇昂头在注视移动中的麻雀。 我继续打弹球,免费的玩过了之后,开始喂硬币。 海先生愈来愈进入情况,情绪很激昂,双手乱动着加强语气,两眼猛看温玛丽的脸,偶然移开看别的地方,目的是横扫她裸露的肩部。 我走近我们的桌子。 海莫莱正在说:“……真是令人入迷。” 温玛丽对他仍是原样,她说:“我很同意你的看法,最近我时常感到成熟的男人,比和我相同年龄的男人,要有意思得多。渐渐的,我对年轻的男人不感兴趣了。每次见到年轻的男人,只要他们开口多了,我就厌倦。莫莱,这是什么原因,是不是我有什么不正常?” 海莫莱微笑着凑近她,他早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他不转身,也没有注意我已回来。 “说呀!”玛丽继续:“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改变,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清清我的喉咙,他们两个都没有抬头。 他说:“亲爱的,那是因为你头脑很先进,你对平凡、琐屑的青春发育期会话,已经失去兴趣。不要看你年轻、美丽,但是你的成熟已……” 我退后两步,大声咳嗽,走向桌子。 温玛丽说:“我们以为你失踪了。” “我去买香烟呀。” “给我一支。”她说。 我开香烟纸包的时候,海莫莱还是继续看着她。 “弹球打得好玩吗?”玛丽问。 “还不错,赢了一、二次。” “换现钞了?” “送还给它了。” “我也老做这种事,有人说这样很笨,赢了应该换现走路。”她说。 “也差不了什么。” “你不换现,最后还不是送还机器。” “换了现,还不是再要花钱玩。” 她看着我,想一想,做个无奈的姿态。 海莫莱清清喉咙:“正如我刚才所说,成熟的人对事情看法,会有深……” 她抢着说:“喔,小弟又来了,你们看看他的眼。我想他看到我的杯子是空的。只要他看到我的杯子是空的,他就不走,瞪着我,像要催眠我一样。唐诺,你的酒,你还没有碰呢。” 我说:“是呀!我应该把它带到弹球机那里去喝的。来!庆祝今晚愉快。” “但是我没有酒来庆祝呀。” “这很容易补救。”我说。 海先生说:“我觉得你头发十分漂亮。” “谢谢……乔,我再要杯威士忌加水。” 男侍,转向海莫莱。 “再给他来杯琴酒加可乐,”我说,“加重点味道,否则宴会要散了。” 侍者看看海先生,又看看我。“是,”他说,“先生你呢?” “我暂停,这一杯还没解决。” 他说:“你可以再来一杯不增加消费的酒,当你有小姐在座的时候,你……” “这里规矩我都知道,”我告诉他,“快替他们两位去取酒吧,没看见他们快渴死了。” 温玛丽在笑我们的对白。 海莫莱伸长头颈在环视四周。 温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不在意地说:“左边走道到底就是。” 海先生有点窘:“对不起,你说什么?” “那地方在左边。” “什么地方?” “你要找的地方。” 海莫莱清清喉咙,把椅子移后,一本正经地说:“对不起,离开一下。” 她看看他左转时,我说:“他有点受不住了。” “年龄不饶人,不过他是个好人,对不对,唐诺?” 她很专心地看着我。 “嗯哼。” “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不很热衷。” “你希望我怎么样?站个立正姿势,还是拿个旗来晃一晃。” “不要这样,我只是说他是个好人。” “你也不要这样,我也说他是个好人。” 她的眼睛转向桌面,然后突然地看着我笑着。直接的笑容显得非常亲切:“不要误会,唐诺,我只是说他做人不坏,但是……你知道的,做人不坏而已。年轻人总是合意年轻人的。而且……”她停了下来。 “说呀,”我说,“年龄有什么关系?” “世界上的事情是一样的,年老的女人喜欢小白脸,老头子都喜欢年轻轻浮的女孩子。老头子要是肯多给老太婆一点安慰,世界上就太平多了。”她继续看着我说:“至于我当然喜欢年轻人。” 她把手从桌上伸过来抓着我的手:“你跟那小姐说了什么?” “哪位小姐?” “你玩弹球机的时候,过来买香烟的露莎小姐。上次你来的时候,给她买过酒的,忘了?” 我说:“开始我还真不认识了,我想她有点不高兴。她和我在一起时,我老看你。她也注意到了,当时就很不高兴。” “噢。” “你和莫莱处得好吗?”我问。 “噢,不错,蛮好,怎么啦。” “我是在体味刚才你说的老年人和他们的喜好。” 她笑着说:“喔,有的地方他不一样。有点古怪……比较老式的,好像是我的父亲,他干什么的?” “他是个纽约的律师。” “喔,律师,有名吗?” 我说:“至少他有钱可乱花,而且他不太懂外面的诀窍。他专业于遗产处理,场面上说来他还是个小孩。” 她说:“奇怪,我总觉得他内心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在他身上,或是婚姻有什么问题。也许是的,家庭纠纷。” “我看不见得有这一类事情,我的了解,他是个有钱的鳏夫。” “喔。” 我说:“他回来了,看他走路的样子,他差不多了。” 她笑着说:“再来一杯琴酒加可乐,他连脚也抬不起来了。唐诺,你见过刚才我提起的小姐?” “你说露莎?” “是。” “怎么样?” “找个机会和她说说话,她对你到是很真心的,有点痴。也许你不知道,在这种地方,一个小姐认为合意的客人,走进来找别的小姐,比正经小姐失恋还要难过,心理是很复杂的。找她说话,对她好一点,试试看,好吗?” “真的吗?我以为她根本已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你!我告诉你她在想念你……喔,莫莱,你回来了。正好回来喝酒,乔又给你满了一杯,你还好吧。” 海先生说:“像个百万富翁。” 温玛丽说:“你看,那是露莎,在弹球机旁。露莎是个弹球迷,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为弹球破产,没有客人的时候她总是伴着那架弹球机。” 温玛丽别有用意地鼓励着我。 “对不起,离开一下。”我向两人说。 我站起来,慢慢地步向弹球机。在我的眼角,我看到温玛丽给了露莎一个暗示。 露莎问我:“你玩了什么花样?” “怎么啦?” “她给我暗示,叫我钓住你。” “我让她认为身边的是个有钱的鳏夫。” “到底是不是?” “也许是。” “你的朋友?” “可以这样说,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好奇。” 她玩完这一局,我替她喂了一个硬币进机器:“还是你玩。”我说。 她又开始玩球。乔一本正经地走过来,站在前面。 “两杯酒。”我对他说。 “你要什么。”他问露莎。 “老玩意儿。乔!这家伙是万事通,对他不必装腔。给我红茶,他会给你小费。” “你呢?先生。”乔笑着问我。 “琴酒加七喜。” 露莎与我就在弹球机边上喝完了饮料。 “你要回座位去?”她问。 “也许。” “玛丽要我跟定你。” “有何不可,跟我来见见莫莱。” “你没有不高兴吗?” “为什么?” “为了玛丽呀。你不是……你没有真喜欢她,是吗?” 我对她笑了笑:“一起过去,坐下来,轻松一下。” 她说:“对付玛丽,你真有一套。” “为什么?” “几分钟之前,她以为我要接近你,对我怒目而视。现在,她给我暗示向你进军。” “情况改变了。” “唐诺,你很有心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反正对你不会有任何损害的。” 她看着我说:“我敢保证你不会叫女孩子吃亏。” 我没回答她这句话,我们走向桌子。 玛丽随便地说:“喔,哈-,露莎。这是莫莱,我的朋友,海莫莱先生。”说完向海莫莱眨了一下眼睛。 露莎说:“您好,海先生?” 海先生站起来,鞠躬。我为露莎推好座椅,大家都坐下。 温玛丽对海先生说:“我不愿意谈这件事,我们换个话题谈谈。” “你不愿意谈什么话题?”我问。 海先生说:“玛丽听到杀死那律师的枪声,报上不是登了吗?” 我说:“噢。” “她早上3点钟回到家的时候,听到的。” “2点30分。”玛丽纠正着。 海先生蹙起眉头:“你不是告诉我2点半到3点之间吗?” “没有,我看过表。2点30分,前后最多差一、二秒。” “手表?”海莫莱问。 “是的。” 他从桌上伸手过去,扶住了玛丽的手腕,看到那只镶了钻石的手表。 “真是一只漂亮的手表。” “你也说好看呀?” “送你的一定十分欣赏你,你能脱下来给我看看吗?” 她把它解下,莫莱把它在手中翻来翻去,“真是好看,”他说,“非常,非常好看。” 我对露莎说:“这里除了喝酒还有什么好玩的?可以跳舞吗?” “这里很少人跳舞,但有一场表演。” “什么时候表演。” “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温玛丽笑着道:“露莎,乔在看你空着的杯子呢。” 海莫莱说:“等一下,让他也看看我的。”他把杯中剩下的一口干了杯,右手举起来,两个手指扭出一响啪的声音来,说:“乔,喔乔!” 侍者很快过来,莫莱说:“统统加满。”手中还在玩着玛丽的手表。 乔拿酒来的时候,全场灯光暗了下来。玛丽说:“节目上场了,你们会喜欢的。” 一个女郎在埃及背景下出来,穿的是很短的短裤和胸罩,短裤胸罩上印着金色的象形文字。一阵椅子移动声在场中响起,立即又静了下来。女郎坐在地下,把头左右摇动,手和肘在音乐中像蛇一样扭着。赢得了不少掌声,一个满脸欢乐的男士出来,讲了不少黄色笑话。一位脱衣舞女郎脱她本来没有多少的衣裳,消失在一圈蓝色灯光下。引起一阵骚动,而后是第一幕的女郎穿了草裙跟了蓝色灯光光圈出来,颈中带了花圈,头上别了一朵人造的大鞭蓉花。讲黄色笑话的男人玩着四弦琴,女郎跳夏威夷的草裙舞。 灯光再亮时,海莫莱把他一直在把玩的温玛丽的手表交回了她。 “这就是这里的节目?”我问露莎。 玛丽说:“不止,现在是休息。二、三分钟后继续,这样大家都可以把杯子加满。” 乔替我们把杯子加满。 海莫莱朝我笑着,笑容几乎可以登上杂志封面,标题是“成功男人的笑容”。“真不错,”他大着舌头说:“最好的女人,最好的饮料,我回纽约配这种酒给每个朋友喝,叫他们都到新奥尔良来。赖,不要喝……醉。差……不多就行了。我……们要多享……受一下。” “不错。”我说。 温玛丽把手表戴回去,一、二秒钟后她看看我,看看露莎。她用纸巾擦了一下手腕说:“大家都愉快吗?” 第二部分的节目又开始了。玩四弦琴的穿了晚礼服和草裙舞者跳了一连串不同的交际舞。脱衣舞女郎又表现了一次扇子舞,灯光再亮时,乔就在我们的身旁。 “你们这里有几个‘乔’呀?”我问温玛丽。 “只有一个,为什么?” “他好像有个双胞胎哥哥。” “你看出来有两个乔?”海莫莱担心地问。 我说:“不是,我只看到一个。一定另外有一个在吧台给我们配酒,要不然一个人怎么照顾得来。” 乔在我们身边向下望着,态度很尊敬,很敬业。 海莫莱开始笑,笑出声,几乎掉下椅子来。 玛丽用手在桌上转个圈:“老规矩,加满。” 突然,我把椅子后推。我说:“我要回家了。” 露莎说:“喔,唐诺,别扫兴,你才来没多久呀!” 我抓住她手,把她手放在我手中,让她感到手中几张折叠着的钞票:“对不起,我有一点不舒服,最后两杯酒喝得太快了。” 海莫莱喧嚣的笑着。“你应该喝琴酒加可乐。”他说:“那玩意儿久喝不……醉。好喝,不……会醉。你们年轻人没有喝酒的经……验。只会猛喝。玛……丽,是不是?” 他下唇垂下,半醉眼神向玛丽睨视。松松的脸上眼睛下面突出两个囊袋特别明显。 玛丽用手拍拍他的肩表示回答,用一张纸巾沾起一点茶杯中的冰水在她手腕上擦着。 我说:“各位对不起了,晚安。” 莫莱窥视了我一下,不再笑了。想说什么,又改变主意。把头转向玛丽,突又转向我,他说:“玛丽,这小子灵活得很,要多注意他。” 玛丽说:“不是小子,蛮懂事,像个小鸟。” “不对,不对。”莫莱没有理解玛丽话中有话,他说:“不是小鸟,是猫头鹰,他……聪明,我老说他是猫头鹰。” 那句话他自以为很幽默,我走出大门,他还在大声笑,笑得气也喘不过来,笑得眼泪自两颊流下来。 我回到旅社,白莎已回抵洛杉矶,她的标准复电如下:“何故乱捣蜂窝,人手不足处理‘无利旧案’,本州重罪3年免究,你算老几?” 我又下楼去电信局,心平气和打个回电:“谋杀案永不免究,莫莱说我是猫头鹰。” 电报由“收件人付款”方式发出。 第14章 我7点钟起床,淋浴,刮胡子,吃早餐,从行李中拿出我自备的0.38左轮,这是一支蓝钢,0.38口径,把枪放在口袋,来到皇家大街,走进公寓,我不知道海莫莱醉醒了没有。 爬楼梯时我没有故意掩饰响声,相反的尽量扩大应有的杂音,敲门的声音也不能称高雅。 海莫莱没有应门。 我用拳打门,脚尖踢门,仍不见回音。 我身上有公寓的另一把钥匙,我用它开了门。 海莫来不在公寓里。 床上被单没有弄乱,但是不像有人睡过1小时的样子。 我又回到客厅,走上阳台,确定他不在阳台上。 看清楚没有危险,我把写字桌所有抽屉取下,勉力把桌子翻转,把放回隔层中的东西都倒出来:信件,剪报,还有那支枪。 我把那支枪放进口袋,又把我带来自己的枪和它交换放回隔层,再把一切回原。 是一个大好的晴天,阳台下的街道多的是徘徊享受阳光的人,我把整个地方仔细看一遍,轻轻开门,又轻轻在身后关上,下楼。 在后园遇上了黑女仆,她微笑着问:“那先生起来了吗?” 我告诉她,那“先生”不知是出去了还是睡死了,我怎么叫门也没有人应。 她谢了我,迳自上楼。 我回到旅社,有一个留话要我打电话洛克9746。 我走进电话亭,拨那个号码,心中想着可能是医院?可能是牢狱?都不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声来接电话。 “有人在找赖先生?”我问。 她笑了:“喔,是的,这里是丝品进口公司在找董事长。” “真的呀。” “你有一封信和一封电报。” “有生意啦。”我说。 “就是-,你看,我们送出两份商业信,其中一封是航空,我们收到两件回信,其中一件是电报。” “商业信都应该这样写呀。” “那是因为优良的秘书工作。”她说。 “你说得对,我马上来。” 我乘计程车到她办公室,她在等我,“一切都好吗?”她问。 “不算太理想。” “有什么困难?” “我昨天晚上带一个朋友观光。” “但是今天你还像花一样新鲜哪。” “花是花,有人一瓣瓣把我剥下来算命。” “不要悲观,算来算去都会是好命。” 我没有回答,先把电报拿过来看看。“丝品进口公司:请寄10号半5打快递,色号四。”发电者是柯白莎,地址是我们侦探社地址。 那封信是装在一个方型有色信封中的,信纸和信封是一套,有淡淡香味,地址是路易斯安那州,雪港城,邮戳也是雪港城,内容很简单:“请寄丝袜6双,8号半,贵公司色卡第5号颜色。”签名是葛依娜,也有详细地址。 我把信放进口袋,向小姐问道:“什么时候有火车去雪港城?” “一定要火车吗?”她问:“公路车可以吗?” “可以。” 她拿出一张公路车时间表,交给我。 “我看我损失机会了。”她说。 “怎么说?” “我应该邮购一些丝袜,给一个住家地址。” “你为什么不试一下呢?”我问。 她右手拿着铅笔,在速记本上乱划着,端娴地说:“我想我会的。” 我把巴士时间表还给他。“小姐,我今天要离城。”我一本正经地说:“有人找我,说我开会去了。” “是的,先生,再有信来怎么办?” “不会有信来了。” “打不打赌?” “什么条件?” “一双丝袜。” “你输了呢?” “随便你要怎么样,我赌灵感。” 我说:“赌了,我要看信,而且一定要有住家地址,没有地址我怎么送丝袜去呢?” 她笑道:“当然,你自己去雪港城要小心呀!” 第15章 下午8时左右,我按响葛依娜来信给我地址的公寓门铃,对讲机传出女人声音:“什么人?” 我把嘴凑近对话机:“丝品进口公司代表。” “你们不是在新奥尔良吗?” “我们分公司分布很广,我是业务代表。” “你能不能明天来。” “不行,我有一定行程。” “今晚不行,没空。” “对不起,”我用铁定的语气说。 “等一下,你什么时候能再来?” “那要等下一次我出差到这里来。” “那要多久?” “三、四个月之后。” “噢!”一阵沮丧的叹声:“等一等,等我穿点衣服,我可以套上点东西,你上来好了。” 开门声响,我爬上楼梯,走向走道,一面看号牌。 葛依娜,穿一件套头蓝色睡袍,站在房门口等我,她说:“我以为你们是邮购邮寄的。” “我们是邮寄的。” “好,请进来,我们先弄清楚,为什么你要亲自来?” “因为我们要合乎联邦进口协定。” “联邦进口协定?” 我笑着说:“亲爱的小姐,协定规定我们,假如不是销售给个人直接用户的话,我们公司要付1万元罚金,可能尚须坐牢,我们不能销给零售商,也不可销给准备再出售的用户。” “原来如此。”她说,语调已非常女性化。 她肤色蛮深,虽然没有方绿黛深,她会花钱,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长长睫毛,她手指甲上的甲油,都在显示要花时间和金钱才能保持这样美丽,女人在这方面化那么多心血,一定是靠此可以多捞一点回来,我又仔细地看了她一下。 “你要什么?”她很有耐心等我从头到脚看了她后发问。 我说:“你还没有证明给我看呀!” “我还没有证明给你看?” 她的外表就是一个兜得转的年轻美女,坐在自己的公寓里,穿了睡袍,露出足够多的裸腿,这双腿本身就值得给与最好的丝袜,我看她的腿,她一点也没有窘态,在她看来我不是个人,只是6双平价丝袜。 “我要看看样品。”她突然说。 “样品倒不必,保证书保护你一切权益,收到货后尚不须付款,30天试穿,任何不满意,退货不要钱。” “我真认为你们办不到这样硬的生意。” “这是为什么我们选顾客十分严格,现在我们谈生意,我今天还要见6个别的顾客呢,你的姓名是葛依娜,你要6双丝袜完全只为你自己使用?” “是的,当然。” “我看你不会去做生意,但仍要问一句,你不会把收到的货拿出去卖吧?” “不会,我是为自己用。” “也许……你会送给朋友?” “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我们希望得到这些你可能送礼物的朋友,姓名和地址,联邦规定就是那么严格。” 她好奇地仔细看我:“我觉得你有点奇怪。” 我笑着说:“你应该试着在战时做生意——即使小生意也很难做,不要说从国外进口货品了。” “你们怎么可以把货品留在墨西哥?” 我笑道:“这是秘密。” “我还是希望能知道一点。” 我说:“一艘日本船装了很多丝袜,日本偷袭了珍珠港,那艘船有如所有日本船,平时是商船,但战时有它军事任务,船长选了加州的最南面,墨西哥境内,挖了一条大沟把货品全埋了,我的合伙人正好是这块荒地的地主,他又在墨西哥城有点势力,所以……其他你可以猜出来了。” 她说:“货是黑货。” “墨西哥最高法院把货判给我们。你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一份影印本。” “既然你有了那么多一批合法货,为什么不带过境来,整批卖给大的百货公司……” 我耐心地回答:“我们试过,不行,政府限制我们只能直接售给消费者个人。” “你的信上没有规定呀!” “是没有,联邦政府规定我们除此之外,任何方法带回本国都是犯法。” 我从口袋中拿出铅笔和笔记本,我说:“请你告诉我,任何一位亲密朋友,你可能把丝袜送她的,姓名和地址。” “我绝对是买来自己用的,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名字,可能我会送她一、二双。” “这样很好,你……” 通卧室的门突然打开,方绿黛轻快地步入起居室,她显然是才穿整齐。 “哈-,”她说:“你是卖丝袜吧?我正在告诉我朋友……” 突然她站住一动也不动,双眼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开合不起来。 葛依娜很快地回视着,见到了方绿黛脸上的表情,警觉地跃起,叫道:“绿黛,怎么回事?” “没什么。”方绿黛深吸了一口气:“他是个侦探,如此而已。” 葛依娜转回来看我,充满了愤慨,也许是惧怕,样子像一只家畜迫到了屋角里。 “你竟敢用这种方法到我公寓来,我要叫人捉你起来。” “我也正好要请人捉你起来,罪名是窝藏嫌犯。” 两个女人互换眼色,绿黛说:“我想他是真的非常聪明,依娜,他真要这样做,我们拿他没办法。” 她坐下。 葛依娜犹豫了一下,她,也坐了下来。 方绿黛说:“这个诡计也真聪明,依娜和我还一再研究怎么有人会有我们秘密专用地址的,最后我们认为邮局有人出卖人名地址赚点小外快。” 我说:“这些可以不必讨论,都已经过去了。” “你这个诡计非常好。”方绿黛重复着,有含意地看看葛依娜。 我说:“有半打以上的方法,可以达到相同目的,我能找到你,警察也能找到你,他们没有先找到你才是奇迹。” 方绿黛说:“我不相信警察会找到我,你把自己能力低估了。” 我说:“我们争也没有用,我们应该讨论别的事,曲保尔是什么人?” 她们交换眼神。 我看看手表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来浪费。” 葛依娜说:“我不知道。” 我看着方绿黛,她避开我的眼光。 我转回对葛依娜说:“也许我提醒你一点点,你嫁给葛马科,他申请离婚,你不让他如愿,除非要更多的赡养费,可惜的是你行为不检,被捉了小辫子。” “你乱讲!” 我说:“那我换一种说法,我们说葛马科有证人,宣誓证明你行为不检。” “他们都在乱讲!” 我说:“这点不谈,我不管离婚案孰是孰非,我不管葛马科请人作伪证,或是环境证据对你不利,或是葛马科找到的不过十分之一实情。事实是他要离婚,你不要离婚,但是你又无法胜诉。” 她说:“是你在说话,我什么也不承认,你就当它是如此,从这里讲下去好了,我听着。” 我说:“你想出的特技表演真是绝妙之作。” 她说:“你自认很聪明,你说下去好了。” 我说:“你跑到新奥尔良,你让你丈夫知道你在新奥尔良,你使你丈夫相信你离开加州是避免你所做的事宣扬出来,葛马科认为一切不会有问题,他认为他聪明,你是笨蛋,他还以为可以一分赡养费都不给你。” “你就玩了你巧妙的一手,你先让他知道你租了个公寓,是你给他的地址,你又找了一个和你外型很像的人,高度,大小,年龄,发色,眼和肤色,任何人见到你及方绿黛都会说十分相像,所以用文字形容的话,一定会彼此误认。” 葛依娜说:“你假如预备说什么,就直说了吧。” “我只是先把背景说清楚。” “那么你也干脆把本事说了吧,你自己说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呀。” 我说:“我说的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来浪费,你别以为我在浪费时间。” 方绿黛笑了。 “你说下去。”葛依娜挑战地说。 “你找到了方绿黛,她自己有问题,但是没有牵挂,你有点钱,你把租的公寓免费给她住,或许还答应给她点生活费,惟一条件她要用你的名字,代你收信件转给你,告诉所有人她是葛依娜,你也许实告她,你在等离婚的法院开庭传票,也许你让她蒙在鼓里。 “可惜你丈夫落进你的计算,他去看律师,律师教他可以只用一张申请状,说明打官司离婚的原因,要是你不服准备打官司到底,再把你的臭事拖进去不迟,他们问你丈夫你在哪里,得到的是新奥尔良的地址,律师使用他们的陈腔老调,呈了张彼此无害的申请状,但让你知道只要你不同意,不合作,后果将是雪崩样的严重。” 只说了这一些,已使依娜的眼中闪烁泪花了:“你认为这样公道吗?” “不,这是很令人作呕的方法,也是律师的老套了。” “但其效果剥夺了一切我可以力争的个人权益。” “你仍旧应该为自己正当地据理力争……假如你有什么理可以据的话。” “我被设计陷害了。” “我知道,”我说,“但是我不是来批评离婚案对错的,已经说过的不过是你的背景,律师们把法庭开庭传票交给一个新奥尔良专门送达传票的,那个送达人跑上楼梯,敲门,看到的是方绿黛,说:‘你是葛依娜。’就把传票交给了她,他回来做了张常规报告,他已在哪一天,在什么地方,合法地把传票交给葛依娜了。” 依娜说:“给你说来倒像是一个阴谋了,事实上,直到最近,我根本不知道当初有什么离婚这件事。” 我转向方绿黛问:“是不是因为你不知如何可通知她?” 她点点头。 “真是非常,非常聪明。”我说:“这是反败为胜最简单方法,葛马科以为他得到成功有效的离婚,在最后判决前,他到墨西哥去结了婚,你等了一段时间,表示不是故意的,然后你给方绿黛写封信,请她带你一个朋友观光,这是多年来绿黛第一次有你的消息和地址,她给你回信,提到你离开后有传票送达给你,由于她曾答允你不论任何状况她要承认自己是葛依娜,所以送传票的问她是不是葛依娜,她就说是,你立即写信请方绿黛把传票寄给你,她就把传票寄给你,这一切就证明你什么时候才正式知道了你被离婚,在这个时段前,你仍以为自己是葛太太,只是分居了,当然仍是不折不扣的葛马科太太。 “于是你给丈夫一封信,问他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告诉他这件离婚案是不合法的,因为开庭传票根本没有送达到你手上,换言之,你已经把他钓上了,你可以予取予求了,他不敢让他现任太太知道一点点风声,而这一切,都是你预计好的。” 我停止说话,等她表示意见。 等了一会,她说:“你说的好像我是个聪明人,布置好圈套让马科落进来。事实上,我除了想逃离环境外,的确什么也没有想过,我的丈夫才真布置了圈套,用各种方法使我丢尽了脸,我不知道他本意是要我在亲友中抬不起头来,还是他自己最后也受到勒索,反正他付了私家侦探一大笔钱,这些私家侦探为了一定要有效果就制造证据,不断送给马科,马科以为真捉到我证据了,又给他们钱。” 她暂停一下咬着下唇,努力于自己控制一下。 “之后呢?”我问。 “之后他告诉我他有什么把柄,他给我看侦探社的报告,他给我看一袋谎言,我几乎疯了。” “承认?我告诉他这是我一生听到过最大的谎言,我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医生治疗我两个星期,也是我的医生建议我出去旅行,把一切都忘掉,医生叫我去没去过的地方,完全和现实脱离的地方。” “同情心很强的医生。”我说。 “很了解的医生。” “给你的一定是书面建议-?”我问。 “你怎么知道?” “想像中事。” “事实上,是书面建议,我去旧金山,在旧金山给了他一封信,我说我不想回老家,问他有什么建议,他写信给我建议完全改变环境。” “当然,你也只是偶然的保留了这封信,你继续说。” “我来到新奥尔良,开始的3个礼拜一切很好,我住在旅馆里,想找一个公寓,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人。” “你认识的?” “是。” “来自洛杉矶?” “是,所以我决定使自己失踪。” 我说:“那没有用,你在新奥尔良可以遇到洛杉矶来的熟人,你在阿肯色的小石城,你在雪港城,你在任何地方也都会遇到的。” “不,你不了解,那位朋友希望知道我住在哪里,我只好告诉她,她会告诉她朋友,过不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在新奥尔良,会来看我,我不要见知道我过去的人,我又希望在新奥尔良有个住址,回来时好用,这时我遇到了绿黛,她自己也有困难,她要抛弃自己过去的一切,我问她互换身分如何,就如此定案了,我要她租一个公寓,哪一天我回来仍可使用,我也同意由我付房租。” “从此后你用什么名字呢?”我问。 “方绿黛。” “用了多久?” “只用了二、三天。” “之后呢?” 她说:“我突然发现这样做对我不利,假如我丈夫的律师发现我用方绿黛的名字,他们会说我假名脱逃,这也许意味着认罪,所以我又用回自己的名字,所以有两个葛依娜,一个是方绿黛住在新奥尔良使用的,另一个是真正的葛依娜。” 我说:“非常,非常有意思,不把法官弄得昏头转向才怪。” “我又不求同情,我只求公正。” 我说:“好,一切戏都暂停,我们言归正传,这些都不是你自己想得出来的吧。” “什么意思?” “这种高级技巧,绝不是你自己可以想出来的。” “我还是不懂。” 我说:“我认识很多律师,也许只有四、五个能想得出这种诡计,但是要有一步步执行的话,须要有一个特别聪明,特别天才的律师指导才行。” “但是我告诉过你,这是没有预谋的,也没有人想出这个计谋来。” 我说:“这就牵出我们另外一个朋友来了……曲保尔。” “他怎么样?” “他是律师呀,你认识他吗?” 这问题使她犹豫了数秒钟,她在急谋回答方法时,我微笑着,不过我接下去说:“你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用这种方式问你,是吗?你很难回答,是吗?” 她坚决地说:“我不认识他。” 我见到方绿黛的脸上现出惊奇。 我说:“这种错误就使你前功尽弃了。” “什么意思?” 我说:“曲保尔的秘书也许会记得你去过他的办公室,他的账册至少开始时曾收到过你的支票,贾老爷酒吧的人会记得你曾和他在一起喝酒。律师会在陪审团前问得你无地自容。你丈夫又有钱请私家侦探找其他证据。在法庭上他们会一件件拿出来……” 她阻止我说下去:“好,你凶,我是认识他。” “认识多深?” “我……请教过他。” “他告诉你点什么?” “告诉我,我实在一点也不必担心。”她想起了新的防御方式,胜利地说下去:“他告诉我什么都不要动,只等法院开庭传票送到我手。他说到那个时候,他自然会为我出面办理一切。” 我说:“这说法不错,曲律师已死了,他再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了。” 她怒视着我,也不反对,也不承认。 我转向绿黛问:“你认识他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依娜快速地说:“他希望你说是我介绍给你的。你是在一个酒吧中认识他的,是吗?绿姐!” 方绿黛什么也不说。 我笑着说:“这是你故事中另外一个弱点,依娜。我想你已经告诉方绿黛太多了。” “我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我对方绿黛说:“这个问题你不必回答,以后无论如何你都不必说谎,假如你怕对依娜不利,你就拒绝回答,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现在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躲避曲律师?” “何以见得?”方绿黛问。 我说:“你住在公寓里,你生活在法人区几乎一年,你在波旁酒屋吃饭,你还经常光顾贾老爷酒吧。根据依娜说法,你们约定好,你要在公寓中住到依娜回新奥尔良。而突然一夜,你离开法人区。你住进市区,你学速记,你再也没有回到常去的地方。你是存心躲避曲保尔律师。要不是依娜给你信,叫你带王雅其观光法人区,你不会回到老地方,也就是回到贾老爷酒吧去。你以为事隔多久一定安全了,但是不然。有人告诉曲律师见到你。曲保尔做了一些侦探工作。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你。也许和我用的相同路线。无论如何,他找到你。他找你找了两年了,是吗?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法人区?” 依娜说:“绿姐,你不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两位谁也不必回答任何问题,但是警察来问的时候,你们最好有答案。” “警察怎会问我?”依娜说。 “你不知道?” “不知道。” “星期二清晨2点半,你在哪里?”我问。 “你是在问什么人哪?”依娜说:“你虽是看着我,但这句话是问绿姐的,是吗?” “不是问她,是在问你,星期二清晨2点半,你在哪里?”我说。 “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我说:“警察尚未把所有线索凑起来,但是早晚会全部弄清楚的。你有个精巧的计划可以打败你丈夫。曲律师和这计划有关联。方绿黛小姐也有份。绿黛知道虽不多,曲保尔可是原始发明人。 “计划的确精良。进行也不错。最着慌的当然是你丈夫,他的钱袋从今后开了一个大漏洞。但是你的丈夫是个好斗家,他亲自到新奥尔良来调查。他找到了当初送传票的人,可能也请了私家侦探。当然他会嗅到曲律师的一切。曲律师是最好的证人了。为了钱或是传他到证人席,也许他会说实话……这一切是个阴谋。于是你到手的钱又飞掉了。即使他不肯说实话,他要分你的钱,一定也可观得不得了。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他绝对静默,那就是把0.38口径子弹送进他心脏。像你这样灵活的女人当然也想得到这一点。” 她说:“你疯啦?” 我说:“这是警察早晚会推理出来的看法。”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方绿黛。 “好,我们换个话题,”我说,“你再告诉我,你怎会认识王雅其的。你怎会为他给绿黛写介绍信的。” 她脸上现出真的惊奇:“王先生?老天!这老家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也正想知道呀。” “现在我知道你真疯了。他跟这事没关系。” “你怎么会遇到他的?” 门铃很大声地响起。 “看看是什么人?”我对依娜说。 她走向对讲机,拿起电话问:“什么人?” 看到她脸上,从她纯然惧怕的表情,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里有你的东西吗?”我问方绿黛:“皮包、衣服、任何属于你的东西?” 她摇着头:“我空手离开公寓。我打受话人付款电话给依娜,依娜电汇钱支援我来这里。我没机会买东西,我……” “看看,凡是你的东西都拿着。”我说:“不要留下线索,你快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她问。 我对依娜说:“按钮让他们进来。把烟灰缸里的烟头从窗口倒出去,再穿点衣服。” 我看到依娜在按钮。 “到底是谁?”绿黛问。 依娜嘴唇颤抖着不能回答。 “当然是警察。”我说。抓住方绿黛的手腕走向门去。 第16章 离葛依娜公寓房门20尺处,走道有一处转弯。我没有放开方绿黛的手腕,带了她走下走道,转过这个弯。 “为什么?”她问:“告诉我为什么?” “嘘!”我叫她不要开口:“在这里等。” 楼梯上有脚步声。 “假如来的是一个人,”我低声地说,“我们在这里等。假如是两个人,我们就溜。” 来的是两个人,他们走上走道,脚步重重落在地上,我们听到他们敲葛依娜公寓门的声音。 我偷偷往走道看,见到两个宽宽的背影。葛依娜的白脸只在门口一闪,两个男人推开她就往里闯。我等到门被关上,带了方绿黛走回走道。 她跟了我走过走道。 在楼梯口,她问:“为什么来的是一个人,我们就等?” “警察出动都是两人一组,上来一个人的话,另一个一定在车上等着。两人既然一起上来了,应该溜得出去的。至少希望溜得出去。” 我们下了楼梯。我把大门打开让她先出门。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车上没有人。 “走吧!”我说。 我们走上街道。 “不要太快。”我说。 “我觉得有人在追我,我都想跑了。” “不要跑,看着我,脸带笑容,慢下来。我们来看看商店都在卖些什么。” 我们看看停停,我把她带到了街角。 “这里你有其他亲戚朋友吗?”我问。 “没有。” 我说:“好,我们找个地方吃饭,你还没有用晚餐吧?” “没有,你来的时候我们原想出门吃饭,依娜才洗完澡。” 我们在街上随便走。她不时想问我问题,我都要她稍等。我们找到一个有车箱座,样子很好的餐厅。我们走进去选了一个离门较远的车箱座坐下。侍者送菜单来时我要了二杯鸡尾酒。 侍者离去。 我说:“说话声音要轻,告诉我,你对依娜的小诡计知道多少?” “一点也不知道,”她说,“发生的一切就像你挖掘出来的,只是我并不知道她在等别人送达传票。” “曲保尔为什么盯住你不放?” 她说:“他喜欢我。但对我说来没有胃口。” “你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追求你,就迁离公寓,改变整个生活习惯。” “当然……不完全为这原因。” “那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提这些。” “你不能不提。” 她说:“老实说,主要是这种生活我过厌了。我没有工作。别人付我钱,目的只是要我用一个名字住在公寓里。每天11点或12点起床。出去吃饭,散步,买杂志,回去也没事做,磨到7点又出来吃饭。洗了澡要花很多时间打扮自己,为的是消磨时间。晚上除了酒吧也没地方去,但新奥尔良和别的城市不同。单身女郎在酒吧男人多会来搭讪。别的城市男人先要研究她身份。新奥尔良就是新奥尔良。” 侍者送来鸡尾酒,我们碰杯,品酒。 侍者站在桌边,无声地等着点菜。 “来一大盘生蚝,用你们最好的酱汁,要很多苋菜根和柠檬。”我说:“再来二人份的椒盐虾可以配酒。然后我们要洋葱汤。牛排要3寸厚,4分熟,炸洋葱圈、洋芋条。大蒜面包要很多牛油,大蒜味不大,烤焦一点。选瓶香槟先在冰筒里冰起来。最后来冰淇淋、热咖啡。不要忘了账单。” 侍者眼也不眨地听着点菜。“不会错,先生,我会处理得很好。” 我问绿黛:“你如何?不合意可以自己改。” “我完全同意。” 我对侍者点点头,侍者退出,放下一层薄薄竹帘。 我突然问绿黛:“星期二早上2点半,你在哪里?” 她说:“我告诉你那晚发生的事,你不会相信的。” “事情那样糟?” “是的。” “你倒说说看。” 她说:“我尽量避开曲律师,他甚至以为我已离开新奥尔良。然后他找到了我。找到我时,你正好在我公寓。你听到他说什么。这是两年来第一次见他。我不愿意在你面前出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对我入迷过度,非常妒忌。妒忌心太大也是我不喜欢他原因之一。每次我要对别人稍好一点,他就不愿意。他是很聪明能干的人,但情绪完全不稳定。谁要嫁了他谁倒楣。他连送牛奶的都不准进屋。” “这是那一天我在你房里的时候,你把他拉出走道去谈判的原因,是吗?” “是的,我知道他有把手枪。怕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他见你在我公寓,差点就拿枪出来。我把他推出走道。他失去理智地妒忌你。我告诉他我第一次见你,是有事商量。他不相信,硬说你是特权男友才能进屋。他说要用枪杀了我,再自杀。完全是以前老毛病再搬出来。我只好告诉他,我之所以不告而别,不和他出游,主要是为他这个臭脾气。假如他把枪放回口袋,不再毛躁,我可以伴他吃饭,也可一起喝点酒。” “他问起我的一切?” “那当然。” “你告诉他些什么?” “我告诉他实情。”她说:“我说你是个侦探,你在找一个姓王的,为的是一笔财产。” “他有没有问你姓王的是谁?” “当然,只要我提起一个男人姓名,他会调查他十八代祖宗。我告诉他王先生是依娜的朋友。” “走道上那一点时间,他怎么能问那么多?” “并非都在走道上问,我告诉他我不愿在走道上和他多辩,假如要我和他吃饭,我要先把你打发走,所以他同意等候。” “这是我感到有兴趣的问题。”我说:“他在哪里等?” “他说他在外面附近等,等你走了就回来。” “我走了他就回来了?” “是的。” “你一走他就回来了。” “1分钟不到。” 她见到我脸上表情,她说:“怎么了?为什么皱眉头?” “我是在回想,”我说,“那一公寓房子走道一通到底,没有转弯,走道二侧都是公寓房间。对吗?” “对。” “走道上是藏不住一个大男人的?” “藏不住。” “我走出去时没有见到他。” “他可能走得相当远,在街角暗处偷窥你出去。他的为人就是如此,神秘兮兮好探人隐私。我住法人区时,你会以为我是敌人间谍而他是联邦调查局人员。他跟踪我,用望远镜看我窗户。我和别人出去,他会守在门口看我什么时候回来。我更不敢带男朋友回家。” 侍者把食物用盘子送过来。我们开始用餐。 过了一会,她说:“要听下面的故事吗?” “晚饭之后。”我说:“目前只顾吃饭,我饿了。” 我们安静地用餐,我看得到她情绪轻松下来。酒与食物建立了我们的友谊。 “告诉你件事,唐诺。” “什么事?” “我认为我可以信任你。我会把实情都告诉你的。” “原该如此。” 她把碟子向前一推,自我手上拿了支烟,把上身凑前让我给她点着,一面把两只手捧住了我拿火柴的手。她的手温暖、细软、皮肤很柔软。她说:“保尔和我后来出去吃饭,又去酒吧喝酒,他还是要杀你。” “他喝醉了,又变成十分妒忌。问了很多你的问题。不相信你是侦探。最后我忍无可忍,实告他两年来他一点改变也没有,我上次对他好所以不告而别。这一次我要教训他,我永不再理他。他要再打扰我,我会报警。” “他怎样反应?” “他做了件令我又怕又好笑的事。” “什么事?” “他抢去了我的皮包。” “为什么?为了使你没有钱?” “当时我也这样想,后来才明白真正原因。” “你指他是为了要你的钥匙?” “是的。” “他抢去你的皮包时,你们在哪里?” “法人区的贾老爷酒吧,他的老地盘。” “他怎么做法?” 她说:“我正在数说他的为人已使我讨厌。我将永不再理睬他。” “酒吧很挤,我很放心,他要掏枪出来一定有很多人会阻止他。即使无人止他,我实在也认了,因为我已对他寒透了心。在他爱我之前,他一切都非常好的。” “是依娜介绍你们认识的?” “是的。” “他对依娜什么态度呢?” “我想他……也许逢场作戏。我想他是在贾老爷酒吧钓上依娜的。他们一起玩了一阵子,整个诡计,也是那段时间他想出来的。一定是这样的,我现在慢慢回想可以渐渐联起来。” “依娜从没有告诉你这个计划?” “没有。她从来没有信赖我。没告诉我为什么我要用她名字住在那公寓里。她只是像起先对付你那样,说了些似是而非的原因。她也不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曲保尔律师是惟一知她行踪的,但也假作不知。我生活费也是由曲保尔交给我的,房租、衣服、吃饭、首饰等等。” “你收到了传票有没有给保尔呢?” “没有,我曾试过交给他,但他碰也不愿碰它。他说他没有权利。他说他只是依娜授权他给我生活费。他强调不知她在何处,亦无法联络。他说她给了他一笔钱每月给我,这笔钱也已快用完了。” “好,你给他摊牌,他抢去了你皮包,之后又如何?” “一句话不说,走了出去。” “付了账吗?” “在贾老爷酒店没有账单,他们来酒的时候已先收了钱。” “他走出去,留你一个人在里面?” “嗯。” “你怎么办?” “我又坐了一会,两个欢乐无拘的水兵向我眉目传情,我想又有何不可?他们反正不久就起航了,也应该有点快乐时光。所以我让他们坐过来,大家很愉快。那两个年轻人是好孩子,对新奥尔良完全陌生,那天是第一次来到——从密尔瓦基来。我带他们走了一圈,看了些特殊地方,告诉他们法人区的故事,一直喝到他们快要开航才离开。” “之后呢?” “我走回公寓,用两只脚一步步走回去。” “你没找辆车?” “没有,我没有皮包,没有一毛钱。” “你没有钥匙,你准备怎么进公寓法?” “我有钥匙。” “我以为你说他拿了你的钥匙。” “那没有错,但是在我信箱底里我另有一把备用钥匙。我始终放在那老地方以防万一。公寓房门用的是弹簧锁,有时匆匆出来会不小心关上,每家都备一个钥匙放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你离开水兵是几点?” “我想是2点钟,相差也不远。” “你走回去的。” “是的。” “几点走到的?” “2点20分,绝对准确。” 我说:“为什么那么有把握。你听到一声枪声吗?” “没有。” “你听到什么?” “我没听到,我看到。” “看到什么?” “我的朋友王雅其。” 我仔细想了一下说:“等一下,那一晚你不可能看到他,他在纽约呀。” 她笑道:“我清清楚楚‘见’到他。” “他对你说了什么?你们谈些什么?” “我没和他说话,我见到他,他没见到我。” “在哪里见到他?” “就在我公寓楼前面。” “什么时间?” “就像我告诉你的,2点20分。” “请说下去。” 她说:“我都快走到公寓了,他突然乘计程车来到。他让计程车在公寓前放他下来,跑上人行道上三级阶梯,按我公寓的门铃。” “你能确定是你公寓的门铃吗?” “大致可以确定。我见到他手指的位置。当然看不清哪一个按钮。但一定是我的铃。” “当他发现你不在家,他怎么办?” “我不知道。” “为什么?是不是他转身发现你在他身后?” “没有。” “他做什么?” “他进去了。” “你说他进了公寓房子?” “是的。” “他怎能进去?” “有人在我的公寓内按钮为他开了门。” “你怎么办?” “直到那时以前我一直以为,曲保尔拿我的皮包,使我无钱,无法早回家。他可以在我公寓中搜查,看看有没有日记、信件,使他知道我有没有昵友。” 我点点头,把眼睛仍看着她:“你听到开门蜂鸣声后,又怎么想呢?” “我才真正知道他为什么抢走我的皮包,他要我钥匙,进我公寓,目的是等我回去。” “为了体贴一点的道歉?” “不见得,”她说,“也许只是一部份。另一原因是,他一整晚都在怪我和别的男人有亲昵关系。你知道,我突然离开他使他早有这种想法。他也真努力找过我,甚至在报上登分类广告,登了两年。” “我知道,我看到了。” “自然,他以为我是和人私奔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在街上正好碰上他,但希望时间一久,他会爱上别人,把我忘了。但他是另一类型,他只追求他得不到的。你知道有这种人。” 我点点头。 “那就是他,”她苦涩地说,“在我公寓里,手里拿着枪,可能八分醉,坐在我床上,等我回去,查看我有没有男朋友亲见到可以带回公寓。事实上,他认为我告诉你先离开,晚一点你可以再来,你懂吗?” “你说王雅其半夜2点20分按你门铃,而……走进了这种特别情况?” “是的,他一定是直接走进了这尴尬危险的局面。” “当然王雅其想这种时候你一定在家,开门的一定是你自己-?” “他一定想我在家,但是半夜2点20分去按门铃,他应该想到屋主会问问是什么人来了。” “你有没有听到枪声?” “没有。” “有人开枪,你会不会听到?” “用枕头捂着可能听不到。” “你又怎么做?” “我穿过街道,我试从窗口看我公寓,什么也见不到,我窗帘很厚。” “之后呢?” “我又向市区走回去。” “什么时候?” “应该是2点30分。当我走到街角时,温玛丽他们回来。她车中有另两位朋友……一男一女。” “你认识她?” “喔,我知道她是什么人,在大厅见面会聊两句。她公寓几乎和我的正对面。” “请说下去。你怎么办。” “我在法人区找了一个不太明显的旅社,用假名字租了一个房间,因为我怕曲保尔会用电话一家家旅社找。” “之后又如何?” “9点差一点我又走回公寓。我希望拿回皮包、钞票、化妆品,乘计程车回旅社。只见门口一大堆人车,有人告诉我里面出了谋杀案。有人说一个律师在一个女人公寓被杀而那女人不见了,都说警察正在找她。” “你怎么办?” “像个大傻子,我应该在一切尚可解释前去见警察,但是我怕了。我逃回旅社给依娜打一个电报,叫她立即电汇钱来给我这个登记的假名。” “你打了电报?” “是的。” “你刚才说你是打的收话人付钱,长途电话。” “也打过。” “接通了?” “没有,她没有回答。” “她回答你电报了?” “那天下午。我让旅社兑了现,乘火车去雪港城。” 侍者过来收拾好用过的盘子,带来冰淇淋和咖啡。 “你信得过依娜吗?”我问。 “我一直以为信得过,现在可说不定了。”她不适地说。 我说:“曲保尔被人干掉后,对依娜的官司太有利了。” “是的,我现在看得到这一点。” “这也可能是谋杀动机。” “你说依娜可能杀死他?”她问。 “警察也许会这样想。” “但是她在雪港城呀。” “你打电话的时候她不在呀?” “嗯……也许,也许不在。” “是第二天的下午,相当晚,她才汇钱给你,是吗?” “是的。” 我们用完了冰淇淋,坐着吸烟,慢慢地喝咖啡,两人都不说话,都在深思。 “现在我怎么办?”她问。 “身边有钱吗?” “依娜汇我的尚剩一点。告诉我,唐诺,我怎么办,该不该去警察局把事实说出来。” “还不到时间,更不是现在。” “为什么?” “已经太晚了。你没有赶上第一班车就失了时机。” “我总可以解释……” “不行,目前不行。” “为什么?” 我说:“你没有杀他吧?” 她看着我坦然地摇摇头。 我说:“即使你没有,总是有别人杀了他。那个别人最希望警察把这件事套在你头上。” “我现在去能不能使他们不把这件事套我头上呢?” “我不如此想。” “到底为什么?” “你再维持一段时间不被他们找到,真的凶手沉不住气,会开始安排假证据,说假的证词及其他错误行动。当然我们也有机会会发现他是谁。我们把线放长一点,看能不能捆住真正的凶手。” “不要捆住我自己……我希望。” 我看着她的眼,举起咖啡杯,我说:“让我们希望。” 我付了账,问餐厅有没有公用电话亭。我把自己关进电话亭,拨电话接通新奥尔良机场。 “是赖侦探从雪港城打电话。”我说。我怕他们会问到底我是警局的侦探还是私家侦探,所以我快快地接下去说:“星期三中午你们有一位乘客自纽约来。这位乘客才去纽约又立即飞回来。他的姓名是海莫莱。” 电话另一侧一个声音说:“请等一下,我查查记录。” 我差不多等了一分钟,等候的时候可以听到翻纸的声音。那人说:“是有的,一位海莫莱先生,纽约及回程。” “你不会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我是说不可能形容一下他外形吧?” “不会,我不记得他,等一下。” 我听到他说:“什么人记得礼拜三卖过一张票给一位海先生去纽约?雪港城警局在查询……抱歉,这里没有人记得他。” “这种每站要停的螺旋桨飞机,在上机前你们要测乘客体重的吧?” “等一下,这个记录就在这里,这位乘客体重……我们看看……喔,146磅。” 我谢了他,挂断电话。 海莫莱至少200磅。 我走出电话亭。 “是什么?”方绿黛问:“坏消息?” “去不去加州?”我问。 “都可以。” “我想我们可以包一辆车去华斯堡,从华斯堡应该有飞机,明天一早可到洛杉矶。” “为什么去加州?” “因为对你来说,本州已太白热化了。” “我们二个一起走,不是太明显吗?” “是的,做得越明显越好。” “这话怎么说?” 我说:“人们会好奇一对他们不认识的男女。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认识我们。我们和每个人交谈,从包车司机到飞机中每一个乘客。我们是夫妇,我们离开洛杉矶向东度蜜月。收到电报说你妈发了心脏病,我们赶回去看她。是一个中断了的蜜月。人们会同情我们,记住我们这个身分。假如警方追踪人员描述你的外型,说是杀人凶犯,当然不会有人和一个可怜小新娘合在一起。”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度蜜月?” “等我用电话找到包车。”我说着又回进电话亭。 第17章 星期天清晨破晓时,我们正掠过亚利桑那州上空。脚下的沙漠渐渐远去,模糊,变成灰色,像个海洋。而且形态和颜色不断改变。较高的山脊上隆起的石头先得到太阳的光辉。下面深的峡谷和干的河流仍在阴影之内。星星已退缩到远处,大小如针尖。双引擎的响声,在地下错综岩石里引起很大的回音一路向西。东方出现玫瑰红光,山脊巨石像美酒里的冰块。我们在沙漠中全速西飞,像是不想让太阳追上。但突然太阳自地平升起,晨曦照亮了一切。向东的岩石已起了反光。加强了峡谷内黑暗的神秘性。太阳爬升快速,不久我们就见到沙漠上我们自己飞机的影子。影子掠过科罗拉多河,我们进入加州上空。双引擎隆隆的声音一变,我们停在沙漠中一个小城市加油,机上旅客都准许离机,免费的早餐在机场餐厅供应,有热咖啡、火腿蛋和面包卷。 我们又一次起飞,高顶积雪的大山就在眼前。飞机飞进两个大山前,沙漠就再也看不到,地下是柑橘与柠檬的天下。红瓦灰泥墙的田庄分布在绿野中。田庄变成小城市,小城市集成大城市,洛杉矶就在眼前。 我转向方绿黛:“快到了。” 她笑着对我说:“这是我最好的蜜月旅行。” 飞机突破云层,一面跑道清楚在前,不断接近,终于机轮着地,洛杉矶到了。 我说:“到了,我们先找旅社,我好和合伙人联络。” “你说过的柯太太?” “是的。” “你想她会喜欢我吗?” “不会。” “为什么?” “她最不喜欢漂亮的年轻女郎……尤其是她以为我喜欢的。” “是不是怕她会失去你?” “只是因为这个。”我说:“她可能什么原因也没有。” “我们登记……是不是用自己的姓名?” “不用。” “可是唐诺,你……” “你用赖绿黛的名字登记。”我说:“我用我自己名字,现在开始我们改为兄妹。我们的妈妈有病,我们急着回家。” “我是赖绿黛?” “是的。” “唐诺,你把你自己也牵进去了。” “为什么?” “用你的姓来掩护我。你知道,警察正在找我呀!” “我怎么会知道警察正在找你?你又没有告诉我。” 她笑道:“说可以这样说,实际行不通的。假如你不知道警察在找我,又何必带我躲躲藏藏,用假造的姓名,假造的关系呢?” “答案非常简单。”我说:“你是我接办案件中的重要证人。我想有你作证可以帮我侦破一件谋杀案。我当然把你当作禁脔。除了书面向柯白莎报告外,我正在把你带到她那里去,要你口头亲自说出整个故事。” 她静默了几秒钟,她说:“我相信柯白莎一见我就会见恨于我。” “千万不要期望她会欢迎你。” 我们走进一个旅社,柜台职员知道了我们将死的母亲故事之后,我告诉他我急于用电话。他指给我看电话亭。 我拨白莎不登记的电话,没人接听。 我来到自己房中再找白莎。这次一个黑女佣来接话。 “柯太太?”我问。 “她现在不在。” “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能确定。” “她去哪里?” “钓鱼。” “她回来,请她回电……不,告诉她赖唐诺有来电。我每隔一小时打一次电话,打到她接听为止。” “是的,先生。我想她今天很早去钓鱼,她说早潮是7点半。我想她也快回来了。” “我每小时打一次电话。告诉她我说的。每小时一次。” 我爬进舒适的大浴盆。泡在里面10到15分钟。起来用冷水淋浴。用毛巾好好把身体都快擦红了。刮了胡子,穿了衣服。斜靠在椅上闭上眼睛。 方绿黛打开二房间的交通门,进入我的房间,把我吵醒。但我太困了,等她把交通门关上才张开眼来。 “有事?” “该是打电话的时间了。” 我呻吟一下,拿起电话,报了电话号,开始等待。 这次白莎在家——电话中传过来放下东西的声音,她是才进屋,听到电话抢着来接的。我也听到黑女佣叫她的声音,跑向她的声音,而后是白莎经过电话刺耳的喊声:“唐诺吗?老天!你为什么屁股上长疮,总不肯留在一个地方。要跑来跑去。你以为我们社里钞票多,自己会长出来?你要找我商量事情可以打电话,我告诉过你一千次,一万次……” “说完了?” “还没有!”她完全“交战状态”地说:“我甚至还没有开始说呢……” “好,等你说完了我再打电话给你。好男不与女斗。” 我轻轻地把话筒放回原处,把白莎的吼声切断。 方绿黛的眼睛像鸡蛋一样大。我看得出她的惧怕。 “唐诺,你为我得罪人?” “也许。” “请不要这样。” “人总是要争的。不争这个争那个。” “你指什么?” “指白莎。不争口气,她就爬到你头上来。倒也不是存心的。她天生这脾气。非先下手不可。我要睡觉了,不要吵我,你也睡一会。” “你不再找她了?” “等一会儿再找。” 她忧虑地笑着说:“你真有意思。” “什么地方?”我问,干脆倒到床上去休息。 “说说而已。”她说,只好回自己的房去。 我也花了10多分钟才入睡。一睡睡了2小时,我醒来立即挂电话找白莎。 “哈-,白莎,我是唐诺。” “你这个自以为了不起,应该杀一千刀的小混蛋,你不听劝总会吃大亏的,你竟敢挂我电话,我要教训你,你……我要……” “我过2钟头再给你电话。”我说,挂断电话。 过了一小时左右,绿黛过来说:“我没有听到你起来。” “是因为你睡着了。一定太累了。” “是太累了。” 她坐在我椅子把手上,手靠着我肩。眼看我手中报纸。 “你又打电话了?” “是的。” “她说什么?” “老调。” “你怎么办?” “老样子。” “我以为你急于和她交换意见。” “我是的。” 她笑了:“你包汽车,搭飞机,老远赶过半个美洲,为的是要和她洽商,而你现在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也在做事呀!” “做什么事?” “等候白莎冷静下来。” “她会吗?我看这样她更生气。” “我知道,她现在很生气,火冒三丈。但她也在好奇。好奇心慢慢会上升,慢慢饱和。盛怒会渐渐灭退。我对付白莎有独到的经验。看看报纸?今天有漫画。” 她的笑声不高,带点神经质。“现在不看,”她说,“这是什么?” 她凑前注视我手中报纸上一段消息。我感到她头发轻刷我面颊。我拿住报纸让她看完这一段,把报纸放置地下,她坐到我腿上,我吻了她。 她温暖的嘴唇停在我唇上一段时间,突然她浅褐色的眼珠凝视着我双眼,把头移后说:“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来这一手。” “哪一手?” “想勾引我。” 我把她轻推,让她坐在地上,我椅子旁边。 我说:“这不是勾引你,是吻你。” “喔。” 她坐在那里一会,向上看着,笑着说:“你真有意思。” “什么地方?” “我说不上来,很多地方。你喜欢我吗?唐诺?” “喜欢。” “你想……我会不会杀人?” “不知道。” “你想我也许有?” “是的。” “所以你临崖勒马。” “我勒马了吗?我也没有临崖呀。” “唐诺,你帮我太多忙了。”她现在坐在我脚背上,手肘放我膝上:“我想你是个好人。” “不见得。” “至少你对我已经十分好。你不像别人,你当我是正经人对待我。你使我对人性的看法恢复信心。我第一次使我自己失踪,是因为混进了一件丑陋的、残忍的、怕死人的事件里去。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要你知道。但的确这件事使我对人的本性信心全失。我的结论:人……尤其是男人,他们……”房门门把很快一转,有人用肩轻顶房门。 方绿黛惧怕地看我,轻声说:“警察?” 我指了指连接着的房间。 她两步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突然回来,伸手摸到我的脸,摸到下巴,把我头抬起。在我明白她要做什么前,她用嘴唇吻了我的。 敲门声激怒地响起。 方绿黛低声说:“万一是的话……谢谢你,再见。” 她像小鸟出笼飞回自己房中。门被小心地关起。 敲门声又从房门响起,而后柯白莎的怒声叫喊着:“唐诺,开门。” 我走过房间,把门打开,一面说:“你来得好快!”让她进来。 “请坐,白莎。你可用那只椅子。想来你已见到报纸。你能从第二次电话追踪到这个旅社,的确很不容易。花了一点小费吧?” 白莎说:“有你这个合伙人真倒了八辈子的霉。突然失踪,谁也不知你在哪里。海先生自新奥尔良来电话。他很不高兴,他认为你在欺骗他。说再也没有奖金,不给出差费,可能要告我们毁约。”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说什么,改变意见,把嘴唇紧闭,拉成一条缝。 我点起一支纸烟。 白莎说:“和你这个没有根的做伙伴就是这点不好。你饿到肚皮碰到脊背骨的时候,我收留你。给你吃饭,给你工作。不到两年你翅膀硬了,你要做我的合伙人。你现在有全权处理业务。我看再过几天,我就要变成你的雇员了。” 我说:“你最好先坐下。看来你一时还不想离开。” 她偏不坐。我走过去,又一次伸展到床上半躺着,移过一只烟灰缸放身边。显然,白莎完全不知方绿黛就在邻室。 “没错,我一时还不会走。”白莎说:“从此之后我要跟定你,直到这件案子弄清楚。必要的话我可以用手铐把你和我铐在一起。现在,你给我打电话到新奥尔良告诉海先生你在哪里。告诉他你来洛杉矶找我会商。告诉他你没有通知他是因为事情太紧急,太重要。告诉他你才到达。你想办法减少你自己和我们社里的损失。” 我继续吸烟,一点也没有打电话的企图。 “你听到我说了没有?” “听到了。” “那还不快动。” “慢慢来。”我说。 白莎走向电话,拿起话筒对总机说:“赖先生要接新奥尔良的海莫莱先生。你可以接梦地利旅社找到他。是叫人电话。人不在消号……什么……是的,我是……是,我知道。这是赖先生的房间。是他要讲话……是,当然他在这里。” 她把话筒抓得很紧,我可以看到她指节变成白色。她说:“很好。”把话筒向我方向摇一摇。 “他们要你说电话是你要的。” 我没有接电话的样子。 她再向我摇着电话:“你来说好!” 我自管抽烟。 “你好像不愿意。” “不愿意。” 她把话筒砰然掷回电话上,我都认为这下子话筒、电话都会摔成粉碎。 “你这个无知无识的小流氓。你……”她的声音升高到喊叫的样子哽住在喉咙里。 “看你还是坐下的好,白莎。” 她站着向我望了一会,突然说:“好,乖一点,不要这样。白莎太激动了,但到底总是因为关心你的缘故。你突然不见,白莎还怕有人给了你一颗子弹呢。” “对不起。” “对不起!你连电报、电话都不给我一个。你看,白莎不喜欢这样。你实在太使我生气了。” “坐下来,你就不会那么激动了。” 她走向椅子,坐下。 “抽一根香烟,”我说,“可以使你轻松一点。” “你为什么离开新奥尔良?”她休息了一、二分钟说。 “我认为我们应该会谈一下。” “谈些什么?” “等你静下来,我会告诉你。” “现在说,唐诺。” “不行,不是现在。” “为什么?” “你太激动了。” “我没有激动。” “等你真正享受你的香烟时,我们来谈。” 她靠在椅背上,开始试着放松自己,但眼光仍强硬,而且怒气未消。 我等着,直到她把烟头抛掉为止。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再来支烟。” 她坐在那里,眉毛蹙得紧紧的:“这一切想来都起自你对金钱的用法……不当一回事,你从来没有管理事业的责任感。即使我们合伙后,开始接的几个案子办得不错,这也并不意谓着……” “是不是我们又要再来一遍?” 她开始从椅中站起,而后突然半途停止,坐了回去。 她一句话也不说,我也不说,我们两个默然相对15分钟之久。终于白莎又拿支香烟,深深地吸着第一口。 “好,”她说,“我们来谈。” “那件旧的谋杀案,你找到了什么?” “唐诺,你为什么急着要知道那件旧的谋杀案。” 我说:“我想这与发生在新奥尔良的事有关。” “我还没有得到那件案子的一切,我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做这件事了,明天中午就可以知道了。” “有所有剪报了吗?” “已经请卜爱茜去图书馆从旧报里把有关的都影印下来。唐诺,你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 “哪一个?” “方绿黛。” “我找到过她一次。” “那就再找到她第二次。”白莎赌气地说。 “我对海莫莱有点不放心。” “他怎么啦?” “他可能两边都有阴谋。” “你仔细听我说,赖唐诺,我们不是靠批评我们雇主动机吃饭的,我们开的是侦探社,我们目的赚钞票。假如顾客上门要找一个人,我们就找到这个人,有钱的是大爷。” “我懂了。”我说。 “这就是事业。” “也许。”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方法,你喜欢捕风捉影。你开一个侦探社,可以自封为圆桌骑士。你爱上每一个有困难的女孩子,她们也爱上你,于是……” “但是我仍对海莫莱不放心。” “我也不放心,我耽心他不付我们奖金。” “你不是和他有合同吗?” “合同是有,只是在技术上有时咬文嚼字,只是技术性的……你知道,你对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们先从一个角度来看,海莫莱从纽约来。他从洛杉矶把我们请到新奥尔良去找一个女人,一个很容易找到的女人。” “但是海先生不知道容易找呀。” “鬼才信他不知道,海莫莱知道她住在哪里,他任何时间都可以自己找到她。事实上海莫莱来找我们的前一晚,还和要找的女人在一起。” “也许没什么重要。”她说。 “好,我们不谈这个,换一点别的。” “别自作聪明,这些正是海先生一开始受不了你的。” “他为什么要特地指出?” “我不知道,也许他不要我们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上,也许他不希望把自己的金钱,浪费在这种笨想法上。” 我说:“我们找到方绿黛,你准备第二天一早去拜访她。海莫莱那时应在纽约,但他不在纽约,他在新奥尔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到机场去查问了,那个用海莫莱名字,飞到纽约又立即飞回新奥尔良的,体重146磅。” “也许体重登错了。” 我对她笑笑。 “喔!不必那样自鸣得意,你有什么要说的,说呀。” 我说:“你曾经打电话到纽约找海先生,你没找到他,但海先生倒找到你。他说他从纽约或什么中间站打给你,你当然无法得知,也不会有人知道。其实有可能他就在离你一条街的地方,他的方法只是请个女人说:‘纽约在找柯白莎太太,你是吗?请不要挂,来了。’白莎,是不是?” 白莎有了不吉的感应了,静静地说:“你再说下去。” “第二天上午,他出现在新奥尔良,我告诉他我找到了方绿黛,他要我一起去她的公寓,但是他知道她不在。”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要我和他一起去。” “这有什么关连?” “你还不了解?方绿黛只知他的名字是王雅其,方绿黛一见海莫莱,第一句话:一定是:‘嗨,王先生,你怎么来了。’如此,把戏岂不立即露馅。海莫莱当然清楚,要是他认为方绿黛在家,怎么说也不会要我一起去看她。” 白莎真的发生兴趣了,“还有什么不正常吗?” “很多,很多。” “说说看。” “惟一真正能确定枪击时间的证人,是个女的叫温玛丽。她是个夜总会女侍,她正要回公寓的时候听到枪声,几分钟后,她看她的手表。后来她把枪响时间定为2点30分。” “嗯。” 我说:“有人见到海莫莱2点20分进入这个公寓。” “你说他应该在纽约的时候,实际上他去了方的公寓。” “是的。” “什么人见到他?”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她脸垮垮地问我:“什么意思不能告诉我?” “就是不能告诉你,是个机密……暂时的。” 她怒视着我,恨不得一口把我吞掉。“一定是女人。”她说:“一定是个把你骗得团团转的贱女人,靠在你肩上,凑在你耳根说她看到海莫莱进那个公寓,但是你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而你……你背弃了你的合伙人……为了一个新近钓上手,不值一分钱的马子。哼!” “另外还有一个人证实我说的没有错。” “谁?” “海莫莱本人。” “唐诺,你是不是说你已经和他本人谈过这件事?你竟然敢……唐诺,事先我们和他有过约定,在任何情况之下,我们不能管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们不管闲事,他要我们……” “不要紧张,”我打断道,“他不是用言语来告诉我的,他是用行动告诉我的。” “你什么意思?” 我说:“他非常渴望要和温玛丽见面,我安排带他去夜总会,我们每人干了四、五杯酒后,他想知道我知道多少,我想知道为什么他急于见温玛丽。” “酒钱是他付的吧?” “当然。金钱处理也许我不在行,但不会那么笨。” “你看到什么?” “他和温玛丽谈起她听到枪声的时间,究竟她能确定2点30分还是2点30到3点之间。” “嗯?” “她告诉他,确是2点30分……她的手表,于是海莫莱突然赞赏她的手表,要求让他看看这只表。” “为什么?” “在那个时候,他在喝可口可乐加琴酒。” “这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耐地说。 “他把杯子拿到桌子下面,把两个膝盖夹住杯子。手在桌子上面把玩着温玛丽的手表。表演开始,灯光暗淡。他的右手拿了表,带到桌下数分钟。之后他用手帕慌乱地拧了两次鼻子。于是他把杯子放回桌子,一面把手表放在手帕里。再把手表还给玛丽,温玛丽戴回了手表后,先是用餐巾纸在表上擦了一次。而后又用纸巾沾了水,擦抹手表背面和表下皮肤的部位。 “不要用那些事情来扰乱我的心,”白莎说,“这些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拧多少次鼻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酒钱是他付的,他把鼻子拧掉,我也不关心,他……” “你没捉到重点,”我说,“玛丽为什么用纸巾沾了水擦手表,和手表下的皮肤……是一个重点。” “为什么?” “因为手表是黏黏的。” “为什么?” 我说:“你把手表泡进一杯可口可乐加琴酒,让它泡一到二分钟,拿出来匆匆地用手帕擦一下,这只表当然会黏黏的……可口可乐中糖分可不低呀。” 白莎说:“为什么有人要把手表泡进一杯可口可乐加琴酒?” “这样一来,带这只表的人,在出庭作证她听到枪声正确时间的时候,一被盘问,她只好承认数天后她发现表坏了,她曾拿到什么表行去修理。” 白莎坐在那里,两个眼皮向我扇呀扇的,好像我问了她一次强光似的。 “他奶奶的。”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在那里,让她静思。 过了一阵,她说:“表的事你能确定吗?唐诺?他把它泡进可口可乐里。” “不能确定,我只是给你线索,是推理的。” “有什么鬼理由,他要到方绿黛的公寓去?” “两个理由。” “方绿黛本身是一个?” “是的。另一个理由是为死掉的律师曲保尔。” “曲律师有什么关联?” “方绿黛在逃避现实,她跑到新奥尔良。葛依娜那时正在新奥尔良,葛依娜是葛马科的太太。马科计划令她十分难看地和她离婚,依娜不能面对现实,她跑到新奥尔良,正好见到方绿黛,就请绿黛做她的替身。当离婚案开庭传票送达到公寓时,就送到了方绿黛的手上。 “葛马科以为离婚案成了定局,没有等到最后判决,他和一个有钱但很计较的女人结了婚。也许因为当时不得不结婚了,葛依娜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坚持她没有收到开庭传票,根本不知离婚这件事。这是一个成功的诡计,葛依娜完全把她丈夫套牢了。除非葛马科能证明这是欺骗,这是勾结,这是律师想出来的阴谋。” “他能证明吗?” “他可能会试。” “怎么试法?” “请私家侦探。” “哪个私家侦探?” “我们。” 白莎的小眼眨得更厉害。“好小子。”她说。 “懂了吗?”我问。 “当然我懂了,马科是有钱人,假如他来聘我们为他做事,白莎当然会好好的给他定个价钱。除此之外只为了他欺骗我们,我们也该好好敲敲他。他请个纽约律师来聘雇我们,因此我们老以为幕后老板是纽约人。” “继续讲,你推理得不错。” “之后这鬼律师又自称姓王,找到了方绿黛,想从方绿黛嘴中找点证据,但没结果。他没有办法才来找我们。他早就知道他要我们查什么,但不说出来。他差我们去新奥尔良找方绿黛,这只是个幌子。他真正希望的是让我们来查方绿黛的过去,把她过去丑事部挖出来,他再来和她谈,威胁她说出葛依娜的诡计。他骗我们方绿黛会有遗产什么的,还不是想大家听到飞来钱财都会张口。”我停了一下,又说,“这些虽是推理,大概和事实相差不远。” “为了他没对我们实说,”白莎说,“害我们猛兜圈子,我要给他们一个可观的价格。喔,一个真正的好价钱,至少比不出差工作高二、三倍。老天,我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 白莎看看我,又眨眨眼说:“是的,现在知道了。” 我说:“还发生了一些事。” “什么?快讲!” “我把海莫莱放在我租的公寓里,没多久他就在那只旧写字桌背后,找到了一些和郜豪得凶杀案有关的旧剪报。剪报说到郜豪得和方绿黛游车河的时候,那个抽恋爱税的突然出现,不但取了郜豪得的皮夹,而且想占方绿黛便宜。依据女郎的供词,郜豪得是为保护她而被杀的。” “快,都讲给我听。” 我说:“桌底有支0.38口径左轮,郜豪得当初也是被0.38口径子弹打死的。” “那么方绿黛是杀死郜豪得的凶手,而抽恋爱税,抢劫杀人都是假的?” “不一定。” “假如这支枪和凶杀子弹配合得起来,方绿黛就逃不了要定罪。”白莎确定地说。 我摇头。 “怎么不会。” 我说:“海莫莱改称王雅其去和方绿黛接触,自称在芝加哥做保险生意。他要使方绿黛说话,结果有两个可能:一是方绿黛不愿讲;二是方绿黛讲的不是海莫莱愿听的话。” “海莫莱希望听什么话。” “他希望方绿黛证明她和葛依娜间是有勾结;依娜知道丈夫要离婚;知道法院会送传票给她;故意请方绿黛住在公寓里;目的就是要等传票送错人。” “之后呢?” “葛马科未等最后判决又结了婚,假如葛依娜来到法庭,声称她从未收到开庭传票,根本不知她丈夫想离婚,又证明开庭传票确实送错了人,会有什么结果——她仍是合法的葛太太,葛马科犯了重婚罪,她也许尚可告葛马科和现在的葛太太。当然每件事情有两面的看法,假如葛依娜真不知离婚这件事,我们就变成了标准的助纣为虐,被人利用了。” “这话怎么说?” “也有可能这件事是更妙的阴谋诡计,我们的出现,只是被人利用来增加真实性及可信度的。” “还是不懂。” “假使葛马科想离婚,又假如他知道太太葛依娜会和他官司打到底。葛马科不愿意不断对簿公庭,这会损及他自己形象。有人给他出了鬼主意,他们找到方绿黛合作。方绿黛被他们差遣到新奥尔良,是方绿黛找到了葛依娜得到她信任。那时葛依娜正十分低潮,方绿黛小心地把概念灌输她,正是这个时候失踪似乎是个好主意。依娜同意了,依娜失踪后,绿黛通知马科,马科通知律师进行离婚诉讼,把开庭传票请新奥尔良的专人送达,当然送到了方绿黛的手中。而葛依娜的确是被害人,的确不知离婚诉讼,亦不知开庭传票。葛马科把她扫地出门,她一点机会也没有。” “之后呢?” 我说:“一切偷偷进行,直到葛依娜发现了。正当她要有所反应的时候,海莫莱出现在我们面前要我们找方绿黛。我们很快找到,是出他们意外的。事实上本来她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的,也许在大街上她会巧妙地出现,也许我去贾老爷酒吧,她正好进来。” “这些都是背景的可能性,不必太浪费时间,快说下去。”白莎急急地说。 我说:“对方安排的是让我们找到方绿黛,她非常友善合作。甚至还可以让我占点便宜,而后由她告诉我‘一切’。这‘一切’当然指葛依娜主动奇怪地要她使用葛依娜的名字。引导我们想到全案是个葛依娜发动的诡计,目的使她丈夫陷入陷阱,葛依娜想提什么诉讼都无用了。” “好小子,”白莎说:“我们怎样办?” “什么也不做,我们看看‘被人利用’有多少收入,也看看这件事是否尚有发展。” “我们一定要找到方绿黛。” “办好了。” “什么办好了?” “找到她呀。” “她在哪里?!” 我笑向白莎说:“这种小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她绝对不会再被别人找到了。” “为什么?” “我已把她藏起来了,这次我藏得很好。” “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海先生我们又找到了她,也许我们可以把整个事情弄清楚。” “之后呢?” “之后我们……我们……我们拿奖金结案。” “那方绿黛怎么办?” “方绿黛管我屁事,我只关心我们自己。” “那你为我们自己想想。” “怎么为自己想法。” 我说:“有人给你一副做好记号的牌,我们不知这是副有记号的牌,但我们的指令是把这副牌放上赌桌。我们把它放上去,收取了约定的钱,一切到此为止。但是,假如我们把这副有记号的牌,放在口袋中,忘了拿到赌桌上去。可是赌桌上赌注越来越大了,又该如何?” 她突然狂喜,贪婪地逼视着我:“嘿,我还以为你不会理财!”一度我还真以为她会吻我。 我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干什么?” 我说:“我要你坐在办公室,不知道我在哪里,我自己也马上会失踪。” 白莎皱眉说:“那就变成我要向海莫莱说谎了。” “你现在只好去说谎了。”我说:“要是你不那么能干找到我,你不必说谎……你不知道我在哪里。” “对这件事我们怎么办?” 我说:“当他今晚打电话给你,你告诉他,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你还是要我说谎?” 我笑着对她道:“不是。” 白莎说:“怎么不是说谎?” “我不喜欢你说谎,要你讲实话。” “怎么可能。” 我把门打开,向她噘噘嘴。“可能,”我说,“那个时候,你也不可能知道我到哪里去了。” 第18章 大半个下午我用来补充睡眠。6点钟,我敲通到方绿黛房间的门。 “唐诺?”她说:“什么事?” 我把门开一条小缝:“饿不饿?” “进来。”她把一张床单拉起包住半躺的身体,从搭在椅子背上衣服看,除了被单她身上没有任何东西。 她微笑着说:“这是我的睡衣,唐诺,我一定要去买点衣服,我只有一只皮包,也是衣箱,也是行李箱、化妆箱。楼下的药房里我买到了梳子、面霜、牙刷和牙膏,但是没有睡衣。” 我说:“我也需要一些干净衣服,但是这是星期天,店都不开门。” “你不是住在洛杉矶吗?你一定有个住处,什么都有。” “我是有个住处。” “为什么不去拿呢?” 我笑着摇摇头。 “你怕……怕警察……” “是。” “唐诺,我真抱歉。是我使你卷入漩涡的。” “没有,不是你错,这不是个漩涡,我也不在里面,再说我对目前所穿的尚还满意。” 她笑了:“我们到哪里去?” “喔,我知道半打以上的地方,我们可以吃顿好饭,也许跳一点舞。” “唐诺,我喜欢。” “好,把衣服穿起来。” “我的内衣都洗了,挂在浴室里,我看应该干了。” “要准备多久?” “10多分钟。” “再见。” 我跑回自己房间,把门关起,坐下,点了一支烟。10多分钟后,她过来。30分钟后,我们坐在一个不太奢侈的夜总会里,面前放着鸡尾酒,比这里最好的晚餐也要妥。 我不喜欢让女伴喝醉,因为女人醉了你不知她会做什么,说什么。 我为绿黛叫第二杯鸡尾酒,她同意了。她没有同意我为她叫第三杯鸡尾酒,但是说那样好菜应该有酒助兴。 我就要了法国白兰地葡萄酒。 这里是很多人常来吃饭谈话的地方,侍者来往穿梭,显出很忙的样子,但是一顿晚餐总要1个多小时才能完成。 我们的晚餐拖到第二瓶白兰地尚未解决,我看到绿黛已有点醉意了,我自己也已有点意思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合伙人说点什么。” “白莎?” “是呀。” “你美丽的小耳朵,不可以听这种语调。” “你会很吃惊,我那美丽的小耳朵听到过多少这种语调,白莎有什么不高兴?” “只是一般的怨言。” 她凑向桌面,用手握住我的手:“你是在保护我,是吗?唐诺。” “也许。” “我知道你在保护我,你的合伙人要你找到我,把我交出来,而你不同意,你甚至和她吵架,是吗?” “你在门上偷听了?” 她的眼睛表示了尊敬:“当然不是。” “否则你怎会知道?” 她慢慢地点头,好像一位女士庄严肃穆地自己暗暗在说话。她自知醉了,但是以为别人不知道,一定要装得像个样子,不能使人看出来了。 我说:“白莎现在没问题了,你不必再担心她。起先她固执一点,但这也并不表示专对你的……白莎就是这样,其实白莎像只骆驼,脾气还蛮平顺的。” “唐诺,当时敲门,要是不是白莎,而是警察,你怎么办?” “什么也不办。” “假如他们把我捉去,我怎么办?” “什么也不办。” “什么意思?” “就这样。不要说话,不做任何声明。在见到律师前,对任何事都不要给他们任何消息。” “什么律师?” “我会给你找一个好律师。” “你对我太……好了。” 她说话已经有点大舌头。对我看的时候已经要很用力,否则眼光无法集中。 “告……诉你件事。”她突然说。 “什么?” “我好……喜欢你。” “别说了,你脑筋不清楚了。” “我是……有点醉,但我仍喜欢你。在旅社里我吻你的时候,你不知道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想。” 她眼睁大大的:“那你该想一想。” 我把盘子推向一侧,使自己桌布上空出一块地盘,把双肘靠在桌面上说:“你为什么离开洛杉矶。” “不要逼我回忆这一段。” “我想要知道。” 这个问题使她清楚了不少。向下看着盘子,想了一阵说:“我要一支烟。” 我给她支烟又给她点上了。 “假如你一定要听,我会告诉你。但我真的不愿讲,你要我做随便什么别的都可以。” “我要听,绿黛。” “是好多年前的事,1937年。” “发生了什么?” “我和一个男友驾车出游,我们随便开车消磨时间,我们转进一个公园,停在里面。” “搂搂抱抱?” “是的。” “之后呢?” “那一段时间,一个抽恋爱税的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一个家伙专门躲藏等候一对对的爱人在要好的时候现身,我想你了解这种情形。” “打劫?” “他找男的要钱,之后……他会向男人借用女朋友。” “说下去。” “我们遇上了。” “发生什么事?” “那个男人要对我下手,我的男友不能忍受,那土匪开枪杀死了他,而后逃掉了。” “你有没有被怀疑?” “怀疑什么?”她问,双眼变大了。 “怀疑你和这件事有关。” “老天,没有。每个人都十分同情我,但是这件事紧紧的跟住了我,我工作的单位每个人都清楚这件事,他们不断讨论这件事。每当再有男人约会我,总有多事的人告诉他,已经有一个男人因我而死了,我是扫把星。” “你怎么办?” “我又不能打他们,只好笑笑,甚而谢谢他们。我不久辞了职,换个单位工作。不到3个月,大家又都知道了我的底细。如此一次又一次,我永远是扫把星。我并没有爱上那死去的人,我只是不讨厌他而已。和他有过断续的约会,但同时也有其他男友,我没有意思要嫁给他。假如我知道会这样结果,我会阻止他,我不要他为我而死。他很勇敢,也很高尚,可以说……也很仗义的。”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男子汉都会如此做的。” 她说:“统计证明你错了。” 我知道她这句话有理,所以没有再说。 “你看,”她继续,“朋友都在背后窃窃私语,恐怖和惨剧的记忆老在脑子中徘徊……我决定旅行。我来到纽约,找到了模特儿工作,为内衣做广告。有一阵一切都好,不久有人认出了我照片,朋友们又开始耳语了。 “自由的生活只过了一年。我才知道做一个普通人,自由自在多快乐,要怎样就怎样,过自己喜欢的方式。” “所以你决定再失踪?”我问。 “是的,我知道换个姓名、换个地方是可行的。在纽约的错误是自己选错了要照相的行业。我决定另外找个地方,一切从头开始,而且绝不给人照相。” “新奥尔良?” “是的。” “之后呢?” “之后一切你都知道了。” “你怎会遇到葛依娜的?” “现在看来也说不上来,开始是在餐厅或是咖啡店……也许波旁酒屋。再想想……没有错,是在波旁酒屋。那地方比较狂放一点,大部分常在那里吃饭的人认识其他常客。有不少作家,编剧,演员在那里吃饭。那真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小地方,有气氛,有真实感,有信誉,是个可靠的小地方。” “我能理解到。” “不知如何我渐渐和她熟了,我发现她也在逃避什么。她好像做得没有我成功,所以我表示使用她的身分一阵子,而让她用我的身分。” 我说:“绿黛,有一点,我希望仔细问清楚你。是你提出这个建议的吗?” 她想了一阵说:“是她开的路,我想是她的意见。” “能确定?” “绝对确定,是的。唐诺,再给我一杯酒。你看我现在完全醒了,都是你叫我说这些事的。今晚上我不想太清楚,我要享受一份陶醉。” 我说:“还有一些小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譬如,你说说看,你知道曲律师死了,做了些什么?” 她说:“请你站在我的立场看一下。我已遇到过一次谋杀案,我一直在避免丑名外扬。当这件事发生后,我……我立即反应,我要逃开这件事。” “不太好,绿黛。” “什么不太好?” “你说的逃走理由。” “但是这是真的理由。” 我直视她双眼说:“你更知道,1937和你一起出游男友被杀的案子,根本没有一个人怀疑和你有关。但是一个女人一生牵进两件凶杀案,就太多了些。人们会开始追问那件旧凶杀案,问的问题和5年前就不会相同了。” “老实话,唐诺,我从未想过这些。给你一说,别人会怎么去想,是值得担心的。” “我们回到那个抽恋爱税的坏蛋。后来被捉到了吗?” “捉到了。” “认罪了吗?” “对这一件案没有认罪,他一直否认做过这一件案子,他对其他的都承认了。” “把他怎样处分了?” “处死了。” “你有机会见到他吗?” “有,他们带我去,看我能否指认?” “你能吗?” “不能。” “你看他的时候是单独一个人,还是数人一行请你认?” “是一行人站在强光下,他们见不到我,但我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你无法从这些人中指出一个来?” “不能。” “他们又怎么办?” “他们把他放在一个暗一点的房里,穿上他做案时用的大衣和帽子,问我能不能指认。” “你能吗?” “不能。” “杀你朋友的戴了口罩?” “是的。” “你能记到他什么吗?任何小地方?” “能。” “什么?” “他从暗处出来的时候,走路有点破。开了枪,逃走的时候,他不破。” “这一点你告诉警察了?” “告诉了。” “他们有什么反应吗?” “我认为没有。我们能不能不讨论这些,喝杯酒?” 我把侍者叫过来,指着酒瓶要再来一瓶。 “我对葡萄酒已不太有兴趣,来点别的吧。” “两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我说:“绿黛,好不好?” “可以,唐诺,再帮我个忙。” “什么?” “限制我,酒到此为止。” “为什么?” “我要好好享受今天夜晚,而不是真的醉到人事不知,第二天起来头痛得混身是病。” 侍者拿来我们要的酒。我把自己杯中的喝了一半,站起来,向她抱歉暂离一下,走向洗手间的方向,迂回到电话亭,用纸币换了一大把硬币,打电话新奥尔良找在旅社的海莫莱先生,接线员叫我等候。 我等了3分钟电话才接通,我不断的放硬币进电话。 我听到海莫莱焦急的声音:“哈-,哈-,什么人来电话?哈。” “哈-,海先生,是唐诺。” “赖,你在哪里?” “洛杉矶。” “老天!你为什么没有报告?我为你担心死了,不知你出了什么事。” “我没问题,我忙得连电话都没时间给你,我已经找到了方绿黛。” “你找到了?” “是的。” “在哪里?” “洛杉矶。” “你真能,这是我喜欢的工作方式。没有理由,没有推辞,只有结果。你真值得……” “你还保有那公寓的钥匙吗?” “当然,有。” “好,”我说,“方绿黛在那里住过,房东会认识她的照片,案子牵涉到一件有阴谋的离婚诉讼。方绿黛是住在公寓里当葛依娜的替身,葛依娜住在雪港城一个叫滨河别墅的公寓里,是她支援方绿黛离开新奥尔良的。 “你快和葛马科联络。他会在新奥尔良的一家旅社中,告诉他葛依娜安排好了一个聪明的阴谋,把他引进陷阱,使他派的人把传单送给了一个不是被告的人。把葛马科带到公寓去,同时不要忘了让他找到剪报和手枪。把警察也找来,让加州警方重开已结案的郜豪得命案,你办好这些后乘飞机来洛杉矶,我把方绿黛交给你。” 一连串赞美之词像肥皂泡冒出水面一样,然后他说:“赖,你真好,方绿黛在洛杉矶吗?” “是的。” “你知道在哪里吗?” “是的。” “什么地址?” “我正在跟踪她。” “能告诉我她真正所在吗?” “目前她是在一个夜总会中,她快要离开了。” “有人和她在一起吗?”他渴望地问。 “目前没有。” “你不会让她溜掉吧?” “我始终看着她。” “太好了,很好,很好。唐诺,你是个少有的人,我说你是只猫头鹰,我真正……” 接线员说:“3分钟到了。” “再见。”我说,把话筒挂回去。 第19章 星期一早上,人们纷纷回到办公室工作,电梯显得特别挤。男士们有的前额有日晒,那是因为去了海滩或玩高尔夫没戴帽子。女士们有的化妆比平时浓,那是为了遮掩缺乏睡眠引起的眼角皱纹。大家有点愁苦的脸上,证明经过周末的欢乐回来上班是相当乏味的。 卜爱茜比我先到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印着:“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 我还未进门,就听到机关枪似的打字声。 我进门时,她抬头看我:“哈-,欢迎回家,旅途愉快吗?” 她自打字机前旋转向我,匆匆地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钟,好像要决定,有多少分钟的合伙老板时间,她能用在一个合伙人身上。 “马马虎虎。”我说。 “佛罗里达的案子办得很成功,是吗?” “还不错。” “新奥尔良的事情怎么样?” “吊在火上。白莎呢?” “还没有来。” “她有没有调查一下洛克斯地产公司的事?” “嗯哼,有个卷宗……相当多资料。” 她自椅中站起,走向档案柜,看看索引,打开一个钢屉,灵巧地找到要的厚纸口袋,麻利地交到我手上。 “所有找得到的资料都在里面。” “谢谢,我会仔细看一下的。建筑事业搞得怎么样了?” 她匆匆向外门看一下,降低了声音说:“那事业有很多的信件来往。档案齐全,不过一部分在白莎办公室里……锁着。她没有送出来归档,我也不知在哪里。” “那些是什么信件?” “把你归在一种不同的类别里。” “成功了吗?” 爱茜再度往外门看说:“我不能说,她知道了我就惨了。” “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权知道吗?” “这件事不行,她一再交待的。” “说呀!她做成功了吗?” “是的。” “什么时候?” “上星期。” “定案了?” “是的。” 我说:“谢谢你。” 她好奇地看我,两条弯眉蹙在一起:“你就让她替你这样办?” “当然。” “噢!” “你想我能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说,没有抬头看。 我把洛克斯地产公司档案带回自己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仔细观看。 档案没有告诉我什么特别的。 洛克斯有多种投资,很多事业。有的是他全权控制的,有的只是投资的。洛克斯死于1937年,遗有一子一女。儿子名洛乐一,15岁。女儿名洛依娜,19岁。洛氏的事业十分复杂,产业一旦分割可能引起整个事业颓废萎缩,所以整个遗产组成了一个洛克斯地产股份有限公司,二个遗孤各占他们名下该占的股份。 郜豪得一直是洛克斯的私人簿记员,受雇于他近7年。洛克斯地产公司雇用郜豪得为秘书及财务,郜变得意外死亡后一位姓席的接任他的位置。一位姓斐的律师在管理整个事业后成了洛克斯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他用的方法大致与洛克斯本人在世时差不多,因为这完全是一个私人家属的事业,所以经营结果的盈亏不容易查知。白莎经过不少和公司有来往的客户知道洛克斯地产信誉良好,对应付款项从不拖欠,不过谣言显示最近有好几笔错误的投资。 当然,有可能洛依娜就是葛依娜。我拿起电话接通洛克斯地产公司,自称是洛家的朋友离开本地好多年了,才回来,问问看洛依娜结婚了没有。他们说洛依娜尚未结婚,我可以在电话簿找到她名字,对方想知道我姓什么,我把电话挂了。 10点钟,白莎仍还未来上班。 我告诉卜爱茜我有事出去,我来到洛克斯地产公司的办公室。 从办公室门上印着的字,几乎可以知道这个公司整个经历。斐律师斐汉门在这里有一连串的办公室,洛克斯是他主要客户之一。洛克斯死后,斐律师必须渐渐多分点时间管理洛氏的财产,渐渐深入。把整个遗产不分而组成股份有限公司的主意可能也是他的主意,当然他就变了总经理了。在大门口牌子上写着:“斐汉门,律师,办公室,916”。而在916门上印着:“洛克斯地产公司,办事处”。下面左角“斐汉门,律师”。再进去到斐律师私人办公室则字体已退色,他始终没有改漆。这一直是斐律师老办公室,由于管理地产公司较为有利,他已渐渐放弃律师的执业工作,专心于此,但办公室没有迁动。甚至不需要一个好的侦探,任何人都能猜得到,斐律师这一改行对他自己很肥。 我推开916门进入办公室。 斐律师有收集办公室机械用具的狂,大办公室里到处是打字机,加数字机,听写机,录音机,复印机,开支票机。一个较年长的女士在用加减机,一位女郎在用打字机,耳上挂著录音机的耳机。 有个内线的总机,有一个小窗口是询问处,但是没有人在座。我进去的时候,总机上亮起一个小灯,响起一阵蜂鸣声。一位女士停下手中的事,走到总机前,插入一条线说:“洛克斯地产……没有,他不在……我不知道他什么……不,我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一定……要不要转告什么信息?……好,我会转告他……谢谢。” 她已经50出头了,一位明显工作了一辈子的女性。她的眼睛有疲乏感,但是十分和善。有一种使人信赖,她也自己知道很称职的味道。 我试着运气:“我打赌开门第一天你就在这个公司。” “是的。” “你是开门前由洛克斯先生亲自聘请的?” “是的,你要什么,先生?” 我说:“我来找有关一位海先生的资料。” “你要知道他什么?” “他的信用。” “你先生尊姓大名。” “赖,赖唐诺。” “你是什么公司的?赖先生。” “是个合伙公司。”我说:“柯赖二氏。我是其中之一,我们目前和海先生有一笔交易。” “你等一下,我看能找到些什么。” 她走到办公室后侧,打开一个资料柜,用手指一个个探索,抽出一张资料卡,看了一下,带了卡回来。 “什么名字?” “海先生的名字?” “是呀。” “海莫莱。他在这里时,可能是个律师。” 她又看了一下卡片,说道:“我们没有海莫莱,没有资料曾经和他有过来往。” 我说:“也许你会记得他。他也许代表别人来过,也许你没有他名字。他是6尺高,57岁,宽肩,上肢较长,笑的时候先咬紧牙,把嘴角向两侧拉。” 她想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对不起,帮不上忙,我们的作业性质繁多,洛先生在世的时候私人和商业投资都做。” “是的,这个我知道,你不记得有海先生?” “不记得。” “他甚至可能不姓海。” “我还是不记得。” 我转向出口,突然转回头说:“你们和葛马科有交易吗?” 她摇摇头。 “对不起,”我装作才想起似的:“葛依娜呢?” “小鸟依人的依?” “完全正确。” “是的,我们以前和她有很大生意来往。” “现在还继续吗?” “没有,已经结账了。洛先生和葛小姐曾有不少来往。” “小姐还是太太?” 她仔细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记录上是葛依娜。” “她每次来,你怎么称呼她?”我问:“葛小姐?还是葛太太?” “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她。” “她的账户已经结束了?” “她的账户和洛先生的是一个共同账户。你等一下,嗨!兰丝。”她叫那位正在操作复印机的小姐:“葛依娜所有的生意都结束了吗?” 那小姐回头点点头,又做她的工作。 那位女士站在柜台里,给我一个无力的笑容,表示谈话结束。 我走出去,站在走道上,想着。 葛依娜,和洛克斯有很多交易……却从来没有来过办公室……郜豪得,一个簿记员……和方绿黛一起驾车夜游……郜豪得,洛克斯的一切账册都在他手上,被谋杀。 我打电话到办公室,白莎还没有上班。我告诉爱茜,我在办事,中午会回去,如果白莎来上班,要她等我。 我来到警察总局。 凶杀组的郎彼得警官对我一向有一点好感,因为以前他和白莎为了办案发生二、三次冲突,他恨死了白莎,当我开始为白莎工作时,他想我不过是白莎利用来跑腿的小脚色,顶多两三个月滚蛋的货,事实上后来我变成白莎的合伙人,很多次我都驾驭了白莎,这件事郎警官好像自己也得到了满足,所以对我有好感。 “哈-,福尔摩斯,”我进门时他说,“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 “狗鼻子事业做得还好吗?” “可以而已。” “你和白莎处得如何?” “相当好。” “没有看到你屁股上有白莎脚印呀。” “还没有。”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也许可以多拖几天,但她会整你的,她会在你耳朵上做记号,制伏你,把你送进屠宰场,连皮都做成皮鞋,再找另外一个傻瓜给她跑腿。” “我也有我的办法。”我说:“我始终不吃胖。” 他笑着说:“你要想什么?” “1937年,悬案,郜豪得凶杀案。”我说。 他的眉毛像刷子,当他蹙眉时它们盖在眼上,有如山上盖着乌云,现在是乌云密布。 “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 “对这案你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在新奥尔良?” 我踌躇了。 “你要骗我,我把你们侦探社踩平了,你一辈子不要再找我帮忙。” “我才从那边回来。” “我就这样想。” “为什么?有什么不对?” 他把右手前臂放平在桌上,稍稍抬起腕关节,用指尖敲打着桌面,他说:“新奥尔良警察在查问这件事。” “这件事在新奥尔良有了新线索。” “什么?” 我向他直视,张大眼睛坦白地说:“郜豪得被杀的时候,一名叫方绿黛的小姐和他一起在车里,方小姐在新奥尔良混进了另一件谋杀案,警察还未能确定,到底她是无辜的或是凶手,最可能是她怕了,所以逃跑。” “5年之内,遇到两件谋杀案,对年轻女郎说来过分一点吧!” “看起来的确过分。” “你和本案又有什么关联?” “只是侦查中而已。” “为什么人?” “一位律师。”我说:“只是解决件财产而已。” “嘿!” “是真的,至少他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律师叫什么名?” 我笑笑。 “要你们做什么?” “要我们找一个失踪的人。” “噢?” 郎警官自口袋找出一支雪茄,把嘴噘起好似要吹口哨,但没出声,只是把雪茄尾部切去后往嘴里一塞,他一面自口袋中拿出火柴一面说:“说给你听没关系,1936年下半年我们被一个专抽恋爱税的忙昏了头,他会把男的每件东西拿走,要是女的漂亮,他也要拿,因为连干了好多次,所以我们被迫得没有办法,动员大批人马,即派人守候各个情人常去的地方,也派男女警员伪装情侣想引他出来,但是没有结果。” “天气转冷,情人们开始不用汽车出游时,匪徒也不再出现,我们以为把他吓退了,但是1937年春,天气才转暖,我们的抽税匪徒又回来了。 “有的男人在了解匪徒对女友的企图后,反对挣扎,郜豪得就是其中之一,事实上共有3位,2人被杀死,1人受枪伤后来复原。整个事件闹得很严重,我们捉不住这个人已无法交待。” “我们布置很多陷阱,他不走进去,有人有了个好想法,一个干这种事的人,不可能突然销声匿迹而突然又出来干,对他说来是一个固定的习惯,如此,天冷的时候他为什么停下了呢,当然乘车出游的人少了,但是天气再冷,还是有情侣停下车到偏僻处偷偷亲热一下。” “所以我们想,也许在冬天的季节里,他到了别的地方去了。我们问了圣地亚哥,他们那里没有事,我们又问佛罗里达,得知在迈阿富于1936及1937年的冬天有个匪徒做相同的案件,而且他们握有指纹及其他线索可助我们进行调查。” “有了这个机会,我们假设这个匪徒开的车是加州牌照,我们又假设他是走单的狼,尤其他不会有女伴,这是一件冗长而乏味的工作,但动员了大批人马查加州的汽车在佛州使用的,又查洛杉矶次年第一件案子出现前二周内,通过佛州到加州位在犹马的检疫站,所有使用加州车的车号。” “我们找到一个线索,有一位叫吕士曼的男人,在加州1937年第1件案发生前4天,通过犹马检疫站,进入加州,我们找到吕士曼,他是一个样子很好看,黑黑的,阴沉一类的人,他没有工作已很久了,房东不知他干什么,他是忧郁的,易发脾气的,但是从不欠房租,也很有钱,白天要化不少,他使用一辆雪佛兰两座车,车子就停在所租屋子后面,每周他在晚上看三、四次电影,但有二、三次就是开车出去了,房东会听到他回来很晚,这一切都是1937年的下半年。” “当然,这种案件由于女性受辱,可能真正报案的只有案件的1/4或1/5,另外还有男人不允许姓名出现在报上的情况,女人姓名不允许的情况。” 我问:“吕士曼是不是那匪徒?” “他是我们要的人没有错,”郎警官继续说,“我们偷偷跟踪他,在第3天他开车到情人常去的一处,停了车,走大概300码,在一棵树的暗影中等,这已很明显了,我们有一个女警官自愿作饵,我们把吕士曼当场逮住——真正的现行犯,当然他强辩了一阵,但是到了这个办公室他完全软化了。” “他就坐在那只椅子上,连肚肠都吐了出来,他知道他逃不了啦,所以什么都不在乎,虽然后来请了律师,但是因为他吐得太多太实在了,也没有什么用,他说他用夜光望远镜,他选很暗的地方,但是对象则是多少有一点点亮光的,他可以耐心地等,仔细地观察,选择对象十分小心,他说有三、四次他看到对象,经仔细观察决定是警察伪装的,夜光望远镜的确使他把警察害苦了。” “他说他不记得所有他做的案子,但多少还记得很多,对曾经开枪的当然全部未忘,但他始终否认郜豪得的凶杀和他有关,有的人不相信他,但是我相信,我看不出他要说谎的理由,他已经承认那么多了,他已经把头伸进了吊环了,他不必否认这一件案子。” “他们吊死他了?” “毒气。” 郎警官说:“宣判后他变得很粗暴,自第一夜捕捉当时外,他再也不说一句话,律师教他闭嘴,他们说他精神失常,他也假装失常直到行刑,他们希望得到暂缓处决,但没成功,至于我个人始终觉得郜豪得凶杀案还未破,是个悬案。” “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呢?”我问他。 “什么也没有,我根本没有什么可开始研究,但我有点不成熟的推理。” “说说看。” “那个姓方的小姐可能对他很痴,要嫁给他,他不肯,她什么老方法都使过了,失效,他又爱上别人,要结婚了,她邀他最后一次出游,温最后一次旧梦,她找个理由下车,转到他的一侧,开了一枪,把枪藏了,跑到路上大声喊叫,就如此简单。” 我说:“可能是这样的。” “很多凶手没有被注意到只因为案情太简单。”郎警官说:“现在很多所谓智慧犯罪,他们集了很多人,研究了各种可能性,要做一个完美的犯案,但是人多了,步骤太多了,终于因为一个小节未能如理想,案子破了,但像这种简单的案子,大家认为没有什么好挖根的,于是成了悬案。” 我说:“郜豪得那件案子,有没有指印或什么可调查的?” “除了方绿黛口述的凶手形态外,完全没有。” “她说了些什么?” 他打开办公桌抽屉,笑着说:“自从新奥尔良来电后,我又把它拿到手,她形容那家伙中等身材,穿深色衣服,深色大衣,平顶帽,戴口罩,没带手套,出现的时候很清楚有跛行,但是逃走的时候,一点也不跛,什么形容!” “假如你也在现场,能形容更清楚吗?” 他笑笑:“也许不能,但是吕士曼假如没有做的话,一定是她做了。” “为什么你咬定是她?” “只能这样想,这是惟一吕士曼不承认的抽恋爱税导致凶杀事件,自吕土曼被捕后,像刀切豆腐,再也没有类似案件,假如有人模仿吕士曼,应该不止一次。” 我把椅子退后说:“你再不把雪茄点着,要嚼烂了。” 他的眉毛又蹙到一起:“你他妈问了很多,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呀!” “也许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 “也许你有,听着唐诺,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假如你为这个女人搞我们花样,我把你活剥了。” “哪个女人?” “方绿黛!” “她怎么啦?” “新奥尔良警局在通缉她,而现在情况看来,我们也要通缉她。” “有没有下一句?” “假如你知道她在哪里,假如你在掩护她,你会吃不了兜着走,你一辈子忘不了。” 我说:“好,知道了,谢谢你。”我走出他的办公室。 在大楼的电话亭里我打电话回办公室,柯白莎才正好进办公室,我告诉她我还要2小时才回去,她想知道我在进行什么,我告诉她我不能在电话中讨论这件事。 我回到旅社,方绿黛睡懒觉尚未起床,我坐在她床边说:“我们应该谈谈。” “好呀。” “那个郜豪得,到底怎么样?” “我和他处得不错。” “会不会想嫁给他,他不要你?” “绝对没有。” “你有困难?” “没有。” “你知道他替什么人工作?” “是,洛克斯,在洛克斯死后,为洛克斯地产公司工作。”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工作的性质?” “没有。” 我看着她眼:“他有没有提过葛依娜?” “没有。” 我说:“你可能在说谎。” “为什么,唐诺?” “假如你和葛依娜是存心合作的,假如你和葛依娜是合谋对付葛马科的,那你要面对的是两件谋杀案的追查,不是一件。” “唐诺,我告诉你的是事实。” “你真的不知道,传票会以葛依娜的名字传达给你?” “绝对不知道,我不知道依娜在哪里,我告诉你,我只是正好在那里,照我们约好的方式,以她名义住在那里。” “我知道,”我告诉她,“你已经说过不少次了。” 我站起离开床边。 “你要去哪里?” “工作。” 她说:“我要去吃早餐,再要下去买些衣服,我没有睡衣感到太裸体了。” 我说:“你最好不要上街,早餐也最好送到房里来吃,所有要的东西最多只能到对面百货公司买,不可以打电话,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要用任何方法和葛依娜联络。” “我为什么要和她联络?” “我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不要。” “我不会,唐诺,我答允你,我不做任何你不要我做的事。” 我说:“我们再来谈那凶杀案。” 她脸上的表情,充分露出她对这话的感想。 我说:“对不起,但是我一定要再提这件事,那个戴口罩,穿件大衣走向车子的人是跛行的?” “是的。”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跛?” “是的。” “那人是中型身材?” “是的,比较……我自己曾经事发后回想过很多次,那个时候我太激动了,你知道,如果没有大衣,他是很瘦的。” 我说:“好,想想这个可能性,可能是女的吗?” “是个女的!怎么可能?那个人还想要我……他……” “不要管这个,”我打断她说,“要你是个烟幕,只问你一句话,可能不可能是女的。” 她蹙眉仔细想了一想:“当然,大衣把体型遮盖了,他穿的是裤子,男人的鞋子,但……” “可不可能是女的?” “是!”她说:“当然可能,但他叫我跟他走,他……” 我说:“可以了,不谈这个,你确信郜豪得从未对你提起葛依娜?” “没有,我不知道他认识葛依娜,他认识吗?” “我不知道,所以问你呀。” “他从未说过这件事。” 我说:“好,乖乖的,吃晚饭见,再见。” 第20章 在海军新兵招募处办公室的人,并没有问太多的问题,他只是重点问两句,拿张问卷要我自己填,我填好了,他随便看一下说:“你什么时候能参加体检?” “最快什么时候?”我问。 “要的话,现在就可以。” “我现在参加。” 我被引到后面,除去衣服,他们检查我,我通过了。 “你要多久才能准备好一切杂务?” “24小时,好吗?”我问。 “可以,请在星期二下午1点钟来这里,准时出发。” 我告诉他我会准时到达,开车回侦探社,白莎已等得不耐烦,在冒烟。 “你滚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她问。 “早上我在这里等你两个小时,你没来,我只好自己出去。” 她的小眼扇着:“你一直在做什么?把我们这只船在底里打个洞?” “但愿没有。” 他交给我一封电报。 电文说:“恭喜你的猫头鹰,8点30到,请接机。”签名是海莫莱。 “我知道。”我说:“是我给他的电话。” “你电话中告诉他什么?” “我找到了方绿黛。” “我以为你说不要告诉他。” “这一件事告诉他无妨。” 白莎说:“下午报纸头条新闻看过了吗?‘新奥尔良凶杀案,寻觅本市旧案线索。’报纸说警方在找方绿黛,报纸又说吕士曼杀死郜豪得的案子,亦有方绿黛混在里面。” “嗯哼。” “你都没有惊奇呀?” “没有。” “想从你口中探听消息,”白莎生气地说,“是没有希望的,我也不试了,我只告诉你,她太烫手了,假如你藏着她,你手都会烫烂。” “你的军事建筑生意还好吗?” 立刻白莎警觉了,她攻击性态度消失了,她温和有礼地说:“白莎正要和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 “假如有任何人要问你任何问题,记住回答你是大政方针的决策人,你对细节不太清楚,告诉他们白莎近日身体欠佳——是她的心脏,所以她渐渐越来越依靠你,白莎签的合约,做得好可以赚点钱,最重要的是你只好几乎全部接管了。” “为了你的心脏?”我问。 “是的。” “我不知道你有心脏不好呀!” “我也不知道,直到所有烦心和忙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不严重,但很担心。” “怎么不舒服?” “吃多了就心跳。” “看了医生了?” “我也有时呼吸困难。” “看了医生了?” “我躺下的时候,心跳得好像整个床在跳。” “问题是,看过医生没有?” “老天!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去看一个抽了你的血,给一个连我也知道结果的诊断,血脂高了,胆固醇高了,再不然开了一大堆药,把你的胃当成垃圾焚化炉,自己肥得要死还口口声声叫病人减肥的医生。” “我只是想到,请教一下医生也许对你有帮忙。” “我告诉过你,不见得。” “有的时候,看医生为的是要诊断证明。” “我要的话,我会去弄一张的,不要你操心。” “对这个建筑工作,你要我做什么?” “白莎还会再和你讨论的,亲爱的,我们一定要先把这件案子结束,记住一点就够,任何人问你问题,只说我受不了工作的压力,我精神崩溃,所以你只好照顾整个建筑工作。”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白莎生气地说:“你混蛋,不要反对,这样说是因为……”她自动停住,过了一阵,用一般会话语气说:“因为你不会把白莎抛在一边不管她,尤其是白莎一心爱国,但拿得太多,放不下来了。” “爱国主义?”我问道。 “每人有份呀。”白莎油腔滑调地自嘲。 我说:“海先生来,你要去接吗?” “你认为我应该去吗?” “是的。” “好,你怎么说都行。” 我伸展一下手和腿,打了个呵欠,说道:“我还有点零星事情要做,我们7点45分在这里见面,大家准时。” “我会在这里。”白莎应允着:“我还要等下午的邮件,我在等一个包裹,包裹来的话我要给你看样东西,你就知道白莎多会买东西,什么地方都买不到的东西,白莎可以便宜买到……真丝的丝袜,让你惊奇一下。” 我来到公共图书馆,把余下来的下午泡在里面看旧报档案,我研读全部有关那件抽恋爱税匪徒的报导,特别注重在郜豪得的案子。 我在5点30离开,走回旅社,但在第5街一个擦鞋摊停下,一面擦鞋,一面读一份下午的报纸。 我翻到分类广告,人事类: “黛,我已来洛杉矶,须立即见你,不管别人怎么破坏,我最关心你。电海门6-9544找我。依娜。” 鞋已快擦妥,擦鞋的黑人见我跳下高椅吓了一跳,我给了他钱说:“谢谢,可以了。” 计程车带我回旅社,我拿了钥匙急急走进房间。 房间已整理过。方绿黛不在。她显然已购物回来,因为有件极薄的桃色睡衣放置在床上。有两双肉色袜子。床脚上有些纸包未打开,一只小旅行袋在椅子上。旅行袋是空的,标签仍在上面。一份报纸抛在地上。 我走回自己房间,拿起电话对接线员说:“我妹妹打电话给一个朋友,现在已出去见她。她给过我电话号码,但我遗失了。请你看一下登记的,我妹妹最后从她房中打出的号码。” “请等一下。” 我等了10秒钟,她告诉我那是海门6-9544。 我说:“对了,就是这个号码,请给我接通,好吗?” 我拿电话等着,铃声一响立即有人接应,一位女郎说:“松景大饭店。” “请问有没有一位新奥尔良来的葛依那。”我问。 “请等一下。” 等不多久,我就有了我要的消息。葛小姐20分钟前离去,没有留下前往地址。 我挂上电话,乘电梯来到大厅,走进一个店买了一只箱子,上楼,把我所有东西向箱中一掷。我把绿黛床脚的纸包,也不打开一律抛入箱内。我也收拾了睡衣和袜子。她的面箱、牙刷和牙膏等就放在她买的小旅行袋里。 我弄湿了一块毛巾,消除所有指印。门把、镜子、桌面、抽屉——每件她可能碰过的东西。做完这些,我打电话请旅社派人上来取行李。我下楼办迁出。我告诉职员我母亲突然病故,我妹妹和我立即要去和另一姐姐同住。那姐姐精神过度激动有点不正常了。我们不愿让她独居。 我乘计程车到车站,把行李放在暂寄处,拿了张收条,把收条放进一个信封,写上办公室地址,封上信封,把信封投进邮筒。我看看表,时间只剩赶去办公室接白莎,好去机场。 第21章 飞机准时到达,我和白莎在机门等候。 海莫莱是第二个走出来的。他一面走,一面和一位很潇洒的男人谈话。那男人蓄着整齐灰白的短髭。看来是个银行家,但太像了一点。 海莫莱神采飞扬,好像旅途十分愉快。看到我们,他主动走向我们,人没有到,手已经远远伸了出来,嘴角挂着他独特的笑容。 他跟白莎寒暄是短暂的,但大部分的注意力是对我。 “赖,我实在高兴见到你!我真希望你能来机场接我,你真好。赖,我要你见见……哦,对不起,我把礼貌都忘了。柯太太,容我介绍新奥尔良警方的卞警官。而这位是赖唐诺,卞警官。” 我们彼此握手。 海莫莱显然很欣赏自己能控制大局。他说:“卞警官是一位弹道专家。他是新奥尔良最出色的犯罪鉴别人员。他把枪带来了,赖。我告诉他,发现这把枪的时候,你和我在一起,我们辩论过该不该立即交给警方,或是等你在洛杉矶调查郜豪得凶杀案之后再说。” 海先生有意地向我看一眼,好像给我一个概念,他的开场白是一个必须遵循的方向,要我不要反对。 我向卞警官点点头说:“我和这里总局的郎警官已经联络过。” “你没有告诉他枪的事吧?”海莫莱问。 我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枪,为什么?没有呀!我了解你要我来这里只是调查凶杀案。要是凶案是0.38口径子弹,要是凶枪从未找到,我就通知你,由你来报警。” “你是对的,”海莫莱说,“这正是我了解的方式,但是,”他继续着说,“当我第一次从写字桌里发现这把枪的时候,你和我在一起,对吗?这也是卞警官最要弄清楚的一点。他要的是确证。” 我转向卞警官说:“海先生正在检查书桌。有一些纸张看得出是从抽屉,落进桌子后隔板去的。我们想办法把它们弄出来的时候,发现了一支枪。” “你再见到那一支枪,当然一定可以认识。”警方问我。 我说:“那是支0.38口径、蓝钢,我不知道厂牌,我……” 卞警官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能认识那支枪。” 我无知地看着他:“什么呀,我能告诉你它的一般外观。他像支什么样的枪。” “但是,你不能指定我带来的枪,就是你们找到的枪?” “当然就是那把枪。”海莫莱说。 我犹豫了一下,又过了一下我说:“当然我们两个没有一个想到记下出厂号码。我们只是看到那支枪,我们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只要海先生认为是那支枪,我没意见。” “当然是同一把枪,”海先生说,“我保证你是的。” 卞警官说:“你保证没有用,我们要使陪审团相信。” “噢,那也没问题。”海莫莱有信心地说。 我对卞警官说:“假如枪你带来了,也许我能指认。我在上面刻一个签名,也许有用。” 卞说:“这想法好极了。当你站上证人席的时候,你不必多言签名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懂吗?” “我不太懂。” “地方检察官会简单地问你:‘赖先生,我现在给你看这支刻有签名的枪。我问你是什么人刻的签名。’于是你说:‘是我刻的。’他又问:‘为什么?’你说:‘这样下次见到时可以辨别是同一支枪。’检察官就可能问:‘这是不是在新奥尔良公寓里,你和海莫莱先生一起找到的枪?’” 我说:“我明白了。” “那太好了。”海莫莱说:“我们两个都应该把签字刻上去。” 卞警官把我们带到等候室的一角。他说:“我们现在就办,因为我立即要去这里的警局,发射几个试验弹头,拿来和杀死郜豪得的弹头比对。” 我们看着他坐下来,把手提箱放腿上,自手提箱中拿出一只木盒子。他把木盒子盖子拉开。躺在盒子里,用线固定着的是那支侦探社一个月之前交我使用的0.38蓝钢左轮。 海莫莱伸手拍拍它,“就是这一支。”他加强语气地说:“这就是我和赖先生找到的。我肯十赌一,这支枪也杀死了那姓郜的。” “把你签名刻上去。”卞警官说着递了一把尖刀给他。 海莫莱把签名用尖刀刻在枪把橡皮边上的金属上。 卞警官把枪交给我。 我把枪仔细地看着:“我想这是同一支枪。当然我没有记下号码。但看起来……” 海莫莱说:“有什么好说的,赖。当然是那支枪。你也知道是那支枪。” “我想……是……至少看起来……” 卞警官说:“就在这里,把你签名刻上。”他把刀递我。 白莎看看枪,看看我。她的脸像石膏。莫莱笑嘻嘻。 卞警官说:“好,现在你自己指认了这支枪。不可以再改变主意了。再说反复对你自己非常不利。注意也不要在严格询问下,被奸滑的律师搞迷糊了。” 机场广播系统通告:“新奥尔良警局的卞警官请注意,有您电报,请与票房联络,谢谢。” 卞警官说:“对不起。”把手提箱关上。自己走去窗口。 海莫莱说:“你记性真好,没忘记那支枪。赖,我们第一次见到时,应该记下号码的。” 白莎说:“唐诺,我奇怪你怎么连这点也想不到?” 海莫莱说:“他是只聪明的猫头鹰没有错。柯太太。但是即使是猫头鹰,也有时眨一下眼。这是他漏掉的小……” 白莎打断他的话,恨恨地看着我:“我们的猫头鹰从不眨眼,他全神贯注。” 卞警官向我们走来,手里拿着份电报,嘴闹得紧紧的,他问:“赖,星期六晚上,你有没有在华斯堡上一架飞机?” “怎么啦?”我问。 “有没有?” “有。” “好,赖唐诺,我要你立即和我一起去总局……现在。” 我说:“对不起,我还有别的事要做。都是要紧的。” “我管你要紧不要紧,你要跟我走。” “你有这个权吗?” 卞警官把手放进裤子口袋。我以为他要拿出枪来,但是不是……他拿了个硬币出来。 “看到了吗?”他说:“这就是我的权。” “5分?”我问:“只值5分钱?” “不是,我用这5分打个电话给本市警局,我就有他们做后盾,要什么权都有。” 我看海莫莱,发现他也正在看我。我看白莎,她闪烁的小眼集中全部注意力在凝视我。我看卞警官,灰色眼珠固定、冷静、有决心。 “你现在是不是跟我走?”卞警官问。 我说:“你尽管用你的钱打电话。”我向出口走去。 柯白莎和海莫莱麻木地站着,不知所措,好像我突然拿掉面具,他们见到的是陌生人。 卞警官把这种事看为必然结果,可能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会如此的。他不慌不忙镇静地步向电话亭。 公司车就在外面,我跳进去争取时间。为了安全必须绕道。我向上经波班克到范纽爱,下范吐拉大道经西波维大到威尔夏大道,从这条路直进洛杉矶。我知道卞警官会电请警局把另外那条路封闭,他们以为可以瓮中捉鳖的。 第22章 我没有时间把公司车处理掉,我只是把它停在松景大饭店停车场就不管了。 我走进旅社,找到仆役头,从口袋中拿出几张钞票。 “有事我可以效劳吗?”他问。 “我要值2元钱的消息。” “说。” “今天下午,一位在这里的客人,名叫葛依娜的,迁出本旅社。” “很多女人每天迁进迁出。” “你会记得起这个女人,因为她是褐色肤发,有曲线。”“我想起来她迁入的情况,记不起她迁出。” “她行李不多,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和她一起,也是褐色肤发,浅褐色眼珠。她穿一件黑衣裳,一条红腰带,红帽子,还有……” “我想起来了,她们乘小米的计程车走了。” “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小米?” “他现在可能在外面,他是这里的特约车。” 我把2元交给他,他说:“来,我给你介绍小米。” 小米听到我所说的之后,眯上眼,回想带她们两人去的地方,“是的,我记得这两个女人。”他说:“我刚才在回想我带她们去哪里了。是一个在35街的小公寓。我记不得门牌,但是可以送你去……” 我在他准备接受另一乘客之前,把车门打开。 “不必太关心超速。”我说。 他问:“你是……警察?” 我拿出我的皮包:“我是现钞。” “可以,没问题。” 车子一冲向前开动。我们才开始,街角的灯号就改变,但是小米一个左转,虽闯了红灯,但是在横街来车前他早已斜到要去的方向了。一路路灯对我们很有利,除了又闯另一处红灯外,只因交通信号停过一次车。 他把车停在一幢小公寓前。公寓外观不起眼是两层楼,下面只50尺宽,长长的占了不少地。是普通的砖造室,门前用红砖及白灰墙作装饰。 “就是这儿。”小米说。 我给他一张5元的钞票。 “要我等吗?” “不要,不必了。” 我在门口看看名牌。所有公寓房间都是满的。大部分的名牌已旧了,有的还是刻的字。 名牌中没有一块有一点点像是葛依娜的。也没有一块是新挂上去的。 我按经理的铃,过了一会儿她出来开门。 我给了她一个最巴结的笑容。“两位刚搬进来的小姐,说是要办汽车保险。我是从南加州汽车俱乐部来的。他们要我来帮她们办驾驶执照和保险。” “你是说新奥尔良来的小姐们?” “是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叫门,她们在271室。” 我说:“对不起,我因为没有问姓名,又记错了号码,我记得27,按了铃没有人回答。” 我又给了她一个最好的笑脸,趁她在研究我的回答时,一溜烟跑向楼梯。 走道中相当暗,自271门下的缝中可见到一条亮光。我把手握住门把,轻轻无声地旋转,当门把转到底时,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推门。 门是从里面闩上的。 我把门把抓在手里,开始敲门。没有人应门。 我再度敲门。 门后有行动的声音。曳足而行的脚步声。而后是葛依娜低而镇静的声音:“请问是谁。” “电力公司检查电路使用状况。” “你不能现在进来。” 我说:“这是市政府的安排,在你能使用电力之前,我们一定先要检查电路状况。” “我们现在不是用得好好的吗?” “只要一、二分钟的检查。你不让我检查,我只好暂时停电。” 她说:“你一小时之后再来。”听得出她走开了。 我又敲了三次门,都没有回音。 我一面走一面看,走道一半处有一个保险丝箱。我仔细看看,又试了几次。从箱内旋下一个保险丝放入口袋。我又回到271。这次门下的缝中没有光线了。 我又把手握住门把,转到底,握住等着。 足足有一分钟,门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而后声音渐近门口。 葛依娜在说:“想不到,这坏蛋!我还以为只是说说的,我打赌一定他给我们停电了。” 我听门的那一侧有门闩打开的声音。 我一点时间也不浪费,我用肩部撞向房门,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听到女人叫喊的声音。 房里是黑暗的。开着的窗外照进附近什么商店的广告霓虹灯光,闪得房间里每件东西都隐隐看得到,而且都成诡异的玫瑰红色。 葛依娜被撞得一时失去平衡但没有跌倒。我跨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站直。她穿了一条迷你短裤,上身只有奶罩。公寓房间较远的一角另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我知道那是方绿黛。 我对方绿黛说:“叫你不要和葛依娜联络。” “我……唐诺,你不了解,我一定要找她。” 葛依娜说:“老天,又是那个侦探吗?” “还是同一个人。”我说。 “你把我们灯光怎么啦?” “保险丝拿掉了。” “去把它装回去呀。” “回来的时候,门又关起来了?办不到。” “你要什么?” 我说:“你知道我要什么,我……” “你盯住我们不放,到底要什么?”我突然停止说话时,葛依娜几乎耳语似的自己轻声说着。 “不要紧张,”我说,“我是怕他会追踪到你们。” 走道上有脚步声向这边来,很慢,步履很坚定,有点像爱国志士被捕走上断头台去毫无悔意的脚步声。 葛依娜说:“我没有什么……” “闭嘴!” 我凝视门口,想过去把门关上。才一移动就被一只垫脚凳绊了一下,颠踬着还想向前。 脚步声更近。 我听到脚步声有一点不相同,是个跛脚男人! 他比我先到门口,一个男人穿件大衣,后领翻起,戴顶帽子,帽沿拉下。他并不高也不厚。大衣把他外形遮盖住了。 方绿黛失声大叫。 在我能靠近他做任何事之前,那人已开始射击。第一枪射向方绿黛,立即把枪指向葛依娜。那时我已非常接近他,他了解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去攻击葛依娜。他把枪口移动指向我,我听到开火声,觉得火焰爆炸在脸部,但他没有击中我。我直冲向他握枪的手。 我抓住了他的枪。 我学过的柔道立即反应出手。我原地旋转使背部对着他,另一只手也加入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上臂扭转,自右肩拉前。我突然把身子低下,用尽全力把他自我肩头摔过,一直摔到房间的中央。 走道外一阵骚动。有妇女在尖叫。房间里方绿黛在低声哭泣,葛依娜在诅咒。 他的枪在他被翻过肩头时落在我手中。 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我快步窜过躺在地下失去知觉的人。把头和手伸出开着的窗户。自一闪一闪红色霓虹灯光中看向黑暗。 身后门外的骚动越来越大,因为曾有枪声,他们不敢贸然进人。数条街外有警笛声在快速接近。 一个比较有胆量的男人已进入房间。 “出了什么事,”他开口,“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自肩部回头说:“有人要杀这两个女人。电灯都熄了。我想凶手把走道上的保险丝弄坏了。帮忙弄点亮光好吗?” 我把头和一只手再伸出一点向上望。 窗户上前有条突出的横条,大约3寸宽。是挡住滴下的雨水的,正在窗户的上面。我爬在窗槛上,把手伸过头上,小心地把那把枪放在突出的雨漏砖条之上。我滑下回到房间内,不到一秒钟,灯光恢复明亮。 先前进房的男人声音叫道:“灯亮了吗?” 我喊道:“可以了,修好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还伸手伸脚拙笨地仰卧未醒。他的帽子落在软软身躯数尺之外。大衣下摆遮住他一半的脸。 是葛马科。 第23章 我坐在郎警官的房间里,一盏很亮的灯,灯光直照着我的脸。一个速记员在把我说的每一个字记下来。桌子四周有好几个侦探,用极注意的神情,脸无表情地看着我,好像我是在和他们赌“梭哈”。 葛依娜和方绿黛也在房间的另一端,坐在椅子上。柯白莎坐在她们正对面,只是远靠另一面墙。海莫莱坐在白莎旁边。 郎警官说:“有一点已经证明,赖,你在雪港城找到了方绿黛,把她带回到洛杉矶来。” “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新奥尔良警察局正在找她。” “他们没有告诉我。” “你至少知道报纸都希望能了解她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报纸有优先权。它要是有的话,人们都向报纸去报案,要警察什么用。我只知道方绿黛生命有危险,我要设法使她远离危险。” “你怎么想到她生命有危险?” “因为她和葛依娜混在一起,在她们两个之中,假如什么事都沟通过的话,她们都有危险,他们知道太多了。” “你是指郜豪得凶案?” “还有其他的。当然凶案也有关。” “先说说那件凶杀案。” “葛马科一直为洛克斯做着石油生意。这笔钱合用着一个共同账户。这个账户名字是葛依娜。虽然依娜自己不知道,洛克斯也从未见过葛依娜。这账户名下有很多钱本来是洛克斯的,是葛和洛二人赚的。但洛克斯死了。因为这笔钱机密度很高,也没有文字描述,葛马科只要坐着不开口,就可多得50万左右的财产。只是他正要和太太离婚,而这笔钱的名义是他太太的。所以他不能用一般离婚的方式,说是两个人的财产,用什么方法来分配。” 郎警官把手指开始在桌面上敲击,说道:“这些多多少少都可以算你是对的。” 我说:“其余的就更简单了。郜豪得管簿记嗅出了这件事的内幕。葛马科已进行太多不可能后退了。他等候郜豪得和方绿黛驾车出游的时候,伪装自己是那个闹了很久的抽恋爱税匪徒,把郜豪得迫到一个一定要抗拒的情况,而后枪杀了他。 “葛依娜有点怀疑,她想方绿黛可能有对她有益的情报。追踪绿黛到纽约,没见到她,又追到新奥尔良。在那里和她认识,也认识了曲保尔律师。曲律师提供了依娜一个天才的法律诡计,可以把她丈夫打入十八层地狱。依娜接受了。方绿黛始终是不知道的。葛马科当然掉入了陷阱。葛马科是个为自己奋斗到底的人。他知道要爬出这个陷阱惟一的方法是先找到方绿黛,软化她,让她肯出庭作证,整个情况是他太太导演的阴谋。假如绿黛肯作证,那开庭传票没有传递到正主手上,就变成无所谓之事,依娜惟一的理由也不再有用。当初的离婚判决仍为有效。这也是葛马科惟一的机会。” “这一点葛马科已向我们承认。”郎警官说:“但他不肯承认其他的。” 我说:“葛马科请来了海莫莱。他以为纽约律师比洛杉矶律师更会偷偷摸摸,但是他要海律师请一个洛杉矶侦探。这时候海律师已经找到了葛依娜,经过依娜他也找到了方绿黛。他试着要绿黛说些对他们有利的话,但没有成功。他也没有能让葛依娜露一点口风,依娜嘴闹得紧紧的。所以他就打出我们这张牌。” “剪报和手枪怎么回事?” “剪报可能真的是绿黛留在那里的。有人找到了,就故意放把枪在里面。” “为什么?” “喔!看起来像样一点。” 郎警官说:“枪不能配合呀。杀死郜豪得的子弹不是从这支枪射出来的。” 我点点头。 海先生说:“我希望你不是暗示我故意放置什么东西。” 我看着他说:“你差得远,出事那夜你假装飞去纽约。” “你什么意思?”他急急忙忙地说。 “我不知道你想找曲律师做什么?你也许想用武力摆平他,你也许想用金钱贿赂他,也许你必须假装联邦官员。无论如何,你需要一个不在场时间证明。曲律师在方绿黛房间中太久了,你不知道什么使他逗留,是你跟随他来的,所以你知道绿黛并不在家。大概2点20分……清晨,你知道不能再浪费这个时机了,你上楼去看他在做什么。” “我没有做你说的这种事。”他大声声明着。 我转向郎警官:“当然他要否认,2点30分曲律师就被杀死啦。” “你有证明吗?赖?”郎警官问。 我点点头,指向方绿黛。 方绿黛说:“这个人去我的公寓。” 我对海莫莱笑笑。 他说:“说谎,这是看错人。我不可能在两地出现,我在纽约,我又没有双胞胎。” 郎警官不断用手指在桌面上玩着敲出声音。 “在那里出了什么事?”他问我。 “哪里?” “方绿黛公寓。海莫莱上去,见到曲保尔。之后呢?” 我说:“我怎么知道。海莫莱是惟一知道的人。你问他好了。” 海莫莱急急说:“我说过,我从来没有去过。” 郎警官问葛依娜:“你后来怎么可能和方绿黛联络上的?” “我在报上登了个广告,要她联络我。” “洛杉矶的报纸?” “是的。” “为什么?” “我认为她生命有危险,我要保护她。” “她在哪里?在洛杉矶?她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 郎警官看着方绿黛问:“你住哪里?” “在旅馆里。”她说:“但是我叫不出什么名字。” “你知道是什么街吗?” “不知道,是……你知道我到这里已经十分累了。” “你是一个人来到洛杉矶的吗?” “不,有一个人和我一起。” “什么人?” “我不知道,路上搭上的。” 郎警官看看我,笑笑。 我什么也没有说。 “你为什么离开新奥尔良?”郎警官问我。 “因为我有工作要做。” “什么工作?” “我要找方绿黛。” “为什么?” “因为我也认为她的生命有危险。” “什么理由?” “因为葛马科已经使新奥尔良专送传票的高登,相信传票确是送给葛依娜了。在此情况下,方绿黛若被除掉,对质的时候就只有高登对葛依娜了。法院多半会相信高登的话是真的。” 郎警官说:“推理是不错的。问题是我们对什么人都没有丝毫证据。葛马科说你是开枪打他的人,他只是去看他的太太。他也绝对没有碰保险丝盒子。他看到门是开着的。他进去时你开枪打他,在黑暗中袭击他,把他用柔道过肩摔倒。” “他开的枪。”我说。 “那么,”郎警官激动地说:“枪到哪里去了?” “窗是开着的,大打出手的时候很可能摔出窗外去了。” 郎警官说:“有一位住客说窗是你开的。” “我曾经听到警车笛声后伸出窗外去观望,这也许是误会的原因。你知道混乱状况下人是会激动误认的。” 郎警官转向海莫莱:“你想你不会承认,曲律师被杀那晚,你见过他?” “你问谁?我?”海莫莱问。 “你想我会问谁?”郎警官问。 海莫莱一本正经地说:“我那时在纽约,你看航空公司的记录就可证明了。” 我笑问郎警官:“你看航空公司的记录,可以发现去纽约的人体重是146磅,海先生至少200磅重。葛马科才是上飞机的脚色。” “胡说,胡说。”海莫莱说:“航空公司的记录不对。” 我点支香烟。 郎警官说:“好了好了。我想够了。你们统统可以走了。但是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离开本城。换句话说,你们都因为是本案证人,所以限制居住,被本局监管。” 我们大家挤出走道。海莫莱对方绿黛说:“骗你的事非常抱歉。我先去认识葛依娜,因为得不到我要的,向她要了封介绍信可以认识你。我想你会谅解的。” “当然。”方绿黛说:“人生嘛,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伸伸手摇摆上身,打了个阿欠:“喔,我实在受够了,我要先回家睡了。” 白莎用她闪烁热情的眼看着我说:“我要和你说几句话,唐诺。” 她用手臂勾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向一边。用妈妈样的语调说:“唐诺,你一定要马上去睡,你会吃不消的。” 我说:“当然,所以我急着要和大家分手。” 她把声音降低用嘴角说:“假如你想回去取那把枪,再故意放到一个地方,就太危险了。告诉我枪在哪里我来办。” “哪支枪?”我问。 “别他妈装蒜!”白莎说:“你想我看到自己社里的枪,会不认识吗?另外那支在哪里?” 我说:“在我公寓,五屉柜上层抽屉。” “好,要把它放哪里?” “葛依娜公寓窗下任何地方。不要留下线索。” 白莎说:“放心,我相信他们会跟踪你。葛马科用来对付你的枪处理得干净吗?” “暂时……我希望。再过一段时间我才会担心。” 方绿黛直向我走过来:“我打扰你们两位一下可以吗?” 白莎说:“没问题,我说完了。” 绿黛用眼睛爱抚着我,把两只手伸向我说:“亲爱的。” 第24章 卞警官在星期二的12点45分大步跨进我们的办公室。卜爱茜告诉我他在外间等我,我迎出去和他谈话。 “我希望你不再对我有任何不愉快,赖先生。” “假如你没有,我也不会。” “你应该告诉我,你是在保护方绿黛,因为你怕她生命有危险。” “那样你会带她去警局监护,把她送回新奥尔良。” “不错,”终于他承认,“有点道理。” “不要说还有葛依娜的问题。”我继续对他说。 他说:“赖先生,你真是真人不露相。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在新奥尔良发生的事,你可知道真相?” “你是指曲律师?” “是的。” 我看着我的表,一面说:“我在下面街上12分钟之后有一个约会。走到那边大概要10分钟。我一定要准时。我们能不能一面走一面谈,你陪我走一程。” “可以。你给我任何秘密消息我都会感激不尽。我出差来此的任务是失败了。路易斯安那州也许要引渡方绿黛,依目前仅有的证据,我想不会。假如我回去有办法解决这件谋杀案,就非常光彩了。” 我说:“好,我们走吗。” 我拿起帽子,走向卜爱茜的前面和她握手。 她满脸惊奇。“要离开?”她问。 “是的。也许离开一阵子。你多保重。” 她显得十分奇怪地说:“你好像真有其事?” “喔,我会回来的。” 我们离开。她的眼光一直送我到门关上为止。 正当我们走出电梯,我们遇到了白莎。柯白莎给卞警官一个美妙的微笑。“听到新闻报道了吗?唐诺?”她问。 “什么?” “郎警官在公寓窗外找到了葛马科用过,被甩出去的手枪。弹道专家试发了两颗子弹,证明这支枪就是当年杀死郜豪得的凶枪。葛马科声称是警方栽赃。但警方认为是证据确凿。” “那很好。” “你们两个哪里去?”白莎问。 “只是上街走走,卞警官说想走走,你跟我们来吧。” 她看看电梯,不能决定要不要跟我们去,然后说:“我……本来要回办公室。我邮购了一批真丝丝袜,我要看货到了没有。不过跟你们走走也好。是的,也好。” 我们3人并肩在人行道走。白莎在内侧,卞警官走在当中,我走在外侧。 卞警官问我:“你真相信海莫莱清晨2点20分曾去过那公寓?” “那是绝对正确的。你们对他找到些什么?” 他笑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律师。” “我也不以为他是律师。是个私家侦探?” “是的,是纽约侦探社的头。葛马科聘他希望自方绿黛处得到自白,或是有一点消息。老实对你说,我想是他把所有证据故意放在方绿黛的公寓里,用这件事威胁她,如果她不合作就要重新再开始调查郜豪得凶杀案,而把这件凶案硬推在她身上。要使他保持静默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方绿黛自认与葛依娜串通,两人合作这个诡计。” “很合理。”我说。 “他们失算的地方,”他继续说,“是不了解,随便找一支枪故意放在那里是不行的,因为最后一定会和杀死人的枪弹一起鉴定的。” 我说:“当然,假如方绿黛屈服了,愿意照他们喜欢的方式讲话,这些东西他们会交给她了。” “没错,是的,我从未想到这一点。” 我说:“也许他们真正要的是给她施压力。” 卞警官说:“有一点道理,但是这件案子有许多地方不太合理……小地方。有些观点我希望你能澄清。” “像哪些地方?” “给我一点暗示,使我能着手曲保尔谋杀案。那海莫莱有没有动手?” 我看看表,1点差5分。“我告诉一件事,”我说:“柯白莎和我最先发现尸体。” “真的呀!”他惊奇地叫出来。 我说:“是的,他们对我们没办法。我们报了警,是我打的电话。” 卞警官说:“告诉,告诉我其他的。” “我们按方绿黛的公寓铃。有人为我们按开门铃。我们上楼到看得见公寓里面的地方。我们就看到曲律师的尸体。我拉了白莎就退出来,因为我以为凶手还在里面。” 卞警官点点头。 “其实他不在里面。”我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里面?” “因为我们一直在注意这幢房子,他没有离开。除了一个老太太外,什么人也没有离开这房子。直到警察光临。” 卞警官说:“那就奇怪了。警方接到了匿名电话之后,派了两个侦探过去。他们按方绿黛的电铃,有人为他们按铃开门。他们上楼,房里也没有人。” 我说:“那一晚我初次去方绿黛的公寓。曲律师敲她公寓的房门,没有按外面的铃请求开门。绿黛敷衍了他一下,告诉我最好快离开。曲律师一走我就离开,我一出大门曾仔细看街上,我没有找到曲律师。” 卞警官说:“赖,到底什么原因?”不耐之色显于脸表。我说:“曲保尔律师,在那一幢房子里,一定另有朋友。这个朋友曲还经常前往找他。推理看来很可能是个女朋友。当这女朋友发现保尔对方绿黛仍未死心,一定忌妒得要命。温玛丽在这幢房子、绿黛的正对面,租有一套公寓房间。 “谋杀案之后,不少人来过这幢房子,他们都按大门口方绿黛的铃,大门都很快打开。假如方绿黛回到她自己公寓,她可能当晚就被杀了。但是不对的人进去,就见不到凶手。我们大家忽视的是大门门锁,只要是房子内住户,谁都可以开。其他的请你自己去想吧。” 卞警官用力地蹙起眉头。 我说:“温玛丽说她听到枪声,时间是2点30分。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听到。假如你保证不起诉海莫莱,你好好和他谈一谈,你会发现2点30分他正在和曲律师谈判。假如,他离开之后,温玛丽走进方绿黛的房间,也是去和曲律师谈判的。” “但是温玛丽在2点30分听到闷闷的枪声。” “她说她听到了。我要是想在3点钟到一个人的公寓去杀这个人,我可以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告诉朋友我正在开门的时候听到枪声。事后说那是2点30分。” 卞警官两眼大大的瞪着我,好像我变了一只兔子出来一样。 白莎说:“好小子,他奶奶的。” 卞警官吹了一声口哨。突然作出一个决定。“好,赖先生。”他说:“你跟我一起回新奥尔良去。” “你在打如意算盘。”我告诉他,一面走上台阶,进入‘海军新兵招募处’的大门。他们两个人都还不知我去的是哪里。 我对柜台后面的男人说:“赖唐诺报到服役。” “好,水手,进这扇门。后面有巴士等着,动作要快。” 白莎和卞警官抢着要跟进来,撞在一起,卞警官忘了他南方人的客气态度。 一个穿制服的拿一把带刺刀的长枪横在他们前面,他们两人好像录影带被暂停一样呆在那里。卞警官用一个手指指着我叫:“我要这个人。” 柜台后的那个人说:“山姆叔叔也要他。” 我转身,给白莎一个飞吻:“我会从东京给你一张明信片。” 第25章 火车去旧金山,周围都是年轻报国准备为国打日本人的年轻人,我看到报纸上的大幅新闻。 海莫莱在知道他不被误会杀人后,什么都说了。他一直在跟踪曲保尔。每件方法都失败后,他希望曲律师能反过来帮他们证明,传票误传给方绿黛是葛依娜做好的圈套。他在方绿黛公寓见曲时,曲已经酒醉。海莫莱决心送曲律师1万元钱贿赂他对葛依娜倒戈。但是他怕曲律师事后捉住他贿赂,所以安排了一个航空公司记录——他当天在纽约的不在场时间证人。 警方已把温玛丽逮捕。警方握有十足的证据。她曾于认识曲律师后死心要下嫁于他。是一件不幸的爱情。 葛马科已承认当年杀死郜豪得,但他始终坚持那支枪是警方栽的赃。他说他真的已把杀郜豪得的枪故意安放在新奥尔良方绿黛曾经住过的公寓里。他如此做的目的,是使他雇的海莫莱侦探能对方绿黛加压力。 火车在圣荷西暂停20分钟,我拟了个电报给白莎。 可向葛依娜要求1万元,以作为帮她找到她不知之财产的酬金。丝袜并非日本制,将改寄干瘪樱花代替。 电报员计算字数说:“依规定要有发电地址,这样收件人可以回电。” “赖唐诺,美国海军转。”我说。 第一章 秘密仪式 八月二十七日。 残留的暑气依然很浓重。连日来太阳如火一般地炙烤着大地。 片仓草介到家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他的家在吉祥寺的尽头绿色最多的一隅。白天太阳的热气此时已悄散殆尽。片仓家附近的茂密的草丛中,金龟子在不停地啼鸣。金龟子的叫声使片仓联想到晚秋季节,他停往了脚步。 片仓并非对晚秋季节怀有特别的感慨。只是一瞬间他在金龟子的叫声里想到了逝去的人生。对幼儿时代开始的模糊的记忆并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的想念,而是一个如逝去的色彩般的记忆的群体。 片仓工作在东山法律事务所,年龄刚过三十,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律师。这一点连片仓自已也这样想。他正在为独立办一个律师事务所而学习。 金龟子的声音使片仓想起了他的前半生。终日埋头在繁琐的民事案件、刑事案件中,没有片刻闲暇回顾人生。 片仓走到了寓所的大门口。 他接下了电铃。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任何回答。片仓从皮包里取出了钥匙。 ——是睡了吗? 这种情况是很少发生的。片仓有个妻子叫京子。他们没有孩子,父母也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在一起生活。结婚不到两年的京子依旧是光彩照人。她总是细心地照料丈夫。不论片仓回家有多晚,她总是要等到他回家才睡觉。这两年来,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片仓想到她也许得了感冒躺在床上。 寓所里一片漆黑。片仓一边按下大门口的电灯开关,一边向起居室走去。包括客厅、厨房在内,总共只有四间房。所以,几乎谈不上寻找。楼上楼下都没见京子的影子。房间的窗户紧闭着,暑气弥漫了整个空间。片仓打开了铝格窗。 庭院很窄小。庭院中的草丛中,也有金龟子在啼鸣。在片仓开窗时,金龟子一度因铝格窗的碰撞声而停止了鸣叫,但马上又响起了更加响亮的叫声。片仓想到这大概是邯郸虫的叫声。其实,他也并不知道邯郸虫的叫声是什么样的。只不过是,他一下产生了那种感觉。 片仓听着那使人感到爽快的叫声。听着听着,虫鸣声从意识中渐渐地远去了。不安的感觉一点点在他心里萌生。 片仓伫立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片仓一边想着,一边凝视黑暗中的庭院。回到房间里,却没发现京子留下的纸条。即便有纸条,也不可能在晚上十点钟以后离开家。片仓感到困惑。他向着黑暗庭院发出了一连串的质询。 或是京子自己得了急病,或是长野县京子娘家的什么人得了急病——首先能想到的原因只有这两个。然而,片仓明白,这两个原因都不会是京子不在家的理由。片仓今天出差回来,下午一直呆在事务所里。而且,就在傍晚六点钟以前,他曾打电话告诉过京子他回家的时间,那时京子并未使他感到有什么变化。如果是有了急事,她应该事先打电话来的。电话也未打,纸条也不留,片仓不能想象会发生了这种事。 片仓注视着漆黑的夜色。黑暗中似乎溶解着人类的脆弱。片仓以往从未想到这种事。即便不是梦想十全十美的牢固的家庭生活。他相信这是一种普通人的生活。 现在,就在眼前,这种生活崩溃了。没有任何理由,在深夜里,京子离开了家。这件事也许会导致他的一切的崩溃…… 想到这里,片仓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第二天醒来是在早晨六点钟。 片仓没有困倦的感觉。那以后,他喝了几杯掺水威士忌,等待着时间的流逝。时间慢悠悠地过去了。 在这期间,他没有接到从任何地方打来的电话。如果京子想那样做,那她出门前就可以打电话,而且还可以写张纸条留下。没有采用任何一种通知他的方法,妻子就不见了。 似乎也不可能出现某种紧急事态,使得她来不及使用其中一种方法。房间里也如往常一样被整理得好好的,大门上也上着锁。如果是匆忙间离开的,那应该有换穿西服留下的痕迹,或者是任何一点儿匆忙之间可能留下的痕迹。 片仓下了床。 他扭开了窗帘。天亮了。院子里飞来了几只小鸟。片仓听着小鸟的鸣叫声。 ——我该怎么办呢?” 片仓想着。从昨天晚上一直在翻来复去的想着,却没能得出任何结论。他所能做的也许只是给长野的妻子的娘家挂个电话。但他明白这恐怕也只是白费事。准以想象会有夜里回娘家而又不告知他的理由。 ——会不会是犯罪? 诱拐——片仓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这两个字眼。某个人闯进家里,手持凶器威逼着妻子把她带了出去。这个情景,从昨天夜里就模糊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这一执拗的想法实在是太愚蠢了。片仓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当然,如果存在有这种企图的家伙倒也有可能发生那种事。在凶器的威胁下妻子无怯反抗,只有唯命是从。 但是,片仓反问自己。如果是那样,房间里一点不乱,门户紧闭又是为了什么呢?就算被带了出去。那时也还只是晚上不到十点钟。只要大声叫一声,附近的人就会听到。即便诱拐者事先准备了车辆,也不会那样轻易地将人掳去吧?或许,妻子被五花大绑,在手脚不能动的情况下被带了出去。 然而,片仓虽无法知道妻子是在几点钟左右被带走的,但如果说是在夏天夜晚十点钟以前这一段时间,那里还会有行人的。况且诱拐者还必须冒被人目击的危险。这一地区人家比较密集。难道会发生那种事吗? 倘若真是那样,那诱拐者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将妻子…… ——是仇怨吗? 片仓在心里念叨着。妻子京子是个老实温顺的女人。性情并不暴戾。她的一切都寄托在丈夫身上了,是依赖片仓活着,她不是那种会与谁吵架的女人。不能设想她会与谁结下什么仇怨。 如果假设妻子是被诱拐了,而且动机是怨恨,那么根源就应该是在片仓身上。以律师为职业的片仓不能说没有敌人。刑事案件倒无所谓,民事案件的辩护是有对手的。而且很多案件胜败与否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因此,如果获胜就狠容易与对方结下仇怨。片仓不止一次地接到过这种对手打来的威胁的电话。他们中的某一个人…… 不,片仓摇了摇头。在律师事务中。威胁、恫吓是常有的事。然而至今为止。威胁却从未变为现实。 更何况是闯入律师家里,夺走其妻子呢!脑子再笨的人也不会想到要做那种暴行。只要调查一下与之有仇怨的人,很快就能搞清楚。而且,不论有什么样的仇恨,闯入室中夺走人妻子种做法,也不是人所能考虑的。住宅难以侵犯。因为无论对谁来说,其住宅都如一座城堡。如果这种犯罪行为能如此安然地进行,那么构成社会的基础的本身就已经崩溃了。 片仓精神恍惚地来到事务所。 东山铁造是东京律师协会的副会长,是法律界的大人物。他的身材很魁梧,虽已年近六十,但身心都很健康。 “跟警方联系过了吗?” 东山问道。 “我很难下这个决心。” 片仓回答说。 “这又不是与工作有关的怨恨。我还没听到过那样愚蠢的话。” 东山看了看片仓充血的眼睛。片仓是个精明能干的男子。在东山看来片仓的将来会是很有希望的。虽然片仓总象是蒙上了都市的阴影,但其性格却很坚强。如果非要谈到缺点的话,那么片仓还欠缺作为一个律师所必要的妥协性,不过很快片仓就会明白其重要性的。片仓是个好青年。东山在心里这样想。 “尊夫人没有回娘家,而且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任何消息……” “是的。” 片仓点了下头。 片仓打电话问过妻子几个学生时代的友人,结果证明这是徒劳的。而且,他也向妻子娘家那里挂过电活,妻子没在那里。片仓在家里等消息一直等到中午,最终还是失望地上班来了。他正在发愁这件事是否要通知警察。 “你夫人与其它男人的关系怎样?” “与其它男人的关系……” “你冷静地考虑一下。难以想象会因为工作上的怨恨而遭到诱拐的。更不可能是营利诱拐。既然这样,就不是旁人的力量所致,而是夫人在自己的意志支配下出走的……” “出走?私奔!” “我是不得不这样想……” “难道……” 片仓叼上了一根烟。 片仓的脸上流露出了苦恼的神情。东山由片仓侧脸上的阴影想到了他多难的前途。京子的出走非同寻常。东山清楚这一点。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常常在突然之间破裂。恋情在一夜之间可以成就,也可能在一夜之后破灭。决不背叛对方的诺言,只不过是关系破裂前的信誓旦旦而已。这种事例,东山已经见过不少了。男人与女人栖居的世界不一样。男人认为爱是始终不逾的,或者从内心里坚信妻子的清白,这只不过是他们善良的一厢情愿的看法。 东山当然并不知道京子栖居在怎样的世界里。同样,片仓也不会全然知晓。从这种异样的出走情形来看,东山感到片仓脸上浮现的阴影是难以除去的。 或者沿着妻子出走的方向披荆斩棘地去追赶,或者努力将其忘掉,对片仓来说,现在只有这两种选择。东山很自然地想到,依片仓的性格而言,他定会采取第一种对策。东山感到那似乎是一条通向破灭的道路。 可叹的男人,可惜——东山这样想着。 片仓站起身来,离开了座席。 片仓出了事务所。下午得得到法庭去。他步行向地方裁判所走去。太阳仍在燃烧。残留的署气依然很浓重。天热得快使人发疯了。 “男人?……” 片仓嘴里嘟嚷着。 就是东山不说,片仓也不是没想到过妻子可能有了外遇。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不辞而别的理由了。她也许和什么地方的男人有了关系,并钟情于他。然后接到男人的电话,与之一起出走。她不能拒绝。她要抛弃一切跑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去。若是这样,很合情理。虽然可以打电话或是留纸条,却故意不这样做,这也许表明了妻子的懊恼。 ——难道,真是那样吗? 片仓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那混浊而深沉的目光投向了夏日里天空中的云彩。 ‘那是什么啊!……” 片仓发出一声沉重的嘟嚷声。 仿佛是妻子悬浮在那云彩里。 京子回到长野县的娘家是在八月十三日。是盂兰盆节回娘家的。 京子开车的技术很高。中央线每年却很混杂。京子说要开车回娘家,片仓同意了。当时片仓身边有好几件案件。终日忙于寻找向法庭出示的证据之类的事务。虽然是盂兰盆节,也无法休假。因为他并不怎么需要汽车,就把它变给了京子。 京子于十三日傍晚驱车离家,二十日夜里返回了东京。那一天正赶上片仓要去北海道出差。片仓从事务所直接去了飞机场。在他临走之前,京子打来了电话。 京子的电话是告诉他已平安归来。片仓在北海道呆了三天。二十四日黄昏,片仓回到自己的住宅。已经有十一天没见到京子的面容了。片仓冲了个澡,又喝了点儿啤酒,之后,就将京子劝诱到了床上。 片仓和京子的夫妻生活已有二年的岁月了。无论是片仓还是京子,彼此都狠知道应该怎样去爱抚对方。 然而,那天晚上的情况却有些异常。 “劳驾你,把灯关掉。” “为什么?” 台灯在淡青色的灯罩里亮着。片仓喜欢观看暴露在这微明的光亮里的京子。 “我想在黑暗中……” “我可不愿意,看不到这样美的身体。” “求你……” 京子坚定地恳求着。 片仓关掉了台灯。他并非为此固执己见,不听妻子的恳求。在黑暗中亲昵,这在结婚以来还是第一次。 “我喜欢,喜欢你。” 京子紧紧地搂抱着片仓。 片仓又开始挪动了脚步。 那情景是在突然间复苏的。这个回忆使片仓感到一种宛如做恶梦般的可怕。 直到刚才,片仓还未对京子那时的恳求提出过疑问。妻子大概是由于分离了好几天的缘故,而这种分离又增加了妻子在周刊杂志或什么小说上读到过的黑暗中亲昵的期待,从而呈现出异常新鲜的兴奋状态。 然而,果真如此吗? 那天的翌日,片仓作为东山的代理出差到了福丹县的法庭。在福丹住了两宿,回到东京是在昨天下午。他曾从事务所通知京子他要在十点钟左右回家。可她不在家。 那次黑暗中的妻子究竟希冀什么呢?或者隐埋了什么? 在她回娘家的八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混蛋!走路留神些!” 从一辆由片仓眼前擦过的汽车里传来了一声怒骂。 九月三日。 片仓在期待。 是毫无目标的等待,他不能不去上班。他所受理的诉讼关系到被告人和诉讼人的生命财产,马虎不得。他要检查资料,搜寻证据以及做法庭答辩的准备。 片仓是在一面忙碌地工作,一面等待。 他所等到的是希望破灭的宣告。妻子离家出走以后已经过了六天了。在这六天里,无论是事务所,还是自己家里都未接到一次电话或收到一张明信片。 片仓已经有了某种思想准备。他意识到即便收到明信片或接到电话,也只不过是一个既成事实的确定。和妻子的共同生活已成为不可能。即使妻子回到家里,也不济于事。男人的矜持使他无法宽容那一点。然而,片仓自有片仓的性格。他一定要把事件的真相搞清。遭到背叛而保持缄默不符合片仓的性格。 黄昏时分,在片仓刚要离开事务所时,山泽打来了电话。山泽是个很有才干的侦探。他与东山法律事务所定有调查案件的契约。 片仓在新宿的酒吧里与山泽见了面。 “调查失败了。” 山泽的前额部分光秃了。他的年龄与片仓不相上下,但由于光秃的前额,他看来要显得老得多。然而,山泽的眼睛却炯炯有神,颇显锐利。 “怎么失败的?” 片仓要了威士忌。他委托山泽调查的是京子回娘家期间的行踪。因为是去京子的娘家,所以片仓自己调查也未尝不可,但他特意委托山泽是因为两个人的调查方法、技巧不同。山泽对于侦探调查,具有独特的敏感。 “你夫人见了娘家的各位亲戚。” 山泽的目光转向了旁边。这是他特有的习惯。不与人面对面空谈。 “请接着说。” “起初他们想隐瞒,但后来不久就告诉我了。你夫人不是在十四日上午,而是在十七日夜里十点以后回到故乡的。” “十七日?” “对,这之间大约存在三天的空白。” “……” “你夫人向娘家的双亲和哥嫂问过你是否打过电话。当她得知没来电话后,就向他们要求制造伪证。” “京子父母怎样讲?” “最初,他们没说什么。但,这只要调查一下附近的邻居就会明白的。而且,因为娘家的人也在担心这次京子的失踪。总不可能隐瞒着不说。” 山泽的声音很平淡。 “那么……” 片仓的声音有些干涩。至此为止,他还对妻子遭到某一暴力组织袭击,在与自己意志无关的情况上被绑架走了的猜测抱有一线希望,然而,现在这一线希望断绝了。妻子是在为她十三日傍晚驱车离家,十七日夜间到娘家,向父母兄嫂乞求伪证。 妻子的不贞是确定无疑的了。片仓虽说有过思想准备,但他此刻感到仿佛有一根燃烧着的木棒捅进了他的脏腑。 还是,那天黑暗中的交欢潜藏着不解之谜。 “问题在于,那三天间,你夫人呆在什么地方。” 山泽抿了一口威士忌。 “我所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搞清楚。我寻遍了你夫人娘家的木曾福岛到东南的国家公路19号钱和20号线。结果只搞清了一件事。” “什么?” 片仓看了一眼山泽。 “在一个叫世子山卡的地方有一隧道。你知道吗?” 世子隧道,片仓曾通过好几回。 “过了隧道就是葡萄之乡的甲州胜诏。你夫人曾在甲州胜诏的汽车俱乐部补给过汽油。是在十三日晚上十点左右。因为是一个漂亮女子的单身旅行,所以加油站的小伙子记得这件事。据说你夫人给车加完油后,就沿着20号公路线向甲府去了。她的行踪到此就终断了。” 山泽把京子的照片放到了桌上。 片仓把照片放回了衣兜,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我查遍了胜诏如汽车俱乐部和汽车加油站之类的地方,仍未见你夫人的行踪。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你夫人那三天在什么地方,总应该在20号公路的胜诏以远的地方。你知道什么线索吗?” “不知道。” 片仓摇了摇头。 “继续调查吗?” 山泽面无表情地问道。如果继续调查,将要以一个庞大的范围为对象。虽说是胜诏以远,但若是片仓京子是基于某种计划采取的行动,那么她也会故意把足迹留在胜诏,然后再返回东京,或者从甲府往富士吉田方向击。道路四通八达。她还可能驶到九崎市,而后从那里驶向信州小诸方向。既然有三天的行程,那么就要以关东甲信越一带的搜索对象。 苦于不知该怎样回答的片仓的脸阴沉着。虽然他长相坚毅,但此时也流露出悲哀的神情。平生第一次遭到女人的背叛,片仓的苦恼是深沉的。但山泽并不感到片仓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可信的只有真身。这种冷酷的现实,在他的工作里随处可见。 片仓的成长将在被他人背叛,饱尝苦果之后实现。那将成为他作为辩护律师的难得的体验。 “再调查下去,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片仓轻轻地将酒放到了桌上。 “如果进行彻底的调查,有可能弄清你夫人的行踪。然而,是不是值得那样做呢?你看……” 山泽的脸扭向了一边。 “似乎没有再调查的意义了。” 片仓得出了结论。 出了酒吧,片仓和山泽分了手。片仓走到大街上等着出租车。街上一片喧哗,人流和车辆熙熙攘攘,几乎挤得水泄不通。在这纷乱的车辆和人群中,片仓孤独地伫立着。渐渐地,他的视野模糊起来。夜景在眼前遂步扩大,妻子的身姿就在其中。妻子是个体态苗条的女人,肌肤丰满迷人。在那洁白的身体上缠绕着一个男人。看不清那男人的面孔。看得见的只是妻子那浮现出喜悦与苦闷的面庞。手和脚紧紧地缠绕着那男子淡黑色的肌体在扭动着。 片仓模糊地记得妻子结婚的时候是个处女。当然,那处女并不科学地加以证明过。就一般常识而言是那样。那样的妻子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另一个男人。片仓也不曾留意到妻子的烦闷已经到了要悄无声息地离家私奔的地步。 片仓的自嘲加深了。 京子在盂兰盆节离家回故乡是在八月十三口下午六点。 她是开车走的。离家之前曾给片仓打过电话。 片仓嘱咐她要注意安全。他是个温存体贴的丈夫。京子对此非常满足。这也许是一个过于幸福的环境了。虽然不大,但有个小院子,还有汽车。没有必须侍奉的双亲。对于作为律师的丈夫的前程也不存在丝毫的不安。没有孩子是唯一不令人满意的地方,但这也不是有什么别的不良原因。医生曾说她很快就会怀孕的。 到了调布市,京子驱车驶向了高速公路。公路上挤满了在盂兰盆节回娘家的汽车。京子以八十迈的速度行驶着。她喜欢汽车。而且对于驾车非常自信。从车窗吹进的凉风使京子感到很满意。 在淡合坂的广播台电视台的有效作用区,京子喝了杯咖啡并用了快餐,离开那里时不到九点。这次旅行并不匆忙。 京子的娘家在木曾福岛。是一农家,有双亲和兄嫂。因为每年都是在盂兰盆节回娘家,所以即便到的晚一些,他们也会等着她的。 去木曾福岛有两条路,一条是沿国家公路20号线到盐尻市,从那里上19号公路南下。另一条是沿20号公路到冈谷市,然后从那里上153号公路南下,再从伊那市穿越阿尔斯山地。穿过山地的通路叫作权兵卫街道。途中有一个叫权兵卫山卡的地方。无论走到哪条路,距离远近都差不多。 京子决定走一次权兵卫街道。因为是山路,所以道路修整得不是很好。冬天时,有可能因积雪而堵塞,但现在不必有这种担心。 翻山越岭很合京子的意愿。在夏夜里行驶在丛山峻岭之间别有一番情趣。仅就凉爽而言就很冷人满意了。而且若有月光,树木和道路就将被披上银装。 过了世子隧道,在胜诏补给了汽油之后,京子其它什么地方也没去。一直向目的地驶去。车辆开始稀疏起来。过了甲府、九崎、小渊,就进入了长野县境。 通过取访,而后从阿谷进入153号公路是在午夜十二点前。153号公路穿过伊那谷,也称作三州街道。此时,已经几乎见不到行驶的车辆了。 从伊那市进入权兵卫街道是在半夜近一点时。离伊那不远的地方有几个村落。那些村落寂然无声。 收音机播送着轻音乐。京子一边听音乐一边开着车。在经过最后一个村落时,道路来了个急转弯,并开始出现陡坡。因为这是在翻越中央阿尔卑斯山地。所以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夜风使人感到有些凄冷,天空中群星闪耀,夺人眼目。正如京子所期待的,树木和山谷都沉浸在一片清白之中。 在登上山岭的坡道时,京子想到了在这交通不便的山地里生活着的人们。在南木曾的周围,出现了一连串废弃的村落。住房却还未破损,村子却已被丢弃。这些被遗弃的无人的村落,使人不由得产生想去看一看的异样的心情。 沿着山坡的公路出现了一个转弯处。使人产生了道路到了尽头一样的错觉。拐过陡峭的转弯后,大地象被削去了一般,道路消失了,深深的黑暗布满了视野。车灯的光茫直射向巨大的空间。这是一处悬崖绝壁,深不见底。京子向下探了探头,不禁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在车灯画着弧线回到路上时,京子身上的毛发几乎都竖立起来了。在车灯的光柱中,站立着一个女人。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 ——亡灵! 京子急忙刹住了车。 亡灵般的女人在车灯的光茫中挥着手。泛青的脸庞痉挛着。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两只手张开着,仿佛要把汽车拖到怀里一般,跑了过来。 京子慌忙关闭了车窗。尽管她意识到,女人并非什么亡灵,但她使人感到不同寻常。 在这漆黑的深夜里,在很少有车辆通过的山岭,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突然出现了。京子的心由于恐怖而直发紧,心急剧地跳动着,几乎要飞了出来。她根本打不开车门。京子慌忙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如有转弯的余地,她就想要逃掉,而且越快越好。然而,道路前后左右都很狭窄。 女人敲了敲京子身旁的车窗。 京子的身体向后伸去。车门关着,上着锁。尽管如此,京子还是觉得女人能够爬进来。孩提时代听过的雪女或山女的恐怖感一下子复苏了。叩击车窗玻璃的女人马上就会张开大嘴,吐出獠牙吧? “开开门。开门。” 女人猛烈地敲击着车窗,仿佛要把玻璃破碎。京子浑身颤抖着,根本不可能开车门。她就那样身体向后仰着,挂上了齿轮。只有马上逃掉。女人就要从车门的缝隙中进来了。京子强烈地感到了恐怖。 京子的脚踩到了汽车离和器的踏板,但是,却没能使汽车发动起来。女人发现了京子的企图,早已转到了汽车前面按住了汽车发动机的罩子,并用拳头咯咯地敲着。随着女人拳头的挥舞,女人的散发发疯地舞动着。 “救救我。我求你了。救命,求你……” 女人这样央求着。 京子按响了喇叭。她不能轧死这个女人。女人一边叫着一边回头望着身后的黑暗。那动作显露出后面被什么东西追赶着的恐惧。 京于稍稍打开了点车窗。 “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恐惧,京子已经话不成声。她几乎想哭。 “我被人追赶。求你,请你救教我。” 女人的脸紧贴在车窗上,脸色苍白,眼珠向上翻着,似乎因恐怖而发狂了。 “谁在追赶你?” “和尚,疯和尚。快点开门。他们就要来了”。 女人手扶着车窗,身体上下抖动着,就象在拼命跺脚。 “快点开开!” “好吧!” 京子点了点头。从女人的表情来看,京子意识到被人追赶的恐怖。虽然身体还在因恐怖而痉挛,但也不应再锁着车门了。京子打开了助手席旁的车门,女人的身子迅速地钻了进来。 “快逃!” 女人惊魂未定,呼吸急促。 “逃?可是没有能掉转车头的地方。” “倒车逃跑!” “可我不会那样做呀。” 京子喊了起来。这条路是在被黑暗包围着的断崖绝壁上。无法做到倒车逃跑。 “如果那样,就向前开。也许某个地方能够掉转车头,我们再回来。总之,现在不能停在这里,这样下去是要被抓住的。” 女人说话的腔调平稳了一些。然而,她的注视着前方黑暗处的脸却仍象幽灵般铁青。 京子发动了汽车。 没有可以掉车的地方。 “在某个地方应该有一个可以退避的场所。” 京子对自己说道。 女人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她凝视前方车灯光芒劈开的黑暗的神情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从这种神情中,京子总是感到追捕者马上就会冲破黑暗出现在眼前。这使她心神不宁。 “疯和尚是什么人?” 京子问道。 “我,我现在也说不清。” 女人回答道,眼睛依然凝视着前方。 “有一个村子里尽是些精神异常的人。那里有一个叫作司祭的独裁者。这个司祭就是那伙人的头目。” 女人说明着,她讲话的速度很快。在她的话音里充满了恐怖与厌恶。京子想到一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情。女人的话与其说是在向京子作说明解释,不如说是在使用一种近乎诅咒的词藻。 “那个村子在哪里?” “是蓝色的天与地之里,你听说过吗?” “蓝色的天与地之里?” 京子迅速她瞥了一眼女人的侧脸。女人双手紧紧抓着车把手。计程器的光亮照在女人的侧脸上。在她幽灵般的面孔上却长着一个通直的鼻子。虽然由于恐惧而在痉挛,但她的的眼睛大而清澈,给人的整个印象是张富于理智的面孔。看上去很有修养。女人身穿t恤衫和细斜纹瘦长裤子。大腿修长。一望便知是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女子。 ——狂人。 京子感到她从女人理智的侧脸里看出了潜藏的疯狂意味。女人说她是从精神异常者的村子里逃出来的。果真如此吗? 不!京子给予了否定的回答。“蓝色的天与地之里”这种奇妙的村庄可是闻所未闻。首先,难以想见会有那样的村庄。而且是在这样晚的黑夜里,在如此偏僻的山岭顶都。 异常的村庄里有个异常的司祭。 京子的背部又重新颤栗起来。精神异常者会不会就是这个女人。想到这里,京子感到似乎事实是这样。女人是在异想天开,她讲的一切纯属妄想。她一定是个精神病患者,从某个医院里跑出来的。也许有人知道这一切,而将这个女人用车带到了这里。当那个人知道这女人的真相后,也许就在气恼之余,将她丢在了这里。 或许那个男人在这里强xx了这个女人。后来就把她抛弃了。这也是可以想见的。被强xx时的争斗使得这个女人产生了郊棹的村庄和那样的司祭的妄想。或许女人在医院时就存在在有那样人的妄想。于是侵犯女人的男人就成了妄想中的司祭。 京子的腿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一想到她的车上坐着一个精神障碍者,她感到十分害怕。如果女人在被害妄想的驱使下扑过来,那可怎么办呢?京子二十九岁。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年纪既轻,身子又较京子高大。如真打起来的话,京子恐怕无希望获胜。京子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抓住头发按倒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 京子问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安,仿佛有些颤抖。 “多田美津子。” 女人看了看京子。 在计程器灯光的照耀下,自称多田的女人的眼睛在闪闪发光。那里一双看上去使人感到冰冷的眼睛。 “是吗……” 京子的声音是明显地在颤抖。 “你是否在怀疑我?” 多田美津子问道。 “不,不,那怎么会呢……” “没关系。我既不是精神病患者,也不是妖狐鬼怪。” 美津子的声音冰冷的。 “我,我知道。” 京子的害怕,违背美津子的意志。声音冰冷、无热情不正是精神病患者的特征吗?她早就听说过,精神病患者却认为自已是正常的。而且听说,最近有人和精神异常者交谈很长时间也未觉察对方的本来面目。 “那个‘监色的天与地之里’,到底在哪?” 京子感到如若不谈点什么就会越发也不安。也许突然之间,女人就会扑上来。 “大约离这四、五公里。” “离这四、五公里?” “是的,这座山峰叫权兵卫山卡吧?” “对呀!” “那就对了。” 美津子回答道,眼睛依然注视着前方。 “在这条路旁边吗?” 京子并不是头一次通过权兵卫街道。她曾在白天经过那里,并未见过那个奇妙的村庄。 “从这条路可以通到那里,大约四公里左右。一个叫做中甲村的就是。那原是个废弃的村庄。村子还完整地保存着。一个奇妙的宗教团体接管了这个中甲村,并创造出‘蓝色的天与地之里’。” “是这样!……” 京子又被另一种不安袭扰着。美津子不象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虽说话音冰冷,但逻辑清楚,话语里毫无混乱。这样看来,美津子子真是正被司祭一伙所追赶着,果真如此,追捕者很快就将出现。 车子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却没有发现可以掉转车头的地方。 “多田小姐那个宗教团体的人为什么追赶你呢?” 京子感到前方的黑暗中似乎马上就将出现司祭等人的身影。 “我有个朋友在那个宗教团体里。听说他们是在过一种自给自足、被清净的天与地包围着的生活,我就动心了。于是,被哄骗着到了那里……” “到那一看,原来是一个邪路宗教!” “邪路宗教?可没那么简单,不,就是恶魔也不能兴起那种奇怪的宗教。那个叫作司祭的独裁者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美津子讲话时象是在唾弃。 “然而,也许存在相信那样宗教的人吧?” “当然存在。男女共约三十人。” “那些人为什么不逃呢?” “全都患了精神分裂症。有一种叫作集团暗示的现象,就是指的这种情况。他们接受了司祭的暗示。在使用麻药之类的药物。那些家伙已经不是人了。简直是禽兽。” 美津子渐渐激动起来。 找了半天也未找到可以退避的地方。 “呀!来了……” 突然间美津子嘟囔起来。使人想起划破冰面时发出的声音。 京子的脊背一下子僵直了。 她看到车灯的光茫照到了路边一个小小的白色○印记上。很快那印记就又消失了。印记上似乎贴着透明胶布,闪耀着光茫。 “那是那伙人的标记。” 美津子低声叫着。 “完了!我们已经被人监视着了。又要被抓住了。再被抓住,恐怕要被杀死。” 没津子的叫声越来越高。 “别停车!一停车就完了!” 美津子尖利的声音叫道。 “快开!压死他们也要开过去。” 她的叫声近乎疯狂,而且越来越高。 “压死人,这种事,我可干不了!” 京子也叫了起来。 在车灯扫过的黑暗中还没有看见男人们的踪影。虽然这样。但美津子的叫声肯定会引来潜伏黑暗中的追捕者。四处都是闪光的○印记,这既不是道路标记,也不是什么人闹着玩贴上的。它显示出一种明确的意志。双手的拇指与食指共同形成的圆圈大小的印记在车灯的光茫中若隐若现。 京子的双腿战栗起来。道路的宽度依然没有使车掉转过来的余地。也不可能倒车。除了冲过去再没有逃生之路了。然而那样精神异常者和司祭一伙一定就潜藏在前面的黑暗处。如果那群男人堵在道上,该怎么办呢?如果是一两个可以象美津子所说的那样,冲过去。但那只是物理学上成立的事。 京子可没有敢于把男人压死的性格。她自己清楚这一点。 “若被抓住,你也会被杀死的。” “不行,话虽那么说。那么,你来开车吧!” “我要能开,我就开了!可我不会开车呀!行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车。一停车可就完了!” 美津子的叫声因恐惧而擅抖着。 “那就试试看吧!” 美津子所说的危险非同小可。被抓住之后被杀死也许将成为事实。如果不是这样,美津子也不会这么害怕。对手是一群发了疯的信徒,若被逮住,自己也可能被杀。恐怕会是这样的。 仿佛要告诉她们厄运的降临似地,又有一个白色的圆圈闪耀在视野里。 “呀!” 京子发出一声悲鸣。前方黑暗处浮现出了人影。在两道车灯的会集处,那人象个幽灵般地挺立着。手中拿着长长的手杖。和僧人所持的锡杖有些相似。那人穿着黑色的大衣或斗蓬之类的衣服。衣裳长得直拖到地上。 “是司祭!” 美津子尖叫道。 “杀死他,压死他!” “不行!那种事,我可干不了。” 汽车朝着司祭冲了过去。车灯光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跳跃着,冲向司祭。随着车灯的摇摆司禁的身影在山岭上晃动着,使人看了非常不舒服。京子甚至想到那会不会的司祭在变魔术。车还未到司祭身边,京子也丧失了斗志。 突然,美津子的手伸向了方向盘。她按下了警笛。她按的很用力。 司祭没有动。 汽车来到了离司祭几米远的地方。京子颤抖的脚踏到制动器上。如若一直将车开过去,司祭会被撞翻在地上。这一点很清楚。然而,京子不会这样做。 “好啊!你也会被杀死的。” 美津子的手腕离开了警笛。她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平静,但其中充满了对京子的憎恶。 司祭依然没有动。在车灯光中堵在路上。他那邪恶的目光投向了汽车。司祭面部瘦削,凹陷的双眼反射着混浊的光芒。 京子感到全身的血液己经凝固了。 司祭举起锡杖,猛地用力向下劈去。 那仿佛是个暗号。从周围的黑暗处窜出来七八个男子。他们无声地把汽车围了起来。 京子仿佛被铁丝绑了起来,身体紧张得动弹不得。她想叫喊,却又喊不出声来,只是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请开开车门!” 一个男子敲了敲车门。每个男子都穿着与司祭一样的服装。 京子慢慢地打开了车门上的锁。在被恐怖包裹的身体里,只有手臂在不由自主地移动,打开了车锁。这与她的意志无关。她的意志是要她就这样锁着车门呆在车里观察事态的发展。这是唯一的防御措施。然而,她的手腕却听从了男人的命令。也许是因为她意识到一直呆在车里也是徒劳的抵抗的缘故。男人们会把车窗玻璃击碎的。这就如同从兔窝里抓小兔一样轻而易举。 车门被打开了。 “请到后面的座位上去。” 话语虽还温和,但声音却很尖利。不容分辩。 京子下车到了车后面的座席上。她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个木偶。因恐怖而僵硬的身体的动作非常不谐调。宛如傀儡的动作,然而,她却没有反抗的意愿。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住一般。 京子模糊地意识到,她已不得不服从任何命令了。她的身体的什么地方存在有这种感觉。可以称作意识或是知觉吗?京子正常的思维已经麻痹了。 在深夜里翻越中央阿尔卑斯山地。在渺无人烟的险竣的权兵卫山卡,在那个断崖绝壁的尽头,突然间,一个女人从车灯的光芒中走了出来。那瞬间的恐怖使得神经萎缩起来,再难以恢复。尔后是女人的奇怪绝伦的谈话。还有,证明那一切的眼前黑暗中出现的司祭一伙。京子强烈地感到似乎在做恶梦。无法恢复正常的思维。神经也已萎缩、僵化。 美津子也没有反抗。从车子停下的瞬间起,她就一直放心了似地依靠在座席上。在男子的命令下,她也如木偶似地移到了后面的座席上。 两个人中间坐上一个男子,驾驶席和助手席上也上来了男子。汽车发动起来了。不知何时,手持锡杖的司祭消失了踪影。 “今后将要进行你的异端审讯。” 在京子和美津子之间坐着的男子对美津子说道。 “什么?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宗教审判。” “审判——不是玩笑吗!你们有何权利那样做呢?不要逗人发笑了。” 美津子讥讽地说道。 “司祭无所不能。你是我们的信仰的敌人。企图破坏我们的和平。不能宽恕你的罪过。” 男子讲话方式十分温和。 “什么信仰!不过是冒牌宗教罢了。是邪路宗教。是邪淫教吧。你们的神经真是有毛病。你们发疯了。你们以为这样做会不受任何惩罚吗?” 美津子的声音悲愤已极,臀部也几乎要从座位上抬了起来。 “请你安静下来。” “好吧!我若不回去,警察马上就会来的。警察要来了的话,你们全部将被逮捕。” “我们与世俗的警察无缘。警察不会干涉。我们天地的一切都由司祭先生裁决。” 男子年纪尚轻,大概还不到三十岁,但京子却感到他们的谈话声里饱含了笃信宗教的虔诚。 美津子沉默了。 汽车驶下了权卫兵山卡,茂密的林木绵延不绝。月光将道路染成银白色。车灯光劈开黑暗一直射向远方。 前面有一辆车在行驶。是一辆客货两用车。刚看到那辆车时,京子尚抱有一线被救的希望。但很快那一丝希望就落入了绝望的深渊。驾车的男子私毫未减低车速。京子发现客货两用车上坐着司祭。 难以设想在深夜里会有汽车从权兵卫山卡这个地方通过。假如有这样的车辆,而且碰到了也无济于事。有三个个身子坐在这辆车里。她俩如同被装进小笼的夏天的昆虫一样软弱无力。 京子想到了蟋蟀。它每天以主人丢给黄瓜为食,在整个夏季里,颤动起薄薄的翅膀,啼鸣着被捕捉的悲哀。现在自己也如它一样,成为这些男人的俘虏,被幽禁起来,象颤动薄薄翅膀的蟋蟀那样,整日为失去自由的身体而痛苦地哭泣。 美津子说过司祭是个狂人。这些男人们都是些发了疯的和尚。她还说什么邪淫教。 ——会被侵犯吗? 京子的心惊悸得一颤。虽然美津子未说过此事,但若仅仅是一般的邪路宗教,美津子也不至于在这样的深夜里拼命地出逃。 既然说是邪淫教,那会不会是以传闻中在西洋有过的以黑弥撒的性为主题的恶魔宗教呢? 或者是将小孩杀死唤出恶魔,再与恶魔交媾,实施这一类的恶魔伎俩的家伙。 汽车由权兵卫街道拐入了一条岔道。 京子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她甚至搞不清车子通过了些什么地方。恐怖盖住了智慧的心眼。虽然可以望见车辆照耀着的树木或道路,但那些东西也只不过是些黑色或白色的线条。由于女人的出现,震惊而僵化了的心灵,又因紧接着司祭的出现完全丧失了理智。现在,随着邪淫教祭坛的迫近,战栗感从京子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那就如同从幽深的海底泛起的气泡。一串接着一串,气泡不断地浮了上来。一个个的气泡都被恐怖包围着。气泡越升越大,在海面上破散了。京子感到一阵疯狂,几乎叫出声来。 ——是被侵犯之后再被杀死吗? 男子说美津子将要接受异端审讯。虽说不知道那种审讯是怎样一回事,但美津子说过“若被带回去就会被杀死”。若美津子被宣判了死刑,那么作为目击者的自己就无缘生还了。即使宣判了死刑以外的刑罚,知晓了这帮男人的秘密的自己也不可船再度回到社会上去了。 ——片仓,你…… 京子在内心深处拼命地向丈夫呼唤着。自己没按时回到娘家,娘家的人该会给片仓打电话联系。片仓是个才能卓越的辩护律师。他一定会马上进行搜寻、调查。他一定会发动与信所的侦探和警察局的警察寻找自己。他们将会沿着回木曾岛的道路搜寻。 ——不行啊! 然而,京子想到这里,又觉得对片仓寄予的希望也在破灭。道路上未留下任何痕迹。他们一般不会想到在这样的深山里栖居着邪淫教的团体。 我得留下线索——然而这也近乎不可能。车窗紧闭着。三个男子严密地监视着她们,是否是在警戒她们这样做呢? 汽车蜿蜒在羊肠般的山路上,不久进了一个村落。 这是在峡谷里建起的一个偏僻的村庄。顺着溪谷,延伸着一条砂石路。路两侧有十几处民宅。这一切笼罩在车灯光里。汽车通过一所所住宅到了村落屋头的一所房子前停下了。 这是村里最大的农家宅。宅旁有间小屋,一架小型水车在回旋。京子和美津子在这里被叫下了车。客货两用车也停在了宽敞的庭院里。 从车上下来后,京子一直伫立着。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她甚至想就在这里坐下。 在一个估计是农家客厅的房间里亮着灯光。 “请进。” 男子握住了京子的手腕。美津子也被拉住了。就在她被拖着走向客厅门口时,京子突然看到一串灯光的行列。浓烈的火焰,染红了砂石路。突然间,_这些不知何时涌出的火焰布满了黑暗的夜晚。 “那些疯和尚来了!” 美津子歇斯底里地叫着。这叫声宛如笑声一般。京子最初以为是狐火,但那不是。火焰在燃烧。是松明火把。许多人各自举着火把在行进。他们排成一列向这边走来。 “异端审讯即将开始。” 握着京子手腕的男人做着说明。 京子放下心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松明火把很快来到了近前。好象是二十几个男女。每个人都穿着与司祭一样的服装。头戴头巾,身穿肥大到手指甲的类似僧侣的法衣一样的衣服。走进院子后,男人们和女人们相继熄灭了手中的松明。包括京子和美津子在内,大家都碱默不语,他们只是瞥了一眼京子和美津子就消失在农舍里了。 京子被男人拖拉着。 “放开我!” 美津子在与男人争执着。 “别用你的肮脏的手来碰我!我不会逃跑的。” 听上去象是盛气凌他,但她的声音却在颤抖。 京子和美津子被带进了宅内。这所住宅很大。当中是走廊,左右各有几间房。她们通过走廊向里走去。走廊尽头的右边就是客厅。三间房间的隔板被拆除后形成这样一间大屋。男人们和女人们都坐在了那里。 司祭背对着壁垒龛端坐着。身旁放着锡杖。 京子和美津子被引到了司祭面前。屋内与屋外的夜晚一样寂然无声。男人们和女人们都戴着头巾。司祭也是一样。只能看见他的面孔。这是一个瘦削的男子,鼻粱很高,凹陷的双眸在灯光下炯炯闪光如鹰鹫一般。他大约在五十岁上下。京子是从他露出的面颊上,猜想这这一切。不知是用于何种仪式,一个头巾下长着白白面孔的年年女子端来了一个药罐,放到了大家面前。大家一个接一个直接对着罐口喝了起来。最后轮到司祭。所有的人都喝了一遍。 “审讯现在开始。” 司祭宣布道,他的的口气沉重,声音嘶哑。 “什么审讯!别开玩笑了。” 美津子疯狂地尖叫着。 “我只是受夏木久子的劝诱来到这里游玩的。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只是来参加你们的乱交集会。那又有何不可呢?什么宗教!你们打算把我怎么办?” 美津子己处于疯癫状态。 京子沉默着。必须抗议这种不近情理的诱拐。自己只不过路过这里。京子虽然这样想,但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无精打采地坐住那里。面对宛如黑暗的统治者一般奇怪的司祭的眼光和这些男女信奉者的奇装异服,京子只有沉默——在被拉到这以前,京子早已丧失了勇气。不,应该说她的精神已被夺走。而且,颤栗的身体也使得她说不出话来。 “你一定是想要毁灭我们的恶魔。” 司祭望着美津子,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恶魔不是在哪边吗?” “住嘴!” “什么住嘴!你是什么东西。你究竟以为自己是什么呢?什么司祭,不过是个骗人的巫师罢了。” 美津子咒骂着。话音里带着啜泣声。这是从心底发出的凄厉的叫声。 “好好听着。被恶魔纠缠的女人就是象你一样恶语伤人。不分清对什么人就是号叫和破口大骂。恶魔就在你们脑子里,他是来玷污我们的‘天地教’的,为了保卫我们的教团,我们必须战斗。因此,我们必须审清你到底是否与恶魔有某种契约。” “你们要准备干什么?” 美津子身体向后退着。司祭凝视着美津子的双眸移向了她的下腹部。 “身上带有恶魔的女人,她身体的某一部位有颗黑痣。” “别说疯话。黑痣谁都会有的。” “黑痣谁都有。然而与恶魔交媾过的女人的黑痣被刺上针后不会感觉疼痛。那就是证据。” “什么呢。可别那样……” 司祭将锡杖握在右手里站起来。锡杖头部嵌有圆圆的真珠。这是一种暗号。两个男子走过去,从两侧按住了美津子的胳膊。 美津子发出了一声悲鸣。 两个男人就在那儿将美津子按倒在地。京子的身体倾向一边,用她那无神的瞳孔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两个男子很强悍。他们按住拼命抵抗的美津子,剥光了她的衣服。 美津子停止了抵抗,仰面倒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面孔。呜咽声从她的手指缝中传了出来。除美律子的哭泣声以外,万赫俱寂,悄然无声。 司祭靠近了美津子,双手在她的肌肤上滑动着。 忽然美律子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她发出了微弱的哀鸣。京子看到司祭手指上拿着缝衣针,象是把针刺进了美津子的一个黑痣上。 不久,司祭又发现了一颗黑痣,在腰部最细的地方。京子看到他向两个地方刺上了缝衣针。美津子在每一次针入肌肤时,都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鸣。 “饶了我吧,求求你……” 美津子一边啜泣,一边乞求着。 “我照你的吩咐去做,愿意成为你们的信徒。” 司祭没有答应她的哀求,无声地来回摸着美津子的肌肤。其动作专注得宛如妖魔附体一般。他一直仔细地检查到脚部、脚心。美津子身上共有十处左右被刺上了缝衣针。美津子的哀鸣声渐渐地小了起来。身体的反应也迟钝了。仿佛因耻辱而麻痹了感觉。或者缝衣针起到了某种麻醉作用。 那是极为淫猥的审讯。看不清,在美津子身上究竟被刺了几处缝衣针。黑痣不可能有那么多。京子在恍惚中思考着。黑痣顶多也只能有十处左右。京子想缝衣针的刺激一定是什么魔法,才使性格那般刚烈的美津子现在已处于半昏进状态,任凭司祭的手掌在她身体各处移动。 看上去美津子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意识能力,她的眼睛紧闭着,闭合的眼皮在轻轻地痉挛。 京子想,美津子可能完全陷入了魔法之中。 司祭终于离开了美津子。 “这个女人还真的是恶魔!” 司祭呻吟道。 仿佛被这声音从梦中惊醒一般,美津子跳了起来。 “抓住她!把她绑起来。” 美津子还未开口,司祭就下了命令。两个男子按住美津子,用准备好的绳索从后面将美津子的双臂反绑起来。 “恶魔就在你身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从陶醉中醒来的美津子的面孔,颜色铁青。 “坦白交待吧!” “我坦白什么呢?” “你是何时和恶魔认识的?开始与之厮混是在什么时候?” “你胡说些什么呀!” 美津子叫道。这叫声尖利得如同一个失却讲话能力者的悲鸣。 “有些事要对你讲清楚。” 司祭转变了口气,变成了使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冷酷、刻薄的口气。 “你与恶魔厮混。那恶魔企图利用人来毁灭我们的宗教。我为了保卫我们的宗教和这些信徒的安宁,要与恶魔进行殊死的搏斗。然而,不论我怎样斗争,也不知道恶魔是怎样依附在你这样罪孽深重的女人身上的。所以我必须弄清你最初是如何与恶魔结识的。我事先警告你,你若在此忏悔你的一切,我们可以酌情考虑对你施以绞刑。若不然将进行拷问。那时将处以极刑。恶魔附体的女人的极刑从来都是活活烧死。那么,你想选择哪个,这由你决定。” “不行……不行……救命!求你了。饶了我吧!” 美津子号啕大哭起来。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那男人把绳索悬挂在粗大房梁上的滑车上。绳子的一端系在了美津子的腰部和其反绑着的胳膊上。 京子充满了恐惧。一种类似刺在美津子身体各处的针所产生的疼痛的恐怖,曾经一度占据了京子的整个身心,但此耐那恐怖却弛缓下来,如同沉淀的油脂一般糊死了她的心脏。 据说极度紧张之后就会产生片刻的弛缓状态。京子正是知此。恐怖业已麻痹。神经迟钝了。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异样的团伙——邪淫教。 在这个被遗弃的深山中的废村里,栖居着一群邪淫教的成员,在那里有一个美貌的姑娘被捉住,就成为牺牲品,被供奉到眼前发生的神秘仪式的祭坛上。被加在美津子身上的秘仪不久就将被用在自己身上。意识到这一点,京子浑身上下感到了一种更为深沉的战栗。 “我求你了!司祭先生……” 美津子微弱的声音恳求着。美津子终于领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停止了抗争,完全成了一个软弱无力的女人。 “请你饶了我吧!我要侍奉司祭先生。我要成为信徒。行吗?宽恕我吧!” “我不能宽恕恶魔的女人。” 司祭斩钉截铁般答道。 这声音就是一个信号,男子开始将滑车旋转起来。滑车吱呀吱呀地叫着。美津子的身体悬到了空中。 美津子发出了长长的哀鸣。 另一个男子拿来了两根剥了皮的圆木。滑车吱吱作响将美津子放下来,男人将美津子的小腿拉到圆木下,让她坐在圆木上。绳索仍吊在滑车上。美津子根本无法逃脱。 京子从惊吓中苏醒过来。美津子洁白的小腿上嵌入了两根圆木,看上去似乎马上要断开似的。 “啊!” 美津子扭曲着白晰的脸庞呻吟着。 “我坦白,我就坦白!” 司祭的声音里充满了阴险、残忍的喜悦。 “你是在哪里与恶魔结识的?” “饶了我吧!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恶魔。我只是……” 美津子绝望地叫着。头向左右猛烈地摆动着。叫声里夹杂着悲哀的呜咽。 “你若不老实坦白,将要往你的膝上加石块。听到了吗?这可不是世俗的审判。我们是在与恶魔搏斗。恶魔有时候寄居在女人身上,有时候变化成野兽来骚扰我们。并非一个容易对付的家伙。你不要忘了,这可是赌上了我们生存命运的异端审讯。喂,到底在哪里与恶魔相识的?” “饶了我吧!” 美津子用一种几乎使人听不见的声音乞求着宽恕。她看去似乎就要昏迷了。 “压上石块!” 司祭下了命令。 两个男人搬来了一块平平的石头。 “我说!” 美津子见状叫了起来。而后又开始了尖利的哭号。 美津子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伙人根本不知晓一般的人情事理。起初,她以为这种仪式是一种进入乱交前的典礼。为此包括司祭在内的男女饮服了麻药。她已经作好了被侵犯的准备。她已无勇气抗争遭受侵犯并成为其同伙的命运。 ——我将会被烧死吗,美津子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作事。 现在只有自由一条路了。 “是吗?你要坦白吗?” 司祭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哪和恶魔结识的?” 美津子腿上的圆木被拿掉了,但绳索依旧捆绑在身上。 “是,是在东京家里。” “什么时候?” “一个月左右以前。” 美津子边哭边回答。 “恶魔是以什么样子出现的?” “以公牛的形状。” 不知是在电影里还是小说中,美津子知道两洋的恶庵就是以那种动物的形状出现的。 “恶魔是不是要求与你睡觉了?” 司祭的声音尖而且高。 “是。” “你答应了?” “嗯,是的…… “你陈述一下当时的情形。” “……” “不说吗?” “是,说,他只是冲了上来……” “不可能没有那种事。” 司祭不耐烦地打断了美津子的话。 “恶魔应当劝诱过你。他说了什么?” “司祭先生,你就饶了我吧……” “住嘴!若不说,就用鞭子抽你,用松明炙烤你。你愿意那样吗?” “我说!” 美津子看了看司祭。她的眼睛里浮现出身体深处升腾起来的疯狂的意味。 司祭削瘦的面孔藏在头巾下,宛如一头阴险残暴的野兽。双眼炯炯有神,使人看了浑身不自在。 “恶魔说他有使女人愉悦的自信。” 美津子继续着自白。 “嗯,可能是那样。后来呢?” “只有这些。那时我昏迷过去了。” “不要扯谎!恶魔定会向女人展示他的自信。是不是这样?” “是。”美津子首肯道。 “那,又怎样了呢?” 连咳嗽一声的人都没有。寂然无声。 “恶魔我爬到它的肚子下面,我照恶魔所说的去做了。” 美津子不知在什么力量的驱使下胡说着。与其说是在说,还不如说是在叫更为准确。司祭所要求的自白的大致情节是固定的。美津子发觉了这一点。必须在可能的限度内,做出最为淫琐的自白。她把在周刊杂志上看到听到的故事夹杂上想象,不停地叫嚷着讲了出来。在这群就是烧死她也要得到她的口供的疯狂的人面前,她还能做些什么呢?无可奈何。她被赤裸着身体吊着。她的自白是否合司祭的心思将关系到她的性命。 美津子已经处于恍惚的状态。她把司祭头戴头巾的身姿看成了恶魔的公牛。公牛的双眸闪烁着妖光,她甚至看到司祭高耸的肩部长出了角。 奇怪的幻觉攫住了美津子。她已经分不出现实与幻觉的区别了。她也无意要把它们分辨清楚。 “你是否发誓要成为恶魔的女人?” “是,是的。” 美津子感到她仿佛真的那样发过誓。她不由得想到,这与司祭的幻术的暗示有关。美津子感到她似乎真有在这以前未意识到的、黑夜的梦魔世界邀游的经历。她感到她确实在那个世界里遇到了恶魔公牛,被侵犯过。 “那恶魔,对你,发出什么命令?” “它令我到‘蓝色的天与地之里’去。要我弄清那里的情况。” “恶魔制定了毁灭我们故里的计划。于是,它把你送了进来,再从你的身体里脱出,企图侵犯我们的女信者……” “对。” “痴货!” 司祭大声喝道。 “审讯结束,判刑开始。” 在司祭的大喝声里,美津子幻觉中醒了从过来。司祭举起了锡杖。美津子见状,重又感到了真切的恐怖。 “饶了我吧,司祭先生!我什么都干。我要成为你的奴隶。宽恕我的罪过吧!” 美津子颤抖着身体叫道。 “恶魔!” 司祭挥舞着锡杖。 “死吧,恶魔!毁灭吧,恶魔!圣火将把你烧死。” “不行!不行!” 美津子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我说的恶魔,是假的!我只是附合你的说法!不要那样,饶了我!叫我加入你的行列吧。求你了。” “肮脏的家伙!不要脸的女人。惩罚恶魔附体的女人,只有用焚刑。喂,诸位,开始施刑!” 在司祭的命令下,男女信徒一齐站了起来。几个身子围住了美津子。美津子被他们抱了起来。 京子被两个男子按住了手臂。腰部被系上了绳索。连拖带拉地被带到了门外。腿脚没有一丝力量。京子一边踉跄地向前走着,一边想到跟前的情景真似梦幻的世界。难以想象这是真实世界中发生的事。 美津子被抱了出来。美津子在几个男人的手臂里大声地呻吟着。 院子里有一根木桩。环绕着竖立的木桩。二十几个奇形怪状的僧人点燃了松明火把。谁也没有言语。无吉的僧衣被火焰炙烤着。 在这些人旁边,美津子被反绑着的裸体在移动。 “停下!不要这样!停下……” 美津子凄惨的悲鸣消失在夜空里。美津子被拖了过去,绳子的一端被系到了木桩上。绳索长约四米。美津子用力挣脱着,想要从绳索里逃出来,然而,绳索却越来越紧。最后,美津子摔倒在地上。但她依然爬着,爬着爬着又站起身来。 司祭发出了冰冷的声音: “与恶魔厮混的女人,命里注定要被烧死。我们要用我们‘天地教’的神圣的松明火焰烧死她。因此,若你们希望的话,我们可以发点慈悲。也可以在烧死她前,先进行绞刑。诸位以为如何?” “救命……救命……” 美津子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膝都跪在地上,俯下身去向大地哀诉着。 “她似乎不需要慈悲。 我们为这个女人的来世祈祷吧!” 司祭对周围的男女说道。 京子无神的双目凝视着。她的思维也已僵化了。她已不能考虑,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心灵已僵化。她那如同玻璃一样,只能映出事物影像的双眼痴痴地注视着面前的光景。 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脱去了僧衣,转奸了美津子。 美津子紧紧地闭着双眼,看上去似乎已昏了过去。 “烧死恶魔!烧!” 司祭下了命令。 松明的圆圈移动了。火焰绕着绑着美津子的木桩转了几圈儿。在此期间,司祭唱颂着如同咒语般的经文。京子不懂其中的意思。听上去既象在念经,又象是可怕的恶魔在呻吟。 突然间,一个松明划破夜空,落到美津子脚前。 美津子发出了宛若野兽般的悲鸣。这悲鸣撕裂夜空,回响在黑暗的群山之中。这绝望的叫声缓解了京子冻结了的神经。京子回到现实中看着眼前的情景。松明顺着美津子的腿部向上喷吐着火焰。美津子绝望的悲鸣已经不再有中断的时刻。那是垂死挣扎的叫喊。 接着,所有的松明都被重叠着扔到了美津子的周围。美津子的身影被浓烟覆盖起来。风以美津子的身体为中心将火焰、浓烟旋转升腾着。随着烟火的跳动,美津子的被火焰染成绯红色的,若隐若现。 “我诅咒你!混蛋。我要把你诅咒死!” 火焰上升到头部,美津子的生命终结了。 穿着奇形怪状僧衣的男女们,缓慢地在火堆周围绕着圈儿。手交叉在胸前。没有一个人在颂念经文,只是默默地划着圈行走着。 京子离开了圆圈,伫立在圈外,腿脚僵硬,就是想动也动不得。眼前的情景简直令人堆以置信。京子感到这群奇特的男女和司祭仿佛在使用什么幻术。难道,真是将美津子活活烧死了吗?那怎么可能呢?一定是什么幻术,这是幻境. 说起来,来到权兵卫山卡岭的自身难道不是什么幻觉吗?眼前,发出垂死的惨叫被烧死的美津子,若与她在绝壁上相遇也是幻觉的话……那么这个废弃的村落也是幻觉。而且,环绕着的奇特的僧侣们也全都是幻觉中的影像。是白日梦? “赶快消失!消失掉!” 京子两手捂着脸叫了起来。 京子企图逃离可怕的恶魔,她捂着脸跑了起来。 第二章 欢喜曼陀罗 京子刚跑出几步就被拉了回来。她的肩上系着绳子,不知是谁用绳子把她又牵了回来。 “你逃不掉的!” 这是司祭嘶哑的声音。京子一听到这声音就一动不动了。她的头脑的某一部分已经麻痹了。 “对你的异端审讯,现在开始!” 司祭阴脸的声音传到了京子的脑海里。 京子已经多半失去了意识,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请你饶了我!” 京子使尽全身力气拖住了司祭的双腿。 “我既非异端者,也不是与恶魔厮混过的女人。我只是路过此地。我是要在盂兰盆节回乡下的老家,途经此处而已。决不,我绝不把这件事对任何人讲。求求你。饶恕我吧!我愿意按司祭先生的意志去做。饶恕我吧!” 京子抱着司祭的双腿,头在地上磕碰着哀求道。 “你可以到房间里去。究竟怎样处置你要由审判来决定。” “是,是,司祭先生。” 京子被绳索牵引着、跟在司祭身后爬着。如果司祭的心情变坏,那自己也将被打上与恶魔交媾的女人的烙印。如果那样,自己就可能在拷问下,被迫做符合司祭心思的自白,被男人们侵犯,最终处以焚刑。 无论忍受怎样的屈辱,京子也打算乞求宽恕。只要能活着逃离魔窟。京子在司祭绳索的牵引下,象狗一样爬进了房间。 “坐在那里等着!” “是,司祭先生。” 京子在回到了原先坐位上的司祭跟前爬行着。她的上身弯下去伏在了司祭的脚前,一动不动。 “你很顺从啊!你和那个恶魔雇佣的女人大不一样。” “是的,司祭先生。我是司祭先生的手足,是奴仆。” “或者,你的顺从是装出来的,本来面目则是与恶魔交媾的女人。是不是恶魔为了救那个被处以焚刑的叫作什么美津子的女子而派你来的?” 司祭的口气加重了。 “司祭先生!” 京子的头在塌塌米上叩着。 “决,决没有那种事。我从未见过恶魔的样子。我已经做好了要成为司祭先生奴仆的思想准备。怎么样?司祭先生,请你检查我。” 京子站起身来。自己脱去了西服。脱去衬衫,解去胸罩后,又以着了魔般的动作脱掉了长裤、短裤。京子一丝不挂的裸体重新倒伏在司祭跟前。 “很好!异端审讯的结果若证明你身上没有与恶魔变媾过的痕迹,就可宽恕你。若有的话,你将与那个女人一样,被处以焚刑。” “我发誓……” “好吧!你发誓!” 这声音如发狂了一般沉重。完全不象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发出的声音。在执掌生杀与夺大权的司祭胸中,满瓶的液体般的疯狂在咕噜咕噜摇晃着。摇动的结果将决定京子的命运。 “我起誓,没同丈夫以外的男人交媾过。我说的若不是真话,司祭先生,你可将我打死。请你查明。” “丈夫吗……” 司祭的声音越来越重。 “就是和我丈夫,也只是偶然,只是偶然干那事。” 京子发疯般地献媚着。 司祭开始沉默了。 这是长长的沉默。 京子慢慢地扬起了脸。忽然间沉默了的司祭令她不寒而栗。司祭无声地俯视着京子。头巾下的双眸在煤油灯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那眼睛仿佛凝望着死亡世界,虽有光亮,但那光亮却是僵滞的。这是双使人感不到丝毫温暖的眼睛。 京子的嘴唇吻在了司祭的膝上。看到司祭冷漠的表情,京子感到连手指都在不停地战栗。 ——我冒犯了龙颜。 京子想着。刚才,司祭讲话的口气一直很温和。其是在我提到丈夫,他才沉默了。是不是不该对掌握生杀与夺大权的司祭讲那种事。我是司祭的奴仆。我要按他的意志行事。我是其手足——。说过这类话后臣伏了的女人不该提到与别人的交欢,即使那是与自己的丈夫。 司祭一定会认为自己的身子是不清净的。京子明白了这一点。 京子的身体开始因恐惧而发抖。现在司祭的一顰一笑都会在转眼之间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司祭冷酷的双眸俯视着京子。他是不是在考虑自己与恶魔的关系。他是不是正在谋划将自己处以“荧刑”。 一想到这里,京子浑身毛骨悚然。 “司祭先生!” 京子边哭边叫道。 “我与丈夫也很少干那事。请你宽恕我。请你随意惩罚我的罪过。” 京子边哭边抱住了司祭的膝头。 司祭沉默着。 信徒们走了进来。 京子的身体强烈地抖动了一下之后就僵硬了紧靠在司祭的膝上。她感到若离开司祭膝盖,马上就会被定为恶魔的女人,而被处以焚刑。 男女信徒在规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异端审讯,现在开始。” 司祭以沉重的声音宣布着。 “退下去!女人。” “是。” 京子膝行向后追去。 “你丈夫的职业?” “哎,是辩护律师。” 京子不知怎样回答才能满足司祭的意愿。京子想照真说算了。如说假话回答被发觉的话,那这一条就可能使自己的生命完结。司祭的男女信徒也希望自己是恶魔派来的女人。把异端审讯加在一个糊里糊涂的女人身上,强迫她自白与恶魔的交媾。男女信徒的眼中闪着黑色的、苛虐的火焰。这火焰不久将勾起其身心深处肆虐的欲望,使其沉醉在无限深沉的喜悦里。 对这群狂信徒来说,那也是其自卫手段。如果放掉迷途的可怜的羊羔,那么自己将被人世所知。那将无异于导致溃灭。为保卫自身,他们必须杀人。 为自卫而杀人,加上其自诩神圣的宗教信仰产生了一种黑色的愉悦。 京子的性命已处于较之风中残盏更为危脸的境地。 京子认定眼前美津子遭受了的残虐无比而又闻所未闻的刑罚决非人类所为。她意识到,或成为奴隶或被判刑,走上与美津子同样的道路,别无他择。 京子下定了决心。为了不被判刑,她必须诚心诚意地表明她愿做司祭奴仆的心情。 京子又做好了这一思想准备。 “律师吗……” 司祭的声音如同是从黑暗深处传来一般,令人作呕。 “虽说是个律师,但也只是凑凑合合。” “是这样。” 司祭停顿了一下。 “那我问你,你和恶魔变媾过吗?” “决无此事,司祭先生。” “现在开始铁针的检查。若证明不是恶魔,到时候再宣布如何处置。” 满座鸦雀无声,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司祭站了起来。 京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式合上了双眼。司祭用铁针在她身上寻刺着,从司祭讲话的口气里,京子感到她似乎能够免遭焚刑。她一直在进行这种努力。然而,她还不能完全放心。美津子被断定为魔女是通过铁针检查。若到了那种地步,生命怕也就即将完结了。 铁针逐渐把知觉同羞耻感逐出了体外。 京子感到自己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四周死一般的沉浸。 “你醒了?” 司祭嘶哑的声音响了。 “是。” 京子屈膝跪倒在地。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后令人昏厥的羞耻感袭扰着她。同时,恐怖又回到心里。 “审讯结束了。” 司祭的声音庄严起来。 “是,谢、谢、你。” 京子微微的声音异常尖利。 “你不是魔女。” “呵、呵。呵。” 京子想说谢谢,却只是呵了半天。巨大的安定感使抽她滚出了热泪。她感到全身在下沉。京子就那样跪着,下指抓住了榻榻米。手指上凝聚的力量几乎要将塌塌米撕破。京子的身体随着呜咽波动着。 “怎么样,你高兴吧?” 京子没能回答。她边哭边点着头。眼前掠过了活活被火焰吞没的美津子的形影。想到此,京子感到了深深的宽慰。对司祭爰其信徒们不近人情的行径的嫌恶、或曰憎恶现已不存在了。 “但是……” 等京子停止了哭泣,司祭继续说道。 “你必须成为我们‘天地教’的信徒。” “是,是。” 京子用手指拭去了泪水。 “你答应吗?” 司祭问道。 “我很高兴成为信徒。我愿遵循司祭先生的意志…… 京子停止了哭泣。 “你想的很对。只是要成为信徒需要经过一定的仪式。从现在开始,实施这一仪式,你觉得如何?” “好的。” 无论是何种仪式,京子均不在乎。即便是要承受死一般痛苦的折磨,也总比美津子所受的焚刑要好得多。 活着是最大的课题。若成为他们的一员,不久她就将得到一名信徒的自由,并非没有逃脱的可能性。即便不能逃脱,她也可在另一种生存方式下保存性命。 司祭站起身来,脱去了僧衣,先侵犯了京子,又去侵犯别的女人。接着,又让其他男人轮流侵犯女人。 京子的两臂和双脚被捆绑着。 她痛楚难忍。开始是难以抗拒的剧痛,后来,这剧痛不知为何松缓下来。这大概是由于一个男子给她吃的口香糖的缘故。京子咬着口香糖,痛楚也就一点点减弱了。 这不是一般的口香糖。是收集了小松树新芽附近残留的微量松脂制成的天然口香糖。在多村长大的京子知道这些。只是那松脂里渗入了什么麻醉剂。她猜测那也许是深山里自生的含麻醉成分的植物的液体。剧痛减缓,而身体同时又涌起一股倦怠感。京子感到不断地有什么东西浮现在眼脸内侧。虽不能确切知道其为何物,但那象是金色的小鸟、小兽。 京子仿佛感到在纹身。她不知被雕成了何种样子,已经持续了近五个时辰。金色的鸟兽依旧在京子的视野里。 无论纹什么画,纹在什么地方,京子都不介意。她发誓要成为“天地教”信徒时就已做好了这种思想准备。只要有活着逃脱的机会就要逃出去。若逃不脱,也就将就信徒的生活算了。京子现在只是意识到逃脱真正是不可能的了。 不能想象小腹被刺上纹后尚能和原来的生活一样。若可能的话,也只能是成为堕落的女人,靠出卖肉体为生。若那样就无须费力逃跑了。只要成为这个邪淫教的一员也就可以了。 京子感觉迟钝的头脑思考着,女人是多么的脆弱啊!只是在山路上偶遇邪淫教的团伙就改变了她的一生。她活了二十几年的人生被划上了一个句号。若是男人,京子想着。若是男人就不会落到此种境地。在美津子求救时,若是男人大概会驱车将挡在道上的司祭辗死在车轮下,或将其打倒。 女人被轻易地活捉,被侵犯、被杀戮。毫无抵抗能力,短时间内即将丧命。 就是与男人为伍地进行社会生活的女强人,在暴力面前,因其本身为女性恐怕也只能如此。身体成为其唯一的供物,乞求男人们杀意中的慈悲。 丈夫…… 因麻醉剂而产生了沉重的倦怠感的京子模糊地想到了丈夫。 她无法再与丈夫相会,回家的希望也很渺茫。她也不能回到大曾福岛的娘家。转瞬间消逝了过去,悠悠地摇晃着远去了。 金色的小动物依旧在脑海里飞翔。 “好了,完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雕刻师的声音将京子从幻想的世界中惊醒了。不知何时手脚已被松了绑。 京子缓缓地抬起上身,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何种东西在蠕动着?试图看清正在蠕动的东西的形态的京子,忽地感到一阵眩晕。眩晕来自药物的残滓产生的摇曳感。京子在倒下去之前,看到在自己的小腹部有一条红色的蛇在爬行。 京子从长长的昏睡中醒来。 沉醉般的长眠中,她做了各种各样的梦。梦中出现了司祭、也出现了奇形怪状的僧侣。既有妖魔般的性的狂宴,又有号叫着经受炙烤刑罚的美津子。丈夫、以及自己的娘家,这一类事情,也都在其梦幻的荒野中奔驰着。 醒来时,京子浑身瘫软无力。梦幻极大地消耗了体能。 房间里空无一人。 这是一间六张塌塌米大小的房间。夏日强烈的阳光照射在院中的树上。 京子身上盖着夹被。京于把被子推开露出了裸体。京子环视了一下四周。房角处放着t恤衫和斜纹布长裤。在她起身去取那些东西的一刹那,恢复了记忆。她想起被刺的纹身。 京子低头一看,在那洁白的肌肤上,爬着一条带有赤、黄、黑三色花纹的毒蛇。蛇长约三十厘米。 京子的身体不由地向后蹭着。毒蛇栩栩如生。随着自己的移动,被刺在腹部上的毒蛇的胴体也在前行,使得京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慌忙地把夹被盖上了。呼吸急促起来。 京子好一会儿没有挪动身体。混乱的呼吸渐渐均匀了。 她明白了毒蛇不是真的,是被刺上的纹身。虽说知道了这一点,但恐怕却不会轻易消失。绝望感在将其身体和心灵落入地狱。她意识到被雕上什么之后,她就无法再回到现实的社会生活了。然而,她却从来想到会是条蛇。那毒蛇只要躲藏就会使人毛骨悚然。 京子已汗流满面,她用手指轻轻擦去了额头的汗水。 京子埋缓地揭开夹被看着那毒蛇。 她感到背后有人,就用夹被遮住身子回头望去。 手拿锡杖的司祭站立在那里。 “怎么样?那个雕刻物。” 司祭站着问道。 “是,谢谢。” 京子双手撑在了塌塌米上。 “这里所有的女人都雕有那个图形。这是团结的印记。” “是。” “你已经成了我们中的一员。” “是,真难得……” “这里一切平等。不容许有私有财产。女人是所有男人的妻子,男人也是所有女人的丈夫。” “是,是。” 司祭的声音里充满了魔性,含有使人听了恶心的余韵。 静寂的世界里只有蝉声在回荡。 司祭接着说道: “男人和女人两人一组在同一所房间里起居。规则是每五天变换一次对象。在这里女人必须对男人尽心待候。因为这是自然的法则。” “是。” 司祭恶魔般的声音将京子引入了一个神韵缥缈的世界。那声音含有不可违抗的威严与能够占有其全部神经的力量。 “白天从事农耕。自给自足是我们的原则。男女的衣服都只有僧衣。不能有例外。此外还有许多细则,那些你招必须一一记住。” “是。” “现在的问题是,必须决定你最初的丈夫是谁……” “司祭先生。” “你说什么?” “司祭先生有妻子吗?。 “不,我没有。” “我想待在司祭先生身边,侍奉司祭先生的起居……” 京子脸上泛起了红潮。毒蛇的纹身使京子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了。自己已不是能再度到社会上去的身体。既如此,她就想成为全权的司祭的女人。 京子准备让司祭将手放到自己的身体上。这里除了自己和司祭以外,别无他人。除了蝉的噪声外,万籁惧寂。 京子抖落夹被,赤身爬行到司祭跟前。 “那不行。” 司祭的声音很冰冷。 “为什么?” “我是所有女人的希望之灯。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希望我能在每天夜里抱她们。我不能选择一个特定的女人。若那样,你将被杀死。” “明白了。” 京子回想起昨夜的光景。女人们排列着丰满的躯休,等待着司祭。 “让我看看你的雕刻物!” 司祭话声刚落,京子就在原地倒下身子向着阳光射入的方向。 司祭弯下腰去观察着。 “真漂亮!”说罢,司祭又侵犯了京子。 京子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发觉身着僧衣的司祭站在旁边。 “司祭先生。” 京子抱住了司祭的膝部。 “你对我们‘天地教’满意吗?” “是的,那就不必说了。我只属于司祭先生……” 京子哭着说道。事实上。她也是在这样想。除了司祭,她已不再想任何男人。 “我知道了。” 司祭用手爱抚着京子裸露的脊背。 “后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 京子扬起了脸。京子想她一定是听错了司祭的话。 “你若不回去,你的娘家和丈夫就会因担心而寻找你。为了让他们安下心来,你可以回去一趟。只是,你在料理完身边事务后必须再回这里来。” 京子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你是逃不脱我的手心的。” 司祭用它那深灰色的眼睛盯着京子,仿佛要用咒语将她绑缚起来似的。 京子离开“蓝色的天与地之里’是在八月十七日早晨。 京子经过狭窄、崎岖的小路来到了权兵卫街道上。天气晴朗。京子一边驱车沿着街道驶向木曾福岛,一边不时地窥望着汽车上的反光镜。 没有尾追的汽车。 通过了几个村落之后,街道只剩下很短的一段路程。随着国家公路十九号线的临近,京子的心灵开始摇曳,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就去留问题振动着。 到了国家公路十九号线上,京子心灵摇动的方向开始确定下来。国家公路上来往着众多的车辆。 夏天的烈日爱出耀眼的光茫,将道路染成白色。从车窗外吹入的凉风轻轻抚弄着京子的头发。京子心情十分舒畅,充满了获得自由后的爽快感。 ——不会再回去了。 京子这样想着。 当司祭命令她回家时,京子一下子懵了。她甚至想到这会不会是什么圈套。虽说她现在已意识到这不是圈套,但她却怎么也产生不了回家的喜悦心情。就是回去了,那等待自己会是什么呢?不会有什么好事。若有,也只是婚姻生活的破裂。赤、黑、黄三色的毒蛇已将邪淫教的印记烙在了她的身上。 因此,京子已难于离开司祭。将自己引入欢喜曼陀罗世界的男人只有司祭,别无他人。想到此,京子简直片刻也不能离开司祭了。 京子离开那里时想的是回家后整理身边的事务,马上再回来。 然而,现在那种心情已渐渐淡薄,很快即将消失。 ——真是做了一场恶梦。 京子这样对自己说着。自己若再返回到梦里实在是太愚蠢了。不,不是恶梦,那是恶魔的巢穴。那是浑身魔性的魔鬼栖居的魔境。从魔境逃回到人类文明社会后,那仅仅一小时前的欢喜曼陀罗世界,如同黑暗遇到阳光般溶解消失了。 那紧紧缠绕的夜晚黑暗的桎梏现在在阳光面前已失却了它的魔力。 “再也不回去了。” 京子对自已小声说道。 司祭所给予的自己的欢喜并非没有余味。但是现在想来,这种欢喜是恶魔般的。这是以减损自己的生命换得的魔法所致。 司祭将那近乎可怕的魔法施加在女人身上,使女人无法背叛它。京子虽这样想着,但帮雕刻在腹部的色彩缤纷的毒蛇却令她放不下心来。而那司祭虽已使京子身上有了纹身,但他还不罢休,又与她厮混。他想要女人充分感受到欢喜曼陀罗的滋味,使其不能忘怀,从而永远跪在他膝下。 “你那种努力是徒劳的。” 京子出声地对自己坚定地说道。 然而,即或背叛司祭,京子也没打算去告发他。若那样做,自己马上就将招致毁灭。这件事作为猎奇事件将会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轰动。人们好奇的目光将落到自己身上。创造使自己卷入那种境地的契机,只能说是愚昧。 京子的左手按住了腹部。关键问题在于怎样处置那剌在身上的纹身。她不知纹身是否可以通过手术消除掉。但她感到那不应有什么困难。但是,即使真可消除,恐怖也必须大张旗鼓的进行住院治疗。若那样,不,即便不是那样,这也不是什么隐瞒得了的事,与丈夫的关系不知何时就将破裂。 京子做好了这一思想准备。 京子回到东京是在八月二十日。 向事务所打电话一问得知,丈夫片仓恰巧那天晚上出差。据说就要动身去飞机场了。 京子一下子放下心来。她不想见丈夫。若见了丈夫,丈夫肯定会要求她隔了数日的身体。她没有拒绝的借口。转瞬之间,破裂的局面即将到来。这是显而易见的。虽说京子已有了这种思想准备,但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家,她又犹豫了。她不忍一下子毁坏这和睦的家庭。过去的两天是一部沉重的历史。丈夫的出差对于要混时间的京子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京子明白她将渡过无聊的时间。虽说无聊,但她也是无可奈何。 一天,回到娘家的京子到当地的医院寻问了消除刺青的方法。得到的回答却是可悲的。消除纹身的唯一方法就是施行外科手术,切除那个地方的皮肤。在切除的部位上再移植新的皮肤。如果移植他人的成肤若产生拒绝反应,那就只能用自己的皮肤。为此,必须将臀部和各个地方的皮肤一点一点地移植过去,然而。这样一来臀部等处的自然愈和就又成问题了。不可能恢复原状。多少会留下些痕迹。 京子的懊恼持续着。移植臀部的皮肤至少需要将近一个月的住院治疗。不可能动手术而又不被丈夫知道。 结果是京子考虑的方案一个也行不通。京子茫然不知所措。 ——把一切都向丈夫说清吗? 京子不止一次考虑到这个问题。反反复复考虑了不知多少次。京子还是得出了否定的结论。 片仓是个正义感很强的男子。而且还有着洁癖。他一定会追问到底的。如若京子坦白了,那么片仓马上就会报告警察。不管怎样也无法阻止片仓向警察的报告。若得知美津子被活活烧死,片仓的脸色都会变的。 京子也将由此走向毁灭。退一步说,即便可以隐瞒京子的姓名,也无法想象洁癖感很强的片仓会对京子参加那样可怖的筵席视而不见。虽说当时京子处于无力反抗的状态,但她与片仓的婚姻生活将因此产生裂缝,并最终导致瓦解。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能告诉片仓。若告诉他无异于自己为自己准备了墓穴。京子的名字不可能被百分之百地隐瞒起来。作为特大猎奇事件,法庭将成为新闻机构注目的焦点,在法庭上得到的司祭的自供将把京子推向深深的地狱。 京子只能悄然地,不,找一个借口与片仓别离。此后,京子再住进医院。 京子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然而,京子的决心却又时常在动摇。一旦真的回到家,她就不由得产生了对家庭的深深的留恋。她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久将会有孩子。她在此之前反复描绘过的愉快的人生给她刚刚下定的决心,泼上了一瓤冷水。 夜里,京子悄悄地露出了下腹部。彩色的毒蛇在她洁白的肌肤上神奇地似乎蠕动着。在这蠕动的蛇的身后,司祭那张令人看了浑身不自在的脸孔露了出来。 八月二十五日。 京子还不能决定去留问题。 她几次做出了离家出走的决定,几次又都气馁了。尽管如此,她的决心却残留在意识的角落了,越积越强烈。她想,就是这样做也没什么。磨磨蹭蹭无异于等待时间的宣判。 片仓刚刚去上班了。他今天和明天又将去出差。在这期间,京子的决心终于下定了。 昨夜,片仓拥抱了她。虽然她一直担心着此事,但她通过关灭电灯,总算避免了马上被发觉。 片仓好象对黑暗中的亲昵不满。京子一直在担心片仓发现纹身。虽然片仓在黑暗中不可能看到蛇形,但京子总为此提心吊胆着。 京子再也不想体验这种难受的感觉了。下一次片仓也不会同意暗中的交欢。 送走片仓后,京子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虽说她已下定离家出走的决心,但怎样实施这一计划,却使京子陷入了长长的思考中。如若简单地离家出走,片仓会找警察来搜索,但是,她又不能与某人相好后正式与片仓离婚。她没有突然提出离婚的理由。 门铃响了。 京子没去理睬它。那一定是什么诱惑。电铃又响了几遍,京子蹙起眉头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京子打开了大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外。 “您是哪一位?” 京子问道。 男子看上去五十岁上下,是个陌生的男子。他的样子使人想到刑事警官之类的人物。来人面容清瘦,鼻梁高直,前额宽阔,眼睛象白人一样凹陷着。他的双眸里闪烁着普通人的光彩。说他象刑警,也正是田为这样一双眼睛,也许可称作阴险吧。 男子默默地脱去了鞋子。 “你要干什么?” 京子变了脸色。她没有叫出声来,是想到此人也许是刑警的缘故。在一瞬间,她曾想到此人也许是来她家进行搜查的。然而,京子现在已经倒退了几步,她想到了要给警察打电话报警。 “请安静……” 男子站到了京子面前。 “京子。” “京子!你说什么?你到底是哪一位?” 陌生男人不应该只喊名字不加敬称。而这男人未经许可便闯了进来。 “我打电话喊警察啦!” 京子的声音颤抖着。很显然,男子不怀好意,别有企图。 京子把背部转向了男子。她企图跑进有电话的起居室,然后迅速关上门、上上锁。京子的背部在战票。 “请等一下。”男子叫住了已移出脚步的京子。声音静而低。在沉静中又存在着威严。 “看着我的眼睛。” 男子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看着我的眼……” 京子回过头去。她虽未想要这么做,但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般,看了看男子的眼睛。 男子有着灰色的深沉的瞳孔。 京子想移开视线。她担这样看会很危险。然而,她的眼睛却没有动,她愣住了。京子凝视着挺立在面前的男子那灰色的瞳孔。 ——这个男人。 京子感到身体在向下沉。 “啊,你是……” 京子颓然地勉强支撑着不让身体倒下去。 她感到自己无一点气力。 “你是……司祭先生……” 京子慢慢地在那个男子面前跪了下去。 “想起来了吧?” 京子点着头。 “是。” “给大门上上锁。” “是。” 京子起身走向大门。她的腿脚都在哆嗦。她把门锁好后又折身回来。 “司祭先生,请!” 京子将司祭让到客厅。 司祭坐到了沙发上。京子在她脚前的地毯上跪下身去。她已丧失了了抵抗的勇气。 当她决定要背叛司祭时,京子曾作了多种考虑。她相信司祭是利用其妖淫的技术在抑制京子的背叛意愿。当然,还有蛇形纹身。然而京子认为司祭对自己的作法是过于自信了。 京子想这就象从鸟笼将小鸟放飞一样。 若是背叛司祭将会怎样呢?京子拼命地苦思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无所谓。虽说司祭及其天地教很有魔力,但那只不过是限定在山中的废弃村落里。就如同恶魔怕见阳光一般,具有魔性的司祭一伙一旦离开他们所栖居的废村,也将只是普通人而已。 想要把京子带回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京子这样想着。美津子被炙烤而死。不,不仅她一个,从那种状况来看,在美津子之外,一定有不少女人都成了邪淫教的牺牲品。即便得知京子背叛了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离开恶魔的栖身之处追来。 假使司祭的爪牙来了怎么办?京子想,若有那种时刻,她将毫不迟疑地将其击退。只要对他们说她要报告警方,他们就会胆怯地退缩的。 只有怎样处置身上的刺青才是个问题,司祭的事,京子根本没加考虑。 那个司祭自己来了。 京子得知眼前的男子是司祭后,宛若小雪被阳光消融般,顿时失去了抵抗心理。她也忘却了要去报告警方的恐吓。 京子的意识中仿佛觉得司祭深灰色的瞳孔里潜藏着魔力,或者其中有一种催眠术。这意味着她已放弃了意志力。司祭的魔力一下子就将京子俘虏了。 “你好象想要背叛我。” 司祭用其迟钝的双眸盯着京子。 “不,不是,司祭先生。” 京子猛烈地摇着头。 “我能看到你的内心。” 京子跪伏到地毡上。 “若你背叛我,我只有再一次举行异端审讯。” 司祭的声音是冰冷的。 “背叛,决没有那种事。我只是在虑考怎样处理身边的事务。” “真的吗?” “真的,我是司祭先生的奴隶,决不会,决不……” 司祭身体周围的空间又变成了那个废弃村落中的魔窟。 司祭又强行侵犯了京子。 夏日早晨强劲的阳光隔着窗户射了进来,使得屋内的光景悬浮起来。 不知谁抖动了一下身体。 京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身旁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别动。” 男子制止了试图跳起身来的京子。 “司祭先生回去了。两天之后要把你带回去。这是司祭先生的命令。而且,从今天开始的三天里,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片仓受到那个男子的访问是在九月四日。坂田良一。这是那男子的姓名。坂田四十四岁。职业是关东信用金库杉并驿前支店经理。 那是八月二十九日傍晚,坂田走在新宿的歌舞伎街上。那天是星期天。他是在k商场看过日本画展览后往回走。歌舞伎街上有一个在坂田的支店贷过款的饮食店。坂田在那里受到了款待。 在歌舞伎街上走着的坂田,被一个陌生的老人叫住了。 “喂,那位。” 老人从坂田对面走来,在离他约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用手指着坂田。坂田以为那不是在叫自己,所以并没有停下脚步。 “那一位。” 老人这回是明显地对坂田说的。 “是,叫我吗?” 坂田用惊讶地问道,他没见过这个老人。老人已一把白胡子。看上去大约七十岁上下,面孔清瘦,但容貌端庄。用一句话来说,这是一个贵族味十足的老人。 “你真该知道,你今天有危险……” 老人紧蹙起双眉。 “危险?” 从老人讲话的口气里,坂田一下子明白了老人的身份。看手相、脸相——也就是大街上的算卦先生之类的人物。他听说过这种人。若只在路旁搭上台子,就很少有人光顾。于是他夹杂在人群中,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的面孔,招揽顾客。 到民众中去,是政治家常讲的话。到过路人中去,是大街步者的话。 “在你的脸上,死亡已现出了踪影。” 老人窥视着坂田的眼睛说道。 “你,是算命先生吧!” 坂田笑了。 “我不是什么算命先生。” 老人以发怒般的口气否定道。 “……” “你若不想听我说,你就走你的。我并不想强求你知道。” 老人的脸转向旁边。老人的侧脸如刀削般尖刻。 “但是……” 不知怎的,坂田踌躇了。死亡的阴缘已到了脸上,他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不只是坂田,谁都会如此。而且,坂田对占卜还相当感兴趣。 “你想听吗?” 虽说可以当作游戏,但若被无理地索要高价可就糟了。 “我不要钱。” 老人看透了坂田的想法。 “我不干那种下流事。” “呵,失败了。” 不知为什么,坂田被老人的气势压倒了。老人端正的面孔有着一种神奇的威严感。 “你感觉怎么样?你将因女难而死,而且就在今天夜里。” “女堆的相……” 坂田又想笑了。 “对,正是。” 老人自己点着头。 “你将看到数小时之后的自己的命运。你真是个愚笨的男子。当然,你或许还有救,虽说可能性很小。你晚上将被死神追赶,你应拼命逃跑。你的救星就在你逃跑中的一瞬间。你会见到一个穿蓝上衣的男子。你要向那个男子求救。此外,你就没有得救之路了。” 老人从上衣胸前的小口袋里,取出一张小纸片。 “是向穿蓝上衣的男子吗?” 坂田已不在苦笑。 老人的话太唐突了。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事只能是苦笑一下就走开,但是唐突到这种地步反而使坂田苦笑不得了。而且,虽说纸片很小,但坂田确实感到了一股寒气。 “正是。” 老人把那张笔记本上撕下的小纸片递了过来。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我并非想要你送礼。你若今天幸运地逃生,你可与我联系。” 老人话讲完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他的背影,使人感到他对坂田丝毫不感兴趣。那是漂浮着人类冷酷气息的背影。 “女难之相吗……” 坂田将纸片放进衣兜嘟囔着。 走了一会儿,坂田的心情已不那么紧张。虽说心情不紧张了,但坂田知道自己的表情却奇怪地僵硬着。 不论是谁,若被以某种神秘的口气告知一件可怕的事,都会感到紧张的。不论他信还是不信。垢田自已正是这样。 若是女难,他倒真想去见一见。 坂田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象年轻女人的裸体。 坂田的妻子比他年长,但身体已经不行了。 他不是不能用钱买个年轻女人。街上这种女人多的是。然而,坂田有些神经质。他不想接近只为满足一次欲望而有可能毁掉他一生的危脸的女人。 尽管如此,坂田还是难以忍耐的情况下,去过几次大官附近的土耳其浴室。坂田的人生仅只到这种程度。 他一直在渴望着年轻的女人。他经常在想象中侵犯街上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借此补偿其忧郁的人生。 坂田个子很低,而且脸孔如木屐一般呈四角形。人们把那张脸看成是意志坚强,其实并非如此。那只是一种癔疯病的结果。由于那样一张脸和矮小的身材,坂田从年轻时就未打动过任何女人。 坂田走进了歌舞伎街外面的饭馆。这家饭馆专门经营海味。 坂田受到了款待。因为他是主管金融的支店经理,所以他受到的款待规格挺高。坂田海吃一顿,酒足饭饱之后离开了这家餐馆。 坂田此刻心情很愉快,他步行向新宿车站走去。他已把那个奇怪的老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对不起。” 背后有人喊了他一声,是一个女人清晰的声音。坂田回头望去,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美貌女人站在身后。坂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除自己之外,其它人都不在声音所及的范围内。 “什么事?” 他看了看女人的表情。她白皙的面孔上好象流露出一丝惊恐。坂田觉得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显得很典雅。女人面部皮肤娇嫩,是好看的瓜子脸。身材也比坂田高。 “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您能借给我点钱吗?” 女人深鞠了一躬。女人的要求虽然有些过分,但却很有礼貌。 “借钱?” 坂田呆住了。他不知此人的神经是否有毛病,向一个陌生人借钱。如果是一个男人对他这样讲,坂田说不定马上就会慌忙逃走。因为是女人,他只是怔了一下而后反问道。 “是的,那个……我只要电车费就够了。” 女人的声音很低,仿佛感到羞涩般地低垂着头。 “你丢了钱了吗?” 听说只是电车钱,坂田放心了。若这样,他不至于发呆。 “那个…” 女人欲言又止。低垂的脖颈在街灯下显得雪白,极为诱人。她不象是卖笑女郎,也不象个有工作的女人,她似乎还未习惯于夜晚的街道。坂田想,这女人会不会是什么人的妻子呢?若只是电车费,那就给她算了。或许以此为缘,还会产生点恋情。坂田迅速地描摹着自己的狂想。 “我告诉你。” 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了头。坂田紧盯着她那清澈宜人的大眼睛。 “我跟丈夫吵嘴,跑了出来。慌忙之间乘上出租来到新宿,但到这才发觉,我只有很少的车钱……” 女人又垂下头去。 “是这样…… 坂田宛若深呼吸般喘了口气。 “若那样的话,可以给你钱。然而,你要到哪去呢?” “实际上,我尚无去的目标。我丈夫的哥哥在涩谷,可我不想去那……” “噢,那么你要回到你丈夫身边吗?” “这个……我也在考虑,可是……” “可以理解。但是你既无钱,那也许你尚未吃饭吧?” 坂田的喉咙有些嘶哑。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不,可,我跟您不认识。” 坂田屑去了额上的汗水。 “好吧,其实我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 女人莞尔一笑。女人笑得很美。这一笑消除了两人之间的隔膜。 “如果可能的话,我来请客。” 坂田声音变了腔。 “嗯,可,那也太……” “不必介意。这没什么,我是银行支店经理。” 掘田有些后悔不该说这不着边际的话。这使得坂田更加恐惧至今为止的人生。然而,坂田的悔恨在进一步加深,他又向女人递上了名片。若不这么做,女人不会相信自己。稍一踌躇也许就会错过机会,这个美丽的女人说不定就会找上别的什么男人,而后……若那样,坂田感到他想死都死不痛快。 “可是,那太麻烦您了……” “没,没关系的……” 坂田用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声音掩饰着。 “那么,可是,我……” “来吧,来吧。是在什么地方吃过饭后我送你走。” “是,谢谢。” 女人同意了。 “那么,没礼貌。” 女人说过这话后,突然又觉得说错了。不好意思起来。 坂田和女人进了歌舞伎街上的中华餐馆。 坂田一直在担心女人会不会走着走着突然变了主意逃掉。此时,坂田对至此为止的人生所持的谨慎杰度已踪影皆无。 也许坂田身上某一颗螺丝脱落了,他变得有些疯癫。他甚至想到,若能得到这个女人,那他就不再考虑这会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危险。坂田这样胡乱地想着。 这家餐馆很大,气氛也很安宁。顾客大约分为十拨儿。在光亮处,坂田迅速瞟了女人一眼。与他初遇时的印象没什么两样。脸孔白晰,鼻眼高贵而典雅。而且女人宽大的短外套内的rx房鼓胀着仿佛要冲出来。她比店内所有的女人都要漂亮。 “你,你想要什么?” 坂田有些窘迫。由于过于窘迫,手指开始了颤动。 “我,叫杉野静子。” 女人自我介绍道。她已做好了要坂田请客的思想准备似地,没有了羞涩。 杉野静子要了几个菜。她要的很有节制。这使得坂田放下心来。她若一下子只要些高价菜,坂田会感到恐慌。坂田仅因此就已心神恍惚。“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 杉野静子一面优雅地使用着餐巾,一面问道。 “那个,如果,方便的话,在什么地方喝点茶……” 坂田倒了啤酒。坂田在说这话时喉咙已感到干涩。 “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杉野静子思索了片刻,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但马上她又恢复了原样。 “绝对,没,没有那种事。” “坂田先生若方便的话,我愿奉陪。我不管怎样,今晚不回家。” “那,那么,我,我给你在旅馆订个房间吧。” 坂田清楚地感到自己的手抖了一下。如同大鱼上钩时所感到的激动。 “可是,钱的问题……” “你不必担心。” 坂田的脸有些发青。他感到有些害怕。眼前的事已有了百分之九十的希望。他的兴奋,使得大脑处于贫血状态。 杉野静子露出了寂寞的笑容,点了点头。大概她已下定背叛丈夫的决心。然而,很快地那张洁白的脸上又浮现出羞涩的神色。 坂田站起身,歪歪扭扭地走近电话,好歹定下了旅馆房间。 “定好了。” 贫血状态仍在继续。 “给你添麻烦了。” 杉野静子的口气很庄重,而且,同不转睛地看着坂田的没有作声,似乎神态很认真。坂田感到一股寒气。他冲动得想要就地跪倒。他从未见到杉野静子这样高贵的女人。 “我,会打扰您吗……”杉野静子说这话时把视线移开了。 “没、没、没、没,没。” 坂田想说没关系,但口吃得出乎他的意料。一般欲火在坂田心中燃烧。杉野静子与坂田睡觉,这是前提条件。美貌女人口中说出的如此高贵的话语,使得坂田惊慌先措。 坂田一点也来想起那个奇怪的老人的预言。 坂田和杉野静子出了中华餐馆。 时间已过了十点。坂田和静子并肩走在歌舞伎街繁华的街道上。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男人们对杉野静子看了一眼又一眼。坂田对此感到十分得意。他感到一个人走路的男子实在是太无能了。 然而,这种昂扬感迅速化为了不安。坂田比杉野静子身材矮小。在他们并肩走着的时候,杉野静子的目光又一时地投向那些过路的年轻潇洒的男子身上。因为若同是睡觉,那当然找一个美男子更好了。 坂田叫住了一辆出租车。 旅店就在新宿车站西口,但是坂田讨厌别人看着静子。 进了旅店。 旅店在一高层建筑里。从窗子里可一眼看见新宿的夜景。远望一直可望见从目白到池袋方面的地方。 “洗,洗澡吧!” 坂田的声音颤抖着。 “坂田先生,先请。” 杉野静子俯视着夜景。她的侧脸现出了忧郁的神情。坂田想这大概是对露水之欢的期待和背叛丈走的悔恨交织和一起的结果。我马上就可以将这个忧郁、美丽的别人的妻子抱在怀里。别人妻子的踌躇似乎已使坂田头脑的一部分陷入麻痹状态。 坂田冲了澡。 坂田来后,静子走了进去。 从浴室走出的杉野静子换穿了浴衣。胸部和臀部的隆起在浴衣里显得分明。白晰的面容上泛着浴后润红的光。害羞般地伏下上体走进了卧室。 坂田感到血液往上涌…… 这时,坂田听到了什么声响。他意识到这里门被关上的声音。紧接着,在旁边的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 坂田一下子站起身来。 静子也慌忙下了床。 “谁、是谁?” 静子抱住了坂田。 坂田的腿哆嗦起来。 脚步声在卧室门前停下了。 坂田没能说出话。 门被打开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男子个子很大,大约三十岁左右。在台灯蓝幽幽的光照下,男子挺立在坂田面前。男子的右手握着一支手枪。 男子的面孔似乎很痛苦,歪斜着显得十分丑陋。 “你到底还是……” 男子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来般低沉。 “这个矮子,是你的男人吗?” “不是。你,我这样是有……” 杉野静子瘫倒在地上。 “我不听你解释。你和这个矮子交尾了吧!” 男的声音冷酷而阴脸。 “……” “交尾了没有?” “饶,饶了我。” “交尾了吗?” “我,没有办法。饶了我,你,我再也不,饶了我……” 静子恐怖得扯着嗓着哀求着。 “别动,矮子!” 男子大声呵斥着。 “我早就叫侦探跟踪你了。你在歌舞伎街碰头后来到了这里。你竟然背叛我,和这个矮子,和这个木屐般面孔的家伙干上了……” “这个人是无辜的。因为我没有了电车费,所以就向这个人……” “是吗?” 男人坐到床上。 “喂,矮子?你是用电车费抱了我的老婆吗?你太慷慨了吧!” “那,那,那。” “我要杀了你!” 男人的表情里隐伏着逼人的杀气。 “那不是。不是那样!饶,饶了我,我向你道歉……” 坂田在地上爬着。坂田一直与暴力无缘,他已缩成一堆。 “不能饶你。” 男子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你这家伙,若那么喜欢我老婆的话,那就在我面前再抱一次她的屁股。” “不、不、不。” “喂,静子,你大概也想与这个矮子再来一回吧。没关系,就在这来吧!” 男子的声音激动的战栗着。 “还不快点干!若不干我就宰了你们!” 男子站起身来。站起来后,用右脚踢了一下坐在眼前的静子。静子被踢倒了。 “快点。你这个家伙。不然我杀了你。杀了你!” “但、但、但。” 坂田想说但是,却未能说出来。他畏缩着身子,几乎能动弹。 “混蛋!” 男子叫道。坂田的下巴被踢了一脚,仰面倒在了地上。 “混蛋!” 男子叫道。 坂田被抓住头发拖倒在地。男子用脚踢他,胸部,腹部,最后是股间,坂田昏厥了过去。 当坂田苏醒过来时,那男人一边愤怒地骂着,一边折磨着静子。 坂田爬了起来,悄悄地从敞开着的房门爬到了旁边的那间屋子。他拼命祷告着不要被那男人发觉。坂田抓起裤子、鞋和衬衫赤身爬到了走廊里。在他来到走廊之前,听到男子叫了一声“混蛋”。 坂田一边穿裤子一边跑着。好歹总算连鞋也穿上了。 电梯停了。坂田看到那男子满脸凶相地跑了过来。 在男子追到以前,电梯门打开,坂田跌了进去。他在电梯里套上了衬衫。 电梯有两台,那男子定是乘上另一台电梯追来了。坂田必须比他先下电梯。然而,就象嘲笑坂田的焦燥一样,电梯半路上在四个地方停了下来。每一次,坂田都感到那个男子马上就会从外面进来似的。坂田感到生的希望很渺茫。 总算是到了一楼的休息大厅。大厅里有许多男女,还有很多外国人的身姿。然而人数再多怕也帮不了坂田多少忙。男子若追来的话,不难在这里将他刺死。就算有一千个人,他们怕也很难扼止住那男子的疯狂。 坂田跑到了大门口。那地方有出租汽车站。他只想着快点逃离此处,那怕是早一秒钟也好。 坂田停住了脚步,他的身体僵直了。那男子就在出租汽车站。他一边颤抖着肩膀向出租汽车内张望着,一边在马蹄上来回跑着。 坂田回转过身来。腿脚哆嗦起来,好象马上就会摔倒似的。 他又转回休息厅,向旅馆后门奔去。后门的对面是个公园,行人稀少。虽说若被追上将很危险,但此外别无他法。 他跑到了后门,在那里想找空车。 没有空车,他只有逃到有空车的街上去。 “等等,混蛋。” 低沉但斩钉截铁般强硬的声音从坂田背后传来。 坂田哀叫一声。不必回头,他也知道这是那个男子的声音。男子已追到了离他几米近的地方。 坂田发疯般地跑着。他背后的男子也在跑。踏、踏、踏、踏的皮鞋声使坂田感到自己马上就会被抓住。 坂田再也没有力气了。腿脚再也跑不动了。脚步声迅速从身后迫近了。 坂田意识到这下子完了。 就在此时,他看到前面走来三个男子。其中两个人穿着蓝色的上衣。三个人都提着装乐器的盒子。 坂田的脑海里一下子掠过了老人的那个预言。 “结果,你是被那个穿蓝上衣的男子救了吗?” 片仓问道。 “是。” 坂田点了下头。 “正如老人的预言。那三个人好象是什么地方的手风琴手。当我向他们求救时,其中一个穿蓝上衣的男子跑过来挡住了追我的人……” “追你的,是杉野静子的丈夫,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吗?” “不,他相当兴奋,他开始殴打穿蓝上衣的男子。但是,穿蓝上衣的男子更有本事。因此,他一边叫着一定要杀死我们,一边……” 坂田的脸色很不好。明显地憔悴不堪。眼窝深陷,面颊消瘦,没有一点生气。 “是吗……” 片仓慢慢点了点头。 坂田的憔悴自有它的理由。 那是九月二日夜里十一时,坂田的关东信金杉并驿前支店进了盗贼。保险柜中装有近四千万日元的纸币,这些钱全被盗走了。 问题在于窃贼的盗窃方法。保险柜所在的房间当然装有报警装置。但窃贼操纵了报警装置的配电盘。 即便警铃不响,保险室的房门也是十分坚固的。门上装有拨号数字锁。若不知组合的数字,绝对地开不开。除了组合数字之外就还必须有支店经理保管着的一把钥匙。两方面若不齐备,就决不能打开。 然而,窃贼打开了。 组合数字只有支店经理知道。钥匙当然也是田坂支店经理随身携带。 进行现场勘察的警察当然会疑心坂田。窃贼并非费了很大力气,而是轻易地对着数字,使用钥匙打开的房门。 守卫人员被绑了起来。守卫人员的证言使坂田陷入困境。 那天晓上九点三十五分,守卫接到了支店经理坂田的电话。坂田说十一点将有两名微服的警官要到那里去,命令守卫不要出声,放他们进去,说是极为秘密的搜查。守卫搞清了是支店经理的声音就没起疑心。 十一点钟,有两个身着便装的人来了。他们刚进店内,守卫的头就被猛击了一下。当守卫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了。得知守卫被注射了催眠药是在他被用担架送往医院之后。 坂田受到了严厉的审讯。 坂田无法证明他那天晚上不在场。坂田是半夜一点钟前回到自己寓所的。他喝了很多酒,然而,他却对于在什么地方喝的酒没有一点记忆。他清醒过来时正走在新宿的大久保车站附近。 警察不会相信这样的申辩,他们对坂田追问到底。然而,不久警察不得不承认事态的蹊跷。坂田的供述板上钉钉,不可动摇。若坂田属于犯罪团伙,他就不可能作出那种愚蠢的供述。反过来而应是有充足的理由证明其不在现场,而且就是与窃贼同谋,作为支店经理袭击自己的保险库,这件事对于疑心再重的警察也会怀疑自己的头脑。电话的声音也有可能是模仿的。 警察释放了坂田。 “虽说他们放走了我,但逮捕却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坂田红红的混浊的眼睛向地面望去。 对此,片仓也很清楚。警察一定会拼命调查半天那天夜里在什么地方了。调查出来后当然不必说了,若调查不出,那也将会逮捕、逼其招供。作为警察也只得如此。片仓把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 “那个奇怪的老人,那以后你又见到他了吗?” 片仓问道。 片仓不能想象坂田是在说谎。真实的案件比那个奇怪的老头更令人不可思议。从坂田憔悴的面容来看也可得知拉没有编瞎话。 ——老人很可疑。 片仓这样想着。 坂田对警察隐瞒了老人和杉野夫妇的事。他遇见老人是八月二十九日夜里的事,而窃贼进入保险库是在九月二日。难以想像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坂田担心若是讲出无关联的事来,他平日的品行将受到怀疑。坂田给过杉野静子名片。他被杉野叫出去,受到被杀死的威胁。结果就将杉野引进了自己的支店。警察定会这样认为。 事实并非如此。 到现在为止,坂田尚未接到一个杉野的电话和一封杉野的恐吓信。坂田认为静子及早处理了那张名片。虽说坂田至今仍感到不舒服,但他以为那件事也就那样完了。他对片仓律师谈起此事是因为片仓问及他最近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虽说他并不想说,但逮捕的危险已迫在眉睫,他没有必要对律师隐瞒。 “只见过一次。” “在什么地方?” “在中野区的一幢高级公寓里。因为他的预言太准了,我是带着礼物去拜谢的。也就是在第二天的晚上。” “那个时候,你们说了些什么?比如,他没谈到他的职业吗?” “那个,想起来大约在那呆了一个来小时,但记不大清楚。说了些什么呢……” “不记得了?” “嗯。当我离开那人的家时,我产生了一种极为幸福的感觉,这就好比一个身体僵冻了的人在热水中温暖身子似的……” “……” 片仓默默地注视着坂田。 “啊,这样说起来……” 坂田似乎想起了什么,视线在空间的一点上停了下来。 “那天,也就是盗贼进保险库那天的傍晚,在回家途中,在什么地方,看见过那个老人的眼睛……” “看见那老人的眼睛?” “嗯,是。现在突然产生了那种感觉。” 坂田痴呆的视线转了回来。 “在,什么地方?” “这个……好象弄不清了。果真看见了吗?好象是。只是很奇怪,老人的两只眼睛似乎在什么地方的空间浮动着,我有这种感觉……” “坂田先生。” “干什么?” “你认识那个中野高级公寓对吧?” “嗯,也许。” 坂田象是被片仓严肃的声音吓着了一般畏惧地答道。 片仓操起了电话。他把与信所的侦探山泽叫了出来,请他帮助调查。 “现在,我们就去那个高级公寓去会一会那个老人吧。当然也许他不在那里。” 坂田被卷入了一个不易弄清的事件。如果片仓的估计没有错的话,那将是有着什么可怕的背景的事件。” “还有,那个叫作杉野静子的女人,有什么特征?” “特征吗?” “比如,鼻子上是否有黑痣?” “嗯。” 坂田好象很为难。 “在她脚部的大脚趾上,有一个,可……” 坂田脸红了。 “脚部的……” 片仓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侦探山泽和片仓、坂田三人乘车向中野奔去。片仓驾着车。 在车里,片仓向山泽说明了事件的经过。 山泽听完之后,自己未发表任何意见。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 奇怪的老人居住的高级公寓在弥生街。在从前的神田自来水道附近。乘出租来过的坂田虽迷乎了一阵,但总算记起了这个地方。 如预想的那样,老人没有住在这里。 片仓向管理公司问了此事。那个房间在八月初与一个叫“木户博行”的年轻人订有租赁契约。他们已接受了九月份的房租。 片仓在中野车站叫坂田下了车。 “你的无辜,将在近期内被证实。我个人这样想。” 在分别之时,片仓对坂田说道。 “我该怎样感激您呢?先生。” 作揖般弯下身体的坂田从口袋里取出纸币,数了十来张,向片仓递了过来。 “这是一点儿预付金,先生。” “不需要这种东西。” 片仓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亮。 汽车抛下表情惊讶的坂田飞驰而去。 “怎么了?” 车跑了一会儿之后,山泽问道。 “这男人有点卑鄙。” 片仓吐了口唾沫。 “这不是一个好东西。” 山泽移开了日光挡板,避开了太阳的直射光。 “……” “不愿说就算了。” 山泽叼起一支纸烟。 “但是,你放慢速度,好吗?” 片仓车开得很猛。 “那家伙在新宿拣到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 “你不说点什么?” “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听到那家伙的话后,就对自己说,原来难道是真的吗?那不可能不是。脚上大趾跟部有黑痣的女性怕只有妻子一人吧。” “有道理。” “也许是。我妻子在二十七日无缘无故地出奔了。我虽并不知道,但若是被什么力量胁迫加入了犯罪集团,也是能够理解的。脚的拇指跟部有黑痣的女人能有几人?而且……” “而且什么?” “跟那家伙睡觉的女人,在当时关掉了电灯。我想是有要求在黑暗中干的女人,可……” 片仓的声音颤抖着。 “你说什么?” 山泽惊讶地问道。 片仓沉默了许久。 片仓的眼睛凝视着汽车发动机罩子上毒辣辣的阳光。 自己的妻子在某人的指使下将坂田诱到了旅馆。坂田抱住了她,而且出现了一个自称是妻子丈夫的男子。据坂田说,妻子也遭到了那个人的侵犯。 片仓把用光看成是毒辣的决不是没有道理。 “你,一直在沉默,然而……” 片仓向山泽说明了对妻子最后的亲昵产生的疑惑。 “是这样。” 山泽回答时的声音很低。 “我,不会饶了那帮家伙。我要找到他们,把他们一网打尽。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 片仓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也来帮你!” 山泽轻声说道。 第三章 幻影机关 庭院里秋虫在啼鸣。 不知名的秋虫发出刺耳的叫声,离、离、离、离地几千、几万只竟相鸣叫。 片仓在房间里听着虫声。虫鸣声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他仿佛感到,要是就这样一直听下去,那世界的末日也就即将来临了。 那虫声忽然间止住了。 皮鞋走近的声音从敞开的窗外传来。片仓侧耳细听着。此时已是夜里九点多了,他想不到谁会在这么晚来访。 ——是妻子吗? 不会是,片仓否定着。皮靴声很沉重,没有女性的轻快感。而且,妻子也不可能回来。 门铃响了。 片仓走到门口看了看,一个高个男子站在那里。男子显得很干练。 男子递过了名片。 片仓把名片放到门灯下看着。 警视厅搜查第一课二系 织部重信 “啊,请进。” 片仓将织部让到了客厅。作为辩护律师,片仓知道搜查一课二系负责重要悬案的再侦破。然而,片仓怎么也想不出二系的人来找自己的理由。 “我是为坂田良一案件,想来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织部省去了客套直截了当地说起来。 “坂田良一……” “就是关东信用金库杉并驿的前支店经理坂田。他委托过你吧。” “是的。但是,那不是个单纯的盗窃案吗?你们何以对此感兴趣……” 片仓将威士忌倒入杯中,放到织部面前,这以前,他是在一个人喝着酒。 “总之,这个案件象是与我们有关系。” 织部不客气地端起酒杯。 “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片仓自己也端起了酒杯。 “好,我来告诉你。” 织部一口气把杯中的酒干了。他好象很能喝。 “大约在十年前,有一无影怪盗案件曾引起过轰动。您知道吗?” “不知道。” 片仓摇了摇头。 “我们从负责这次关东信金杉并驿前支店的盗窃案件的盗窃犯侦探那里,了解到了坂田良一奇怪的供述。城田证明当天夜里自己不在做案现场。不但没有证明,而且连那天夜里的记忆都没有——是这样吧。” “对。” 片仓点了点头。 “侦探不相信坂田的供词。这理所当然。或早或晚将逮捕坂田进行审问。从一般常识来看,逮捕是没什么问题的。” “对。坂田确实没有当时不在场的证明。但是,假使支店经理与窃贼合谋袭击了自己的保险库,那么也不应有那种奇怪的、孩子似的证词。他们必须作好天衣无缝的计划。我以为警察应该在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再逮捕坂田。” 片仓知道警察犹豫是否逮捕坂田。就算进行了听取情况报告的调查,但却没有逮捕所需的必要的证明材料。仅只有坂田当时不在作案现场和没记忆的证明材料,法官是不会许可逮捕坂田的。 “这个问题的解决,有很多方法吧。” 织部答道。 片仓明白织部答话的意味。他是说他以调查其它案件的名义将其逮捕,再强行折磨使其招供。然君根据其供词,再进行寻找证据的侦破工作。虽说这违反刑事诉讼法,但却是警察惯用的手段。 “不会没有吧。” 片仓暧昧地点了下头。 “然而,逮捕坂田并不是我们所期待的。” “……” “话说起来就复杂了,实际上在十年前发生过同样的案件。那时候,在下町的江东信金遭到了袭击,近两千万日元的现金被抢走了。而且,当时的支店经理做了几乎同坂田完全相似的供述。也是没有作案时不在场的证明,而且也没有作案时在什么地方的记忆。当然,警察逮捕了支店经理,进行了彻底的调查。那时的调查是怎么回事,恐怕你也能想象得出。但是,那个支店经理宁死不屈,一直吾认参与盗窃。结果,因没有维持公审的证据,不得不把他释放了。虽被释放了,但据说那个支店经理还是自杀了。而且,他在公司里承认这是由他自己的粗心大意引起的。并听说他卖掉了房产赔偿了损失的一半金融。” “是这样……” 片仓用低低的声音附和着。 他开始意识到二系的侦探为什么对这次的案件如此感兴趣。十年前的盗窃案与这次时案件象是采用了同样的手段。但仅以此为理由,这个叫织部的侦探来找自己,还是叫片仓感到狐疑。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到了自己的妻子在案中充当了重要角色? “那时的支店经理和这次的坂田良一,从不能证明自己不在作案现场和失去当时记忆这两点看来,完全相同。但是,只有一点不同。” 织部叼起了香烟。他那象是探寻什么似的视线扫向了片仓。 “噢……” 片仓避开了织部的视线。在那样的视线中,似乎有自己的妻子在旅馆中被坂田抱着的身姿。到底,自己那样老实的妻子怎样被卷进这一事件中去的呢? 织部话里的意味,使片仓感到很不舒服。 “与这次不同,侵入江东信金的盗贼未得到支店经理援助的电话。他们俏无声音地打开坚固的门锁侵入保险室,切断非常警报装置,将三重保安装置的保险柜,如切割流水般地轻易地打开了。他们有着非凡的,或许可以这样说,有着难以想象的超人的手腕。结果,总额近两千万日元的巨额纸币被窃出。然而,就在那一时刻,守卫人员终于发觉情况有些异常。守卫问了一声来人是谁。就在那一瞬间,暗处飞来一把匕首,刺中了守卫的胸部。守卫晃晃悠悠跑出了建筑物。很幸运,两个巡逻的警官正从此地通过,其中一个人去报告警署,另一个人闯入了建筑物内。” “……” 片仓无声地听着。 “那个犯人被称为‘无影怪盗’是因为他逃跑时奇怪的身姿……” 织部继续解释道。 ——闯进去的是一位年轻警官。当时店内漆黑一片。警官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右手紧握着手枪。 警官事后叙述述说,他感到有一黑色蝙蝠似的东西从眼前擦过。在那一刹那,他的右腕被猛击了一下,手枪脱手,转瞬间左腕又被击了一下,手电筒掉到了地上。 不知是谁用什么东西击中了他,警官糊里糊涂地摔在了地板上。 这时,向警署紧急报告后的警官闯了进来。此警官听到了同僚摔倒在地的声音,打开了手电。手电光照在一个高大的男子身上。“不许动!”警官大喝一声,将手枪对准了那男子。 然而男子的身影一闪,就从手电筒光中消失了。 象蝙蝠飞翔似的悄然无声。警官惊愕了。他看到那黑影如流水倒流般登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但未弄出一丝声响。 警官迫上楼去。男子在二楼消失了。 一辆警车在这紧要关头赶来了。警车上下来了好几位警官。在下车后的警官头顶上,一块窗玻璃被打碎了。玻璃尖利的碎片飞了下来,警官四散而逃。警官们一边逃一边看到一个男子在空中飞舞着,使他们联想到巨大的蝙蝠。 蝙蝠从窗内飞出。路宽约五米,路边有一电线杆。蝙蝠飞落在那根电线杆上。电线杆旁有一建筑。蝙蝠在那幢建筑的屋顶上不见了踪影。 哧溜哧溜地宛如黄鼠狼般地敏捷。 “追……” 警官四散开来。此时又到了几辆警车。二十几名警官将那一带包围了起来。但是,较之包围网的形成,那男子飞得更快。从一间房顶跳到另一间房顶,转眼功夫就越过几十间房子。男子如猿猴般地敏捷,而且是在黑暗中。追赶着的警官们甚至担心那男子会不会飞刭黑暗的空中消失掉。 不久,男男子的身影便不见了。他带着两千万日元,如同暗影落入黑洞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此刻,警官的队伍也增加了人数。他们分成几组向远处奔去。就这样,一直搜索到了黎明,怪盗没有找到。 “也就到此为止了。” 织部讲到这里停住了话头。 “到此为止?” 片仓又倒了点威士忌。 “怪盗从此再没有出现。但是几天后,来了一个情报。有一新闻记者目击了事件经过。” “……” “据说,那位记者在战争失败时,于西部方面军司令部任职。” “方面军司令部?” 片仓将放到嘴边的酒杯又放回了桌上。这个叫作织的侦探究竟想说些什么呢?从关东信金怪盗事件说到十年前的江东信金,进一步又把话题扯到了三十多年前二次大战战败时的军队司令部。 虽说一定什么不易解开的谜在其中,那又和他来找片仓的原因,也就是与片仓的妻子有何关联呢? “那记者有着奇特的经历。因为在当时的西部方面军司令部里。豢养了一伙离奇的家伙,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据说总共有二十人左右。片仓先生知道一点儿有关陆军中野学校二等分校的事吗?” “不知道。” 片仓轻轻摇了摇头。提起中野学校,片仓只知曾在一些有残留间谍案中曾引起轰动。但就算是这样,织部的话题也扯得太远了。 “这个无影怪盗很有可能是从中野学校二等分校出来的。陆军中野学校二等分校升学是在昭和十九年的九月……” 织部平静地叙说着。 片仓沉默着。忽然间他又发觉那令人不快的虫声响遍了整个庭院。 陆军中野学校二等分校是当时战局恶化的产物。 学生是从全国的预备士官学校、工兵学校、炮兵、通信以及全陆军各兵种中挑选出来的。这些被集中起来的年轻人不用说是表现出色的,而且武艺高强,培训时间是三个月。教学内容很残酷。一天二十四小时,连睡眠时间也被列入了训练时间。若不发觉悄悄走近的教官,即使被人杀死也无可奈何。 中野学校本校所重视的精神教育在这里受到轻视。你甚至可以否定天皇制。主要目的是用c游击战的方式击溃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队,仅此一个目的。 他们要学习柔道、剑道、空手道、合气术、拳法等等所有武术项目。入学资格要求每个人都得是各个项目上的有段位者。此外,他们还学会了手无寸铁地杀人的技法。 其它必修科目还有爆破训练,开保险库,建筑物的侵入与脱出,偷盗,毒药及细菌武器的使用方法,观测天气的技术,变装术,生存术等。 举一个极端的例子,他们甚至能在看到别人小便的便逢时,马上就能判断出是男是女和排尿时间。 训练期将近结束时,队员奉命潜入宪兵队司令部,从保险柜中盗取重要文件。他们还被派往航空基地,在其心脏部位安置炸弹。 这些基地事先已接到了有人来进行破坏活动的情报。当然,队员们若被发现,就会被射杀而亡。万一遭到逮捕,陆军也不知道有二等学校。等待他们的只有枪毙。不用说,牺牲者接连不断地出现了。 开保脸柜和盗窃的教师中有许多是从监狱里放出来的这一行当的高手。 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后生存下来的人都成了非同一般的超人。他们已完全有别于普通人。他们已成为完全丧失了人性的武器。任何人都无法与之匹敌。他们如影子一般没有人情味儿。而走到他们跟前又可闻到一种死户般的臭气。 昭和二十年一月,“帝国陆海军作战计划大纲”被制定出来了。这是本土决战的准备。军方在前一年设置了“绝对国防圈”,从千岛、小笠原群岛、南洋群岛一直到缅甸。但这一线很快被击破了。 剩下的只有本土决战了。 二月,军方实施了机构改组。各地设立了方面军,并设立了司令部。 陆军中野学校二等分校第一期毕业生的一部分,被分配到了西部方面军司令部。 有一个少尉被分配至此,自己创建了一个组织,正式名称为“地区特设警备队”。这个组织后来被命名为“军令陆甲第四八号”,以各县为单位设置。 少尉运用自己所受的教育,在这里从民间选拔出二十岁山下的年轻人进行训练。联合国军最初的登陆地点被假设为九州。而军方似乎也将全部赌注下到了这一地区。 这里的训练比二等分校更为艰苦。简直是一群疯子。据说要在登陆后的联合国军背后,也就是潜入死亡地带,进行爆炸等各种扰乱工作,企图以此扭转战局。这已不是寻常的战斗了。 这里的人被要求掌握幽灵魔鬼才能掌握的高难技术。 那记者在西部方面军司令部一直工作到战败。 那记者知道有一群奇怪特异的年轻人在司令部里闲逛着无所事事。大约有二十人左右,不是一般的士兵。也不能想到,他们会是民间人士。因是司令部,所以其日常生活很严格,军纪无所不在。但那群年轻人却无视军纪,狂放不羁,有时你甚至想到那该不是一伙囚犯吧。 记者不知那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年轻人有时被二等分校毕业的少尉带走离开司令部,几日不归。回来后,照旧整日闲着无事。 年轻人都缄口不言。显露出非常奇特的孤独风貌。甚至使人感到他们很懈怠。记者看到了一伙面目皆非的人。 有一回——那是在一天深夜。 在自己房间里睡觉的记者被什么东西惊醒了。四下里一片黑暗。点若枕边的电灯一看。记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他狭窄的房间里,站着那伙年轻人。屋内静悄悄的。 是做梦吧?记者想到。 “我们借用一下你房间的窗户,可以吗?” 一个年轻人说道。 “用窗户?” “我们要外出。” 这些年轻人并不十分懂得客套。他们的口气好象恼怒了一般。 “会被发现的。那可成问题。” 记者申述道。他们是从警戒森严的司令部未经任何许可,而且是在深夜外出。虽说是些身份不明的年轻人,但若被发觉,也决不会轻易了事。 “你不必担心。” 这人讲话的口气出奇地大。 “好吧。就算我仍在睡觉。” 随他们去,记者想到。 那年轻人打开了窗户。这个房间在二楼。记者看着他们怎样从这里脱出。 窗外两米左右远的地方有一电线杆。第一个年轻人向那电线杆跳了过去,那动作看上去真给人一种飞的感觉。一点也没有跳的沉重感。宛如大飞鼠或蝙蝠似地,咝地飞到黑暗中。 记者看得张目结舌。头一个年轻人刚离开窗子,后一个就又消失在黑暗中了。一个接着一个,所有的年轻人都在黑暗中隐没了身影。 在记者的眼里,那简直如人顺着绳子滑出去一样或者就如一条巨蛇咝溜溜从窗户里悄然溜出,毫不拖泥带水。 到最后—个年轻人在窗户上消失,前后只用了不到四十秒。记者慌忙从窗内探出头去。这时,一条黑色的带子从电线杆上滑落下来,宛若溶解了的沥青从上滑落,悄然无声。下了电线杆的年轻人们流向了士兵宿舍的死角,很快地被黑暗吞没了。 记者感到自己是做了一场恶梦。 更令记者惊愕的是翌日黎明。他被开窗声惊醒了。记者看到了窗外年轻人的身姿。登上电线杆的几个人正将手脚连在一起在空间架起一座人桥,先头的年轻人打开了窗子。他们未发出任何其它声响。和出去时一样,所有的人都又滑回了屋内。 时间用了不到一分钟。 片仓默默地听着。 他不知织部的话是在什么地方截止的。那是在某一与现实相距很远的地方。他甚至感到这是在听人讲故事。也确实有一些关于那些神奇人物的传说。由此可知当时走上穷途的军部是怎样的疯狂。建立那样的组织,培养那样一伙幽灵般的年轻人也并非不可思议。 但这与这次织部侦查访问自己有何关联呢?片仓感到很不耐烦。 “那些人是地区特设警备队的秘密队员。” 织部接着说道。 “据说,那些年轻人在那天晚上送给了记者一些礼物。听说是当时民间几乎弄不到的罐头和羊肉之类的东西。这是从军队里偷出来的。从军队里盗窃,对那帮人来说也并非没有缘故。那时节,福冈有一陆军的俘席收容所,那里收容着联合国军的俘虏,而战败当天午后,飞来了美军的运输机,往收容所投下了大量物资。据说那天夜里,记者看到了那伙年轻人偷来了一袋。也就是说他们潜入警戒中的俘虏收容所里盗窃了食品。” 织部讲到此,吐了一口气。 他喝了一口片仓倒的威士忌。 “至此我讲得很详细是想让你了解事件的背量。这很有必要。但实际上,正题从此开始——战败后,被称为无影怪盗的窃贼出没在北九州一带。车站仓库、旧军用物资贮存所、设材仓库、以及美军的物资贮藏库等,多数蓄积贵重物品的仓库被盗了。损失达到了惊人的数额。对接连发生的被盗案件,警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他们设立专门侦破小组进行了搜查,但每一作案现场都未留下一个足迹、一根毛发。警察已全力以赴,但却一无所获。因此,他们设置了防范重点,并把防范工作列到了首位。在仓库上安装了三四重锁,密布了巡逻车,但是,这丝毫未产生效果。如同故意嘲笑警方一般,仓库仍连续地被盗。几年以后,仓库盗窃案却突然间停止了……” “你是说犯人是中野学校二等分校的毕业生,或者那个毕业生带领训练的地区特设警备队队员吧……” 片仓问道。 “这些怪盗案,无法想象会是人干的。总之,任何锁都未起什么作用。即便安排了监视人,他们也能钻到人们视线的死角里,其作法极为巧妙。一般人绝无此种技杖能。这样推测起来。只能是二等分校的毕业生,或方面军司令部的那帮年轻人所为。” “后来呢?” “当时警方的力量有限,不能深究。后来因盗窃案已中止,所以侦破工作也就中断了。现在,话题再回到十年前江东信金的怪盗上来。那时,警察从记者那里得到的情报就是刚才我所说的这些。那个蝙蝠似的怪盗会不会就是曾经横扫北九州的无影怪盗呢?” “但是,请你稍停一下。从战败至今已经有……” “是的,就算当时是二十岁,那么计算起来十年前应当是四十岁。然而,若不懈地进行训练,也不是不可能的吧?难道,你以为袭击江东信金的怪盗的敏捷除了那种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还会有谁呢?” “这个……” “在一瞬间,将手持手枪的警官打倒,从窗子里向距离五米远的电线杆飞过夜空……” 织部注视着片仓。 “不会是别人吧。” 片仓点了下头。 “听起来,袭击江东信金的怪盗确实不会是寻常人物。只有经过特殊的训练才有可能具备此种绝技。” “但是,你说过十年前盗窃江东信金和此次盗窃关东信金的犯人采取的是同一手段。” “是的,我说过。” “现在看来,犯人若与横扫北九州的人是同一人物……” “……” 突然,片仓闭口不言了。他仿佛感到背部掠过一股寒气——横扫北九州的如若是地区特设警备队的队员,且是在方面军司令部呆过的年轻人,若当时的年轻人为二十岁,那么袭击江东信金时就是四十多岁,现在已过五十…… ——老人! 片仓的视线在空中停住了。 关东信金杉并驿前支店经理坂田在歌舞伎街被一白发老人告知有死相…… 而且在案发当天,坂田离开公司回家途中,好象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老人的眼睛……。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你发觉什么问题了吗?” 织部问道。 “呵,没什么。” “假定为同一犯人的话,那犯人确已有五十岁了。” 织部接着说道。 “然而,问题在于,此次坂田支店经理和上次的支店经理有着同样的经验——即无信金遭袭击时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也无当时在何地的记忆。我想这会不会是催眠术和药物并用的结果呢?与战败时不同,十年前的保险柜上装有严密的保安设备。用一根钉子是根本无法打开的。最近又使用了电子锁,这就更加保险了。最后,还须持支店经理的钥匙和知晓组合密码。为此,怪盗必须能完全自由地操纵支店经理。我所关心的地方就在这里。实际上我们一直在等待与江东信金同样作案手段的事件爆发。” “请等一下。我完全能理解您的推理。但是,若在此之前,知道怪盗的背景……” “为什么不清洗地区特设警备队?在十年前,警视厅清洗过。然而,白费劲儿。虽说找到了中野学校二等分校毕业生的名单,但没找到可疑的人物。然而,却没有更为重要的地区特设警备队的名单。名单已被烧掉。而且,警备队员中经过训练的那些年轻人是一些幽灵队员,当时,无论是方面军司令部或其它什么地方都来作过他们的名册。都对他们感到无可奈何。” “是这样啊……” 片仓低声叹了口气。 如果,此次袭击关东信金的犯人就是织部所说的与战败有关联的人物,那么就要进行身份调查,由此弄清老人的真面目,进而解开妻子的出奔之谜。这样,就可寄予一线希望。 但是,希顿时化作了泡影。 “现在我来问您。” 织部将杯子放到桌上。 “如果坂田被捕,坂田已委托片仓先生担任他的律师,而且他是否委托您调查清楚目的在于免遭逮捕的事实真相?” “是的。” 片仓有点紧张。 在这极为幽静的气氛里,他感到这个叫作织部的侦探相当有手腕。与那些东杀西闯的刑警有着不回的气质。 ——他找我的原因是不是妻子的出走…… 片仓已经做好了这一思想准备。 不管怎样,也不能因案件蒙受耻辱。 “坂田说了些什么?” 织部冷冷的目光盯着片仓。 “说些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片仓将视线迎了上去。 “坂田无支店被袭击时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又无记忆。然而,有一个电话,那声音或是坂田或是模仿,打到了支店,说是警察要去。而且犯人用应该是坂田持有的钥匙不,是用只有坂田才有的钥匙打开了保险柜。犯人定与坂田有过接触。倒如,在接触时,坂田因某种原因失去了记忆。另外也有与犯人共同犯罪的嫌疑。只是,他们应在什么地方有过接触。不,一定有过……” “你是问坂田是否对我说起过此事吗?” “是的。” “他什么也没说。” 片仓将织部的问话挡了回去。 他了解到织部来访的真正甩意后,感到全身一阵轻松。紧张的身体也好象没有了一丝力气。 若织部得知片仓妻子的出走,片仓妻子又是袭击关东信金的犯人的同伙,她诱惑了坂田,且在旅馆里被坂田抱过——片仓体内所感到的屈辱的重压简直无法测算。 他不能忍受向侦探暴露出自己的屈辱。片仓打算自己把事情弄清。自己的妻子绝不可能主动加入了怪盗一伙。她是被人抓住了某一弱点,违心地堕落了,虽说不知是何人采用何种手段干的,但片仓无论付出什么样的牺牲,也决定要把事件弄清楚。他做好了自己调查出全部真相,而后将犯罪分子彻底击垮的思想准备。 他不能容许任何人插足他的和睦的家庭。他不能宽恕那个用暴力践踏了温柔的妻子的一生的家伙。 从失去家庭、失去妻子的瞬间起,片仓就处于与失去职业相同的状态。失去职业就是失去了人生。 片仓对自已今后的要求就是要复仇。他不能预测在复仇之后他是否还能重新开始他的律师工作。即便是毁灭在等待着他,那也属于无可奈何。 值得庆幸的是,五里雾中射入了一片光明。从织部的话里,片仓了解到了无影怪盗的一些情况,有了追踪的线索。 “我想他不会不说的。” 织部继续说道。 “坂田也一定在尽最大的努力。虽说他顽固地向警察隐瞒了,但他必定接触过罪犯。坂田颇有谋略。虽与犯人接触过,但若讲出来就可能增加自己的嫌疑。也许是这样。我想他会对辩护律师讲的。” 织部的推测无懈可击。 “那么,江东信金的支店经理后来怎样了呢?” “他也未提及与犯人接触之事。我想他是中了某种圈套。但是,三年后他病死了。虽然又出了同样的案件,但已不可能再度审问他了。坂田对您所说的一切关系到战败以来的无影怪盗案件能否解决。怎么样?我请求您的协助。” “……” “并不是一般的盗窃案件,犯人杀掉了江东信金的守卫。我已将我掌握的情况全盘托出。怎么样?” “能否否让我考虑一下?” 虽然并不打算讲出来,但片仓感到了织部冷静的话语里深藏着的睿智。 “确实,坂田在案件发生的前几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件事是否与本案有关尚待调查。但是我不能损害委托人的权益。” 片仓不能把一切都说出来。 织部告辞时已过了一点。 当独自一人时,片仓感到虫鸣声更大了。 ——无影怪盗? 片仓倒着威士忌。 他想到了被怪盗一伙掳走的京子。那个老实的妻子在怪盗的命令下伫立在夜晚的新宿街头,等到了坂田。她与坂田一起去了旅馆…… 坂田从妻子的脚尖开始舔起。片仓仿佛看到了听凭贪婪的坂田爱抚的妻子的洁白的肢体。 “到底是为什么?” 片仓又嘟囔这句问过自己数百遍的话这个无法解答的疑问。 片仓抓起了电话。 他给侦探山泽打了电话。山泽一个人住在新宿的高级公寓里。 “有件事。” “马上?” 山泽不客气地问道。 “是的。” “那么,你到老地方来。” 山泽答道。 片仓挂了电话。马上走出家门,拦了辆出租车。 所谓老地方是歌舞伎街上的一间酒吧。是与山泽经常饮酒的地方。 山泽已经先来一步,正在喝着桔子水。 “给我也来杯枯子水。” 片仓对侍者吩咐后,坐进了包厢。 “你醉了?” “多少有点。” 片仓回答着山泽的提问。山泽侧过脸去。这是他的习惯。他从不与人面对面地交谈。 “你又了解到什么情况?” 山泽问道。 “今天晚上,有个二系的侦探找过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二系。” 片仓简要地说明了情况。 “那么……” “侦探调查就是你的工作。地区特设警备队即在西部方面军司令部呆过的那批年轻人现在在干什么,能搞清楚吗?” “不大好办。这件事,要追溯到三十年前,谈何容易。” 山泽小声答道。 “我知道有困难。那么就是警察调查不了的事,我相信你也总会有办法吧!” “……” 山泽没有答话。只是脸朝着一边,喝着桔子水。 “无影怪盗的线索,若不弄清三十年前那些年轻人的去向,是无法抓住的。当然,警察的搜查是有限度的,有遗漏的地方。你的工作不就是拣漏补缺吗?只要能找到线索……” “在这之前,有什么事要做。” “什么事?” “调查你的住所,彻底地采集指纹。” “我的住所、指纹?” “是的,在你出差期间,你夫人有可能将什么人带入家中。” “那——你是怎样得出的结论?” 片仓将放到嘴边的杯子,“砰”地一声放到了桌子。 “若把你至今为止的话整理一下,我想,会不会你夫人在回家途中发生了什么事?一度曾回到东京又出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夫人不会是自己撇下家,自愿走向荒野的。如果与坂田睡觉的女人确实是你夫人。那我想你知道夫人的离家出走是毁掉了自己。一个性格老实的女人会自己主动地离家出逃吗?不,我想是被某人强行带走的。” 山泽侧脸对着片仓小声说道。 …… 片仓沉默了。 这些事片仓以前从未想过。山泽的话真是一针见血。的确,就算在妻子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妻子也曾一度回过家。性格温顺的妻子不会在明知将堕入修道院或其它黑暗世界时,还自己主动离家出走。就是有天大的悲苦,她也不会舍弃家庭。 “也许,来过男人。您妻子见到那个男人后,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大概因为对手太强大的缘故吧。这对手若就是怪盗一伙,那这件事就可以理解。这些人既是有组织的,而且如织部侦探所说,怪盗或许使用了催眠术或麻药之类的手段。由坂田、以及十年前江东信金的支店经理,在同样的作案时间内失去记忆这一点来看,一定会是这样的。您夫人成了被蛇迷住了的青蛙。” “是吗……” 片仓吐出了呻吟般的沉重的话语。 “顺便,再问你一个问题。那怪盗为什么把我妻子……” “只能认为是您夫人目击过什么事件。总之,我建议对您房间里的指纹进行彻底地调查。然后是那个告知坂田死期的奇特老人所借的高级公寓。若两个地方都不能找到任何线索,那就只好将调查的触手伸向三十年前了。” “嗯。” 片仓的声音毫无生气。 坂田的话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妻子被坂田抱了。这时,一个男子闯了进来。那男子目睹自己妻子的放荡场面怒不可遏。 那个怒色满面、自称是妻子丈夫的男子会不会就是自己出差期间,到自己家里将妻子带走的那个男子呢?总之是妻子已被逼迫到无法通知警察的地步了。她只得被那个男子带走,此外别无选择。 “不要进行无聊的想象了。” 山泽瞥了一眼片仓。片仓神色黯然。双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山泽想到,这一事件将把片仓击垮。虽然很可怜,但也无可奈何。 片仓最终下决心倾家荡产筹措追捕跟踪匪徒的费用。这样做,或照因为对妻子的爱恋,或是由于对无理闯入其家庭的家伙的憎恶。 “我知道。” 片仓垂下头去。 “有没有什么采集指纹的方法?” “有的。我有朋发在警视厅工作,若去求他,总可以办到吧。” “我有一点想问你。若无论有无指纹,你都意欲干到底的话,我就会在某一时刻搞清你妻子的去向。然而,对方不象是寻常人物。你现在急欲复仇。若短兵相接,不可能轻易了事。可现在,你的一生都可能系在上面了。只要能抓住线索,复仇可依靠法律的力量,可向那个叫作织部的侦探……” “别说了!” 片仓打断了山泽的话。 “法律主持正义。它虽可惩罚犯人,但是,它不能救助被害者。我一直在学法律。然而,法律没有生存方法的条款,同时也没有消除憎恶的方法。” “你是说以牙还牙?” “是的。被破坏了的是无法再复原的。我的牙若被打掉了,那我要将对方的牙敲掉!” 片仓钉截铁般答道。 指纹采取时,山泽也在场。 警视厅鉴定指纹的课员来了。是个叫铃木的中年男子。片仓的友人三角五郞在警视厅科学检查所工作。铃木是他带来的鉴定课员。 这是在九月九日夜间。 指纹的采取从大门口开始。从大门口到客厅、起居室、厨房、寝室、浴室、厕所——片仓住所的各个角落。只要是那个谜一般的访问者可能接触过的地方,都进行了慎密的调查。三角也参加了作业。 七点钟前,检索作业结束了。 片仓故镇静地亲眼看着他们。若检索出那样的指纹,那妻子的行状就将暴露无疑。老实温顺的妻子,曾经是无可怀疑的妻子,在片仓不在家时引进来一个男人,这件事被证实后的痛苦——。 而且,若不仅仅是一个男子,片仓将怎样对待那一事实呢? 在片仓看来,铃木和三角一丝不苟的作业好象是要检查出他人所犯下的罪恶,或是将耻辱暴露于众。 山泽冷静地看着。 山泽的冷静是他一贯的性格,但此刻他以毫无表情的表情注视着这一切,却使片仓有些生气。 “完了。” 三角漫不经心地说。 “是吗?” “从大门共检查出八种指纹。一个是你的,一个是你夫人的,问题在于其余的六个。一般说来也可能是推销员的。只是,若那六个指纹与从室内检查出的指纹一致的话……” 三角讲到这里,并始与铃木交换着意见。 “一致吗?” “在客厅找到七个,寝室两个、厨房五个……” 三角比较了一下指纹。 “一致吗?” 片仓重复了同样的问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惧。妻子出奔以后十有八九加入了怪盗一伙。因为她已与坂田睡过了,所以片仓不能不对指纹感到恐惧。但是,这是在自己家里,片仓感到了更为强烈的屈辱感。 “寝室里的两个指纹是你和你夫人的,问题在于厨房里的五个指纹中,除了你和你夫人之外的三个,以及客厅里也是除你们之外另外的五个。”三角看了一眼片仓,“可以吗?我不客气地讲了?” “不必客气。” 片仓同意了。 “大门上六个指纹中的两个与客厅里五个指纹中的两个一致。而且这两个指纹还与厨房里的两个指纹一致。其他指纹各不相同,很纷乱。” “是吗?” “我们来进行一般常识上的判断。你夫人很有可能将邻居家的主妇请到自己宅中。若真如此,同样的指纹在大门上、客厅里、厨房各有两组就不足为奇。可以做这种解释……” 三角的话里有含糊的地方。 “或者,还可设想是你带来的同事留下的指纹。” “是旧指纹吗?” “不,你夫人好象很爱干净。门柱及桌子等部用卫生巾仔细擦过,所以,没有你所说的旧指纹……” “请你明说。” 三角好象有话难以出口。 “指纹中的一个曾抓住过,这间客厅里一张桌子的腿部一端……” 三角指着桌子腿。 片仓默默地看了看那里。 三角所指是桌子腿最下端的地方。 片仓移开了视线。 不知指纹的主人是男是女。但是,指纹所在的地方却很不寻常。而且,用三角的话来说,指纹的主人曾抓住过桌子腿。那个地方,有什么必要抓着呢? “为了保证准确无误,须将指纹带回去检查一下。若确实一致,我们将照会警视厅保管指纹档案的官员。若是有过前科的或与警方有关连的人物,马上就会弄职白。” 三角说道。 “那就拜托了。” 片仓停止了猜想说。 “那么,下一个目标。” 山泽站起身来。 是个人出了片仓家,向中野区的高级公寓奔去。就是坂田访问过的奇特老人的住所。他们早已从管理人员那里得到了调查房间的许可。 在高级公寓采取指纹的作业,用了两个小时左右结束了。共得到了六个人的指纹。然而,却不能寄予什么希望据三角和铃木的鉴定。指纹都很旧,不鲜明。而门等经常接触的地方被干净地抹去了。老人一伙确实存这里呆过,但是要想查出其指纹却近乎妄想。 “总之是检查核对一下再作结论吧。虽说不甚鲜明,但这六个人的指纹,若与在你家里查出的指纹的某一个吻合的话……” 作为科学工作者的三角的话毫不含糊。 “结果何时能知道?” “明天之内。只是指纹照会的回答需要三天时间。” “请多费心了。” “啊,你就交给我吧!” 三角回答得很明确。他铃木一起登上了山泽叫住的出租车。 “得两、三天吗。” “指纹若登记在册就好办一些。若不是那样,我就上溯到三十年前的过去,去寻找地区特设警备队的年轻人的行踪。我要一直将其追寻到现今。只是,调查或许将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山泽望着窗外。 “时间长短无所谓。你给我不惜费用地调查吧。不论发生何事,我也准备特此案搞清,向那帮家伙复仇。” “费用的事不必担心。我也产生了很大的兴趣。那伙接受了非人训练的年轻人,那伙幽灵般的年轻人中的某一个,摇身一变成为横扫九州地区的无影怪盗,而且对于十年前的江东信金、及现在的关东信金、你夫人的失踪有关连,将其触手一直伸到到现在。这样看来,这件事很有调查的价值。” 山泽依旧望着车窗外。 “幽灵般的年轻人……” 在片仓的脑海里,幽灵般的年轻人的影像与白发老人重叠在了一起。 三天后,三角告诉片仓消息。 下午稍晚些时候,片仓和三角相会在银座的饮食店。 “有了些收获。” 三角面部表情很明朗。 “知道指纹的主人了吗?” 片仓感到一阵冲击。 “知道了。但在此之前需说明一下,你家里的指纹与高级公寓里的指纹不一致,而且照会了全部指纹,登记在册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在桌子腿上的指纹。” “……” 片仓想问那是男是女,却没问出声。 “此人生于仙台,名字叫水岛谦二,年龄三十二岁。六年前在仙台有过斗殴事件。他酒后打伤了对方,但是争端私下里解决了。现在的住所是葛区。” 三角递过来一张纸。 “谢谢。这么说,有线索了。” 片仓接过纸片收了起来。 “那个叫水岛谦二的男子是你的熟人吗?” “不,我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比如,曾经委托过你为之辩护,或者是被起诉的对手……” 三角的双目象是在窥视片仓,憔悴的脸上露出一副凶相。 “我想不起来。” “是吗……” 三角没有再说什么。 妻子不明不白地出走。指纹调查的结果,在自己家里的客厅和厨房出现了完全陌生的男子的指纹。由此而产生的可以想象的苦闷,只要是男人,谁都一样。 “告辞了。” “我现在去会一会那个叫作水岛的男子。” “去吧。只是不要乱来。如若事情不好办,可以交给警察。” “好,到时候再联系吧。” 片仓点了下头出了饭店。 他驱车驶向车站。 三角递过来的纸片上写有水岛谦二现在的住所。在总武线的新小岩站附近。 水岛谦二—— 片仓心情很复杂。 这个叫水岛的男子他不认识,他也从未听说妻子的亲戚里有这个姓氏的人。这个水岛谦二在自己出差期间到过自己家中。恐怕片仓的猜想并没有错。叫作水岛的男子,在客厅里侵犯了妻子。 片仓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一股新的怒火涌上心头。比以往的愤怒更强烈。这以前尚不知对手的真面目,他没能把怒火烧向某人身上。他是有火无处发泄。 此刻,他的愤怒有了目标。他已可能把憎恶感对准——特定的男子——水岛谦二。片仓胸中的愤怒的火焰在升腾。 ——决不能轻饶了他! 要对加在妻子身上的不道德行为报复。在自己不在家时闯入家中,蹂躏了自己妻子的水岛谦二,真是十恶不赦。 在东京站,片仓换乘了总武线。 片仓的脸色又变得铁青,他把视线移向车窗。对那个叫作水岛的男子的憎恶,随着电车的速度在增长。沉浸在憎恶感中的片仓突然感到了大都会的怪异。大都会潜藏着各种各样魔性。魔鬼的栖居之所也就是大都会。 在西新小岩,有一座叫丹城寺的寺庙。水岛谦二现在的住所就在那附近的一个民间公寓里。是一个有金属板的二层建筑。 片仓找到了管理人员。 这是一个三十岁山下的主妇。 “是找水岛先生吗?那个人在很久以前就离开这里了。” 主妇简单地答道。 “很久以前——那是、什么时候?” “啊呀大概有四年了。” “但是,他的现居住所不是在这里吗?” “是的,派出所的什么文件曾到过这里,但他不在。房间已租给别人了,我也正在为难。” 主妇露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是吗…” 片仓失望了。 他斗志昂扬而来,这个去向不明的回答刺伤了他的勇气。然而,他也不是事先未料想过这一结果。水岛谦二现正躲在什么地方,或许妻子跟他在一起。这种解释是很自然的。 “水岛在哪儿工作,你知道吗?” 片仓将面值两千元的两张纸币叠了叠递到了主妇手里。 “这个,谢谢!” 主妇很老实,接过纸币后向片仓鞠了一躬。 “我知道。是昭和金属厂的职工。在中川下水道的附近。到了那马上就会明白。可是,这可是四年前的事了……” “水岛是独身吗?” “是的。” “你知道水岛的朋友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 “有他的照片吗?” “没有。” 主妇摇了摇头,好象没有水岛谦二的照片是理所当然的。 “谢谢。也许我还会再来。” 片仓离开了民间公寓。 他向中川下水道走去。 中川河从崎玉县进入葛饰区,纵断此区注入荒川下水道。 中川下水道旁有许多家工厂。昭和金属也是那工厂群中的一个,在上平井桥附近。象是个中等规模的厂家。 片仓递上自已的名片后,很快就在劳务课找到了水岛谦二在此就职的档案。片仓会见了工厂厂长,并请他介绍了水岛工作过的班组的班长。是个叫作荻原的,看上去与水岛年纪相仿的班长。荻原记得水岛。 “那是个很严肃正直的男子。” 荻原走出工厂后,仰望了一下天空。 “你知他搬到哪儿去了吗?” “啊呀,不管怎么说,他离开已有四年了。过去,我们经常在一块饮酒。” “他离开后,你又见过他吗?” “不,没有。” 荻原将口里的烟吐向空中。 “有与他特别亲近的人吗?” 越问,片仓越感到失望。 “不知道。倒是,我知道有一个水岛钟情的女人。” “谁……” “附近有一家叫松户屋的饮馆。那里工作着一个叫知子的姑娘,水岛喜欢上她,就经常到那里去。这样说起来,那姑娘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失踪了。” “从什么时候失踪的?” “呀啊,我很少去松户屋。饭馆哪都有。而且我对那个姑娘又不感兴趣……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荻原仿佛漠不关心似地说道。他只是不住地仰望着天空。 片仓谢过之后,返身离去, ——这没完没了的跟踪。 片仓自言自语道。 那家饭馆就在工厂街的附近。 馆子、餐厅、荞麦店共有好几家并列在一起。松户屋的招牌上写着经营炸猪排、排骨汤之类的字样。 经营者是一个腹部突出的中年男子。 “呵,是说知子吗?那姑娘在这呆了约一年,早就走了。” 男子说话的声音很大。 “在什么时候?” “已经有三年多了吧。确实,大约就在那个时候。” “她离开这里的原因是……结婚吗……” “好象不是那么回事。我记得她说是要回乡下——总之,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三四年的时间在都会里就显得很长了。经营者这样说过之后,就用手指敲了敲满是油污的腹部。 “知道她的祖籍吗?也就是父母所在的地方。” “嗯,大概应该有保证人的纸片之类的东西。请等一下。” 老板走到里面,磨蹭了好一阵,终于拿着一张纸片回来了。 片仓接过来那张保证书。 “有个叫水岛谦二的男子,在四年前经常来这里吃饭您知道吗?” “四年前——” 主人翻着眼皮。 “请原谅。那些过去的事,我一件也记不得了。” “是吗?” 没有什么再要问的了。 片仓出了饭馆向车站走去。 竹田知子,二十二多。这是她四年前来这个店里工作时的年龄,所以现在应该是二十六岁了。祖籍在静冈县的天童市。 片仓决定去天童市看看。对于追寻其踪迹来说,访问其老家是最为简单易行的办法。但是,即便得到一点线索也未必十分有价值。水岛四年前离开昭和金属,断绝了行踪。知子是在三年前离开的。不知两者之间有无关联。即或有,也只有水岛迷恋知子,经常到知子所在的饭馆去吃饭,这一件事,也许应认为二者之间并无联系。 然而,水岛谦二失去了行踪,没有掌握其行踪的方法。对于追踪者来说,有一点微小的线索也要拼命去找。片仓是律师,他习惯于这种事。一一调查下去。一边重复着徒劳,一边接近隐忧着的真实,这就是工作。找到知子,若与之无关,再另寻出路。这是用的排除法。将一个一个排除掉之后,最后所剩的东西也最有浓厚的味道。 片仓想到,若找到水岛,那么妻子也可能与之在一起。妻子在旅馆里被一个自称是其丈夫的男子踢倒后,在坂田的眼前遭到了侵犯。因为从家中将妻子带走的或许就是水岛,所以那个自称为其丈夫的男子也一定是水岛。 片仓回到自己家里是在傍晚时分。 为谨慎起见,片仓查了查知子老家的电话号码,但未找见。 出发前,片仓给山泽挂了电话。 片仓向他说明了情况。 “你马上就去天童市吗?” 山泽问道。 “是的。开车去。我到那里就给你打电话。若无结果,我想请你调查水岛谦二的行踪。” “我也去吧。顺便来一下。” “你也去?” “对。我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我的预感一般都很准确。好象我还是跟你一起去的好。” “知道了。我这就到你那去。” 片片仓放下了电话。 山泽说有奇特的预感,要与片仓同行,这使片仓感到事情有了眉目。山泽虽是个不修边幅的男子,但在侦查工作上,却有着动物般的惊人的第六感官。 到达天童市已经是深夜了。 片仓和山泽在为汽车旅行者准备的带车库的简易旅馆里休息了一阵。 第二天一早,他们离开简易旅馆,向竹田知子的老家走去。这是县立天童自然公园中的一个小村落。濒临秋叶水库。 知子的母亲在家。是个农家,庭院宽阔,一群鸡在满是菊花的院中嬉闹着。 由于从东京来了两个突然来访的男子,五十多岁的母亲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不,知子不在。” 知子母亲口气很坚决。 “请放心。” 片仓解释了一番。来见知子,是要了解一个水岛的男子的情况,别无他意。 “这个吗……” 知子母亲的视线落到了片仓的名片,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理出踌躇和痛苦样的神情。 ——一定有什么原因。 片仓这样想到。 “我不知她的去向。” 知子母亲吐出了这几个宇。 “不知去向?” “不,虽说是去向不明,但也并不是说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有时来张明信片。” “……” 片仓默默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这孩子加入了宗教团体。” “宗教团体……” “对。” 知子母亲点着头,她的脸上浮现出不满的神情。 “据说要去各地传教。所以住址不一定……” “是吗?那、那个教会团体的名称是什么?” 若是在传教,那么很容易就能找到其住所。 “这个吗……” 知子的母亲摇了摇头。她用做农活的粗糙的手重新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毛巾。 “你不知道教团的名称吗?” “那孩子且讲了这些。她担心再讲多了会被带回去似的。可,在什么信里,她说过是住在‘蓝色的天与地之里’……” “在‘蓝色的天与地之里’……” “她并没有在干什么坏事,我们也是这么想。前不久她还寄来过钱,但只有姓名,没有住址……” “寄钱?经常寄吗?” “是的。这三年间总共是三十万元左右。我们把它留作了这孩子出嫁的嫁妆费。她已到了年纪,我们都为她担着心。” “你看了信封上的邮戳了吗? “是的。全部是长野县的饭田邮局。” “饭田邮局——没搞错吗?” “没错。” “是这样啊。” 片仓看了看山泽,意思是问他还有别的要问的没有。山泽摇了摇头。 “那个,你们是想找我闺女吗?” 知子母亲问道。 “我们有这个打算。” “你们若找到她了,一定要通知我们。” 知子母亲的眼神似乎在叮嘱。 “一定。” 与知子母亲告辞后,片仓与山泽走出了知子母亲家。 他们发动了汽车。 “你怎么想?” 片仓在飞驶着的车内问山泽。 “有什么令人无可奈何的东西存在于事件的背景上。” 山泽望着窗外答道。 片仓沿着国家公路152号线向饭田方向开着车。山连着山。道路沿着天童川蜿蜒。也许是由于已进入深山、海拔很高的缘故,已可稀疏地看见红叶了。 “你认为能发现竹田知子的行踪吗?” 片仓向山泽问道。 片仓是律师,所以多少也懂些侦破技术,但现在经由152号公路北上的片仓却没有自信。 竹田知子加入了不知名的宗教团体。线索只有“蓝色的天与地之里”,而那也不是地名。不可能有这样的地名。恐怕知子是子耍小姑娘的脾气。 此外,还有饭田邮局的邮戳。仅凭这两点,要找出竹田知子,片仓认为相当困难。他甚至认为是不可能的。 “行吗?” “大概行吧。” 山泽淡淡地答道。 “怎么办才能行呢?” 山泽的话使片仓安下心来。山泽有着特殊敏锐的感觉,甚至可所是嗅觉。片仓完全相信甚至依赖他。 “若说是‘蓝色的夭与地之里’就应是在山里。若在城市里,从常识上来讲,决不可能使用那种表现方法。信封上的邮戳是饭田邮局。把这两点合在一起,这就具有指向性。” “指向性……” “不仅如此。你夫人在孟兰盆节回故多时,在甲州的的胜昭以远,失去了消息或是行踪。娘家是木曾福岛。不知她走的是哪条路,但途中有可能接触过那个宗教团体。另一方面,竹田知子从饭田邮局寄钱。即使假定她要去掉足迹,也不会到几百公里之外的邮局去。” “这样说来,的确……” “请进行一下推理。” 山泽望着窗外说道。 “不会是在饭田市的近郊。是在你夫人回故乡的路线附近。不会是很近,不然,你夫人也不会与之遭遇。” “在路线以内……” 片仓认为山泽的话很有道理。听过之后,觉得既很轻易又无懈可击。 “搜索起来,并不十分费劲儿。” “也许。” 片仓感到与山泽同行确是帮了他的大忙。 “然而……” 片仓仿仍感到不安。不,与其说是不安,不如说是——决定性的疑问。 “问题是,竹田知子所属的宗教团体,是否与水岛谦二有关系。若无关系……” “结论在调查后才能得出。” “啊啊。” 片仓点着头。 片仓对于山泽的冷静,突然感到一丝恼怒。山泽不是当事人,即便介入事件,归根结底也是旁观者。与他相比,片仓的烦恼已使他痛苦到了极点。 片仓坚决要将怪盗一伙查出,并将其翻底击垮,但是并不仅仅只是查出和击垮。还有妻子的耻辱。 发现日夜遭受凌辱的妻子,将给片仓带来多大的烦恼和羞辱啊! 就算报了仇,报仇之后所剩下的也只有心灵的荒野。片仓心里已感觉到在那无情的荒野里彷徨的痛苦。 片仓不能习惯,如猎犬追逐猎物足迹气息似的山泽的冷静的话语。 若山泽的推理中郜,那么片仓现在就是向着狂乱的世界、屈辱的世界前进。即使报复成功,自己的心灵也将被拖进毁灭的深渊。 地区特设警备队——无影怪盗——奇特的老人——水岛谦二——宗教团体——蓝色的天与地之里——还有,无缘无故出走而成为罪犯一伙的奴隶的妻子。 究竟,是什么潜伏在这些事件的背景里呢? 片仓咬着后槽牙,发出嘎吱地一声。这声音既不能说是精悍,也不能说是悲怆,也谈不上是憎恶。 到达饭田市是在午后。 饭田市是伊那谷第一大工商业城市。城市很象是建在山顶上。汽车若不登上一个陡坡,就不能进入市区。 “我要在市政府下车。” 山泽说道。 “把车存起来吧,我也去。” “不,你不必去了。你可找个地方吃顿饭,休息一下。四点钟,我们在市政府前会面吧!” 山泽拒绝了片仓的同行。 “可是……” “在四点以前,大致上会差不多了吧。” “是吗。” 片仓再没说什么。他找到市政府后让山泽下了车。 山泽很快就在市政厅的建筑物里消失了。 片仓寻找着停车场。 虽说那是山泽的工作,但山泽的行动却竞充了自信。只要有一个小小的事实,山泽就能从中扩展开推理的枝叶,而且对自己的推理深信不疑。他具备天才的侦探本领。山泽这次与片仓同行,正显示了他敏捷的智慧,决不是白费事。 ——是什么味道? 猎物的气味越浓厚,猎犬的动作就越敏捷,就越是杀气腾腾。片仓对山泽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敌人近在眼前。 片仓的这种感觉很强。 他找到停车场停下车吃了顿饭。 饭吃完后,却没什么可干的。他返回停车场,在车里小睡了一会儿。 三点半钟,片仓驱车到了市政府。 山泽露面是在四点正。他默默地坐上了助手席。 “弄清了吗?” “嗯。” 山泽轻轻点了下头。 “怎么回事……” 片仓按捺住狂跳的心脏,等着山泽往下说。 “去伊都市。从那里有一条通向木曾的权兵卫街道。‘蓝色的天与地之里’就在那条街道附近的山里,是一个废有弃村落。有一叫作天地教的宗教团体,用很少的钱买下来,造了一个村子。” “是权兵卫街道……” “嗯。” “是这样。我妻子会不会是经由那里去木曾福岛的?” 这样事情就可以理解了。通常去木曾福岛要经国家公路20号线,过取访、冈谷到盐尻。再从盐尻南下19号线。这是普通的公路,这条线上,交通量很多。更何况是在盂兰盆节期间,即便说是在夜间,车流也不会断绝。片仓这样想着。 若是走险恶的权兵卫街道,那么就不知途中会发生什么意外了。更何况是在深夜。设想会遇到盗匪之类的人物也绝非荒唐。 “是‘蓝色的天与地之里’吗……” “好象是个拒绝与外界交流的宗教。” “拒绝交流?” “是的。好象也不答应采访。据说是自给自足,以此为目的。所是宗教团体,但未做登记,所以不知教主是谁,所有这类事情都不明了。” 山泽解释道。 “这些事,你是在哪儿了解到的?” “在好多地方。市政府里有林业厅、信越广播局、新闻报社——在这类地方。” “是吗。” “虽是第六感觉但或许有必要带上武器。” 山泽望着窗外说道。 “带武器——真的吗!?” 片仓看了看山泽的侧脸。山泽的侧脸如刀削过一般,棱角分明。 “我只有这种感觉。” “是预感?” “嗯。但是,我的预感大多很准确。” “但是,我们没有武器啊。” “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可在夜间潜入那个地方。” “也太大惊小怪了。” 片仓笑了笑。山泽对他的笑,丝毫也没有反应。 片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突然感到胸部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他感到那是一个看不见的铁箍。 山泽的预盛感也许是正确的。天地教若是无影怪盗的大本营,而那个奇特的老人就是无影怪盗其人。还有二十多年前地区特设警备队的幽灵般的年轻人……。 若真是这样,那对手可不是好对付的。 买下山里的废弃村落,据说是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的那一伙男女,在片仓的想像中,这个邪路宗教的团伙成员也许就是一群披着宗教外衣的发臭的僵尸。 ——妻子也是那个邪路宗教的一员。 片仓感到一阵战栗。 片仓开车北上三州街道进入伊都,又从伊那奔向权兵卫街道。 在伊都市填饱肚子进入权兵卫岭已是夜里快十点钟了。 没有一辆车从这里通过。权兵卫街道本身也不是汽车道。曾经是一条马车路。不知何时作为汽车道通行了,但是至今道路还很崎岖。 通往天地教所在的废村的岔道就更加难走了。分不清是路还是树林。若有村落,村民们就会好好整理一下道路。但是村子已经没有了。在废村里栖居着与外界断绝了交流的男女。路基荒废,杂草丛生,似乎也应在意料之中。 片仓与山泽丢下汽车,走在山间小路上。 两个人都只准备了手电筒。 “你,会格斗吗?” 山泽在出发前问道。 “在学生时代,学过柔道和空手道。你怎么样?” “我吗,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好象很在行。” “不能说不懂。” 山泽只回答到这里。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片仓不知山泽以前是干什么是。山泽是在片仓到律师事务所任职后,别人介绍给片仓的。从他那睿智的,冷竣的相貌来看,他一定有着非凡的经历。 “走吧。” 片仓在头里走了。皎洁的月光染白了树林。 “去是去,但今夜只是去侦察。若找到你的夫人,就把她带回。具体计划然后再订。” “知道了。但是,马上就是半夜了。那些人都已睡熟了吧。怎样才能认出我妻子呢?” “这个,我们去看看再说。” “好吧!” 片仓走进了树林。他尽量避免使用手电筒。借着照入林间的青白的月光向前行。天地教分子使用过的车辙隐约可见。片仓顺着那些印迹摸索着。 神经高度地紧张。仅只是在偶然间目击了什么事件,妻子就被强行与丈夫分开,被囚于月光幽深的废村里。 走着走着,金龟这的叫声停止了。 这叫声的停止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约用了一个小时,片仓和山泽到达了那个废弃的村落。 溪水潺潺。溪水边排列着十几间农舍。 片仓和山泽藏身于土坡上的树林里,向下面的村庄望去。 各处住房都熄着灯,仿佛人们都在酣睡。虽说有月光,但黑暗仍很深沉。那些建筑物的轮廓也都溶化在黑暗里,不甚分明。 ——在这一秘境里,妻子…… 片仓凝望着。妻子或许就被幽禁在这十几间废置中的某一间里。若是被幽禁着,也就可能是性的奴隶。 万籁俱寂。两人在树林里藏身窥视了约三十分钟。感到无论那间屋里都未有过任何动静。 夫不会仅只是蝉蜕的空亮——片仓突然产生了这一疑问。在这一秘境的废屋里,一伙男女,不,是披着宗教补衣的一伙怪盗,居住着吗?片仓感到这难以置信。 “走吧,不要出声。” 山泽小声催促着片仓。 片仓跟着山泽出了树林。 在各家住房前都有通道。两人踮着脚尖走在通道上。走近一瞧,每一所住房都有一个很大的庭院。住房四周筑有围墙。 虽有围墙,却没有大门。 山泽溜进了从边上数过了几家之后的一个庭院。庭院角落上有一土屋。还有放杂物的地方,以及一个象是小牛棚之类的建筑。山泽悄悄走到了正房。 他在房檐下停立了片刻,听了听,仍未感到房内有人。只有门外溪水的潺潺声清澈悦耳。 “准备好了吗?” 山泽压低声音说道。 “好了。” 片仓答道。山泽准备实施潜入屋内的步骤。他要查清怪盗一伙到底在不在里边。若住在里边,就再回到树林里去。然后在那里等到天亮,再确认片仓的妻子是否被囚禁着。下一步计划要在确认清楚之后再制定。 山泽手放到了大门的门把手上。 山泽溜入了屋内的暗处。 片仓背对住房,向道路上张望着。淡淡的月光洒在群山之中,除溪水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以及物体移动的影子。 喀拉一声,一个可怕的声响出现了。象是木板之类的东西断裂的声音。片仓的身体僵直了。 山泽的手放到了大门的门把手上。在这偏辟的村庄没有上锁的习惯。这里也是一样。门开了。一点、一点,山泽尽量不出声响地打开了屋门。 片仓背对山泽,以防万一。如果有人,那就是怪盗一伙,大意不得。 ——被发现了吗? 片仓跨入了屋内。若是被发现了,那就要进行殊死搏斗,他不能撇下山泽逃走。 “快逃。快,快逃!” 山泽嗡嗡的声音传来。片仓打开手电,四下搜寻着。山泽落入了深深的陷井。 “我叫你快逃!去把警察叫来!” “可是……” 片仓犹豫了。如去库房的话大约能找到梯子、绳索之类的东西,可以把山泽救出来。 “等等。我就来救你。” 片仓扭转身退去。 “那不行!” 回过头去的片仓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了十几个人,每人手里都提着木棒站在院中,他们全都戴着头巾。手电光照在了一伙奇怪的穿僧衣的男子身上。 “把异端者抓起来!” 高个的穿僧衣的男子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他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锡杖,锡杖尖端的圆环闪闪发光。 “等着我,山泽!我去叫警察!” 片仓大嚷着关掉了手电筒,做好了格斗的架式。 “你这家伙,就是无群怪盗吧?” 片仓怒声向声音嘶哑的男子问道。从这男子的声音来判断,坂田在新宿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老人可能就是这个男子。 “你原来在西部方面军司令部,是地区特设警备队队员。你的真实面目已经暴露了。我就是来逮捕你的。到这里来!” 庭院有围墙围着,没有门,而前面有一伙男子阻塞了通路。若想逃,就只有翻墙而逃或突破这帮男子的包围,哪一种方法都不容易。若爬墙,很快就会被拉下来。若格斗,也不好对付十几个手持木棒的人。既如此,片仓打算与他们的头子格斗,将其擒为人质。 “你说的太多了。恶魔!” 那头目发出了冷冷的声音。 “诸位,那个男人是恶魔。要小心,抓住他。必须进行异端审讯,揭露其真实面目。” 头目的锡杖敲击着地面,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男子们缩小了包围圈。 “真是个无能之辈。你自己上来呀!你不觉羞耻吗?” 片仓叫过之后转向那男子冲了过去。木棒雨点般地落了下来。片仓在木棒落下之前的一刹那,突然改变了方向,向右边的一个男子扑去。他跳到那人跟前,举起手电筒向那人脸上打去。片仓已接近疯狂,现在是生死搏斗。自己若能逃脱,山泽也将得救。因警察是要来的,他们不会杀死山泽。 若两人都被抓住,那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了。这已显而易见。 那男子脸部被击中,惨叫一声倒了下去。片仓也抓着那个男子倒下了,但他在身体倒下去时从那身子手中夺过了木棒。接着顺势举起木棒打到了一个从上面扑下来的男子的腿上。 “来吧!” 片仓站起来,紧握着木棒。 这时,道路上射来了光亮。道路两边十几支松明火把突破黑暗走来。 片仓呆住了,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松明渐渐来到了近前。那松明的火光宛如一种虞诚的肃然的仪式。这仪式含有一种深不可测的魔性。 松明进入了庭院。又是一伙穿着奇怪僧衣的人。 ——女人。 举着松明的好象全都是女人。她们面孔白净。 黑暗从院子里消失了。 “喂,过来!” 片仓向前冲了一两步。 “是你!” 突然,一支松明落到了地上,一个穿僧衣的女人企图跑过来。那头目用锡杖挡住了她。 “司祭先生,他是我丈夫!” 女人叫道。 “是你原来的丈夫啊!” “是,司祭先生。请你饶了我丈夫,怎么样,求你了!” 是京子。京子跪到了司祭面前。 “不行。你的丈夫是这里所有的男人。你是这些男人的妻子。与这样的恶魔无缘。” 司祭声音威严。 “是,司祭先生。我是想错了。” 京子被司祭的话吓住了。 “请捡起松明。” “是、司祭先生。” 京子拾起松明回到队列里。 片仓无声地看着。 他身体中的血液好象已经不流了。他一下子甚至没感觉到愤怒。妻子京子在这里,片仓曾有过这种思想准备。甚至料想到她已成为男人们的性的奴隶。 但是,眼前妻子的变化是怎么了。她己完全成了叫司祭的怪盗的奴婢。只因司祭的一句话,她就马上抛弃了对她丈夫片仓的怜悯,不顾丈夫的性命,毫不踌躇地返回了同伙的行列。京子如此无情,这使得片仓的心僵化了。 司祭说妻子的丈夫是眼前这些男子。妻子也承认了。现在她已被司祭为首的一伙奇怪的男人们征服了,她已成为他们的私有财产。 片仓握紧了木棒。 “京子,到这边来!” 片仓招呼的声音在颤抖。 “不,我不去。我现在作为这些先生的妻子生活得很幸福。我已是与你无缘的女人了。请停止抵抗吧。接受异端审讯,请求司祭先生的怜悯,才能免除惩罚……” “行了,别说了!” 片仓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京子的话。 不可名状的愤怒统治了他。为了找这样一个女人,他一直追踪到此……。 “司祭吗……” 片仓准备好了木棒。 “杀人的强盗,叫司祭呀。” 片仓对司祭怒目而视。 “这个恶魔!” 司祭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走上前去。 “你是魔王。你是把我们的宗教视为眼中钉的恶魔之王。在这之前,我识破了你派来的魔女,在异端审讯结束后将几个人判处了焚刑。现在消灭魔王本身的时候到了。” “不要说胡话了,老家伙!” “是胡话吗!” 司祭将锡杖指向斜上方。 片仓很随便地向前移动了脚步。 这个司祭若是怪盗,而且若是战争遗留下的魔鬼,那他虽已年长,但片仓知道马虎不得。但是,这种事片仓未放在心上。打倒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又有何难? 片仓对妻子异样的变化,简直都气炸了肺。他失去了正常的感觉。 打死司祭——片仓只有这一个念头。他以为这是轻而易举的。 距离越来越近。 松明在男人们的背后举着。司祭的影子覆盖了片仓。对准司祭的身体,抡起了手中的木棒。 片仓以为这一下就会把司祭打趴下。 咔嚓一声,木棒和锡杖的金属碰到了一起。听到这声响的片仓的手腕感到一阵麻木,木棒被打落了。背对着火焰的司祭巨大的影子播曳着。片仓看到锡杖划过空间伸来。 片仓向后跳去。 但是,他失去了重心。男子们丢下木棒冲了上来。片仓将第一个扑上来的人踢倒了,但也仅此而已。男子们蜂拥而上,将片仓按倒在地。 很快地,片仓就被反绑上了。 “将另一只恶魔从陷井里拖出来!马上开始异端审讯。” 司祭用嘶哑的声音命令着。 “恶魔的嘴倒挺硬。” 司祭来到片仓身边讥讽道。 片仓没作声。 手举松明,身穿僧衣的妻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片仓。 片仓和山泽被带进了水车旁的一间屋里。 房子很大,是个去掉了隔扇的大客厅。司祭背对神龛而坐,片仓和山泽被包围在男女僧人之间。 “异端审讯,现在开始。” 司祭庄严地宣布道。 溪水的潺潺声流入了屋内。片仓感到那水声已由夏天的懈怠化作了冬天的凛列。 煤油灯的打芯摇曳着。 满座鸭雀无声。 “什么叫异端审讯?和尚。” “是审问你们是不是恶魔。若是恶魔,就处以焚刑。” “是恶魔……” 山泽低声笑了。 片仓头一回听到了山泽的笑声。 “首先,从供认罪状开始。先审问你吧!” 在司祭的示意下,片仓被带到了一边。 “你是愚蠢吧!” 司祭的声音很威严。 “恶魔是和尚你自己吧!” 山泽嘲笑道。 “把这个男人剥光吊起来。” 司祭的口气里含着恼怒。 滑车被从天井上放了下来。几个身子将山泽的衣服扒光了。赤裸的山泽被滑车轻快地吊了起来。绳索深深嵌入了山泽腰都。反绑着的手上的绳索也系在了滑车上。从山泽肩部筋肉的扭动上,片仓看出,山泽的腕部仿佛在开始断裂。 片仓感到一阵战栗。这不是恐慌。对于这种非人的暴虐,片仓从心底里感到气愤。 被吊着的山泽的裸体随着绳子的扭曲慢慢地旋转着。山泽筋骨很强健,象经过专门训练。山泽一言不发。片仓猜测着山泽的心里。被捕经受拷问算不了什么。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裸身体,对一个男子来说有甚于死亡。在众人的注视下,山泽闭上了眼睛。 “你们一进入天地教的势力圈就已受到了监视。你们未发觉,说明你们很愚蠢。” “和尚!” 山泽叫道。他的声音因痛苦而变了腔。 “你的本来面目已被弄清了。你是战争末期出现的、地区特设警备队队员中的一个。所以,我有话要说。把我,放下来。你也是经过锻炼的身件。跟我较量一下。你,可拿着武器。我空着手就行。接受挑战吧。你若知荣誉。你若打败我,不用说当什么恶魔都行。怎么样?” 山泽断断续续地向司祭发出了挑战的要求。 “京子,请到这里来。” 司祭没有回答山泽的话。 “是,是,司祭先生。” 京子躬身来到司祭面前。 “这个男人的异端审讯结束了。不用调查,肯定是恶魔。所以,要处以焚刑。若是女恶魔,在处刑前就由男人们处置,但这个恶魔是男的。你们按顺序,自由地处置他。下一个就是你的丈夫。两个人与你都有情谊。所以两个人最初都要交给你。首先可用鞭子惩罚他们,而且第一个处置他们的是你。” “是,谢谢,司祭先生。” 京子鞠了一躬。 一个男子把鞭子递给了京子。 “很劲的抽!” “是,司祭先生。” 京子手执鞭子站起身来。 “住手!” 片仓叫道。 京子拿着鞭子走到了赤裸的山泽身旁。她头上绕着头巾。她象是十分紧张,脸部的肌肉抽搐着。在煤油灯光下,京子白皙的面孔很是凄艳。 片仓感到京子的相貌里藏着魔鬼。凄艳即是麻醉本身。京子双眼在煤油灯下闪闪发光。而且象是注射了麻药似地,在她那发光的眼神里沉积着深深的懈怠感。 这是欲情过度的眼神。 京子看了一眼叫嚷的片仓。随即,又把视线移到了山泽脚下。片仓在她的这一动作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妻子了。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是一只完全为人豢养的母兽——若有这种这种词,那对她来说就很贴切。 山泽手脚被捆绑着,翻倒在京子跟前。 鞭子被举起来了。 鞭子带着风声,如冬天凛冽的寒风的哀嚎。鞭子一闪就落到了山泽的腹部上。山泽表情歪斜了。山泽护住腹部,横躺过身体。京子踢了一脚山泽。山泽趴伏在地上。 鞭子落到了山泽的臀部上。尖利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京子的鞭子在静肃的房间里上下飞舞着。 沉默统治了一切。这是深深的沉默。所有男女都屏住呼吸,凝视着京子和山泽。 人虐待人,如同对待牲口一般。不,甚至比对待牲口还凶残。这种杀人狂般的暴虐,被虐者越是痛苦,施虐者越是兴奋。京子继续挥舞着皮鞭。山泽痛苦得直打滚。背上、臀部上、腿上、肩上、肚子上,各个地方都落下了鞭子。 ——魔窟。 片仓已汗流夹背。这里是摧残人性的魔窟。妻子就是一个证明。不久以前,妻子还胆小得连虫子都不敢杀,可是现在她却把一个失去自由的男人打了个半死。 到底是谁,用什么办法,使人具有了这样可怕的魔性。片仓想着,紧接着山泽,就该轮到自己了。 片仓现在已不把京子看成曾是他妻子的女人了,这个女人带着人皮面具。剥掉假面具之后,剩下的只是不知恐惧和耻辱的禽兽的本能了。 京子挥动着鞭子的手停了下来。她用白皙的手擦了擦额头,丢下了鞭子。 京子脱掉了僧衣。腹部的蛇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原来是这样。 片仓终于明白了。 妻子出走前的夜晚,她曾要求关掉电灯。原来在她的身上有一条五彩的蛇。 妻子的盂兰盆节回家途中,不知因何成了邪淫教的俘虏。这些人是一群杀人狂。他们不会将俘虏再放回去。否则,自己的组织就会暴露。为此,他们做了纹身,以防某人背叛。 被刺上纹身的女人再也不能回到她原来的丈夫身边了。消除纹身不是件容易的事。对女人来说,这是致命的。被弄成这样,她们除了继续在魔境里生存下去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是这样吧? 片仓的愤怒都集中在司祭身上。他一面利用摧眠术、麻药干着怪盗的勾当,一面在这一秘境里设下魔窟,将他人妻子变为疯狂的信徒做着司祭的淫职。 按照司祭的命令,由京子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女人,在山泽身上发泄了性欲。 山泽睁开眼后又昏了过去。 “那个。” 至此一言未发地观看着的司祭用锡杖指了指片仓。 片仓被男子们拉到了司祭面前。 “你也是恶魔。” 司祭头巾下凹陷的双眸炯炯地闪着光。 “恶魔?” 片仓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不可能逃脱山泽的命运。 “你看到了吧。你的妻子已不是你的了。你不知此事来到这里,着实可悲。这次,轮到你作曾经是你妻的女人的奴隶了。” “那可不胜荣幸。” “荣幸吗?” 司祭声音阴郁。 “你是要把我送往天国,你这老头子倒很有怜悯之心。” “是吗?” 司祭口气沉重了,好象是增加了阴险的成分。 “是的。你这个老朽。我以为你若是怪盗,或许是个有骨头的人,所以才来了这里。若是男人,若至少是这个邪淫教的教父的话,你敢决斗吗?你过去的事我不清楚,而今许只有靠麻药和女人逞强盗威风了。这太令我失望了。快点来吧!” 片仓知道司祭不会因咒骂面生气进而答应决斗。然而,这些话片仓憋在心里难受。这至少也可给司祭一个小小的打击。 “我有事要问你。你打算怎样搜索这里,把事情从头至尾讲清楚!” 司祭的口气又有了韵律感。 “这个吗,对不起了。” 片仓想,解救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让司祭对这件事产生疑问。司祭不弄清来到这里的两个人是受谁的派遣,是不会轻易杀死他们的。 “你若不说,我来叫你说。” 司祭举起锡杖。 “是拷问吗?” 片仓咬住嘴唇。他没有把握能否经得住拷问。也许会被打死。不管怎样,最后的时刻到了。 “京子。” 司祭有回答片仓,招呼着京子。 京子赤身来到片仓身旁,跪下身去。 “这个男人就交给你了。惩罚他,一直到这个男人请求饶恕、招供为止。打死他也不要紧。” “是,司祭先生。” “不准手下留情。” “是。” 京子垂下头,从旁边的男子手中接过了鞭子。 “把他剥光。” 京子向那男子请求道。 片仓很快被剥光了。他赤身坐到了地上。旁边躺着山泽。 “好了。” 京子挥起了皮鞭。 “还不快点向司祭先生求饶。不然的话,叫你好受。” “我不知,你是这样的女人……” “住嘴!” 京子刺耳的声音打断了片仓的话。 “你是宗教的敌人。是异端者。你是要被活活处以焚刑的可悲的恶魔。不要说好听的了!” 鞭子声响了起来。片仓从右脸颊到右侧头部感到了一种刀割般的疼痛。鞭子从脸颊到耳部落了下来。片仓意识到是耳朵掉了。 片仓呻吟了一声,而这呻吟声马上就被打断了。第二次鞭子落到的膝部。片仓跳了起来,就这样仰面倒了下去。 片仓肚子上响起了鞭声。一条、两条,肌肉绽开了裂缝。片仓想到了自己会被打死。在惨淡的灯光下,京子的面孔已失去的血色。眼睛向上翻着。她挥舞鞭子的神态,已经完全象个疯子了。 片仓翻滚了一下。他只好背对着鞭子落下的方向。从肩部、到背部、臀部、腿部,鞭子不分轻重地打了下来。 “顽固不化呀。” 鞭声止住了,片仓听到了京子急剧的喘息声。 “谁,把菜刀拿来。我要把这个男人阉了!” 京子疯狂地号叫着。 片仓听到什么人迅速跑动着。跑动者的脚步声来到了近前。京子接过了菜刀。 片仓被京子用脚踢翻过身来。 “等等。停下!” 片仓哀叫了一声。 “不,不能停!” 京子已汗流满面。 “等等,我叫你等等!” 片仓拼命地爬着。鞭子尚可忍受。若是拷问,就是昏死过去也没什么。但是,若被阉了,就会因出血而死。他不想采取这种不像样的死法。 “你是个奴隶。就是现在招供,也已经晚了!我不把你折磨到死决不罢休!你过去是我的丈夫。你要依仗这一点,那是毫无用处的。我决不宽恕你。好了……” 她疯了。疯狂的京子这样叫着。 片仓死心了。他手脚都被绑着,若要杀他,一个小孩也能把他杀死。片仓认定,从京子歪斜的面孔看来,他是难免一死了。 “杀吧!你就一下子捅到肚子或胸膛上吧!” 片仓叫道。与其说是在叫,不如说是在恳求。 “那么,你那么讨厌被阉吗?” “若这样,那就让你尝尝屈辱的滋味吧!你若听命令,就可不阉你。但是,你要发誓成为司祭先生的奴隶。明白了吗!” “怎么做,才行呢?” 片仓被怯懦支配了。他意识到可不被杀死后,突然涌上来强烈的恐怖感。虽说他已做好了被杀的思想准备,但实际上心里并不想在这里悲惨地死去。若有逃脱的可能性,那么让他干什么他也干。即使饱经屈辱,但只要活着就可复仇。若能将打垮司祭寄托于将来,那求饶也是不得己的。 片仓屈从地了内心厌恶的事情。 第四章 无宁日的追踪 片仓结束被污辱性的行为是在太阳升起来之后。 片仓和山泽赤裸着身体被吊在了滑车上。他们的脚刚刚能够着塌塌米。 客厅里乱交结束后,男女穿上了僧衣。如同被阳光追赶的妖怪,男女僧人走出了客厅。 “留下两个人,看着这两个恶魔。” 司祭命令着。 两个看守都是男性。 屋内恢复了沉寂。 溪水潺潺清冽悦耳。 约过了一个小时,两个看守睡着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 山泽小声向道。 “不行。” 绳索绑得死死的,几乎嵌入了皮肉。司祭临走前仔细检查过,他是不会在这些地方疏忽大意的。 “没希望了?” 山泽叹了口气。 “也许是……” 两个人的身体已到了极限状态。若硬要挣扎,那他们反绑着的手腕就有可能被折断。绳索已嵌入腹部的股间,几乎要咬破肌肉。尤其是腹部的绳索使得呼吸都比较困难。脚尖勉强能够着塌塌米,否则的话早就窒息而死了。而那脚尖也似乎快要够不着塌塌米了。就是这种将将刚好可以维持的状态,若昏迷过去,筋骨就将失去抵抗能力。若那样,就只有憋死了。 “如果、能、活着出去。” 山泽呻吟着。 “到死也不能不带着武器出门。” “我、也、一样。” 片仓答道。强撑着讲话使得片仓的呕吐感更加强烈地冲了上来。片仓停止了呼吸。胃中涌上起的东西堵住了喉咙。 “喂,动动。踢一下塌塌米!” 片仓听到了山泽的话却没能动弹。粘液堵住了气管。身体象一只大虾米似地蜷曲着。片仓的意识渐渐远去了。 山泽也象一只虾米似地悬空吊着,他猛烈地晃动了身体。他的脚指尖登在塌塌米上跳动了身体,但是未能触到片仓。 ——这样下去会死掉的。 片仓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片仓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连将呕吐物吐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被五花大绑地垂吊着的姿势妨碍了他吐出呕吐物。 山泽急了。他拼命地踢了踢塌塌米,但滑车的位置分开着,没能解决任何问题。不久,他放弃了努力,看着片仓。 片仓已经筋疲力尽,痉挛也减弱了许多。好象他的生命之泉正在流走,过不了几分钟,片仓就会死去。如若马上抢救的话,用人工呼吸还可将片仓救活过来,但若呼吸停止三、四分钟之后,大脑就会因氧气不足而坏死。大脑若死了,就再也不可能复活了。 片仓服从了。一旦死亡的危险解除了,人就会变成这样。死神远离之后,人们被即使受尽释辱也要活下去的念头支配着。片仓就是这样。片仓赤身裸体被那帮男女按住手脚,饮下了屈辱。 山泽绝望了。何时、几个小时后,自己也将被杀死。即使不被杀死,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几小时。现在死与过后死,没什么大的差别。 山泽闭上了眼睛。 深深的悔恨涌上心头。这是他对落入陷井的懊悔。他应该能小心避免这种事。一瞬间的粗心导致了一生的毁灭。 ——要是不掉进陷井的话。 山泽恍恍忽忽地思考着。山泽深谙少林寺拳法的精髓。与片仓不向,不论司祭是怎样的超人,他也有信心将其打倒。更不用说司祭手下那帮可有可无的男人了。 但是,现在怎么想也都晚了。山泽呼吸也变得十分痛苦了。 这时,山泽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睁开了眼睛。客厅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僧服的女人。当他意识到那个女人就是最先鞭打他的京子时,山泽不出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泽无神的双眼望着京子。 京子慢慢地、压低了脚步声走了过来。她面无血色,白得发青。山泽看到,京子嘴唇的角部在哆嗦。 京子走近了熟睡的两个看守身边。京子突然从僧衣里伸出了手。她的手中握着菜刀。 “快点,他已停止了呼吸!” 山泽拼死地叫了一声。他从京子的表情里看出她是来救他们的。 京子扶住片仓,割断了绳索。片仓没有意识。京子挟着他片仓,让他躺到塌塌米上。在这这程中声响很大,但已筋疲力尽的两个看守仍在沉沉地熟睡着。 用菜刀割断了片仓手腕上的绳索。 “快,割断我的绳子!” 抢救片仓必须争分夺秒。 京子割断了山泽的绳索。 山泽马上开始着手抢救片仓。他扭正片仓的头部,使其气管保持水平状态,然后向片仓嘴里吹着气儿。山泽间断地吹了十几次。片仓的肺部开始喘息了。 “快逃,司祭就会来的。” 京子的身体在蕾颤抖。 “不要害怕!” 山泽用自己的膝盖顶住片仓的腹部,使其吐出呕吐物。片仓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能走吗?” “啊,还行。” 虽然还在摇摆,但片仓总算自己站住了身体。 “好。” 山泽踢了一脚看守着的男子。还未等他睡醒过来看清眼前发生的情况,山泽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上。这家伙一下子就昏死过去了。另一个男子也走了同样一条路。 两个人迅速穿起了衣服。 “赶快!” “这个女人怎么办?” 片仓犹疑地看着京子。 “不管怎么说,她不是你的妻子吗?带地一起逃!” 山泽呵斥着片仓。 “不行。我不能把这个肮脏的……” “住口!” 片仓抓住了脸色铁青、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的京子。 他拉着京子的手走到了门外。 “从下游走很危险。从后面走吧!” 山泽走到了前面。通往权兵卫街道的路以及进入这个村庄的路上,肯定会有人监视。他们只好向山后面走去。 从村庄到山里有一条小径。在这座村庄成为废村以前,这象是一条林荫道。现在,这里已无往来行人,被夏草覆盖,灌木从路两侧伸展到路中央,仅留下一点路的痕迹。小径的左侧流淌着溪水,右侧是悬崖。 三个人小跑着。京子被夹在中间跑着。他们未感到有人在追赶。 “已经没事了吧!” 约跑了一公里左右,山泽放慢了速度。有一处从岩缝中流入溪流的清水,三个人饮过之后歇息了一阵。片仓和山泽均已精疲力尽。 “那帮家伙是不是在睡觉?” 片仓向京子问道。 “很危险。” 京子没有回答片仓的问话。她猛烈地摇动着头巾。 “司祭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马上,他们就会追来的。司祭手下的男人们都是很好的弓箭手。快逃吧。不然会被捉住的。” 京子的脸因恐怖而变了形。 “我没问你这个!” 片仓冷冷地说道。 片仓想到放荡的京子,现在就想杀死她。虽说山泽叫他把她带来了,但他已不把京子看成是自己的妻子了。她已成为失去女人价值的母兽!! 片仓的目光中含着冷冷的侮蔑。 “原谅我……” 京子看到片仓眼中所含的意味,瘫软到了地上。 京子在杂草丛中弯腰跪了下来,低垂着头。杂草反射的太阳的光的火焰包围了跪伏着的京子的身姿。 “原谅……” 片仓俯视着京子。一股憎恶感袭来。他想抬起脚给京子一脚。 “我是个不洁净的女人。我已是一个哪也去不了的女人。所以我得回到司祭身边去。怎么样,让我回去吧!” 京子低着头恳求道。 “滚,赶快走!” 片仓厉声叫道。 “你已是不能再回到人类世界的女人了。” “你就回到村子里,作为司祭等人的女奴生活吧。” “我也不需要你了。走!走开!” 片仓抬起了脚。在他抬起的脚上,蔼藏了一夜的屈辱。他若不忍受屈辱,也就活不到现在。片仓只这么一想,就感到一阵眩晕。他用足力气朝穿僧服的京子的肩部踢去。 京子仰面朝天倒在了夏草丛中。 “死掉吧,娼妇妇!” 片仓杀气腾腾地向京子的腹部踢去。 他的脚被无声地挡住了。 “干什么?你!” 是山泽。是山泽抬脚挡开了片仓的袭击。片仓受到妨碍气恼了。对京子的制裁权在自己这里。山泽不该露面。 “冷静!” 山泽脸朝着一边。 “……” “把我们救出来的是谁t?你已经处于昏死状态了。” “别说废话!” “哎,等等。我来问问这个女人吧。女人,请起来。” 阳光射在京子身上,她没有动弹。她好象已经死了。 山泽称她为女人。 京子轻缓地抬起了身体。 “你,为什么对片仓发出了那样残酷的命令。总有原因吧?” 山泽侧脸朝着京子问道。这是他的习惯。 “杀、杀了我吧!” 京子又跪伏到地上。 “没时间了。” 山泽提醒到。 “是把你带走呢?还是放你回村……” “我……” 京子的声音落到了草丛中。 “我已准备为了救你们去死。可是……” 京子没有哭泣。 “为了磨蹭时间,只有那样做。” “磨蹭时间?” “对所有的人那样做——这样一来,时间就会过去。不然的话,司祭就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拷问,问出他要问的东西。你们会被绑到庭院里的木桩上,被活活烧死。在这之前,除了我,已有两个男女被当作异端者烧死了。我对男人和女人在火焰中悲惨地叫喊……啊,好了,杀了我吧!” 京子尖利的声音叫着。 “磨蹭时间的意思是?” “等待天明。将异端者处以焚刑是在夜间。有阳光时是不干的。所以让你那样做,直到天亮。” 京子一边叫喊着,一边突然站起身来。她踩着草丛向溪流中跳出。 山泽在悬崖边上,勉强抱住了京子。 “让我去死!” 京子剧烈地颤动着身体。 “不会死。你的演技真是举世无双。我们必须感谢你!” 山泽把京子拉了回来。 “喂,安慰安慰你夫人!” 山泽把京子推给了片仓。 片仓拥抱了京子。他一时问说不出话来。他把手放在京子的肩上,沿着林荫道向山里走去。 京子肩膀微微地抖动着。在她的颤抖中,片仓感受到了身陷魔境、历尽千辛万苦活下来的京子的苦恼。 被捕、被在小腹部纹身的妻子,在绝望之余,只好放弃了人生。片仓领悟到,栖住魔境,除了向男人们供奉自己的身体,京子别无生存之法。下了此种决心的人,决不仅有一般的懊恼。或许,即便如此,京子还是千方百计地想着要回家。 就在京子过着这艰难的月日时,丈夫前来找她了。焚刑的危险迫在眉睫。为救人,只有想办法挨到天明。大概,在魔境里,被捕的男女经过异端审讯之后,女人成为男人的食饵,男人成为女人的食饵,是一种定局。京子如若拒绝,包括京子在内,三个人都将被处以焚刑。片仓似乎懂了京子一番苦心。 片仓明白了京子毁灭自己身心的苦衷。活着为了报复。无论忍受何种屈辱,活下去是唯一的原则——京子只考虑到这一点。 片仓默默地走着。 ——报复。 只有这个了。达也不是一般的报复。要将司祭一伙连根铲除,此外无以熄灭胸中翻滚着的怒火。 “跑吧!” 突然,山泽在背后叫道。 片仓拉着京子的手跑了起来。 背后,传来了人声。传来了很多人跑着的脚步声。 三个人一起狂奔着。 一边拼命地跑着,片仓一边后悔在途中休息了一会儿。对手已经发疯了。若让这三个人逃掉,天地教将被一网打尽。他们会赌上性命拼死追赶的。 他们太大意了。当然,他们的大意也有道理。不久以前,他们还被赤身裸体地绑着,现在他们自由了。他们以为不必再那么恐慌了。他们也想到如果对方追来了怎么办。总之是与之博斗,将其杀掉。片仓和山泽都已满腔怒火。他们想,就是仅凭这一腔怒火的能量,他们也应该能杀件两三个对手。 道路开始上坡了。 因路两边一边是溪水,一边是悬崖,所以他们无法凭借树林的遮掩。三个人沿着坡路登了上去。 “我已经不行了。你们别管我了。” 京子停止了脚步,就地坐下了身子。 “什么话!” 片仓抓住了京子的胳膊。山泽拖住了另一只胳膊。他们象是提着京子似地向上登去。 然而片仓和山泽也已累得够呛了。他们不仅一次觉也没睡,而且遭到了鞭打,后又被腾空吊了起来,两人都已处于困惫不堪的状态。他们拉子京子向前走的脚也在不时地颤抖着。 “只好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片仓感到焦躁不安,若是只和山泽两个人的话。他们可以分开逃,而且可以利用地形进行抵抗。但是拖着已无一丝力气的京子,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追来的一伙人发出的声音距离只有不到两百米了。 “不管怎样,不到最后,决不要丧失信心和希望!” 这样说着的山泽头淌着大粒大粒的汗珠。 追踪的队伍越来越近了。 “完了。” 片仓止住了脚步。 “别管我了。我是个女人,对他们有用处,也许他不会杀我。” “……” 片仓和山泽都未答话。他们知道只得如此,别无他法。然而,京子兴许不会被处以焚刑。如果把京子丢在这里不管,两人一生的心里都将留下阴影。 片仓和山泽都默默无言地抱起了京子。三人晃晃悠悠地向上登着。 登了没有五十米,追赶队伍的脚步声就已听得很清晰了。 “到那里去。” 前方露出一片广阔的茅草地。茅草茂盛,齐人胸口高。二人拖着京子向茅草地赶去。就在他们到达茅草地时,追踪队伍赶了上来。 “如果大家走散的话,那就到伊都市的都市旅馆会面吧!” 山泽边跑边提议着。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对警察说!” 片仓补充道。 “那当然。我就是花一辈子时间,豁上性命,也要杀死他们!” 山泽应道。 山泽痛苦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片仓看到,山泽的左肩上中了一支箭。山泽放开京子,边跑,边把箭拔了下来。 “藏起来。各自逃掉。” 山泽叫道。 一支箭带着风声从片仓头发上掠过。片仓不由得松开了京子,倒进了茂密的茅草从。 “京子,你在哪?” 片仓一边爬,一边喊着。他没能喊出很大的声音。敌人已经踏进了茅草地,若被发现,乱箭就会飞来。要是棍棒的话,赤手空拳也可与之拼搏一番,但是对弓箭就无可奈何了。 没有京子的回答声。 “不要逃了!” 象是司祭的呵叱声。 “包围起来,发现之后就射死他们!” 三个男子走过了片仓藏身的茅草处。片仓压低着声响爬了回去,他找了一会儿京子,但在他们分开的地方没有京子的影子。片仓下定了决心,他只有丢掉京子一个人跑了。为了逃离此地从而达到复仇的目的,他必须抛弃一切。 片仓不知道山泽现在怎样了。 片仓慢慢地在茂密的茅草丛中移动着身体。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茅草地的什么地方,也不知这样走下去会到达什么地方,但是他必须早一分钟逃离此地。 “听着!” 司祭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京子被抓住了。你们两个人都给我出来。不然的话,就在这里将京子以绞刑。若想把这个女人救走,你们就出来吧!” 听到司祭的叫喊,片仓的身体僵直了。京子被捉住了——虽说片仓已做好了京子被捉的思想准备,但一瞬间,片仓全身还是涌起了凄怆的感觉。 ——京子被处以绞刑。 既然是这个司祭,是那佯一伙人,那他们会干得出来的。被绑在木桩上的京子的裸身从片仓眼前掠过。能对拼掉自己性命将片仓和山泽救出的京子惨遭杀害,视它不管吗?京子虽深陷污淖,却仍给片仓一种清冽的感觉。若抛弃京子不管,自己的灵魂一生都将得不到安宁。不能抛弃她。 ——夺下弓箭。 象一头受伤的豹子,片仓在茅草根部潜藏起来。 “片仓,不要糊涂。快逃!” 远处传来了山泽的叫喊声。 “在那边!” 不知谁叫了一声,茅草沙沙地响了起来。 “别出来,片仓!” 京子尖细而刺耳的悲鸣响彻了茅草地。 片仓伸了伸背部。听到山泽的叫声,男子们穿过茅草地跑向山泽喊声传来的方向。片仓认识到现在是脱身的一个好机会,可从司祭手里夺下京子,或即便夺不下,也可将司祭打死。 片仓热血沸腾了。 就在站起身来的片仓眼前,站着三个男子。片仓的视线与他们的视线交织到了一起。一瞬间,三人张弓搭箭对准了他。弓弦响了,箭擦着片仓的脸颊飞了过去。片仓翻倒在茅草地里。此时,三个男子冲了过来。 ——被杀死。 片仓只想到了这三个字。他猫着腰奔跑着。他只得跑,若停下来,三支箭就会一齐射来。片仓身体压倒的茅草,波浪般地摇曳着。这就如同显示着靶子似的。片仓穿过茅草,宛如一条巨蛇通过,茅草随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好几支箭擦过身边的茅草向前飞去。 片仓不顾一切地跑着。 “站住!” 一声大喝使得片仓的身体一颤。 片仓停下了。 右面茅草地的茂密处站着两个男人。两人都已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距离只有四米。后而的人也马上就会赶上来,两面夹击。 片仓眼前掠过了弓箭带着风声射向自己腹部或胸部的情景。就在这一刹那,片仓的头扎进了前面的茅草丛。 被捉住就会被杀死。不知有怎样残酷的刑罚在等着他。结果,还将被赤身绑在木桩上烧死。在这里投降是死,逃跑也是死,只有拼死一逃了。 弓箭嗖地一声,从一头扎进茅草地的片仓肩上飞过。片仓的身体冲开茂密的茅草,滚到了地上。他就那样分开茂密的茅草悬在了空间。片仓的神经僵化了。眼前没有大地,是断崖,是刀削般陡峭的悬崖。在那垂直的绝壁上长着几株灌木。上面是夹着溪流的树林。 片仓的身体掉了下去,耳畔响起了嗖嗖的风声。片仓浮在空间,拼命地伸动着手臂。这是垂死挣扎。他若不能抓住灌木就完了。人体降落的速度是每秒一百二十米到一百八十米。如果以此来计算的话,片仓从跳入半空开始,只是拼命挣扎了一两秒钟。转瞬间,灌木碰到了身体,片仓拼命抓住了灌木枝,他的身体压断灌木枝,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落叶声。片仓的身体打在了另一丛灌木上。此时,降落的速度减慢了。片仓终于抓住灌木枝,停住了身体。 灌木枝已变到了极限。 片仓看了看灌木根。若能顺着枝到主干上去就好了。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一动枝就会断裂,而且枝可触在他未抓住主干之前就断开,垂直的悬崖绝壁,无处置手运。不久,就会从上方或下方有弓箭射来,或者从上面抛下石块,片仓的生命将会完结。 吱呀一声,枝条断了。片仓闭住了眼睛,下面是树林,到树木的梢头约有十米左右。他的身体在向那里坠落。片色的神经已经失去了知觉。 片仓听到了枝条断裂的声音,小声地惨叫了一声,身体象一只被射死的禽鸟从空中落下。 片仓身体落到下面的树梢上,发出了一件剧烈的声响。他意识到,从手脚到脸部已经伤痕累累。 ——有救了。 片仓试图抓住树枝。碰到片仓手上的树枝折断了,但片仓身体降下的速度却没放慢。若能在落地之前抓住树枝就有救了。 一根粗大的树枝打在了片仓的肚子上。片仓停止呼吸。他想抓住那根树枝,但手腕已没有力气了。片仓的身体旋转着掉了下去。片仓的意识模糊了…… 不知什么东西打到了片仓的股间,片仓因此苏醒过来。他意识到是那根粗大的树枝打在了他的两腿之间,一阵剧痛传遍全身,但片仓还是把住了那根树枝。 片仓的记忆到此为止。以后的事,就他不知道了。抱在树枝上的手腕只有很小的一丝力气。这同时只给了片仓微弱的感觉。此后,他的身体被黑暗吞噬了。那是深深的意识的黑暗。片仓不停地向下落着。他感到在什么地方身体受到了一阵冲击,但却未感到疼痛。 片仓没有恢复意识。 当片仓醒来时已经是在河中了。 急流湍急。片仓随着激流撞到岩石上恢复了意识。是溪流。溪流不怎么宽,青白色的水流溅着浪花奔涌着。水流碰到各处的岩石打着旋涡疾流而下。 片仓想攀上岩石,但右手腕却没能动弹。右手腕好象是骨折了,疼痛得钻心。左手虽执住了岩石,但岩石表面长着苔藓。一滑,手就又落了下来。片仓挣扎了一阵,发觉水深只不过到腰部,站起身并不困难,就是走到崖边也不很费事儿。 但仓没有站起身,他随波漂流着。他不知此处的地形,只有从崖上滚落,掉在杉木树枝上的记忆,好象下面流淌着溪水。虽然失去意识随波漂流了,但也没有多长时间。他应该没有流走多远。 ——搜索队将要来的。 司祭一定会把男性部下分为两部分,一半去追山泽,一半来捕片仓。因为只要跑了一个,天地教就将溃灭,所以他们会竭尽全力追捕。如若逆流而上就有可能被发现。要是顺流而下,虽说也有那种危险,但水流有一定的速度,片仓想顺流而下应该比较容易。 片仓考虑了一下地形,从冲出茅草丛到达悬崖的方向看,这条溪流不是纵贯天地教村庄的那条水流。着应该是另一条溪水。但是难离并不远。也许两条溪水是在上游分作两支的。 ——山泽逃脱了吗? 片仓一边向下游着,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山泽左肩中箭。他是个竖强的男子,将刺进肩部的箭连根拔掉了,但是若伤很重,他也跑不远的,很可能被捉住了。 愿你逃脱——片仓为山泽祈祷着。即便山泽被捕了,现在的片仓也不可能去救他了,他的右腕动不了了,而且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这种状态就是返回去,也无法抵御弓箭的威力。 对于被捕的京子,他也只好死心了。京子也许已被绞死了,或许被带回去烧死,或许因为他们需要女人,而将京子作为奴隶使用。 现在的问题在于自己早一点逃出去。逃脱出去可向警方求援。警察大概会派直升机来。只要不这样做,就不能救出山泽和京子。虽然向警察求援是件憾事,但这关系到两个人的性命,怕也只得这么办了。 片仓用左手避开岩石,顺流而下。 片仓这样游了几分钟,抬头一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地教的村庄。 一百米左右前方的左岸出现了一个村庄。那所住房,片仓尚有记忆。他就是被赤身吊在那所住房里。 片仓迅速靠近岸边,潜入了岩石下面。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怎么搞的又回到了泻淫教的村庄?那条河,确实是另一条…… ——是水湾吗? 想到这里,片仓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他从地形上判断那是另—条河,但细想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水湾罢了。为什么他没早发觉呢?片仓悔恨交加。片仓自己回到了天地教的村庄,感到很不吉利。他想,该不是触怒了什么天神了吧? 河面上仿佛漂动着死亡的阴影。 那些家伙应该知道片仓从崖上掉下漂流而下。他们肯定会在什么地方张开着网。要是这样下去必定会自投罗网。 片仓扭动了一下身体。 他必须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什么地方冒出人影来。片仓感到坐卧不安。在河水下游埋伏着的家伙,不久就会逆水而上的。 片仓窥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两侧都是崖壁。特别是右侧的岩壁很高。若能爬上去,就可隐身于山中,但却不能保证爬到半途上不被发现。 左侧的岩壁要平缓得多,但那里是敌人巢穴,当然不能上。然而,这样一来,自己该怎么办呢?片仓心急如焚。搜索队也许在一转眼的工夫里就会来。片仓已听到远方有微弱的人声。 片仓慢慢移动了身体。他最后判定,只有爬上敌方老巢。登上对岸过于危险。倒是反过来进入敌阵,可能进入敌人的盲点。片仓和山泽昨晚惨遭虐待的那间住房就在河对岸。那间住房临水的一面灌木丛生,大约可隐藏一个人。他们决不会想到逃亡的片仓会返回其大本营的户外藏身。 片仓观察了一会儿就爬到了那所住房的近前。 片仓好歹爬了上去,尽量不出声地爬进了灌木丛。这灌木丛一直延伸到崖壁中部。呆在这里,就是搜索队来了,也不会轻易发现片仓。他们大概会有一种先入之见,即片仓决不可能呆在这里。 片仓将身体埋藏到了灌木丛中。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鞋子也脱掉了光着脚。右手腕疼得难受,不是骨折就是脱臼了。他已满身疮痍,不只是手腕在剧痛,而是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难受的。片仓藏起来后,突然觉得浑身象散了架,没有一点力气。若在这里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似乎已不能搏斗了。 片仓一动不动地躲在灌木丛中。手表已经坏了,所以并不清时间。大致算起来,应该已接近中午时分了。 ——六个小时。 再过六个小时,太阳就会下山。在此之前片仓不能挪窝。 片仓做好了这一思想准备。他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这时从右腕开始,他感到了浑身疼痛。 远处传来了人声。 片仓象一只受伤后潜入草丛的猛兽。他把自己想成了一只凶猛的黑豹。黑豹藏身灌木丛中,虎视耽耽地等待着伤害自己的对手的到来。对手一到,它就会一跃而起,用它那尖利的爪牙,将对手撕碎。 满腔怒火的黑豹一动不动地蹲在灌木丛中。 ——不知何时,片仓会变作黑豹? 它与黑暗融为一体,瞪着令人胆寒的双眸,徘徊在司祭已经男女天地教信徒的周围。它无声地在黑暗中跳跃,扑翻一个又一个人,并把他们统统撕得粉碎。一个人也甭想逃,逃到哪,黑豹就会追到哪。 山泽和京子或许已被捕,但现在的片仓无法去救他们。就是他们在眼前被判刑,片仓也无能为力。逃脱出去唤来警察的希望现在破灭了。 片仓所剩的只有复仇的怒火。他已成了一个纯粹的复仇精灵。若有全能的神灵,将片仓在这里变成黑豹,那片仓决不会踌躇。他渴望黑豹那复仇的火焰和金色炯炯而冷峻的双眸。 时间在流逝。 片仓始终蹲着,如同一尊塑像,一动不动。 太阳落山了。 雨蛙啼叫着。夜鹰或是乌鸦在渐渐昏暗起来的河面上,妖怪似地飞翔着。以此为界线,黑暗迅速地落下了帐幕。 没有搜索的队伍沿河而来。片仓不知这是为什么。或许,他们只是在下游张开了网。其他的人也许都到山里去搜索他去了。 村子里不断地传来了人声。还不能听清会话的内容,但好象更多的是女人的声音。 ——山泽和京子遭到刑罚了吗? 片仓想着这个疑问。 突然,片仓心中涌起一股悲哀的感情。这种感情很强烈,渐渐化作了悲鸣。这悲鸣如同绢帛撕裂的声音。 忽然片仓意识到悲鸣声并非响在自己心里,而是在自己藏身处的房间里, ——是京子吗? 片仓的身体急剧地抖动了一下。除了京子不可能再有悲鸣的女人。 悲鸣仍在继续,间歇地时起时伏,带着长长的余音。 片仓移动了身体。周围已完全为黑暗所包围。逃脱似乎很容易。片仓小心地爬出了灌术丛。就在眼前,挡着一所住房。悲鸣声就是从这间住房里传出的。 房内射出了灯光。 片仓悄悄靠近前去。他已清楚,不住声地哀叫着的女人正是京子。木扳墙上有着缝隙,片仓从中窥视着。 一个赤裸的女人被吊在滑车上。她的脚尖勉强能够着塌塌米。片仓一眼就认出是京子。京子头发散乱遮住了面部。在她面前站着一个手执鞭子的女人,挥起了鞭子,打在京子柔软的腹部上。 京子上半身向后仰去,嘴中发出了悲鸣。片仓看得见京子身上有好几条肿胀的血印。 司祭坐在正面。穿僧服的男女们排着队伍。无从得知是否全体都在场。 司祭的目光逼视着京子。他的侧脸上显示出煤油灯火焰的阴影。 这张侧脸本身就意味着残忍。 女人挥舞着鞭子,打得毫不留情。京子臀部上横着一道血红的伤痕。看上去就象是刀割过似的。挥动鞭子的女人越打越带劲。鞭子落下一次,京子就惨叫一声。而这惨叫声一点点地低了下去。京子已几乎要昏迷了。 片仓感到进退两难。他打算丢下京子和山泽先逃出去。就是他们在遭受受刑罚,片仓也没有能救下他们的体力。他只有拼出全身力气走到山麓上的城市去。 然而,片仓看到眼前吊在空中忍受笞刑而痛苦地挣扎着的京子,又感到不能这样一个人离去。这不是有无体力的问题。京子若是这样被毒打下去,结果可能会被施以焚刑。片仓感到因自己无能为力离开此处,这不是人能干得出的。 片仓目不转睛地看着。 鞭子落到裸体上,叭叭作响。 京子停止了惨叫。片仓看出她已昏迷过去。 见此情景,司祭咚地敲了一下锡杖。 女人停止了鞭打。一个男子一手拿着一只笼子,另一支手在京子的背上捣了一拳。他好象知道柔道的技法。 京子苏醒过来了。 京子看到那男子的手伸进笼中时,绝望地大叫起来。 “司祭先生!请饶了我。把我用锁链锁起来吧。我一辈子都作司祭先生的奴隶。啊啊……请不要那样。饶了我……” 京子发疯般地号叫着。 那男子从笼中抓出来一条粗粗的黄领蛇。它伸长细细的脖颈,将蛇头左右缓缓地摇动着。 “你是罪该万死!” 司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你将我们的天地教出卖给了恶魔。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罪过。” “是,司祭先生。啊……” 两个男子走了出来,一边一个抓住了京子。 “停下,饶命!我一辈子,都要作你的女奴。啊啊……” “你们看着!” 司祭站起身来。 男子把蛇放到了塌塌米上。蛇转动其长长的脖子环视了一下四周,紧接着成为一字形,波动着身体跑了起来。司祭把锡杖横在了那条蛇的面前。蛇忽啦一下就不动了。司祭以那条蛇为中心在塌塌米上划了一个圆圈。那蛇见此情景,马上又蜷缩成一堆,只有蛇颈直立起来。蛇头伸出了长细的舌头,舌尖部分作两半。蛇舌迅捷地一伸一缩,蛇颈转着三百六十度的圆圈,环顾着四周。 那蛇仿佛看到了司祭所画的肉眼看不见的圆圈似的,迅猛地奔逃的蛇突然停止了动作,缩身于圈内,给人一种象是被罩进玻璃罩的感觉。 “这是法力。如你们所见,就是不通人性的畜生也因法力而不能动弹,若不管它的话,这条蛇就会饿死在这个圈内,无法逃脱。这条蛇已被我的法力降服。它已深深吸入法力的乙醚。法力能自然地约束蛇的行动。要把这条蛇放进你的身体里,你就会发狂而死。若此蛇拒绝进入,你就可免去死罪,但必须一生系上锁链,侍奉这里所有的男人女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你答话。你必须绝对服从命令,无论是怎样的命令。” 司祭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这种私刑简直是惨绝人寰。 片仓观望着。他现在要是有一把日本刀的话,他就想冲进去。冲进去,从司祭开始,将所有的男女劈为两半。 然前,片仓浑身是伤。 片仓闭上了眼睛。 妻子眼看着就要发疯了。片仓却无可奈何,冰冷的汗水淌满全身。 京子紧闭着双目,面孔苍白,散乱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从口中发出的话声已十分微弱。 司祭刺人的目光射在京子身上。 满座鸦雀无声。 突然,传来了好几辆汽车的声音。司祭敲了一下锡杖,金属的互相撞击声响了起来。 ——是山泽吗? 似乎山泽并未被捉住。片仓想,会不会是逃掉的山泽叫来了警察。若是,那京子就有救了。救护车可将她送入医院……。 但是,片仓抛弃了这个念头。 在司祭锡杖的暗示下,男子们将吊枉空中的京子放下来,横躺到了地上。以司祭为首的男女都未露出任何惊慌的神情。若是警官即将闯入,他们不会如此稳重。 男女僧人给京子穿上了僧服。 京子没有有意识。她一边被套上衣服,一边不停地呓语着。蛇仍在体内,但谁也无法把它拔出来。 ——是逃跑吗? 很快,片仓悟到了这一点。 这些人加快了动作。几个男女僧人拖起京子向外走去。 片仓开了那间住房。他意识到天地教是要抛弃这个村庄。想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让山泽和片仓逃脱了。他们知道片仓和山泽会报告警察。要逃就得及时逃。似乎有它的理由。 片仓又藏身到灌木丛中了。 在这所往宅前的道路上,响起了好几辆汽车嘟嘟嘟嘟的排气声。片仓听到了人们的说话声。他们好象在堆积着货物。片仓从灌木丛中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顺着建筑物的阴影,来到了能看见汽车的地方。有两辆小型卡车,带着车棚,男女僧人正在装行李。很快,行李装完了。 男女僧人开始分乘上车。片仓在一辆小型卡车的车身上看到了字体很小的“丰田”字样。车牌号看不清楚。 不久,好象所有的人都上了车。两辆车先后发动起来,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两辆车已拐过一个弯道,消失了踪影。 片仓仍然加着小心。若是慌里慌张地暴露出身影,说不定会有埋伏。五分钟、十分钟……时间过去了。 任何地方都未传来一丝声响。只能听到河水的声音。 约摸过了三十分钟,片仓来到了道路上。各所住宅都沉浸在淡淡的月色中,四下里死一般地沉寂。 ——没人了吗? 片仓停立了片刻,他感到仿佛做了一场恶梦。眼前的废村悄然无声了。这些住宅被丢弃以后,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月。从现在冷清的月光给这些住宅罩上的神秘色彩来看,根本不能得知几分钟前,这里还曾是邪淫教的巢穴。这使得来到这里的片仓,有了一种梦幻般的感觉。这以前的行动大概都是在恶梦中吧。 不知是因为天地教已显然撤走,还是因为见到了那超出人们想象的残暴行为,片仓感到了一种恶梦醒来后虚无的感觉。 片仓移动了脚步。 他有一种深深的虚脱感。 走了几步,突然,片仓停住了脚步。他感到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动着。片仓在路边伏下身来。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他闻到了奎宁树皮焦糊的气味。片仓抬起脸看了看,眼前的房子开始着起火来。 不只是这所住房,十余幢住房里都喷出了火舌。 片仓呆木木鸡地看着。 各所住房中的火焰渐渐扩散开来。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焰直冲夜空。 片仓出院了。 是伊那市的一家医院。 那是九月十六日,从天地教的村庄里逃出已经两天了。 片仓走向了都市旅馆。他不知山泽的消息,已向都市旅馆打听过好几次,但都未找到山泽。 ——山泽被杀了吗? 片仓一直在担心着此事。山泽受的伤相当严重,也许他未能逃脱,或许他被杀掉后已被埋在了什么地方。 片仓投宿到了都市旅馆。他打算在这里等上三、四天看。在此期间,他要找到有“丰田”标志的租车处,搞清天地教的去向。山泽若是不来联络的话,片仓就必须去找山泽遇害后被埋掉的场所。 第二天早晨,片仓拜访了伊那市内的一家“丰田”汽车出租站。 片仓用了一个适当的理由,去问有关他们租给天地教“丰田”车的情况。 “那两辆车订有五天的契约。现在,还没还回来。” 这是工作人员的回答。 片仓谢过之后离开了出租车站。 只知道五天时间,运气并不好。既然租期为五天,那么今天明天或后天之间,就会还车回来。或者在这里守株待兔,或者尾追而去,摸清敌人的去向。 片仓这样想着进了一家茶馆。 从这家茶馆里,可以望见出租车站,在这里监视再好不过了。片仓和茶馆老板交涉了一番,预付了三天的座席款。 车辆设在那天还回来。片仓在十一点时结束了监视。因为茶馆要在那一时间关门。而且,也难以料想他们会在深夜里来还车。 第二天,那些车还未露面。 片仓深夜回到了旅馆,在入门处的帐房前看到山泽。 “你活着!” 片仓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 “当然。” 山泽的脸朝着一边。 定好了山泽的房间,片仓把山泽领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你去哪儿了?” 片仓一边准备着威士忌,一边问道。 “医院。辰野市的。” “辰野市的?” “我下山后乘出租车去了辰野市。要是进了这里的医院,警察大概会来找麻烦的。不能不躲开警察去讯问那帮家伙的事。” “这倒也是,可是,在辰野医院,他们就没问了你吗?” “你大概知道,遇到疮伤可疑的人,医院一般先跟警方联系的。警察赶来问来问去,折腾了半天。” “那么,蒙混过去了?” “那自然。” “你的伤好了吗?” 山泽喝着掺水威士忌。 “还没有。我是硬撑着出来的。因身体不便,为了甩掉警官的跟踪,很费了一番周折。” 山泽轻描淡写地答道。 “那么,你就别喝威士忌了。” “这可以消毒吧!” 山泽没听从劝说。 “你怎么样?” 山泽问道。 “我的肩部脱臼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擦伤。不过,那帮家伙搬家了。” “大概会是那样。那,去向呢?” 山泽少有地直视着片仓,他的双眸中还残留着怒火。 片仓说明了在茅草地分开之后的经过,谈到了他看到的两辆汽车的线索。 “那两辆车,明天还回来吗?” “不知道。” “你的车呢?” “从权兵卫卡(岭)推了下去。全坏了。” “有钱吗?” 山泽问道。 “那些家伙好象对零钱不感兴趣。钱还在车里。” “明天早晨我们去弄一辆出租车。” “是诱拐吗?” “对。” 山泽深深地点了下头。 “我们把怀车来的家伙抓住杀掉。把他劈为两截!” “好!我也有这样的打算。” 山泽的憎恶感并不亚于片仓。山泽又问: “那座废村,烧光了吗?” “呵。我没看到最后,但魔窟,想必已成灰烬了吧。” “他们是为了消踪灭迹。” “也许是。我想他们是怕被查到指纹什么的。” “嗯。” 山泽注视着酒杯。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你在想什么?” “那个司祭,非同一般啊……” 山泽依旧盯着酒杯。 “非同一般吗?” 他们原先就知道司祭不是寻常之人。他是被疯狂支配着的铁汉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 “那家伙在那个废村建设了秘密基地。他用什么办法拢住了一伙手足。对男人来讲,女人是必需的的。于是,他造出了叫做天地教的宗教团体,收集女人,把基地伪装起来。他们是用秘密宗教的妖邪的裸体,使一些男女成为狂信徒。” “这个我知道。为使他们成为狂信徒,那家伙使用了麻醉药之类的东西。这附近的深山里有一种茄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的根部含有一种乙醚。这种乙醚可用于镇痛等作用。因其根茎酷似山芋,所以山里人在饥馑时曾吃过,据说是因此产生了幻觉,狂叫,狂奔。所以这种植物被称作狂奔草。现在说起来就是幻觉剂。巧妙使用少许,不难使男人女人成为狂信徒。再加上催眠术,两者并用,保卫着天地教。” “不,我要说的是,那家伙的目的并不在于天地教。” 山泽的脸扭向一边。 “目的是怪盗吧。他的手下也是为此目的吧。已发生的怪盗事件有一件两件,但也许还有许多件。天地教是其隐身之所吧。” “不。” 山泽摇了摇头。 “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片仓搞不清山泽在想什么。 “我想,那家伙是有什么巨大的阴谋计划的。怪盗事件或许是其目的之一。但若仅只是怪盗,那么他可与其手下一起潜藏到都会里去。” “巨大的明谋?那,是什么?” “不知道。虽不知道,但决不会是仅为了取乐,而如此坦然地杀人、经营这个天地教。我认为,这个天地教里隐藏着别的目的。这是我的第六感觉。” “……” 片仓从山泽的话里感到了一股渗入肌肤的寒气。 片仓和山泽在车里等着。 车子是借来的。 “太晚了!” 山泽嘟囔着。他放倒座席躺在了上面。 “今天是五天期限的最后一天,他们不会就那样逃掉。一定,一定会来还车的。不要着急。” “我并不是在着急。” “接着昨夜的话题,你以为司祭有什么企图?” 山泽的想象仍旧残留在片仓脑海里。山泽说司祭有什么巨大的企图。说怪盗是其手段,天地教是怪盗的隐身之所。到底,司祭的巨大的企图,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只是第六感觉虽说总有某种感觉。但若问究竟是什么,又说不清楚。” “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片仓想象着自己的妻子现在该怎样了。妻子痛苦地被装进了卡车。此刻,会不会已发疯而死呢? “你说过,司祭曾任意地操纵着那条蛇,是吗?” “是的。我想那大概是条驯养过的蛇。即使这样想,那条蛇停止了动作还是令人惊奇的。它好象是被关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子里。” “蛇原来就是不怎么运动的动物。人若接近的话,它会逃跑,但经过驯养后就很少运动了。它可能在半天之内盘曲在同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尽管如此,从开始逃脱的蛇关在一个看不见的圈内,这大概是一种条件反射。司祭充分地利用了条件反射。据说过去人们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深深的疑问。随着文化的发展,人们越来越聪明了。但是也有些人反而开始信仰起一些无价值的事物了。” “兴许是这样。” 片仓望着出租汽车站,同意地点着头。 “然而,那司祭似乎有些什么特殊的本领。他不只是使蛇因条件反射而缩起了身体,而且还有什么……” “超人能力吗?” “大概是这种能力的一种。英国间谍中有个人具有透视能力。据说那男子是在一次事故中头盖骨骨折后,突然产生的透视能力。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司祭就是战败时席卷九州的怪盗。他从前是中野学校二等分校毕业的男子创建的地区特设警备队的一员。当时,他是一个幽灵般的青年。他接受了非同寻常的苛酷的训练。我想那个青年在训练过程中,发现了自己体内深处潜存的一种超人能力,他变成了怪盗。而且在他化名为司祭对,又学会了催眠术。超人能力加上催眠术,对于常人来说就是一件可怖的武器,再加上还有麻药和性欲,会使人在一瞬间就放弃抵抗意志。——不管司祭有何种企图,那家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可以说那家伙有着可怕的自信心。有这样的话:‘最善者欠缺一切自信,最恶者充满强烈热情’。从这个意义上讲,那家伙就是恶魔的化身。” 山泽一口气讲到这里。这对于沉默寡言的山泽来说是很少见的。 “恶的化身吗?” 司祭给京子和其它被剥夺了自由的女人带来了多大的灾难啊!片仓想到此,不禁怒火填胸。 “来了。” 片仓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两辆小型卡车驶来了。 山泽缓缓地抬起了身体。 他们看到两辆小型卡车进了车库,两个男人走进了汽车出租站。 “那两个家伙要是乘出租车,我们就可以这样跟踪,他们要是乘电车,我们怎么办?” 片仓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出租站。 “这个,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过了十几分钟,两个人走了出来。 “好吧,开车。不管怎样,干干看!” 山泽的话音坚定有力。 片仓发动了汽车,追过那两个人之后停了下来。山泽下了车,紧接着片仓也下了车。 山泽很随便地站到了那两个人的面前。 “喂!” 山泽温和地打着招呼。 那二人停住了脚步。他们看到山泽和片仓后,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们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来往行人很多。 “想逃?我们会叫警察的。别出声,乘上那辆车!” “……” “两条路任你们挑选。若落到警察手里,你们十有八九要被处以绞刑。你们若上了那辆车,只要听我们吩咐,就放你们回去。想逃跑是徒劳的。” 这是下了一笔赌注。这两个人若选择警察的话,片仓也好,山泽也好,他们都没有叫警察参预的意思。而且,山泽不想在这里引起骚乱。若这样,警察就会来。 那两个人看了看汽车,在他们的眼神里流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快点上车!” 山泽催促着。 那两人上了汽车。 “你们要去哪里?” 其中一个人问道。 “可以交谈的地方。” 片仓发动了汽车。 他把车开到了权兵卫街道上。 两个男子沉默着。他们都是三十至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两人象是在田野与山里生活的男子,给人以粗犷的感觉。而且,这两人的表情都十分阴暗。 片仓对这两个人都有着记忆。他又感到了在天地教时被迫受到的屈辱。回忆使得片仓胸中燃起了怒火。 ——宰了他们。 汽车爬上了权兵卫山卡路。 “我告诉你们。” 山泽转身取出小短刀给那两个男子看。这是他和片仓今天早上买的。刀锋锐利,刀长有二十公分。 “我投这东西非常准,不亚于弓箭。你们若逃,我就刺入你们背部。” “明白了。” 高个男子沙哑着声音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 “高木。” “那位呢?” “吉野。” “高木和吉野……” 高木和吉野都已脸色煞白。 “前些天,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山泽的口气很温和。 高木和吉野都未答话。 片仓无声地在坡道上开着车。他想说点什么,但那样声音就会颤抖得发狂。 不久,汽车到了权兵卫山卡。 片仓把车停在了权兵卫山卡坡顶。 “下车!” 在山泽的命令下,高木和吉野默默地下了车。 片仓在前面走了,他手里也拿着刀子。其后是高木、吉野,压阵的是山泽。四人无言地走进了山岭上的树林。 “这一带可以了吧!” 片仓停住了脚步。这里距离公路约有五百米。树林中间,有一块小小的平地。 “坐在那里,两手放到前面。” 山泽命令道。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铁丝,绑上了两人的手腕。那两人仿佛都意识到反抗是没有用的。 “先问你,我妻子现在怎样?” 片仓叉开腿站在高木和吉野面前。 “没事了。” 吉野答道。 片仓听说没事了,顿时感到了一阵轻松。 “那,现在在哪里?你们在哪里重新建筑了巢穴?” “不知道。” 吉野慢慢地摇着头。他的脸部因恐惧而灰白,但眼睛却出奇地镇定。 “是吗?” 片仓点了下头。然后用鞋尖踢了踢吉野的小肚子。吉野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倒了下去。 “你呢?” 片仓向高木问道。 “他们没告诉我们。” 高木的眼神也很镇静。 “我们把人员和货物运到了岩手县的盛冈市。在那里,司祭先生借了其它的车辆,替下了我们。我们从那里返了回来。我们约定二十二日午后五点在盛冈车站前会面。” “司祭先生吗?” 片仓踢了一下高木的腹部。 高木呻吟了一声倒下身去。 高木的话好象是真的。片仓想到司祭是不会留下漏洞的。这种小心是当然的。 “起来!” 高木和吉野抬起了身体。 “司祭有什么企图?” “传播,天地教。” 高木答道。 “我是问他的真实目的。若不讲出来,你们会吃苦头的。” “是传播天地教,是要创造一个和平的无污秽的新天地。” 吉野答道。 “喂!” 山泽招呼着片仓。 “这些家伙中了催眠术了,没有什么恐怖心。若想使他们产生恐惧心里,必须解除束缚着他们的催眠术的暗示。” “是吗,有道理……” 片仓双眸中含着混浊的光。他感到仿佛有什么虫子进了眼里。 “能解除掉吗?” “不大可能。不知解除的秘密。” 山泽摇了摇头。他那锐利的目光盯着高木和吉野。 “让他们尝尝屈辱的滋味怎样?也许会有些反应。” “不会有反应吧!” 山泽持否定态度。 “喂,高木,把小便喝下去。” 不久,高木喝完了。 片仓又对另一个说: “吉野,是让你来喝点,还是你好好回答我的问话?” “你若叫我喝,那就喝吧。” 吉野的声音很痛苦。 “是吗……” 片仓看了看山泽。山泽摇了摇头。 “白费事。恐怕,就是割断他们的手足,他们也不会讲出天地教的真实面目。这种事已从他们的记忆里消失了。这好象那个是司祭干的。” “真是的。” 片仓死死地盯着高木和吉野。他们若不说,就只有杀掉他们了。不论怎样,片仓也不想让他们活下去。他必须将他们作为复仇的血祭。杀掉这两个人,然后走向追踪司祭的旅程。 “再问你一个问题。司祭是怎样将女人们集结起来的?” “女人大多是司祭先生带来的,是信徒。” 吉野答道。 “都是别人的妻子吗?” “大半是。” “是这样……” 片仓沉默了。某人妻子在某一天突然行踪不明——这种事屡见不鲜。 但是,在这自称为天地教,实为邪淫教的巢穴里,却生存着被催眠术和麻药俘获的人妻。片仓不禁想到了那些失去妻子的丈夫和失去母亲的孩子。 “把两个家伙杀掉算了。” 片仓的声音里含着愤怒。 “等等!” 高木从中插了一句。 “我们将化作鸟飞走,放了我们吧!” “喂,你这家伙。” 片仓感到遭到嘲弄。 “你刚才说什么?” 片仓逼问高木。 “我是说化作飞鸟走,放了我们吧!” 高木象是在恳求。 “成为鸟?” 片仓看了看山泽。 山泽无言地看看高木。 “怎样成为鸟?” 片仓问道。 “只要展开羽翼,就能成为鸟。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的高高的悬崖上去。我们从那里起飞,停止作人,成为禽鸟。这样,你们也可不犯杀人罪。而且,我们已不会再度成为人。恳求你,让我们飞吧!我们能飞上太空、自由自在地翱翔。 高木富野吉野同时仰望着天空。 初秋的天空很高。 片仓也抬头看了看天空。他感到了一种幻觉,似乎高木和吉野已化作两只鸟在那高高的天空中飞翔。片仓拉回视线时,高木和吉野仍仰望着天空。他们宛如迎来迁徙季节的侯鸟,怀着望乡的情丝,凝望着所要飞去的地方。片仓感到他们是这样。 “这两个家伙,疯了吗?” 山泽问道。 “是司祭那家伙在遥控着他们。这或许也是一种条件反射。——且他们被问及天地教的真实面目,他们大脑就会按某种程序产生化为禽鸟飞翔的意识。现在,司祭的这一装置起作用了。这两个家伙已感到自己确实化作了禽鸟……” “禽鸟吗……” 片仓取出支烟叨在嘴里。 “让他们到太空去飞翔怎样?这些家伙要变成鸟,我们的世界就会凉爽一些。” “我也有同感。让他们飞吧!” 山泽同意了。 “站起来。如你们所希望的,让你们去飞。飞到喜玛拉雅山脉或什么地方去,再也别回来!” 片仓拉起了高木和吉野。 高木和吉野移动了脚步。 片仓加着小心。他不能完全相信高木和吉野的变成鸟的愿望。因他们是司祭的属下,所以大意不得。不知他们在使用什么鬼心眼。片仓紧握着短刀,准备在万一情况下,能立即将高木吉野二人杀死。 从片仓得知天地教的存在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只活快乐的今日的思想准备,他不知明日会倒向什么地方。 高木和吉野无言地走着。他们的双手仍被绑在胸前。两个人不时地扬起被捆着的双手。就好象羽毛未丰的雏鸟振动着翅膀。他们的样子既奇怪,又可疑。 ——他们有何企图? 片仓想起了司祭那炯炯的锐利的目光。那双眸似鹰鹫一般。片仓感到那双猛禽般的眼睛正在天空中死死地盯着。 片仓感到周围弥满了巫术的气氛。 几个人走了一会儿。 穿过树林就是悬崖绝壁。这个断崖似乎有一百米高。赤红色的岩石崴嵬屹立着。下面是原始森林。林海重叠、绵延不断。 “停下!” 片仓向高木和吉野发着命令。 断崖上吹动着上升气流,风很强。高木和吉野停了下来。 “哎,飞飞看。” 山泽和片仓左右分开挡住了二人的退路。片仓和山泽已充分考虑到了被解开绑绳的这两个家伙会逃掉。他们在悬崖边假装飞跃,然后趁山泽与片仓不备,反身脱逃。片仓和山泽以为他们定会是这样。 起初,片仓听到他们说要成为鸟,忽地看到了一种幻影,但那也是司祭巫术的一种。人既不可能成为鸟,而且不论司祭怎样遥控,也不能想象,催眠术的效力会如此之大。总之是值得怀疑的。 “我们将成为禽鸟。” 高木凝望着天空,嘟嚷着。 “是的。成为秃鹫之类的禽鸟,飞到喜玛拉雅山。或者,决斗吗?” 片仓历声喝道。 “我们要成为禽鸟。” 高木嘟嚷着同拌的话语。他的嘟囔象念咒语似的。他望着崖际斜上方的天空。 片仓目不转睛地看着。 高木站在崖际望着天空,但他突然缩起了脖子,紧接着又伸出来了。他的两手前伸着,眼睛望着斜后方。他稍稍弯下了腰。他就以这种态势,不断地伸缩着脖子。 那姿势恰似一只鸟欲凌空飞翔一般。吉野也开始了同样的动作,他的腰弯得很深。两腕伸向背后,不只是脖子,腰部也一起伸展和收缩着。渐渐地,他的动作快了起来。 上升气流吹散了两个人的头发。 ——“他们真要飞吗?” 片仓看着。他们既象是演戏又象是真的。但片仓想,就一般常识而言,他们是在卖弄演技。那两个人在继续着拚死的演技,他们的动作极快。他们的动作剧烈起来后,就会安然发起攻击的。或许,这是未开化人种所使用的一种幻术。 ——难道会被蒙骗吗? 两只鸟在悬崖边舞动着。高木和吉野已看上去象两只人鸟。有一种已灭绝了的杜杜鸟,据说栖居在印度洋上的毛里求斯岛上。形体巨大,但不会飞翔。这种鸟样子很难看。只有人们想象中的形体保留在博物馆里。高木和吉野就酷似这种杜杜鸟。不会飞翔的杜杜鸟却渴望一双翅膀,在做着模拟飞翔的动作。 这情象是在施展巫术。片仓看着看着,感到自己仿佛来到了原始部落。高木和吉野的人鸟的奇妙的舞姿将片仓诱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 ——危险。 片仓这样想到。 山泽看着。 高木和吉野奇妙的舞姿延续了很长对间,而且越来越剧烈。 “飞了!” 片仓叫道。 高木和吉野同时蹬离了地面。 两人的两臂向侧面展开,拚命地振动着。翅膀振动声响了,而且浮上了天空。 忽地,人鸟浮到了空中。 到此为止,消失了踪影。 片仓跑到了悬崖边上。 “停下!别动,危险!” 山泽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片仓好歹总算停下来了。 “别动!” 山泽来到了片仓近旁。 “没关系。” 片仓的回答声很微弱。上升气流擦着他的脸颊。风很冰冷,使片仓的意识清醒了。 “这两个家伙,飞了吗?” 片仓仰望着天空。高爽的晴空上,流动着清白的云彩。 “不知道。” “是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吗?” “看上去是飞了……” 山泽的声音也很微弱。 “我,看到两人鸟,在空中浮动……” 片仓将视线从空中移向山泽。 “我也看到……” 山泽脸色发青。 “那么说,是真的?” “可是,没看见他们落下。” “我也是。” 山泽取出一支烟递给了片仓。 两人抽起了纸烟。 好一阵,两人都沉默无语。 “那,是幻术吧……” 片仓吐出了这句话。 “大概是催眠术的一种。或许也可称是幻术。那两个家伙起初动作缓慢,然后逐渐加快,最终使人晕眩。而且其动作有一定的节奏。我们被搅到那节奏里了。恐怕,我们陷入幻术中,看到的完全是幻影。” 山泽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 “那么,他们没飞吗?” “我想是。若飞了,就不可能不浮在空中。他们是逃掉了。” “可是,就性格而言,我一向被认为不受催眠术制约的。” 片仓不能相信自己了。 “不仅只是催眠术。那两个家伙利用了什么错觉。” “错觉……” “嗯。我有过类似的经验。那是在狩猎时,我打了野鸡一枪,野鸡落入了草丛中。我跑了过去,野鸡穿过草丛逃跑了。我叫来了猎犬。把猎犬放进了草丛。可是猎犬却冲向了与野鸡逃跑方向相反的地方。野鸡实际上是逃向了那个方向。不知什么原因,但是一种可怕的错觉。狗不会产生错觉,因为它只凭嗅觉搜索猎物。” “野鸡是不是有两只?” “不。” 山泽否定了片仓的猜测。 “我将狗放到了虚幻的野鸡降落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狗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只是一个幻影。人一紧张,有时候就会有那种事。现在,我想刚才我们也是在思念中见到了那幅画景。” “思念中的图景。那么,那两个人是逃掉了?” “也许是。” 因为人鸟不可能浮到空中,所以山泽的解释是正确的。片仓神情恍惚地追忆着自己所见到的情景。 “那个司祭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刚才的情景若是幻术,那么就是那家伙在使用幻术。” 山泽的声音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九月二十一日。 片仓和山泽回到了盛冈市。 片仓和山泽立在盛冈火车站前。两个人都改变了装束。他们监视着从午后到最后一次列车开出时间内的车站附近。在权兵卫山卡失踪的高木和吉野,说他们约定二十二日与其同伙在盛冈车站会面。无法判断这句话的虚实。 片仓和山泽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莫不是在明天吗……” 山泽目送最后一趟列车远去后,蹙起了双眉,脸色也很难看,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液。 “你怎么了?” “呀,没什么。” 山泽对片仓的问话摇了摇头。 “那么,算了吧,今天晚上回去吧!” 山泽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他们返回了旅馆。 旅馆是北大川沿岸一家价格低廉的旅馆。洗完澡后,片仓来到了山泽的房间。 “吃点夜宵……” 没有回答。片仓摒住了呼吸,只见山泽面无血色地倒在床上,他的那双眼睛里已无一丝光采。 “喂!怎么了?” “有点发烧。不必担心。” “有点发烧……” 片仓摸了摸山泽的额头,热得烫手。 片仓想,有四十度左右。 “在这等着!” 片仓走出房间,见到旅馆经理,与之交涉请医生的事。 三十分钟后,来了一个老年医师。 “肩部的伤恶化得相当严重。” 医师这样诊断道。 “怎么办好呢?” “至少需要一周的住院治疗。” 老医生回答着片仓的问话。 片仓委托老医生负责山泽的住院治疗。 “伤到这种程度还到处乱跑,还喝酒,真是不象话!” 老医生唠叨叨地走了出来。 国了一会儿,救护车来了。 此时,山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默默地上了担架。 片仓办完住院手续回到旅馆已是夜里两点钟了。 片仓在房间里喝着威士忌。 据说,山泽的病情,只要住院治疗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片仓感到一阵孤独。从妻子出走到现在,他一直在与山泽共同追踪。两人一起向奸佞的敌人挑战。一同徘徊在死亡线上。还决定由两个人一起亲手复仇。两人都已抛却了人生。那山泽虽然生来生格坚强,但他恶化了伤口,因高烧倒下了。从明天开始的搜索就是片仓一个人了。 在山泽出院前的七天里,片仓无法预测形势将怎拌发展。按高木和吉野的话来说,明天是他们约定的会面日期。若他们与其同伙接上了头,那么片仓就必须追踪而去,搞清天地教的巢穴设在哪里。 弄清其巢穴后的下一步就可随机应变了。事件的发展可能等不到山泽出院,而须由片仓一人发起挑战。事件的发展若是关系到片仓的妻子,不论发生什么事,片仓也必须救出妻子。 本来片仓就有独自奋战的思想准备。对手虽是一个甚至使用幻术的可怕的疯狂集团,片仓也毫不畏惧。 他不会再中那种愚蠢的幻术。 翌日二十二日,片仓一大早就来到了车站前。他依然改换了装束。 若不能在这里发现司祭一伙,那前边的路就不好走了。与潜入权兵卫街道的废村不同,司祭已知道片仓和山泽追踪而至,或许还因为他们担心片仓和山泽会告知警方,所以他们搬迁到新巢穴的行动是十分隐秘的,而那新巢穴的地点也会选得极为谨慎。 使用幻术的的司祭所率领的那伙奇形怪状的狂信徒,若是在这里逃掉,那简直就是鱼归大海了。 至少也得找到可作线索的高木和吉野、或是其同伙。 上午,高木和吉野都未露面。由于山泽不在,片仓一个人监视累得不行。假使列车来了,出口也有好几个。一个人都照顾过来极为困难。若是过分地来回跑,就会被人注意。由于睡眠不足和焦燥,片仓两眼都充血了。 到了下午,仍未见行迹可疑的人。 两点、三点,时间令人心焦地流逝着。 很快,夜幕降临了。 午饭和晚饭,片仓都没吃。他一直在监视着,眼睛都发疼了。他必须仔细观察每一位下车的陌生旅客。因他担心对方也已改装异服,所以就更费力气了。 夜渐渐地深了。到了夜晚,监视就更加困难了。就是发现了可疑当然,片仓也得走到近前去确认一下。每一次,片仓都得快步跑向前去观察。特别是列车到达的时刻,简直令人绝望。众多的旅客一时间从不同的检票口涌出,片仓的视线不断地来回扫视着,神经搞得十分紧张。 ——完了。 在最后一趟列车开走之后,片仓感到轻松下来,片仓全身疲惫不堪。不,应该说是徒劳感,终于没能抓住线索,使片仓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天地教消失了。 片仓感到四肢发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从人影稀疏的车站前向旅馆方向走去。 “他们说谎了吗……” 片仓小声嘟囔着。完全可以认为高木和吉野的招供是假的。高木和吉野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幻术或催眠术与片仓和山泽勾心斗角。若如此,他们不会讲真话。他们说是在盛冈市,可实际上兴许逃到了九州。 这种担心,片仓一开始就有。片仓对虽有这种疑惑却不得不来到这里的自卫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片仓想或许高木和吉野已经来了,很可能是片仓没发现他们。在租车处查询到的小型卡车的往返行程距离,正好是到盛冈市再返回所须要的公里数。那两个家伙或许不会使用这种幻术,而是一心想着活命,故而吐露了真情。在那一瞬间,片仓产生这种判断也并非不可思议。 或许他们已经来了,只是化装得十分巧妙。另外,可能那个司祭向那两个家伙事先授予了应对策略,这种情况如何如何,那种情况又该怎么办。高木和吉野不是在今天,而是在今后几天,而且会面的场所也变更了地点。若是这样,那追踪起来可就困难重重了。即便可能追到他们,他们也已离自己很远了。 片仓心情和脚步都很沉重。 片仓产生了被高木和吉野欺骗了的深深的自嘲。片仓回想起在崖际上的那两只人鸟的奇妙的舞姿。 ——应该宰了他们。 片仓憎恶地想着。 翌日,片仓放弃了监视。 一上午,片仓从县政府转到市政厅,又跑到当地报社等地,重蹈山泽搜寻权兵卫山卡的天地教的办法。 结果是一无所获。即便存在买下山间废村的宗教团体,这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说,若宗教团体传教的话尚且好的话。不然的话,那就只有到其所在地去看一看了。 下午,片仓看望了山泽。 山泽高烧退了。 “脸色还不好。” “你的脸色好象也很难看。” 山泽象是了解到了片仓的心情。 “走投无路啊。” 片仓露出了一丝苦笑。 “那个司祭,真是滴水不漏。” 山泽望着天花板。 “有没有好的搜索方法?” “你去盛冈市的租车公司、运输公司找过了吗?” “没有,马上去。” 片仓坐到了木椅上。 “也许,那里也不会留下证据。” 山泽的话音很低。 “找找看。” “嗯。” 山泽点了下头,闭上了双目。他眼窝深陷,身体明显地消瘦了。 片仓默默地站起身来。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色也很难看。对天地教和司祭的憎恨使得他日渐消瘦。 片仓出了医院,到出租车站转了一趟。 他一直找到傍晚,也未发现可能是天地教借过的小型卡车。但他还是留下了七个借车人的住所。虽然他感到这也许是徒劳的,但除了碰碰运气,又没别的方法可行了。 翌晨,片仓到那些住所转了一圈。 他们位在岩手县各地。远处住址,他用电话确认了一下。若那帮家伙借了出租车,他们应该是让在岩手县有户籍的某个家伙借的。因为,别的县的人若借,就易被怀疑上。 一直到傍晚,结果确认那七个人都与此无关。 剩下的是运输公司吗…… 在傍晚的街角里。片仓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声。他感到调查运输公司恐怕更是徒劳无益了。运输公司有记载,司祭不可能干那种蠢事。 ——是幻术吗? 也许司祭利用了运输公司,但对司机用了幻术,使其忘掉地址或记下了别的什么地址。 但是,难道会——若是那样,他们就成了魔术团体了。片仓否定了这种想法。的确,片仓和山泽被高木和吉野的飞鸟动作所迷惑过。然而,当时两人因要杀那两个家伙而异常紧张,这种异常的紧张情绪是导致他们被引入人鸟舞蹈中去的原因。虽说片仓和山泽决意要杀掉那两个家伙,但杀人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们当然没有过杀人的经验。当时他们的神经已紧张得象一块玻璃,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们会不会与司机窜通一气? 女人吗——片仓走着走着,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有十几个女人。要想利用女人的话,有充分利用的余地。想到此,片仓刚才的否定想法又淡薄了。 片仓想到了可能被丢给那司机的妻子。妻子已成为男女狂信徒的奴隶。 ——那是……。 片仓猛然象一根木桩似地停住了脚步。一辆轿车在他附近等待着交通信号。在轿车后面座席上,露出了一张女人白嫩的侧脸。 ——京子! 片仓的身体受到了一阵猛烈的冲击。 第五章 假面魔鬼 轿车停在国家公路4号线上。 在市立图书馆和日本广播协会nhk所在的一个地段。 什仓跑了过去。车内乘着一男一女。男子的脸藏在女人的影子里看不清楚。女人的侧脸在昏暗中显露出白嫩的轮廓。女人的侧脸很标致。 “京子!” 片仓边跑边高叫着。行人都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公路上停靠着汽车和摩托车。片仓迅猛地向前跑着,仿佛要将这些汽车和摩托车撞倒似的。 车里的女人听到叫声看了一眼片仓。 “下车,京子,下车!” 交通信号变了。汽车的行列动了起来。那辆车也开始滑动了。 “下来,京子!” 片仓冲了过去。那辆车在片仓的眼前滑行似地跑了过去。车内的女人双手放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片仓。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了片仓片刻。 片仓跑着。他追在汽车屁股后面跑着。在下一个或再下一个交叉路口,车总会停下来的吧,片仓想在那时拦住汽车。 汽车撇下拚命奔跑的片仓远去了。即便这样,片仓仍在跑着。车窗里的女人一定是妻子京子。片仓想若不能在这里把京子劫住,那么他就永远也追不到司祭一伙了。反之,若能追上那辆车,那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不仅可救出妻子,而且可以弄清司祭一伙的行踪、去向。 到另一个交通信号有很长的一段路程。 片仓气喘吁吁地赶到下一个交通信号灯下时,京子所乘的那辆车却已经不见了。 片仓狂奔着,连交通信号也不看。这里是交叉路口。他难以判定那辆车是一直走了呢,还是向左拐了。片仓已无暇考虑此事。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前跑去。 “混蛋!” 好几辆车紧急刹住了车。片仓不顾一切地跑着。他跑过了交叉路口,向下一个信号灯的方向奔去。 但是,那里也没有那辆车的影子。 片仓停住了脚步。 他靠到了一个电线杆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前灯划破了昏暗的暮色。片仓感到眼前仿佛是一个幻境。他不禁想到这象是在电影里或什么地方看到过的外国的陌生的街道。道路笔直地伸展着。洒满了汽车前灯的光芒。道路闪闪发光,逐渐变小,不知通向何方。片仓不禁想到这些汽车是在奔向另一个世界。片仓颤动的身体急剧地喘息着,凝望着渺无尽头的公路。 京子消失在幻想的世界里…… 愤怒与失意在片仓胸中升腾着。 妻子为什么不从车上下来呢?片仓回想起奔驰的汽车内妻子苍白的面孔,和她那安然的凝视。丈夫为救她来到盛冈这个城市。丈夫绝望地叫喊着向汽车猛冲过来。这件事给了妻子怎样的震动呢?为什么妻子不开开车门翻滚出来?只要她翻滚下车,妻子就会回到自己的怀中。 是妻子不想回到自己的怀抱吗?她也许在一瞬间产生了复杂的念头,决意与来到盛冈这座城市的丈夫诀别了。 飞驰而过的汽车车窗内,那女人冰冷的轮廓使片仓的心碎了。 片仓痴醉般地在街上跑了起来。 冬天的风吹到了他的胸前。 片仓顺路去医院看望了山泽。 山泽颧骨很高,脸形都变了样。但脸上却恢复了血色。 山泽默默地听着片仓叙述事件经过。 “我……” 片仓踌躇着,他不知该不该说下面的话。 “你什么?” 山泽望着天花板问道。 “我感到被妻子甩了。以前我对妻子存有一半的愤怒和一半的怜悯。若妻子被杀死在什么地方,那也无所谓,因为我有无能为力的心情。然而,就在刚才我在昏暗的街角看到妻子的瞬间,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刺激。妻子那宛若贵妇人般端庄的侧睑出现在车窗上。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总之,她的身边有个男人。汽车是辆高级车,是外国车。也许是考虑自己太多的缘故,但我从未想象过那样的妻子。我只想象过她蒙受耻辱的场面。我见到那贵妇人模样的妻子后,感到妻在离我远去,离得十分遥远。以前即使我看到妻子被侵犯,也只感到了悲惨。但现在的我,却被嫉妒袭扰着。妻子抛弃了我……” “别说了。别哭!” 山泽打断了不住嘴讲着的片仓。 “你夫人没有抛弃你。大概一那辆车车门的关闭只有司机席上才有那装置。不论你夫人的贵妇人的装束,还是在异乡的黄昏中显得多么端庄,你夫人总还是你夫人。如你所说,车子把她送到的地方是幻想的世界吧。是充满屈辱的幻想世界。” “……” “着是司祭设计的幻想的世界。” 山泽迅速瞥了一眼片仓。片仓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了因嫉妒而产生的苦恼的神情。这是山泽第一次发现片仓的软弱。山泽想到了在片仓心灵深处存在的京子的份量是多么的重。 “啊。” 片仓点了点头。 “提起起精神来。这可不象你。你已经抓住了司祭本来面目的一部分。” “司祭的本来面目?” 片仓扬起了脸。他看了看山泽。山泽的双眸又恢复了光采。 “明天早晨,你就可从车牌号码找到车主。当然,你招呼了你夫人且跑了过去,所以对方大概已做了充分的准备。——我曾说过,司祭有巨大的企图,天地教只不过是实现其巨大企图的一个手段。那个车主恐怕就与司祭的企图有关。” “嗯。” “只是,你只要搞清那辆车的车主就行了。你一个人干很危险。在我出院前,你先不要行动。即使,你弄清了你夫人在什么地方。” “好吧。” “听我再说一遍,这盛冈市或许就是司祭的大本营。真是这样,那就更危险了。不知有怎样的陷井在等着我们。较之权兵卫山卡的废村,城市里横行着更为残忍的魔鬼。你发誓决不擅自行动!” 山泽坚定的目光望着片仓。片仓点了点头,但表情却十分茫然。他好象腹中空空,心不在焉。在片仓充血的眼前又浮现出妻子那端庄的侧脸。 山泽并不是不了解片仓的心情。京子不是在秘密基地过着手铐加脚镣的奴隶生活,而是在异乡的街上被片仓看到的一个贵妇人模样的侧脸。那里有着自由的气息,若逃就能逃脱。因为妻子不想从那自由中逃出,而与一个陌生男人消失在黑夜尽头,片仓燃起了以前从未感到过的愤怒的火焰。山泽不禁想到这种火焰十分危险。 片仓走出了医院。 他返回旅馆上了床,却未能马上入睡。妻子的面影总在眼前浮现。他不停地思考着,在那一瞬间妻子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妻子认出了边喊边跑过来的男子是片仓。认出来了,却不开车门,也未开车窗。只是转过白嫩的面孔,凝视了片仓片刻。 ——那个男人是谁呢? 片仓努力扩大着他仅瞥了一眼的记忆。虽然只是一刹那间,但跑过去的片仓看到了妻子阴影旁的男人的脸。他感到那人已有些上年纪了,不是司祭,是一个脸形较圆的胖男人。也不是司祭的部下。 到底,妻子和那个男子去哪了呢?为什么司祭把本应用锁链缚住的奴隶放到了盛冈市的夜色里了呢? 这是一个难解之谜。 只有一点,片仓可以想象到。那就是妻子和那个上了年纪男人或许有着肉体关系,片仓从妻子贴在车窗上的面孔上,看到了这种悲哀。 ——是怪盗吗? 片仓忽地坐了起来。失踪了的妻子在新宿的人群中,诱到关东信用保险杉并驿前支店的经理坂田后,去了旅店。是不是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与她同车的上了年纪的男人会不会是某个地方的银行支店经理呢? 片仓又倒下了身子。可能是那样,但也可能不是。 片仓痛苦地闭上了眼。 片仓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夜很长。这是片仓向黑暗吐诉嫉妒、愤怒与魑魅蠢动的漫长的黑夜。 黎明时分,片仓好歹总算睡着了。 片仓起床是在九点以后。 上午,他去陆上运输交通局,查询了昨夜那辆车车主的登记姓名。 镰田英助就是车主人。 “这位先生是谁,你,知道吗?” 交通局的工作人员向片仓问道。 片仓的律律师名片起了作用,工作人员很客气。 “不知道。” “是北卷市的市长。” “北卷市的市长?” 片仓看了一眼工作人员。片仓被他的出人意抖的回答怔住了。 从盛冈到北卷市要经东北纵贯汽车道南下。 那里的市长、镰田英助—— “镰田市长是不是有点胖?” “是的。是有那么点胖。” “谢谢。” 片仓谢过之后离开了交通局。 ——北卷市市长? 片仓向车站走去。边走边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几个字。昨夜的高级轿车是镰田市长的,镰田与自己的妻子井排坐在一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妻子是不是受司祭指使在引诱镰田。因对手是市长,所以不能耍这种把戏。若不是为盗窃而笼络市长,那么司祭究竟把京子给镰田市长的用意何在呢? 片仓到达北卷市是在傍晚时分。 片仓走向了市政厅。 片仓难以决定是否要求会见镰田市长。他想起了山泽昨晚的忠告。山泽再三叮嘱,即使找到了妻子的行踪,也不要一个人行动。但是,片仓想他是不会听从山泽的忠告的。他想对方若是阴险的人物怕会有危险,但与市长会面不可能有危险。 只是不能想象,镰田市长会讲出真情。他一定会闪烁其辞。他也许还准备好了说明片仓的目击是在做梦的证据,从正面攻击能得到些什么线索是很值得怀疑的。 ——应该等山泽出院吗? 对于侦探工作有着异常的敏感。若是山泽,或许能巧妙地查出市长的另一副面孔。至少,片仓想从正面进攻使其更为谨慎的做法不能说是上策。要是想到事情的结果,还是应该等山泽。 然而,到达市政厅的片仓又抛掉了这一想法。到山泽出院,还有三天。他无法忍耐到那时为止的无所司事的痛苦。 他向市长秘书提出了会面的要求。 秘书问他是否有过预约,片仓说没有。会面的要求当然也就被拒绝了。 “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我得见市长。” “除紧急事件之外,一律不行。” 衣冠楚楚的年轻秘书表情十分冷淡。 “必须是紧急事件。” “怎样才算是……,我的事件就很紧急。” “什么事呢?” “若是跟你说了就行了,也就不必跟市长会面了。” “那么,请悠回去吧!” 秘书冷淡地回绝道。 “你要后悔的。不是你,是市长,是有关市长昨夜行动的事。” “是威胁吗?那么……” “警官吗?请叫吧,我不在乎见警官。顺便把新闻记者也叫来。你的上司就要下台了。” 片仓越说越气愤。自从被卷入此事件以来,在片仓相貌变阴险的同时,性格也粗暴起来。总象是个炸药包似地,一点就着。 “请回吧。” 秘书不耐烦了,铁青着脸说道。 “糊涂虫。你的上司将可能被逮捕,你也不在乎吗?诱拐人妻嫌疑犯!” 片仓高声叫喊起来。 “诱拐人妻?” “是的。快去!” “请等一下。” 秘书没用内线话筒,而是慌里慌张地进了市长办公室。 “请,市长要见你。” 秘书马上又出来了。 片仓进了办公室。 镰田英助注视着片仓。 “你说我诱拐人妻?” 镰田有着与市长身份相称的阴郁的眼睛。他的前额光亮。他的粗大脖子象征着贪欲和丑陋。 “是的。” 片仓坐到椅子上。直视着镰田。 “你记得我吗?” “怎么会记得你呢?” “那么,为什么答应了会面?” 片仓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要吵架。他一想到这个男人昨夜给了妻子那样的自由,心里就跟油煎般难受。 “你说什么呀,请讲明白些好吗?” 镰田也有些发怒了。 “是吗。” 片仓答了一声之后就沉默下来了。 “讲不出来吧。我究竟诱拐了谁呢?你听谁说的?” “……” “你,有证据吗?” “……” “为什么不出声?” 镰田市长敲了敲桌子。 “昨天傍晚,不,是夜里,你的车行驶在盛冈市内。身旁坐的那个女人,是谁?” “你说是盛冈市内——你在说什么呀?我昨天夜里在本市的餐馆与总务部长一直喝酒喝到深夜。根本没去盛冈市。” 镰田的话渐渐粗俗起来。仿佛他们的职业是土木建筑什么的。片仓简直想一下子把这个猥琐的家伙打趴下。 “有人看到你了!” “谁?” “我。” “你说什么?不象话。” 镰田毫无目的地将桌子上的文件从左边移到了右边。 “好好听着,镰田!” “你说镰田,怎么可以这样称呼?” “叫镰田若不礼貌的话,那叫你狒狒或猩猩好了。” “狒狒、猩猩!这种粗话,请不要再说出口!” 镰田的脸胀红了,伸出了那短小粗壮的手指去按呼人按铃。 “你听着!” 片仓厉声喝道。 “坐在你车里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妻子。她被一个叫天地教的怪盗团伙诱拐了。我追那帮家伙来了。而且,我在盛冈市内,发现了我妻子。我边喊边向那辆车追去。你应当知道此事。好几个行人目击了这一事实。要找证人并不困难。怎么样,你好好考虑考虑。把我妻子带到哪去了?你若不老实说,我就要起诉了。不要小看我。把你拉到法座上去,然后打进监狱并不费事!” 片仓怒容满面。 “胡说八道的家伙。” 镰田站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谁?” “狒狒猩猩!” “你疯了?” “怎么会呢!” “我跟你说,我不会被你这样的家伙诬蔑所吓倒的。不管你是律师还是他妈的掏粪工!” 镰田绕着桌子来回走着。他的眼里也喷火了。 “喂!你这家伙。” 镰田抓住了片仓胸前的衣服。 片仓拨开了他的手腕,反手抓住了镰田的脖领子。 “说出来!把我妻子带到哪去了。不说我就勒死你!” 镰田挥起他那短短的手臂打片仓。片仓根本没介意,而是用力勒紧了镰田的脖领子。片仓一想到这个丑陋的男人那天把妻子带到什么地方侵犯了,就忍不住怒火满腔。 镰田出了呻吟声。他的面部充血,肿胀起来。 “说不说?” 镰田没有回答。 门开了,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手中握着手枪。他将手枪顶在了片仓后腰上。 “我是警察。放开市长!” 男子挥动了一下手枪。 片仓猛他把镰田放开了。 “蠢猪!” 片仓吐着唾洙。 “逮捕他!” 镰田喘息着。 “你作为殴打市长而被逮捕了。” 这是个四方脸的刑警,下巴很大,眼神昏暗。 他把手铐套在片仓的右手上,又把另一个环套在自己的的左手上。 “记住。我将把你拉到法庭上去。暴行罪要判几年刑,你好好在法律书里查一查吧!” 片仓警告着镰田。他确有起诉镰田市长的想法。他不能宽容这样卑鄙的男人。先前他并没有这种想法,但片仓一见镰田的面,就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憎恶感。镰田讲话的态度更损害了片仓的自尊心。 以司祭为首的天地教分子是决不能宽恕的敌人,片仓已发誓要将其斩尽杀绝。这是他的最终目标。而这个镰田却使片仓有不同的感触。他将妻子装扮成贵妇人模样,驰车滑过自己身边消失在夜幕之中。片仓对镰田与那些非杀不可的家伙有着不同的憎恶。对片仓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是纯粹的嫉妒的愤怒。谊愤怒在片仓见到这个略嫌猥琐的市长的面之后,就进一步强烈地燃烧起来了。 ——把他拉到法庭上去。 片仓失去了自制。 他被刑警带着,走出了市长办公室。市长办公室前呆着好几个男子。不知他们是警官,还是职员。男子们都默默地簇拥着刑警和片仓走向出口。 ——是圈套吧? 片仓背部感到一般寒气。他们过分小心了。男子们好象担心手铐被市民们发现。 ——这是为什么? 片仓迅速地思考着此事。 起初,警察闯进来时,片仓明白他是中了镰田市长的团套了。镰田先抓住了他,当然他预料片仓会反击。在此时叫来刑警,那片仓就是暴行及杀人未遂的现行犯。对处于特殊职位的市长的暴行杀人未遂是重罪。镰田的目的就是这个。片仓这样解释着。 逮捕、关押、检查拘留、起诉,未决拘留——片仓将失去几十天的自由。镶田就希望出现这一结果。大概他预测到片仓会来,事先做好了这一准备。 然而,片仓虽意识到自己中了镰田的圈套却毫不慌张。若被建捕,这反而坚定了片仓起诉镰田的决心。就算警察是市长的同伙。但只要是警察,他们就不能无理地相护罪犯。从东京叫来几个一流律师,对付几个乡下警察不会有什么问题。片仓一定会被释放的。而且,市长将受到调查。 对于镰田圈套计划,片仓反过来制定了自己的对策。 但现在,那种解释消失了。那种解释错了。若以对市长的暴行杀人未遂拘捕犯人,不需要如此隐秘。 这几个男子不是刑警。 “你的警察工作证给我看看。” 片仓止住了脚步。 “别出声,快走,蠢猪!” 那男子压低了声音。 “你是假刑警!” “假的又怎样?” 围着他们的一个男子向片仓正面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片仓呻吟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若不想受皮肉之苦,那就老老实实往前走!” 假刑警向上拉了拉手铐。 “别小瞧了我。” 片仓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必须想办法脱身。 “我不是一个人行动。我有伙伴。他们知道我来市长这儿了。他们会向警察提出搜索要求的,而将彻底调查市长周围的人。他们可是专门搞搜查的。” 片仓必须努力使对手尽可能感到恐惧。这样被逮走就有可能不被杀掉。 “别唠叨了!” 假刑警丝毫未露出恐惧的神色。 片仓被包围着走出了市政府大楼。楼前广场上等着一辆汽车。 片仓被带进了车内。两个男子也一同坐了进来。开车的是一个绷着脸、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他比与片仓连着手铐的假刑警长相要难看。 车开了起来。 片仓悔恨交加。他想起了山泽近乎唠叨的忠告。他再三嘱咐只要多加监视就行了。然而,片仓不能想象市长会干这种事。 ——他们要杀我吗? 只能这样想。到了这个地步,片仓若不被杀死,那反过来市长就得为自己挖墓穴了。 不能死。片仓若被这些男子杀掉,那妻子京子一生都无法摆脱奴隶境遇了。她将作为天地教的奴隶,俯首贴耳地过着侍奉男人们的生活。现在,她或许作为镰田市长的玩物被幽禁在什么地方了。 片仓想到妻子可能是司祭赠给镰田市长的贡物。司祭不能从镰田那里盗取巨款。他把妻子赠予镰田,别有他图。妻子曾背叛过司祭。司祭说要给妻子带上手铐脚镣,作男女信徒的奴隶。司祭又想到另一个有效的手段。 从相貌上看镰田,就是个好色之徒。他恐怕是个见了女人就不能自制的男人。片仓眼前掠过了妻子的屈辱的身姿。 片仓强把怒火压了下去。 汽车缓缓地在街中行驶着。男子们都是默默无语。 片仓窥侧着逃脱的机会。只有一个办法可逃掉,那就是夺下与片仓连着手铐的假刑警的手枪。手枪装在男子口袋里,要想夺下来并不容易。男人空着右手,而片仓管用的右手却被铐着。只有趁两人身体碰撞的机会夺下手枪,但是成功可能性很小。 无论成败与否,要想逃脱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片仓寻找着时机。 若失败,一切就都完了。再也不能第二次使用同一手段了。这也意味着死亡。 片仓全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夺下手枪后决不再留情面——片仓暗自对自己说道。假刑警居右,片仓居中,左边和助手席上还有别的男子。假使夺下了手枪,左边的男子也会发起攻击。若想躲避其攻击,无论是谁,都只有开枪把他射杀。稍一犹豫自己的生命就会完结。 片仓急剧地喘息着。 随着汽车转弯时的摇动,片仓的身体靠在了假刑警身上。不,他只是做了一个要靠上去的假动作。下一个瞬间,片仓把自己的头碰到了假刑警的头上。片仓用力很大,他甚至做好了头盖骨破裂的思想准备。此时最忌犹犹豫豫。如果打击得轻些,那还不如不打。 片仓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引起了脑震荡。片仓几乎就要就此瘫倒下去。然而片仓的左手伸到了那男子胸前。他已鼓起了疯狂般的勇气。手腕上没有力气。虽然握住了手枪,却没能把它拔出。 “混蛋!” 一声怒吼,片仓左边的男手的手腕扼住了片仓的脖颈。他象是要把片仓卡死。片仓被那男子拉着,离开了假刑警的身体。 片仓手握着手枪。 他把手枪顶在了假刑警的腹部上。 “别开枪!村田,住手!” 假刑警艰难地叫道。卡住片仓脖颈的男子村田的手腕松了下来。 “把手铐卸掉!” 片仓喘息着。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假刑警若不叫喊,他早就扣动扳机了。 “你要装蒜,就崩了你!” “明白了。别开枪!” 假刑警取出钥匙开了手铐。 “停车!” 车停了下来。片仓先让左边的男子下了车。片仓端着手枪脸朝后,开始下车。当片仓的脚刚一踏出车门时,助手席上的男子猛地转过身来。他顺势将手中匕首向片仓右腕猛扎下去。 手枪飞了。 与此同时,先下了车的村田也从背后扑了上来。片仓一猫腰,村田从片仓的身体上面窜了过去。片仓把村田击倒在汽车挡板上后就跑了起来。 道路分为车行道和人行道。片仓跑在载满银杏树的人行道上。有几个过路行人。片仓边跑边迅速地回头望着。村田开始上车了。汽车象是拖着村田似地发动了起来。 片仓跑着跑着看到了一幢建筑物。这是一幢砖砌的古色古香的建筑。警察的徽章在上面闪闪发光。片仓若不跑到什么地方躲藏起来,不一会汽车就会追上来,那就麻烦了。 片仓看到前方有个警察暑,马上产生了有救的念头。他以前从不知道,警察有如此之大的可依赖的价值。 片仓看了看背后。汽车马上就要追到近前了。汽车到了片仓身边,假刑警手里提着手枪,翻滚下了汽车。 片仓跑到警察署还有三十米左右。他挤命向前冲去。因为事关市长在他赶到那里之前,并非没有被枪射死的危险。 片仓猛地冲了过去。 他跑进写有北卷警察暑牌子的拱形门。 一楼象是主管交通的警察。收发室有位女警官。有三四个戴有交通臂章的男警官。其中一个人的视线移向了跑进来的片仓。 “怎么回事?” 他好象明白了片仓的行动很不平常 “假刑警在追我,拿着手枪。” 片仓的手向外指着。 未等片仓话音落下,四、五个警官跑了出来。 片仓深深地喘息了几声,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警官们很快就回来了。 “噢,没什么人吗!” 一个年轻警官追问片仓。他的表情象是在猜疑。 “没有?” “甭说假刑警了,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胡说。我是拚死逃来的。看,我手上还有手铐的痕迹!” 片仓伸出手腕给警官看。 “嗯!” 看过片仓手腕上的痕迹后,那警官仍然用不解的神情看着片仓。 “我要见署长。有要事。” 片仓递过了名片。 此时,一楼的所有警官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望着片仓。大多数人的神情都很疑惑。 “那么,请到这里来!” 警官看了看名片上的职衔,好象在心里起了震动。 警官把片仓领到二搂。 细细的走廊呈几字形。保安、少年课等字样的牌子挂在各个房间的门楣上。紧里面的一间房挂着搜查一课的牌子。这间房旁边有间铺着塌塌米的屋子。片仓被领了进去。这是刑警调查室。片仓操律师职业,对警察的机构很熟悉。这是搜查课要听取案情报告。 警官走了出来。 ——该讲到什么程度呢? 片仓考虑着此事。他想既然已到了这里,关于镰田市长的事,大概就应该说了。片仓虽不想借用警察的力量,但那位镰田市长的作法也太出格了。简直是荒谬绝伦。那家伙不可饶恕。 片仓不知警察会怎样追究镰田,但是只要不让法官来审判镰田,片仓就不会甘心。而且,若是警察认真调查起来,把妻子找回来的希望也不是没有。 过了片刻,进来了一个男子。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我是搜查一课课长横田。” 男子作了自我介绍。他讲话的口气给人一种高压般的感觉。 “听说你被假刑警追过?” “是的。” “说说事情经过!” 课长横田把片仓的名片放到了桌子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快的神情。他或许已从领片仓来的警官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而认为片仓是个精神异常者。 “雇用假刑警的是市长……” 片仓说明了情况,但却没提天地教的事。警察若介入天地教事件,就麻烦了。片仓适当地打了些马虎眼。 “市长呀……” 听完之后,横田自言自语似地嘟嚷着。他的视线直射向片仓。 “我请求搜查。我要求办理起诉手续。” 片仓看到横田的表情毫无变化,认定横田还是认真对待此事。横田的表情显得很傲慢。片仓见他这幅神情,感到非得那样做不可。 “起诉吗……” 横田依旧是老样子。 “请认真点,好不好!” 片仓的口气强硬起来。 “你呀……” 忽然,横田的口气变了。 “你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为什么?” 片仓预感到横田会那样问。 “你说什么市长雇用假刑警……” 横田笑了起来。 “奇怪吗?” “奇怪,当然啦!” 横田大笑起来。 横田魁梧的身体在摇动。 片仓沉默了。他未失去冷静。静静地等待横田止住笑声。 横田停止了大笑。他被片仓盯视得觉得不能再笑下去了。 “你呀,那位市长人格很高尚。他不可能诱拐你妻子,还跟那种暴力集团有牵连。你是不是产生了某种错觉,产生了被市长逼迫过的错觉。所以,不能接受你的什么起诉。而且,反过来,对于你对市长施加暴力,我们更感兴趣。首先必须把你逮捕起来调查!” 在横田消失了笑容的眼里,闪着混浊的光芒。这象是一双窥视着猎物的食肉动物的眼睛。 “我总感到,是你误会了。” 片仓沉稳地解释道。 “我不是那种无能为力的市民。我并不是没能力改正你的严重的错误想法。你好象把这件事忘掉了。” “今天,你是来威胁我吗?” 横田的声音变了。显得有些凶恶。 “我没那个意思。” 片仓已认识了横田。这样的男子在警察里很多。片仓意识到事情不会这样沉稳地了结。他又一次想到了警察和市长可能是同伙。乡村警察在这一点上,就更甭提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房间前面停了下来。 看到那个进来的男子后,片仓忽地站了起来。 “哎!” 那男子打着招呼。 “你说的假刑警,就是这个男子吧。” 横田问道。 “……” 片仓没有回答。他的脸胀得通红。 “寺町君,你得出示你的警察工作证,对方可能是律师先生呀。” 横田边笑着边命令寺町道。 “这家伙逃了。而且,差点儿把市长杀死。” 寺町答话了。 “差点儿……那家伙是凶犯!” 横田大叫道。 “对,是凶犯!” 寺町方正的下巴指向了片仓。 “偏偏逃到警察署来,真是个鱼木脑袋的先生。” “呀,等等——” 横田收敛了笑容。 “这个男子,虽是个初犯,可是会不会是精神异常呢?” “我,实际上,也那样想过。” 寺町点了点头。 “嗯,一定是。是精神分裂症。而且患有妄想病。还是把他送到医院去的好。” 横田自己点着头。 “是精神病医院吗?” “对。如果放着一个危险的患者不管,治安就无法保障。” “我也这样想。” “好吧。请把他带走吧。做过鉴定之后,收容起来!” “明白了。喂,你这个蠢笨的患者!” 寺町取出了手铐。 “你们的这场猴戏想演到什么时候?” 片仓终于说话了。 他的双手被铐住了。 片仓被带到了警察后院。 那里停着一辆车,就是刚才他逃离的那辆。留胡须的司机呆在车内。 寺町把片仓推搡上了汽车。 汽车跑了起来。 “喂,看着这边!” 寺町抓住了片仓的头发。他把片仓的脸扭过去对着自己,手扇在片仓的脸颊上。 片仓没有反抗。双手上着手铐。若反抗,不知还要吃什么苦头呢。从对方的下巴的形状来看,他象是个性格固执的人,而且还象是个糊涂虫。 寺町抓住片仓的头发,不停地扇着片仓的脸颊。片仓想他可能打两三下就完了,可是寺町却一直没住手。 啪啪地宛如机械装置似地有着等时间的间隔,打了十二次。 “懂了吗?” 寺町揪着片仓的头发问道。 “啊啊。” 片仓嘴唇破裂,血流到了膝上。他想他的脸已经肿起来。 “你给我们添了很大麻烦。这是对你要杀我的礼遇!” 寺町最后用尽全力打了一下。 “怎么样,稍有改悔了吧?” “……” “若不答话,还得接着打。你总会被杀死的。我就是在这把你打死,谁也不会说什么。你要清楚这一点,就答话!嗯,我不想你和我使用对等的语气。给我好好使用敬语。答话!” 寺町的眼里杀气腾腾。在这杀气里,有着虐待人的愉悦。 “是,我是后悔了。” 片仓只好答话了。最后一巴掌把片仓的口腔内部也打出了血。片仓吞掉那微温的血液答话了。寺町若不顺心的话,很可能会接着打。 “是吗?” 寺町嘲笑道。 “你想进精神病院吗?嗯?” “不。” “回答想进。” “是,我是想进。” “到死你也出不来。你会满身粪屎。因为医院的老板是市长。难得吧。嗯?” “是。” “但是,不把你送进精神病医院!” “……” “你,想见老婆吗?” “不。” 实际上,片仓也是不想见。这个样子即便见了妻子,也只能给妻子增加绝望的心情。 “说想见你老婆,想抱你老婆!” “是想见,是想抱。” “不象样的笨蛋!” 寺町讥讽道。他好象不知因何缘故,又生起气来。 “你还算个男人吗?” “……” “把你带到你老婆呆的地方去吧。在那里你将倒什么霉,我可不知道,我可不管了。不管怎么说,你是活不长了!” “我明白。” “明白就好。省得麻烦!” 寺町把香烟叼在了四方脸上的嘴里。 片仓将视线投向窗外。 他想自己活不长了也许是实话。市长看上去权力很大。警察成了他的手足。他就象掉在捕蝇纸上的苍蝇,不论怎样挣扎,也逃不掉了。已经没有必要担心他能逃。 片仓猛地想起了山泽。 “喂,趴在这里。避人耳目,免麻烦。快点!” 寺町指着座位下面。 片仓遵照命令趴了下去。他横着身子,曲起腿。上身来到寺町的脚跟前。寺町穿着鞋踩到了片仓背上。 “真没骨头。律师的劲头儿哪去了。你好象生来就有奴性!” 寺町用鞋踏在片仓身上嘲笑道。 汽车跑了十来分钟。 不久,车停了。 “可以起来了。奴隶先生!” 门开了,片仓随寺町到车外。 这里是个车库。车库入口的门紧闭着,看不见外面的景致。车库里面敞开着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入口。 片仓被从这个入口带了进去。里边象是个走廊,象是建筑物的一部分。 经过长长的走廊,进入了另一个建筑物。这个建筑好象相当大。片仓没搞清其房间的配置。 片仓被带进了一个房间。 这是个铺着地板的房间。没有窗户。是个四方形的房间,没有神龛,在放神龛的地方立着一根粗大的木柱。 “抱着它!” 寺町卸掉手铐,命令道。留胡须的司机手里端着枪。片仓抱住了柱子。在柱子的另一侧,手铐又被铐上了。 “怎么样,抱着的滋味?” 二人嘲讽过之后走出了房间。 脚步声远去了,周围一片静寂。 片仓坐了下来。两腿伸开夹住了柱子。这样做是最舒腿的姿势。此外别无可行之策。 四下里依旧悄无声息,异常幽深,象是空无一人。这是什么地方?连汽车的声音也听不见。 片仓用上眼睛,把额头靠在了柱子上。 这就是等待着他的命运,不会轻易逃脱的。片仓生命即将完结的预感十分强烈。以前也存在过危机。但山里的危机,尚有妻子来相助。在这里,妻子本来也很可能会出现。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卸去手铐。就这样抱着柱子,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渐渐变得骨瘦如柴,最终衰竭而死。 在死之前,镰田市长恐怕要露面。是镰田命令警察把片仓幽禁到这个地方的。镰田若想只是杀掉片仓,那他只要下命令给寺町,寺町就会毫不犹豫地干掉片仓。镰田不这样做,大概是另有谋算。 ——是要折磨死吗? 片仓想或许是那样。镰田有着猪头样的贪婪的相貌。他大概有一种极为残忍的折磨方法。此刻,镰田一定已经接到报告露出了阴险喜悦的神情。 片仓感到了一种被不知名的生物擒获的恐惧,这不是死的恐怖。他感到那生物肌体干涸而发黑。 山泽现在在干什么呢——他只住了两三天医院。虽说与片仓失去了联系,但山泽也不能出院。就算他强撑着出院了,找到市长,从其背景中查到这个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在山泽出院之前,片仓就会被杀掉。 山泽说过住在城市里的人更为残忍。片仓此时悔恨万分。 ——死掉吗? 片仓万念俱灰。 他把额头撞到了桂子上。 太阳早就落了下去;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片仓一动不动地呆在黑暗底部。他双手抱着柱子,头顶在柱子上。他不知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身体僵直不能移动。他曾试图毁掉手铐,但没有成功。手铐咬着皮肉,钻心地疼。片仓不停地想着,陷入罗网中的野兽断去肢体逃生的故事。人要是能忍受痛苦的话,片仓也会切断自己的手腕。但是,他却未能战胜疼痛。他曾下定了要折断手腕的决心,拉动了手铐,但他马上就昏了过去。 ——杀了我吧。 仓在心中呻吟道。若能从这种姿势下解放出来,他愿意去死。或者披鞭打,蒙受屈辱,那都不在话下。 有了声响。 好象是汽车开进来的声音。在这宽大的建筑物照的某个地方,响起了几个男女的声音。声音很徽弱。而且还混杂着,搬运和整理什么东西的声音。 然而,片仓的屋里还是一片静寂。那小小的声音一步也未向这里移动。 那声响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不久,脚步声向这个方向传来。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片仓头贴在柱子上倾听着。 ——死神吗? 开开房门,脚步声进来了。 电灯被点亮了。两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立在片仓眼前,其中一个人端着手枪,另一个卸下了片仓的手铐。双手被铸在体前,而且,又在脚腕上上了脚镣。 “走!” 两个男子前后夹着片仓到了走廊里。 片仓被逼着走在曲折的走廊里。远处的人声渐渐近了。片仓感到那象是在举行宴会。不一会儿,他们到了那个房里。 他们走了进去。 是一间大客厅,酒已摆好了,十几个男子围成半圆形坐在那里。在他们身边各陪伴着一个女子。女人全都穿着和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片仓直立在屋里。那些男子中央,坐着一个留着白胡子的年近花甲的老年男子。他的左边是镰田市长,右边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片仓的视线来回扫视着。 ——京子。 片仓望了一圈的视线回到了陪在镰田身边的女子身上。刚才的一瞥没有发觉那个女人就是京子。她穿的和服好象很昂贵。京子衣着华丽。 “到这边来。片仓!” 镰田发出了他那粗声粗气的声音。 片仓拖着脚镣走到镰田面前。 在此之前的嗡杂声停止了。 “还不跪下!” 镰田那神经质的声音刺向挺直着的片仓。 片仓弯下了膝部。他两手支在榻榻米上,垂下了头。在垂下头之前,片仓看到京子青白的脸正凝望着自己。 片仓的额头磕在了塌塌米上。 “我跟你说!” 镰田的声音里颤动着阴险的喜悦。 “你,成了这里所有人的奴隶。无论是谁,愿意用什么样的玩法……” 片仓跪在塌塌米上听着。 镰田市长接着说了下去。 “你这家伙,真是个笨蛋。确实你的老婆京子成了我的安慰工具,就如你听见到的。说是诱拐也好,说是监禁也没关系。京子虽然顺从,但从真心上来讲并未成为我的女人,有机会的话,她就想要逃脱的。只是她慑于我的威力罢了。你发现了京子,查了汽车牌号一看,对手竟是市长我。你应该就此罢休。既然知道了夺走你老婆的是市长,那你就应该回去到床上哭喊。被强者夺走老婆而不加反抗,是软弱者应该做的事。这就是人情世故。你是不懂这个。而且你居然跑到市长所在地去叫骂还你老婆。这种非礼的、忘掉了自己地位的行为断送了你的性命。我决定将你处以死刑。是反抗背逆罪。是穷人对统治阶级的谋反。若容忍这样的事件,那世间就不成体统了。这就是判你死刑的原由。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镰田止住了话头。他的用意很明显,即是在处以死刑之前,用言语折磨片仓。 “……” “不答话吗?” 镰田对沉默不语的片仓怒喝道。 “明白了。” 片仓答道。 “是吗,明白了吗。” 镰田满意地点头说道。 “到底是个律师,知情达理。我跟你说,在你活着期间,你要始终清楚这事。不然的恬,我们让你几个月间都抱着柱子活着。我们决不杀你。不分昼夜,一天又一天你就抱着那根柱子,一动不动地活着。你想那样吗?” “不。我不想那样。” “应该这样。那么,到死刑执行前,你就作为奴隶好好工作吧。怎样,愿意工作吗?” “是,我工作。” “好。我讨厌顶嘴的人。因此,听我说,欺侮你不仅仅是我的权力。这里的所有成员都有这个权力。明白了吗?” “是。” 片仓答道。 在镰田的暴虐面前,他只好屈服。若反抗,被埋入那个不见天日的、一动不动地抱着柱子的黑暗世界,那将比死亡更加可怕。既然早晚将被处以死刑,那么在那之前不论是怎样屈辱的世界,片仓也只好苟活下去。 只要处于能动弹的状态,并非就抓住不了逃脱的机会。 “左先生。” 镰田对他旁边那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年男子说道,那腔调显出十足的奴性。 “什么事?” 被叫作左的男子,沉静地答了话。虽已象个老人了,但他的相貌很有气派,白胡须更增添了不俗的风度。 “我们该如何办呢?” 镰田问道。 “就委托你了。” “是吗。那么,京子。” 镰田回头看着京子。 “是。” “你的丈夫。你来折磨折磨他怎样?先把他剥光了!” 京子站起身来。 片仓看了看京子。 京子脸色铁青。 一个男子给片仓去掉手铐脚镣。京子给他脱光了衣服,那男人又给片仓戴上了手铐脚镣。 “个一个地跟大家寒喧。从左先生开始。要认真!” 镰田吼道。 “是。” 片仓走到左的面前。脚镣声随着他的走动响了起来,片仓在左的面前屈膝跪倒,双手撑在了塌塌米上。 “请多关照。” “嗯。” 左轻轻点了点头。 片仓一个一个地转着圈圈寒喧着。不只是对男人,对女人也是一样。 在片仓寒暄过程中,不知何时,镰田走到了房间中央,他手里拿着鞭子。 “过来,跪下!” 镰田用鞭子指了指他的脚前。 开仓照镰田说的那样跪了下去。 “现在是对你反抗我的答谢。” 鞭声响了。片仓背部火烧般地剧痛起来。他勉强用上了手铐的手支撑着身体。 鞭子一声又一声地响着。刺耳的鞭声划破了屋内的空气。 镰田的脚使劲地踢向了片仓的额头。片仓被踢得仰面朝天倒下下去。鞭声在片仓腹部响了起来。片仓的身体随着一次次落下的鞭声扭曲着。 不久,镰田丢掉了鞭子。 “怎么样,你明白反抗统治阶级的罪过有多深了吗?” “明白了。” 片仓滚着抬了抬了上体。 “只是这些吗?” 镰田威风凛凛地站在片仓面前。他的声音里含着焦躁的成份。是暴君似的焦燥。是绝对权力者的焦躁。越是虐待,他的心灵越得不到满足。越打就越刺激。一种刺激尚未使其心灵得到满足,这个绝对极力者的心情依然很不舒服。 “我有过错误的想法。请原谅,妻子被您夺走,作为弱者我应该死心了。对不起。” 片仓道歉道。 “是吗!” 镰田吐气似地说道。 “京子,到这边来!” 镰田解开京子的和服侵犯了她。接着,片仓又看到在场的男女。象他在怪盗村看到的乱交场面。 端然而坐的只有一个男子,那就是被镰田市长恭敬地称为左先生的男子。 只有左未参加乱交。他的眼睛仿佛象是注视着某个遥远的场所的景象。 片仓看着左。 身材修长,白髯很漂亮。与其说看上去漂亮,不如说看上去有贵族似的风貌更为准确。镰田的肥大和丑陋在左的身上看不到。他不胖,但并不是说他太瘦了。 他的整体保持着一种和谐。这种和谐不只体现在身材说,而且涉及到精神世界。或许是因为他的精神世界的和谐,在端正的外貌里表露了出来。左与这些兽性犬发的男女有着不同质的东西。 片仓望着左,忽地他感到脑海里的某个地方闪过了一线记忆的光芒。 ——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子…… 那遥远的记忆的大脑细胞在跳动。片仓想他确实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在什么地方呢?片仓在自己黑暗的大脑深处搜寻着。记忆好象稍稍露出了头,但却又抓不住。 片仓心急如焚地回忆着,这张脸确实在哪里见过。他拼命搜索着每一个记忆的片断。 是在报纸或电视的新闻中见过吗——片仓感到或许是那样。对于左、镰田极尽谦卑之能事。左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若其地位在市长之上,那么是中央财政界的人吗? 片仓移开了视线。过分死盯着并非良策。若片仓认出了左的本来面目,片仓不是不可能立即被杀死在这里。 ——要弄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片仓的神经集中到了这件事说。若能知道此人的真面目,就会知道司祭为何将天地教的女人送到这里来,就能估计到司祭的企图是什么。 然而,片仓明白,即便弄清了真面目,自己也还是无可奈何。 片仓抱着柱子。 他不知自从被迫抱着柱子以来过去了多长时间,好象过了十几天。狭窄的房间里没有窗子,片仓不知昼夜更替。没有一个人来,建筑物内寂然无声。 片仓上看手铐的手臂抱着柱子,根本没有移动的余地。他的额头靠在柱子上,两腿辟开夹着柱子。 片仓身体僵直着。背部骨骼仿佛成了化石。从颈骨开始的骨骼劳累,使片仓感到体内象是被灌进了铅似的。这样的身体已不能称作身体,而成了一根枯木棒了。只有神经还活着。片仓不禁想到若这样下去,再过一天。他就会发疯的。 或者,他会不会象冰那样裂开? 片仓不住地想着山泽。唯一的希望是出院后的山泽能搜索而来。 然而,片仓没抱过分的希冀。山泽对于侦探工作有着独特的敏觉,这一点是可以信赖的,但即便山泽有着那种嗅觉和机警的眼睛,他也无法看出隐藏着的市长与警察合谋这一可怕的背景。假使山泽发现了这一切,那山泽也就有了断送性命的危险。 片仓不知时间到了几月几号。他进入市长办公室是在九月二十五日。那天他就被关到了这里。 从那时起又过了几天呢? 就感觉而言,好象是过了十几天,但那不准确。这样一动不动地活十几天是不可能的,而且因为没有人来,片仓连一滴水都没喝。若过了十几天,那他就应该饥渴而死了。 再长也就是两三天——片仓这样对自己说道。 山泽出院预定在九月二十七八日。山泽可从片仓未到医院探视一事,推测出情况有变。山泽或许会早一两天出院,而且山泽可能已经开始搜索行动了。 ——快来。 片仓在心里拚命地念叼着。在他这样念叼的同时,他又自己熄灭了他的希望之火。山泽找到这里,那完全就如同大海捞针。 ——想到山泽找不到自己,自己就这样折磨而死,片仓的心落入了绝望的深渊。 无时间概念的黑暗无尽头地绵延着。 这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渐杂乱起来。 两个男子走了进来,将片仓从柱上卸下,又上了镣铐。 “你这家伙,打算活到什么时候?” “走,蠢猪。” 片仓被拖过走廊又拖进了一间屋子。 两个男子放下片仓走了出去。 屋里呆着一男一女,是镰田市长和京子。 “来了?奴隶!” 镰田满意地看着片仓。 镰田让京子陪着饮着酒。京子穿着与那天相同的和服盛装,端坐在镰田面前。两个人之间放着两个高脚盘子,菜肴摆在上面。 京子看了一眼片仓后,视线很快又回到了镰田身上。 片仓被命令坐到了一旁。 “怎么样,抱柱子的滋味好受吗?” 镰田问道。镰田的眼中射出了匕首般尖利、残忍的目光。 “是。” 片仓低下了头。 “看,你的老婆现在是我的女子。她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你知道吗?女人对强者是会献出她的一切的,对不对?” “是。” “你是个懦夫。你生来注定要成为强者的男奴。我可以告诉你,上次集会到这里的人都是掌握北卷市大权的强者。那个叫左的男子,是拥有北卷市财产的半数左右的事业家。他有二十几幢大厦。我也拥有一个土木建筑公司,此外还经营着两个医院。所有成员都是头面人物,是统治者。我们这些统治者被赋予了绝对权力。讲得明确一点,就是奴役市民的权力。” 镰田喝于了一杯酒。他的脸变成了砖红色,一直红到头顶。 “有权者应该享受快乐。” 镰田待京子倒上酒后接着说下去。 “只要是美丽的女人,我不管她是不是别人的妻子都要夺过来。指使手下人,采用多种威胁的手段将别人妻子夺过来。只要被我们看中的人妻,就甭想逃脱。她们抛开其泣不成声的丈夫,投进我们的怀抱。你这家伙,懂得这种快乐吗?整天唠叨着法律和民主才得以生存的你们这些人,永远不能理解权力的快乐。” 片仓默默地听着。 “在这个北卷市,我们是统治阶级。上次集中起来的女人几乎尽是人妻。今后我们若见有漂凉的人妻,还会成胁其丈夫,把她夺过来。” 镰田的声音粘乎起来。 片仓沉默着。 京子给镰田斟着酒。 京子上眼非翻望着镰田,她时眼睛里闪着娇媚的光彩。 “你真是头蠢驴。你说我夺了你的妻子就来骂我。你犯下了不赦之罪。罪该万死。你要被判死罪。” 镰田望着京子说: “这家伙对你讲过失礼的话。怎么办?” “请惩罚他?” “是吗,惩罚吗?” 镰田移回了视线。他那红红的混浊的双眸发着迟钝的光芒。片仓的背部感到一阵颤栗。 “那么,你来罚他。因为这个奴隶侮辱了你。” 镰田的眼睛不转了。 “你是让我罚这个男人吗?” 京子松了口气望着镰田。 “是的。用鞭子打。使劲儿抽。这家伙早晚也得杀掉。今晚,就在这杀了算了。我要在他的尸体旁,拥抱你!” 镰田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明白了。” 京子的脸色变苍白了。她的声音也在战栗。她晃晃悠悠想地站了起来。 镰田递过来一根皮制的鞭子。京子接过鞭子来到片仓身旁。片仓闭上了双目,他做好了被打死的思想准备。面无血色的京子的脸告诉了他这一点。京子的眼睛因疯狂而明显地白眼球多于黑眼球。 片仓想她大概会杀死自己的。京子不能忍受更为残酷的情形。只要片仓活着,镰田对京子的残酷的虐待就将将继续下去。这一点是很明了的。不仅是片仓,京子也会被折磨得发狂的。紧握鞭子的京子的脸上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要一举断绝祸根。片仓若是死了,即使是同样的奴隶境遇,京子精神所受的伤害就会变少。她已决心作为性的奴隶了此一生。 看着身心惧死的片仓,这使京子难以忍受。京子的脚猛地踢在了闭着眼的片仓肩上。片仓仰面倒了下去。他睁开了眼。京子举起了皮鞭,就象是一个厉鬼的面孔。 “死了算了,你这种人!” 京子发出了既不象悲鸣又不象叫喊的声音。京子的皮鞭打了下来,打在了片仓的脸上。片仓感到一阵剧痛。 “死吧,死吧!” 京子发疯了,皮鞭没头没脸地落了下来。她那翻着白眼的相貌十分凶恶。京子胡乱地挥舞着皮鞭。片仓的脸部、腹部都流出了血。 “再打,打死他!” 镰田尖声叫道。镰田也开始发疯了。 京子的攻击象是豁出了性命。片仓浑身皮开肉绽,满是鲜血。他一边翻滚着一边看到血流进塌塌米。血在他的视网膜内反映出来,并逐渐扩散。片仓滚着,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 “杀死你。打死你!” 京子完全疯狂了。一点也没有了自制心,凶相毕露。她的脸歪斜着,腰部伸展着挥动着皮鞭。皮鞭带起的风声,以及它落在皮肉上的声响充斥了整个房间。 片仓的意识渐渐远去了。苦痛也减弱了。他衰弱的身体很快就支撑不住了。在片仓远去的意识里,思考着被妻子打杀是多么的无奈。也许,这是她仅有的一点慈悲。妻子也许是主动要杀丈夫的。若被镰田打死,片仓死也不会甘心。 “再打,打紧要部位,打死他!” 镰田狂叫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遥远了 片仓不动了。他已没有动弹的体力了。他一阵眩晕,昏了过去。 意识恢复了。 起初,片仓以为他到了死亡世界。片仓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分不清上下左右。不仅如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身体。他失去了一切知觉,只有恍惚的神经在黑暗中苏醒着。 片仓以为他是正在死亡世界里彷徨。因为他没有皮肤的感觉,所以他这样想也不无道理。 片仓为了确认这一点,试着移动了一下手腕部分,一阵剧痛回到了他的感觉里。他感到整个身体象是正被拖入地底似地沉重。 不久,片仓意识到他的双臂正抱着柱子。意识到这一点后,其它的记忆也就一下子恢复了。 ——还活着吗? 片仓在内心嘟囔着。 与恢复记忆的同时,身体的疼痛感也恢复了。他正赤裸着身体抱着柱子。从头部到股间,再到脚尖,象是有数不清的伤痕。疼痛是全身性的,分不清哪一处更疼一些。寒冷侵袭着片仓赤裸的身体。 片仓得知自己是赤身抱着柱子之后,认定自己再也活不了几小时了。镰田和京子都想就这样把他杀死。他们的意图是很明显的。 片仓想,要是那样死了就好了。死不痛快,生命的苟延实在是太凄惨了。 片仓就这样双臂双腿抱着柱子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此时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忽地高了起来。片仓意识到是自己的鼓膜出了问题。门开了,电灯被拉着了。 片仓抬起了沉沉的眼皮。眼前站着和服装束的京子。片仓以为这是在梦里,就又瞌上了眼睛。 “活着呀!” 京子在旁边弯下了腰。 “呵呵!” 细微的声音从片仓带血的唇边发了出来。 “伤,疼吗?” “杀了我吧!” 片仓细声地恳求道。 “我,不能杀你!” 京子哭了。 “扼住我的脖子,我就能死。” “我曾想杀死你。我不忍看你那副奴隶的样子。我曾想索性亲手把你杀死……” “为什么没杀呢?” 片仓将额头靠在了柱子上。 “所以,我没能杀你。你,不记得?” “什么?” “你昏过去后,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我也昏了过去。我,已经……” 京子擦拭着泪水。 “我,再没有勇气杀你了。不管怎样,也没关系了。今后你将被一直虐待到死。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决不会从这里逃脱了。你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是来看我的死尸来的吗?” “是的。” “那可对不起了。” “没有办法呀。你,已被虐杀了,我,到死为止也将作为那伙人的奴隶……” “逃不出去吗?” “不行,那种事。” “是吗……” 京子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天地教哪去了?” 片仓的前额依旧靠在柱子上。全身的伤痛尚可忍耐,但这样抱着柱子动弹不得,片仓感到难受得腰骨都要碎了。 “不知道。好象是在某个地方建立了一个村庄。” “可是,你……” “我被带到盛冈来,很快就被卖给了镰田市长。” “被卖了?” “被卖与否不知道,总之是成了镰田的东西了。他们监视得很严,根本逃不出去。” 京子停止了哭泣。 “参加乱交的,好象几乎都是天地教的女人,那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些人确实也是司祭叫带来的。” “经常举行吗?” “不知道。那是第一次。” “是这样……” 司祭有某种企图,这是确定无疑的。他把强夺到天地教的人妻交给北卷市的统治阶级,必有某种用意。 但是,片仓又怎么也想不出其用意何在。等待着片仓的是死亡。是确确实实的死亡。 “不好受吧!” 京子轻轻触摸了一下片仓的手臂。片仓已满身创伤,抱着粗大的柱子一动也不能动。他已被绑在这里两天了。其间,片仓未进一粒食物,只是喝了少量的水,片仓的身体日渐消瘦。死亡已在向他招手。 京子无能为力。她既不可能卸掉片仓的手铐,也不可能切断柱子。不论怎样恳求,镰田也不会饶恕片仓的。放掉片仓就意味着镰田的毁灭。 这种只给一点水,赤裸着身体一动也不能动的刑罚实在是残酷之至了。明天,或者后无——片仓明白他不可能活的再长了。 京子叹息这就是命运。一个月前,他们所过的那种宁静安然的月日简直就象是梦境。即宁静只存在于暴风雨来临前的瞬间。凶恶的命运鬼神阻挡在自己和丈夫前进的道路上。自己和丈夫都未看到鬼神的身影。 现在,一切都完了。今天或明天,丈夫就会这样,象一只被捕获的老鼠一样死去。等待自己的也将是无休止的奴隶生活,忍辱含垢艰难度日。 “别碰我!” 片仓被京子碰到手臂后叫道。被触碰的地方感到了一阵剧痛。手臂,腰部,不,所有的地方的肌肉都已僵化了。只要一被触碰疼痛就会象电流一样传遍全身。 “对不起!” 京子抽回了手。 “快,去吧!” “嗯,镰田在等着我。” 京子站起身来。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知道这是最后的诀别,却默默地去了。 第六章 百鬼夜行 山泽出院是在九月二十七日早晨。医生并未准许他出院。医生的诊断说还需要三四天的静养。 医生的话未引起山泽足够的重视。医生和护士都板起了面孔,但山泽却没介意,办理完结帐手续,就出院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阳光了。虽说时令已是初秋,但太阳光仍很强。 山泽出院后就一直奔向了陆上运输局。山泽嗅到了微弱的死亡的气味。这是预感。山泽这种第六感的功能超出了常人。不知何时,它已成了自己的血肉。就象是嗅觉,恰似野兽本能地意识到迫近的危险一样。 山泽不认为这是特别的或者超人的能力。象爱斯基摩人那样处于接近原始的生活状态中的人们有着卓越的归巢本能。不论是在冻土上,还是在密林中或浓雾里,他们都能大致确定下自己所居住的村庄的方向。没证据表明,就是人为地把他们转上几圈,或蒙上眼睛让他们走,他们仍不会失去方向感。 山泽想他自已就是具有这样的近似本能的东西。侦探调查工作就是追踪。追寻失踪的人或证据。在过去的时间里搜索。山泽就是在这种工作中,逐渐养成了那类似一种本能的习惯。 与片仓失去联系是在两天前。只因为两天未见面就嗅到死亡的气味,或许是山泽过于担心的缘故。 片仓在街角看到妻子乘坐的那辆车,去调查那辆车的排号去了。车主很快就会弄清的。或许片仓正在车主的周围潜伏着,也就是要努力探寻出京子被监禁的地方。 还可以有其它设想。 然而,不管怎么说,山泽是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山泽很自然地想到片仓身上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变故。片仓身为律师,但他喜欢直来直去,很可能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家庭被破坏,妻子被夺走,所以片仓那样做也在情理之中。但在山泽看来,这却是令人担忧的。 特别是当遇到强大的敌人时,片仓的独自行动就等于自取灭亡。山泽感到追寻片仓的足迹,片刻也不能耽搁。 山泽在陆上运输局查询了车牌号。 “这就怪了,两三天前,有一位先生来查过这个牌号。” 工作人员疑惑地望着山泽。 “是不是一个律师?” “是的。确实是。这辆车是北卷市市长镰田先生拥有的,发生了什么事?” “不,没什么。” 山泽谢过之后走了出来。 ——北卷市长吗? 山泽意识到自己所嗅到的死亡气味并不是虚无的。既然以京子为奴的是市长,那这件事就不会平平安安。 ——片仓或许已经被杀。 山泽掠过一丝不安的心绪。 地方政权的首脑都是些实力人物。他们往往象个土皇帝,所以,这些人都拼命往上爬,而一旦掌权,就死也不会撒手。真令人恶心。他们如同土中来回爬行的泥龟,土腥气很重。正因为如此,才更可怕。 山泽向当地报社走去。 既然对手是北卷市长,那就应该事先做好必要的思想准备。走着走着,山泽感到自己入院后的瘦削的体内鼓起了勇气。可以说这是搏斗的意愿。镰田市长和司祭又有怎样的关系呢? “活下去,片仓!” 山泽嘟嚷道。 他来到了岩手日报社。 与山泽会面的是一位叫铃江的记者。他是一位年过中年、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男子。他的眼球突出,似乎要飞出来。 山泽把他引到了一个茶馆。 “是北卷市长的镰田市长吗?” 铃江要了啤酒。他称呼镰田市长的口气里含着轻蔑。 “那家伙是搞土木建筑的。看看他的样子就能知道,他腹部突出,一带上腰围子,可真是个象样的人物。” 铃江一并始就很尖刻。 “人物是?” “最次的人物。他拥有岩手县的一个土木建筑公司,另外还是精神病院的理事长,但他是个没思想的男人。他满脑子都是钱,再没别的。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居然登上了市长宝座,而且已是第三次连任了。” 铃江的评价很辛辣。 “这个城市的情况怎样?” “人口不到四万。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产业。它原先是作为奥羽街道的一个旅店车站发展起来的。” “其他还有谁是有势力的人物?” “第一要数一个叫左幸吉的男子。这人拥有北卷市将近十分之七的大厦。他虽象是经营房地产业的,但总使人觉得看不透他的本来面目。不知他有过何种经历。其次就是镰田。在他以下,就都差不多了。商工会议主席、市议会议长之类的人物没什么差别。” “这些人全都是镰田派吗?” “对,全是镰田派。更确切地说是那里没有反对派。镰田的势力过于强大,谁若敢与之抗衡,就只有死路一条。镰田决不会让他的对手再度爬起来。所以,市长候选人就只有他一个。说起来也就是独裁政治。然而,据说只有左幸吉在镰田之上。大概是左的资财支持着镰田。因而,镰田有什么重要事宜,都要请示左。镰田虽是市长,而左才是背后的大总统。” 铃江又倒了些啤酒。 “你一点儿也不知道那个左幸吉的经历吗?” “是的。他几乎很少到台前来。” “年龄是?” “嗯,五十到六十来岁的样子。我也只见到他一面。他已年过半百,但白发白髯,给人以和蔼可亲的感觉。” “是吗?” “镰田干了什么坏事吗?” 铃江的职业感觉突然起作用了。 “不,没什么。” 山泽摇了摇头。 “关于那个精神病院,有什么可疑的传闻吗?” “没听说过那种传闻。” 铃江毫不迟疑地否定道。 “警察署与市长之间的关系怎样?” “可以说是一唱一和。” “是吗!” 既然不存在市长的反对派,那警署与市长之间也就不会发生龌龊。 山泽向铃江道谢之后,出了茶馆。 他向车站走去。 大本营?…… 山泽嘟嚷着。 人口不到四万的北卷市似乎就是镰田的戒备森严的大本营。他们用卑鄙的手段在经济上搞垮对手,实行独裁政治,可以说这是地方首脑经常使用的恫吓政治手段。警察也很可能就是其所在都市的市长的爪牙。 ——从哪里发起挑战呢? 山泽正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不可能重蹈片仓的覆辙。 山泽到达北卷市是在黄昏时分。 山泽走向了市政府大楼。 他没有忘记不要象外仓那样粗心。这是他在列车里考虑了多种攻击方法之后得出的结论。 片仓不论是被镰田杀了,还是被监禁起来了,他都不可能轻易露面。监视镰田很容易,但若想抓住证据,则需要好几天。问题在于是否有那样多的空闲时间。 若片仓已被杀死就无所谓了,但若他活着,那么救出他来就必须争分夺秒。 山泽决定先给镰田点震动。京子坐在镰田的车里是事实。如给镰田一点震动,他应该有反应的。 ——会有什么反应呢? 山泽思考着这个问题。 山泽已大致了解了北卷市的概况。对叫作镰田的男子,及操作镰田的叫作左幸吉的人物,他已有了一些认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哪怕是了解到对方的一点情况,对于战斗来讲也是有利的。 山泽到达市政府大楼是在下午四点以后。 他要求与市长会面。 “有过约定吗?” 秘书问道。他是个衣冠楚楚的男子。 “没有。” “没有的话就不能见市长。请登记一下,事先约定。” “那不行。” 山泽注视着秘书。山泽的锐利目光象是要看出是否片仓也和他一样来拜访过市长。 “你要耍横吗?” 秘书丝毫也不让步。 “能不能……” “你若再不回去,我可要叫警察了。” “叫吧。我不是随随便便来的。警视厅有我的朋友。我是和他们联系之后来到这里的。把警察牵连进来对市长没有好处。” “到底。” 秘书的口气软了下来。 “有什么重要事情呢?” “是想就某对夫妇的诱拐案件,听取一下市长的意见。” “是吗。请稍候片刻。” 秘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了进去。 过了几分钟,秘书出来了。 “请!” “嗯!” 山泽带着冷冷的目光进了市长办公室。 镰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的相貌猪头般地丑陋。山泽想起了报社记者铃江的话。他形容得恰如其分。 “你就是那个为了什么夫妇而来到这里的男子吗?” 镰田用他那稍有些凹陷的眼睛望着山泽。他的声音有一种声嘶力竭的味道。 “是的。” 山泽站到了镰田的正前方。 “你真打算那样做吗?” “是的。” “经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市民来到我这里。有的想要借给我钱,有的是来谈和我女儿的婚事。然而,我既不借钱,也没有女儿。” 镰田故作豪爽地笑了起来。 “人妻是甚么回事?” “人妻是?” 镰田收起了笑容。在他那笑容消失了的眼里,掠过了一丝鱼影之类的混浊的光。 “有人目击,我朋友的妻子坐在你的车里,她就是被诱拐的人妻。我的朋友应该到过这里了。我想要你告诉我,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你,是不是也疯了。” 镰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他那僵硬的表情却未松缓下来。 “你想叫来警察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吗?” 山泽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镰田。从秘书屈服于恫吓以及镰田的应答中,山泽看出片仓确实来过这里。而且,若知道车主是镰田,片仓也不可能不闯到这里来。 “我可不愿做那种粗野的事,我只是想请你老老实实地回去。当然,你若是想进精神病院的话,我作为医院的理事长,可以给你写封介绍信。” 镰田似乎对他好不容易才挤出的这几句反击的词句颇为自得。他迷起了那阴险的眼睛。 “可以告诉我关押他们的地方吗?” “关押?我吗?” 镰田的声音爆怒起来。 山泽却依然很镇定。 “你发昏也要有个限度。作为北卷市市长的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呢?你是来愚弄我的吧?” 镰田猛地站了起来。他中等身材,腰肥腿圆。他的手指咚咚地敲起了桌子。 “我并不是来愚弄你的。你把一个叫作片仓京子的人妻装到了你的车里。这是事实。其夫片仓草介来到过这里也是事实。然而,两个人都断绝了消息。我吗,只是想知道他们的去向。两个人都成为尸体了呢,还是都被监禁着。跟你说,我在警视厅有朋友。我要是行踪不明了的话……” “不要再进行这种无聊的威胁了!” 镰田叫道。 “警视厅是什么!政府是什么!我是这里的市民通过选举选出的市长。我怎么能被你这样的家伙说东道西的。回去,出去,你这蠢货!” 镰田张大鼻孔。他好象是一点就着的脾气。 “是吗……” 山泽点了点头。 “当然了。你若不出去,我就把你轰出去!” 镰田绕过桌子气哼哼地走了过来。 “别欺人太甚!” 镰田推搡着山泽。 山泽捉住了镰田短粗的手臂,轻轻向上一扭。 “痛,你想杀了我吗?” “别装蒜了!” 山泽扭着镰田的胳臂,把他推回到椅子里了。 “这是对市长的暴力。不,是杀人未遂。” 镰田刺耳地尖叫着。 “是你先动手打我,你个笨蛋市长。北卷市的市民怎么会挑选像这样的家伙当市长呢?” “住嘴!” “好吧。今天我就先这样回去。” 山泽放开了镰田。镰田摔倒在椅子里,但他马上又扑了上来。他就象只螃蟹似地伸开七只爪子和山泽扭打起来。 正在这时,门开了。 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是一个四方脸的男子,他手里端着手枪。 那男子缓缓地走了过来。 “我是警察,不准动!” 男子把手枪对准了山泽。 “把这个疯子逮起来!” 镰田抱着山泽的腰叫道。山泽看穿了镰田的居心。镰田是想先扑打过来,然后把山泽打成暴力现行犯。 “放掉你,会怎样呢?” 山泽对镰田说道。 “这家伙企图杀了我。” 山泽对扭着自己叫嚷着的镰田施展了空手技术。他只是轻轻打了一下镰田的后脑,镰田就瘫倒了下去。 “你将被作为暴力现行犯逮捕!” 刑警把枪口对准山泽的胸口,走上前来。 “真没办法!” 山泽将两臂向前伸去。 刑警出了手铐。 山泽飞起了右腿,手枪从刑警的手中飞掉了。 “你要什么?想抵抗!” 刑警扑了过来。 山泽抬手打到了刑警的前额上。这是他锻就的少林寺拳法。 刑警趴在了地板上。 刑警和市长都不能动了。山泽拣起手枪出了市长办公室。 秘书铁青着脸站在门前。 “不必担心!” 山泽出了秘书室,走廊里等着四个男子。他们看到山泽后仿佛想说些什么但却未说出声来。 山泽意识到他们是刑警。 ——是真的吗? 山泽明白了片仓所遇到的命运。片仓非要见市长不可,倔强的片仓一定会激烈地诂问市长。 镰田被激怒了,他做出了要与片仓撕打的架式。片仓只得应战。此时,刑警出现了。片仓或许就被以暴力现行犯的罪名逮捕了。 山泽快步走出了市政厅。 ——片仓会不会在拘留所? 片仓若是被警察带走了,很可能是在拘留所里。是拘留所那种安全的……。 ——不,不对。 山泽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乡村警署的拘留所很小。其他的嫌疑犯若看到了被拘留的片仓,那就可能惹出麻烦,从刚才镰田和刑警的企图来看,镰田诱拐京子和监禁片仓草介是确定无疑的。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放过京子、片仓中的任何一个人。不能把想要杀掉的人放到拘留所里。 山泽回了回头。 似乎无人在追赶。 ——什么时候,会来的。 这一点是很清楚的。不能想象,山泽的所谓警视厅云云会总起效力。现在市长和署长或许正在商量对策吧。这一结论也是显而易见的。 ——杀掉山泽。 会是这样的。杀掉山泽的话,警视厅会不会行动,先不去管。 对于镰田来说,他不知山泽的威胁是虚是实。他无法调查,也就只好相信了。若杀了山泽,那么警视厅就将掌握片仓夫妇被监禁以及山泽被杀害的情报。警视厅若开始拽索的话,镰田自己就会毁灭。 毁灭的不只是镰田。北卷警察署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前所未闻的丑事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疯狂的攻击即将来临。 赌上执北卷市牛耳的市长及警察署存亡的大搜捕即将开始。发现之后就射杀——很可能会出现这种命令。 ——来吧! 山泽等待着,等待着一场动乱。 午后四点多。 街上警官的身姿突然多了起来。各处的交叉路口上都站着警官。不只是穿制服的,还有的象是便衣。与警官身影剧增的同时,警车也到处跑了起来。 每一辆警车里都坐着几个侦探模样的人。他们缓缓地驱车搜索着猎物。 整个街道充满了紧迫感。 山泽处在繁华街上。他知道情况紧急,包围网已经完成。恐怕,所有出北卷市的道路都被严密封锁起来了。山泽的逃脱即意味着市警察署及市长的毁灭。这是赌上自己存亡的包围网。 逃脱看来是不可能了。本来,山泽也不想从此地脱身逃走。他估计到会有这种情况,这是他自己点的火。他要趁着混乱寻找可能还活着被幽禁着的片仓。这是山泽的目的。山泽也不知片仓是活着呢,还是已经被杀了。若片仓活着,山泽就将尽全力相救。若片仓被杀死了,山泽也想要确认此事。不管怎样,山泽已决意决不空着手离开北卷市。 山泽决心进行这场殊死的决战。 ——把他们彻底打垮。 若片仓夫妻被杀了,为了报复,山泽要击垮北卷市所有的丑恶的当权者。山泽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山泽呆在繁华街的人群中,等待黑夜的到来。 不久,夜幕降临了。 山泽向城市西北方向走去。市长宅邸就在那个方向。警官的身影依旧是到处可见。包括紧急状态下才出动的警官在内的北卷署的全部人员均已行动起来。 “喂。” 正在行走的山泽突然听到了背后的喊声。那声音很粗,山泽感到背部有一股寒气袭来。那声音里有独特的坚定的口气,不是普通人所具有的。 “喂,等等!” 背后的脚步声是两个人。 山泽慢慢停住了脚步。 山泽回头望去。 一个额头窄小的中年男子望着山泽。他的额上有伤痕。额头整体却油光发亮。 “什么事?” 山泽沉静地问道。他的声音虽很沉稳,但身体已做好了跳跃的准备。 “让我们看看身份证!” “身份证?那种东西。” “你,是旅游的。” 窄额头男子来到了山泽近旁。他是个罗圈腿。正因为如此,所以看上去性格很倔强。另一个人是个胖胖的青年。 “嗯,邪=那个。” 山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从哪来的?” 这人口气很傲慢。都会里的警察决不会用这种问询的方式。 “那边。” 山泽指着来的方向。不管怎样回答,窄额头的家伙象是不会轻易放过他。山泽的体貌已被告知全体警官。窄额头的人不会解除怀疑的。 “什么,那边是……” 窄额头的家伙怒形于色。 “你问我哪边,我只能回答那边。可是,你们,是什么人呢?” “混蛋!” 窄额头的家伙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你会后悔你这样放肆的。” 他取出了手铐。 “你们,是警官吧?” 山泽只是挺立着。 “我们要逮捕你!” 窄额头脸色铁青。 “什么罪?” 好几个行人在观望。 “妨碍执行公务。” “我怎么妨碍你们了?” “住口,别啰嗦了。你动一动看,决饶不了你!” 窄额头叫道。 另一个胖青年手中提着手枪。就是说山泽企图逃跑的话,他就会开枪把山泽打死。甚至可以说胖青年正希望山泽那样做。 “我不动。” “好。那,把两手伸到前面来!” “好吧。瞧!” 山泽两掌相合向前伸去。窄额头企图给山泽上手铐。山泽握住了那手铐。同时,山泽的右拳捣向了窄额头的面部。窄额头惨叫一声双手握住了脸。山泽的食指和中指捅进了他的双眼。 见山泽挺老实,胖青年方才已将手枪插进腰中,此时不得不又拔了出来。就在他拔枪时,山泽的右脚飞了上去。未等枪响,枪先从胖青年手中飞了出去。胖青年慌忙去拣手枪时,山泽从背后照其股间就是一脚。 胖青年昏死过去。 山泽拾起了手枪。窄额头捂着两眼呻吟着。山泽只是轻轻一捅,但那家伙已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山泽跑上了公路。不一会儿公路就被封锁了。几分钟内警车的笛声在四处响了起来。好象是看热闹的人通风报信了。 山泽小跑着穿过了几个路段。警车的咆哮声在增加,周围杂乱的跑步声也越来越清晰了。山泽意识到是被包围了。他早已料想到了这种情况。 前方停着一辆小型货车,驾驶室里有一个年轻人在听收音机,山泽走近了年轻人。 “你下来一下好吗?我是警察。” 山泽对年轻人说道。 “警察?你到底有什么事?” “犯人逃跑了。要检查检查。” “行。” 年轻人疑惑地下了车。 那年轻人腹部挨了山泽一拳之后,趴到了地上。山泽把年轻人藏在汽车阴影里,与之交换了上衣。没有目击者。 山泽发动了汽车。 这一段公路出口处停着一辆警车。 山泽接到了停车命令,放慢了车速。很快他们就会要求出示驾驶证的。山泽放慢车速做出要停下来的样子后,猛地一踩油门,从警车旁擦了过去。山泽又提高了车速。背后的警车鸣起了警笛。从汽车反光镜中可以看到警车正倒转车头,但警车很快就不见了。小型货车飞也似地奔驰着。 车进入了另一个路段,山泽飞速驶了过去,背后警车的咆哮声逼近了。这段公路通向前方的一条大道,山泽全速驶向了那里。反光镜里出现了警车的红灯。警车也在拼死地追踪着。 通往大路的交叉路口上亮着红色信号灯,但山泽并不想停车,他加速冲了过去。 一辆警车也通过蓝色信号灯高速驶过交叉路口。山泽的车撞向了那警车的车头。警车被撞得横转了过去,发出了剌耳的声音。警车轮胎与地面的磨擦声宛如杜鹃啼血。 警车横转过去之后撞倒了一辆迎面驶来的汽车。这样一来,两辆车缠在一起急剧地打着滑。紧接着两辆车在交叉路口拐角处的银行前再一次猛烈地相撞了了。一阵可怕的爆裂声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火焰升腾起来了。不知是哪辆车里升起的。爆裂声依然不断,火焰喷到了数米高的空中。 山泽的车也向一边滑去。就象是溜在冰面上似的。就这样,山泽的车通过了银行楼前,车屁股撞到了杂货店的玻璃橱窗上。响起了玻璃破碎飞溅的声音。山泽下了车。 银行被火焰包围了。两辆车喷着浓烟燃烧着。有几个男人正从黑烟里爬出。 周围的商店里跑出了许多人。山泽离开车时,已有二三十个男女在张望。追踪而来的警车声嘶力歇地鸣响着汽笛,冲开了人群。但在那警车即将擅内人群的瞬间,急转了过去,拐到了大路上。警车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传来时,它已从山泽的视野里消失了。 不久,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 山泽慢慢地移动了脚步。 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受伤的人和火灾上,无人留意山泽。走了不远,山泽沿着商店街上了公路。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几把火。只要在两三个地方放了火,那更容易躲避警察的追捕了。 放火的话有可能会成为大火。这可不是山泽所希望的。山泽的本意决不是要把市民卷进去。但是,自己若被逼上绝路,那山泽也就不得不那么干了。山泽以为,正义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自己若被杀死,那就谈不上什么正义了。 活下去——这才是山泽的信念。哪怕遭到罪恶,不道德的坏评价,也要活下去,作为人来讲,死掉了也就没有价值了。 消防车和警车的吼叫声交杂到了一起。 警官在各处十字路口站着岗,人数很多。山泽看出北卷警署已压上看全部赌注。 ——现在,整个北卷市仿佛都在哭丧着脸。 在北卷市,没有市长镰田的敌人。左幸吉执牛耳的这座不到四万人的城市实际上是在镰田的手心里。北卷署和镰田是一丘之貉。他们一起对市民敲骨吸髓,在覆灭时也是一起完蛋。 这次大搜捕就是掌握此城的丑恶的权力阶级的毁灭前的痉挛。 三个小时以后。 晚上十点刚过,山泽潜入了镰田市长宅邸的庭院。 这是一幢宽大的建筑,光是庭院就有六百多平方来。庭院里有人造假山、瀑布、喷泉。这些东西都是镰田奢侈的结果,但对隐藏身体来说却又是些很好的屏障。山泽藏身其中等了约两个小时。 山泽不知镰田在不在家,但他感到镰田似乎在家。好几辆车从车库里进出,看上去,好象是警方上层人物慌里慌张地前来商议什么事情。 ——害怕好。 山泽想象着镰田因不安而发灰的脸色。他似乎看到了那肥头大耳的猪脑袋。那猪头正在发疯地命令逮捕或射杀山泽吧。镰田集结本市要人,玩弄强夺来的人妻,举行乱交集会的丑恶罪行即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此刻他定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十二点一过,邸内的灯光熄灭了。 又过了一会,山泽抬起了身。 他从厨房门钻了进去。 厨房装有插入式门锁,山泽毫不费力地就把它打开了。山泽立身于黑暗中,谨慎地摸索着向前行进。 山泽不知这里住房的结构。但走一走的话大致就可了解到镰田住在哪一间房里。 夹着走廊过道有好几间住房。每间屋里的灯都熄着。 山泽悄悄走进了走廊。他压低了脚步声向走廊深处走去。 从镰田的趣味来看,他定会将其寝室修在最幽深的地方。 山泽就这样探索着这幢建筑。 走廊迂回曲折,左右有数不清的房间。山泽不知镰田家共有几口人,但这建筑大概就是其权力的象征。 山泽听到某个地方传来了人声。他站在黑暗中谛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在前方。前方走廊的另一个转弯处附近。 山泽悄悄走了过去。 灯光出现了。是从门缝里露出的灯光。山泽将耳朵贴在了门上,里边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一个嘶哑的、低低的声音,听不清谈话的内容。山泽猜想讲话的就是镰田,这与他白天听到的声音相近。 ——是打电话吗? 山泽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却没听到谈话对方的声音。他感到好象镰田是在打电话。山泽右手里握着从警官那夺来的手枪。他不会使带武器,闹出响声会惹出麻烦,但手枪可用来威吓对方。 镰田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不一会儿,声音停止了。传来一声听筒被猛地摔下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后,山泽的手放到了门把下上,轻轻打开了门。 这间屋子是传统的日本建筑形式的房间。镰田身着和服对着桌子,手里握着电话听筒。他好象正在思考给什么地方打电话。 听到了门声,镰田扭过头来。 “出声,就打死你!” 山泽将枪指向镰田。 镰田倒背着手,做出要遮挡桌子上文件似的姿势。他那略显凹陷的双眸里充满了恐怖。 “哪、哪、哪……” 他大概想问山泽是哪里进来的。 “哪进来都不成问题。杀掉你这样的一头老猪并不费事。怎么样,你叫吧,我不在乎?” 山泽走近前去。 “你要……” 镰田咽了口唾沫。 “干什么?” “来宰了你。” 山泽低沉的声音答道。 镰田的声音也不高。 “你以为,干了那种事,会,轻易了结吗?” 镰田的声音在颤抖。他那细小的眼睛死死盯着山泽手里的枪。 “什么了结不了结的。我的敌人,我一定要杀死他。这是我的主义。” “别,别那样。” 镰田嘴唇在哆啸。 “不,非杀不可!” “别杀。求你,别杀死我!” “不要再费话了。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山泽的手枪对准了镰田的胸口。 “女、女……女人和他丈夫,我还给你。” 镰田的手还是朝后抓着文件桌。 “那女人和他丈夫都活着。别开枪!” 镰田喘息着。 “在哪?” 山泽沉静地问道。山泽虽未表露出来,但他感到了一阵喜悦。 “关在,一个地方。” “你怎么把他们交给我?” “我打电话。叫他们立刻放人。那样就……” “我不会上那种当的。把车准备好,你领我去那里。” “我把你领到那,放掉那两个人。你要保证不杀我!” “这个,我不知道。我不保证什么。我想怎么做,我自己决定。你是想在这里死呢,还是带路呢?” “……” “给你一分钟考虑考虑。” “你开枪打吧。枪会发生很大声响的!” “你忘了上回见面的事了吗?我可以空手宰了你。这里有匕首。我可以将你击倒,用匕首划破你的肚子。” 山泽左手取出了匕首。 “知道了。” 镰田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我带路。所以,你救救我吧!” “把这个上在前面!” 山泽把手铐递了过去。 “你要把这东西让身为市长的我带上?” 镰田哭丧着脸讲道。 “市长,看起来你太愚蠢了。诱拐人妻,残酷虐待,非法关押,这都是谁干的?” “我给你说,诱拐人的可不是我。我只是,把那个女人,买了下来。” “从谁那儿买的?” “从人贩子那儿。” “人贩子,这个词儿太古老了。好吧,这件事下次再问。快点戴上手铐。你再磨磨蹭蹭就宰了你。” “知道了,我戴,别乱来。” 镰田自己将手铐戴在了双手上。他那灰白脸上微凹的眼睛里燃烧着屈辱的火焰。 “叫车来!” 在山泽的命令下,镰田操起了电话。他打到了司机家。 “十分钟内就来。” 镰田放下了听筒。 “告诉你,你若不老实,我立刻就杀了你。你记住这一点。好吧,出去!” 山泽拉了一把镰田。 镰田走在前面,先出了屋子。山泽紧随其后,走在过道里。不能设想镰田会反抗。到了这种地步,他只有唯唯诺诺了。因为不管怎么说,。镰田害怕丧命。 镰田压低脚步声向大门口走去。没有一个人起来,人们都沉睡着。四下里寂然无声。 出了大门,到了庭院里。这里象是无人的荒野似的。雄伟的宅邸现在已处于无戒备状态。这倒解教了镰田的性命。 山泽想,若有人发觉之后大声叫嚷,他就要毫不留情地杀掉镰田。因此,镰田自己也担心弄出声响引起骚乱。这种场合,稍有踌躇,事关性命。山泽也充分了解这一点。 山泽也到了生死关头。 他们在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轿车来了。 司机走下车,打开了车门。镰田双手抱着上衣,司机未发现手铐。 镰田告诉了司机要去的地方。镰田的声音里好象带着怒气。司机高声答了声“是”就发动起车来。从这回答里,可看出平常的镰田是多么的粗暴。 途中各处十字路口都有警官的身影。他们已处于戒备状态。 镰田的车被命令停下了三次。每一次,山泽都将手枪顶在了镰田的后腰上。 “是我。市长镰田。不认识吗?” 镰田气哼哼地叫骂着。 车用了大约十分钟到了目的地。 那里被高高的围墙包围着。不知是什么遗迹,总之面积很大。车在门前停了下来。 “别对别人说我到了这里。听见了吗?” 镰田恫吓似地叫司机回去了。 镰田打开了铁门上的锁。 里面有条砂石铺就的路。左右生长着一些林木,茂密葱茏。 “这里是什么的旧址?” 山泽问道。 “曾是市休育馆。因为造了一个新的,所以就买了下来。将来准备设立茶室,接待客人。” 镰田边走边答道。 两人走在砂石路上的脚步声被两旁的树林吸去了。 “是谁买的?” “……” “左幸吉吗?” “你认识左先生?” 镰田停住了脚步。 “这种渎职之事,倒象是你们这帮品性恶劣的家伙干的。走!” 山泽推了推镰田的肩膀。 走不多远,就到了建筑物门前。建筑物漆黑一片。镰田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等等。看守在哪?” 刚进门,山泽就拽住了镰田。这里若是魔窟,那一定会有人严密防守。 “没人看守。” 镰田大声答道。 这声音说明了镰田的企图。他是想让监视者听到。 “好吧。先把我带到女人那里去!” 山泽抓住了镰田的衣领。他丝毫不能大意。镰田开开电灯移动了脚步。过道很长,镰田故意放大脚步声在走廊里走着。 正对走廊,有几间房屋。这象是一幢即将建成的建筑。大概作为接客的地方有些乱,所以现在就成了魔窟。 饶过走廊的几个弯道,镰田的脚步静了下来。甚至可以说他是有意压低了脚步声。 “怎么了?” 山泽对突然停住脚步的镰田问道。 “那些家伙。” 镰田呻吟逝。 “那些家伙是?” “那些家伙背叛了我……” “你说谁?” “看守。那些家伙,把我的女人……” “是被看门狗咬了手指吗?嗯,有几个看守?” “两个。畜生。怎么才能叫他们……” “走。比起那件事,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那些家伙违抗命令,把我的女人玩了。杀了他们,剐了他们!” 镰田咬牙切齿地叫道。 他象豹子般无声地走着。 有一个向下的台阶。 这里有几间象仓库似的房子,堆放着一些水泥。其中一间露出了灯光,而且传来了说话声。 “女人就在里边,进去把那帮混蛋宰了。死尸我来收拾。” 镰田在山泽耳边小声说道。他的声音气愤得有些颤抖。 “慢慢的打开锁!” 山泽命令道。 镰田忘却了自己的立场。看守的男人们背判自己侵犯奴隶之事使得他气破了肚子,气昏了头脑。这家伙头脑太单纯了。脑子都是背判似的。镰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开了铁门上的锁! “混帐东西!” 与开开门同时,镰田大叫起来。 山泽紧随镰田闯了进去。 京子在里面,她正被看守按倒在床上。 “你们这帮家伙,居然敢背叛市长我!我多次警告不准对女人下手。你们竟然全当耳边风!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就地跪了下去。 “宰了他!” 镰田狂叫道。 京子就在那里坐了下去,低垂下了头,等待着镰田的制裁。 山泽看着京子。京子未发现站在镰田背后的山泽。她向镰田一瞥的视线很快就抽了回去,又低下了头。 “京子夫人!” 京子抬起了视线,青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红晕。她注视着山泽,想抬起腰站起来,但折磨使得她疲惫已极。同时,由于过于吃惊的缘故,她反而瘫软了下去。 “杀了他们?” 镰田又叫了起来。 “自己来!” 山泽被镰田的狂态惊呆了。 山泽看到其中一个男子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同时另一个男子一低头冲了过来。见此情景,狰狞面目的男子迅速站起身打倒了镰田。镰田胸部和脑袋挨了一击。 山泽将手枪把砸上头一个男子的头部,紧接着又抬起脚踢向了第二个男子的股间。这两个动作完成在眨眼之间。两个家伙均倒在了地板上。 山泽将京子被绑在床上的手铐和镰田的手铐,给那两个男子的手脚互相铐了起来。 “走得动吗?” 山泽抱起了京子。 京子勉强站了起来。 山泽将镰田踢醒,拖出了这间房。他将铁门上了锁。不用加锁,那两个手脚绑在一起的家伙也无法动弹。 “领我们去片仓呆的地方去!” 山泽抓住了镰田的脖领这。 镰田一边走一边咳嗽着。 “你要,杀了我吗?” “你问过多少遍了?” “你若要杀我,在此之前,先让我把那些家伙杀了!” 镰田喘息着。 “那么可恶吗?” 对于锥田的固执,山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镰田的固执表明了他对弱者是多么的残酷无情。 “那些家伙背叛了我。要是让那些家伙活下去……” “对掌权者不利吗?” “也有这个原因。” “住口。走。你自己活命之后,再考虑那件事吧!” 山泽提起了镰田的衣领。 片仓被幽禁在建筑物对面放杂物的地方。镰田走到了那间屋门前,打开了锁。 “开开灯!” 镰田打开了壁灯。 灯亮了。屋内有一根粗大的木柱。一个赤裸的男子手腿抱着那根柱子;他已瘦得没人样。灯亮了,那男子却一动未动。 “还活着吗?片仓!” 山泽走上前去。 “呵!” 回答声很细微。 “山泽,吗……” “是的。已经,不必担心了” “我、在、等……” 片仓艰难地发出了声音。他想抬起头看看山泽。却未能如愿。 “片仓!” 京子来到了片仓身旁。 “别、碰、我。会、折的?” 片仓身体已完全僵直了,仿佛这身子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没关系。马上就会好。” 山泽用从那两个男子手中夺来的钥匙给片仓开了手铐。手铐和脚镣均被卸下后,片仓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仿佛成了一个木头人。山泽将片仓从柱上抱开了。片仓发出了微弱的悲叫。 “脱掉衣服!” “我的吗?” 在山泽的怒目逼视下,镰田胆怯地直往后退。 “要不想死,就脱光衣服!” “脱脱。” 镰田慌忙脱光了身子。 山泽令镰田倒背着手抱住那根柱子。 “那胳臂不就折了吗?别这样。饶了我吧!” 被反着手上手铐之后,镰田哀叫起来。他连一点活动的的余地都没有。 山泽丢下镰田开始照料片仓来了。他使片仓仰卧起来,用手掌轻轻按摩着片仓的手脚。京子也开始了按摩。 “慢慢地,轻轻地按摩。” 山泽叮嘱了京子之后,就转向了镰田。 “你从谁那把片仓京子买来的?” 在脱身离开这里之前,有许多事情需要问清楚。 “不,不知道。某个地方的男人来卖的。” “是吗……” 山泽转过来问京子。 “把您卖给这家伙的是?” “天地教的男人。” 京子站到了镰田面前。 京子的双眸里恢复了光芒。在灯光下,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使人感觉这象是一双野兽的眼睛。这双眼睛,现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镰田。 “行了吧。镰田。” 山泽一面继续给片仓按摩,一面对镰田说道。 “你知道天地教的司祭吧。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在哪里设有大本营,快说!你若是不想死的话。” “不,不知道。什么天地教。” “那么,你是怎样找到女人的卖主的呢?” “打电话,他们是打电话找上门的。” “对吗?京子夫人。那里有脚镣,用它来打这孙子。打死也不要紧。要给他以最好的答谢。” “好的。” 京子拣起了脚镣。这是只铁制脚镣。 “太好了!” 京子举起了脚镣。她的声音异常地高昂。眼前是赤裸的镰田,有他突出的腹部,有他短短的腿。这个猴子般丑陋的男人,给了他们多少屈辱啊? 京子已处于错乱状态。 京子手里的脚镣打在了镰田脸上,响起了一声迟钝的肌肉的声音。镰田的脸颊和嘴唇开了口子,鼻血也流了出来。镰田发出了惨叫声。京子又挥起了脚镣,这一次打到了镰田突出的肚子上。 京子象是着了魔,发疯般地打着。不知打到第几下,镰田停止了哀号。京子想他可能死了。但她仍未停止挥动脚镣。她想要把他的肌肉也打个稀巴烂。 “行了。杀了他,就问不出东西来了。” 京子回到了自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山泽看了看镰田。镰田是昏过去了,他的裸体已浑身血污,血从口中鼻中流了出来,胸部、腹部、下部、正面的腿部等各个地方都在出血。他已遗体鳞伤,全身被血涂遍了。 山泽一拳将镰田打得苏醒了过来。 “救命!” 镰田刚一苏醒过来就叫喊起来。 “你要想活命就快说!把天地教的一切供出来。不然的话,还得打!” “说,我说。快叫救护车,我,就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这种程度,不会死的。天地教的大本营在哪里?”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东西。我只知道经过左先生的介绍,卖女人来的那个男子。” “是左介绍的?” “是的。” “山泽。” 片仓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天地教的女人们和这个城市的掌权者,举行了乱交集会。问他这个!” “听到了吗?回答。是谁把天地教的女人们带来的?” “是那个来卖女人的男子,乱交集会也是那个男子搞的。我,只知道这些。” “说谎。你会听不相识的男子的劝诱吗?” “不是说谎。我,相信左先生的话。因为左先生介绍说那男子可信任,所以我就完全信任他了。” 镰田已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了。他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呻吟着。 “能动吗?” 山泽抱起了片仓。 “勉强可以。” 片仓答道。经过山泽和京子按摩肌肤,片仓的手脚总算能活动一下了。京子给片仓穿上了镰田的衣服。 “有没有要问问这家伙的事?” 山泽向片仓询问道。 “有。” 片仓被京子扶着站起身来。 “把那个拿给我!” 京子把脚镣递给了片仓。 “别,别打了!” 镰田叫道。 “我要叫你再也不能玩弄女人。” 片仓将脚镣打向镰田满是血污的股间。只这一下,镰田的哀号就停止了。脚镣又一次落到了同一地方。第三次、第四次,脚镣的锁链又接连落了下去。片仓感到一阵头晕,停止了攻击。 “死了吗?” 片仓被京子扶着向山泽问道。 “这个吗?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非死不可的家伙。我们逃出这座城市,不需要留下后患。现在,就在这里放上一把火。这家伙即便活着也会被烧死的。” 山泽平静地答道。 “要放火吗?” “对。攻击时,必须要干净彻底。要是半途而废,那就等于自取灭亡。能走得了吗?” “呵,能走!” 片仓出了屋子。在他就要走出房间时,回头看了一眼镰田。 曾经狂言要将反抗掌权者处以死刑的镰田,现在已满身血污,反着手抱着柱子了。他的猪头好象要从身体上掉下似的。 他真如一只被吊起来的猪。 片仓和京子走出建筑潜入了树林。山泽还留在邸内。他正在各处放火。 “没事吗?” 片仓问京子。 “再,也不分开了。决不。” 本应扶着片仓的京子,反而抱住片仓哭了起来。 “别哭,再不分离了。攻击主动权已移到了我们手里。今后,我们要将以司祭为首的天地教成员斩尽杀绝。” 再不能乱来了——片仓咬紧了嘴唇。今后,要在被攻击之前袭击对手。被杀死之前杀死敌人。片仓已下定决心抛弃一切顾虑,决不对敌人怜悯,要将他们象踩蚂蚁那样辗死。 “请你原谅我!” “别说傻话。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我……” 京子呜咽起来。 山泽出来了。 “过十分钟就会烧起来。在那之前,我们先躲到什么地方去。” 山泽向门口走去。 “是要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吗?” “不,偷辆警车。” “偷警车?” “那些家伙应抛掉警车进入宅邸。我们可借机乘车逃掉。” 他们出了门。 他们窥视了一下四周,没有过往行人。道路对面是夹着个小公园的住宅街。三人肩靠肩,装成醉鬼的模样,横穿过马路。 三人躲到了公园的树林里。从树木间的缝隙可看到建筑物内冒出了浓烟。 “魔窟被烧掉了。” 京子嗫嚅道。 烟雾眼看着从建筑物的窗子之类的地方喷涌而出。山泽事先开好了窗户,火势漫延得很快。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黑烟覆盖了宽大的邸宅。 报警器笛声响了起来。因为没有行人,所以某个地方监视火情的人员大概发现这里着火了。 “来了。” 山泽小声说道。 消防车鸣响着报警器从远处飞奔而来。与报警器声搅在一起的还有警车的警笛声。各个方向都传来了警车的笛声。 市民们的梦境被不合时宜地打破了。他们纷纷跑出了住房。那些市民看到火灾,一窝蜂似地跑了过来。 几辆警车先于消防车到了。 “到公路上等着去。就装作是在看热闹。我给你们偷警车去。” “多加小心!” “别担心!” 山泽离开了隐避的地方。此时火灾发生的房屋前已挤满了数十个看热闹的人。公路因不断涌来的人渐渐混乱起来。 山泽混到了人群里。 好几辆警车停在公路上。如山泽料想的,警车空着,消防救火车尖叫着冲到现场。警官一面维持群众秩序一面跑到邸内去搜查,忙得不可开交。 山泽盯住了停在最边上的一辆警车。车顶的红灯还在旋转。不知为什么,此车的马达尚未关掉。 “喂,后退后退。你们别妨碍救火。” 山泽厉声叱责一旁的群众。他边喊边钻进了警车。没一个人想到山泽是要偷警车,他们可能认为山泽是便衣了。 山泽倒着警车,他缓缓地开着车。维持群众秩序的警官向这边看了一眼,却没有起疑心。山泽掉转车头,将站在公园旁片仓和京子让上了车。 “真高明。” 片仓从远处看到了山泽的演技。 “呀。要是豁出命来,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山泽发动了警车,车上的红灯依旧旋转着。 “你想去哪儿?” “去国家公路4号线。沿陆羽街道向盛冈市出发。总之,是要尽早离开北卷市警察署的管辖范围。” 一辆警从前方疾驶而来。两辆车相互间向相反方向驰去,但因彼此开足了马力,对方什么也没有发觉。 很快就到了国家公路4号线。卡车交错行驶在公赂上。山泽敏捷地加入了卡车的行列向北开去。因警车红灯在旋转,往来的车辆都给它让了路。山泽提高了速度,北卷市很快就被甩得不见踪影了。 无线报话机没有关闭。 无线报话机与火灾现场通着。 “发现两个被浓烟围困的男人。他们的手脚都被手铐铐着。” 这是从现场传来的刺耳的报告声。 “我是署长。把死尸裹上毛巾收到警车里去。决不要让外人看见。明白了吗?” “明白。” 山泽默默地开着警车。他想象起了署长心急如焚的焦躁神态。这个魔窟城市,谁知道它会出现什么样的东西呢。 “七号车!” 喇叭里传来署长声嘶力竭的叫声。 “七号车!” “这边,七号车。” “我是署长,快,那座宅邸里,监禁着市长。快!” 署长的声音象是咬牙切齿地发出来的。 “他们才弄明白……” 山泽嘟囔道。 “弄明白了也晚了。就是不被烟熏死,那家伙也已经死了吧。” 现在,片仓殴打镰田的感触又回到了手臂上。这是镰田皮开肉绽的感触。 片仓没有悔恨。但他反而后悔没有控制殴打的限度。他想他应用脚镣击碎镰田的头部。片仓拜访市长办公室,结果受到镰田的百般污辱。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与那地狱般的煎熬相比,要将镰田的脑壳击碎,才能证明片仓的生存价值。 “这边,七号车。署长,受现并救出了市长。” 几分钟后,无线话筒又响了起来。 “他还活着?” “他还在呼吸,刚才送进了救护车。” “好。辛苦了。所有警车恢复戒备状态。包围逃亡者。” 布机传来一声沉重的喘息声。 “那家伙,命倒挺大。” 山泽倾吐了感慨。 “应该杀了他。” 片仓后悔地咬紧了牙关。 “没关系。让他活着尝尝痛苦的滋味也不错。但是,不久还是要杀了他。司祭一伙、左幸吉和镰田——这些家伙,决不能让他们再活下去!” “镰田若是活着,他就会把我们的事告诉警察。我们还能逃掉吗……” 京子又忧虑起来。 “不必担心。” 山泽安慰道。 “我们只要出了北卷市警署的管辖区域,那就不会有问题。” “为什么呢,为什么……” 京子青白的面孔模糊地映到了受到后面车灯照射的汽车后望镜里。 京子自从到了权兵卫山卡的废村以来,一直被迫过着奴隶生活。恐怖占据了京子的内心。现在,再次被带回去的恐惧袭扰着京子。 “我们只要进入盛冈警署的管辖范围,那帮家伙就不会来打扰我们了。他们不会大张旗鼓地来追。他们若是通辑我们,也就等于为他们挖掘了坟墓,假如市长死了,这一切也将被作为一场意外事故处理掉。然后,他们会等待我们的出现。当然,他们也不会光是等待,他们会找来一些武艺高强的刑警来追踪我们。” “这么说,我们不会遭到通缉了?” “那当然。我们并没做坏事。” 山泽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不只是为安慰京子,他已看出北卷市警署不会那样做。 这时,布话机传来了狼号般的叫声。 “警车被盗了!四号车被盗了!” 招呼署长的声音此起彼伏。 “真的吗?没搞错吗?” 署长的答话声尖利刺耳。就象是玻璃被划上一道口子即将碎裂似的。 “没错!有人看到四号车从国家公路4号线向盛冈方面去了。可能是逃跑的罪犯盗走的……” “追,笨蛋。发动白色摩托车。把他们全都抓回来,不,发现了就开枪打死他们。打死他们!要是这样把那伙家伙放入盛冈署辖区内,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全速发动白色摩托车!另外,在交界地区封锁住国家公路!” 署长的声音在战粟。 “他们到底发现了……” 片仓嘟囔着,将视线投到了车窗外。深夜的国家公路4号线、陆羽街道上,只有一些卡车与警车交错驶过。交通运输量明显地很少。 “还没到两个地区的交界处吗?” “不知道。虽说不知道,但也许还在他后的境内。是不是把警车丢掉……” 山泽答道。 “若遇到封锁线,我们很可能被射杀。那帮家伙,已赌上北卷署的存亡,他们会使用乱枪来打的。” 片仓想到了署长的狼狈相。 现在,步话机已不再叫唤了。他们若再说下去,那山泽他们还会听得到。北卷署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开始了疯狂的追踪。白色摩托部队大概正在全速追赶着吧。警车也一样。两个地区交界处的交通岗已经通过电话,接到了封锁指令。 步话机的沉默充分说明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恐怕……” 山泽难以决定是否丢弃警车。或许他们已经进入了盛冈署管辖境内。若如此,他们就不必慌张了。假使还是在北卷署管辖区内,山泽也不在乎,但片仓已衰竭到极限。京子大概也跟他一样。搀扶着两个病人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奔逃,那简直难死人。 倘若被发现,就很容易被射杀而死。因为有放火和强夺警车的罪名,射杀他们的理由就很充足。 然而,若是前边某个地方的道路被封锁了——山泽感到了这种不安。 丢弃警车与就这样飞驶着,等待他们的是同样的危险和苦难。这使得山泽一时不知怎样决断。 “抛掉车好象不大好。我吗?……” “还是抛掉的好。我能走!” “是吗……” 国家公路两侧群山环绕。若弃掉警车,就只有逃到山里去。警察必定会从弃车点搜山。想至此,山泽不由得踌躇起来。 但是,不能总是犹豫不决,还是应当弃掉车。山泽下定了决心。 “喂,那个……” 片仓低声叫道。 两百米左右的前方公路上设有检查所。道路被截断,放有木栅拦,旁边有三个警官。他们晃手电筒发出了停车命令。 山泽握紧了方向盘。他没有放慢车速,而是直冲着木栅栏冲了过去。 “是要突破检查所吗?” “对,伏下身!” “那不危险吗?” “会颠簸的,快伏下身!” 山泽注视着前方,对面车道上有几辆汽车。山泽的视线停在了一点上,那是三个警官的正中。 山泽按下了警笛的按健。 警车鸣叫起来。 警车剌耳地咆哮着,全速向检查站冲击。车灯里浮现出警官提着手枪的身姿。警车旋风般地突入了那三个警官当中。 枪声响了。两发子弹从前面窗玻璃一直穿透后面的车面飞了出去。从子弹孔吹进来强劲的风,使得车内轰响着震耳欲聋的声音。 山泽伏着身子。他就这样低着头冲了过去。警官弹簧似地跳到了两边。 一阵轰响。警车的前挡板将木栅栏撞了个粉碎。撞击声转瞬间就逝去了。警车车尾摇晃了一阵,向对面车道滑去。山泽拼命地抓着方向盘。车子一边打着滑,一边总算回到了原来的车道上。 “受伤了投有?” “没。” 片仓抱着京子,抬起了上体。警车飞驰着,车灯光划破了漆黑的国家公路。 “你没事吗?” “啊。” “车呢?” “现在,还没问题。” “那就是两个地区的交界处吗?” “也许是。这里或许已是盛冈署的管区了。那些家伙大概该死心了。” “那么,我们得救了?” 京子呜咽起来。 ‘对,危险已经过去。以后的问题就是怎样进入盛冈市了。我们找个旅馆先休养休养。等三个人都恢复体力后,再实施反击。不论有多大阻碍,也要搞清天地教的去向,实施报复计划。” 山泽降低了车速。 京子抱着片仓流着泪。 片仓把京子的脸抱在自己胸前,泪水温暖了瘦弱的前胸。京子不住声地哭泣着,肩膀和腰部都在抽搐。 京子好象又成了一个孩子。一直到昨天还在困扰京子的恶魔,现在消失了。被镰田命令、在众目睽睽之下鞭打铁镣相加的丈夫赤裸的身体,那简直是比死还残酷的折磨。但现在,京子却已把那时的感觉全忘掉了。 决不可能回到自由世界的狱中生活扭曲了京子。不,她是被束缚在一个人欲横流的黑暗世界里。在这里,如果不扭曲性格,如果不锁住精神,就一天也活不下去。 这种束缚,现在解开了。 现在,京子已是自由之躯。片仓想,现在自由已回到自己手中。京子是在以泪水洗去这四十余日里自己身上的污垢。 ——原谅这个女人。 片仓被这个想法激动了。 片仓眼前浮理出那一幅幅凄惨的地狱图景。但是,一个凡人之妻,被那天地教捕获后要想生存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没有任何方法。她只有利用其女人的身体活下去。京子,你活到现在真不容易!片仓甚至涌起了一股感慨。 爱怜之情猛地溢满了片仓的身心。就是他对妻子的爱恋。片仓用力抱着京子。 到达盛冈市是在翌日早晨。 他们将警车丢在国家公路上,进入一个小村落,借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他们驱车来到盛冈车站前,又丢掉了这辆车。 三人进了他们先前住过的那家小旅馆。房间空着。 山泽要了单间,片仓和京子订了双人房间。 片仓一上床就睡着了。他睡得如泥一般地深沉。连日来的虐待使他瘦骨伶仃,几乎再无一丝余力了。他强撑着逃回来了,但现在那股拼劲也耗尽了。 看着片仓的睡容,京子想起了被人捕获的鹰鹫。鹰鹫是一种气质高傲的猛禽,被人捕获之后,它决不自己去吃饵食。它停在木柱上可以好几天一动不动地呆着。最终,它的体力耗尽,从木柱上跌落下来。据说,这时候它已经死了。 片仓就象鹰鹫。他承受了惨不忍睹的虐待。肉体的虐待尚属强者可忍耐的折磨,但片仓精神上所受的虐待实在是残酷之至了。若是一般的人,那恐怕会发疯的吧。京子现在对片仓历尽千辛万苦而勇敢地活下来了的勇气,钦慕不已。 京子想到了自己曾真的想把片仓杀死。因为她已不忍目睹片仓的痛苦。加之,她不得不认为片仓的逃脱是不可能的。总有一天,片仓终究会被折磨死。在他骨瘦如柴的裸体上,镣铐相加,片仓就这佯爬着去让恶魔们侮辱。真可谓惨绝人寰。 京子曾希望片仓咬断舌头死去。然而,片仓求生的欲望却似乎很张烈。被暴虐的恶魔所蹂躏的京子的神经已经不正常了。京子见片仓那样,她曾非常气恼。前途没有一缕光明。有的只是死亡。京子想,片仓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简直是太无知了。她甚至不由自主地认为片仓是个卑劣的男子。 京子一边在片仓眼前,遭受镰田和其它男人们的蹂躏,一面深深憎恶着片仓。她向片仓投去了憎恶的目光,意思是说就这样悲惨地活着,你还不选择死!京子对到了此种地步仍甘心为奴的片仓产生了加虐意识。 京子也是真心想用鞭子将片仓打死。一方面是不忍目睹,另一方面是认为这样的男人没有生存的价值。这两种意识各半。 京子反思着此事。 她想她自己是疯了。 京子凝视着片仓的睡容。 山泽来到片仓夫妇的房间是在第二天早晨。 京子已经起床了,但片仓还睡在床上。 “好点儿了吗?” 山泽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呵。” 片仓醒了,但依然睡意朦胧。 “暂时还起不来。” 山泽转向了京子。 “把这个给你。” 他把手枪递给了京子。 “我现在要回东京。必须去弄点儿钱。也许后天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一步也不要离开房间。所需的东西让侍者去买。我去跟他说好。不要让侍者以外的人进房间。绝对不能让其他人进来。北卷市警署的大多数刑警应该已经进入盛冈市。那帮家伙在做垂死挣扎。他们疯狂得已不能再称作警官了。他们是伙暗杀队伍。若被发现,就可能被射死。你们要做好这一思想准备。” “……” 京子看看手枪,又看了看山泽。 “要有人想强行侵入,你要毫不手软地用枪把他打死。与其被那帮家伙杀死,还是先杀死他们的好。开枪杀掉他们,盛冈的警察就会赶来。这里的警察是安全的。到那时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将从东京叫来一流的律师,起诉北卷市市长及北卷市警署、天地教。你可将一切委托给警察。” “知道了。” 京子点了点头。她的视线落到了手枪上。 “我来告诉你枪的打法。” 山泽握住手枪,卸下子弹,转到了京子的背后。他手把手地教京子打枪的方法。 与丈夫片仓不同,山泽有着经过锻炼过的身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山泽从不提起他的过去,但从昨天发生的事里就可知道山泽长于斗争技艺。他能把两个高大的男人在一瞬间打倒,这绝非寻常人所能办到的。 山泽若不来救他们,片仓现在怕已被杀死,而京子也只能屈辱地生活在黑暗里。京子对山泽的行为充满了感激之情。 “把手枪给、我。” 片仓微微欠起上身。 “你不行。你还有昏睡过去的可能。还是让你夫人拿着吧!” “别担心,已经、没事了。还有钱的事,到我的家……” “钱的事你就放心吧,我来办,总有办法的。我更为担心的是把你们放在这里,一个人离开。” “我们不会再被捉的。” “但愿如此。” 山泽把手枪递给了片仓。 “还有一点。你的性子太急了。不要由着性子乱来。” 嘱咐一番之后,山泽就走出了房间。 出了旅馆,山泽向岩手新报社走去。他要去拜访前天向他介绍过北卷市情报的铃江记者。 铃江在报社。 山泽把他领到了茶馆。 “那以后,你去了北卷市吗?” 铃江摘下眼镜擦着脸。他藏着深度近视眼镜时,显得眼部突出,但摘掉眼镜之后,却是一双平常的眼睛。 “嗯。但是,那个城市实在是太令人感到奇怪了。那里的警官威风不可一世,真叫人讨厌。” 山泽要了啤洒。 “是这样。” 铃江压低了声音。 “我感到,北卷署的样子有点蹊跷。” “蹊跷?” “从支局来的报告说,北卷署从前天开始发出了动员令。他们象是在捉什么人。” “捉谁?” “不是、你吗?” “怎么会呢。” 山泽倒上了啤酒。 “我想一定是你。但是奇怪的是,警车撞到银行门上引起了火灾,而左幸吉拥有的体育馆也在深夜里着了火。好象有什么奇妙的事件在发生。再加上……” 铃江拂去了嘴唇上啤酒的泡沫,声音放得更低了。 “这只是传闻,但据说市长被监禁在火灾现场,好象是死了或受了重伤。难道真有这种事吗?但是,我总感觉……” “是吗?” “报社指令我们去搜集详细材料。我曾想进入北卷市。那个,你有什么事?” “还是那个左幸吉。” “那个家伙怎么了?” “我有件事。我想知道左幸吉的习性,那座城市的人对外来者好象十分冷淡,不好调查。因此,我就想能不能委托你帮助调查一下——当然,我要付报酬的。” “多少呢?” 铃江露出了狡黠的表情。猛地就问金钱数额这一点实在显得有些呆傻。这是地方报社记者的悠闲所致。 “预付五万元,事成之后再加五万。怎么样?” “我接受。” 铃江立即答道。 “但是,调查些什么呢?” “当然包括出生地和经历等事,但尤其是近来他的交际范围。另外,据说他经常出差,那么,他究竟到什么地方去出差?” “这事好办。但是,我希望预付之款马上能拿到手。我必须马上付饮食店的帐。” “好的。” 山泽给了他五万日元。 “那么,怎么和你联络呢?” “后天,我来报社找你。可以吗?” “ok。那么,你来结这个帐吧?” “当然。” “我能喝点掺水威士忌吗?” 铃江表情很活跃。 山泽要了掺水威士忌。 “我在调查方面,有着一流的本领。只是,那个地方,太不走运了。饮食店的帐总付不清,异得我哪都去不成。你真是我的活神仙。” 铃江破颜一笑。他那黑黑的、看上去眼球突出的奇妙的长相,正好说明了他的性格。 九月二十八日下午。 岩手新报的记者铃江来到了北卷市。 他的怀里装有山泽交给他的五万日元。他在经过的好几家饮食店都有借款,但他一家也没去。进了意外之财,铃江根本就没有心思付饮食帐款。 有了五万日元,他可在其它地方好好喝上一通。 铃江去了报社支局,但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支局是有名无实,只有一个通信员。那个通情员也只半搞生意半提供素材。 铃江从支局往各处挂了电话。一般的材料,对于铃江来说,只要打打电话就足够了。 他把电话打到了市政府、北卷署、税务暑——此类地方的广报课,并给记者室通了电话。 他打电话收集材料花了两个多小时,但却一无所获。谁也未给他提供什么特别的消息。尤其是警察和市政府更守口如瓶。问话一涉及市长和左幸吉,对方就象牡蛎似地顿时缄口不言了。 “畜牲!” 铃江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伸了伸懒腰。在电话里得不到材料的话,那就只好去做实地调查了。 他先去了市政府,提出阅览左幸吉的户籍薄。 “左先生在本市没有户籍。” 年轻的工作人员答道。 “你说什么?不可能没有户籍。你们是什么!一个小职员,你却不让我了解我想了解的事?” 铃江恼怒地骂道。 “没有啊。他好象转了户口,这里没有了呀。” “转户口?迁到哪?” “那谁知道。请你去问本人。”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是人民公仆,可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有关市长的荣誉。请你立即纠正!” “哼!” 工作人员的脸扭向了一边。 “哼什么,哼是什么意思?” 铃江边走边尖刻地说着。他不想和这个小办事员吵架。说起来,这也是铃江的习惯的讲话方式。 铃江上了二楼走迸了秘书室。 “市长呢?” 铃江听说,市长也在左幸吉之下,市长可能会知道左幸吉的习惯。而且,铃江还是想证实一下,市长是真死了呢还是负了重伤。 “不在。” 衣冠楚楚的年轻秘书把铃江的名片丢了回来。 “哎!” 铃江抓过了名片。 “你是什么态度?” “我是,他不在……” “是吗。就见说市长被烧死了?” “市长烧死了?” “不是吗?” “不对。” 秘书那张白脸严厉起来, “有传闻说市长被监禁在左幸吉拥有的着了火的宅邸里。” “胡说。” “我问你,既是我胡说,那么,市长在哪里?” “我认为没必要告诉你。” “啊,啊。” 铃江轻蔑地盯着秘书灰白的脸,然后走出了房间。 ——一定有什么缘故。 离开市政府大楼的铃江的表情紧张了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铃江感到打电话时所遇到的那种沉闷的氛围笼罩了整个这座城市。 ——我要把它查出来。 铃江恢复了他已淡忘了的记者的本性。 他来到了北卷警察署。他到记者室看了看那里空无一人。大城市的警察署里有许多各报的记者,而这种小城市、小城镇的警察署里并没有几个记者。因为这里好几年才可能发生一次案件。 若是发生了重大案件,各报记者就会从盛冈市蜂拥而至。从记者室无人一事来看,他们一定还不知昨晚的火灾。更何况市长是死是伤之类的事,他们就更不会晓得了。 铃江要求会见搜查一课课长。 是那个叫横田的男子,他年过四十,体魄刚健,脸庞赤红,目光锐利。 “您有什么事?” 横田的心情象是不太好。他的双眼暗淡无光。 “是关于昨天晚上的火灾。” “火灾?火灾去找消防署去好不好。这与警察无关。” 横田不耐烦地答道。 “但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铃江叼起了一支烟。 刑事课除了横田之外只有一个人。四处空空荡荡。 “什么事?” 横田摆出了一副要争吵的架势。 “我的耳朵灵得很,发生火灾的建筑物内囚禁着本市的重要人物啦……” “本市的重要人物被囚禁是……到底是谁在那儿胡诌?” “不对吗?” 铃江盯着横田。横田的表情阴暗,似乎有说不出的痛苦。 “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么,我来问你。市长在哪里?” 铃江看到传闻确实象是真的。横田的额头上露出了青筋。那就好象是焦燥的产物。若市长真的被监禁了,这可是一个特大新闻。暴力集团并未盘踞在北卷市。若是被监禁了,这就成了一件政治权力之争的丑闻。 铃江想先不去管左幸吉的事。不,只要沿着市长监禁这条线索摸下去,就必然很可能碰到左幸吉。在北卷市压制市长镰田的,只有左幸吉一人。或者这件事即是因市长冲撞了左幸吉引起的。 不管怎样,铃江忘掉了那个叫山泽的男子的委托。 “为什么,我必须知道市长呆的地方不可呢?” 横田的眼色使人看了很不舒服。 “市政府的人说不知道。警察也说不知道。但我是个新闻记者。事到如此,直到把真相弄清……” “什么真相?” “也就是,市长被监禁的……” “谁造的那种谣传?” “是本报的通信员听到的。” “那样的话,你就随意去搜寻吧。这不是我该管该知道的事。” “是吗?” “请你出去好吗?我忙得很。” “你也太刻薄了!” “什么刻薄?” 横田额头上的青筋暴跳着。 “我对你说,不管你是新闻记者还是别的什么,但只要你说一些莫须有的传闻,这就会给我们添麻烦。你赶快走……” “好,好,马上走。但是,你也得明白,我要是盯上了某事,就不大会轻易撒手。” 铃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横田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 “可笑!” 来到外边,铃江刻薄地想着。 他把新闻记者想成什么了,真令人气恼。铃江想起横田的嘴脸,厌恶地吐了口唾沫。他想这倒也象是乡村警署的人所干的事。 ——他眼看着就要狂吠起来了。 铃江走向了消防署。 他见了消防署署长。但得到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是值班的人抽烟不小心引起的火灾。并非什么稀奇古怪之事。而且火也不大,只是烧了少数一两间房子。” 署长的长相倒是看上去挺温厚的。 “听说有人受了重伤。” “重伤——不,只是一点轻伤。” 署长否定时的神情好象有点慌里慌张的。 “有人说着火的当时,市长在出事现场……” “市长。怎么会呢。我告诉你,着火是在半夜以后。除了值班的人谁也不在场。这是千真万确的。” “市长现在在哪里?您知道吗?” “不知道。” “是这样。” 铃江再没问什么。 出了消防署,铃江用公共电话往市长家里挂了电话。市长妻子接了电话,说市长正在东京出差。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铃江向火灾现场走去。 铃江已有了充分的感触。以火灾事件为中心,在北卷市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案件,这一点欲盖弥彰。这样小的城,要打听市长的去向,那谁都应该知道的。然而,现在此事上却盖了一层不透明的膜。 火灾现场已严令禁止入内。那里立着消防署和警察的禁令牌子。两个警官把守在门前。 铃江走访了附近的住家,看热闹的人火灾发生时在场,问问他们或许能了解一些情况。传闻也应是那些人嘴里最先讲出来的。 一家又一家,铃江挨家逐户地打听着。 在第十几家被问到时,一个年轻人有了反应。 “我看到警察和消防队员搬出了什么东西。因用毛巾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所以没能看清,但那是人,而且是三个。” “三个……” 铃江看了看讲话的年轻人的脸。 “那些,是死尸吗?” “这个……” 年轻人说到此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噤口不言了。 铃江谢过之后走了出来。 “事可不小啊……” 铃江嘟嚷道。 他走向了繁华街。 铃讧访问了左幸吉的事务所。 左幸吉的事务所在北卷市最繁华的地区,它是在一幢大厦二层,挂着“株式会社·东北”的招牌,有两个女办事员在,且很年轻。 铃江在那里了解到左幸吉正在出差。她们说不知其去处。 左幸吉一个月里有二十天以上不在此事务所。东北株式会社实际上是左幸吉经营的,但表面上采取株式公司的组织形式,由市长镰田等知名人士担任董事。左幸吉自己的家不在北卷市。当然他在这里也没有户籍。最近,他买下了旧体育馆,计划把那里作为自己的私邸兼公园。 这是脸上有着酒窝的办事员的介绍。 “那他的户籍在哪呢?” “不知道。” 一个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们知道市长在火灾中受了重伤一事吗?” “市长,在火灾中?” 办事员脸上的笑靥消失了。她象是吃了一惊。 “有这种传闻。” “这样的传闻?” 办事员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铃江出了事务所。 他顺路去了报社支局,但通讯员还是没在。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太阳一西斜,铃江就想起了酒。他无酒一晚也过不了。 ——返回盛冈吗? 他经过了好几家饮食店。然而,他若去那几家饮食店就得先付借帐,他懒得这样做。铃江虽不想在这北卷市喝酒,但他的脚还是走向了饮食店街。也许在那里能得到什么情报。 他进了一家烧鸡店。 他吃了冷酒和烧鸡。 结果他在这里一无所获。 他接连进了三家饮食店。 铃江走出最后一家饮食店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没有一个人提及火灾的事。但他们的话题却是在警车着火上,说是有个男子盗了辆车,追踪的警车出了事故。被盗的警车撞碎商店的玻璃橱窗,但犯人很快趁乱溜掉了。 “这象伙可能就是那个男子。” 铃江边走边想起了山泽。接着,铃江又联想到,或许北卷市现在这种奇怪的状态都是源自那个男子。 铃江感到后面有辆车开近了自己,就躲开了。这是在沿河的一条小路上。汽车停下来时,车门就已打开了。出来了两个男子。那两个男子把铃江挟在了中间。 铃江刚要说什么就已被硬塞进了车里。这一切是在转瞬间完成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 铃江被夹在了后部座席的中间。 “我们是北卷署的。” 两旁的警察让他看了看工作证。 “警察?那你们要干什么?” 听说是刑警,铃江放心了。但是,他的口气却未缓和。按铃江对对方的粗野作法感到十分气愤。 “让你去见市长。所以,你就不必到处来回窜腾了。” 左边下巴很宽的男子吐气似地说道。 “是吗?” 铃江下了决心。 “戴上这个。” 铃江接过了一副眼镜。是以副大太阳镜。里外两面都用万能笔涂过。 “为什么,要挡住我的眼睛?” “别唠叨了,否则有你好受的。” 说话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铃江戴上了眼镜。眼镜很大,所以什么也看不见。视线完全被堵住了。铃江感到刑警的话里象是藏着刀子,但一被堵上眼睛,他倒安心了。如果他们想杀掉他或殴打他,那就没必要挡住他的视线。 ——莫非,要到住宅才用暴行。 铃江的腿哆嗦了一下。 “可以摘掉眼镜了。” 铃江被推搡了一下。 这是间狭小的铺有地板的房间。 连一张桌子也没有。象武术场的擂台一样空空如也。这好象是大楼里的一间房子。各处都未传来声响。 “市长在哪?” 铃江问威然屹立在他面前的这两个人。 “市长?笨货。” 下巴很宽的男子答道。他的目光很阴险,颧骨很高。另一个人有着经过柔道锻炼的体格。他的脖子象牛一般地粗。 “你们……” 铃江前喉头堵塞了。 “哆嗦什么。胆小鬼。我们不打你。” 宽下巴嘲笑道。 “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 铃江心情紧张起来。 “告诉你吧。明天早晨,你就会漂浮在盛冈市自家住宅附近的河里。你很可怜,但这是对你到处乱嗅的惩罚。你这家伙喝了不少酒,正好烂醉如泥而死。” “等等。你说我干了什么。我只是……” “别哭。哭也不管用。” 宽下巴的眼里露出了混浊的目光。 “你们……” “我们是久负盛名的北卷署的刑警。瞧!” 宽下巴又给铃江看了看警察工作证。 “让你们这样干的,是谁?” 铃江的声音颤抖了。 “我们正要问你是受谁之托,到处去闻左幸吉的气味的?说!” “是个,叫山泽的男子。” “那家伙在哪?” 宽下巴的眼里现出了光芒。 “不知道。我们商定,后天他来报社。” “那家伙是个高个子,体魄魁梧的男子吗?” “是。可能的话,你可让我带你们去见他。到了后天……” “没那个必要。你死定了。” “等等。把我在这杀死丢到盛冈的河里,只要解剖一下就会被人弄清此事。而且,我来北卷市,报社的人是知道的。” “不必担心。我们去盛冈的河中取来了水。用它把你灌死,解剖也没用。” “别这样。千万别。我什么也不说!” 铃江后退着。两个男子紧逼过来,杀气腾腾。 铃江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两男子无声地抓住了铃江。铃江拼死地挣扎着。他伸手踢脚地折腾着,但无济于事。很快,他就被按倒在地,双手双脚都被上了手铐。 一个人骑在了铃江身上,另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了一个铁皮桶。桶里有一半左右的水。 “念佛吧!混蛋。” 两个男子揪住铃江的头发拉着。眼前就是铁皮桶,里面盛着混浊的盛冈的河水。一股臭味袭来,铃江感到一股恐怖的强烈的冲击。他想叫喊些什么,但此时,他的头已被浸进了铁皮桶。铃江挣扎着。要是不把铁桶弄翻,他就会被杀死。但是他的手被手铐反绑着,脚也一样。脖子和头发被两个男子按着。他想摇头,但却一动也未能动。他的肺部开始难受了,意识开始渐渐远去。铃江忍无可忍喝了一口水。水卡住了气管,他的身体剧烈地扭动了一下。接着,铃江又不断地喝着水。喝一口,身体就向后倒一下。 此时,铃江已没有了意识。 九月三十日。 山泽在盛冈火车站下了车。这是在早晨。东京的夏意还很浓,这里却已使人有了秋天的感觉。 山泽上了出租车。他注意地看了看有没有跟踪的人,但似乎没有那种迹象。但他还是加了小心,没有直接到旅馆。他让出租车司机停在了较远的地方,然后步行向旅馆走去。 山泽从报纸上看到,岩手新报的记者铃江漂浮在自家附近的河面上了。报道说,从没有外伤一事来看,他象是酒醉后掉下去的。 山泽清楚事实并非如此。杀掉铃江的定是北卷署的刑警。北卷署正在疯狂地追捕山泽和片仓夫妇。说他们赌上了整座城市并不为过。搜查课的所有成员都在追踪,都成了杀手。 铃江作为报杜记者在这方面可是个外行。他大概糊里糊涂地去了解那帮家伙竭力想遮盖的人或事。 山泽想起了五万日元到手后铃江喜出望外的表情。铃江被杀确实可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般的人都是以自己作为衡量对方的标准。悲剧就从这里诞生。 山泽则不同。他不只是用自己的尺度去量别人。山泽活着,总是把对手设想到最坏的程度。正因为如此,他有自信无论遇到任何事态决不会后悔。 山泽进了旅馆。 他敲响了片仓的房门。 “哪一位?” 是京子的声音在问。 “我,山泽。” 门开了。 片仓在床上。 “身体怎样了?” 山泽坐到了椅子上。 “我在等你来。我已经厌烦再躺下去了。” 片仓抬起了上体。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还有一点轻微的头晕,但并非想动动不了的状态。他为不能早点行动感到深深的焦燥。复仇的欲望象铅一般沉重地压在片仓心头。想要尽早搞情镰田、北卷署以及左幸吉的情况。倒在床上对片仓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行。” 片仓的脸颊还很消瘦。只是他的双眼因愤怒而炯炯有神。 “你说的什么话。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想干什么?” “你应该知道。把那帮家伙统统击垮。” “是吗……” “我借你手枪用用。” “没关系。实际上……” 山泽把他委托记者铃江去调查以及铃江被杀之事告诉了片仓。 “北卷署的搜查人员大概已经到了盛冈市。他们怕已在各个重要地区张开了网。你要是随意行动,可是自投罗网。” “你说该怎么办?” 片仓知道有人在追踪,但他想到的首先是杀死对手,而不是被杀死。 “我们订个计划。今后我们的对手就是北卷署的警察。与单纯的天地教不同。首先,你要再休养两三天,以后开始战斗,那将是一场殊死的战斗。不知我们能否战斗到底,但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我们所需要的是能机敏地行动的身体。不要忘记这一点。” “片仓……” 京子突然惊叫起来。 京子坐在窗边。 她一边侧耳倾听着两个人的谈话,一边随意从窗帘缝隙中望着窗外。这间屋在四层,从窗户可以看到下面的甬道。甬道通向旅馆大门前的大路。 大路对过有一家卖烟卷儿的小铺子,香烟店前是便道,便道上一直有个男子站在那里。 “那个男人,真怪……” 京子从窗边慢慢退了回来。那是个中年男子,京子对他没有印象,但京子感到那个男子在监视他们。这也许是被害妄想,但足以使她惊叫出声的恐怖感袭扰了京子。 片仓和山泽同时站了起来。 他们从窗帘缝隙中向外窥视着。 “是那家伙。” 片仓哼了一声。 片仓决不会忘记那个男人。他就是片仓拜访市长办公室时,将片仓逮捕的那个刑警。宽下巴,高颧骨,相貌阴险。片仓逃入警察署仍被逮捕,在车里那家伙把片仓往死里打,并把片仓踩在脚下……。 “逮捕我的就是那个男人。” “是吗。” 山泽离开了窗户。山泽也记得那家伙他就是在市长办公室里企图逮捕山泽的那个男子。 “我象是被跟踪了……” 山泽突然感到一股寒气。自己那般小心谨慎,到底那家伙在哪盯上自己的?对手并不简单。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象豹一样藏到了黑暗中。 “我们、我们,还会被抓住,还会成为奴隶……” 京子的脸失去了血色。 “别慌!” 片仓抱住不停地颤抖的京子的双肩,把她抱到了床上。 “我再不会让他们带走你。你放心好了。” 片仓爱扶着京子的脸庞。京子使劲儿握住了那只手。她双眸中的恐惧使人想起湖面上的微波。京子已紧张得象一张拉满了的弓。再紧张下去,就会有弓弦崩断的危险。 这又是从前那个京子了,是被诱拐前的那个普通的作为妻子的京子。 “怎么办?” 山泽回到桌前,片仓问道。 “我正在考虑。” 山泽叼起了一支烟。 “那帮家伙把我们包围了吗?” “大概他们来了几个人,或者将要来。然而,这里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他们不会有大的举动。他们的行径若被县警察本部发觉,他们也不好办。大约他们只来了少数精悍的人员。” “这么说,他们不会闯进来?” “啊。” 他们怕不会闯入,而是自始自终地监视着等待山泽等人的外出。 “或许……” 山泽掐碎了纸烟。 “什么?” 山泽的声音变了。他望着片仓的视线里现出了焦燥的神情。 “那帮家伙可能在这家旅馆要个房间。无声手枪、毒药——那帮家伙若想这么干,弄到这些东西怕不费事儿吧。” “无声手枪加毒药,难道……” “不,不能不做坏的打算。消灭我们三人关系到北卷署的存亡。” “杀掉他们!” “杀?” “对。我们只有一举定乾坤了。要把那帮家伙统统杀掉!” 山泽的声音很低。 “能动吗?” 山泽问片仓。 “当然。但是,怎么做呢?” 山泽的脸少有地严峻起来。 “我马上就出去。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借辆车回来。在此之前,你一个人能保护你夫人吗?” “别太小看人了。我难道那么不中用吗?” “不是小看你。你虽是律师,但也太缺少谋略了。你发誓决不离开房间好吗?” “明白了!” “那么,请上上锁!” 山泽站起身来。 送山泽出去后,片仓在门上加了锁,并拉上了门插销。 他走近窗前,向外望了望。那男子的身影已不见了。但那家伙一定还在监视着这家旅馆。 “片仓,求你,抱着我!” 京子用细微的声音呼唤着片仓。 片仓坐到了床上。京子仍在微微地发抖。猛地,京子扑了上来。片仓侧身迎住了京子。 “什么也不必害怕。” 片仓抱着京子,他的手移到了京子的腰后。京子把脸埋在片仓怀里。京子温热的气息通过睡衣呼到了片仓的肌肤上。他们就这样呆了一会儿。 片仓走近了窗户。 仍不见那男子的踪影。 京子起身了。因为片仓拥抱了她,京子又恢复了镇定。 片仓一边听着喷壶淋浴声,一边望着窗外。那个宽下巴、搜查一课课长叫作寺町的男子是否真的去跟踪山泽了?山泽说是去借出租车,但到底他想用车干什么呢?这孤注一掷出的行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不管怎样,山泽已经挑起了一场惊险绝伦的复仇的战斗。那些家伙赌上北卷市及北卷署的存亡,张开了追杀的包围网,连报社记者都被杀了。因对方也拼上了性命,所以要想逃掉并不容易。 杀掉敌人与被敌人杀掉,只存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了。 ——杀掉他们。 片仓瘦骨嶙峋的体内深藏着沉重的愤怒。他将毫不犹豫地杀人。杀掉追踪而来的刑警,杀掉镰田,弄清天地教的大本营将司祭一伙儿斩尽杀绝。片仓眼前浮现出一幅尸横遍野的画景。 京子整理完房间之后站到了片仓身边。 “那件和服是镰田的吗?” “是。” “我给你买衣服,把那东西扔掉!” 片仓又涌起了对镰田的深深的憎恶感。 “你也一样。” “啊。” 片仓皱紧了眉头。穿着镰田的衣服,片仓感到恶心,好象这衣服会把他的肌体弄脏似的。 门被敲响了。 “开开,是我。” 是山泽。 “帐已算过了。走吧。” “那些家伙在干什么?” “那帮丑陋的家伙共五个人。他们在监视旅馆。因我借来了车。他们紧张起来了。他们会随后追来,穷追不舍的。” “我们去哪?” “奥羽山地。快!” 山泽反身走去。 片仓和京子紧随其后。 车由山泽驾驶。 片仓和京子上了车后面的座位。 一辆轿车在尾追着。加上开车的共有五个男子。 山泽驱车出了盛冈市上了国家公路46号线。46号线经田泽湖畔通往秋田。 “打枪和开车,你哪个更有把握?” 山泽问道。 “到了山里由你来开。我来拿手枪。到时候,我们找个拐弯处与敌人决一雌雄。我们决不能出错。我们若掉下悬崖,敌人可是求之不得了。” “你放心好了。” “嗯。” 山泽看了一眼汽车后望镜,那轿车保持着一段距离追赶着。要想把它甩掉是不可能的。对方五个人都是刑警,即使无视交通信号,违反开车时速,只要给交警看一下警察工作证也就没事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疯狂追赶的。 不知到了第几个信号灯,尾随而来的轿车停在了山泽的车后。 “我去问候问候他们。” 山泽下了车。 片仓也跟着下了车。 “喂。” 山泽快步走近了驾驶席。 “你们去哪?” “你是谁?” 开车的是寺町。他那凶狠的目光射向了山泽。他那细小的眼睛早布满了血丝。 “喂,寺町。” 片仓站到了一旁。 “久违了。” “我不认识你。” 寺町把脸扭向一边。 “镰田色鬼还活着吗?” “快滚!” 寺町狭窄的前额上青筋暴跳。其他四人都沉默不语。这沉默里潜伏着压抑着的杀气。 “你们这群侍奉镰田的蠢猪,肮脏丑陋的蠢猪!” “放屁!” 寺町呼地猛击了一下方向盘,他向片仓投去了充满憎恶的目光。 “我们在这里较量枪法怕不太方便吧。还是让我们空手来吧。我愿奉陪。” 山泽的口气很沉稳。 寺町混浊的目光望着山泽,但他却未答话。 “一群蠢猪刑警!” 信号灯变了。片仓抬脚用力向轿车车门踢去。 “混蛋!” 寺町叫道,他要拉开车门,但被同伴按住了。 山泽和片仓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这次由片仓来开车。 “到了无车辆通行的山路上,要全速行驶。如果离近了,那帮家伙忙用手枪乱射一通,可就危险了。” “但若不接近他们就无法把他们撞下去。” “到了拐弯处,我就下车。” “下车干什么?” “在拐弯处狙击他们。打坏他们的车轮,再把它打着火。” “打着火?怎么打?” “车上装有汽油瓶。把汽油瓶点上火扔过去。不管怎么说,两者总会成功其中之一。若我没成功,你就接着向前冲,决不能停车。不到国家公路,千万不要松懈。你不必担心我,我会再返回盛冈。” 山泽检查着手枪里的子弹。 国家公路48号线从霞石起转向了北方。 沿葛根田河,仲展着一条山路。虽说是山路,但各处都有村落,所以来往车辆很频繁。 片仓沿河开着车。尾行车保持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追迫不舍。 “那帮家伙不知我们是何用意,他们好象很茫然。” 从汽车后望镜里可看到,有时候那辆车突然离得很近。在来往车辆中断时,片仓不由得感到脖子根儿一阵阵发冷。他们会不会猛地一下子冲上来呢? 对手可是五个武艺高超的刑警。若展开枪战,怕难以获胜。然而,他们并未袭击上来。只要他们的车追上来袭击,那就是致命的。但他们似乎担心袭击时会赶上有过路车。此外,他们大概也对不了解对手的意图感到困惑吧。被追赶着、却故意来到荒无人烟的山地,这对敌人来讲也是令其难以琢磨、大伤脑筋的。 “有这个可能。敌人也不会想到我们并无什么用意。因为是我们在引诱他们。但是,那帮家伙已疯狂了,他们一定会来攻击的。他们是在选择适当的场所。到了悬崖绝壁那样的地方,他们就会开始行动。他们定是打算把我们连同车一起撞下去。——前面,向左拐!” 到了三叉路口,山泽指着左面。 “照地图看来,前面的路很陡。蜿蜒的山路一直绵延到深山里。从这开始,可就看你的开车本领了。到我示意为止,你来全速开车怎样?” “好。走吧!” 片仓提高了速度。 一条溪水沿河流淌着。细窄的道路羊肠般曲折而上。到了这里,就再没有来往车辆了。汽车轰响着爆炸般的声音疾驰向前。 车越往上开,溪水就越深。左侧是屹立的断崖。右侧的岩石剥落了,也形成了绝壁。道路象一条细细的带子延伸在其间。 秋意浓了。从崖壁上不断飘下了落叶。汽车迎着飞舞的枯树叶飞驰向前。 “开始了!” 听到山泽的声音,片仓瞥了一眼后望镜。这是一个拐角。后方的拐角上,尾行车已露出了头。一眼就可看出其加快了车速,车体在倾斜,仿佛能听到车轮与地面的磨擦声似的,这使人联想到追捕猎物的食肉动物在全力奔跑。 “太可怕了!” 京子惊恐地叫道。 “系紧安全带。害怕的话,闭上眼睛好了。” 片仓加大了油门。汽车颠簸向前,象波动般地忽左忽右。汽车的轮胎在怪叫。汽车几乎完全不是按直线奔驰,而是一连串的急转曲线。左侧的断崖更深了。落叶在向上飞舞,由此可见上升气流的猛烈。 “别弄坏方向盘,忘掉尾行车,只看着前方开!” 山泽用平静的声音提醒着片仓。稍一疏忽就会导致死亡。片仓的驾车技术确实了不起,但速度也太快了。两侧岩石飞也似地向后逝去,简直就象是野兽在飞奔。 尾追而来的轿车已经迫近到七十米左右的地方。两辆车间隔着两个弯道。尾行车拼死般追来,但距离的缩短也不容易。对方车里是五个人,这边是三个人,车重不同。似乎存在这种区别。 突然枪声响了。 “伏下身去!” 山泽大声对京子叫道。 京子倒在了座席上。 “打着什么地方了吗?” 片仓问道,他已没工夫儿回头。后方那两个弯道一瞬间从汽车后望镜里掠过。尾行车正在拐那个弯道。不能十分肯定,但片仓似乎看到有几个人从车里探出身握着手枪。 “象是没打着,因为还有一段距离呢。但是,马虎不得。别管后方,只看着前方快开!” 山泽提醒着片仓。道路又形成了一个缓坡。这是条上坡路,但有着极为危险的弯道。如果由于后有追车过于急燥,那就很容易导致翻车事故。稍不留意,三人就可能马上死掉。车子掉进谷底,摔个底朝天。 片仓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前方。路边的崖壁依旧在向后飞移。许多地方,灌木的树枝挡在路上,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每一次敲击都好似一声枪响。 片仓的额头渗出了汗珠珠。 山泽望着背后,追随而来的汽车尚来露出踪影。虽说看不见追车,但它必定是在发疯地追赶。对北卷署的便衣警察来说,这里是最好的袭击场所。把片仓夫妻和山泽一起追到绝路上杀掉,一切就将了结。北卷署和北卷市都将恢复安泰。 山泽听到了枪声。 与枪声同时,后车窗穿了一个洞,是子弹射了进来,打到了旁边的玻璃上,但未能穿透玻璃掉到了车内。 山泽反射般地睁眼看着追车。那车即将消逝在弯道处。两车的距离缩短了。对手的驱车技术也是一流的。山泽明白眼前的事态不易对付。 在下一个拐角若被对方抓住了射击的机会,那可就危险了。一阵乱枪,不知哪粒子弹就有可能击中片仓或是击中轮胎。 片仓没说话,只是在拼命开着车。他知道追车与他的距离在缩短。这辆车已被使到了最大限度,再加速已属不可能。好象还是追车的速度稍快一些,虽说快的不多。追赶者的开车技术也象是很不错。 ——这样下去会被杀死的。 焦躁袭扰了片仓。 “把车停在下一个拐角!” 山泽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瓶子。瓶子里装满了汽油。瓶口缠着布。布已被汽油完全渗透。 “干吗?” “干!把那帮家伙打到车底去。一定叫他们尝尝我的厉害。为此才把他们诱来的。我下车后,你接着快速朝前开,决不要停车。到一个能看得见的地方,看到没有追车踪影的再开回来。要是看到我失败了,你就那样逃吧。要冷静。否则的话,就没法复仇了!” “明白了。你、可别死!” “我很少会死!” 山泽答道。 “山泽先生,你一定要活着!” 京子抬起了上半身。山泽若是万一有个好歹,京子感到她就可能再度被握入黑暗的深渊。 “别担心。请你伏下身。” 山泽微笑着对京子说道。 片仓在拐弯处,强行踏住了制动器。汽车轮与地面磨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车横了回来。车还在向前移动时,山泽就下了车。 “快开!” 山泽大叫道。 汽车后部摇摆了一下,紧接着就一阵风似地向前冲去。汽车留下一阵轰鸣,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山泽向弯道跑去。他边跑边用打火机点着了油瓶口的布。手枪别在腰带上。不管怎样,都得杀掉那帮家伙,或者把他们截在这里。不然的话,片仓夫妇就没救了。他们将被追得山穷水尽而被杀死。那种杀戮方法将是极为残忍的,这一点显而易见。 ——决不让他们那样做,山泽站在道路拐弯处。 缠在瓶口的布吐着黑烟燃烧着。山泽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这是一个急转弯,转弯处的道路呈弓形,又连着下一个转弯。右侧耸立着岩壁,左边的绝壁开着口。深深的谷底,碧绿的溪水在流淌。山泽手中的瓶子开始烫手了。 山泽听到了汽车声。就在附近不远处。他听到了马达的轰鸣声。又听到了车轮与地面的磨擦声。 ——来了。 山泽来到了道路中央。他握住熊熊燃烧的瓶子中部举过了头顶。他将在一瞬间决胜负。在他投掷瓶子前要中弹倒下,也就全完了。山泽把全部必胜的信心都集中到了他紧握瓶子的手腕上。 车声越来越大。轿车以不可阻挡的气势从拐角处探出了头儿。车体前部与山泽的距离是四十米。 轿车来了个急刹车。山泽看见了惊慌失措的刑警寺町的面孔、但是,急刹车并未使车停下来。一转眼,车就逼近了山泽。山泽崴然屹立着。从车窗里伸出了握着手枪的手臂,那手臂晃打动着瞄准着山泽。 在这刹那间,山泽将瓶子向轿车前玻璃窗砸去。 璃破裂声响了起来。同时,火舌吞投了汽车的前半部分。火焰迅速升腾、直冲上天,整个车都着了。轿车就那样被火焰包裹向前开去。 山泽贴到了岩壁上。火焰窜腾的轿车擦过山泽的后背开了过去,一直向前驶去。这样一直开去就只有两米的路了。火焰窜腾的轿车徐徐地溜到了道路的尽头。 冲开生长在绝壁边上的灌木,向四处飞溅着火星。火焰车飞到了空中,掉了下去。 ——成功了。 山泽先到了路边。火焰车倒着翻落了下去。绝壁上不断有突出的地方。轿车也不断地撞到上面,飞溅起千万朵火花。 不久,传来了一声轰响。汽车破裂了。猛烈的火焰和黑烟窜了上来。此时轿车已落到谷底。掉下去的轿车也不见了轮廓。只有火焰打着旋涡向上升腾着。 “结束了……” 山泽嘟囔了一声移动了脚步。他的腿也在微微地颤抖。 山泽慢慢地走着。 第七章 幻术之战 北卷医院是一所有四层建筑的综合医院。 这所医院临街,路对面是住宅区。片仓和山泽就藏在可以看到医院正门的一家住宅的二层。这家住着一个寡妇,还不到四十岁,在高级饭馆做女招待。 她叫高野劳江,听说他们一个月付十万日元,马上等应租给他们,他们的条件是要保密。 自从住进高野芳江家的二层,至京已经过了七天。片仓和山泽轮流监视着医院。望远镜一直没有离开过窗口。 今天是十月九日。冬天的寒意已经开始出现,即使穿着外套,也会感到很冷。片仓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想着妻子神秘失踪后发生的事情。 那是八月下旬,至天已过了四十多天时间。其间发生的各种事情不断浮现在片仓的脑海之中。他在家里客厅找到了一个指纹,并察出了它是下町一个工人的指纹;然后调查了那个工人的情妇;闯进了位于权兵卫岭的天地教的巢穴,受尽了难以言状的屈辱。 不管怎么说,他要报仇。 但是他第二次被抓进了天地教的巢穴,受尽折磨,勉强活了下来。被抓进去的妻子成了天地教男人们的性奴隶。她对丈夫片仓的没骨气感到绝望,最后甚至想杀了他。片仓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不过他终于活了下来。 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就是复仇的念头。复仇之神从那时起至今一直与片仓同在。不,片仓这个人只是一个躯壳,在这个躯壳之中只有复仇之火在燃烧,这个躯壳中的一切都变成了复仇之神。 现在终于能够复仇了。最先报的仇是杀了北卷警察署的五个警察。自己的敌人不光是天地教,还有北卷市和北卷警察署。这不能不说是极其可怕的敌人,但是不管敌人多么强大,仇是不能不报的。 现在刚有了线索。 片仓让妻子藏在了盛冈市内的一家小旅店里。本来应该把她带回东京,藏在安全的地方,但是观在没有时间了。要报仇就不可能有充裕的时间,要不断追击,才能成功。 北卷市和北卷警察署现在很乱。轮胎市长幸免于死,现在重伤之中,北卷警察署的五个便衣被杀了。这正是生死存亡之机。盛冈警察署在调查五人的死因。虽然报纸上报道推测是驾驶错误而导致的事故,但究竟是什么使北卷警察署的人在那样的山路上高速驾车呢?如果解释不清这个疑问,就会出动县警。如果那样的话,就坏了。在这生死存亡之机不乘胜追击是不行的。 监视北卷医院是要抓住左幸吉。镰田是北卷医院的理事长,所以他肯定被秘密收容在这个医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要想抓住不知去哪里出差去了的左,只有监视这个医院。 劫持左—— 这就是行动目标。虽然有天地教的男女出现在北卷市,但不知道它的大本营在什么地方。据说把京子卖给镰田的天地教的男子是左介绍给镰田的。左肯定与天地教有联系。 劫持左,让他供出与天地教的联系,顺手杀掉左,这就是片仓的想法。 左在乱交晚会上独自一人泰然自若。虽然他没有加入乱交,但组织这个乱交晚会的是左认识的天地教的那个男的。他们让象京子那样被用暴力劫来的少妇成为天地教成员,偶而租给乱交晚会。现在还不清楚司祭那么做的目的,但他肯定有所企图,也许目标是一个巨大的猎物。 左认识组织乱交晚会的那个男的。正是因为左给介绍的,镰田才相信了那个男的,买了京子,并召集市政要员开了乱交晚会。 左也是敌人。一定要在让他说出与天地教的联系后杀了他。 每天都在等待。 监视了七天,没有发现左的踪影。片仓很着急。虽然不知道左去哪里出差了,但是他的房子烧了,镰田也重伤要死,肯定这边也和他联系上了,那他不可能不回来看望镰田。 或者,在监视医院以前,左已经回来了?给他的办事处打了电话,回答仍然是左在出差。也许办事员被下了禁令,不得说出左的下落。 “也许没用……”片仓有些灰心了。 “别着急。”山泽倒很冷静。 “镰田这家伙到底在不在这所医院里呢?” 七天以来,本应来看望镰田的市政要人们一个也没有来医院。片仓已经把北卷市的实权人物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在乱交晚会上,用链子锁着的片仓曾被迫爬到那些人面前去问好。 商工会议所的头头,警察署长,消防署长,副市长,大土地所有者等等…… 这些人一个也没来,这是否说明镰田在别的医院呢? “镰田不会去别的医院。让别人得知他受了重伤,那就坏了。毕竟他受伤时是在特殊的地方啊。而且我们逃走了,左和那些人都会小心的,因为你认识他们。” “……” “镰田就在这所北卷医院,这是我的直觉。” 山泽有这样的直觉。当然,光凭直觉不行,可是无法调查。一进医院就会被察觉。如果镰田在这所医院的话,他肯定在特殊病房,但是调查特殊病房太危险。 北卷警察署的便衣肯定在那里,而且可能正在张网等着片仓和山泽的潜入。 要等待。山泽想到,如果这次监视不成功,那只好想别的办法。 黄昏来临了。冬天的寒风不断刮过柏油马路。枯叶和一些象报纸似的东西被刮了起来,这些都没有逃过片仓的望远镜。 突然,一辆小轿车进入了望远镜的视野。那辆车轧着一些报纸停了下来。 片仓把焦点移向了从车上下来的人。 “喂。” 片仓用左手招呼山泽,声音很大,双手紧紧握着望远镜,双眼一刻也不离开。 “就是这家伙,左,他终于来了。” 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绅士。高个儿,从侧面看去,脸上有一些白胡须。在接近黄昏的暮色中,白胡须在随风飘动。手里拿着拐杖。 片仓把望远镜递给了山泽。 山泽在观察。左向医院大门走去。司机在后面垂首站着。左消失在自动门的后面了,腰板儿很直,背一点儿也不驼。 “那个男的是左?……” “对,就是这家伙,一点没错。” 片仓不会忘记这个人。他是北卷市幕后执牛耳的大人物。他终于出现了。 “象是个不平常的人。” 山泽把望远镜还给了片仓。 据说在乱交晚会上只有左一个人泰然自若。山泽想像前当时的情况。现在看到他腰不弯、背不驼的后影,不由他不相信。确实此人有一种幕后大总统的刚毅气质。 “这就可以断定镰田在这所医院里,这家伙是出差回来看望镰田的。”片仓自言自语道。 小汽车停在医院大门口,也许是左幸吉专用的私人车。看着它,片仓突然想出一个主意。 “把那辆车……” “夺过来,是吗?”山泽接口道。 原计划是等左出现后跟踪他,为此他们准备了带马达的自行车。可是左在北卷市没有私人住宅,正在建的也被烧了。所以他大概要住在专用的饭店或旅馆里。要是饭店或旅馆的话,就不好下手了。 ——若把小汽车夺过来,就可直接驶出北卷市。 幸好,夜幕开始降临,到左出来的时候,大概天就全黑了。 “干不干?”山泽问。 “干。”片仓回答。 “不过,不能鲁莽。这是左。也许暗中有便衣保护。一定要弄清楚之后再干。只要把左弄到手,即使被包围,也可以他当做人质使用。” “明白。” 片仓吃尽了鲁莽行事的亏,他决意再不重蹈复辙。 “好,走吧。” 山泽站起身来。 片仓和山泽分别走出了屋子。房东高野劳江还在上班,没在家。 片仓骑上了自行车,绕远道接近了医院。在靠近医院门口的宅院墙根停下了自行车。这时天已经黑了。路灯越来越显得亮了。 山泽藏到了医院旁的小胡同里,那里很黑是路灯照不到死角。如果是左一个人从医院出来就下手。如果他和别人一起出来,就先不下手,由片仓跟踪他。 过去了五分钟、十分钟,路上基本上没有行人。片仓和山泽都打扮成工人模样,即便有过往的行人,也不会注意到片仓。 司机钻进了车里。 两个人紧张地等待着。 如果劫持左成功的话,那真正的复仇就开始了。 二十五分钟—— 突然,片仓的身体一下子不动了。 从明亮的北卷医院门口,走出了一个男的,是左。他慢悠悠地走着,把拐杖夹在脚下。 左是一个人出来的。 片仓敏锐地扫视若四周,以便确认究竟左是不是一个人。稍微疏忽一点儿,片仓和山泽就会面临一场血战。 司机急忙下了车。 哪儿也没有便衣。 片仓看清一切后,擦着了火柴。 山泽看到了火柴的暗号。他大步流星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几步走到了医院门口。这时司机打开了车门,左上了车。把门关好后,司机把手伸向驾驶席的车门。 山泽随便地走近了司机,把刀顶在了他的背上。 “嚷就捅死你。” 中年司机身体发僵,背挺得直直的。 “坐到助手席上去,你要不想死就做得自然点儿。” “是,是。” 司机上了车。 “你是左幸吉吧。” 山泽坐在了驾驶席上。 “你们要是逃跑或叫喊,就把你们杀了,小心点儿,我带着枪呢。喂,开车。” 山泽快速翻过座席,坐到了后部。 司机发动了汽车,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山泽看到左的表情一点没变。他用两手握挂着拐杖。从山泽把刀顶在司机背上时,他就能察觉出事情不妙,若想逃跑,完全能从另一侧门跑出去。 但是,左一动也不动。 室内灯照到了他的白胡须上,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是吓呆了吗——山泽想到。人有时在突然事态发生的时候会动不了。没有受过训练的人从判断到反应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因为山泽进入车内只是几秒钟的事,所以也可以认为左不动是由于这个原因。 不过,他马上排除了这个想法。 左一点儿也不害怕。他静静地看着山泽。 “您是谁?”左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是吗?”左慢慢地点了点头。 “慢点儿,倒车。”山泽向司机命令道。山泽认为左是一个不一般的人物,相当有胆量。 车开始向后倒。 “停。” 踏边站着片仓。 片仓坐上了助手席。 “你还记得我吧。”等车发动以后,片仓回头问左。 “您是谁?” “我是谁?我是被关在你家里的那个人。已经忘了?” “我可是想不起来了。”左的声音很沉静。 “过一会儿,你就会想起来的。” 片仓不说话了。胸中燃烧着一股怒火,他想我一会儿就你知道我是谁。 “往盛冈开。”他命令司机。 至今为止所受的各种屈辱都在片仓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车驶过陆羽街道,向盛冈市开去。 在哪里审问左呢?片仓和山泽都没有主意。因为有司机在,所以有些麻烦。要是把司机放了,他肯定会去报告警察。不过也不能连司机也杀掉啊。 把他带进饭店或旅馆,不能说是好主意。只能是把车停在交通量小的地方,在车里审问,或是把他带到野地里审问。 车子行驶在国道4号线上,沿着国道线蜿蜒而下。 “在河滩,怎么样?”片仓和山泽商量。 “行。” 山泽认为在河滩是好主意。在初冬的北上川河滩,而且在夜里,绝不会有人。在那里审问再好不过了。 左现在泰然自若,不过,一会儿就会喊绕命。如果他不说实话,可以把他扔到河里,直到他冻死为止。 在车里,左还保持着同一姿势。两手放在拐杖上,背靠座椅,悠然自得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有害怕的样子。片仓偶而从助手席回头看看左。 高鼻粱,薄嘴唇紧闭着,象是显示出一种坚强意志;胡须很白很干净,整体来说,可以说是福相。很有风采,把他的风采综合到一起,起到画龙点睛作用的就是那双眼,他的眼细长,眼角很大。 片仓突然想起了狗眼和狼眼的区别。狗眼是比较圆的,可是在动物园看到的阿拉斯加狼的眼就是吓人的细长,使人联想到里面好象藏着小刀。 左的双眼也是这样。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谁也不知道左是哪儿的人。据说北卷市70%的大楼归左所有,他是北卷市的首富。他把镰田市长当做部下,完全掌握了北卷市的大权。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一点儿地方城市富翁的土味。可他又做出了把天地教的人介绍给镰田等北卷市实力人物。进而召开乱交晚会这样下流的事情,从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他和天地教的司祭关系密切。 真是个奇怪的人,让人琢磨不透。 ——不过,一会儿就让你露出原形。 等到了北上川河滩,就可以解开包着左的谜。在那儿会出现赤裸裸的左,和天地教是什么关系?再进而找到天地教的藏身之所,找到司祭。只要抓住了左,那复仇就很容易了。 杀掉司祭,向天地教的男人们复了仇,那一切就都结束了。不,镰田还活着。一定要杀掉这家伙。这个镰田是非杀不可的。 对左怎么办?——原计划让他召供后杀了他,不过现在连司机一起劫持了,有些麻烦。杀掉司机也不好,要不然先把左放了,还是把他按计划杀掉?要是在盛冈警察署管区内杀,司机就会把片仓和山泽的相貌告诉警察,而向全国发通缉令。要是在北卷警察署管区内,就不大可能那么做。因为它有短处,警察不会把这件事按一般杀人案处理。 “喂,前面右拐。”片仓命令司机。 北上川在右边,这里仍是北卷警察署的管区。 北上川有很多支流。 车子沿着北上川支流从县道岔路拐进了河滩。让司机熄掉前灯。河堤上长着很多草,枯草同车一样高。 “停在那儿。”片仓让司机把车停在了远离国道和县道的地方。 “喂,你钻行李箱里去。”片仓夺过钥匙打开了行李箱。 “我什么都没看见,所以……”司机在哀求。 “别担心,让你平安回去。”片仓把司机关进行李箱后,上了锁。 “你出来吧。”片仓打开车门,对左说。 左无声地下了车。 “走。”片仓和山泽让左走在前面,向河边走去。夜空下有淡淡的月光,映在水面产生了一种朦胧的银光。 在河滩上,到处长着芦苇,随风摇动。四周很静,只能听到河水的声音。 “站住。”片仓说道。 左停住脚步,面对着河水,一动不动,就象是一个黑影。 “转过身来。”随着片仓的声音,左慢慢地回过头。月光照亮了他的一半脸,另一半脸仍然同黑暗融在一起。两眼中闪着微光。左叉开两腿,拄着拐杖。 “首先,我问你。你与天地教是什么关系?从这讲起。我告诉你,你别忘了你死到临头了。” 片仓站到了左幸吉的面前。片仓知道他不会马上坦白。带他到达这里的途中,他一直保持沉默。这种沉默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所以片仓决定先打他个体无完肤。片仓已经摆好了姿势。虽然不如山泽,但片仓也多少学过几招。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天地教。”左静静地回答。 “我再问你一遍。你和天地教是什么关系?你可以不说,不过,打倒你是很容易的。我会弄断你的胳膊,让你浸水里再也爬不上来。”片仓向前走了一步。 “我不知道。”左的口气一点儿没变,在月光下泰然自若,就象一尊塑像,一动不动。白胡须在随风飘动。 “是吗……”片仓向前迈步,同时感到有些不妙。左也太坚定了。他理应知道两个人是拼了命的复仇者,在这样两个人面前,他怎么会这么泰然自若呢?左会不会设下了片仓和山泽都不知道的陷井呢? 可是这只是一闪念。片仓用手去抓左的胸口,准备给他来个“背口袋”,左肯定会受重伤。 片仓压低身躯,把左扛在了腰上,然后使出全身的力量抬起了左,年老的左一下子两脚悬了空,片仓满怀仇恨地把他向河滩上摔去。 他想左一定会发出哀叫,一定会发出一声闷响。 可是在那之前,片仓的身体不知被什么吊了起来,接着片仓在空中转了一圈,重重地摔到了砂石上。 片仓爬了起来,莫名其妙。左就站在眼前,左仍然拄着拐杖。 “你没受伤吧。”左问。 “是嘛,原来是这么回事。” 片仓这下子知道了左不是一般的对手。所以他才不慌。 片仓抓起了小石头。从刚才那奇妙的感觉上,片仓知道自己敌不过左。他慢慢地靠近了左。 “你是谁?” “我是左幸吉。”左没有动。 “等等,片仓。”山泽叫住了片仓。“你先下去,我收拾他。你打不过他。” “是吗……”片仓虽然不服,但还是让山泽上前了。左气息一丝不乱,仍然象塑像似的站在那里。真是可怕的对手,片仓想:要是山泽,也许还是他的对手。 “我可不客气啦,老人家。” 山泽随便地走了过去,但并没有大意。他的身体里有一种打倒对方的斗志,神经紧张到了手脚上。刚才片仓一下子摔倒,使山泽变得慎重了。对手不一般,可是山泽也很自信。不论左使用什么招,自己都不上当。而且因为天黑,刚才片仓和左是怎么动手的自己没看清。小心谨慎是应该的,不过山泽没有一丝不安。 在月光中目测好距离,山泽给了左狠狠地一个劈掌,同时飞起左脚,猛踢左的小腹。这两个动作是同时进行的,即使对方躲过了劈掌,也躲不开这一脚。 在出招之前,山泽看准了左的位置。绝不会因为天黑而把距离弄错,劈掌肯定会劈到左的脸上。 劈掌劈空了。 脚也踢空了。 山泽失去重心,跪到了砂地上,不过他马上站了起来。 左站在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半个脸被月光照着,白胡须越发显得白了。山泽知道左无声地向后退了。 “功夫不到家呀。”左自言自语。 “是不到家。”山泽点了点头。 “你的功夫确实很高,我承认。不过,现在并没有结束,才刚开始。怎么样,小心点儿,我可下杀手了,你看准机会也可以把我杀了。” 山泽在向前靠近对方。少林寺拳法中有杀人的招法。越是这样的招法越容易打开门户。而且摸不清左的招数。现在只有使出自己身体不大动而击敌要害的杀招了。 “你还是别费心了。”左的声音很平静。 “少说废话。”山泽回了一句。 “遗憾的是你们俩不能打倒我。别费心了。你们还是回去吧。”声音很自然,一点儿也没有嘲笑的声调。“怎么样?” 山泽看准了距离。 “请等一下。”突然左的声调变了,好象有某种紧迫感。山泽停住了。 “你们听,有风的声音。” “……” “风在刮,风声中夹杂着女人的哀鸣。听见了吗?注意听。那是被掠走的少妇的哀鸣,在低声哭泣,听到了吧。” 山泽默默地看着左。 左就在眼前,他就象是一尊黑色塑像,快要融进夜幕了。风在刮,风刮得芦苇在叫,偶而也能听到女人的低泣声。 “听,又在哀鸣……” 左移动了,举起了拐杖。在青黑色的夜空下拐杖在动。在慢慢地转动。渐渐地加快了转动的速度,打得风嗖嗖地响。 已经看不到拐杖了,只听到嗖嗖的声音,左幸吉这个黑影渐渐融进了青黑色的夜空。 “危险!片仓,往回跑。”山泽喊道。 一边喊,一边去抓左幸吉。就在这一瞬间,左没有了踪影,只剩下了拐杖打风的嗖嗖声。一两秒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风刮过河滩的声音。 山泽跑了起来。 片仓也跑了起来。 两个人跑着搜索了周围的芦苇丛。哪儿也没有左的踪影。这里苇丛并不密,虽然黑些,但这里绝不是能藏住一个人的地方。 “到车上去了吧?” 两个人向汽车跑去。车还停在那里。因为钥匙在片仓手里,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片仓和山泽又回到了河滩。 北上川反射着银色的月光。 片仓和山泽站在河滩上。很长时间,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是不是幻术……?” 过了一会儿,片仓说道。 “哎呀。”山泽叫了起来。 山泽和片仓都想起了在权兵卫岭的事。天地教的人抓住了两个人,让那两个人从绝壁上变成鸟飞走。两个人做了鸟飞的姿势:身体前倾,两手向后。 当时两个人飞向空中,消失了。现在左用拐杖呼来风,并在风中夹杂了被掠少妇的哀鸣,然后消失了。他消失以后,那种夹着哀鸣的风声还留了一会儿。 “左这家伙是不是司祭啊。”片仓猛然想到。 “真是太笨了,怎么没想到。”山泽自嘲道。 怎么没有看出左就是仇敌天地教的司祭呢? 那种风采,那双眼。 两个人一动不动。 两个人都恨自己太笨了,特别是片仓。怎么就没想到左是司祭呢?! 片仓想起了那次乱交晚会。左幸吉端然正坐,没有去找女人。要是司祭,那就讲得通了。如果司祭加入乱交,那他可以独占女人。 乱交晚会上的女人大部分是天地教信徒。如果司祭加入的话,马上就会暴露身份。 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左就是司祭呢?片仓在骂自己没有眼力。那种风采能是一般人所具有的吗? 要是那样的话…… 第一次见到左,被镰田命令向其问好的时候,片仓感到在哪里见到过左。他曾想过左是不是中央政界的要人。 应该见过,片仓在生自己的气。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司祭。 “如果这家伙是司祭……”山泽自言自语道。 司祭是执北卷市牛耳的幕后大总统。进行独裁统治的镰田市长是司祭的部下。不仅是镰田,警察和全市都在司祭的掌握之中。不过镰田等人并不知道左是天地教的司祭,他们认为他是一个有巨大财力的实业家。 如果那样,为什么司祭不把大本营设在北卷市呢?要是在北卷市,他们什么都能干。 据说左一个月中的大部分时间在出差,如果左是司祭,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左作为司祭,大部分时间会君临天地教生活。 左创设了天地教。从全国各地掠夺美丽的少妇,把她们关到山里,培育成天地教的狂热僧徒。在市内是不太好改变女人们的,一方面有逃走的危险,一方面也不容易使女人们对过去的生活死心。如果在山里,这是可能的。 司祭用性爱、幻术和鞭子把这些少妇们培养成狂热的信徒,然后带着男女信徒周游全国各地。这是为了从银行抢现金。恐怕他们走遍了日本各个角落。天地教是一伙极难斗的银行强盗。 司祭用抢来的钱向北卷市投资。进入不动产和其他领域。司祭的财产越来越多。现在司祭左掌握了全市。这可能就是司祭的目标吧。把一个城市做为自己的私有财产。钱可以生钱,不久左就可以买下北卷市的绝大都分。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天地教就成为必不可缺的司祭的私人军队了。在山中被迫严守教规生活的掠来的少妇们,巧妙地使用她们使银行分行长落入陷井的手腕。 而且司祭还偶而把天地教的女人借给北卷市的统治者们。 “这家伙真可怕。”山泽叫道。 “是啊,擅耍手腕。不过我们终于看出左幸吉就是司祭了。我们手里有这张王牌。” 片仓回过神来了。 虽然让你跑掉了,不过复仇之战刚进入中盘。 “我们确实握着这张王牌,可是我们怎么使用它呢?”山泽凝视着北上川的河面。 让司祭跑掉了真是件憾事。若是抓住他,可以当场杀掉他。可以让他供出天地教的秘密藏身之所。 即便知道了左幸吉和司祭是一个人,让他跑掉了,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以后司祭肯定会提防,山泽和片仓也很难进入北卷市。怎样才能找到司祭呢?一时想不出好注意。 “即使找到他,也不容易抓住他。到底他使的是什么招儿呢?”片仓叹了口气。 “不知道。可能是倦眠术一类的东西。” “可是现在司祭转眼之间就消失了,就象在权兵卫岭上变成鸟消失的家伙似的。我不认为我中了催眠术。” “也许是被弄乱了时间的感觉。我只觉得是一两秒中发生的事……” “你是说这是几分钟内发生的事吗?” 片仓不那么认为,他就在旁边。从左挥动拐杖到他消失还不到一分钟。他消失后到两个人开始找他之间过了几分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不过要是这样,左幸吉,不,司祭必须用飞鸟的速度跑掉。这是不可能的。还是被弄乱了时间的感觉吧。 “因为不知道左就是司祭所以大意了,下次碰到他,一定不要看这家伙的特定动作。一看说不定就中了他的招法。” 山泽想,如果没准备就碰上他,很可能中计。 “先用枪打中他的腿怎么样?” “也许有这个必要。” 山泽想,刚才准备得不充分才导致了失败。 在山里没关系,但在靠近国道的河滩就不能开枪。而且刚才没有想到对左需要动枪。不过下次即使为了消音而在枪口上缠上布也应该开枪。暂且不说他的幻术,就是司祭的格斗技术也是不能轻视的。司祭受过非人的训练。战败末期,在西部方面军曾特设了地区特设警备队。天地教的司祭在那里呆过,而且战后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怪盗。 也许山泽尽最大的努力也打不倒他。 “问问司机怎么样?也许……”片仓返了回来。 回到汽车上,拉出了司机。 “如果不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杀了你。” “是,只要我知道,我一定老实回答。” 司机在哆嗦。 “左幸吉肯定坐车外出,去过很远的地方。去哪儿了?老实说。” “不知道。我只负责左在北卷市的工作。只是偶而把他送到盛冈市。” “盛冈的什么地方?” “市政府或者是饭馆,我说的是真的,再没有往远处去过。” “是吗,明白了。把我们送到盛冈吧。你要是多嘴就杀了你。” 看得出来,左给他下过命令,不让他多嘴。片仓和山泽上了车。左不会把天地教的隐蔽之所告诉司机,左不是那样的人。 车开出了河滩。 十月十一日 京子在傍晚走出了旅馆。这是盛冈市郊的一所小旅馆,丈夫片仓千千叮咛万嘲咐她不要外出。京子也并不是特别想外出。虽说这里不是北卷市,但盛冈市紧邻着北卷市,决不能说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也许北卷的警察便衣就散步在附近。万一被他们发现那就全完了。不仅是自己,自己的丈夫和山泽也会遭到不幸。 可是太无聊了。在旅馆里闭门不出近十天了。自己的丈夫和山泽每天都出去。连说话的伙伴也没有。想外出散散心的念头在一天天地增强。 这种心情和害怕的心情彼此参半。若是被发现就会被杀掉或被带回恶魔的巢穴里。一想到这,她就有一种绝望的感觉。一下子被杀掉还好。若没被杀掉而被当做性奴隶,那可实在受不了。 这次若成为奴隶就再也不能回到自由世界中来了,恐怕天天要被链子拴着直到死。那帮家伙肯定会一边玩弄她,一边把她当做诱骗片仓和山泽的诱饵。 为了杀调片仓和山泽,他们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京子虽然明白这一切,可还是走出了旅馆。附近有个百货店。她只是想到那里买些内衣。她估计这不会出什么事。 北国的十月已是初冬了。 天高气爽,薄云在天上飘动。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积雪云。京子想,到盛冈被雪封住时能否复仇成功呢?片仓和山泽一刻不停地在战斗。已经杀了北卷警察署的五个人,又杀了镰田的两个部下,也许向天地教和镰田复仇成功的日子不远了。 复仇以后怎么办?京子不知道。不过,片仓是不能再当律师了。片仓和山泽最后可能要经过血战杀死那帮家伙。因警察是不知道,所以如果走运也许能在边境偏僻的地方隐居。 如果不走运,就会被警察通缉。 京子已做好了死的准备。至今一直是在死亡线上挣扎,复仇成功后和片仓死在一起,她就心满意足了。 在百货店买了内衣,她就往回走。百货店和旅馆之间只隔两条街。 京子看到一个男人从前边走过来了。高个子,五六十岁。穿着上等的西装,手里拿着拐杖。 京子没有多想,准备擦身而过。这时,这个男的停住了脚步。 “京子。”这个男的把视线转向了京子。 京子感到有点儿轻微的头晕。 她停住脚步,朝那男的看去。 视线移不开了,就象是做了一场恶梦的感觉。就好象明知是恶梦,却就是醒不了时那种焦燥不安的感觉。她知道眼前站着的男人就是司祭。 把视线移开——她拼命这么想。她明白这样下去会中司祭的幻术。把视线移开,赶紧呼救。大声喊。虽然人不多,但还有过往行人。只要大叫就能从司祭这里逃走。京子明白这一切,但她却呆立在那儿了。 司祭发灰的双眼盯着京子。这是一双敏锐的眼睛。从里面发出一般微光,这光通过京子的瞳孔,使京子的意识麻痹了。 “好久投见啦。”京子在意识的深处听到了司祭那沙哑的声音。 “是。” “我接你来了。” “是,司祭。” “静静地跟我来。” “是,司祭,我……” “别害怕,你是个漂亮的女子,应该服从我的命令。这是你命中注定。跟我来。” “是。” 京子开始移动脚步。 司祭在前面走,后面京子跟着。想逃跑的意识已经没有了。完全被司祭掌握住了。 在附近停着辆小汽车,京子被迫上了那辆车,坐在后席上。 车开出了盛冈。 向西驶去,汽车行驶在县道上。这时天黑下来了。 片仓和山泽回到旅馆时不到晚上八点。 京子不见了。 旅馆的女佣人说她傍晚出去买东西,一直没回来。 片仓的脸色变了。他默默地看着山泽。山泽也默默地摇了摇头。 “被带走了?……”片仓自言自语。 “不是不可能。”山泽望着天。 “和记者一样,在臭水沟里浮出尸体?” “不。”山泽否定了片仓的想法。 “一定不会杀她。” “为什么?” “杀了你老婆对他们没有好处。他们要杀的是我和你。你老婆大概还活着,不过可能是做为性奴隶。” “……”片仓用无神的眼睛看着山泽。 “是北卷警察署呢?还是天地教呢?” “谁都一样。即便是北卷警察署干的,他们也会把她交给左幸吉。哎,等等……”山泽忽然沉默了。 “怎么了?” “是左。”山泽喊了起来。 “北卷警察署的便衣不易发现这个地方。肯定是这家伙。在河滩消失了的左跟踪我们到这儿来了。” “竟然……” “除此之外,不可想像。就是这家伙。这事对他来说容易得很。”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片仓叹了口气。 如果是昨天从河滩上被左跟踪了的话,就不能责怪京子的轻率。左在虎视耽耽地监视着旅馆。京子今天不外出,以后一定会外出。那就必然会被掠走。从他找到旅馆的时候起,京子的命运就无法改变了。 ——太大意了。 片仓在骂自己太笨,根本没想到左会跟踪。山泽也一样。山泽和片仓最近养成了注意后面跟踪车的习惯,但还是没有发现。即使这是因为左有神秘的幻术,也不能不说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失败。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京子现在被关在天地教的藏身之所或什么地方,那是怎样一种生活,片仓再清楚不过了。被左侮辱,然后被不断蹂躏。 他想起了说再也不愿被人侮辱的哭泣的京子。 ——自由的时间太短了。 京子再次成为了奴隶,等着她的大概是鞭子、手铐和脚镣。他们会严加报复。京子成了天地教男女信徒的奴隶,不得反抗任何命令的奴隶,甚至被虐待致死也毫无关系的奴隶。 视野尽头漆黑一片。 片仓泄气了。全身的力量都象是跑到了体外。他想抽支烟,但手连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深夜,片仓和山泽出了旅馆。 到繁华街上,进了酒吧间。现在只好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的神经。 两个人要了一瓶威士忌。片仓和山泽酒量都很大。可是片仓很快就醉了。酒精给他带来了消沉感。 片仓喝着闷酒。越喝消沉感越象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心上。 山泽也默默地喝着,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京子恐怕回不来了。左不会再次大意。即使找到天地教的藏身之所,恐怕也救不出京子。京子会被当作人质,如果山泽和片仓不投降,京子就会被杀掉。 片仓夫妇永远地分开了。 安慰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剩下纯粹的复仇了,山泽想。考虑京子的安危也没有用,只有认为京子已经被杀而尽全力去战斗。即使京子被当做盾牌,那也一往直前,不然,山泽和片仓就没有取胜的可能。 “回去吧。”山泽站了起来。 “不,我再喝点儿。”片仓不想回去。 “别喝得酪酊大醉。”山泽说了这句就走了出来。临出来时,忽然感到有种不安。旅馆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今天晚上在另一个饭店过夜。片仓会不会又回到旅馆里去呢?也许左已经告诉北卷警察署这个旅馆了。大醉的片仓…… 可是山泽抛掉了这个不安。不能这么关照他,要是非得这么关照不行的人,那就是废物。山泽出了酒吧间。 片仓从酒吧间出来已很晚了。他摇摇晃晃地回了旅馆。 醒来时,早晨的太阳已老高。 穿好衣服,准备去山泽那里的片仓打开门,看到脚下有一张纸。是山泽留的,上面写着“睡吧!” ——睡吧……他啷嚷着到了服务台。 买了份报纸又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打开了报纸。他心不在焉地潮览着报纸。没有值得注意的消息。 他向读者栏看去: “应禁止车内性生活!” 这个意见是这样:昨天夜里,有人在后部座席上过性生活。这对其他车辆的司机来说是很危险的一个场面。应该和对暴徒一样,严厉取缔。 片仓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了。 ——是不是,我妻子? 公然干出这种不寻常的事情,会不会是天地教的狂热信徒? ——不,是司祭。 片仓心里说。是左干的。左从北上川河滩跟踪片仓和山泽到旅馆,然后拐骗了自己的妻子。那么容易地骗走自己的妻子,这肯定是司祭。要是别人,妻子肯定会反抗,会喊叫。要是司祭,他就会用幻术使妻子丧失意志。 片仓呼吸急促起来。 片仓拿起了电话。 他向报社打电话。找到读者栏的编辑,向他要目击者的地址、姓名并找到上田隆二的家。 上田是个很好说话的男子。也是小型卡车的司机。 片仓说明来意后,山田说: “开始我并不知道。当我的车靠近那辆车时,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的侧脸。因为脸的位置很高。所以我感到很奇怪……”上田点着了一支烟。 “我加大油门追了上去,和那辆车并排行驶。这时我看清楚了。” “看见那女的脸了吗?” “看见了,很漂亮,很白净。不过我只看了个侧脸,所以……” “是不是这个女的?” 片仓把京子的照片递了过去。这是开始找京子时带出来的。 “很象。不过,我实在没看清……” “男的呢?” “我就看到了那男的一眼,好象是上了年纪的人。” “是吗,那车往哪儿开走了?” “嗯……”上田拿出了地图,“出了国道,开上了这条道……”上田短粗的手指指向了县道。 那条通通往和秋田县相接的深山。 第八章 山岳的死斗 县道依霞石川延伸着。 霞石川有无数的支流。这些支流又沿着众多的山道流淌着。 十月十三日。 片仓和山泽坐在吉普车中,行进在距县境很近的山道上。 “真是捕风捉影的搜索呀。” 片仓驾驶汽车,从昨天一直这样行驶着。沿县道分布着一些村落,他们曾进去打听有否听说过天地教的事,可那些人连天地教都不懂。他们又问是否有废弃的村子或寺庙什么的。村民回答是废寺庙有二个,但都无人;废弃村子倒有一个,那里也好象无人居住。有几间古屋沉寂在初冬的昏钝的阳光里。 “着急也没用呀。” 山泽叨上了一根烟。 “我知道。” 虽说知道,可也不是说不急就不急了。妻子又被天地教掠走了。今天是第三天了。片仓脑海里浮现出妻子遭虐待的情景,而且还不仅仅是虐待,是以死为前提的肉体折磨。那帮家伙不想让她第二次生还,定会在被凄惨地蹂躏之后杀掉。 妻子被赤身裸体绑在柱上的情形,在片仓脑海里怎么赶也赶不掉。也许脚上还戴着锁链。 必须尽快找到她。片仓担心要是搜索耽误几天,营救妻子也许就不可能了。因为不能设想那帮家伙会让妻子活到那个时刻。玩弄一通之后会把她杀了的。 “那帮恶棍是搬回北卷市了吧?” 这问题已经提了好几次了。虽然明知问山泽也没用,可还是忍不住要问。 从目前发生的情况容易推测,天地教在北卷市附近设有隐藏处。可现今是初冬,马上就要有雪天了。冬季的奥羽山脉是无法居住的。与长野县的权兵卫岭相比其严寒程度是很不相同的。到了冬天,是会撤回左幸吉控制的北卷市的。 北卷市是左的老巢。警察予以袒护。不只是袒护,北卷署正拼死命在追捕片仓和山泽。对片仓和山泽来说,把脚迈进北卷市就意昧着去送死。因此,对天地教来说,那里可说是安全的。左把妻子掠去了。他知道片仓和山泽在殊死追踪。要是这样的话,他更有可能潜伏在北卷市。 “我倒认为这帮家伙藏在山中的某个地方了。左把夫人掠走,在车中凌辱她,定有他的理由。并非是由于贪欲女人。大概是为了缩我们留下踪迹,谋算把我们引进来,然后再收拾掉。把我们杀了,左和北卷市就都太平了。要是在北卷市打起来,他们怕被市民看见。他们不会干那险事的。” “可那样的话,他们的巢穴是哪儿呢?他们凌辱我妻子假如是为了留下踪迹的话,那也会在其他地方留下踪迹吧。” “会在某地留下的。” 没有留下就在此处之类的痕迹。左把京子夺去了,让手下人慢慢玩弄她也需要时间。左很清楚,不留下更多的痕迹片仓和山泽是不会追踪而来的。 ——他们在以逸待劳。 山泽这么想道。 山泽想起在北上川河滩悠然站在二人面前的左幸吉。 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敌人。有厉害的技能,又有妖怪式的幻术。不过,山泽相信自己不会第二次再中其幻术了。在权兵卫岭变成鸟而消失的那二人,最初用话已给了山泽和片仓以暗示。那二人说:“变成鸟飞去。”左说:“似有女人的悲鸣,被虏女人的悲鸣。”这两句在正常人看来只会以为是不正常。本以为是异常可又猛地被吸引时,就已经得到了其暗示。 ——真可笑。 一般来说,即便听到一些离奇的话,也不会从中得到暗示。还可以一笑了之或听而不闻。但是,第一次是要杀掉那两个人的时候。第二次是和左殊死决斗的节骨眼上,谁都很紧张。这种紧迫感没想到被引向言谈中的关键词。 ——再不能受骗了。 山泽在心中默念。 片仓在默默地驾驶着吉普车。 车越开越野。也难怪呀,山泽想。总算是把妻子救出来了,恰当苦闷、创伤就要痊愈的当口妻子又被绑架了。这次能否把京子救出来,连山泽也不知道。他想大概无望吧。左把京子当作钧取片仓和山泽的诱饵。就是找到隐藏地闯了进去,京子也早给杀了吧。他深悔输给狡猾的左,可后悔也不顶什么用。 这天搜索到中山岭。 哪里也没有痕迹。 到了傍晚,片仓把车开向汤田。通向汤田的有从北上市到秋田的107号公路。要用两天时间搜查出盛冈市到秋田的46号公路和107号公路夹着的广大地域中大约一半的地方。中山岭大约在这个中间。 在汤田他们住进了旅馆。 他们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摊开地图商量卡车司机的证言说。左的车沿霞石川进山了。这条道路南下可通到汤田。估计会藏在途中山地的某个地方。这些山地的一半已搜索过了。把剩下的一半搜查一下,如果仍没有任何线索的话,就只有越过县界进入秋田县看看了。到那里也有几条狭窄的道路。 “也许,在霞石川以北吧?” 片仓指着地图说。左知道有人追踪。假装溯霞石川南下,其实可能已经北上了。 “不会的吧,我认为他藏在这个山地的某地。” 山泽指着搜索剩下的46号公路和107号公路围着的山地。那里距北卷市很近。不,就是北卷市。连中山岭也成了北卷市的。对左来讲,是他的势力圈,事事方便。何况他选择了沿霞石川的道路,又在车里凌辱京子,留下足迹。要想隐藏去向,就绝不会在跑着的车里,故意煊耀地干坏事。 “温泉真多呀。” 地图上在北卷市郊外的山地上印着许多温泉符号。片仓自语道,瞧这,温泉群。光看着地图就会觉得温暖。这种暖意,是与妻子无缘的。山泽说天地教的隐藏地大概藏在属于北卷市的附近。 第二天早晨出了旅店。 在107号公路返回北上市方向的地方是仙田,是汤田水库发电所。从那有溯本内川的公路。这条道从黑森山的山麓指向毒森。可并不通到毒森,途中就没道了。 片仓把吉普扔向了毒森。 道路尽头没有村子,是树林道。不能想象这样的地方会有天地教的藏身之地。也没有废弃的村子。不管夏天怎样,冬天是被雪埋没的。但是,那怕是树林道,也要把有道的地方一点不剩地查一遍。 搜索这个树林道,如果没有什么痕迹,那就搜查北卷市温泉山地。剩下的只有那里了。如果哪里都没有踪迹,那就闯进北卷市,或者搜索秋田一带,要不就溯北而上。反正要选一处。 吉普沿河前进。树林道上夏季的小草在繁杂生长。长势并不好,要干枯了。石子路上有着凹凸不平的车辙印。覆盖路面的小草被践踏零乱。从这些车辙就可判断出,那是一辆大型或小型的卡车由此驶过。 没有迹象表明更多的车从此经过。 片仓慢慢地驾驶着汽车。左边流滴着河流,河水很响。两侧是松林。除河水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偶尔,可以看见飞翔的雄鹰。 边开车片仓边把视线投向道路两侧。他幻想妻子能在被带走的时候,留下路标什么的。 路渐渐地成了陡坡。不久就没了路。 “到头了。” 片仓停了车。 从这向前也有一条小路,象是野兽或采药的人走的。只有登山采伐的人才走吧。 片仓和山泽下了车。片仓站在路旁,叨上一支烟。 ——妻子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 仰望碧空,在天的尽头隐约可见毒森的山脉,呈淡灰色。不知为什么,那荒漠的山野遥远的山际,引起了搜索落空的惆怅。这种追踪别是徒劳无益的吧?就好象从枯草连绵的山中搜寻一根失落的针一样。 ——该不该潜入北卷市呢? 拼死潜入北卷市,诱拐镰田市长。镰田会知道左在哪里有潜伏场所吧。在搜索上无端地浪赞时日,就等于将妻子置于死地。 眺望着山间景色,片仓的双眼又被焦躁笼罩了。 “我来开车吧。” 山泽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嗯。” 片仓点点头,坐到助手席上。 山泽跨进驾驶席。 “等等。” 片仓按住了要开车的山泽。 “听到有什么声响了么?” “没有。” “我确实听到了,是讲话声。” 片仓觉得他听到了人的讲话声音。 “那好,下车。” 山泽下了吉普车,进入了草丛。片仓跟着他。片仓确实听到了好象人的声音。他想可能是采伐工。不过,有必要证实一下。 小鸟扑愣地飞走了。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 “不是你听错了吧。” 山泽问道,山中的静寂有时会造成听力上的错觉。太静的话,把微微摇曳的树叶之声听成人声也不是不可能的。 “再等一会儿。” 片仓小声回答。虽不知小径通向何处,可以想象是一条羊肠小道。常常是某地很远的拐角处说话,由于地形的原因,只在讲话地能听见,而声音传不到另外的地方。 又过了几分钟。 在这几分钟里。片仓的精力已经减退了。要在这里深处有天地教的隐藏地的话,那也该在树林道的尽头安设藏车的地方呀。可是,这没有。听到谈话声即使不是错觉,那百分之九十九也是采伐工。 “喂。” 就在这时,山泽所到了人的说话声了。这声音沿小径下来了。 过了二三分钟。 小径上出现了两个男人,二人都背着旅行包,穿着登山服,都是在三十岁左右。 片仓和山泽在灌木阴影中盯着这两个男人。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即使知道长相,片仓和山泽也不能一一识别天地教的每个人。能认出的只有象在权兵卫岭变成鸟消失的那两个人。 两个男人看见了吉普车,停下了脚步,在互相小声说着什么,慢慢地到了吉普车的旁边。 片仓和山泽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两人要真是天地教的信徒,那他们见到吉普车,会警觉起来的。可一点也没有这种苗头。片仓打算盘问一下他们。 两个男人看见片仓和山泽,停下脚步。象挨了一棒似的。忽然,片仓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们好。”片仓打了一个招呼。 “你们好。” 其中一个男人点了点头。 就在这一瞬间,片仓身上一麻,他被打了一下。 一下子记起来。鸟儿展翅的光景掠过心头。 “不许动!” 片仓喊道。这两个人就是权兵卫岭变成人鸟消失在空中的那个高木和吉野。 这两个人跌起了身子,动作极为迅速,一眨眼,就返转到小径上。片仓心中一紧,就这样让他们跑了吗! “再不停下,我就开枪了!” 山泽举着枪,对着高木勾动了扳机。高木的登山帽飞了。 两个人一下子停住了。 “到这里来。” 山泽举枪命令道。 高木和吉野慢慢地走了下来。 片仓搜查两人的身上。不一定不带枪。可两人都没带武器。 “我们在这又碰上了。” 山泽泽放下了枪。 “你们不是变成鸟飞到喜马拉雅山去了吗?” “上次太抱歉了。” 高木稍稍低了低头。 “这不,又回到人间世界了。” 高木的表情活跃了。 “这次想变成什么。” 片仓问道。 “可能的话,还变成鸟。” 高木苦笑了一下。 “那好,我让你变成鸟。” 山泽回答。 “随你便,飞到哪里都可以。不过,你要变不成鸟,我这就杀了你。做好准备展翅吧。” “喂!” 片仓看着山泽。如果再次被奇妙的幻术诓骗的话,那就鸡飞蛋打了,太危险了。 “别担心。” 山泽点了点头。 “这帮家伙若不变成鸟就要死在这里了。如果他们变成鸟,那我就变成黑鹰把他们抓住撕碎了。” 山泽的双眼闪着令人生畏的光,异常冷峻。这光直盯着高木和吉野。 “懂了,让这些家伙变成鸟吧。喂,快点飞。” 片仓也拿定了主意。要是连高木和吉野的振翅都能迷惑他们的话,那和司祭左的较量将是没有希望的。这两人是被左灌输了幻术。就幻术而言,他们虽已有了相当高的程度,可还是不能和左相比。片仓想起他们在北上河畔用棍杖舞风就忽地消失了,真有点令人害怕。 “快点!” 山泽大声斥责。 高木和吉野脸苍白了。从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失去了自信。不过二人还是放下了旅行包。他们脱了上衣,身体轻便了。 山泽极为冷静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双眼冷峻,如同水一样,只是把两人作法的举动反映出来。 高木和吉野站在路上。吉野先稍稍弯了一下腰,同时把两臂伸向身体后边,以这个姿势上下摇动身体。 高木跟着也做同样的动作,开始模仿二只人鸟飞起来,把脖子伸长真象鸟,连嘴也突出来。二人拼命振动翅膀,伸在身后的胳膊上下摆动扇着风。二人一边扇着风,一边为测定飞翔角度方位,在转着圈。 ——人鸟。 片仓冷笑着。为不被对手奇怪的动作迷惑需要冷笑。一着迷,就会头昏目眩。要当作看杂耍似的。不能第二次叫同一巫术懵住了,被吓得目瞪口呆。现在片仓苦笑着,不,是在冷笑。二人越模仿鸟,片仓越冷静。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没有一丝担心,害怕忽然被什么一下卷走。 这种担心,就只是一点点,却越来越重。高木和吉野的演技越来越逼真,动作越来越快,翅膀振动越来越猛。淡淡的阳光照在二人满是汗水的脸上,脸颊上泛着红光。这种红使人想起野雉眼罩上的朱红色。 片仓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内心已有些陶醉了。心里有点慌乱。摇头是为了把它赶跑。从两人的手上闪过一丝错觉,好象上面生出了羽毛,片仓把视线落在两个人的脚上,可以看见鞋和裤子。盯着看一会,鞋不见了,裤子不见了,好象生着鳞的鸟的脚正在有力地踏着地面。 ——不行! 片仓闭上了眼。 “还不快飞,要等到什么时候。” 传来了山泽的声音。 片仓睁开了眼。 高木和吉野的动作慢了下来。 鸟的动作缓了,脖子也不悠晃了。之后,放在身后的两手也慢慢停下来了。尽管这样,高木和吉野还是依惯性摆动着。 不久,连这也停下来了。 二人一屁股坐在路旁。 “白忙活了。” 高木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汗。两人都脸红了。 “照刚才说的,他们的死期到了。” 山泽把枪举向高木。枪上包着二人脱下的上衣,这样可以起到消音效果。 “绕命。” 高木的眼直了。 “天地教的隐藏地,在哪里?” 片仓问高木。 “这里面,在毒森的秘境……。” “带我们去。” “是!” “我妻子现在怎么样了?不老实说,就杀了你。” 片仓把从吉普车里取来的铁棍摆了出来。 “被看管着,当奴隶。” “你们想去什么地方?” “下山迎接你们。命令我们路上留点痕迹。” “果真如此。” “目的就是为了留下踪迹。可没想到会碰上你们。想变成鸟逃走,也没走成。告诉过我们用同一手法没有用……。” “是司祭告诉你们的?” “是。” “你们除了鸟以外还能变成什么?” “只能变鸟。” 高木答道。表情上余热在一点点消失。 “把这些鸟绑起来,别让他们飞了,让他们带路。” 山泽扔过一条粗绳,片仓把它拴到高木和吉野的腰上。 他们时刻已经准备好了闯进天地教的巢穴。片仓把吉普车开进路边的树林,拿了准备好的洋弓出来。有枪的话当然没说的,可那很难弄到手。 山泽收起枪,拿起铁辊。子弹只有几发。可山泽想有四发子弹和洋弓也可以对付一气了。左可能准备了枪支等着我们呢。从正面挑战不是上策。潜入隐藏地,施以奇袭,杀掉几个人就可夺取武器。 “前头带路!” 片仓拿起拴在二人腰上的绳子。高木和吉野开始迈步。 “告诉你们,要是你们打暗号,有什么不老实的话,马上就打死你们,琢磨点,走吧!” 实际上片仓对射杀一点也不踌躇。终于迫进敌人的牙城了。恍如卧薪尝胆几年。妻子谜一样失踪虽只二个月,可这两个月,是普通人生活几百年也难以体验的。可怕的两个月,是赛过死亡的地狱。 现在,就要和这个地狱告别了。他要从头收拾那些把地狱之苦降到他身上的亡命之徒。这对片仓来说怕是最后的拼斗了。不能重蹈覆辙了。一见敌人就开火。在这以前,他已充分体验了片刻的犹豫将带来死亡。 ——我要活下去。 片仓祈求上苍保佑妻子活命。无论被如何玷污,就是再难点,他也盼望妻子能活着回来。 高木和吉野在默默地走着。 小路离开河道。穿过稀疏的树林,越过山岭向前延伸。不用担心高木和吉野会逃走。拴在腰上的绳子很结实,不是轻易能解开的。高木和吉野也知道不老实的话会被杀掉,所以也就死心了,老老实实地走着。腰上捆根绳,看上去有点滑稽,象迈不开步的驼鸟。 不过,片仓一点也没大意。当今还为他们两人跳到兴头时,自己竟莫名其妙地陶醉而后怕。他铭记,不只这两个,所有对手都是不好对付的。 如果没有山泽,高木和吉野可能就在眼前消失在碧空里了。片仓真要感谢山泽的沉着。 山泽常常是冷静的,很少激动。而片仓却性子很急。当然了,这当中有妻子被绑架,又被象奴隶一样被驱使而引起的愤怒。这种愤怒会无由地突然爆发。山泽要不在的话,早把这两个家伙杀了。 这次复仇过后,也没有任何报答山泽的。想起这,片仓就过意不去。 山泽因为片仓搜索竭尽全力而抛弃了自己的人生。但是,这也可能是出于无奈。人生可以说就是不能知晓我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碰到各种事情。男人的人生就在于能否以自己的力量抵御降临在身上的灾难。 坐等灾难自己过去,当然也可以活下去,可无论是片仓还是山泽,他们都不会答应。不愿卑微屈辱活下去的男人,只有去面对死亡了。 小径在山腰上蜿蜒曲折。 时针指向了正午。从扔下吉普车的地方已走了近三个小时。以走的时间计算,应该距毒森不远了。 虽说是小径,可也不是象样的路。凡是山大体都有分水岭。沿分水岭,穿过山腰向前走。一边走,片仓和山泽都在注意周围的动静。不能说没有遭伏击的危险。 一会儿,路到了岩石区。这是岩石地带。满处都是大石头。这是不毛之地。没有一根草、一棵树。 高木和吉野停下了脚步。 “巢穴在哪儿” 片仓问二人,这时,片仓开始对二人有点起疑。 虽然知道天地教选择秘境,但这里也太过于秘境了。这种深山里有人能住的地方吗? “在那。” 高木指着绝壁刀削的石山。阳光下那绝壁呈黑褐色。 “在那绝壁上有象回廊的一条窄路。也不是路,只是断层相错开的地方人能过去罢了。过了那就到平地了。” “巢穴在那平地吗?” “是的,是世外桃园。可要到那,只有绝壁那一条路。” 高木介绍着情况。 “要是耍花招、设圈套,那你将第一个死去。这个,你可别忘了。” “我明白。” 高木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汗流满面。他胆怯了。片仓见此想到在什么地方一定有人看守,设有陷井。 “粮食怎么解决?” “用直升飞机运来。” 高木擦了擦汗。 “好吧,走!” 片仓推了高木一把。 要接近绝壁必须通过岩块地带。如果在回廊上有人的话,他们就已经被发现了。不过,犹豫也没用。如果只有绝璧的回廊可以通过,那只好硬过了。好在有两个人质,高木和吉野会使幻术,可能还是司祭的高层,对司祭来说是不可缺少的人物吧。只要把这两人与作人质,那就不会受到胡乱攻击。 从石块中间穿行到绝壁的下面。从下面看,在距地面20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条断层形成的回廊。在那上面却是刀削斧劈似的绝壁。 真是险峻呀! 高木和吉野默默地攀上岩壁。有条登山的窄路,他们从那攀登。 一边爬,片仓一边设想建在这个秘境里天地教的巢穴。高木讲在这回廊那边是一世外桃园。左还真能找到这么一处天脸屏障的宝地。可能是花了好几年,用直升飞机搜索找到的吧。左这家伙还真能。 左创立天地教,以权兵卫岭那样的秘境为基地,到处袭击银行。然后,在北卷市投资,操纵了市场。其目的就是要达到完全控制这个地方城市吧。现在这个目的已接近实现。 同时,左又出头筹建天地教的总基地。 这是一个可怕的魔鬼。 其出人意料的雄才大略,是常人所不具备的。 ——世外桃园。 左想把片仓和山泽引来杀掉,以达到他的目的。如果片仓和山泽被杀掉了,那就没有谁能阻止天地教和左了。天地教会完全控制北卷市,在这秘境构筑的世外桃园,作为罪恶集团,它会很强大。他们会不断地抢来别人美丽的妻子,以满足这个狂热集团的邪欲。 ——绝不能让他们继续得逞。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要杀了左,连同那帮狂热信徒。 走过砂石混杂的登山之路,走到了回廊的入口。风很大。风呈上升气流从下向上吹着。 高木和吉野腰上拴着绳子,进了回廊。回廊宽只有60cm左右。一看绝壁使人头昏目眩。衣服的下摆被上升气流吹得直响。 山泽站到了片仓前面。他挥着手枪。同廊勾出一条缓缓的曲线。对天地教来说是对山泽片仓迎面射击的绝好地形。不过,山泽想不会在回廊里互射的。双方地形都很有利。况且还有两个人质。大概现在岗哨去报告了吧,一定是要把我们引进世外桃园再包围消灭。 转过了绝壁。 没有丝毫的攻击迹象。 在回廊尽头,山泽和片仓停住了脚步。倚靠绝豫,把视线投向斜下方。从回廊下到二三十米的地方就有了平地。象突然展现的一幅画卷。那里是从石山山腰生长出来的美丽的自生林。树木密密扎扎,大约有5万坪左右,四周都是绝壁环绕。在这个只有通过回廊才能进去的与世隔绝的天险中间,浮起了这么一个森林公园。 “真象空中公园。” 片仓自语道。 在这个空中公园中显现出建筑物的轮廊。掩饰得很巧妙。建筑利用树木,自然地溶和了进去。从天上几乎不可能发现这些建筑。只有通过回廊站柱这里的人才能看到它们。建筑均被涂成了绿色。 “是那么?” 片仓的声音发颤。这是那种敌人的城池近眼前临战之际精神抖撇的震颤。这牙城也不简单,是魔窟。在这个外表都涂成妖绿的魔窟里,潜伏着擅长幻术的司祭左。被绑架的妻子正在那里被狂热信徒当作奴隶看管着。 “怎么办?” 山泽问。 “等天黑了,现在攻击有点冒失。” “是呀。” 不会没有岗哨。有的话,那左已张开巨大的镰刀等着我们呢。片仓跟望着树林。那树林在他看来就象左幸吉的邪恶幻术。盯着看,那树林连同那绿色的建筑,好象在怪样地笑着。 他一阵发冷。 “喂,你们到这来。” 片仓一下醒了过来。对呆若木鸡的高木和吉野命令道。两人默默地返回回廊。片仓和山泽在前从回廊上退回了两百米左右,回到这里就看不见巢穴。 有一个地方可以躲避。在这,片仓解开了二人腰上的绳子。然后和山泽从两边把二人央在了中间。相隔数米。 “来吧,你们变成鸟,爱飞到哪就去哪吧。” 片仓冷冷地命令道。在洋弓上搭上箭,监视着高木和吉野。 高木和古野清楚他们已被赶入了绝境,顿时没了生气。高木抬起发紫的乌黑的脸看了看片仓。 “快,我不打扰你,变鸟呀,尽情地扇动翅膀吧。” 片仓要杀死高木和吉野,他不想绕了他们。高木和吉野是司祭的高足。是他们肆意凌辱了妻子,又是他们残害了数不清的妇女。 “干不干?” 片仓猛喝一声。 “那座山是毒森,就是变成鸟正好筑巢的那座山。快飞,飞到毒森。” “饶命,我们是你们的奴隶,说什么我们都听,我们帮助你们去杀司祭,绕了我们吧!” 高木哭出了声。跪在回廊恳求着,吉野也同样给山泽跪下了,山泽拄着铁棍,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表情没一丝变化,头发随微风飘动。 “我给你们一分钟。一分钟之间必须开始动。过了一分钟,我就放箭了。” 片仓把箭对向高木。连司祭传授给两位高足的巫术,在死神面前好象也失灵了。 高木为焦燥驱使一下子站了起来,弯下腰开始模仿鸟的展翅动作,伸直脖子,把两手伸向身后,踢嗒地跳了起来。 跳起来后眼瞧着高木的动作快起来了。一边踏着脚,一边让人目不暇接地看着扇动翅膀。真象连一秒都舍不得停下,高木真想变成鸟。 “鸵鸟。” 片仓自语道。 正嘟囔着,却见鸵鸟已升到空中了。 看着驼鸟升到天空的时候,那家伙变成一个石块,象黑色标枪笔直地向片仓袭来。 片仓用洋弓瞄准黑色石块。黑石块已近在眼前。射不中,那生死、攻守都将逆转。回廊的宽度只有五十厘米。他放出了这只势在必中的箭。 黑色标枪变成了驼鸟,驼鸟又变成了人。胸上中箭的高木无悔地到了眼前。高木握着箭,好象想说什么,可没说出来,踉跄了一下,摔向绝壁。 吉野也和高木一样。 与吉野跳着跳着—下子变成黑色标枪袭来的时候,山泽冷静地瞧着。当吉野来抓他的时候,山泽播晃了一下铁棍,打到了吉野的倒脸。吉野撞到了绝壁。 “这帮家伙,死了也飞不起来吧。” 片仓瞧了瞧悬岸绝壁,看不见高木和吉野掉在哪里了。只有风在向上吹。 “变成地狱鸟飞吧。” 山泽答腔。他坐了下来。 片仓靠着他坐下了。 好一会,二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烟。烟云沿岩壁飞去了,也象在预示着形势紧急。 “马上就要开场了。” 片仓打破了沉默。 “是呀,最后一战了。” 山泽点点头。 “你说能赢吗?” “必须赢。” “这当然。要被杀了,死也闭不上眼。” 片仓想起了被掠的妻子。 “你救夫人,我来对付左幸吉,我一个人来,不管怎样,也要杀了他。只有把左杀了,剩下的都是小卒子。” “你有把握摔倒他吗?” “试试看。” 山泽把深深目光投向毒森,他将杀死左。单枪匹马,如果反过来要被人家杀了,那就完了。片仓也会被杀。 鹰乘上升气流,盘旋着接近了回廊。鹰一动不动,慢慢地上升着。来到近前,鹰俯视着山泽和片仓。金色的眼睛闪着妖怪的光。 “讨厌的眼睛。” 片仓边看边小声说。象是有某种巫术似的双眼。他忽然觉得好象左摇身变成鹰。 ——别信这种暗示。 片仓告诚着自己。见到鹰眼就联想到是左的化身,这就好象自己在给自己提暗示。 山泽和左斗不一定能赢。也有可能出现山泽被杀的情形。那时片仓必须拼死力和左决斗。在临战前陷于不祥预兆,就是还不放心这一点。 ——万一不成,就死吧。 片仓又一次想到了死。无论如何必须避免山泽被杀而只有自己被擒的情况。一旦被擒,就会被戴上手铐脚镣,同妻子一道被当作狂热信徒的奴隶。那光景,就只是想想也是比死还难受的痛苦。 或生或死——在这最后决斗中,只剩下了这些。没有第三条路。 鹰不知什么时候飞远了,变小了。 片仓一直目送着他。 京子的脚上套着铁链,使京子仅仅能勉强走动。 能不能走动其实都一样,反正生还是不可能的了。即使能从这儿逃出去,也不知能不能找到石山的回廊。这里和“权兵卫岭”那个躲藏地不同,警戒森严。 在权兵卫岭时是男女分散着住在几所房子里,可这儿只有一间屋子,男女三十多人共同生活在能铺一百张“榻榻米”的大厅里。两边靠近墙壁处安放着木制的双人床,夫妇们就睡在这些双人床上。在这里,夫妇是一天一换的。 只有京子没有床。在这个地方,她是不能算作人的。她过的日子比禽兽还不如,谁想玩弄她只要叫一声她的名字就行,照惯例京子必须跪到那人的面前。男人、女人都可以随意使唤她。 女人们则是残酷地驱使京子干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动作稍一迟缓就要挨打。女人们比男人们更为残忍地虐待她。由于长久地困在巢穴里,没有别的快乐,烦燥越积越深,她们只能靠虐待京子才能发泄一番。 如果她们生气了,便会命令京子把鞭子拿过来,跪着交给她们。然后,让京子自动脱掉衣服,一丝不挂地爬到她们面前,鞭子便凶狠地挥了下来。 京这疲惫极了。尽管被带到这里才只有三天时间,她却骤然消瘦了许多。她几乎整天不能睡觉,不得休息,食欲也减退了。 还能活多少日子?好象已经没有几天了。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希望死神能早日降临。 司祭的高徒吉野和高木出去引诱自己的丈夫和山泽了。丈夫和山泽正在拼命寻找线索,因此早晚得上圈套。要是他们被逮住了,一定会被活活烧死的。因为他们已经杀了几名警官,不可能得到绕恕,而他们又无法得到别人的帮助,仅仅两个人绝不是这帮人的对手。 “那个时刻就是我的死期。”京这暗暗下定决心,一旦得知丈夫他们的死讯,就是咬掉舌头也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京子,你来一下。” 只有司祭住在单人房间里。那个单间旁,一个男人正在叫着京子。 “来了。”京子站了起来。 那人是水岛谦二,就是他,在京这从权兵卫岭回到东京自己的家里,小心翼翼地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来找了她。 水岛、高木、吉野都是司祭的高徒。 京这默默地蹲到水岛的脚边,抬头看着他。 这时,门开了,司祭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件带头巾的僧衣。他扫了一眼水岛和京子,什么也没有说。 “大家都听着。”稳重中带有威严的声音。每当听到这声音,京子就感到人的地位是生来就被规定好了的。站在人们头上欺凌别人的人,其地位是天生的;都些受虐待的人也正是为了受虐待而生下来的,象京子就属于这种人。受别人凌辱够了,然后就死去,这就是她的命。京子忽然想,也许司祭天生地被造物主授予了随意凌辱女人的权力吧。这么一想,她甚至觉得司祭的形象高大了起来,而自己却是那么的渺小,简直是微不足道。因此,背叛司祭是毫无益处的。造物主定下的规矩是无法打破的。司祭有使用奴隶的权利,自己是当奴隶的命,这么一想,也就能理解自己的处境了。 “不久片仓和山泽就要潜入这里,女人们不要出门。” 司祭平静地说。 “高木和吉野死了。对他们的死我表示沉痛的衰悼。”司祭漫不经心地说完这句话,又回到了他的单间里。 男人们开始作战斗的准备。他们的武器是西式弓箭,弓箭射出去没有声音,不管带到哪儿,不管在哪儿练习都不违法,只要练得好,其命中精度丝毫也不比来福枪逊色。男人们都能熟练地使用它。 京这几乎是陶醉在司祭的话里了。他说高木和吉野死了,片仓和山泽不久就要攻进来,可他一直是闭门不出啊。看来他完全是靠自己非凡的精神力量推测出高木和吉野的死的,对,一定是心灵感应。 闭门不出就能知道自己的弟子丧生,敌人将要来袭击,这真是可怕的能力。京子已预感到丈夫和山泽处境不妙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窗外暮色已深,天空和树木已经溶成了黑黑的一团。 这时,片仓和山泽正沿着一条断崖小路从石山的回廊慢慢地往下走。天地教的巢穴和包围着那巢穴的原始森林已经是一团漆黑。一会儿,山顶上升起了月亮。明月将要照耀着这场地狱里的战斗了。 山泽站在前头,片仓端着搭上了箭的弓跟在后面。不知道哪里就会有理伏,就会有圈套,他们放低身子,轻手轻脚地往下走。 下到底处,只见大大小小的岩石满处都是。山泽和片仓躲到了岩石后面。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只见从眼前三十米处天地教的巢穴里露出了一丝灯光。黄色的灯光映在窗户上,听不见说话声和别的动静,鸦雀无声。 ——奇怪。片仓感到对方一定在耍什么花招。圈套,还是伏击? 片仓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一种无法了解敌人意图的恐惧。 片仓和山泽一直凝视着前方,还是没有动静。 “走吧。”山泽小声催促道。 片仓跟在山泽的后面向前爬去。大约两个月中间,只有这一瞬是直接面对着弓箭的,稍有差错便是死路一条。 山泽正轻轻向前爬着,忽然听到面前很近处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有轻微的响动。好象是人踩落了小石头发出的声音。 山泽停止了前进。 “就在那块岩石后面。你从左面、我从右面绕过去。”他凑到片仓的耳边轻声说。 片仓答应了。他停止了爬行。欠起身拉紧了弓。沿着巨石开始行动。 ——一定要杀了他! 片仓在心里呼喊着,唤起了自己的愤怒。 来到了拐角处,在这里脚竟象生了根似地站住不动了,手和脚都在发抖。再向前两米左右就和敌人面对面了。那一瞬间将决出生死,但死的可能性远比生的可能性大,因为你闯入了人家的埋伏,当然要危险得多。 片仓回头一看,不见山泽,知道他已绕了过去。“杀呀!”片仓鼓起勇气绕过了岩石。 他几乎是贴着岩石在走,弓始终拉得满满的。如果落在山泽的后面,那就是无法挽回的失策了。山泽相信片仓会以相同的速度前进,如果行动迟缓,那就意味着两个人的死期到了。 转过这个拐角就要和敌人面对面了。片仓下定了决心,猛地吸了口气,使劲跨了出去。他已经直起了身,一跨出去便猛地睁大双眼,拉满了弓。 黑暗只洒下一丝月光,只见月光下有两个人影,他们同时“啊”地惊叫了一声。就在他们刚发出声音时,片仓的箭已经射了出去,距离连两米都不到,中箭的那个人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另一个人想逃到另一块岩石后面,片仓立刻往弓上达箭,可是由于急躁和兴奋,没能马上搭上。这时,耳边响起了枪声,那个逃跑的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卧倒!”山泽大声喊道。不知何处飞来二三支箭碰到岩石上发出尖利的声音。 片仓趴倒在地上,旁边那个中箭者在痛苦地挣扎。虽然由于天黑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那支箭似乎射入了肺部。片仓和山泽都没有再看那个人。 “好象被包围了。”山泽嘀咕道。 “他们在哪?” “岩石后面,呈半圆形展开着。那些岩石后面基本上都有人。” “我们怎么办?” “只有一个一个地突破,杀过去!” “好吧。” 前面就有几块岩石,敌人就埋伏在它们后面。岩石地带的对面是原始森林。在岩石地带作战由于看不见对手而很不利,但这对敌人也同样不利。 射死了一个人后,片仓似乎得到了一点自信。敌人已经死了两个,算上高木和吉野是四个,若能再杀死四、五个,敌人就会产生动摇,这样也就有了胜机。另外,敌人也是使用的弓箭,这么说他们并没有枪? 过时,片仓忽然发现左侧两、三块岩石前有人影在晃动,似乎想绕到片仓他们后面去。 山泽也几乎同时发现了敌人无声的移动。在右侧,他已经看到一个、两个人影绕到了他们的背后。 “我们被完全包围了。” “被夹起来打可就麻烦了。” “啊,先等一等,别着急。” 片仓的声音中含着急躁,山泽制止了他。环视四周,除了巨大的岩石外什么都没有。如果的确是被夹着打还总能想办法对付,可假如敌人发起总攻击,那么一下子就会被解决掉。 山泽的枪膛里的子弹还有三发,还能杀三个人。用这三发子弹射死三个敌人就能冲出这岩石地带吗?但是在敌人发起总攻击之前必须冲出去,不管怎样,就这么呆着是很危险的。敌人如果一起涌上来,爬上周围的岩石同时射击,那可就全完了。 “我一边开枪一边往外跑,你弓着腰跟在我后面!” “好。”山泽直起了身子,又突然停止了行动。 男人们都出去了。 司祭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京这在给一个叫季子的直人揉腰。季子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也是从东京被天地教的人掳来的。 季子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京子小心地揉着她的大腿。 门外一片寂静。男人们在黑暗中埋伏着。他们都是手拿弓箭、武艺高超的人。丈夫和山泽就要闯入他们的包围圈中,他们肯定无法逃脱。丈夫和山泽时死期己经迫近了。 ——没有办法啊。 就在这时,门外一声枪响。枪声猛地刺激了京子麻本的神经,唤起了她的厌恶感,她就象刚刚从恶梦中醒来一样,感到了受虐待后的屈辱。京子张大着嘴,趴到季子的大腿上,用尽全身力气咬了一口,就象野兽撕碎一块肉那样。 一声凄厉的惨叫,分不清是悲鸣还是绝望的叫喊。季子就象被弹起似地,挺起身从床上滚了下去。她两手按着血淋淋的大腿,狂叫着在地上翻滚。 周围的女人们全都站了起来。 京子头发蓬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全身似乎连一滴血都没有了似的冰凉。 “杀死你们!杀死你们!” 床的上方板壁上挂着一盏煤油灯,京子把它取了下来,往墙上一摔,立刻火舌乱舞。厨房旁边搁东西的地方有一个装灯油的罐子,京子跑去把它抱了出来。女人们用毛毯打着火,想弄灭它。这时,京子猛地把灯油罐摔到地上。 房子里立刻是浓烟滚滚,火焰腾腾,房间一侧的板壁瞬间被火焰吞没了。 京子知道出门,她爬着来到门外。这时,浓烟已经象飞龙一样冲出了大门。 京子跑进了原始森林,躲到一棵粗大的山毛榉树后。房子还在吐着黑烟,火焰从破碎的窗玻璃间冲出,象龙的舌头一样舔着夜雾。女人们被火舌追逐着东躲西藏,景象十分凄惨。 京子抱着山毛榉的树干,用双手双脚夹着向上爬去。在长野县的山村里长大的京子爬树是不成问题的。这颗树枝叶繁茂,只能躲在它上头了,要是现在被发现了,肯定会被杀死的。京子一点点地向上爬去。 火焰已经窜上了房顶,火光中能清楚地看到人们的行动。 ——死了才好!都死了才好! 京子象念咒似地狠狠骂道。天地教最后的巢穴现在象一张纸片一样被烧得七零八散。被烈焰驱逐出巢穴的恶魔们在火光下一个个露出了真面目大喊大叫,那样子真是滑稽。别看他们在巢穴里都是气势汹汹的,可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些丑陋的男女。那间曾使京子受尽了屈辱的房子眼下也即将化为一团火焰。 京子不由发出一阵嘲笑声。 正要冲出去的山泽忽然发现前方黑洞洞的天地教的巢穴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窗口露出了黄色的灯光,不久这灯光便被鲜红的火焰所代替。 ——失火了? 他又趴到了地上。 片仓也趴在地上看着那火,只见火势越来越猛,一股浓烟从窗口奔涌而出。 ——是谁放的火吧。 片仓不明白天地教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巢穴里放火,但一看到窗口喷出的凶猛的火焰,他立刻就想到了被捆绑着的妻子的身影。 “我妻子,我妻子,她……” 片仓想冲出去。 “不行,别动!” 山泽一把将刚要跑出去的片仓摔倒,自己也就地打了个滚。一个男人刚刚爬到右边的岩石上,脸上映着火光,正举弓要射。 山泽的手枪先响了,那人仰身滚下了岩石。 “这样做毫无用处,您夫人已经死了,报仇吧!”山泽大声叫道。眼下稍一疏忽就会送命。 片仓爬到附近的岩石上,拉满弓环视着四周。的确已经没有办法了,那所房子已经被火焰吞没,妻子又被绑着,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一定要杀了他们! 最近的一块岩石后面一个人正偷偷地逼了上来,火光中,那人腰部以下全都暴露无疑,可他还一点都没发觉。 片仓爬了过去,在距离那人一米左右的地方向他的下腹部射了一箭。那人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山泽的枪也响了。 “干掉了吗?”片仓问道。 山泽从被射死的那家伙手里夺过了弓箭,把手枪收了起来。还剩下一颗子弹,必须留着和左幸吉对阵。 “烧得越来越猛了……”片仓看着被火焰包围了的房子说道。只见火焰借着风势在漆黑的夜空中升腾,足有好几米高,就象妻子的头发,飘飘忽忽的。 “嗨!”山泽大叫着,一把把片仓拉了回来。现在岩石地带和原始森林都被火光染得通红,火焰中女人们在拼命地逃窜,她们冲着石山跑过来了。 不仅仅是女人,许多男人也交叉在其中。 “快看,他们要逃跑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一定要把他们全杀光,到山口去把他们全杀光!” 片仓转过一个拐角,发现敌人已经没影了,他们完全丧失了斗志,争先恐后地逃跑了。已经有五个人被打死了,而且山泽还有手枪。假如巢穴还在的话尚可固守一阵,可它已被烧得七零八落了,再不跑岂不被当作活靶子? 片仓和山泽穿过岩石间的空隙向前跑去。 那帮男女们挤到了狭窄的山口,有两三个人甚至己经要走进回廊了。片仓和山泽躲到山口的岩石后面,引弓待发,从这里足够射到回廊上了。 片仓瞄准刚登上回廊的两三个人放了一箭,只见其中一个倒了下去,沿着陡坡向下滚,撞倒了正朝上涌的人,立刻就有十几个人相继向下倒去。一阵悲鸣。 片仓朝着那人群又放了一箭,一个人影也没有了。片仓追了上去,一心想着要把他们杀光。报快,六支箭射了出去,又是一阵哀号和悲鸣。 箭射光了,片仓从被射死的人手上抢过箭,朝正在燃烧的天地教的巢穴望去。 ——都升天去吧! 他愤愤地嚷着。他又想起了妻子,在受尽了凌辱后结束了生命的妻子。 “我一定给你报仇!” 片仓大声喊道。 一定要替妻子吐出那口怨气,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消灭掉,不让一个活着从这儿出去。他正要向前冲去,忽然,他停住了。 火舌乱舞,把树林染通红。树林中站着一个人,拄杖凝视着那场大火。他的全身被火光照得透亮,就象身体周围涂了一圈金粉似的。 “左幸吉!” 片仓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的的确确,那人就是司祭——左幸吉。他置身于寂静中,毫不为大火所动,就象是站在荒野中一样。 片仓往回走去。 “喂,左幸吉在那儿!” 他向山泽报告说。 “哪儿?” 山泽放完最后一支箭问道。 两个人扔下挤在狭窄通路上的人们,走进了树林。途中,山泽把藏在岩石后的铁捧握在了手里。 两人无声地靠近了左幸吉。 “左幸吉!” 片仓在距离左幸吉三四米处停住了脚步,喊了他一声,一边喊一边拉满了弓。慢慢地,左幸吉转过了身。片仓朝着他的胸部放了一箭,这么短的距离想来不会射失。 射出这支箭之前曾有一个悬念令片仓十分恐惧:左幸吉为什么要放火烧掉自己的老巢,这里面有什么诡秘的奸计吗? 不过,要是杀他,最好还是在他移动之前射死他。于是片仓射出了那支箭。 箭似乎带着火光飞入了左幸吉的胸膛,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箭落到了地上。片仓看见左幸吉的右手缓慢地动了一下,非常缓慢,然而他右手握着的拐杖就那么一下就把箭拨到了地上。 “是你们啊。”左幸吉嘶哑着喉咙说。 “你还是那么厉害啊!”山泽向前走了一步。 在如此近的距离射出的箭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拨落,而且那动作慢得就象小孩挥舞木棍似的。山泽不由得感到了对方逼人的气势。 “你们终于来了。”左幸吉慢腾腾地说。 “是的,来杀你了!” 山泽举起了铁棍。 “等等!”片仓制止了山泽。 “在杀他之前我要问问他,我的妻子是不是被烧死了?”片仓往弓上搭了支箭。 “没有。”左幸吉慢慢摇了摇头。 “什么?”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涌上心头。 “在那里。”左幸吉用拐杖指了指附近的那颗粗大的山毛榉树。 “别动,片仓!”山泽怒喝道。他们都深知左幸吉的幻术,他指了指那棵大树,或许不会没有意义,即使京子真在那儿,不,如果京子在那儿才真是左幸吉设下的圈套呢。也许一瞬间他的身影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仓经山泽提醒猛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几乎中了敌人的幻术,十分后怕。妻子不会呆在那么粗大的树上的。 “我可不上你的当!”片仓怒不可遏地说。 “谈不上什么上当。你的妻子的确藏在那棵树上。”左幸吉低声说。 “住口!”片仓怒喝道。 “你妻子在房间里放了把火,趁着忙乱跑了出来,就象一只松鼠爬上那颗大树藏了起来。” 左幸吉好象微笑了一下。 “放了火……,那么我妻子……” “对,就在那儿。” “……” 片仓沉默了。他瞥了那大树一眼,感到也许真有那么回事。如果不是那样,那么敌人的巢穴又是谁烧的呢?总不至于是左幸吉吧。 “你在那儿吗,京子?” 片仓两眼紧盯着左幸吉,大声喊道。 “我在这儿。我很好,别担心,你放心地去打吧。”树上传来京子高声的回答。 “怎么样?”左幸吉平静地问道。 “是她。”片仓点点头。 “你这恶贯满盈的家伙!你抢走别人的妻子作为诱饵,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你看,你的同伙已经扔下你争先恐后地逃跑了,你们完蛋了!” 得知妻子平安无事,片仓感觉勇气倍增。 “谁也没有逃跑……”左幸吉低低的嗓音中充满了自信。 “没跑?” “是的,这是我的计划的一部分。你看,”说着,左幸吉用手杖指了指石山。 片仓和山泽转过身去看着石山。山泽想,也许不让他说话为妙,就这么不容分说地决出胜负来。不过,山泽感到放心的是手里有枪,虽然只剩下一发子弹了,但到了关键时刻一发也足够了。 拥挤在山口的那群人已经登上了回廊,呈一列纵队向前走着。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好象是大地在轰击一样,地动山摇。只见那群人头上的峭壁在摇动,一瞬间峭壁已经塌了下来。 一阵悲鸣。 沙土纷落,灰烟四起。 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已经看不到人的身影了,回廓也消失了,只有一面断崖绝壁高耸着。 “我说的没错吧。”左幸吉问道。 “你这家伙……”片仓没有继续说下去,左幸吉的残忍简直令他震惊,把自己的部下就这么一个不剩地全杀光了,省事倒是省事,可是这样一来,他们自己的退路也被切断了。要从这个空中庭园出去,那条回廊是唯一的通道。 那条通道消失了。看着耸立在那儿的断崖绝壁,片仓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没法逃跑了,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左幸吉用低沉的噪音说道。 “你也一样!”山泽回答。 “是吗?”映着火光的脸上十分从容。 “我杀了你!” 山泽挥起了铁棒。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左幸吉肯定留有一条出去的路,只有先杀了他再去找那条路了。 他逼了过去,寻找着机会下手。上次已经领教过左幸吉的厉害了,稍不注意就会吃亏的。当然,用手枪打死他一切就都解决了,可那只是万不得已时才能采取的方法,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来将左幸吉打倒。 左幸吉只是威严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片仓后退了两三步,把箭搭到弦上,随时准备射出去。左幸吉已经没有地方可逃了。他们有手枪和弓箭,左幸吉知道。但他仍没有动一动的意思。只是伫立着,看着山泽逼近。 ——是在故作镇静吗?不,不象。 片仓凝视着左幸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肯定有什么计策,他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好象想在这儿杀死片仓和山泽,最后杀光自己所有的信徒,结束这场戏。 的确,天地教再这么继续下去是很危险的,它有很多男女信徒,不知道谁就可能捅出漏子来。反正他已经控制了大半个北卷市,该结束了。 订下这么周密的计划的左幸吉肯定会有对策的,肯定有对付手枪、弓箭的方法,所以才如此泰然自若吧。 片仓端箭瞄准了左幸吉的胸部,发誓不管敌人有什么样的本领也一定要杀了他。就是这个左幸吉,使得片仓夫妇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不仅是片仓,那些被抢来的二十多名妇女也被他夺去了自己的人生。也许这些妇女们都有父母儿女,她们的失踪也许会导致一家的悲剧。 左幸吉把那些妇女作为性工具使用,自己在北卷市建起了强大的势力,而最终反将那些妇女们、部下们都残酷地杀死了。这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恶魔。 片仓的两眼充满了仇恨。 山泽两脚擦着地面靠近了左幸吉,距离只有一米。 “到时候了!” 铁棍慢慢地举了起来。 “我劝你打的时候最好别说话,那会使我有机可乘的。”左幸吉沉着地对山泽说。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拄着拐杖,象一颗枯树。 “杀——”铁棒向左幸吉的左侧头部挥了过去。 片仓想,左幸吉一定被打倒了。一米间隔,山泽又用尽了金身的力气,想必不会落空,他甚至觉得好象听到了头盖骨破碎的声音。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左幸吉毫无声息地移动了一下,刚好站到铁棒打不着的地方。简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动的,片仓瞳目结舌。 山泽向前跨了一大步,又挥起了铁棒。一下,两下,铁棒带着风声落了下去。可是,仍然没有打到左幸吉。 ——影子! 片仓在心中叫道。左幸吉并不真在那儿,他的身体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和山泽打着的只是他的幻影,否则他那动都不动的身体是无法经受山泽那一下接一下的重击的。 片仓身上不由起了鸡皮疙培。 在山泽跨出一步的同时,片仓也移动了一下,三者间的距离还是一样,左幸吉无声无息地移动了位置。 片仓扭满了弓。左幸吉是不是影子一射就明白。是影子,箭总能穿透它。一声唿哨,箭飞了出去。 左幸吉的手杖动了起来,在箭射出前一瞬间,手杖飞到了胸前。箭被弹飞了。 与此同时,左幸吉的身影也在手杖后消失了,只剩下一根手杖在空中漂浮着。 “山泽,快开枪!”斤仓大喊。 山泽没有拔枪的时间,他定睛一看时,只剩下那根晃晃悠悠的拐杖了。 “背后!啊,不,那棵树。他上树了!”山泽大声叫道。 高高的树正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京子!”片仓冲着妻子藏身的那棵大树喊道,“快下来,赶快滑下来!” 左幸吉爬上的那棵树与京子的这棵树间隔十米,但这也并不安全,因为对手是左幸吉,谁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本领,也许能象妖怪似的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上,把妻子抢走,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片仓感到一阵恐惧。 “我现在就下来。”这是妻子的声音。 京子出现在山毛榉树的树干上,看着她抱着粗大的树干向下滑的样子,片仓不由呆住了。那么文静的妻子怎么还有这种潜能? 山泽紧盯着左幸吉窜上的那棵树。 “在那儿!”紧紧搂着片仓的京子指了指山毛榉树的树枝。“我亲眼看见的,司祭简直就象鼯鼠似的爬上去了。” “真的吗?不会是我们的错觉吧。”片仓半信半疑。也许左幸吉事先作了手脚,让人觉得他上了树,而实际上…… “不,”山泽摇摇头,“那家伙的确象鼯鼠那么敏捷。” “那么,他爬上树想干什么呢?” “不知道。”左幸吉的意图的确让人摸不清。 “不太清楚,也许那家伙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快把地上的箭拣到一块吧,然后我们一起向他躲藏的地方射箭。” “好吧,你看着,我们去拣箭。” 片仓拉着妻子的手向前走去。山泽紧盯着头上。 “这是没有用的。”头上传来左幸吉嘶哑的声音。 “为什么?”山泽问道。 “明天早上会有直升飞机来,用机枪武装起来的直升飞机。你们的弓箭和手枪能打得过吗?” “……” “你们落入了我的圈套,已经无可挽回了,你们将会象野兔那样被射死。” 左幸吉的声音又低又哑,既无胜利者的自豪,也无一丝嘲笑,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们的死讯。正因如此,才更具有恐怖意味。 “我们不会让你活到直升飞机来的时候,应该绝望的是你!”山泽一边说着,一边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放了一箭,毫无反应。 ——机枪! 山泽看了一眼快要烧塌的敌人的巢穴。再过二十分钟就只会剩下一堆灰烬了,大概到半夜连那灰烬也会消失吧,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了。看来与左幸吉的战斗只有二三十分钟时间了,在这期间杀不了他,等明天早上飞机一来,用机枪扫射,那可就全完了。 山泽握着手枪,朝树干走去。看来只有上树杀他了。 “我记得对你说过别干蠢事!你好好看着!” 山泽朝上看去。树在摇晃,不,不是普通的摇晃,“沙沙”声越来越大,不久就象是波涛在奔涌了。 ——他想干什么? 山泽突然不安起来,他凝视着头顶那繁茂的树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京子刚才藏身的那棵山毛榉的树叶摇动起来。山泽刚跑过去,那树叶又不动了,另外一棵树又摇晃起来。 “完了!”山泽知道,左幸吉在森林中利用树枝的反作用力在到处跳跃。他的背上冷汗直流,现在他才发现,左幸吉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在这漆黑的夜中,他竟能在树上象猿猴那样跳来跳去。 “山泽……” “在这儿。” 片仓夫妇走了过来。 “那家伙呢?” “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山泽对他们说了刚才的事。 现在左幸吉的身影不见了,要在森林中找到他几乎不可能。 “怎么办?”片仓的声音中夹杂着不安。 “搜索是不可能的,反而会掉进他设下的陷井,只有等到天亮了。” “可是,天一亮那装备有机枪的直升飞机就……” 山泽没有回答。 三个人走出了黑暗的树林,回到烧光了的敌人的巢穴旁坐了下来。 一会儿,山泽自言自语道“好漫长的夜啊!” 片仓抱着妻子,已经下了死的决心,他看看山泽苦涩的神情摇了摇头。要是开始就用枪该多好! 一夜平安无事,天亮了。三个人在乳白色的黎明中走进了树林。必须把左幸吉搜出来杀了。不久直升飞机就会来接他,就会象杀死野兔似地把他们杀光,那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喂!”片仓象听到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飞机!是直升飞机的声音!” 京子低声叫了一声,倒在了片仓的怀里。不久,飞机引擎声便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快到岩石那边去!”山泽命令道。 三个人放弃了搜索左幸吉的行动,向岩石跑去。在树林里和一分钟能发射数百发子弹的机枪作战是十分愚蠢的,不,简直就是发疯,不到一会就会变成尸体躺在地上。在岩石地带也许还有机可乘。 飞机在树林上空出现了,三个人紧张地注视着这令人生畏的怪物,看着它慢慢地在空中转圈。一会儿,它降落在敌人巢穴的废墟旁。马达声一停,从机舱门口下来两个人,手里都端着机枪。 左幸吉穿破树林里的晨雾走了出来,静静地走到飞机旁,冲两人点点头,然后和他们一起走进机舱。马达响了。 “啊!”片仓叫了一声,心如刀绞。仇还没报,竟让敌人这么跑了,而自己却陷入了绝境。假如能把那飞机击落或许还能找到绳梯、钢缆,可仅凭一颗子弹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山泽无声地看着这一切。他已经无话可说了。自己惨败了。现在冲过去马上就会被打死;就这么躲着最终也出不去,还是得死,而且飞机一会儿肯定会从上向下攻击的。 直升飞机在缓慢地上升,在离树顶二十多米处停往了,转过了机体。 “来了!”山泽大叫道。轰鸣声震荡着岩石,很快那飞机就来到头顶上。三个人躲在岩石下的凹部,可是,岩石还是太小了,不久飞机就发现了他们。机枪响了,子弹打在身旁的石头上“乒乓”乱响。飞机停在四五十米高空向下射击,由于岩石形成的死角还能掩藏他们一下,如果飞机下降到十米左有的高度,死角就会消失。那么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别离开我,让我抱着你去死吧!” 京子在片仓的身体下面喊道。 “受苦了,我死也不会离开你的。”声音被飞机的轰鸣声掩盖了。 “我先走一步,在地狱里再见吧!” 山泽从岩石下面爬了出来。片仓说了句什么,可他没有停步,沿着岩石缝向前跑去。在死之前,一定要把最后的一颗子弹射向敌人,尽管也许没什么用处。 直升飞机急速下降,当它发现山泽后又停住了,慢慢地移动位置,向山泽射击。山泽爬着来到岩石后面,握紧了手枪。死已经不可怕了,但这最后一颗子弹一定要打到飞机上去! 十几颗机枪子弹打到身旁,周围冒起了轻烟。山泽猛地从岩石后跳了出来,跑着举起了手枪。防风罩后面有几个男子,对,就是他们,高度三十米,他瞄准其中一个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时,他眼一花,子弹朝着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可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直升飞机停在原来位置上不动了,一会儿,象陀螺似地打起转来。山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在做梦吧?!可眼前的确是事实。他明白了,他的那粒子弹刚好射进了机体后部的那个小螺旋桨里,把它打坏了。于是飞机就只能快速地旋转而无法前进后退了。机尾的螺旋桨可是维持机体平衡的重要部位,他却把它打坏了! 山泽呆呆地看着,没有注意到片仓夫妇也已爬了出来,看到了这情景。 机身在倾斜着旋转,大概机上的人早已被转晕了吧。 就象一颗石子儿似地,那飞机儿三人的头顶上落了下来。 三个人跑进了树林,身后响起一声尖利的破裂声。三人停住了脚步。 飞机撞到岩石上,爆炸了。 “太棒了!”片仓叫了起来,山泽比他更快,已经跑向飞机。片仓和京子也跟了上去。 飞机七零八落地横倒在岩石间。山泽探头向机身内望去,只见驾驶员和那两个男人以及左幸吉都死在里面。脸部、头部、胸部被炸得不成样子了。 三个人一时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看着这情景。一会儿,片仓打破了沉默。 “恶魔,死了……” “啊。”山泽点点头。这就是那个敏捷地在树间跳来跳去的左幸吉的尸体吗?他简直不敢相信。 山泽猛地抬起了头,似乎又听到了左幸吉那嘶哑的嘲笑声。 “天地教,可怕的恶魔……” 京子小声地嗫嚅道。 片仓向上望去,秋高气爽,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消灭了一个现代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