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娶》 第一章 契约婚姻 午饭收走,叶沂揉着肚子打了个哈欠。她最近胃口不好,而且像得了嗜睡症。要不是一直严格采取多重措施,她都快以为自己怀孕了。 阿菲见状,连忙劝道:“太太还是睡一会儿吧。先生要是回来了,我马上喊您。” 叶沂想告诉阿菲,季承不会再回来了,但想想还是算了,于是直接倒头睡下。可刚闭上眼她就开始做梦,拼命想忘掉的那些事,一件不落全梦见了。 一开始,她还在大学校园。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窃窃私语:“看,那就是叶沂,澳门博~彩大王叶圣恩的私生女。她妈妈不知怎么得罪了叶圣恩,玩过之后就被遗弃了。叶家对叶沂还做点表面功夫,但对她妈妈……据说她妈妈病了,叶家完全不管,巴不得她早点死呢!” 妈妈的病确实越来越重,她没日没夜地打工,到底还是支撑不住。走投无路下,她厚着脸皮回叶家求助,结果还没进门就被叶朔堵住:“你那个下贱的妈还没死呢?我这个做大哥的好心劝你一句,是你自己要跟着她的,她一天不死,你就一天别想进叶家的门!” 她强挺着昂首离开,撑过拐角就泣不成声。那是季承第一次出现。他如一尊神祇般逆光而来,静静递过一方手帕:“叶沂,和我合作,叶家会自取其辱。” 她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她虽是私生女,但也是叶家唯一的女儿,这身份虽在叶家受辱,出门却能卖个好价钱。 于是她就用一份协议卖了自己。五年的婚姻,她给季承与叶家联姻的名义,季承出钱给妈妈治病。签字那天阳光正好,她却心如死灰。而季承对她微微一笑:“叶沂,合作愉快。” 他们的合作一直愉快,直到她推开季承,挡下了飞来的子弹。季承紧紧抱着她,拼命按住她汩汩冒血的伤口,眸色深沉汹涌:“叶沂,为什么救我?” 因为她早就爱上了他。可她还没来得及坦白,就在书房外偷听到季承亲口说:“我和叶沂?相互利用而已,她不会痴心妄想。尚微,不要担心。”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浑浑噩噩,一眨眼就到了一个月前。妈妈安详离世,季承对叶家发起收购,这场婚姻终于达到了它的所有目的。 她找到季承,要求提前终止协议。谁料,一向温和的季承竟突然盛怒,挥手便将她压在床上:“我的价值已尽,你就迫不及待要去找他了么?叶沂,别忘了,协议一天没到期,你就还是我的女人!” 他的声音极冷极沉,叶沂胸口一闷,直接醒了过来。睁开眼,她吓了一跳。卧室里怎么乌压压的这么些人? 周遭十分昏暗,但阿菲的笑容却亮得晃眼:“太太醒了!刚刚怎么叫您都不醒,吓得我赶快叫了医生。没想到,喜事啊!天大的喜事!” “恭喜先生,恭喜太太!” 叶沂眯眼扫了一圈,视线掠过簇拥的佣人、医生,停在了许久未见的季承身上。她下意识一躲,正好看到了手臂上的乌青。针孔?抽血?阿菲说……恭喜? 叶沂猛地坐了起来。阿菲连忙上前:“太太慢点,小心肚子!” 叶沂直勾勾地看着季承。季承静静与她对视,幽深的眼里有光点明明灭灭。半晌,那些光芒渐渐被阴霾淹没:“都出去。” 大门“咔哒”一声合上,叶沂紧张地看向季承:“怎么回事?” 季承的脸色平静,却又有点莫测:“你怀孕了。我们修改协议。” “不可能!明明有很多措施的!”叶沂大惊失色,“而且协议马上到期了,怎么修改?” 季承打量了她一会儿,神色愈发冷了下去:“任何措施都不绝对。至于我们的婚姻,期限从五年改为无期。” “不要!你答应让我走的!”叶沂叫道,“季承,你不会想要这个孩子吧?” 季承自嘲地笑笑,冰凉的指尖抚上叶沂的心口:“为了他,你可以杀掉我的孩子。我还以为你会心软。是我错了,你根本没有心。叶沂,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对你?” *** 叶沂被软禁了。她和季承大吵了一架,最后只得到一句:“生下来,你没有选择。” 叶沂扑到门口,慌张间语无伦次:“季承,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唯一多余的就是我了,你不喜欢我,更会不喜欢我的孩子,干嘛要给自己添堵? “你是想要孩子吗?协议下周就到期,你和尚微马上可以在一起了。你们两情相悦,自然会生出很多你喜欢的孩子,那样不是更好? “还是因为你送给我的那些财产?我本来也不想要的,我真的都不要了,全都还给你。你就放我走,好不好?” 季承的胸膛剧烈起伏,紧握成拳的手指泛着青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掐上她的脖子:“真是迫不及待了。叶沂,想离开我,你也要有那个本事!” 说完,他猛然抽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而叶沂的身边,开始有人二十四小时贴身伺候。连阿菲都被换掉,只能趁着端茶倒水偶尔过来,并对她进行说服教育:“太太,明明是喜事,怎么也能吵起来?前些年您和先生那么好,现在怎么越发不消停了?” 要不就是:“难道是先生正对付叶家的关系?是,那是太太的娘家,可您在叶家一直受气,先生这也是给您撑腰,您怎么看不明白?” 其实叶沂比谁都要明白。先接近叶家、再对付叶家,这本来就是季承和她结婚的目的。可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他为什么不放她走? 季承这人十分内敛,叶沂与他生活了五年,却一点摸不清他的心思。但有一样可以肯定,他决定了的事绝不会更改,顶风作案只会死得更惨。 于是叶沂主动妥协,开始乖乖保养安胎。她一向听话,季承也习惯了她听话。没过太久,安保就渐渐放松了下去。 看到这些,叶沂只想苦笑。季承一点也不了解她。五年来,她最初听话是因为他的帮助,后来是因为爱上了他,再后来是心灰意冷,现在则是只求解脱。季承是对的,她不该痴心妄想。 叶沂就这样默默等着,没多久就等来了机会。晚饭时,她告诉季承:“叶朔今天打来电话,说父亲想要见我。” “嗯。”季承淡淡应道,“你父亲病倒后,一直被叶朔控制。叶朔当年最针对你,现在叶氏面临我们的收购,他损失最大,又不敢亲自找你,只能逼你父亲出面。” “我想去。风水轮流转,如今是他们求我,我总得过去看看。” 季承瞧了她一会儿,答道:“去吧,我派人陪着你。” *** 见到叶圣恩后,叶沂把旁人全支了出去。谁也没有反对,因为房间里、她身上,自有一干窃听设备。叶沂冲叶圣恩笑笑:“爸爸,妈妈几个月前走了。你还记得她的长什么样子吗?怕你忘了,我特意带了照片。” 叶圣恩的脸色很差。他意识清醒,身体却不行,已经被叶朔控制了一年。他和叶沂的关系本就不好,眼下被迫求和,这张老脸算丢尽了。 “没想到,叶家所有孩子中,最厉害的竟然是你。”叶圣恩自嘲道,“早知如此,我就该把家业给你。不过殊途同归,如今叶家马上会到季承手上,也就是你的手上了。” 叶沂笑了一声:“我要叶家有什么用?我只想要钱,给妈妈治病的钱。可你是怎么做的?” “我当初是在气头上。等我想弥补的时候,你已经嫁给了季承,不需要我的钱了。为这个,你们婚后我一直帮他,结果反被他算计,直落到今天的下场。” “爸爸当自己是受害者么?”叶沂冷笑,“你有那么多女人,却还强迫了妈妈,然后又遗弃她,几乎害她活活病死。” “是她先背叛了我!” “她从来都不爱你,何谈背叛?你强迫她做你的外室,还要反过来指责她对你不好么?”叶沂将照片塞给叶圣恩,“你自己看看她的变化,这是妈妈年轻的时候,这是她的最后几年,背面有日期。” 叶圣恩翻过照片,看到背后的那行字迹,他的神情明显一震。半晌,他指着照片颇有深意地点头,嘴上却说:“过去是我荒唐。但你毕竟是叶家骨血,总要给亲人留一条活路。” 叶沂和他对视一秒,平静应道:“爸爸居然认了错,今天就用这句话祭奠妈妈。”从包里掏出打火机,她点燃了手中的照片,“我会和季承提的,看他要不要放叶家一马。” 鲜红的火苗下,照片一点点化成了灰烬。同时消失的,还有它背面的一排小字:爸爸,我帮你摆脱叶朔,你帮我离开季承。事成之后,叶家可保。 *** 之后的一周,澳门博~彩业接连爆出丑闻,震惊全国。一时间,所有头条都被业界巨头叶氏、季氏两家占据。 “本月十日,警方接到线报,叶氏总裁叶圣恩被其长子叶朔控制,失去人身自由,被逼重分家产。本月十一日,叶圣恩获救,叶朔涉嫌非法拘禁被捕。” “本月十二日,叶氏被爆出欠下巨款,面临季氏收购。而季氏总裁季承,实为叶圣恩的女婿。季承的妻子,是叶圣恩的私生女——叶沂。” “本月十五日,叶沂在外出途中遭遇绑架,下落不明。当晚,黑沙环一处废弃厂房发生爆炸,引发大火。火被扑灭后,发现叶沂所乘车辆烧焦的框架。” “现场被焚成一片灰烬,没有成形遗体,只提取到残存人体组织。警方确认其为叶沂所有,并推断叶沂已经遇害。” “婚内,季承曾赠予叶沂巨额财产。叶沂去世后,这笔财产叶家有权部分继承。由此助力,叶氏或可抵制季氏的收购。” 叶沂案轰动一时,时隔数月,电视里还在播放新闻回顾。播到这一段时,叶宗正在一圈圈拆下纱布:“愈合得很好。整形成功,要不要看看你新的模样?” 叶沂抬起头。巨大的落地镜里,一个陌生的女人抚着隆起的肚子,幽幽地回望她。良久,她笑了笑:“谢谢二哥。”竟连声音也是陌生的,“谢谢你帮我安排的一切。” 叶宗没有抬头:“整形记录已经全部销毁,你的新名字叫麦芽,身份材料马上就到。” “多谢。”叶沂握住叶宗的手。叶宗是她在叶家唯一的亲人,然而新身份一到,他们就是陌生人了。 叶宗任她握了一会儿,然后抽手转身:“这事父亲全权交给了我,你的新身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里太脏,既然离开就忘得干干净净。我也一样。” 叶沂闭上眼睛。换脸是最容易的,挨上几刀就面目全非。可记忆呢?记忆永远都在,哪怕叶沂“死”了,她的记忆依然活着。 她的婚姻仅仅是一场交易,她却付出了最不该付出的感情。娶她的人给了她一切,唯独不包括一颗真心。 叶沂钻进被子里,不想继续面对现实。可现实却不愿意轻易放过她,朦胧间,新闻播报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 “最新消息,由于并未发现遗体,季承拒绝认可叶沂遇害的结论。他表示不会放弃调查,也不会注销叶沂的身份。” “对于叶沂的遗产,季承已向法院申请保全,不进入继承程序。这究竟是一段感人的挚爱,还是因收购而起的商业财产纠纷?稍后为您……” 自然是后者。半梦半醒中,叶沂自嘲地想,挚爱?她的婚姻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第二章 致命重逢 三年后。 秋日午后的阳光毛茸茸的,抚在小院的青砖淡瓦上,漾起一股温暖而柔软的味道。蛋糕坯子溢出一室奶香,麦芽擦了擦手,开始准备涂抹糖霜。 “麦芽芽!快,你亲爱的来了!”唐蜜的声音突然从前店飘来。麦芽手下一抖,差点把蛋糕戳成两半。 而唐蜜还在前面热络:“严医生,我们今天有个甜品桌大单,售价十万。而你作为亲属,免费品尝。”说着,分贝显著提高,“麦芽芽,拿盒马卡龙出来,听见没有?” 麦芽捏起一盒糕点向前店走去。严寒闲闲立在窗边,像一株挺拔的玉树。看见麦芽,他漾起柔和的笑意:“又接大单了?辛不辛苦?” 麦芽将盒子递给他:“我不辛苦,倒是你更辛苦,一有单子就要麻烦你接麦苗放学。” “严医生又不是外人,你怎么骗他?”唐蜜瞪了麦芽一眼,继而沉重道,“严医生,麦芽可辛苦了。你看我这半死不活的小店,自从她来了就风生水起。今天晚上这个单子,就是个高端慈善晚宴的甜品桌!我水平不行,只能跑跑腿,甜点都是麦芽一人盯着,简直辛苦得要死!唉,你说她一个人还带个孩子……” 麦芽一肘将唐蜜捣到一边。每次严寒出现,唐蜜都是一副拉皮条的嘴脸。在唐蜜眼里,严寒工作体面、性情温和,喜爱麦苗、还有副天使面孔,这样的完人,要是能把她们孤儿寡母收了,简直是老天开眼。 可唐蜜不知道的是,严寒与麦芽只是朋友。当麦芽还是叶沂的时候,严寒就是她最好的朋友。然而,对叶沂的“死”,严寒和所有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因为叶宗一再叮嘱,即便是严寒,也绝不能知道叶沂案的真相。所以叶沂“死”后,严寒受不了打击,只身离开了澳门。而麦芽则跟着他,一道来了现在的城市。她在严寒的住处附近努力寻找工作,然后幸运地结识了老板唐蜜。 唐蜜做甜点只是个半吊子水平,遇上麦芽好像捡到了宝,很快便把后厨全权丢给她打理。而麦芽主打的第一款甜点,就是严寒从前最爱的马卡龙。与料想的一样,严寒最终走进店来。而麦芽通过投其所好,重获了本属于叶沂的友谊。 她到底还是自私了一把。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拼了命想留下唯一的朋友。明明知道这不是个聪明的决定,但就是舍不得放手。 “时间不早了,你们是不是要出发了?”严寒的声音终于让麦芽回魂,他淡笑着指了指墙上的时钟,“我也要去接麦苗了。” “是,今天这个单子大,一会儿全店出动,要提前关门。”麦芽连忙将钥匙丢给严寒,“你接了麦苗就带她来店里玩,我那边一布置好,马上回来找你们,辛苦了哈!” *** “上流社会就是虚伪。”宴会厅里,唐蜜一边摆着甜品,一边与麦芽耳语,“什么慈善晚宴,奢华成这样。哼,光这笔银子,不知道能做多少善事。” 麦芽默默翻了个白眼:“唐老板,拜托,你卖的蛋糕可是几万一个,他们要都朴素了,咱俩吃什么?西北风?” “也是。”唐蜜叹了口气,突然又激动起来,“不过这上流社会真是美男如云啊!人吃得好就是长得帅!麦芽芽,快回头,那有个……” “别碰我!”麦芽吼道,“我正修主蛋糕呢,碰到这一桌子就毁了!” “你看一眼,就一眼!哎哎,不得了了,那人正在看你!” “安静!”麦芽不胜其烦,不禁将左手一捏,做了个习惯性的“噤声”动作。 然而事与愿违,周遭非但没有安静,反而愈发嘈杂了起来。唐蜜的高音诧异至极:“呃,麦芽,那人盯了你半天了,你刚一捏手,他突然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呼啸而至。眨眼的功夫,麦芽捏着的左手被人攥住,大力一带。在被迫转身的同时,她右手一个不稳,一巴掌就抡到了面前的主蛋糕上。 高达六层的主蛋糕轰然倒下,随着几声柔软的钝响,缤纷的粉蓝色碎了一地。麦芽刚想尖叫,可一抬起头,浑身的血液却一下子全结成了冰。 眼前,一个英俊如神祇的男人逆光而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双黑眸极近完美,却沉得不见半丝光影。麦芽几乎魂飞魄散。季承?! 这情形她夜夜都在噩梦中遇见,眼下终于成真,却比梦中惊悚百倍。季承似乎比三年前清减了一些,原本凌厉的轮廓更显得锋锐,透着彻骨的寒意。 麦芽不知所措,而季承的神色突然一凝,随即松手后退了一步。麦芽在原地定了几秒,涣散的神智渐渐归位。季承认不出她。他与三年前没有两样,而她早已面目全非。 “抱歉。”果然,季承淡淡开口道,“我认错人了。” 麦芽不知该怎么作答,只得低头抓了块餐巾擦手。而唐蜜却出离地愤怒了:“先生,我们是小本经营,你这这这……” “这是你做的?”季承恍若未闻,仍盯着麦芽看。 麦芽强忍心跳,抬眼直视季承:“这位先生,眼下的局面,您恐怕要帮我们向主办方解释一下。” 听到她与从前迥异的声音,季承的神色彻底淡了下去,只在唇角留了些许笑意:“自然。” 看到那笑容,麦芽暗暗松了口气。季承最擅长用风度拉开距离,笑得越温和就是越疏远的意思。眼下这模样,明明白白是把她当成陌生人。 这时,现场负责人匆匆跑了过来,季承与他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麦芽心绪不宁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听负责人说:“季先生说不是你们的过失,酬劳我们照付。只是……你们有没有备用的甜点?” 唐蜜点点头又摇摇头:“除主蛋糕以外,其它都有一些。” “能不能想想办法?”负责人客气地问,“今天是正式晚宴,没有主蛋糕实在说不过去。不知贵店里有没有现成的?哪怕是其它客人定的也行,我方愿出五倍价格给贵店,再出五倍价格给对方。” 唐蜜顿时双眼冒光:“五倍加五倍?有有!麦芽为我生日准备了一个,设计了好几个月呢!色调和今天的主题也相近,不过……你们真的一共出十倍的价钱?” “是。” “不要!” 麦芽下意识制止,却唐蜜咬住耳朵:“你的蛋糕我天天能吃着,还差一回么?那蛋糕是三万,十倍就是三十万!你的房子有首付了!”说着,她将满面春光洒向负责人,“正好店里有人,这就给您送过来!麦芽芽,快,给你家亲爱的打电话!” 唐蜜要让严寒送货?麦芽脑袋里“轰”的一声,冷汗顿时流了一身:“唐蜜!不……” 季承认识严寒!他刚认出了她的背影,要是再看到严寒出现,没准真的会把她和叶沂联系到一起…… “啰嗦!”唐蜜明显会错了意,她躲到一边,径自拨了号码,“严医生,你接麦苗回店里了吗?好,你知道我那个生日蛋糕吧?出了点小状况,你能不能把它送来?麦苗啊……你也带来好了,一会儿你和她们直接回家。” 还要把麦苗带来?麦芽吓得差点晕厥,连忙扑过去猛抢电话:“不要……” “就这么定了!”唐蜜一锤定音,顺便夺走了麦芽的手机,“我去车上拿备用甜点,你在这老实呆着别动!”说完就一溜烟不见了。 “唐蜜!” 麦芽抬腿要追,却听见身后传来淡淡一声:“麦小姐。” 麦芽脚下一滞。她回过身,只见季承走了过来,正垂眸端详着她:“这些甜品都是麦小姐做的?” 麦芽竭力保持平静:“是。” 季承静静看着一片狼藉:“我能不能尝一点?” “啊?”麦芽震惊了。三年不见,这人的变化……可真大啊。 季承在吃食上一向讲究,色香味缺一不可,稍逊色一点的东西都绝不会动,更遑论这一桌子乱七八糟。而且,他不是最讨厌甜点的么?她从前做的那些,他向来不碰。 当第无数次在垃圾桶里看到整块糕点时,她终于明白,上杆子不是买卖,许多事强求不来。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她真正开始绝望。 如今,季承居然改了习惯和口味。能让他改变的也只有尚微了吧?压下心头的涩意,麦芽平声道:“这些都不好了,先生若是想吃,不如等新的送来。” 季承的目光微闪了一下:“不必,就要这个。” 戳在一边的负责人拼命挤眉弄眼,麦芽只好挑了一枚尚算完整的,盛在餐盘中递了过去。 季承轻轻将它捏住:“麦小姐的甜点非常精致,受了损坏反而显得家常。”说着,他的目光愈发幽深,“很像我太太做的。” 麦芽的心口像被谁捏了一把。他与尚微果然已经结婚了。他们郎情妾意,没了她终于得以完满。很好,这是早就该有的结局。 垂下眼,她艰难道:“商业作品要求品相至上,您的太太下厨却是家人的心意,哪能相提并论。” “心意?你……”季承喃喃重复着,可抬眸间,他忽地一滞,英俊的脸上霎时淬满冰霜。 与此同时,一串嫩生生的童音飘了来:“妈妈,妈妈!” 麦芽霍地转身,一把抄起扑过来的麦苗,牢牢按在怀里:“宝贝,你怎么跑进来了?” “爸爸被蜜蜜阿姨捉了、捉了……”麦苗抓着脑袋想啊想,“对,捉了壮劳力!就在我的后面!” 麦芽一下子手脚冰凉。麦苗常喊严寒爸爸,严寒就在后面!像为了证明她判断正确,唐蜜的声音由远及近:“严医生,辛苦啊,这回我一定得送你一股了。” “你给麦芽就行。”严寒笑应着,可沉稳的脚步突然狠狠滞住。麦芽不敢回头,只紧紧搂住怀里的麦苗,连大气也不敢出。 而她的对面,季承缓缓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严寒,久违。麦小姐是你的太太?” 严寒没有作声,脸色却比季承更加难看。拉过麦芽,他径直转身:“回家。” 麦芽暗暗放心。季承把她当成严寒的太太,说明没有起疑。不过,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因为她的关系,季承与严寒从前是点头之交,现在怎么好像过节深重? 挣扎了半晌,她艰难问道:“严寒,你……认识这位先生?” 严寒神色漠然:“陈年旧事。” “原来对你来说,她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他们身后,季承轻笑一声,“她离开三年,你的女儿正是两三岁的样子,所以她刚走,你就开始了新的生活?严寒,我还以为你很爱她。” 严寒身形定住。而麦芽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只听季承继续说:“我真替她觉得不值。她为了你,拼尽全力要离开我,甚至不惜流掉我的孩子,可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你!”严寒猛地回头,“明明是你害死的她,你还敢说这样的话!你能不能再无耻一点!” “无耻?”季承温声道,“我再无耻,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我告诉过你她没死,是你自己不相信。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会给她偿命。但我的女儿是一定死了。严寒,这条命该由谁来偿还?” 第三章 阴魂不散 回家的一路上,严寒极度安静。连麦苗都看出了反常,一直乖乖的不说话,没多久就呼呼睡了过去。 车窗外,霓虹的光影迷离,将严寒英俊的侧颜衬得料峭孤寂。这一刻,麦芽顿感罪孽深重:“对不起。” 严寒诧异抬眼,在后视镜中对麦芽对视:“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回来找你的,麦芽在心里默念,开口却是:“刚才麦苗喊你爸爸,好像引起了那位先生的误会。” “没事。”严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没什么不好。” 这次轮到麦芽诧异:“什么意思?” 严寒沉默良久,才沉声道:“麦芽,那个人很危险,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他既误会我们是夫妻,就让他误会下去好了。他认为你已婚,你也许更安全。” 麦芽彻底糊涂了:“那个人他……” “他很偏执,而且害死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而你和她……有点像。”严寒的声音模糊而又凛然,“麦芽,我不会让悲剧重演。” 严寒以为叶沂的“死”是季承害的?麦芽一时反应无能:“你说他害死了谁?他刚才说偿命,又是怎么回事?” “抱歉,那些事我不想提。”严寒周身都浸着彻骨的凉意,“但相信我,你离他越远越好。” *** 麦芽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她隐隐觉得,在自己消失的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种不好的感觉落地生根,却又没有破土而出,让人愈发难安。 第二天一早与往常一样形同打仗。麦芽飞速刷着麦苗的小牙齿,正弄得她一嘴泡沫,厨房里又传来“呯”的一声。 麦芽连忙将水杯塞到麦苗手里:“自己漱口,我去看看煎蛋。” 她还在手忙脚乱,麦苗却已经爬上餐椅、端正坐好、打开电视,同时一本正经道:“妈妈,不会有事,不要着急。” 麦芽手里的木勺“当”地掉进锅里。她下意识抬头看向麦苗小小的、漂亮的眉眼,心头的瑟缩一阵胜似一阵。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像? 几年前的一天,妈妈突然病重,她六神无主,一会儿去喊佣人,一会儿去抓手机,却怎么也按不对号码。季承从书房赶来,镇定地指挥人照顾妈妈、准备车辆、通知医院,同时柔声道:“叶沂,不会有事,不要着急。”他眼角眉梢的纹路浅淡,带着沉稳安定的力量,与眼前的麦苗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还是叶沂。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尚微的存在。那时候她偷偷地想,季承或许有那么一丁点在乎自己。那时候……真是愚蠢又可怜的那时候。 “呀,妈妈,这不是昨天那个漂亮叔叔吗?” 清脆的童音传来,麦芽猛然扭头,一眼就看见了屏幕上的季承。他穿着一身最正式的纯黑西装,整个人浓重冷冽,脸上是危险的温和。他抬眼看向镜头时,麦芽竟下意识想要后退。而这时,麦苗恰好调大了音量。 “随着昨晚的慈善之夜拉开帷幕,澳门巨贾季氏企业正式宣告进驻大陆。季氏在大陆的投资将专注于医疗、教育等行业,并将大力推进慈善事业。” “季氏原为澳门博~彩巨头,多年来与叶氏平分天下。三年前,叶氏出现危机,季氏对叶氏发起收购。虽然季氏最终放弃了此次收购,但其在澳门□□业的霸主地位已不可撼动。” “然而,为了进驻大陆,季氏与官方签订协议,将博~彩业务全盘剥离,交由第三方托管,并承诺不再参与任何相关的经营决策。” “众所周知,博~彩业利润远高于其它行业。对季氏的决定,各方众说纷纭……” 麦芽目瞪口呆。季承放弃了收购叶氏,还剥离了博~彩业?昨天的晚宴是季氏办的?季承不是偶然前来,而是安营扎寨?季承当年牺牲幸福与自己结婚,只为换那些产业,现在怎么又平白丢掉,跑来做什么医疗教育? 脑海中有一道光亮闪过,尚微曾经的话幽幽响起:“叶沂,你以为季承会看上你?他平生最恨两件事:私生子和博~彩业。他的母亲是正室,却被他父亲无数的外室气坏了身体,还要眼看私生子瓜分家业。若不是为了安慰母亲,季承怎么会放弃在华尔街的前途,回到澳门蹚季氏的浑水? “你是叶家的私生女,他最恨的两件事,你都占全了。更何况,在季家的内斗里,叶家暗中挑拨了多少事端?季承娶你,不过是暂时争取叶家的支持罢了。等风波平息,他会抛弃痛恨的一切,包括你;然后去过真正想要的生活,和我一起。” 尚微果然是对的,她甚至不知道那份协议的存在,可仍将一切看得非常清楚。她和季承才是真的相配。麦芽自嘲地笑笑,糊涂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而已。 “妈妈,电视里在说什么?”麦苗瞪大眼睛,“昨天那个漂亮叔叔,他来这里做的是好事吗?” 麦芽艰难笑道:“都是好事。” “就是嘛。”麦苗满意地自言自语,“虽然漂亮叔叔惹了爸爸生气,但我就是觉得他不是坏人。咦,这是为什么呢?哎呀,妈妈,煎蛋要烧焦啦!” “好了好了。”麦芽连忙回神,“快吃宝贝,你要迟到了。” “上午迟到不要紧,可下午我要表演天鹅湖,妈妈答应来看的,绝不许迟到!还有还有,妈妈答应给小朋友们做的蛋糕,也不许迟到哦!” *** 今天店里不忙,麦芽便一心扑在许诺给麦苗的蛋糕上。 唐蜜在一旁不时骚扰:“哎,你看新闻了没有?昨天的晚宴竟是季氏办的,砸了蛋糕的美男就是季承!据说澳门的博~彩全是他的,他却要金盆洗手!你说他这么年轻美艳,怎么脑子不太正常……” “你还好意思说!”麦芽咬牙切齿,“接了单子都不知道客户是谁,你个二货!” “你第一天知道我是二货吗?”唐蜜委屈地瘪嘴,“订单是酒店代理下的,我怎么知道主办方是谁?再说,季氏的单有什么不好?昨天那状况,换了别人多半赖账,可人家反而一下出了十倍,这是有多厚道?” 麦芽愤愤瞪着唐蜜,唐蜜却愈发兴奋:“更厚道的还在后面。今天一早我接到季氏电话,说想和我们签长期合作协议,首付五十万定金!” “什么?”麦芽瞬间如临大敌,“你不是答应了吧?” “当然要答应!不过做生意嘛,必须吊着胃口才有讲价余地,所以我没立刻答应,只说和你商量之后再定。”唐蜜沾沾自喜道,“你看我多聪明!” 麦芽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咆哮道:“绝对、永远,不能答应!” 唐蜜傻了:“呃,为什么?” 麦芽使出杀手锏:“严寒不让。”为了尽快把麦芽嫁出去,唐蜜一向将严寒的话奉为圣旨,这个理由可以一击制敌。 果然,唐蜜一下蔫下去:“啊?” 麦芽点点头:“昨天你也看见了,严寒认识季承,两人还有很大的过节。” “对,我想起来了!”唐蜜悟道,“季承把你当成了严寒的太太,还提到一个女人什么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麦芽敷衍道,“不过,那个女人好像是被季承害死的,所以严寒说他很危险,让我躲他远点。” “这么恐怖!”唐蜜捂住脸,“幸亏我没答应。真想不到,严医生还有这么劲爆的过去!麦芽芽,你可不许嫌弃人家,你有麦苗,人家不也没嫌弃你。” “……” “好啦,我听他的就是了。严寒既然这样说了,就证明他护着你。麦芽芽,我仿佛又看到小红本本在向你招手了哦。” “……” *** 由于唐蜜不停捣乱,麦芽的速度比计划慢了不少。刚把蛋糕交给老师,礼堂的灯光就暗了下来,老师干脆将她带到第一排的预留位置上。 麦芽虽是因祸得福,但刚坐下就感觉不对。黑暗中,似乎有人一直盯着她看。可定睛望去,四周乌漆麻黑,只有一排排模糊的人影。 未等她深究,肉乎乎的小天鹅们已经鱼贯而出。两三岁的小朋友本来短胳膊短腿,连走路都嫌摇晃,跳起天鹅湖来更是东倒西歪,远远看过去,只有一枚枚的小肉球在原地颠来颠去。 家长们忍俊不禁,麦芽也不住捧腹。然而,每次她一出声,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就愈发强烈,完全不容忽视。这时表演结束,灯光亮起,台上麦苗一眼看到了麦芽,飞奔着就要扑下来:“妈妈,我跳得好不好?” 麦芽赶忙上前将她接住:“太棒了,宝贝!看那边,妈妈带了蛋糕来哦。” “妈妈最好了!”麦苗欢呼着转向舞台,“我妈妈给咱们做蛋糕啦!”欢呼声逐渐扩大,并且飞速向蛋糕处集中了过去。麦芽放开麦苗,后颈却忽地莫名感到一阵冷意。 “连甜点都是麦小姐定制的,贵园果然受人尊敬,这一点连季氏都没法比。”麦芽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我的人今天一早向麦小姐寻求合作,结果被她拒之门外了。” 麦芽霍然回头,正对上季承温和含笑的目光。她不禁后退一步。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季承的旁边,幼儿园长一怔,连忙圆场道:“季先生正计划投资我们的教育集团,麦小姐和季先生合作是亲上加亲啊!季先生实力雄厚,人也随和,麦小姐再考虑看看?” 麦芽死死盯着季承,一句场面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已经连续两天遇见,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蓄谋?她一直沉默,众人渐渐开始不知所措,只有季承仍谈笑自如:“麦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礼堂寂静无人的化妆间里,季承静静望着麦芽。他一如三年前那般夺目,身材颀长,眉目深邃,温润而完美。可麦芽知道,这个和煦的外表下,是一副无比冷硬的心肠。 因此,虽然他在微笑,可麦芽却只觉得阴鸷:“麦小姐,看你见到我的反应,想必严寒对你说了什么。我有些好奇,他都说了些什么?” 麦芽暗暗握拳,打算快刀斩乱麻:“你害死了严寒重要的人,我难道不该与你保持距离?” 季承静了一瞬,然后略弯起眉眼,可眸色却冷淡如冰:“我害死了他重要的人?所以他就重新开始了幸福生活?这就是他对重要的定义?” 麦芽强忍心跳,转身欲走:“季先生,我对你与严寒的恩怨没有兴趣。” “麦小姐,”季承唤住她,“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你。你与严寒是夫妻,可怎么对他的过去一点也不好奇?还是说,你们的关系并不是看上去那样?” 麦芽心中一凛,背对季承答道:“谁没有过去?我现在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在意过去?与我们这些普通人相比,季先生只会过得更好,又何必揪住过去不放?” “麦小姐夫妻和睦,女儿可爱,自然过得很好。”季承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淡,“可你怎么知道我过得好不好?严寒说我害死了她……呵,那我的女儿,又是被谁害死的?” 麦芽猛然回头:“你什么意思?”难道他说的是麦苗?他觉得严寒害死了麦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我的合作你也会答应。”季承的身影漆黑深重,踏着一室柔光,一步一步向麦芽走近。 麦芽仍保持着背对他回头的姿势。只见季承对着她的背影伸出了手,却又在半空骤然收回。最终,他在麦芽背后立定,将凉薄的唇角附在她的耳畔。 他静了半晌,然后暧昧而冷然地呢喃道:“严太太,严寒欠我的是一笔血债。你和他既是夫妻,那这笔债,你就和他一起还清吧。” 第四章 他的执念 回到家,麦芽匆匆把麦苗哄得睡下。小姑娘非常不满:“妈妈见了漂亮叔叔以后就心不在焉,这么早就哄我睡觉,难不成是要去幽、幽……对,幽会!” 麦芽眉心直跳:“这都是谁教给你的……” “蜜蜜阿姨呀!”麦苗一脸天真无邪,“蜜蜜阿姨说了,如果爸爸来家里,就让我赶紧上床睡觉,不许打扰妈妈幽会。妈妈,你除了和爸爸幽会,也和漂亮叔叔幽会吗?” “……” 安顿好麦苗,麦芽马上打开电脑,在搜索器里输入了季承的名字。这几年她刻意不看新闻,以免见到不想见的人。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越来越让她不安。季承怎么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 搜索结果多达上亿条,可翻了半天,也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麦芽正打算关掉页面,却被角落里的一行小字震住:万里寻妻?季氏进驻大陆,叶沂案终现进展? 麦芽手一抖,猛地戳了进去。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八卦网站,搜索结果排在二十页之后,浏览量也小的可怜,可她看得心惊肉跳。 季承竟至今没有注销叶沂的身份,也没有与尚微结婚,名义上,他的妻子仍是叶沂! 文章这样写道:“叶沂案已过去整整三年,然而季承的坚持一如既往。他坚信叶沂只是失踪,并未身亡。 根据警方报告,案发现场经历大火与爆炸,无法找到遗体,但残渣中提取出了属于叶沂的人体组织及羊水成分。叶沂当时怀有身孕,可以推断已流产遇害。 “季承认可叶沂到过现场并流产的说法,但他坚信叶沂还活着。由于没有遗体,叶沂被作为失踪处理,四年内没有进展,可被推定死亡。 “现在,距推定期只剩下最后一年时间。季承此时进军大陆,目的城市恰好为叶沂母家籍贯所在地,是不是获得了新的证据,开始万里寻妻?其中的联系引人遐想。” 客观来讲,文章的遐想并没有多少逻辑,可麦芽作为当事人,只觉得惊悚至极。三年了,季承还在找她?他突然前来,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这不可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由叶宗亲自经手。他的心最细,甚至想到没有遗体会引起怀疑,所以特意制造流产的假象。季承对她没有感情,只要孩子没了,季承就没有不放手的理由。 可是季承没有放手。他刚刚还在问:“严寒说我害死了她,那我的女儿又是被谁害死的?” 季承知道那是个女孩。听到产检结果时,他没什么反应。以他的背景,多半希望尽早有个儿子,所以开头才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而女儿大概让他非常失望。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阿菲陪她产检回来,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要把b超拿给季承看,她怎么也拦不住,只好由着阿菲去了。 她远远站在书房外面,听着阿菲兴奋的描述,听着随之而来的长长沉默,还听见了尚微甜美的恭喜。她这才知道尚微也在。然后,她听到季承淡淡说:“我们在忙,你先下去。b超拿走,以后不必告诉我。” 她的心早就被碾成粉末,根本不会痛了。听到这些她甚至有点庆幸,一个不喜欢的人生的不喜欢的孩子,即便真的死了,过几天就会释怀。可如今看来,季承似乎没有释怀。这是为什么? 正在心烦意乱,电脑突然“叮”的一声,显示出新的电子邮件。麦芽狐疑地点开,然后几乎潸然泪下。 屏幕上是一则儿童牙医的广告。乍看上去只是封普通的宣传邮件,可那医院的标识却是两片小小的绿叶。这是……没错,这是只有她与叶宗知道的图样!是叶宗发来的消息! 叶宗也是私生子,他在叶家的地位比她好点,但好得十分有限。每年叶圣恩生日,所有孩子都会被接回叶家大宅小住。叶宗的生日也在那几天,只是从来没人记得。 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有深夜躲进佣人的厨房,给他做个小小的蛋糕,因为怕被发现,还不敢用太多材料,装饰也只能简单画上两片同根相生的绿叶。 那时她对叶宗说:“二哥,叶家很可怕。但是有你在,我很知足。”叶宗盯了那蛋糕很久,嗤了一声,然后一口把它吃了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再见到一模一样的两片绿叶,麦芽有点想哭。三年前叶宗说,叶沂死了,他与麦芽非亲非故,从此就是陌路。然而如今季承一来,他还是立刻出现了。 麦芽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当即点了邮件中的预约按钮。 *** 第二天,麦芽带麦苗去了那家牙医。这是间私人诊所,条件很好,开业也有一段时间。麦芽报上预约号码,即刻被带进诊室。 一路上麦芽非常忐忑。她会见到叶宗吗?他是不是带来了坏消息?她激动的情绪全写在脸上,连麦苗都看出端倪,皱着小眉毛问:“明明是我检查牙齿,为什么妈妈怕得要命?” 麦芽咳了一声:“妈妈喂你吃了太多甜点,怕被医生骂出来。” “没关系,”麦苗拍了拍胸脯,“妈妈不怕,我保护你。” 结果刚一进诊室,保护神瞬间变身坑爹货:“哇,妈妈,这个医生叔叔和漂亮叔叔一样漂亮!妈妈要不要也和他……唔,幽会?” 不是叶宗。麦芽不禁有点失望。而漂亮医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顺手将麦苗举上躺椅:“检查过关就让护士带你去玩,我和你妈妈就可以幽会了。” 检查过后,医生将麦苗打发去了儿童区,然后转身关门道:“叶宗让你放心,季承还没找到证据。” 他这么直接,麦芽反而愣住了。见麦芽没反应,医生补充说:“我是祁焉。” 麦芽“哦”了一声。叶宗曾经提过,他有个叫祁焉的挚友。麦芽隐约记得,祁焉的背景似乎比叶家还要复杂。具体的叶宗也没讲,只说他们两个经历很像。 劳动这样的人跑来传信,麦芽觉得很不好意思:“谢谢你,真是麻烦了。” “没事。”祁焉意味深长道,“我来这也有私事要办,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还能卖叶宗一个人情。” 麦芽一怔,祁焉也不解释,自顾自道:“你的失踪,季承一直怀疑叶家。当时正是他收购叶氏的紧要关头,如果你确认死亡,你的财产叶家会分走不少,正好可以用来抵制收购。” “我知道,所有人都这样想。” “可别人都相信你死了,唯独季承没有。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调查,基本查遍澳门和海外。但由于行业敏感,他一直没能仔细查过大陆。” “那现在呢?他为什么突然过来?” “这是问题的关键,可惜我也不清楚。唯一确定的是,一年前你大哥叶朔出狱,季承马上去找了他,回来后就整理了季氏,全面进军大陆。” “这和叶朔有什么关系?他一直在监狱里,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他做的,他才更要撇清自己。这事与你有关,你又与叶宗关系最好,所以他多半会让季承调查叶宗。季承一旦排除了叶朔、开始怀疑叶宗,只会更确定你没有死,而且一定是来了大陆。” 麦芽一下明白了祁焉的意思。她与季承结婚时,叶宗已出国念医学院多年。他凭着一己之力,条件一直艰难,很少与她联系。但叶宗非常拼命,总希望有朝一日接她出去,彻底脱离叶家。 然而没等叶宗成功,她就嫁给了季承。她没有告诉叶宗这桩婚姻的真相。她宁可叶宗误会自己贪图荣华富贵,这样他就不会自责,否则他一定觉得是自己不够强大,才逼得妹妹卖身救母。 由于这个误会,叶宗很久没有联系过她。所以不论婚前还是婚后,季承都不清楚她与叶宗的关系,也就更不会想到,叶家最爱她、最想让她消失的人,是他连听也没听过的叶宗。 而叶宗与她关系密切,叶朔是知道的。叶朔还知道,叶宗早放弃了叶氏的股份,专心做他的医生。他出入大陆不受叶家敏感行业的限制,而且诊治过许多名人,在大陆人脉很广。如果叶朔把这些都告诉季承,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可是……”麦芽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叶宗从未来过本市,季承即便怀疑我来了大陆,也不该直接找来这里。” 祁焉轻点了几下桌子:“对这个,我与叶宗的猜测一致:因为严寒在这儿。” 麦芽顿时警铃大作:“什么意思?” “与你要好的只有叶宗和严寒两个。帮你离开的是叶宗,那你离开后要找的九成就是严寒。即使现在没去,以后也一定会去。季承要大海捞针,在严寒身边扎个大本营是明智之举。” 联想这两天发生的事,麦芽一阵后怕过一阵,连忙尽数告诉了祁焉。祁焉听后沉默不语,麦芽更觉得心里陷下去一块:“他会不会已经看出什么了?” “倒也不像。”祁焉垂眸思忖道,“你整了容,麦苗的生日也改过,季承又认定叶沂流了产。他毕竟刚过来,误会你和严寒关系,就说明连基本情况还没了解清楚。但这些都是时间问题,我会和叶宗商量,必要时把麦苗接走。” “什么?”麦芽失声叫道,“不行!” “叶宗布得局几近完美,不论叶沂的失踪,还是麦芽的身份,季承都查不出破绽。连澳门警局封存的dna都被换过,就算现在从你身上采样回去比对,也没法证明你是叶沂。唯一的漏洞就是麦苗。一旦季承和麦苗去做亲子鉴定,就不可能继续瞒天过海。” “但是……” “那是最后一步。现在季承还没把你和叶沂联系起来,冒然把麦苗送走反而奇怪。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你想要什么结果?和麦苗暂时分离,还是前功尽弃?” “……”麦芽捏紧拳头,不愿做这种假设。 “还有,季承应该已经监视了严寒,你要特别小心,别随意和我联系。” “那发生事情了怎么办?” 祁焉从容的姿态突然顿了一下:“以后在你店里见面。我会有正当的理由过去,不会引起怀疑。你皱什么眉头?有问题?” 麦芽自嘲地摇头:“折腾了这么久,瞒过了所有人,却独独没瞒过唯一想瞒的那个。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尽善尽美,也合了他的心意,可他为什么就是不信、就是不能放过我?” “咔”的一声,祁焉手里的铅笔折成了两半。麦芽吓了一跳,他却只淡淡将笔丢进了纸篓,同时意味不明地笑笑:“看来你是没有过什么执念。但我有过,所以可以理解。这种事没法解释,等着看吧,没准过不了多久你就明白了。” *** 回去的路上,唐蜜几次三番来电话催,问她是什么事,却又语焉不详。麦芽被烦得没辙,干脆给麦苗请了整天的假,把她一起带了过去。 结果一进门,麦芽就瞧见了季承。刚想对唐蜜怒目而视,却发现她看起来竟像哭过:“麦芽,对不起,他说……他能找到面面的消息……” 麦芽顿时僵住,半晌才艰难转向季承:“你究竟想怎么样?” 季承静静端坐在角落。他神色漠然,唇边却淡淡含笑:“麦小姐,我昨天说过,我们还会见面,我的合作你也会答应。我从不食言。” “用唐蜜的孩子威胁她。”麦芽从牙缝里挤道,“季先生富甲一方,靠的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么?” 季承眉目不动,但摩挲着茶杯的修长手指却骤然一停。他站了起来,目光极其锐利,几乎让麦芽感到痛楚:“我听说,唐蜜小姐的孩子自出生起就和她失散,所以让人留心打听。这明明是帮助,为什么被你说成是下三滥?”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麦芽将麦苗护在身后,强忍住不去倒退。可季承实在太高,转眼间,麦芽就被他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季承漆黑的眸底,阴霾越聚越浓:“麦小姐,请问,我帮助一个母亲寻找孩子是下三滥,那么,剥夺一个人做父亲的权利,又该叫做什么?” “你把话说清楚。”麦芽五内剧颤,但仍强撑着反诘,“剥夺一个人做父亲的权利?季先生这是在说谁?这么大的罪名可不能随便承担。” “不能承担么?呵,”季承敛眸温声一笑,“可是,做都做了……” 麦芽浑身的血液都结了冰。剥夺一个人做父亲的权利……季承是在说她吗?仅仅过去了一天,他难不成真发现了什么? 第五章 桃花债 “叔叔家也有个小朋友吗?”软糯的童音怯生生飘了来,“叔叔是想自己家的小朋友了吗?” 季承静止了一瞬,随即垂眸。麦芽也低下头,只见麦苗藏在她的腿后,将半颗小脑袋探了出来,眨巴着眼睛望着季承。麦芽差点被这情形吓死:“唐蜜,你先带麦苗出去玩一会儿……” “等等。” 季承突然单膝跪下,麦芽望着他漆黑的头顶,石化当场。只见他半跪着面对麦苗,淡淡问:“是,我很想她。你今年多大?” “我两岁啦,”麦苗清脆道,“已经不是很小的小朋友啦。漂亮叔叔,你家小朋友是几岁呢?” 季承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若……两岁六个月。” 他竟记得这样清楚。麦芽心头剧颤,而麦苗掰了半晌手指,犹豫道:“唔,和我差了好几个月,不过没关系,我愿意带漂亮叔叔家的小朋友一起玩。” 季承没再作声,麦苗却愈发兴高采烈:“就是这样!就让漂亮叔叔带小朋友来我家玩,这样叔叔既能见到小朋友,还可以和妈妈幽会,大家就都高兴啦!” 季承一愣:“幽会?” 麦苗一个劲摇晃麦芽:“妈妈,太好啦,以后你再和漂亮叔叔幽会的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陪小朋友玩,不用早早上床睡觉了?” 麦芽终于忍无可忍:“唐、蜜!” 唐蜜一溜烟跑过来,抄起麦苗往门外逃去:“你,你们聊。” 小店的生意一直不错,平日里也很热闹。然而眼下,所有客人和店员都被请了出去,唐蜜和麦苗再一离开,便彻底空荡了下来。 深秋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身上,本应暖意洋洋,可麦芽看了看门口那两个膀大腰圆的西装男,再看看面前神色莫测的季承,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季承却微微一笑:“‘妈妈再和漂亮叔叔幽会的时候’……原来,我和麦小姐曾经幽过会。” 麦芽张了几次嘴,终于含糊了一句:“孩子不懂事,季先生不要介意。” “孩子不会撒谎,他们的话才应该介意。”季承盯住麦芽,“不过,我确实误会了麦小姐与严寒的关系,昨晚才得知真相,今天特意登门致歉。” 这么快就知道了?麦芽心中一凛,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那现在误会已除,你与严寒的恩怨可以将我排除在外了吧?” 季承却顿了顿:“关于这件事,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意思?” “麦小姐和严寒虽不是夫妻,但似乎是在交往。麦小姐如果不想被牵累,不如彻底离他远些,以确保不被无辜伤及。” “你让我和严寒断交?”麦芽失笑,“这还真是个不情之请。” 季承的目光无波无澜:“你以后就会明白,严寒爱的不是你,离开他是件好事。” 他说得对,麦芽心想,离开确实是件好事。只要她离开,严寒、麦苗就都安全了。来找严寒本来就是个自私又愚蠢的决定,现在已经到了必须改正的时候。 “可以。季先生的背景我也略知一二,我还有孩子要照顾,惹不起总躲得起。”麦芽干脆道,“只要我离开,你就还我清静?” 季承怔了一下,蹙眉道:“麦小姐恐怕误会了我的意思。你要离开严寒,但不能离开这里。” “什么?”麦芽叫了出来,“我去哪也要你同意么?这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抱歉。”虽然这么说,可季承的眼里没有半点愧意,“这些年我学会一个道理,掌控不了的东西必须牢牢盯住,一刻也不放松。我有过惨痛教训,所以不得不防。希望麦小姐记得,单凭唐小姐自己,她的孩子一辈子也找不回来,我是唯一能帮她的人,而我是否提供帮助,全在你的决定。” 麦芽咬牙道:“能被季先生防备,我真是受宠若惊。但我自认无足轻重,季先生确定没防错对象?” “麦小姐这样问,我不如如实相告。有一个女人会来找严寒,而我在找她。如果麦小姐留在严寒身边,她看到严寒已有佳人在侧,也许就不会出现。我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麦芽一滞。季承不仅没有将她与叶沂对上号,反而将她当成了阻止叶沂归来的障碍。这是个好消息,可这……实在怪异。为什么严寒身边有女人,叶沂就不会出现?叶沂是严寒的朋友,又不是女朋友,这是什么道理? 见麦芽发怔,季承淡淡补充道:“麦小姐如果离开,严寒难保不去追你,我也要陪你们一起折腾。所以,你不如好好留下,只让严寒死心。这样我也省事,还能好好帮唐小姐找她的孩子,不是皆大欢喜么。” 麦芽闭上眼睛。季承真是个可怕的人,哪怕她彻底变了个人,季承也可以瞬间找到她的软肋。唐蜜给了她新的人生、友情、甚至亲情,而她给了唐蜜什么? 那个找不到的孩子,叶宗或许可以找到,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她为了保护自己、隐藏身份而背弃了唐蜜。现在季承让唐蜜看到了希望,麦芽总不能卑鄙到扼杀她的希望。 良久,麦芽无力笑笑,妥协道:“季先生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道提了吧。唐蜜孩子的事,希望你尽力。” “看来,那份长期合作协议终于可以签字了。”季承温和笑道,“人与人就是这样,合作越深入,越是互信,越不会背叛。只要麦小姐遵守约定,唐小姐找回孩子,绝不是多难的事情。” *** 在协议上签字后,唐蜜一直垂着头,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偷瞄麦芽。麦芽叹了口气,拍了拍唐蜜的肩膀:“你没做错,真的。别这样,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刨了我家祖坟。” “可、可是,”唐蜜的头垂得更低,“严寒和季承有那么大的过节……麦芽,你一个人带着麦苗,好容易遇到一桩好的姻缘,要是被我破坏了,我就……” “我和严寒只是朋友。”麦芽第无数遍解释道,“再说,有什么事能比找到面面重要?严寒要是连这个都介意,我和他也必须友尽了。” 唐蜜一把抱住麦芽,“哇”地哭了出来:“麦芽,当初我怀孕的时候,我爸妈、弟弟、韩家,所有人都逼我离开韩延。他们把我送到乡下,强迫我嫁人,还偷走了我的孩子!后来韩家人都死了,连韩延也死了,那个孩子再也不可能找到了……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连开个店都半死不活,可是我遇到了你。麦芽,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你为了我,连自己的幸福都能牺牲,我,呜呜呜……” 麦芽回抱着唐蜜,除了自我厌恶以外,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 到后来,唐蜜哭得不成人形,麦芽只好把她和麦苗一起带回了家,亲自下厨安慰。麦苗看出唐蜜今天受了打击,打开电视后大义凛然地跳过了动画片,直接调到八卦频道。 而麦芽心不在焉地进了厨房,一边忙活一边思考严寒的事。正想着,客厅突然有高音传来:“麦芽芽,快、快来!” 麦芽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冲过去,却见唐蜜聚精会神盯着屏幕:“快看,这人好像是季承的绯闻女友!” 潜意识告诉麦芽不要看,可她还是不自觉抬起头,正对上尚微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尚微真是极品女人,连时光都对她分外眷顾。与三年前相比,她不仅没有逊色丝毫,反而更加夺目了。 “尚小姐,你与季承先生关系匪浅,这次季氏进军大陆的原因,你怎么看?” “尚小姐,季氏大陆总部设在季太太叶沂的娘家所在地,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尚小姐,叶沂失踪前就有传言称,季先生准备为了你与叶沂离婚,请问是否属实?叶沂死亡认定时间将近,你与季先生的好消息再次传出,请问有没有根据?” 尚微被无数□□短炮簇拥着,却一点不见慌乱,优雅中自带一股气势,一言一语都让人深信不疑:“季承很重情义,哪怕被人亏欠在先,也绝不会亏欠他人。他一向尊重我,我自然也支持他的任何决定。” “啧啧,”唐蜜咂咂嘴,“麦芽,你听过叶沂案没有?据说三年前轰动全国,我是刚补的功课。这季承年纪轻轻,生活可够跌宕的。别看他瞧着正经,实际一身桃花债,连小三都拿了一手正房架子。这人是暗示季承的太太,那个叫叶沂的,对不起季承在先?这话说得也忒厉害。” 是啊,麦芽在心里苦笑。在季承、尚微和叶沂三人中间,确是叶沂不对在先,而尚微的厉害也远在叶沂之上。这是很久之前就明确的事实。 *** 在很长一顿时间内,叶沂都不知道尚微之于季承的意义,她单纯地以为他们只是朋友,而季承的朋友自然是她要善待的人。因此,尚微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深信不疑。 所以,当尚微打给她,说季承让她去公司一趟的时候,她虽奇怪,却没有怀疑,只有点忐忑。她毕竟是叶家人,为了避嫌,一直很小心地躲开与季承生意相关的一切。 不过刚到楼下,就有人出来迎接,还将她一路送到了季承的办公室。她终于彻底放心,甚至偷偷有些欣喜。季承待她似乎越来越好吧?她想要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季承的办公室很大,她自觉远离了书桌,坐到了会客区。然而刚坐下,便发现脚边散落了一地文件。她将文件拣起,正在归拢,办公室的大门却忽然打开。然后,叶沂看见了紧锁眉头的季承,鄙夷而愤怒的季承母亲,以及一脸震惊的尚微。 季承的母亲最先冲了过来,一把夺走文件,摔进了季承手里:“我没说错吧!叶家的私生女,嫁给你怎么可能没有所图!现在可好,吃里扒外也就罢了,竟堂而皇之进了你的办公室,还准确无误找到最机密的文件!季承,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的太太!” 季承的眉头愈敛愈紧:“叶沂,你来做什么?” “我……”她知道季老太太不喜欢自己,眼下的情形让她更加慌张,“我,我不是……尚微说你要我过来。季承,我没想看你的东西,它们掉在地上,我只是想拣起来,真的什么也没看!尚微,你帮帮我……” “叶沂,你是不是听错了?”尚微无辜地睁大眼睛,“我刚刚是告诉你季承在开会,却没说他让你过来啊。” 说着,尚微扶住了季承母亲的手臂:“伯母别生气,叶沂不是那样的人,大概是咱们多心了。这次叶家针对我们的动作,虽是有消息泄露,但也未必是叶沂做的。叶沂是重感情的人,她不会对不起季承。” “重感情?”季老太太冷哼一声,“她重的是叶家的感情吧。季承,这一次你又要怎么说?” 她拼命摇头:“季承,你信我,我不是……” “叶沂,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季承的目光冷淡至极,“来人,送太太回去。太太身体不好,不要让她总是出门。” 那时候叶沂就明白,确实是她不对,她不该轻信、更不该妄想。 那时候叶沂终于明白,尚微比自己厉害得多。尚微的厉害并不在于多会讲话,而在于讲得话有人愿意相信。 单凭这一点,她注定永远不是尚微的对手。 第六章 替代品 第二天是周末,麦苗约好去小朋友家玩。麦芽闲了下来,一早备足了各种糕点,然后便帮着唐蜜在前面招呼。正忙得热火朝天,严寒推门走了进来。 麦芽脚下一绊。严寒快步上前稳住她,笑道:“我这么可怕?” “严寒。”麦芽艰难道,“我……有话对你说。” 严寒捧起她的脸,皱眉问:“出了什么事?” “我与季氏签了合作协议。”麦芽深吸了一口气,“季承答应帮唐蜜找到孩子,但他有条件,我不能再和你见面。” 严寒一下僵住,英俊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什么?” “对不起。”麦芽抓住严寒的手,“严寒,对我来说,你是与唐蜜、麦苗同样重要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只是这些年,唐蜜找孩子找得太难了,所以我……” “季承!”严寒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这个疯子!” “他说有一个人会来找你,但是如果我在你身边,那个人可能就不会出现。”麦芽小声道,“他确实非常奇怪。严寒,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 严寒的下颌绷得极紧:“三年了,她已经走了整整三年了,他还是不能放过她……” “严寒,你……” “麦芽,对不起。”严寒沉沉道,“我没想到会把你扯进来。季承现在既盯着我,那我们不见面也好。你要离他远一些,他既以帮唐蜜找孩子为条件,那么合作的事,就都让唐蜜出面。” “好。”麦芽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但还是努力笑道,“我会小心,你也一样。虽然不见面,但你爱吃的甜点我一定持续供应,以后你要天天收快递了。” “如果麦苗需要照顾,随时让唐蜜联系我。”严寒握住麦芽的肩膀,“麦芽,我不能帮你的时候,你要自己保重。” 麦芽鼻子一酸,上前环住严寒的腰,轻轻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就像过去二十年来一样:“都会过去的。季承迟早会放弃。保重。” 严寒滞了两秒,刚想抬手回抱怀里的人,一股大力却突然将麦芽扯到一边。同时,只听一个声音阴沉道:“别碰她。”说着,那人拉过麦芽,转身就走。 麦芽被拽着冲向店外。那人力气极大,仿佛蕴含着怒火。最后,麦芽差不多是飞出的大门,直接摔进了一辆车里,关门落锁的声音随即传来:“开车。” 麦芽气冲冲地爬起来:“季先生!除了威逼利诱,绑架也是你的惯用手段?” 季承没答话,只扭头看向窗外。麦芽憋了几天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出:“我按照你的要求和严寒告别,你这又是什么毛病?” “抱歉。” 季承在道歉?麦芽愣住了,而季承兀自低笑一声:“你的背影很像一个人,刚才我猛然看到,产生了错觉,把你当成了她。冒犯了,是我的过失。” 麦芽的心脏停了一秒,但她坚决不让自己想下去。她过去就是想得太多,才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昨天新闻还说,尚未和季承好事将近。她和尚微身材相仿,季承将她错当成尚微,是最合理的解释。 麦芽努力镇定道:“既是错觉,就请尽快改正。我要下车。” “我找麦小姐是有公事。”季承平静回头,“合作书中的公事。” “我签的是合作书,不是卖身契。”麦芽冷声道,“既是公事,就请提前致电预约。我今天事情很多,现在必须下车。” “唐小姐的孩子已经不在大陆了。”季承平淡道,“想知道具体情况,还是先不要下车的好。” “你!”麦芽咬牙切齿,“季先生拿捏筹码这么精准,不开赌~场了可真是暴殄天物。” 季承目不转睛地盯着麦芽,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半晌,他忽地弯了弯唇角,幽然道:“其实你和她一点也不像。她话不多,哪有你这么伶牙俐齿。” 麦芽冷笑一声:“这样多好,就不会让季先生产生错觉了。要找人也好、要拆散我和严寒也好,直接用唐蜜的孩子威胁就够了,为什么非要合作?弄不好还让你产生错觉,平白增加烦恼。” 季承竟没生气,只平静地望着她,一双眸子如隐了光华的墨黑宝石:“麦小姐,你生活幸福,所以没法体会。如果绝望了太久,错觉也能让人喜出望外。不仅不是烦恼,反而是种安慰。”说完,他再次掉头看向窗外。 麦芽说不出话,也只好沉默。没过多久,车子停下,但麦芽坐着没动:“大名鼎鼎的季氏原来开在公寓楼里?” “我住在这儿。” “据说这是公事。”麦芽深吸了一口气,“贵司的公事都是在住处办的?” 季承看了她一眼,对着手机道:“下来,车库。”然后又转向麦芽,“这件事确实这里办最好。麦小姐不必担心人身安全,管家也在,现在就下来接你。” 麦芽愤然推门下车,还没走两步,却听到百转千回的一声:“太……太?” 阿菲!麦芽脚下一绊,一个人影同时冲到她面前:“太太,您真的还活……”阿菲扑到麦芽身上,却又霎时僵住,“不、不是太太……”她愣在原地,泪眼模糊地望向一边的季承,满脸茫然。 季承兀自立在车边,面目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阿菲,陪麦小姐上楼。”说罢便径自离去。 麦芽与阿菲上了下一部电梯。阿菲站在角落,不住用余光瞥麦芽。麦芽虽面上极力克制,实际却比阿菲还要激动。那五年中,阿菲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季家是个非常传统的家族,而她不仅是个私生女,还是带着被遗弃的病母嫁过来的私生女,连佣人都看不起她。 起初,众人看她与季承关系还好,尚不敢放肆。可后来,季承旅居国外的母亲回到澳门,她与季承的关系也渐渐恶化,佣人们再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有阿菲始终如一,整天像只老母鸡一样护在她身边,生怕她被人欺负。 当初离开,麦芽唯一担心的就是连累阿菲。现在看来,阿菲过得很好,不仅仍在季承身边,还升级做了管家。抑制住心中的喜悦,麦芽状似随意地问:“阿菲是吧?你跟着季先生很久了?” 听到麦芽的声音,阿菲神色一黯:“麦小姐,有二十多年了。” “你还……他还好相处吗?” “麦小姐,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这时,电梯门徐徐打开,麦芽望着门那边的景象,终于明白季承为什么说“公事这里办最好”。 这是本市最昂贵地段最顶级社区的最顶层公寓,季承住在这里大概也有些时日,可它看着就像个样板间,奢华冷硬,没有半点生活气息——除了厨房。 巨大的开放式厨房里,各种烘焙用品塞得满满当当。从食材到设备,不光一应俱全,许多更是昂贵无比,连麦芽这种专业人士都只能在杂志上看看,然后在梦里憧憬一下。 然而麦芽只觉得无比怪异:“呃……烘焙是季先生的新晋爱好?” “不是先生喜欢,是我家太……”正说着,阿菲突然打住话头,转而唤道,“先生。” 麦芽回过身。只见季承走上前来,递给她一张薄纸:“做一下这个。” 麦芽接过一看,陡然滞住:“这是……”这是她从前画的蛋糕设计稿。 那时候她刚爱上季承,悄悄幻想有朝一日能给他生个孩子。闲来无事时,她就会设计送给孩子的蛋糕。出生的,满月的,周岁的……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幻想终究只能是幻想。后来,那些稿子她都交给了阿菲丢掉,没想到竟被留到了现在。 “能做吗?”季承静静问道。 “没……问题。”麦芽竭力表现得专业,“内坯要用哪种?乳酪、慕斯,或者季先生有其它偏好?” “我不知道。”季承的声音很淡,眸光荒茫渺远,“孩子一般喜欢哪种?” “巧克力慕斯。”麦芽说得艰难,“孩子都喜欢。” “那就巧克力慕斯。”季承转身离开,颀长的背影寂然料峭,“对了,麦小姐女儿的幼儿园我买下来了,下周十二号新园成立,会做个生日宴会,到时就用这个蛋糕。今天的是样品,辛苦。” 麦芽一颤,手中的纸张飘然落地。麦苗是早产,而下周、十二号,正是她原本的预产期。 蛋糕是自己的设计,做起来本该非常顺利。但麦芽心绪不宁,到最后竟弄得满地奶油。她转身想唤阿菲帮忙,结果一回头却直接撞进一个怀抱。 “啊!”麦芽惊叫一声,猛地后退,紧贴在流理台边缘,“季先生,你……有事?” “没有。” “那你不出声贴在我背后干什么?” 此刻,季承略略弓着上身,完美的脸庞就在她的肩膀上方。他的手臂微微张开,双手虚扶着她的腰。这动作分明是个拥抱,却没有实际接触。所以,他一直悄悄站在她背后,保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 “又是错觉,或者说放纵自己沉迷错觉。”季承直起身,自嘲地一笑,“做完了?” “完了。”麦芽不知所措地呆了半晌,才尴尬地调开目光,“不过洒了奶油,需要收拾一下。” “放着吧。我送你回去。”说着,季承从吧台上拣起车钥匙。见麦芽站着不动,他眸色淡淡:“还有事?” “我自己回去。季先生特意抓我来做样品,现在完成了,都不验收?” 季承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儿,却答非所问:“麦小姐知道的,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和她多年未见,从你这看到她一整个下午,我已经别无所求了,你做的东西就是有毒,我也会照用不误。” 顿了半晌,他自嘲地笑笑,转身向大门走去:“不明白也没关系,只当是我的怪癖好了。走吧,这里叫不到车,不让我送,除非你不想回去。” 这一天诡异到了极点。到了店门口,麦芽迫不及待逃下了车。谁知一进门,她却觉得更加不对。这个时间早该打烊了,可角落里还坐着个人。 而唐蜜的脸色煞白,连说话都不太利索:“麦芽,那边那人你认不认识?他说是来找你的,可是他好像韩延。不,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有些地方又特别像。怎,怎么会这样……” 麦芽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什么?谁?你慢慢说……” 这时,那人起立转身,信步走了过来:“麦芽。” “祁焉?!”麦芽吓了一跳,正要迎过去,却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季承不知何时也进了店里,正远远盯着祁焉看。 麦芽一时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祁焉却淡定自若地对她招呼:“回来了?” 麦芽瞟了眼唐蜜,又瞟了眼季承,“祁焉,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不想我来。”祁焉在麦芽面前站定,深情满满,目光还状似无意地扫过季承,“但那天我是认真的。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毕竟我是麦苗的亲生父亲。” 麦芽彻底傻了。祁焉这声情并茂的……唱的是哪一出啊? 第七章 赢家 “什么?!”唐蜜把眼睛瞪成了南瓜,“麦苗的亲生父亲不是死了吗?” “你是这么告诉别人的?”祁焉深深望着麦芽,“看来你是真当我死了。要不是无意遇见,我永远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麦芽目瞪口呆地望着祁焉,而他不仅一本正经,还满脸深情:“麦芽,我是麦苗的牙医,有她的口腔样本。”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文件,“亲子鉴定上写得明明白白,你还要否认么?” 唐蜜一把夺过文件,狂翻起来:“第一医院?真的!麦芽,他真的是麦苗的生父?” 麦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他……” “你误会我了。”祁焉握住麦芽的肩膀,“我从没把那晚当成是一夜情。麦芽,我喜欢你,你怎么能一声不吭离开,从此杳无音信?” “神啊!”唐蜜咆哮道,“麦芽,真人不露相啊!你居然……” “都闭嘴!”麦芽大吼一声。周遭登时寂静,气氛却愈发诡异。麦苗绷着脸,转向一个被忽略的角落:“季先生,你跟我进来,是还有事?” “没有。”季承冷冷瞧了她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麦芽松了口气,一把揪住祁焉:“单独聊聊。”后厨大门“哐当”合上,麦芽将祁焉甩开:“你那天说,会有正当理由来店里找我。这就是你的正当理由?” 祁焉终于收了刚才的深情,高深笑道:“是你的正当理由。” “好好说话!” “季承最近和你来往过密,叶宗很担心,所以想了这么个办法。” “什么办法?”麦芽抓狂道,“把你变成我的前□□?” “放心,所有说法都能和你的资料对上。叶宗认为,季承总接近你,是因为觉得你有些地方像叶沂。现在麦苗的生父上门,他不仅更难猜到实情,而且也会和你保持距离。” 虽然看着荒唐,但冷静一想,这还真是个办法。叶宗的功课做得很细,他知道季承是个感情洁癖。 婚前,季承就这样说过:“叶沂,签字前,我希望你能完全理解这份协议的意义。虽然我们的婚姻只持续五年,但在这五年里,它是个真实的婚姻。除了生儿育女外,双方需要履行所有的夫妻义务,包括忠诚。你明不明白?” 她当时满脸通红,但季承却非常平静:“叶沂,对于婚姻,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不忠。你我都是成年男女,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作为夫妻,解决这个需求的对象只有对方。你能不能接受?” 那一刻,她想哭又想笑。自己和街边揽客的小姐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她只卖给同一个人,且这人非常自律,还能出个好价钱。 但她别无选择。妈妈的医药费是个天文数字,而她还在上学,拼命打一个月的工也不挣不出一支针剂。能找到季承这样讲究的买主,已经非常幸运了。 而季承确实信守承诺。无论他多喜欢尚微,也从未做过逾越的事情。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做插足的第三者。麦苗的生父出现,季承一定不会继续靠近。 麦芽合上眼,叹了口气:“好吧。对了,季承用帮唐蜜找孩子为条件,强迫我离开严寒,为他工作。” “你说什么?”祁焉陡然一滞。 麦芽把原委细细讲了一遍。祁焉沉默了好久,兀地问道:“唐蜜……孩子?” “对!”麦芽眼睛一亮,“你让叶宗也去找!如果他先找到,我们不用再受季承的钳制,一切就都简单了。” 祁焉却恍若未闻,漂亮的脸上突然便得僵硬,不知是茫然、震惊还是嘲讽。 “祁焉?你怎么了?”麦芽疑惑道。 祁焉却猛然起身:“走了。” 大门被打开,正听墙根的唐蜜“扑通”跌进了祁焉怀里:“啊……抱、抱歉!” 瞥见愣在一旁的麦芽,唐蜜尴尬万分。慌乱中,她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胡乱玩笑道:“麦苗爸爸,你是……牙医哈。甜点师和牙医真是绝配哈哈,绝配……” 祁焉像被雷劈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抱着唐蜜僵在原地。半晌突然意味不明地一笑:“确实。她喜欢吃甜的,所以我们当初约好,她负责吃甜食,我负责治牙齿。” 说罢,他霍地放开唐蜜,大步走了出去。唐蜜则没了魂似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麦芽连忙冲上去搀她:“唐蜜!你怎么样?” 唐蜜两眼发直,一直喃喃念着什么,麦芽努力去听,隐约像是:“你负责吃甜食,我负责治牙齿……韩、韩延,真的是韩延。” “你说什么?韩延?”麦芽冒出一身冷汗。韩延是唐蜜的初恋男友,更是她那个丢了的孩子的父亲,他死的时侯唐蜜受了刺激,常年噩梦连连,麦芽还陪她去看过医生。这难道是复发了? “唐蜜,韩延已经不在了,你清醒一点!” “是啊,不在了。”唐蜜还在自言自语,“只是碰巧说出同一句话而已。巧合,只是巧合。没,我没事。”说着,她挣开麦芽,径自爬起身跑了出去。 *** 叶宗的计策果然奏效,那天以后,麦芽很久没再见到季承。季氏的工作虽源源不断,但麦芽每次都在店里做好,再让唐蜜送到现场,本人绝不出现。 而唐蜜也乐得跑外务,麦芽甚至觉得她在故意躲自己。唐蜜向来口无遮拦,可那晚的状况她却绝口不提,麦芽几次要问,都被岔了过去。 麦芽决心和唐蜜好好谈谈。这天,唐蜜又去跑季氏的晚宴,麦芽便把麦苗托付给祁焉,然后关了店门,专心等唐蜜回来。可她只等到一通可怜兮兮的电话:“麦芽芽,路上出了个小事故,主蛋糕磕坏了一角。宴会马上开始,救命!” 麦芽匆匆赶了过去,一进门就看见了眼巴巴的唐蜜。麦芽揪住她上看下看:“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个小追尾,连车漆都没掉,就是磕了蛋糕。”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麦芽盯着她,“唐蜜,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唐蜜顿时开始顾左右而言它:“麦芽,你这十万火急赶来,渴了吧,喝水。”说着,便胡乱拎起一个水杯塞了过来。 看到唐蜜越来越红的脸色,麦芽最终心软。没再逼问,她默默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也是真的渴了,这口水她喝得急,等意识到问题的时候为时已晚。 “咳咳咳!”麦芽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麦芽!你怎么了?” “咳,酒……” “哎呀,你酒精过敏!我不知道这是酒,我还以为是水……” “没事,”麦芽勉强向旁边指了指,“纸巾。” 抓过唐蜜递来的纸巾,麦芽掩嘴向洗手间跑去,然而刚一回身,她直接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是个女人,麦芽的手正好按在对方最柔软的位置上。她掩面向后跌了一步:“咳,抱歉……” 纸巾几乎遮住了她的整个脸庞,对面的女人看不清麦芽的面孔,可麦芽却将她看了个一清二楚。作为一个刚刚被袭胸的人,尚微竟没有愤怒,只是如见了鬼一般呆立着:“叶沂?不可能,这不可能……” 麦芽渐渐止住了咳嗽。她缓缓立定,拿开了覆面的纸巾。对面的尚微终于看清她的相貌,即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位小姐,抱歉。”麦芽淡淡对尚微道歉,然后将视线左移,“季先生,冒犯了你的女伴,失礼了。” 季承立在尚微身边,眸色十分晦暗:“季氏的宴会麦小姐甚少出现,今天竟亲自来了,稀客。” 麦芽忽略了他的讽刺,公事公办道:“最近店里忙,重新进行了分工。以后唐蜜负责现场,我只负责制作。今天出了点意外,我是来救场的。” 季承的眸色凝了一瞬,而他的旁边,尚微捏紧了拳头。刚才她远远看到甜品桌旁的那个身影,吓得几乎晕厥。叶沂真是她的噩梦,明明已经死了三年,却到今天还阴魂不散。 不过,待走近再看,眼前这个女人的相貌、嗓音都与叶沂完全不同,只是身材和气质略有相似。尚微刚想松口气,可看到季承的反应,却又紧张了起来。 尚微与季承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自认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季承。可即便是她,平时也很难获得季承的关注。而面前女人只是个甜点师,季承却从进门就一直盯着她不放。 季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有时连发火也是微笑的,可和那女人说话时竟夹枪带棒。他们明显早就认识,但季承怎么会认识一个甜点师?甜点这种东西,他从来不屑关注。 种种反常让尚微直觉不对。外面都在传言,季承来大陆就是为了寻找叶沂。她旁敲侧击地问过,季承从未否认。而这个女人有的地方与叶沂很像,难道……不可能,叶沂早就死了,而她决不允许第二个叶沂出现。绝不。 想到这,尚微妩媚一笑:“这位小姐好客气。季承,不帮我们介绍一下?” 季承的脸色漠然,声音里笼着阴霾:“麦芽。尚微。” 看到季承的态度,尚微唇色微白,但依旧友好伸手道:“麦小姐就是‘麦芽糖’的创始人吧?‘麦芽糖’在网上很红的,久闻大名。” “尚小姐,幸会。”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麦芽感到面上火烧火燎,“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说着,她转身欲走。然而刚走了一步,手臂便被大力握住。麦芽蓦地一歪,发热的脸颊正好落在一只冰凉的手掌里。季承一手制住麦芽,另一手不由分说便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的颈侧完全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中。 麦芽不禁惊呼:“你干什么!” 季承恍若未闻。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一双眸子则深不见底,仿佛要将眼前的女人洞穿。他扳着麦芽的脸,凝声问:“酒精过敏?” “你放手!” “连酒精过敏,颈侧先起红疹也一样……难道又是巧合?你到底是谁?”季承喃喃说着,语气愈发冷凝,“麦小姐,我有事必须求证,得罪。” 说完,他猛然发力,拽着麦芽从宴会厅飞奔而出,完全不顾围观的达官显贵们跌破的一地眼镜。 “放开!救命!” 麦芽挣扎了一路,对着季承又踢又咬。可他竟像失了痛觉一般不为所动。旁人一见是季承,都忙不迭避开,最后,麦芽被直接丢进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季承利索地关门落锁,转而沉声道:“麦小姐,我需要看一下你的后背。” “你是变态么?”麦芽捂着手臂吼道,“还是季先生潇洒惯了,对女人一向想看就看?” “变态想看的不会是后背。”季承沉着脸向前一步,“我没有这种癖好,但事关人命,只能冒犯。” 麦芽知道季承为什么要看。她替季承挡掉子弹那次,在背上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疤痕。季承带她去很多地方看过,医生都断言无法彻底去除。 她也知道,眼下的情形,僵持下去没有胜算。季承牢牢堵着大门,逃走是不可能了。她暗暗酝酿了片刻,然后突然转身,冲向卧室反锁了房门。 这门撑不了多久,但应该足够报警。然而,麦芽刚摸出手机,卧室门便被“砰”地撞开。季承的气息猛地袭来,她被拦腰抄起、又面朝下狠狠按在了床上。 “季承!”麦芽不觉尖叫,“你这个变态!放开我!” 只听“嗤啦”一声,麦芽背上蓦地一凉:“啊!” 麦芽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猛烈挣扎,却被季承完全制在身下。季承一只手覆在她的颈项,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了衣料。麦芽的泪水夺眶而出。五年了,他总是可以看到她最屈辱的时刻。比如被叶朔羞辱,比如现在,比如他们同床的最后一个晚上。 那时离协议到期只剩一个月,他们对彼此都再无用处,所以她提出提前结束协议。而季承突然震怒,也是这样把她压在了床上。 唯一的区别是,那个晚上她没有挣扎。协议尚未到期,她仍是用来给妈妈换救命钱的货物,没有挣扎的资格。她原以为,只要离开季承自己就不再是件货品。可她错了。在季承面前,她从来、永远都没有自尊这一回事。 身上的季承动作忽地一顿。他的手指在麦芽背上某处僵了良久,然后乍然收回。半晌,季承起身扯过毯子,轻轻把麦芽盖好。柔软的床铺略微动了动。季承好像坐了起来,同时低声喃喃道:“叶沂,你赢了。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第八章 变数 麦芽趴在床上,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成了冰。季承是什么意思?他难道看出了什么?不可能,那块疤痕最终被叶宗成功除去,整形术也几近完美。麦芽细细照过镜子,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她紧紧抓着床单,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季承轻声道:“麦小姐,非常抱歉。你需要怎样的补偿,尽可以提出来,我全部答应。” 麦芽僵硬的手指蓦然一松。季承没有发现。刚才的话他是对叶沂说的,不是对麦芽说的。 “出去。”麦芽颤抖道,“我要给我未婚夫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祁焉急急冲了进来:“出了什么事?” “没事。”麦芽白着脸回答,“东西呢?” 祁焉递过一个纸袋:“真的没事?” “真的。”麦芽点点头,冲他做了一个转身、但不要出门的手势。 祁焉只好背身过去,飞速思考眼下的状况。麦芽刚刚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喊自己老公,还让他送衣服过来。他匆匆赶到时,季承端坐在客厅,脸色十分不好。而麦苗则在卧室的床上,紧紧裹着被子,神色更差。这状况,说没事太过牵强,可若真有什么事……他大概会被叶宗大卸八块。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会儿。然后,麦芽轻声道:“好了,走吧。” “到底怎么回事?” 麦芽看了眼门外:“季先生喝多了,还好没有怎样。”说着,她举起手里裂开的裙子,同时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祁焉顿时会意。季承又对麦芽起了疑心,所以检查了她的疤痕。祁焉给了麦芽一个安抚的眼神,抬手揽住她。打开房门,季承就在门外。想到自己未婚夫这个角色,祁焉一拳招呼了上去。 “祁焉。”麦芽喊住他,“不要。” 季承直视祁焉的拳头,连躲也没躲:“今天的事……” “季先生。”麦芽打断他,“你刚才说随便我要什么补偿,那我就提了。合作协议就此作废,我要离开本市,你不要再次出现。还有,继续找唐蜜的孩子,直至找到为止。” 季承沉默了一会儿,应道:“可以。” “希望季先生信守承诺。”麦芽冷冷转身,“祁焉,走吧。” 大门慢慢合上,麦芽再没回头,而祁焉却转身看了一眼。季承进了卧室,似乎正对着那张床发呆。半晌,他弯下身,向床的方向伸出了手,好像捡起了什么。 “呯”的一声,季承的身影彻底消失。祁焉皱了皱眉,突然生出一股很不好的感觉。 *** 祁焉直接将麦芽带到了自己家。看到麦苗已被阿姨哄睡,麦芽扯出个笑来:“谢谢。” “不想笑就别笑,看着难受。” “那好,”麦芽垮下脸,“有安眠药么,我想睡觉。” “麦芽,有一件要紧事……” “能不能明天说?”麦芽闭上眼,“我撑不住了。” 祁焉犹豫了一下,最终拍了拍她的肩:“好,你先休息。” 安顿好麦芽,祁焉快步走进书房,拨通了电话。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有事?” 祁焉捏了捏眉心,叹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事。叶宗,你这个妹夫实在可怕。” “说情况。” 祁焉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叶宗听后静了良久,淡声道:“他能就此死心也好。” “他不死心,这才是最要命的。”祁焉叹了口气,“无论怎么讲,出了今天的事他都该死心。可是叶宗,季承虽答应了麦芽的条件,但我不认为他死了心。” “为什么?” “出门前,我看到他从床上拣起一样东西。”祁焉语气沉沉,“我很确定,我们离开的时候床上什么也没有。所以,最可能的是……” “头发。” “对,他们在争执中很可能拽下了头发。叶宗,季承可能要去验麦芽的dna了。” 叶宗很久没有说话。祁焉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叶宗,重要的不是他要验dna,而是他明明已经相信麦芽不是叶沂,还是要再验一次。他太偏执了,毫无希望的事情也要追查到底。这样下去,我们制造再多事实也无济于事,因为季承即使相信了,还是不会放弃。” “制造事实不行,那就制造假象。”电波里,低沉的男音极为冷凝,“他要验dna,就让他验。澳门警局存留的样本我换过,不会对上,除非他自己手里有真实的样本。我找人跟进澳门这边,你盯着大陆。他把样本送去哪,就让这件事在哪结束。” 此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叶宗的嗓音一落,相隔万里的电话两头同时回荡起太空般凄迷的空茫。 两个男人都陷入静默,半晌,叶宗淡淡问:“你的事如何了?” “还能如何。呵,”祁焉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你说,这多讽刺。我帮麦芽对付季承,自己却要做和季承相同的事情。我该庆幸,那女人没有你这样一个厉害的哥哥。” “你哪里像季承?改头换面的是你,你不觉得你更像麦芽?” “确实,我和麦芽很像,都是对无情之人动心的蠢货。”祁焉仰倒在转椅中,合眼冷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我愿意帮她。” *** 麦芽睁开眼,看到一室金色的暖光。她盯着高悬的日头呆了片刻,猛然起身出门。祁焉正在客厅吃早饭,听见动静抬头瞥了她一眼:“脸色不错。缓过来了?” “还行。”麦芽敷衍着,向麦苗的房间跑了去。 “都几点了,阿姨早送麦苗去幼儿园了。”祁焉不紧不慢道,“来吃早餐。” 麦芽顿住脚步,转身愧疚道:“谢谢你这么照顾麦苗。总是麻烦你,会不会影响你的私事?” 祁焉差点被面包噎住。他咳了一声:“不会,以后我可以每天接麦苗,再把她送到你店里,反而能帮助我的私事。” 这话有点没头没尾,麦芽想问,却被另一件事岔了过去:“对了,你昨天说有要紧事要问我?”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季承手里有没有你的dna样本?” “dna?”麦芽顿生一股不祥之感,“季承要查我的dna?” “问问而已。牙刷、头发、指甲,你有没有留下过这类东西?” 麦芽摇摇头:“父亲提醒过我,既要消失就必须做得干净,所以那段时间我特别留意,应该没有。” “那就好。给,牛奶。” “谢谢。”麦芽对祁焉笑笑,正要去接,脑海有个念头突然闪过。“哗啦”一声,牛奶顷刻淌了一桌。头发,她留下过头发。 那是她和季承关系最好的一段时光。彼时他们结婚已有一阵,尚微与季老太太都在国外,她甚至还不知道她们的存在。季承很忙,但不论多忙,他都会每天回来吃晚饭。饭后他多半要继续工作,但总是先抽出时间,和她一起陪伴卧病的妈妈。 妈妈非常喜欢季承,她经常说:“沂沂,能与一个人做结发夫妻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妈妈这辈子没有这个福气,你不仅有,还能找到季承这么好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珍惜。” 而季承会说:“妈妈,不是叶沂幸运,是我幸运。” 明知只是一场戏而已,可她还是沉溺了。“结发夫妻”这个词太美好,那个晚上,她越想越兴奋,实在按捺不住,直接在黑暗中薅了几根头发下来。 季承正睡着,她不敢直接动手拔,于是悄悄取了剪刀,偷偷剪了他的一缕头发和自己的结在一起。季承的头发有点短,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终结好。抹了一把满头的汗,她刚想傻笑,却突然发现,本该熟睡的季承竟正盯着她看! 她差点跳起来:“你、你醒了啊?” 这时的季承不像平常看上去那么遥远。他俯在枕头上静静望着她,那模样竟像个漂亮的小孩:“在做什么?” “没,”她下意识把双手背到身后,“没有啊。” 季承坐起身,拎过丢被在床上的剪刀:“不会是对我的技术不满意,想要切点什么下来泄愤吧?” 他居然在和她开玩笑,还是带颜色的玩笑!她满脸通红:“不、不是的!有一缕头发总垂下来,弄得我很痒,我就把它剪了!你的技术……很好啊。” 季承歪头看她藏在背后的手,唇角弯了弯:“那我就放心了。” 那天季承似乎心情很好,她也是一样。后来,他们的结发被她放在一只小瓶子里保存起来。可是后来尚微回来了。再后来,季承的母亲也回来了。而在这场戏里,她变回了一个小丑。 她终于决定放弃,同时收拾出许多东西交给阿菲丢掉,包括给未来孩子的蛋糕设计稿,包括他们结在一起的头发。然而,那些设计稿现在却在季承手里,而她的头发会不会也…… “我好像留下过头发,”麦芽极度懊恼地看向祁焉,“很多头发。” *** 祁焉把麦芽送到店门口:“dna的事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就提前做些预防,你不用担心。” “嗯,谢谢。” 麦芽刚一下车,祁焉便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刚才找我什么事?” “祁先生,今天一早,季承将两份dna样本送到了市第一医院。” “他的动作倒快。”祁焉叹道,“换掉。” “是。祁先生,那两份样本一份标注‘麦芽’,另一份标注‘叶沂’,请问换哪一份?” 祁焉快速思考了一下:“叶沂的样本一直在季承手里,他恐怕有数据底档,替换可能会被发现。换麦芽的。” “是。” 挂断电话,祁焉扭头向店里看去。唐蜜正焦虑地拉住麦芽不停发问,而麦芽则奋力解释着什么,应该是昨晚的事情。唐蜜听着,嘴巴越张越大,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祁焉不禁笑笑。这么多年过去,那女人傻乎乎的样子一点没变。他曾经对这个女人恨入骨髓,发誓要把她忘得一干二净,结果却还是回到了这里。他忘不掉,即使死了也忘不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 而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刚做的一个决定,已经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 二十四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在路边缓缓停下。收费员立刻迎了上去:“停多久?” 黑色玻璃摇下:“一天。” “一天?”收费员吓了一跳,“这里是临时停车处,一小时三十元。要是停得久不如去旁边的停车楼,一天二十。” “不必。”七百二十元现钞从车窗里递了出来,黑色玻璃重新升起,徒留收费员盯着车窗上的反光发呆。 车内,季承撑着额角,沉沉望着街对面的甜品店。那个女人大多时候都在后面,偶尔才到前店来。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这个距离看不清容貌,他正好不想看清容貌,他只需要一个身影。 前座的助理李恒满面愁云。晚上失眠,白天发呆,老板再这样下去,季氏关门指日可待。他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啊!正腹诽,手中的笔记本突然“叮”了一声。李恒看了看,惊呼道:“先生!” “什么事?” “鉴定结果出来了!” 季承沉默良久,声音沉得让人心悸:“说。” “不匹配!” 窗外阳光灿烂,车内却寂静如同暗夜。季承自嘲般低笑一声:“知道了。” “不、不是!”李恒大声道,“四份样本全部不匹配!” “什么?”季承猛然起身伸手,“给我。” 李恒连忙递过笔记本:“按您的吩咐,麦芽小姐的样本被分成了两份,一份送回澳门,与太太留在警局的样本对比;另一份在第一医院,与太太留在家里的样本对比。然而,这四份结果的数据全部不匹配!先生,无论麦芽小姐是不是太太,同属于她一人的两份样本结果总该是相同的!所以……” “所以有人换了样本。但他们犯了错误,在大陆和澳门换的不是同一份样本。”季承沉吟道,“四份的数据都不同……最可能的情况,澳门那边,警局的样本被换;而大陆这边,麦芽的样本被换了。” “是的先生,”李恒急急接道,“如果太太真的已经去世、如果麦芽小姐不是太太,为什么有人三番五次换掉样本?” 季承低头翻看良久,缓缓扭头看向街对面的小店,近来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过。半晌,他闭上眼,轻轻笑道:“好,叶沂。很好。” 第九章 银货两讫 中心城区的街道上,来往车辆飞逝而过。模糊的车影背后,是一家小小的甜品店。季承就这么直直盯着它,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他猛地一动,抬手就要下车。与此同时,李恒惊呼道:“先生!那不是尚小姐么?” 季承应声望去,正看到甜品店前推门而入的尚微。他蹙了蹙眉,李恒连忙察言观色:“我让人过去看看?” “嗯。”季承声音微沉,“找个脸生的,把音频同步传过来。” “是。”李恒一边应着,一边心想,连细节都要吩咐,实在不是自家老板的风格。能让季承反常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她若真的回来了……不知究竟是大幸,还是大不幸。 *** “麦芽糖”甜品店最近门庭若市。实体店要搬家的消息一经传开,粉丝群情激奋。 “为什么要搬家嘛?” “老板,求求你们了,不要撤店好不好?” “就是,生意这么好,你们真舍得走吗?” 唐蜜双手合十,冲群众们频频鞠躬:“家庭原因,实在是迫不得已。但网店照常运营,请多多支持!” 麦芽在旁边递上免费蛋糕和卡片:“这是我们的网店地址,欢迎光临。” “麦小姐的甜点果真出色,难怪季承那么挑剔的人也会青睐。”麦芽抬起头,正看见盈盈而笑的尚微。她永远那么优雅完美,即使身处人群、手捧蛋糕,也如广告中的模特一般熠熠发光。 “这蛋糕的味道很熟悉。”尚微轻抿了一口,“和季承家的差不多,难怪他会喜欢。” 麦芽捏着盘子的手狠狠一紧,几年前的场景如一帧帧黯淡的胶片,在眼前嘎吱嘎吱旋转起来。那时,尚微常来家里做客,而且每次来都一定要吃她做的甜点:“叶沂,实在太好吃了,季承每天简直就是泡在蜜罐里。” “可是季承他……”她无奈地笑笑,“他好像不怎么喜欢甜点。” “不会啊,你是不是弄错了?”尚微睁大眼睛,“我小时候也喜欢摆弄这些,不论做成什么糟糕样子,季承都一定会吃光呢。” “是吗?”她的心脏像被谁捏了一把,“可能我做的不对他的口味吧。” “叶沂,不是你的问题。”尚微握住她的手,“季承曾被他的私生子弟弟投过毒,所以很少吃外人做的食物。他不是针对你,你千万不要介意。” 那时候真傻啊。麦芽笑笑,抬头招呼道:“尚小姐,欢迎光临。” 尚微仔细去看对面的女人。不像,真的一点也不像,可又有哪里说不出得熟悉。理了理鬓发,尚微柔柔道:“麦小姐,方不方便请教些问题?” “商务宴饮的话,这个规模足够了,准备时间大概两周。”临窗的位置上,麦芽耐心回答着尚微,“不过很抱歉,我们最近迁店,不接新单。如果需要,我可以推荐几家符合要求的店铺。” “现在生意这么好,为什么要迁店呢?”尚微一脸关切,“原谅我多事问一句,这个决定……和季承有没有关系?” 麦芽神色不动,她静静望着尚微,没有说话。尚微温和笑着:“麦小姐千万别误会,我绝没有打探你*的意思。不知道麦小姐清不清楚我和季承的关系,我希望他一切都好。他身上出过变故,舆论压力很大,有时情绪不好,如果冒犯了麦小姐,我替他道歉。” 麦芽盯着那张姣好的容颜,再不想纠缠:“尚小姐多虑了,那天季先生喝多了,也没发生什么,我不会计较。至于迁店,是私人原因。我未婚夫接到外省一份很好的工作邀约,让我和他一起过去,然后准备结婚。” “原来如此。”尚微惊喜地合掌,“恭喜麦小姐,祝你幸福。” “谢谢。”麦芽的目光悠悠飘向窗外,“我现在非常幸福。” 街对面停着辆黑色轿车。麦芽望向它时,车内同步接收着来自她的音频信号:“未婚夫……准备结婚……我现在非常幸福。” 李恒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能清晰感觉到车内汹涌翻腾的杀意。他在心里哀嚎:姑奶奶,您是幸福了,别人的日子可都没法过了! “音频传到我耳机上。” 李恒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而身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句森然的命令。他匆匆回头,却只听“咚”的一声,后座已空空如也。 “先生!”李恒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敲击键盘。车载音响中,甜品店中的情形还在直播:“不过,麦小姐似乎与季承签了合作协议?那迁店以后……” 在尚微无休止的试探下,麦芽耐心告罄:“我已终止了和季先生的合作,以后与他也不会再见。尚小姐不必担心。” 尚微一愣:“麦小姐别误会……” “尚小姐,曾经有人教过我一个道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尚小姐一看就是好命的人,想得到的必定不会失去,你要相信这一点。” 尚微的手蓦然一歪,一杯咖啡尽数洒在了昂贵的裙装上。这是她对叶沂说过的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叶沂,私生女永远没有当太太的命,即便得到也会失去,你相不相信?” 尚微“腾”地站了起来,紧握皮包的手指不觉开始发抖:“你、你是……” 麦芽同情地看着尚微。她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一张漂亮的脸白得没半点血色,手指和裙子都*的,殷着一团团化不开的咖啡污渍。 麦芽递给她一张纸巾:“尚小姐不用怕。我与季先生之间从来只看协议。协议到期、银货两讫,是我们的一贯作风。” 这话有些好笑,说给季承听其实更加合适。麦芽真想看看,他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只可惜再没这个机会了。然而就在此时,麦芽的背后,一个身影狠狠滞住。然后,极低极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叶沂,是谁告诉你,我们银货两讫了?” *** 麦芽没有回头。她不是叶沂,为什么要回头?而且她也没法回头,因为她浑身上下都僵得像石头,根本一动也动不了。 “啪嗒。”尚微手里的皮包骤然落地。她整个人如被定住一般,只剩一双眼睛疯狂游离于麦芽和季承之间:“什么……叶沂?” 麦芽悄悄将手伸进口袋,摁下手机上祁焉的快捷拨号。然后她缓缓转身道:“季先生答应过不再出现,这又是在干什么?来我这里享受错觉?” “错觉?”季承一字一字阴沉道,“协议到期,银货两讫。论狠心,你真是无人能及。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对自己的丈夫说出这样的话来?” 麦芽抑制住心头剧颤,嗤笑道:“丈夫?季先生,这已经不只是错觉了,而是幻觉或者妄想。这么严重的症状,该去看一看医生。” “你还要骗我!”季承猛地上前捏住麦芽的肩膀,将她拎到眼前,“你不是叶沂,为什么要动送检的dna样本?” dna?季承真的验了她的dna,而且中间一定出了什么纰漏。望着季承森然沉郁的神色,麦芽心中大乱。这一关恐怕难过了,现在只盼着祁焉能接起电话、听到这些,然后尽快将麦苗带走。 为了麦苗,她也要尽量拖延下去。忍住慌乱,她竭力平静地冷冷道:“季先生,我听不懂,请你放手。” “放手?”季承的眸色愈发阴霾,“如果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这三年,就一定不会提这么愚蠢的要求。” “我是怕你抓错了人。”麦芽挥手甩开季承,“季先生似乎验了我的dna?那我的dna和你口中的‘叶沂’对上了?” “如果没有人暗中阻挠,一定会对上。” “所以是没对上了?”麦芽反诘道,“那还请季先生对上以后,再来我店里胡闹!” “好,很好。”季承怒极反笑。他掏出手机,森然道,“进来。” 街的那边,李恒哀叹一声,硬着头皮跑进店里:“先生。” 季承抬手从麦芽肩头拔下几根头发:“拿去再验,中间不准离开一步,验不准就去赞比亚工作,别回来了。至于你,叶沂,结果出来以前,休想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 时隔三年,麦芽竟再次被季承软禁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宿命。唯一的好消息是,祁焉在她的手机被收走前回了信息。只有两个字:放心。 麦苗有祁焉和叶宗,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现在,她的身份马上就不再是秘密。然后怎么办? 刚听季承提及dna样本,麦芽就猜到是哪出了破绽。澳门那边,叶宗换过警局的叶沂dna,而这一边,祁焉换的大概是麦芽的dna。他们已经足够小心,却没料到季承更谨慎,要在两地同时检验四份样本。 等一下。澳门警局的样本——唯一的官方样本——被换过,那么即便现在把她本人捉去澳门,警局也无法认定她是叶沂。 “咚咚咚。” 卧室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阿菲踟蹰了一会儿,侧身蹭了进来。她的双眼水汪汪的,好像随时可以泪流满面。 麦芽坐在床边望着阿菲,喉咙慢慢哽住。阿菲小心翼翼地靠近,仿佛怕把她吓跑:“太太……你真的是太太?” 麦芽想要反驳,可过程却极其艰难:“阿菲,我、不……” 阿菲举起手,想要去摸麦芽的脸,却又在中途顿住:“太太,你变了样子,还记不记得阿菲?从前太太最喜欢我煲的汤。这三年来,阿菲每天都煲,就等着太太回来。太太,你还想喝吗?” 麦芽如同被一拳击中心脏。她知道自己不能承认,承认了就会被季承作为证据。可是她也无法否认,因为汹涌的泪水已经流了一脸。 “太太,真的是太太!”阿菲猛地扑了上来,抱住麦芽失声痛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菲这、这就去盛汤。”说着,她又哭又笑地起身跑了出去。 麦芽抬手拭去满脸的泪水,一侧头,却正看到僵立在门边的季承。季承的眸色黑得惊心动魄,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终于承认了么?原来你也会心软。叶沂,你果然只对我铁石心肠。” “那又如何。”麦芽心口剧痛,可到了这一步,她早就没了选择。她止住泪,盈盈起身,“季承,你知道吗,我的dna与澳门警局的数据不可能对上。我不是叶沂,我是麦芽,和你毫无关系的麦芽。你即使找到了我,又有什么用处?” 第十章 一辈子 “你说什么?”头顶的水晶灯其实很亮,可季承脸上的阴影却冷得让人发抖,“你敢再说一遍。” “没用的,季承。”麦芽勾唇与他对视,“虽然你手里留了样本,但谁能证明它是属于叶沂的?唯一能作为法庭证据的,只有澳门警局的官方数据。不信你可以再试一次,我的dna与官方数据无法匹配。我是麦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强行把我带来属于非法拘禁,我的未婚夫应该已经报警了。” “未、婚、夫?”季承脸色如同夜幕下的海面,平静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祁焉是我……” “嗡。”震动声突起,季承摸出手机:“说。”听了一会儿,他的眸色愈发漆黑,“去找。”说完,他猛地掐断电话,“孩子被你送去了哪里?” “不知道。”麦芽坦然道,“她和她父亲在一起。” 季承一把扣住了麦芽的后颈,一双黑眸像淬了冰刃,要在她身上戳出洞来:“如果你再骗我,我真的会掐死你。说,麦苗的父亲是谁?” 在麦芽的记忆里,季承的手一向很暖,然而现在却钢铁般又冷又硬,几乎把她捏碎。麦芽被迫抬头望向季承,他漆黑的眼底如一潭无底深渊,似有希冀的闪过,又瞬间被绝望吞没。 麦芽决然笑道:“你希望是谁,你么?我再说一遍,我是麦芽,不是叶沂,我的孩子怎么会和你有关?就是叶沂,也绝不会生下你的孩子。协议里写的清清楚楚,她没有给你生孩子的义务。是你背信弃义,强迫她给你生子。她为什么要让你如愿?” 季承的手指猛然手紧:“我背信弃义?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对婚姻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不忠。先背信弃义的是你,那个孩子难道不是你欠我的?” “不忠?”麦芽无语道,“你疯了么?” “我自己有眼睛会看。”季承骤然逼近,“你在我的身边,心里却只想着他。这就是你所谓的忠诚?” “不忠?!”麦芽被逼得几乎丧失理智。她拼命挥开季承,吼道,“我……叶沂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季承猛一甩手,将麦芽按倒在床上,“那五年你被迫和我一起,是不是觉得特别漫长?我会让你知道,五年不算什么,一辈子才是真正的漫长。往后这一辈子,欠我的三年时间、欠我女儿的一条性命,你都要一一还上。” *** 麦芽一夜没睡,早起一照镜子,两只硕大的黑眼圈惊心动魄。阿菲一进门便惊道:“太太昨晚没睡好?” 麦芽疲倦笑笑:“没事。” “怎么没事!先生在书房坐了一夜,这是又吵架了?”阿菲忧心忡忡,“太太,这几年先生他……” “没有。”麦芽不想再听,匆匆打断阿菲,“季承出门了吗?” “还没,先生让我请太太一起早餐。” “我不饿。”麦芽想也没想,“让他先吃,我等他走了再说。” “呃,太太,”阿菲为难道,“先生让我转告您,您要是想躲着他的话……他最近都不出门。” 麦芽在心里默默将季承捏做个小人,戳成了蜂窝煤。季承坐在餐桌一头,麦芽便在遥远的另一头坐下。她低头垂眸,不打算进行任何交流。一阵脚步声传来,麦芽没忍住好奇,偷偷看了一眼,只见李恒快步走了过来。 见到麦芽,李恒在心里叫了一声苦,同时恭敬道:“先生早,太太早。” 麦芽端起牛奶:“我不叫太太。我姓麦,麦芽。” 季承手里的刀叉一滞,李恒顿时开始冒汗:“先、先生,新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完全匹配。这是报告,您看一下。” 季承连头也没抬:“拿给太太看。” “……是。” 刚迈出半步,李恒便听麦芽道:“用不着。季承,还是昨天的话。你用不着说服我,你要说服的是警局和法院。祝你好运。” 李恒拼上老命,将将抑制住抱头鼠窜的冲动。而季承不仅没有光火,语气反而愈发不紧不慢:“李恒,客人到了没有?” “到了。不过先生,”李恒心虚地看了一眼麦芽,“刚刚接到消息,有人报警说您非法拘禁,调查人员正在过来的路上。” “知道了。先把客人请进来。” “是。”完了,李恒心中的悲伤逆流成河。老板刚刚还在电话里犹豫,现在却真的走出了这一步。这好日子是彻底过到头了。 “麦芽?” “唐蜜!”麦芽“腾”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急死我了你!”唐蜜一把拉过她,回头瞥了季承一眼,压低声音道,“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你和他走后就杳无音信,家里没人,严寒也不知道你去了哪,我又没有祁焉的联系方式,差点就报警了!麦苗呢?都还好吧?” “等等,”麦芽突然觉得不好,“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一早发短信让我来的吗?” 麦芽的手机早被收缴。她猛然望向季承,咬牙切齿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帮助唐小姐。”季承放下刀叉,慢慢起身踱了过来,“唐小姐,你们恐怕要先重新认识一下。这是叶沂,我失踪三年的太太。” “什么?叶沂?叶沂不是三年前就……”唐蜜茫然地盯了季承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麦芽你是豪门太太?”然而看到麦芽的表情,唐蜜渐渐笑不出来了,“他乱说的,是吧?” “唐蜜,你听我……” 唐蜜蓦地松开麦芽的手,后退了一步。麦芽闭上眼:“季承,你到底想怎么样?” “唐小姐的孩子,差不多已经找到了。”季承温声道。 “什么?!”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在哪里?” “澳门。” 麦芽心下一片冰凉。她终于明白了季承的目的。他要把自己带回澳门。只要留在大陆,季承就不能把她怎样。调查人员已在路上,她马上可以脱身。等到祁焉藏好麦苗回来,一切便更加简单。 可澳门是季承的天下。她、叶宗、和叶圣恩在那里共同伪造了一桩绑架谋杀案,其中还涉及庞大的财产纠纷……如果回去,无论她还是叶家,都将永无宁日。 “不要想依靠叶宗,那个孩子他不可能找到。”季承幽幽看向麦芽,目光晦暗深邃,“唐小姐如果想见到孩子,我可以负责安排。唯一的条件是,请唐小姐说服我太太,一会儿不要对调查人员说错话,然后,请她和我们一起回澳门。” *** 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快闪过,又迅速退去,渐渐只剩一片荒凉。远处,机场塔台已隐约可见。 麦芽一直静静凝视窗外,纤细的身形显得愈发孱弱。季承望着她映在漆黑车窗上的素白倒影,淡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 麦芽恍若未闻。送走调查人员后,她再没和季承说过话。正在开车的李恒目不斜视,可心中却不可避免地战战兢兢。今天过得非常平静,可就是太平静了,才很有问题。 “很好。”季承温声继续道,“这样你就知道,过去的三年我是什么感受了。” 麦芽仍看着窗外,半晌,突然开口道:“我不恨你。我只想远远离开你。” 开车的李恒狠狠打了个寒战。他在心中咆哮:姑奶奶,求求你恨他吧!您这比恨糟糕一万倍啊!这可是在高速上,我还想要活命啊! 果然,车内的空气瞬间凝滞。李恒强忍心跳,瞥了一眼后视镜。季承浑身上下僵得如同结了冰,突然,他猛地伸手扣住麦芽的后颈,翻身将她死死压住。 李恒脚下一抖,发动机“轰”的一声,带着车子直冲了出去。剧烈的加速让麦芽更深陷入了座位中,她拼命去推身上的人,可竭尽全力也没起到半分作用。 季承毫无怜惜地攫取她的唇,不是厮磨而是吞噬,剧痛中夹杂着血腥的气息。麦芽的一双手腕被季承单手扣在头顶。突然,她的颈侧一凉,季承的另一只手已覆了上去,并开始慢慢向下。 “现在呢?”季承的气息丝毫未乱,还带着点冰冷残酷的笑意,“现在你有没有恨我一点?” 麦芽拼命咬住嘴唇,然而低吟声还是逃了出来,她的眼角有泪光渐渐凝聚。车身又是猛地一晃。前面传来李恒颤抖的声音:“先先先生,机场到到到了。” “下车。”季承沉声道,同时将麦芽挡在只有他视野能及的地方。 “是是是。”“呯”的一声,李恒一下蹿出老远。 “对不起。”季承在麦芽上方定了一会儿,慢慢起身帮她理好衣服,“是我失控了。” 麦芽抓着车门坐起来。她闭上眼,轻声问道:“季承,你究竟想要什么?” 没有等到答案,她继续问:“是报复吗?叶沂杀了你的孩子,还差点让叶家拿走你的钱,所以你想要报复。可是你并不喜欢那个孩子,甚至拒绝看她的b超结果。至于钱,如果她写一份遗嘱,保证叶家不染指你给她的财产,你是不是就可以放手了?” 季承沉默了很久,久到麦芽以为他已经下车,才听他寒声笑道:“是啊,就是报复。但报复是什么?不是索财、不是偿命,而是拿走一个人最想要的东西。你最想要的不是离开我吗?所以,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 生活好像一下子退回到了三年前。麦芽回到澳门,回到季宅,甚至回到她原来的房间。她还是被人寸步不离地盯着,而季承也一样极少出现。 唯一的不同是,家里的佣人少了许多,仅有的几个也都是生面孔,平时都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影。于是,这偌大的宅子更空旷了许多,安静得就像坟墓。 然而这一天,她正在客厅对着窗外发呆,阿菲突然冲了进来:“太太,来、来了!” 除了季承,还有谁会来?麦芽动也没动,仍望着窗外。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是季承,可还有一个……她猛然转头,正看到叶宗立在门前,遥遥望着她。她呆呆盯了叶宗好久,直到眼睛疼得不行。她想飞奔过去,却突然从叶宗的眉目间看出了警告。 麦芽下意识停住动作。只见叶宗调开目光,客气而冷淡地对季承道:“舍妹去世三年,季先生终于重新开始,实在可喜可贺。这位小姐看起来温良贤淑,季先生不帮我们介绍一下?” 第十一章 蹚浑水 麦芽慢慢站了起来:“这位想必是叶……先生吧。” 她明白了叶宗的用意,也明白了季承的用意。季承手中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她的身份,但如果她一时激动忘形,自己与叶宗相认……想到这,她艰难微笑道:“你好,我叫麦芽。” “麦小姐,幸会。”叶宗略一点头,转而面向季承,“季先生,折腾了这么些年,你终于认可舍妹去世的结论,愿意让她入土为安了。多谢。” 季承低头笑了一声:“据说你们感情最好,可三年未见,还能将戏演到这种程度,是我小看你们了。我出去了,你们聊。” 叶宗将眸光凝回麦芽身上,礼节愈发一丝不苟:“麦小姐,打扰了。” “叶……先生,”麦芽慌忙配合道,“请坐。” “谢谢。”叶宗上前坐下,“听口音,麦小姐是本地人?” 麦芽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她有好多话想说,但想到叶宗的良苦用心,也只能努力镇定:“是,不过近些年都在大陆,刚刚回来。” “回来还习惯吗?” 叶宗眼里的光芒柔和。他在问她好不好。这么多天来,麦芽终于觉得踏实温暖。叶宗来看她了,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没事。 “还好。”她笑着说,“只是突然回来,亲友都不在身边,很想念他们。” “不要难过。”叶宗沉静地望着她,“麦小姐要相信,不论你在哪里,家人永远都在你的身边。不论什么事,你都不用一个人承担。” *** 楼上的房间里,季承静静看着面前的屏幕。她在对叶宗笑,虽然极力表现得陌生,但那笑容里的亲密和喜悦太过纯粹,根本无法掩饰。她也曾那样对他笑过,那时候,他阴霾密布的生命中终于射进了唯一一束光。可是三年以前,这束光抛弃了他。 “先生,”李恒忧心忡忡,“太太和叶先生已经看出了我们的打算,这样下去,不仅采集不到证据,可能还会带来麻烦。您看,要不要我下去打断他们?” “不必。” “……是。对了先生,医院那边有了反馈。兄妹间不能直接进行亲缘关系鉴定,所以从叶宗先生身上取样无济于事。要证明太太的身份,必须采集她父母双方的样本。叶圣恩虽与我们关系不睦,但取样也不是全无可能。只是,太太的母亲已经去世,没有留下可以取样的遗物。” “就是说,现在至多证明她是叶圣恩的女儿,但不足以证明她是叶沂。” “是。虽然叶圣恩公开承认的女儿只有太太一个,可他留情太多,常有人闹着上门认亲。太太失踪的事本就是他授意的,所以即使做了鉴定,他多半也会坚称太太不是叶沂,而是他流落在外的其他孩子。” “别的方法呢?” “先生,我咨询了鉴定权威吴警官。他说,眼下的状况,几乎没有可靠的鉴别方法。太太改变了面貌、声音和所有显著身体特征,而官方数据除了dna只有指纹。不知先生还记不记得,太太她指纹不清。” *** 他当然记得。与叶沂有关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第一次知道叶沂指纹不清的时候,他们结婚已经很久,却还不是真正的夫妻。季承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以为自己想得很清楚,也说得很清楚。 父母间恶劣的相处,让季承极度憎恶虚伪的婚姻关系。然而,当决定利用婚姻去争夺利益的时候,季承知道,他已经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他努力做着最后一点挣扎。拿着婚前协议,他对那个面无血色的女孩说:“叶沂,我希望你明白,虽然这份婚姻有个期限,但在期限内,它是个真实的婚姻,包含所有夫妻义务。” 这简直就是自欺欺人,可她什么也没说,只白着脸签字。然而事到临头,退缩的居然是季承自己。正式结婚的当晚,他从浴室出来,正看到床边那个手足无措的女孩。 她的头发*地垂着,将一张脸衬得愈发雪白透明,眼睛愈发漆黑惶恐。她的纤纤十指绞在一起,见到他时浑身一颤:“我,你,你洗好了啊……” 那一刻,季承突然就放弃了。她还是个孩子,还在念大学,为了救治母亲而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五年后还会变成“被季承利用并抛弃的离婚女人”。 她一生的幸福都会毁在他的手上。他是多卑劣,才对这样一个女孩要求什么“真实的婚姻”?所以,季承转过了身:“早点睡吧。我住隔壁,不要害怕。” 然后,他们相安无事地过了下去。再然后,季承慢慢发现,所谓真实的婚姻,不是一张证书、更不是肌肤相亲,而是每天都有人等你回家,催你休息,在你生病时寸步不离,甚至在子弹飞来的时候扑到你身上。 叶沂中弹倒下的时候,季承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她在他怀里越来越软,触目惊心的鲜血流了一地。那一刻季承想,自己是有多混蛋,才会和她签订婚前协议;又是有多愚蠢,才在那份协议上加了一个期限。 这是个天大的错误,他必须立刻开始改正。叶沂曾无意中说过,圣托里尼是她心中的蜜月圣地,所以就从那里开始。这一天,季承正在书房工作,叶沂探进头来:“李恒说要给我办护照?为什么?” “补蜜月。”见她瞪大眼睛,季承飞快加上个借口,“医生说,你的伤虽好了,身体却很弱,要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你没出过国?” 叶沂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又一下暗下去:“我出国可麻烦了,这回你可背了个大包袱。” “为什么?” “我有指纹不清的毛病。入关都需要指纹的吧?我录指纹可费劲了,办身份证时录过一次,足足花了一个小时,还是蒙混过关的。要是人家要求严,我没准刚下飞机就要被遣返回来。” “有我在,不会。” “季承,谢谢你。”她的眼里有晶莹的光闪过,像在努力掩饰什么,“不过换个角度,指纹不清其实也不错。以后我要是做了坏事,是不是很容易跑掉?即便被抓住,也很难证明那人是我,对不对?嘿嘿嘿。” 当初的玩笑,如今竟是一语成谶。暗无天日的三年过去,她终于回来了,可季承却没法证明,这个女人与自己有任何关系。 *** “先生?”自家老板已经足足发了十分钟呆,李恒实在撑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季承终于抬眼:“无论如何,先试试看。” “已经试过了,完全无法识别,恐怕整容时一并处理过。” “呵,”季承阖眸一笑,“叶宗真是下了功夫。” “不过先生,吴警官说,虽然没有可靠的方法,但不那么可靠的方法倒有几个,比如痕迹鉴定。” 季承蹙眉重复:“痕迹鉴定?” “是。吴警官说,与外在的东西比起来,内在更不易改变,比如笔迹、或者整容痕迹。刻意练习可能改变笔迹,可一旦疏忽,难免出现破绽。至于整容技术,再精湛也会留下痕迹,可以尝试全面检查,再用计算机模拟原貌。不过长相相似的人很多,模拟的准确率也有限,至多算作旁证。” “她现在改用左手写字。”季承回忆道,“原貌模拟先让人去做,字迹再想办法。还有,孩子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找到。” “那个祁焉呢,查出什么没有?” “没有。祁焉这次带走孩子,应该是叶宗帮忙,可他的履历与叶宗没有任何交集,倒是与太太去大陆的时间、以及麦苗的年龄完全吻合。” “完全吻合。”季承阖眼低笑,“是啊,她自然宁可给一夜情的陌生人生孩子,也不会留下我的孩子。” “先生,”李恒忍不住劝道,“这三年里,完全吻合的事情很多,实际则全是假象,这次或许也是一样。而且以太太的个性,一夜情的说法实在……” 季承的回答平静清淡:“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宁可给陌生人生孩子,也不给我生孩子;要么她即使生下我的孩子,也不允许我做孩子的父亲。她孩子的父亲可以是严寒、可以是祁焉,唯独不能是我。你说,我该更希望哪种是假象?” 李恒彻底噎住。他挣扎了半晌,最终被面前屏幕上的场景拯救:“那个,先生,唐小姐来了。” *** “唐蜜!”麦芽冲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唐蜜的手,“你最近怎么样,见到面面没有?” 唐蜜却没有动,只僵硬地反问:“季承没告诉你?” “我和他……”麦芽无从解释,只能低声道,“对不起,很多事我现在没法解释。但请你相信我,面面的事我一定会尽全力。到底怎么样了?” 唐蜜脸色有些苍白:“算见到了么?我也不知道。”她眼里的疼痛聚成泪水,轰然落下,“我没法靠近,只能偷偷看着。他过得很不好,他在那些人手里,怎么可能过得好?我看到他瘦瘦小小的样子,我甚至希望他不是面面……” “什么,偷看?”麦芽惊道,“面面到底在哪?” “麦芽,你和我说实话!”唐蜜突然抓住麦芽,通红着双眼迫切地问,“你究竟是不是叶沂?” 麦芽猛地滞住,只觉阵阵冷意袭来:“你……为什么这么问?” “叶朔。面面在一个叫叶朔的人手里。他是叶家的嫡长子,叶沂的大哥,你认不认识他?” 唐蜜已经走了好久,而麦芽依旧呆立原地。良久,她的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又停下。麦芽幽幽转身问道:“唐蜜的孩子怎么会在叶朔手里?” 季承伫立在她面前,淡淡说:“孩子的父亲,那个叫韩延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韩延?”麦芽依稀知道他身世复杂,却对细节不甚了了。 “他是著名黑~帮头目韩邵成的私生子,早年一直流落在外。后来韩邵成的两个嫡子在一次火并中都死了,韩邵成才想起让他回去。” “什么?!”麦芽大惊,但一下把剩下的事情都对上了号,“韩延因为唐蜜而拒绝回去,所以韩邵成就用尽手段逼他们分手?唐蜜的弟弟卷入贩毒案,唐蜜父母把她送到乡下、强迫她嫁人,还有面面一出生就丢失,难道韩邵成做的?” “没错。” “这和叶朔又有什么关系?” “唐蜜和韩延分手后,韩延回了韩家。后来唐蜜生下孩子,而孩子却被韩邵成带走,藏了起来。我猜,韩延根本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他在外多年,韩邵成对他必有戒心,所以想用那个孩子做以后制衡他的筹码。三年前,韩家又出了事,韩延死了,韩邵成失踪,孩子被送出大陆,到了叶朔手里。” “叶朔与韩家有关联?”麦芽瞪大眼睛,“韩邵成把孩子托付给了叶朔?” “据我所知,叶朔的赌~场长期为韩家洗~钱。”季承平静道,“那个孩子怎么到的叶朔手里我并不清楚,但叶朔你也了解,无利可图的事他绝不会做。” “可韩家不是已经败了吗?还能有什么利益?” “韩延死了,但韩邵成只是失踪。失踪和死亡的区别,你再清楚不过。”季承目光灼灼,“韩家的生意,叶朔也有利益在里面,韩家出事时乱成一团,他什么也没拿到。但只要韩邵成没死,叶朔迟早可以去讨。韩邵成老了,那个孩子是韩家唯一的后代,捏在手里是枚巨大的筹码。” 黑~帮、毒~品、洗~钱,麦芽听得只想发抖:“这么多年,叶朔他,他真是毫无长进。” “不,他长进了很多。”季承牵了牵唇角,“孩子他藏得很好。即使是我,找到了也无法靠近。那个孩子背后有多少利益,叶朔就会下多少血本,对付想要抢走孩子的人。这件事风险巨大,会同时得罪叶家和韩家,如果还有人能做,那也只能是我。可我是个正经商人,蹚这样的浑水,需要足够的理由。” 季承的眼里一片漆黑,似有火焰猎猎抖动。麦芽不觉后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客厅巨大的水晶灯下,季承披着阴影慢慢上前。他的指尖冰冷,掠过麦芽的脸颊,滑过她的脖颈,还在继续向下:“我不喜欢索取,所以需要你来主动。为了说服我,你都愿意做点什么?” 第十二章 未婚妻 “我可以和你上~床。”麦芽面无表情地直视季承,“你要不要?” 季承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你……” “我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个。”麦芽直直盯着他,“你说过,要我赔你一个孩子,我做不到。我生麦苗的时候难产,不能再生育,所以能做的只有上~床。你是要在这里,还是回房间?” 季承眉间的纹路越来越深:“你不要这样讲话。” “可我只有这个,没别的可给。” “你有。”季承敛起眸色,“我给你选择。恢复叶沂的身份,我们之前的协议作废,婚姻继续。或者,你不想再做叶沂也行,但必须用麦芽的身份和我结婚。” “然后呢?”麦芽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只得疑惑地问。 “什么然后?” “这次的婚姻要持续多久?” “你!”季承漆黑的眼底怒意顿起,“告诉你,到我死。” 麦芽茫然地望着他:“严寒说你偏执,我以前并不觉得。可现在我发现他是对的。季承,你可以恨我报复我,但连自己的幸福也搭进去,真的值得?” “严寒、严寒,你是不是只能记住他一个人的话?”季承怒极反笑,“三年时间,你把什么都改了,唯独对他丝毫未变。值不值得这个问题,难道不该我来问你?流产、整容,你从前连打针都怕疼,那时候不怕么?还是一想到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麦芽面色大变。谁说她不怕的?她怕得都快要死了。 *** 当时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像只木偶一样任凭摆布,甚至来不及想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说,一旦叶朔被捕,就马上帮她离开。但她没想到,这个“马上”竟来得这样快。 叶朔被捕后第三天,一个平凡无奇的早上,她出门产检,正开到半路,车子突然一个急刹,防弹玻璃瞬间被破,随行人员全部身中麻醉倒下。 她被一群蒙面人拖了出来,直接塞到另一辆车里疾驰而去。若不是其中一人淡声说了一句“叶先生的安排,小姐放心”,她还以为自己真的被绑架了。 她被送进一处偏僻幽谧的私宅,外面看去只是个中等人家的产业,然而一进门,她差点昏倒。惨白的幽光,金属的碰撞,低低嗡鸣的仪器,冰冷的手术台。 叶宗语气漠然,却将她的手捏得很疼:“如果留下孩子,就只能局部麻醉。手术一共三天、二十九项,会非常痛苦。你坚持这个方案?” 给季承生个孩子是她的梦想,而她悲哀地发现,即便这个梦想以最不堪的形式实现,她也甘之如饴,根本舍不得放弃。她闭上眼睛:“二哥,我和季承当初说好各取所需,是我有了奢望,承受多少痛苦都是活该。能用这三天了断一辈子的痛苦,是种福气。” 半晌死寂过后,叶宗放开了她:“开始吧。” 而现实比想象更残酷百倍。局部麻醉让她的大脑却完全清醒,她能清楚感知器械与身体的碰撞,听见砂轮磨骨的声音。她想尖叫,但又叫不出来。 她拼命唤出愉快的记忆。在碧蓝和纯白交错的圣托里尼,季承第一次吻了她,第一次和她做了真正的夫妻。他知道她特别怕痛,所以根本不敢用力。黑暗中,他完美的轮廓上写满隐忍,显得十分辛苦。 最后倒是她心生愧疚,主动攀住他坚实的背脊,迎了上去。季承终于破功,突然发力冲了进来,同时用唇含住了她的低吟。然后他们相拥着浮浮沉沉,直到筋疲力尽。朦胧间,季承似乎在说:“叶沂,我们是真正的夫妻。” 当时她昏昏沉沉,听得并不真切。不久之后,尚微回来了,而她终于知道,那句话一定是自己听错了。然后,她便再没有愉快的记忆,先是痛不欲生,再是麻木不仁,最后甚至一度出现幻觉。 比如有些深夜,她觉得有人从背后圈着自己,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可事实却是,季承早已很少回家,即使回来也不和她同房。 还比如某个梦里,季承一直轻轻抚摸她的肚子,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宝贝。然而现实中,季承从不陪她产检,甚至不看她的产检结果。 可那些幻觉特别真实,连她自己都觉得疑惑,忍不住去问阿菲:“季承昨晚回来没有?” “太太,我睡下时还没有,不过先生最近太忙,晚些回来过,一早又走了也不一定呢。” 看着阿菲强作的笑容,她终于确定一切只是幻觉。病入膏肓到这个地步,再继续下去,她恐怕真的会变成一个疯子。所以,再痛她也要离开,因为她早没了别的活路。 *** “其实还是挺疼的。”麦芽甩去回忆,轻描淡写地笑笑,“不过确实值得。一切都是我的决定,严寒毫不知情,你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把他牵扯进来的是你!”季承的声音冷如暗夜,“但我不明白,你为严寒做了这么多,怎么会在与他重逢之前,找了个陌生人玩一夜情?还是说那个未婚夫祁焉,根本就是你制造的另一个谎言?” 麦芽心中一凛。季承对严寒显然有误会,但眼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祁焉的身份。一旦祁焉暴露,季承第一个就要怀疑麦苗的身世。现在他再怎么报复自己,至多是软禁而已,可若他夺走麦苗…… 麦芽不敢再想,只能将计就计道:“谁还没犯过点错误?我当年就是太心急了。严寒以为叶沂死了,情绪低落,我急着想接近他,却进展缓慢。我心里郁闷,一冲动就做了糊涂事。我流过产,医生说那是最后一次生育机会,所以我就生了麦苗。但即便这样,我和严寒后来也步入了正轨。可你一出现,我就知道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恰好这时祁焉找到了我,麦苗总要有个家庭,他是个好人,又是麦苗的生父,是最佳人选。” “是么。”季承的眼神像要把麦芽吞下去。他冷笑着上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现在你有个更好的人选。回答我的问题,恢复叶沂的身份或者重新和我结婚,你选哪个?” “我选让唐蜜恨我。我答应过她会尽全力,却只能食言。”麦芽幽幽笑道,“季承,人生在世,可以犯新的错误,但绝不能把同样的错误犯第二遍。不论叶沂还是麦芽,都不会和你结婚,你不妨再考虑一下上床的提议。” 季承脸上的阴霾愈布愈密。这一刻,他似乎体会了所谓的万箭穿心。真心实意奉上的一切被肆意凌虐践踏,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半晌,他倏地一笑:“好啊,却之不恭。” 麦芽的眼前忽然一黑,然后“嘭”地一声,她仰面摔进身后的沙发里。季承随即欺身压了上来。麦芽的唇被瞬间攫住,颈间也陡然一凉。她闭着眼,却仍能感受到眼前深重的阴影。 季承的唇舌在她的口腔里繁复辗转厮磨,果断占领每一寸领地。他像带着滔天的怒意般疯狂肆虐,很快游移至麦芽的耳垂和颈侧。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从前每次被他稍稍一碰,整个人就会化掉一般,紧紧攀附在他的身上。 那是季承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现在,她终于再次触手可及,虽然明明白白看到她隐忍的抗拒,可季承发现自己再也坚持不住了。 他的手探进麦芽的领口,带起布料“嗤啦”撕裂的声音。他俯在麦芽的颈侧,汲取她身上的清香:“就这样吧,我们就这样互相折磨一辈子,好不好?” “随你。”麦芽漠然望着天花板,“只要别忘了帮唐蜜救出孩子就行。” 季承的气息和动作陡然一顿。良久,他笑了一声,一口咬住了麦芽的颈侧。麦芽吃痛低吟出声,与此同时,楼梯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连续摔落八级台阶的李恒闭眼抱头,颤抖道:“先先先生,我发发发誓,什么也没看到,打扰您实在是迫不得已……” 神啊,李恒在心里嚎啕大哭。分明是外面出了事,奈何谁都不敢进来通报,只能由他出面。他在书房里听了半天动静,好容易像是不吵了才敢探出头来,谁知刚一出门便觉得不对,心下一慌直接摔倒。这次,他大概是真的要去赞比亚了。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了许久,李恒终于听季承沉声问:“什么事?” 李恒把头埋在胸口:“老太太回来了,马上就到。” 季承把麦芽抱了起来,低头帮她整理衣服。麦芽一动不动,就像一具没有生气的玩偶。而听到李恒的话,她空洞的眸光微凝了一下。 季承的手指也同时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也是刚刚知道,老太太现在应该已经……” 话音未落,季宅大门蓦然洞开,两串的高跟鞋脆响“咔哒咔哒”迅速逼近。季承缓缓起身,将麦芽完全挡在身后:“母亲回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你为了个私生女糟蹋家业,有没有提前通知我?”季老太太冷笑道,“听说那个私生女没死,还被你找着了,怎么也没通知我?” “季承,都是我不好。”尚微愧疚地解释,“那天听说麦小姐就是叶沂,我既震惊又高兴,碰巧伯母来了电话,我一激动就说漏了嘴,你千万别生气。” “他生什么气?”季老太太厉声道,“这种事难道我不该知道?季承,你把那私生女藏到哪里去了?” “叶沂是我太太。”季承阴沉道,“请母亲不要侮辱她。” “你竟然为了那个私生女……”季老太太刚喝道一半,眼前便盈盈出现一个纤细的身影。 麦芽望着眼前的两个女人,感觉有些奇妙。她们曾无数次携手而来,堪称一个组合。三年的时间,时移世易,她早已不是叶沂,可这个组合却丝毫未变,依然将对付她作为毕生追求。 可她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同。季承和他母亲的相处一向平静,而现在的气氛中分明有种敌意。季老太太狠狠打量着麦芽,冷哼道:“她就是叶沂?” 麦芽抬头看向季承。他冷峻地沉默着,并未如之前一般肯定她的身份。这让麦芽更加疑惑。思忖片刻,她淡声道:“我姓麦,麦芽。” 季老太太蹙眉看向尚微,尚微急急辩解道:“季承,你那天不是说验了dna,麦芽就是……” “你没听完整。”季承不留情面地打断道,“我最后说的是,送检的样本被人动了手脚,麦芽与叶沂的数据没有对上。” 尚微脸色惨白,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可是你分明说,若不是有人动了手脚,一定会对上的。” “是我判断失误。”季承面无表情道,“母亲,这次去大陆,我确定叶沂已经去世。至于这位小姐,她叫麦芽,是我的未婚妻。” 第十三章 心病患者 麦芽仰在卧室的大床上,眼睁睁望着天花板。躺下至少有两个小时了,可她仍然没有丝毫睡意,满眼都是刚才的诡异情形。 一会儿是尚微血色尽失:“什么?麦芽是你的未婚妻?” 一会儿是季老太太气得红唇直抖:“当初自作主张和那个私生女结婚,这次又瞒着我弄来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没有规矩!” 一会儿是季承神色淡漠:“都是些家务小事,母亲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麦芽以为三年过去,面目全非的只有她一个。可这次回来,很多事情都好像不复当初。季宅的冷清,季承和季老太太的敌意……可无论她怎么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麦芽想得头疼,干脆起身去热牛奶助眠。已是深夜,佣人早都睡了,她径自悄悄下楼,刚摸到厨房,便听“咚”的一声,麦芽差点尖叫出声。这时灯光乍起,眼前是满脸惊吓的李恒。麦芽抚着胸口叹道:“是你啊,还没走?” “马上,”李恒迅速低头凝视脚尖,“先生要吃药,我来倒杯水就走。” “哦,”麦芽取牛奶的动作顿了顿,不经意地问,“他病了?” 李恒眼睛一转,随即沉痛道:“对,病了。” “什么病?” “也不是大病,但长期、慢性,十分严重。”李恒默默低头倒水,“先生不愿意人提,具体的太太恐怕要问先生自己。” “哦。”麦芽动作微滞,“对了,再问个问题。” “太太请问。” “季承为了证明我是叶沂,把全世界的鉴定专家都请来了澳门。可刚才他为什么突然改口,说叶沂死了?” 李恒在心里叹了口气。孽缘,孽缘啊。他与眼前这个女人接触不多,然而,她却一直是自己工作顺利与否的关键。季承做事向来严格而缜密,他的计划一旦确定便绝不更改。而这个女人出现后,季承的这个原则三番五次被破,而李恒每一次都要跟着倒霉。 比如今天,他就是为了给这个改口善后,才留到后半夜。李恒叹了口气:“太太,这理由还是要由先生自己说。不过我保证,先生都是为太太好的。” 麦芽愣一会儿,转身道:“我先走了。” “太太。”李恒在麦芽背后唤道,“我指的不是这一次。最早的五年、后来的三年、以及现在,从来都是这样。” 麦芽脚下顿了顿,但最终还是继续向前走去。李恒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心下一横,直接倒地,大声“哎呦”了起来。 不出所料,麦芽折了回来:“你怎么了?” “刚才从楼梯摔下来的时候伤了关节,”李恒卖力抽气,同时作虚弱状,“太太,我恐怕爬不回去了,其他人也都睡了,这杯水能不能劳烦您给先生送去?” *** 麦芽徘徊再三,还是敲响了书房的大门。可惜她准备了半天,那边却没半点回应。挣扎良久,她还是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完全浪费了麦芽酝酿的一腔气势。她把水杯放下便打算离开,但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去,拿起桌上的白色药瓶。 佐匹□□片,用于失眠、镇定……偌大的药瓶掂着很轻,内容明显不剩多少,可看生产日期又是新的。他每天要吃掉多少? 正想着,瓶子被倏地抽走。麦芽抬起头,只见季承正立在她身边,面色沉沉,目光幽黯。他大概刚从里间洗澡出来,头发还有些湿,白色居家服的随意敞开着,露出一段极为漂亮的锁骨,和窄腰上分明的肌肉。 麦芽连忙后退望天:“刚才遇上李恒,他腿疼的厉害,我就把水带了上来。我走了。”可刚摸到门框,她又停了下来:“那个药妈妈也吃过,医生说只能短期用,否则有副作用,很危险。” “我知道。” “知道就少吃点。” “吃少了没用。” “怎么……”麦芽及时打住,语气愈发淡漠,“失眠重在调整心态,吃药不是办法。” “调整心态?”季承的脚步和声音同时逼近,“你告诉我,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想方设法地利用、欺骗、抛弃,他该怎么调整心态?” 麦芽蓦地转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知道事情不是这样!”麦芽身前是季承,身后是门板,两侧则是季承撑着门板的手臂,就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你难道忘了,那场婚姻后面是一份协议!协议到期,权利义务相应终止,谈什么抛弃?” “协议?”季承咬牙切齿,“事到如今,你还在和我谈协议?叶沂,你真是……” “你叫我什么?”麦芽反诘,“季承,叶沂死了,这是你刚才亲口说的。” “你!” 季承似乎真的被噎住了,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他猛地抬起左手,麦芽下意识偏头躲开,却只见他按住了胃部。麦芽顿时有点慌:“你怎么了?” “出去!”季承低下头,同时移开了手,指向门外。 “你的胃……” 季承猛拍了一下门板:“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麦芽气得转身就走,却怎么也拉不开门。她霍地回身:“你叫我走,手又抵着门,这是几个意思?” 谁知她猛一发力,大门骤然打开,而扶着门的季承竟被掀得后退了几步。麦芽终于确定情况不对,连忙上前:“你究竟……” 话没说完,她眼前一黑,只见季承慢慢倒下,整个人扑在她的身上,直接将她仰面按倒在地。 *** “季承!”叫了几遍都没动静,麦芽急了,不禁大声喊道,“阿菲!来人!” “闭嘴。” “你醒着?”麦芽被压得动弹不得,不禁怒道:“那还不起来!” “别乱动。”季承像在咬牙,“扶我一下。” 好容易将他扶到床上,麦芽依照指示翻出药片,和水一起递到季承手里。他沉默吞下,然后便一动不动盯着麦芽看。 麦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还是叫一下医生吧?” “气的,叫医生没用。” 麦芽有点心虚,但还是嘴硬道:“失眠症、胃溃疡……你是比我老,但也没有多老,怎么折腾出这一身毛病。” “是被,被折腾出一身毛病。” “你……”麦芽噎住。季承一向话少,更不喜欢冷嘲热讽。可能人生了病就是反常,而且难以理喻,“你不折腾,为什么一会儿说我是叶沂,一会儿又说叶沂死了?” 季承的眸光幽冷,在暖色的灯光下凝出曜石般的光泽:“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让你坐牢。” 麦芽呆了呆:“什么?” “在你看来,三年前的案件只是为离开我而演的一场戏。但在警方看来,那是绑架和凶杀。你知不知道伪造这种案件是什么罪名?何况还牵扯了巨额财产纠纷,说成是你与叶宗合谋夺取季家财产,你们百口莫辩。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叶宗想?” 麦芽不买账:“你不想让我坐牢,还拼命要证明我是叶沂?” “我让你做回叶沂,一定会先抹平你的罪名。可要是外人先我而掌握你的身份……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这么好心?” 麦芽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还要好心?” 季承移开目光:“我是恨你,所以要亲手折磨你一辈子,岂能让你因为坐牢而躲开。” 麦芽有点想爆粗口,但她没法和病人计较,只能转移话题:“你所谓‘想让我坐牢的外人’,是指你母亲和尚微?她们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么?你……” 季承冷笑一声:“我早就没有亲近的人了。” 见他这么冷淡粗暴,麦芽不禁摇头:“果然得不到的才最好。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着尚微,现在你们明明可以幸福,却又跑来和我较劲。等她也走了,看你怎么办。” 淡黄的微光下,季承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下颌线条陡然锐利。他冷笑一声,咬牙道:“我真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分明只与你一人有关,可你每次都置身事外,还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做挡箭牌。你的心是石头做的,还是根本连长也没长?我和你无话可说!” 麦芽被下了逐客令,只好站了起来:“那我走了。你还没吃安眠药,睡得着?” 没得到反应,她默默转身,然而刚走出一步,只听床上的人凉凉道:“你走了,我一会儿再犯怎么办?” “药和水都在床头。” “你让一个胃病患者喝凉水吃药?” 麦芽忍无可忍:“是你不让叫医生,也不让叫人。” “你不是人?” 麦芽目瞪口呆。她和这个男人生活过五年,一直觉得他的心理年龄老得快死了,今天是什么情况?返老还童?病中抽风?实在是闻所未闻。她环顾四周。这间卧室是极端的简洁风,一干二净,连张凳子都没有:“你让我睡地板?” “随便你。”说完,“啪”的一声,室内直接陷入一片漆黑。 麦芽几欲崩溃。可她做不出苛待病人的事情,最终还是踱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 在梦里,麦芽就觉得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目光太过强烈,她熬不住,干脆醒了过来。一睁眼,她就对上两双大如铜铃的眼睛。 李恒感动得泫然欲泣:“我帮了老板这么大一忙,应该会涨工资吧?” 阿菲激动得眼冒泪光:“三年了,先生头一次睡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麦芽霎时清醒。她在床上!在季承的床上!身后紧紧搂着她的这个人……她猛地去拉环在腰间的手,结果李恒和阿菲同时扑了上来:“太太不要!先生总算能睡个好觉,您高抬贵手!” 麦芽被他们两个死活按住,分毫动弹不得。这些日子她也折腾得够呛,这么一闹困意又现,不一会儿竟再次会了周公。再度醒来已是午后,身边空空荡荡。麦芽松了口气,下楼去找阿菲。 阿菲的脸上竟一下是喜悦,一下是愁容:“太太和先生和好了?真是太好了!可是太太,有一件事情先生不让说,但阿菲实在怕太太和先生再起误会……” “什么事?” “太太,季家和叶家都出事了。季老太太上午去找了您的父亲,不知说了什么,叶老先生突然就犯了病,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叶老先生一倒下,叶朔先生开始拼命折腾,叶家现在乱成一团。” “什么?!”麦芽大惊失色。 “还有,老太太回了季氏就召开了会议,说是要收回赌~场经营权。您知道,先生名下的生意大多转到了大陆,而大陆接受投资的条件就是剥离赌~场。如果收回赌~场,大陆的那些生意就完了,先生也就危险了。” “怎么可能!”麦芽不可思议道,“她想毁掉叶家就算了,为什么要毁掉季承?” “太太大概还不知道,”阿菲忧虑道,“这些年,老太太和先生闹得很僵。前两年先生出过几次意外,一直查不出结论,但很多证据都指向老太太。” “什么?!他们是母子,当初季承为她放弃了一切,她怎么……” “是啊。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李恒好像说过,先生其实很可怜,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不论母子血脉还是夫妻情分,全是假的,都不过是别人利用他的借口而已。” 第十四章 拆骨入腹 阿菲猛地捂住了嘴,嗫嚅道:“太太,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和先生的情分怎么会是假的……” 麦芽尴尬地调开目光:“季承和他母亲的情分为什么是假的?” “这哪是我能问的。”阿菲局促道,“我只知道,从先生决意进驻大陆起,他和老太太的矛盾就公开了。老太太纠集了一帮元老天天闹腾,先生几次累得犯了胃病差点倒下。我听李恒嘟囔过,但具体也不清楚。” 存在心里的疑惑又升了上来。季承与季老太太剑拔弩张,反而是尚微和老太太的关系一如既往。或许这才是季承和尚微关系恶化的原因?正思索着,一个佣人跑来和阿菲耳语,阿菲顿时有点苍白。麦芽不禁问:“怎么?” 阿菲犹豫道:“老太太来了,就在门口,说是要见您。” 这种时候,季老太太专程跑来见她?昨晚季承在时,她尚直接推门而入,这会儿怎么还要人通报了?没等麦芽问出口,阿菲就替她解了惑:“先生出门前特意吩咐,太太谁也不见。老太太被挡在门外了,一会儿外面可能会闹大,您别在意。” “闹大?” 话音未落,门外便“咚”的一声。麦芽吓了一跳,阿菲连忙推她:“太太还是先上楼吧,已经通知先生了,先生马上回来。” 麦芽还没来得及接话,又是一阵更响的“嘭嘭”。她直接冲过想要阻拦的阿菲:“我去看看。” 大门缓缓而开,麦芽一眼看到了季老太太鲜艳的红唇。只不过,她们的距离略有些遥远,整整隔了两排西装革履、虎背熊腰的男性。两排人明显在对峙,双方还各有几人倒在地上,另一些人单手插在怀里,好像随时准备掏出杀伤性武器。 麦芽遥遥与季老太太对视。老天太显然也瞧见了她,红唇微微一动,一名黑衣男子立刻抬手,将什么东西掷了过来。这边的人连忙冲上去接,可拿到手里却显得茫然。 麦芽走上前去:“给我。”看清那个东西,她猛地抬头,“你!” 季老太太悠然一笑:“麦小姐,请吧。” “我和老太太有事要说。”麦芽镇定片刻,抬腿向前走去,“都不许跟着。” “请太太马上回去。”还未迈出一步,她便被拦住,“先生的吩咐,太太不能出门。” “啧啧。”季老太太笑着摇摇头,“看得还真紧。麦小姐,需要帮助尽管开口。” 麦芽暗暗捏紧了拳头:“我一定要去,你们拦着,只能麻烦老太太动手了。” “太太!”阿菲惊呼着扑上来,保镖们也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季老太太舒心笑道:“都看见了,是她自己开的门,自己求我出手相助。所以别拦了,人没我的多,自家太太也不向着你们,还是等季承回来赶快和他汇报是正经。他要是腿脚快,没准还追的上我们。麦小姐,走吧。” 说着,对方的人一拥而上。他们确实占了人数优势,麦芽没再受阻拦。忽略阿菲焦急的呼唤,她头也不回地随着季老太太快步向外走去。 *** 出了众人的听力范围,麦芽疾声问道:“叶宗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季老太太理也不理,一路走得飞快,直到出了院子才在一辆车边停下,进了后座,只丢下一句:“副驾,别磨蹭。” 麦芽的一颗心悬在了万丈深渊上。这个护身符是她为叶宗亲手做的,他从不离身。这车就是龙潭虎穴也一定得进,她咬住嘴唇,发狠拉开车门。刚坐定,车子就疾驰而去,同时驾驶室传来沉沉一声:“安全带。” 麦芽霍然转头,正对上叶宗沉静至冷峻的侧脸。一声“二哥”几乎脱口而出。好在她及时住口,改为:“……叶先生?” “行了,别装了。”季老太太嘲讽道,“叶沂,从前小看了你。能做到这个份上,真让人自叹弗如。呵,可怜了我那苦命的儿子。” 麦芽惊疑不定地望着叶宗:“这……” “现在送你去机场。”叶宗握紧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美国那边我安排好了,很安全。放心过去,你需要的人都在那里。” “什么?!”麦芽的视线不住在车厢里打转,“这是……”话还没完,她突然明白了。 叶宗和季老太太在一起,对方已经知道她是叶沂。情况很明显,叶宗用叶沂案的真相,向季老太太换了她的自由。就像季承说的,真相能把整个叶家拖进万劫不复的泥潭,而叶宗向季老太太和盘托出,就给了对方挟制叶家的把柄,以此换取她离开的机会。 如今的澳门,能从季承手里把她弄出来的只有老太太一个。老太太一直巴不得她消失,而让她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活着,既钳制了叶家,又摆脱了她,还能教训季承,是一石三鸟的绝好交易。可她走了,留下的人要怎么办? “不行,我不……” “开弓没有回头箭。案子不再是秘密,你不走也得走,就当是为了我。”叶宗仍没看她,“我没事,父亲死不了,唐蜜我也会安排,都不用你操心。” “叶老头犯病实在怪不得我。”季老太太嗤笑道,“他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案子的事吓不着他,他是气亲生儿子为你出卖整个叶家,和我可没半毛钱关系。” 麦芽捏紧了拳头,而叶宗突然长臂一伸,将她的手指覆在掌心,一字字道:“小妹,答应过你的事,我拼了命也会做到。别让我白费工夫。” *** 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机舱外的景色倾成一幅四十五度的画卷,然后慢慢被淹没为一片刺目的湛蓝。麦芽仰倒在座位里,眼眶和耳膜都痛得厉害。这一次,真的是诀别了吗?一切和三年前似乎别无二致,又似乎全然不同。都是一场义无反顾的逃离,都是叶宗最后送她。 他说:“小时候你就说,最怕一辈子困在叶家。像我们这样的人,自由是天大的奢侈,拥有了就别问代价,更别回头。你被迫嫁给季承是我一辈子的愧疚,如今我唯一所求,就是还你想要的生活。你就当替我完成心愿,之后不论发生什么,绝不许回来插手。” 叶宗为她赔上了一切,逼她不准回头。她一走了之,可叶宗还要面对父亲的责难,叶朔的狠毒,季老太太的威胁,还有季承……季承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他从来不是宽容的人,她却在他身上故技重施,甚至不惜授人以柄。她不敢想他的反应。她清楚地知道忤逆季承的下场,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还历历在目。 那是她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季承正式发起对叶氏的收购,媒体上已经频频爆出尚微即将取她代之的消息,每一条都言之凿凿。而她悲哀地发现,即使叶家是个可怕的存在,但亲手把叶氏引上死路,她仍会不住地做噩梦。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季承了。自从收购正式提上议程,季承就再没回来过。确实,她不仅是个棋子,还是个敌人,物尽其用之后,便只剩敌意和防备了。 唯一的安慰是妈妈还在。妈妈的笑容说明一切仍有意义,她并非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可是就在这时,妈妈突然走了。医生说:“先生给娘家太太配的是都最好的药物和护理,能撑这么久,到走也没什么痛苦,已经是奇迹了。太太节哀吧。” 她麻木的跪在床边,耳边只剩一片无垠的寂寥。结束了,所有的希望、寄托、交易终于都结束了。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木然地吩咐后事。阿菲低声回她:“太太,先生早都安排过了。” 听到这个,她竟有点想笑:“仁至义尽。他辛苦了。” “太太说什么?”阿菲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已经通知先生了,但先生在外出差,一时没联系上,倒是……”说到一半,阿菲猛地咬住嘴唇。 她隐约猜出大概,但人心一旦荒芜,狂风暴雨也没所谓了:“说吧。” “是、是……”阿菲咬牙闭眼,“尚小姐来了电话,说先生很忙,她尽力劝他回来。” 这次她真的笑了出来:“替我谢谢她。” 然后她浑浑噩噩了两天,其间见了严寒一面。严寒的脸上全是痛惜:“放过自己吧,不值得。伯母走了,季承的目的也达到了,继续下去只是自我折磨。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严寒是对的,不值得。她决定和季承谈谈,让一切尽快结束。但没想到,一回家她就看见了季承。他也是刚进门的样子,脸色有点苍白,漆黑的眼底泛着圈淡淡的暗色,看起来风尘仆仆。 他疾走了两步,停在她身前,眸光深重幽黯,像是盈满了复杂的情绪。可她太累,懒得再去分辨,只听他轻声道:“我刚知道,抱歉……” “是我不该打扰你们。”她挥挥手,“不是说一周么,怎么这么快。” 季承的眉心一沉,声音渐渐寒凉下去:“你觉得我回来早了?我还以为……” “我有事想和你说。” “你叫我回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个?”卧室没有开灯,季承背对她立在落地窗前,身前是如血的残阳。他低哑的嗓音和背影一样阴郁,甚至隐隐带笑。 “嗯。”她疲惫道,“协议里的权利义务都履行完毕,期限也只剩一个月,就别拖了。她还等着你,提前结束对你也好。明天我就离开澳门,东西只带随身的,别的你都处理了吧。我不要你的财产,你坚持的话就先替我收着,等哪天想通了再拿回去。” 咸味的微风拂过,带走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她阖眼道:“这几年你也辛苦了,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就此别过吧,季承。”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有人淡笑着喃喃说:“就此别过?” 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人狠狠攫住,身子突然一轻一沉,她竟打横飞出,直接摔在了床上。而季承即刻压了上来,他修长的四肢将她死死钳住,眼里是玉石俱焚般燃烧的颜色:“你是在和我商量,还是早和他做好决定,只是通知我一声?” “谁?严寒吗?”看到季承受伤似的目光,她觉得讽刺到了极点,“你派人监视我?” “是你太过分了。”季承脸上的血色不知何时退了个干净,“明天离开澳门,留下的随意处理?我价值已尽,就变成了垃圾,你都不屑亲手丢一丢,是么?” “我是如你所愿,”她无力挣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太多了。”季承僵了半晌,突然冷酷而低沉地笑了一声,同时猛地扯开了她的牛仔裤。他唇畔冰冷的气息袭向她耳畔最敏感的地方:“我不喜欢自作主张,更不喜欢被人忤逆。想让我满意是么?那就记住你是谁的女人!” 然后,她深刻体会了属于这个男人的怒气。季承不是暴虐的人,可那个晚上,他对她做了最残酷的事。黄昏的日光迷离怅惘,模糊一室的挣扎哀求。布料破碎的声音不断传来,同时撕裂了她的身体和心脏。 季承完全不顾她的痛呼,甚至用连他自己都难受的方式、用让她最屈辱的姿态一遍一遍地侵略占有,连她的呜咽低吟都一并吞入口中,就像要把她拆骨入腹。她很快放弃了反抗,像个破布娃娃般任他动作。 如果这就是离开的代价,她也就认了。反正也做过很多次,再多一次也无所谓。可季承的惩罚怎么会那么简单?除了疼痛和侮辱,他还要在她身体中注入自己的血脉。因为他知道,她最想要的是离开他,所以要她永远不能彻底斩断和他的联系。 毁其所求,这才是忤逆季承的真正下场。而这一次呢?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第十五章 不惜一切 长途旅程,麦芽的脑袋和发动机一道隆隆作响,实在撑不住,只好找了片安定吞下。没想到这药效甚强,一睁开眼,她竟已不在飞机上,而是身处一间极为雅致的卧室。 爬下雕花华盖的大床向窗外一瞧,只见茵茵碧草和澄澄湖泊,在透彻的金色日光下泛着纯净的光泽,是极美的欧式庄园模样。她这是……穿越了? 麦芽狐疑地收回目光,转身去开卧室大门。轻轻一拉,脚下就有个圆球滚了进来:“妈妈!妈妈!” “宝贝!”麦芽一把将麦苗揉进怀里,“快让妈妈看看,有没有乖乖的?是不是瘦了?想不想妈妈?” “很乖很乖,长胖了一点点,特别特别想妈妈!”麦苗拼命往麦芽的颈窝里拱,“祁焉爸爸说这是通关游戏,每天吃掉半根胡萝卜就能变出妈妈。妈妈,我每天都努力吃大半根,可你还是一直不出来!” “宝贝,对不起。”搂着麦苗又软又小的身子,麦芽心如刀绞,“妈妈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来了就好。” 麦芽泪眼模糊地抬头,正对上祁焉的黑眸。他漂亮的脸仍是淡淡的,唇角却勾着个柔和的弧度。麦芽抹了把泪,郑重道:“谢谢你。” 祁焉点点头:“和孩子呆一会儿,有空下来,有事跟你说。” 直到麦苗玩累得呼呼睡去,麦芽才依依不舍地下楼。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出屋,每走一步便更震惊一分。季家和叶家在全世界也算排的上号,但不论谁的宅子,和这里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高耸的罗马柱,恢弘的大理石拱顶,无一不在彰显气势、品质以及内敛的奢华。 顺着莹润的白色转梯一路走到客厅,正对上晶莹的落地玻璃。玻璃那头,一方喷泉在碧草间汩汩涌着,优雅而又盎然。祁焉静静坐在窗边:“来坐。” 麦芽踱到他身边,有点虚地环视四周:“这是……” “美国印第安纳。主人姓黎,是当地很有势力的华裔。附近的农庄和小镇都是黎家的产业,进来外人会很惹眼。所以放心,绝对安全。” “这是叶宗安排的?他和黎家……” 祁焉顿了顿,笑意愈发意味深长:“黎家到这一代只剩一个独女,叫黎离,和叶宗很……有交情,你在这住一辈子她才开心。” 麦芽仿佛悟出了什么:“叶宗念的医学院在这附近?” “很近。先说正事。”祁焉敛了笑,严肃道,“叶宗再三叮嘱,不论后面发生什么事,你绝不能回澳门。你要是让他前功尽弃,他一辈子都不原谅你。还有,我要走了,以后有事尽可找黎离,她都会帮忙。” “你要走?”麦芽一下紧张起来,“回澳门吗?什么时候?” 祁焉抬腕看了眼时间:“是,两小时后的飞机。” “这么快?”麦芽突然没着没落。现在祁焉是她唯一的熟人,要是他也走了…… “叶宗需要我。你有黎离绝对够了。”祁焉神秘地眯了下眼,“还有,你被季承带走后严寒急疯了,叶宗就告诉了他真相。他很想见你,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安排他过来。” 麦芽低下头:“是我拖累了所有人。严寒、叶宗,还有你……” “你也是不得已,何况叶宗救过我的命,我为你们做什么都理所应当。好好照顾自己和麦苗,其它就交给我。叶宗是个非常强大的人,对他有点信心。严寒很快会到,乖乖等着。” “嗯。”麦芽刚要淡定,突然又一个激灵,“对了,唐蜜那……” “我都会处理。”祁焉仍然对答如流,但他漂亮的下颌线条却倏地僵硬。良久,他展颜一笑,一字字道,“这些年攒了好多债,一笔笔也该清算干净了。” *** 刚送走祁焉,一个女子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叶沂?还是你更喜欢叫麦芽?” 麦芽被她吓了一跳:“呃,麦芽就好。” 这女子很美,穿着身极精良的套装,妆容也一丝不苟,标准女强人的样子。只是她的眼睛十分灵动,光芒流转间泄露出活泼,背叛了刻意塑造的严肃形象。 “那就麦芽。我是黎离,住前面那栋。这就是你家,随意点。手机已经配好了一会儿给你,我的号码在里面,有事随时找我。你先歇几天,以后想干什么告诉我就行。麦苗已经上幼儿园了,白天没事就让司机带你出去转。你看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 麦芽被这一串连珠炮惊得半天没有反应:“没……了吧?很全面,谢谢你,真是太麻烦了。” 黎离却突然安静下来。她默默打量了麦芽一会儿,脸上神采逐渐黯淡。半晌,她摆出个笑:“简单少事,你们还真像。” 麦芽一愣:“你说叶宗?听说你们关系很好,是在医学院认识的吧?” “关系很好?”黎离喃喃重复着,笑意愈显荒凉,“他没和你提过我?” “你千万别误会。”麦芽连忙摆手,“叶宗出国至今,我只见过他两面。一次是他给我动手术,另一次是昨天告别,都是非常情形,实在是没机会。” 黎离看了麦芽一眼,平静道:“可你知道祁焉。我们三个是一起认识的。” “……”麦芽彻底无话可说。 黎离的目光凝在麦芽身上,却没焦点,像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幻影。半晌,她忽然牵起唇角:“他对我恨之入骨。要不是为你,他哪会再和我扯上半点关系,是我该谢你才对。有事先走了,你住得开心。” *** 黎离已经走了半天,可麦芽还被那句“恨之入骨”震在原地。叶宗是什么人?淡漠、淡定、淡泊,凡是带“淡”字的词基本都和他有关。能让他恨之入骨…… “妈妈,妈妈!” 泫然欲泣的童音从背后传来,麦芽连忙回头,只见麦苗迈着小短腿歪歪扭扭地下楼,一个女佣紧张兮兮地跟着后面:“小姐可慢着点!” 麦芽连忙冲了过去:“宝贝你怎么起来了?” “呜呜呜,我醒了妈妈不在,喊你也不理我,我还以为妈妈又变没了!妈妈你好不容易变出来,再也不要变没了好不好?” “麦小姐真是抱歉。”佣人一个劲地赔礼,“小姐醒了没找到您,就哭着要下楼,还不让我抱,说什么通关游戏要靠自己,别人帮忙就变不出妈妈了……” 麦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住,又疯狂撕扯。她的女儿才三岁,却已被迫经历生离的痛楚。是她爱上了错误的人,结果把所有爱她的人带进了地狱。但愿逃出半个地球,能把这桩孽缘彻底了结。 “妈妈还在,真是太好了!”麦苗前一秒还在抽抽搭搭,后一秒顿时又兴高采烈,“妈妈,你陪我去镇上玩好不好?镇上有好多糖糖,可祁焉爸爸总说我牙上要长洞洞了,就是不买给我吃。妈妈比祁焉爸爸好,妈妈一定会买给我吃的对不对嘛?” 麦苗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盛着期盼。她们分开太久了,明知是糖衣炮弹,麦芽还是毫无原则地收下:“好,咱们现在就去。” *** 麦苗说的“糖糖”是镇上一家有名的甜品店。刚找个临窗的位子坐下,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就迎了过来,笑眯眯递上甜品册。麦芽看上面都是图片,就直接递给麦苗:“乖,自己挑一个。” 谁知,头顶竟飘来一句字正腔圆的:“小姐是中国人?” 麦芽吓了一跳,不觉有点惊喜:“是,你的中文真好。” “不,是你们中国人真好。”金发女孩一本正经地答道,“中国男人是世界上最痴情的物种,为了找中国人做老公,我必须好好学习中文。” 麦芽顿时语塞。她的经验明显是个反例,怎么应对似乎都不大合适。不过女孩不但没介意,还抓住机会狂练中文:“我叫amy,你叫我小艾就好。这家店是我开的,欢迎光临。你是学生吗?以前没见过你。” 麦芽一愣:“学校就在这附近吗?这里的学生你都认识?” 小艾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看来你不是学生。这附近只有一个医学院,除此之外都是农田。这个学校是全美最好的,学生很少。我在这里开店很久,就认识很多人。” “很久?”麦芽眼睛一亮,“你认识叶宗吗?他也是这里的学生,中国人。” “啊!”小艾突然双手合十,双眼猛冒粉红色的少女心,“他就是我学中文的两个理由之一!你认识他?” “嗯。”麦芽不禁微笑。 “他是最帅的人类,也是最出色的医生!迷他的女孩一大片一大片,只可惜他爱的还是中国女孩。据说他为那个女孩做了一切,但女孩还是嫁给了别人。他伤透了心,放弃学校的极力挽留回国,至今单身未娶。你们中国男人真是痴情!” “妈妈?”麦苗戳戳麦芽的手臂,“这个姐姐说了什么可怕的事吗?妈妈的表情为什么像看见了肉虫子?” “……” 小艾沉浸在美妙的回忆里,仍在滔滔不绝:“我学中文的第二个理由更浪漫,我至今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但他比叶宗还要帅一点,而且特别神秘!他是一个冬天来这里的,说是寻找妻子。他妻子被人绑架后失踪,连警察都说她死了,但他相信她一定活着。他妻子的哥哥在这上学,还特别喜欢甜品,就找到了我这。他呆了一个月,拉着街上每个人询问,一遍遍地找,我每天都能看见他从店门口经过。” 说着,她指了指外面的小径:“镇上好多地方不通车,只能靠走,有一天晚上下大雪,我正要关门,突然发现窗口多了个雪人,走近一看居然是他!我吓坏了,赶快把他拉进来。他说第二天必须离开,拜托我帮他继续留意妻子的下落。他留下好多照片,请我发给客人一起帮忙。他走后一直有新的照片寄来,直到最近他来信感谢我,说他妻子找到了。我真替他高兴!上帝,世界上还有这么执着爱情的男人!哎呀,你是冷吗?为什么发抖?” “穿得有点少。”麦芽用力捏着桌沿,拼命挤出一个表情,“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巧克力!” 如果小艾知道季承执着的不是爱情而是仇恨,她会不会三观颠覆?大概不会吧,季承永远带着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她花了五年都没能把他看透,何况几面之缘的小艾?季承,季承。这个男人就是这么可怕。她已经拼命地逃了,可他无处不在。 谁也会想到,正在被两个女人讨论的那两个男人,此刻在面对面喝茶。 澳门正是凌晨,叶宗的公寓里却灯火通明。两个极致英俊的男人相对而坐,白瓷杯中的茶香和水汽氤氲交缠,却只将一室寂静衬得更加沉冷。 良久,叶宗淡淡开口:“你来找我,说明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不还是落进了你们的圈套。”季承自嘲道,“我早该想到,老太太是多周详的人,就算想赶我下台,也不会这么匆忙地胡闹,不过是一出调虎离山罢了。但更出乎意料的是你。为了她,你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从就一直吃苦,总不能吃上一辈子。”叶宗平静道,“为她顺心,我不惜一切代价。” “你的一切代价包括什么?叶家、你自己,还有黎离?” 叶宗面目不动,但听到最后,他的身形明显一僵。季承轻轻端起茶杯,继续道:“确实,以黎家在美国的势力,我没法把她带回来,所以我只能让她自己回来。” “她不会。” “是么?”季承温声道,“按规矩,我该喊你一声二哥。二哥,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你说,如果我把叶家、把你、把唐蜜一个个毁掉,她会置之不理吗?” 空气再次静得落针可闻。季承凝视了片刻茶水蒸腾出的袅袅水汽,敛眉站了起来:“所以你最好主动劝劝她,别等我动手。我真的会做到。为她回来,我也不惜一切代价。” 转过身,季承听见叶宗轻叹一声:“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何必。” “何必?” 季承淡声含笑,但在叶宗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双手捏得死紧,下颌绷得如锋刃般锐利,漆黑的眼底疯狂翻滚着疼痛和绝望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这是何必。你呢?当初黎离已经嫁了别人,可你为了她,冒着吊销医师执照、甚至坐牢的风险治死了黎风。那又是何必,哥哥?” 第十六章 傻乎乎 日头隐了大半,橘色余晖打在黎宅象牙白的砖石上,晕出层层迷蒙的光雾。小艾口中的叶宗、黎离的反应、祁焉的暗示,很多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站在宅子门口,麦芽突然不大自在。 叶宗是她最爱的人,黎离是伤害叶宗最深的人。叶宗为了她回头求黎离帮忙,而她则要寄人篱下……真是无法直视的一团乱麻。 正想着,佣人迎了出来:“麦小姐,我家小姐在餐厅,准备给您接风呢。” 黎离换掉了女强人的装扮,只着一身居家长裙,长发也随意披着,看上去年轻而乖巧。见到麦芽,她漂亮的眼睛闪了闪:“快来坐。” 麦芽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尽量礼貌:“黎小姐,是我麻烦你,千万别再客气。” 黎离闻言垂眸,语气也淡下来:“我是为自己好受。别放在心上。” 麦芽前一刻还想着叶宗受的伤,下一刻又觉得自己伤害了黎离,总之怎么都不对劲。无限挣扎中,一阵轻快的乐声响了起来。 “是他。”黎离面色惨白地举起手机,“找你的。” 麦芽下意识接过,顿时又觉得不妥:“既然打给你,还是……” “他一向只打给我的助理。”黎离平静道,“他不想听我的声音。” 麦芽语塞,默默硬着头皮接了起来:“二哥。” “安顿好了?” 叶宗的声音一如往常沉稳安定,可瞥见僵硬的黎离,麦芽觉得舌头打结:“是、很好。你呢?” “也好。我见过他了。” 麦芽“腾”地站了起来:“他知道了?他说了什么,威胁你了吗?” “都在意料之中。”叶宗淡淡道,“你只记住一样,不要回来。你不听话就是当我死了,唐蜜的事也没人再管。明白吗?” 叶宗第一次说这么决绝的话,麦芽不禁又惊又急:“二哥!” “回答我!” 电波中的声音不容反驳,还带了罕见的凌厉。麦芽闭上眼,妥协道:“明白。” 那边静了一会儿,说:“她在你旁边吧。” “……嗯。” “把电话给她。” “二哥……” “给她。” 这绝不会是场美好的对话,看到黎离眼里突然燃起的神采,麦芽尴尬得想凭空消失。随着时间推移,只见黎离眉眼间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同时漠然吐出“好”“不客气”这样疏远的字眼。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黎离幽幽盯着桌面问:“还有事吗?” 平淡的声音穿越陆地、海洋和无垠的时光,到达万里之外的澳门,仿佛无情柔软而无情的鞭笞,轰然抽上另一人的耳膜。叶宗无声扯了下唇角:“多谢。挂了。”“呯”地将手机丢到一边,他狠狠揉了揉眉心。 对面的沙发上,叶圣恩弹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唐蜜的住址、她和季承来往的照片、那个孩子的情况都在里面,好好利用。” 文件从茶几上滑了过来,叶宗顺势拣起翻开:“论情报水平,叶家倒风韵犹存,父亲。” 叶圣恩忽略他的讽刺:“料都齐了,能做出什么大菜就看你了。季承威胁你不成,必定从最弱的开始各个击破,头一个就是唐蜜。她爱子心切,威逼利诱下很可能直接飞去美国。依你妹妹的性子,唐蜜到了美国她就不会不管,见了面肯定禁不住哀求,转眼就会回来。我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天要亮了,时间不多,抓紧动手吧。” 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叶圣恩颤巍巍站了起来:“老二,背水一战,决不能手软。到这一步,越乱对我们越有利。舆论大过天,只要那孩子是季承和唐蜜私生的绯闻一起,就成功了一半。季承会转移唐蜜,叶朔会转移孩子,他们一动,我们就有机会。泰国那边说,韩邵成已经冒头了,他一旦得知孩子的事,必定回来找叶朔和季承的麻烦,我们坐山观虎斗便好。” 叶宗松开手指,文件“啪”地拍在桌上:“你以为季家会坐以待毙?” “当然不会。”叶圣恩冷笑,“但我的把柄不过你妹妹的案子罢了。可惜黎家的实力太强,只要你妹妹不主动回来,谁也抢不走她。见不到人,法院会认可她还活着?季老太自以为捏了我的七寸,其实不过一张空头支票。下面就看季、韩两家相争,顺便解决掉叶朔吧,我就坐收渔利了。季承当年用你妹妹摆我一道,今天我便用她全讨回来。澳门,永远只能是我叶家的。” “呵,总算听到句有用的。”叶宗嗤笑出声,“不论小妹或我,都不过是你的工具罢了。你眼里除了钱,真是什么也不剩。” “老二,别忘了这是谁的计划。我可没逼过你,是你主动承诺替我料理叶朔和季家,换你妹妹的平安。其实你一直是我最满意的孩子,只可惜太过清高,否则叶家会是你的。” “谢谢,不需要。我只想过得干净一点,晚上能睡好觉。” “你现在睡得好觉?”叶圣恩脸上的纹路深了深,“你当初要是听我的话,好好呆在叶家,也不至于留不住心爱的女人,逼得她们卖身去换活路。而且还是两个。” 叶宗猛地站了起来:“出去!” “好好想想。”叶圣恩慢悠悠地转身,“老二,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个父亲,但我为什么能留住女人、还是那么多女人?一把年纪还看不到钱的好处,栽了跟头都不让人替你惋惜。” 公寓大门“砰”地合上,叶宗不动声色地缓缓坐下,一只铅笔在他手中断成数截参差的小块。 *** 这一夜无眠的人很多,可重度失眠症患者季承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个梦。他梦见了第一次见到叶沂的情景。那天的澳门暴雨倾盆,漫天水泽如瀑布般冲刷着车窗。空等了二十分钟后,前座的李恒明显开始心虚:“先生,叶小姐按说应该到了,要不我……” 季承看了眼几近瘫痪的路况:“再等十分钟。” 话音刚落,一双人影便擦着车窗掠过,一头冲进路边的甜品店。那是一对学生打扮的男女,男孩撑着一把大伞,身上却仍湿了大半。女孩的状况好点,但衣角发梢也湿漉漉的,显得温顺服帖。 但他们看上去很开心。女孩一边蹦跶着甩水珠,一边推了推男孩,像在催他离开。男孩掏出一块手帕替女孩擦了脸颊,然后一头冲进雨幕。 李恒如释重负道:“先生,那就是叶沂叶小姐。” 漆黑的车窗后,季承静静望过去。女孩明显不知道有人暗中观察自己,她收了笑意,一脸忧心忡忡。季承点了下车窗:“刚才那人是谁?” “严寒,叶小姐母家的远房亲戚,算是她的表哥。他们住得很近,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叶小姐母亲的医药费,他也拼命在打工凑。” 季承沉吟道:“亲戚?” “是,先生放心,我仔细查过,虽然叶家很乱,但叶小姐一直和母亲生活在外,来往的几乎只有严寒一个,社会关系干净。” “干净就好,你知道我的要求。” 季承再次向店里看去。女孩正被一个厨师打扮的人训斥。她低着头,双手捏在一起,不住躬身道歉。季承不禁蹙眉。叶家的孩子,即便私生,也不该混得这么不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不能如尚微那般高傲,多少也有点资本,总不至于在街边小店打个工还卑躬屈膝。李恒感到他的异样,连忙问:“先生觉得如何?” “有点傻。”话一出口,连季承自己都愣住了。明知道李恒问的是计划,却不知犯的什么病,居然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还好李恒机灵,马上接道:“叶小姐也不容易。她母亲不是一般女子,当年也是甜点师,偶然的机会被叶圣恩看上。别人都巴不得傍上这样的金主,她却说自己有心上人,誓死不从。叶圣恩大概没被拒绝过,反而上了心。但他那种人,开始还能哄哄,但没几天就烦了,最后使手段把人强迫了,还有了叶小姐。但是就这样,她还是一心要走。时间久了,叶圣恩觉得脸被丢尽,发狠断了关系,而且放话说,以后谁让她好过,就是和叶家过不去。” 季承眸光淡淡,却一直凝在店里那个忙碌的身影上:“幸好他没断了和叶沂的关系。” “是,否则我们也没机会。”李恒应道,“叶圣恩对她其实还好,当时还让她自己选,愿意的话可到大宅生活。叶家私生子都在外宅,从没有进大宅的先例。” “可她竟然拒绝了,非要跟着母亲。”季承轻叹道,“确实是傻。” “叶圣恩估计气坏了,可他不想留下恶名,仍供应叶小姐的基本生活,可绝不给她现金。她手里的股份也只是名义上的,没一分实利。后来她母亲病了,叶家落井下石,她更捉襟见肘,四处打工也是无奈之举。” “太傻。”季承摇摇头,“只要有叶家女儿的名义,出去随便做些文章都是财源,总比打工强得多。叶家那一窝人精里,居然出了这么个女人。” “先生,你不担心么?”李恒忧虑道,“谁都知道,她母亲得的是绝症,就是治,最多再耗几年;可和我们合作,她就得赔上一辈子。明显是亏本买卖,真会有人答应?” 季承笃定地笑笑:“那么傻,一定答应。走吧。” 越是往后,季承越能看清这女人到底有多傻。明明只是假的夫妻,却每晚都要强撑到他应酬回来,端上解酒汤才昏昏睡去。明明子弹瞄的是他,却要用纸片一样的身躯去挡。 明明是中了尚微的圈套,却只会一句“季承你要相信我”,结果越描越黑。严寒明明只是个收养的孩子,明明对她一往情深,她却比他这个外人都更晚知道。 明明是吃亏的那个,可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到最后,他的理智几乎被磨没了。他不得不和她保持距离,让自己冷静,也巴望她能聪明起来。他有必须要做的事,在完成以前,不能出任何差错。 结果她确实聪明起来,可她的聪明全用在对付他上面。她看清了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看清了这是场不公平的交易,看清了对严寒的真心,看清了怎样才能伤害他、摆脱他,不留一点余地。 他真希望她没变聪明,永远像之前那样傻乎乎下去。 “咔哒。” 季承一惊,瞬间转醒过来。李恒卡在书房门边进退不得:“我不知道先生睡着,我先出去……” “进来。”季承揉了揉额角,在椅子里坐正,“什么事?” “叶圣恩刚去找了叶宗,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好。”李恒递上几张照片,同时觑了下季承的表情,“还有……” 季承低头端详照片:“说。” “严寒去了机场。”李恒小心翼翼道,“票是经芝加哥转机至印第安纳的,就是黎家所在的州。”看着季承瞬间僵硬的身形,李恒的声音越来越小,“航空公司的记录,票是一位麦姓小姐从美国定的。” 季承的皮肤本来就白,连熬了两天,现下一下褪尽了血色。李恒吓得不行:“先生……” 季承觉得额角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他闭上眼,深深吸气,试图抑制心口骤然泛起的一波钝痛:“什么时候起飞?” 李恒的回答低如蚊呐:“已经起飞了。因为是内地机场取票,又是国外航空公司,所以没能提前察觉,拦已经来不及了……” 她再一次离开他,为和严寒在一起。这一刻,季承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割。就好像一把没开刃的刀在血肉上反复磨砺,并不见血,却生生凌迟每一根神经,直到肝肠寸断、麻木不仁。 半晌,他撑着桌面问:“下一班飞机什么时候?” “先生!”李恒惊道,“公司这边刚平息下来,老太太捏着案子的事,还不知要起什么事端,叶家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且黎家在美国的势力太大,您即便过去……” “查!” 李恒只好照办:“上午十点有一班。” “订票。”季承猛地站了起来,“先去唐蜜那一趟,行李直接送机场。” 那女人又一次逃了,在他腹背受敌的时候,依靠他的敌人公然逃了,跑去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她是不是已经忘了,他还活着,他还是她丈夫。她怎么能这么绝情,只因一个错误的开始,就判他一辈子死刑? 他一定要让她知道,她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她抓回来。她就是再聪明,也休想和别的男人混在一起! 第十七章 绯闻 严寒到的那天,麦芽浑身都不对劲。在换了三身衣服,梳了五遍头发,第十次答非所问的时候,麦苗终于重重叹了口气:“妈妈,你不爱我了。” 麦芽手下一歪:“这又是和谁学的……” “祁焉爸爸呀,每次我想妈妈想得想哭,祁焉爸爸就说,他在我还一直哭,那就是不爱他了,然后我就不敢哭了。” 麦芽的心脏一抽,继而失笑。祁焉也算一朵奇葩,而且程度甚强,简直能和唐蜜媲美。有什么念头忽地闪过,麦芽愣了愣,却没能完全抓住。 “妈妈,你又走神!”麦苗抗议道,“到底怎么了嘛,好像要被老师批评一样,神经兮兮的!” 麦芽想了想,答道:“差不多。妈妈做了很过分的事,要去认错,特别紧张。” 麦苗惊讶地问:“妈妈要和谁认错?他很凶吗?” “就是怕他不凶,我才不知道怎么办。”麦芽轻声苦笑,“是你严寒爸爸。” “爸爸要来了吗?我好想他!”麦苗刚要欢呼,却又板起小脸,“对了妈妈,我最近想到一个问题。小朋友一般有几个爸爸?” 麦芽霎时僵住,只见麦苗小心翼翼地继续:“我本来以为,只有严寒爸爸是爸爸,可是后来祁焉爸爸说他也是爸爸。祁焉爸爸还说,虽然两个都是爸爸,但他长得更帅,所以如果有人问的话,说他比较有面子。我同意了,可是有点奇怪。妈妈,别的小朋友都只有一个爸爸,我和别人不一样吗?” 整整三年,麦芽每天都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她曾无数次思考怎么蒙混过关,可真到了眼前,所有说辞都比想象中更显恶劣。她把女儿带来这个世界,却只能给她谎言。麦苗那么可爱,可早在出生之前,她的亲生父亲就不再掩饰对她的不屑。所有过往都是麦芽自作自受,唯独这一件事上,她真的怨恨季承。 他可以不爱她,但他怎么能漠视自己的女儿?这个事实,她绝不会让麦苗知道。被抛弃的感觉她太清楚,就像胸口被撕开个大洞,任由冷风呼呼吹过。不可以。所谓父亲,必须由爱孩子的人来担当。 “妈妈,”麦苗的声音细细的,像在颤着,“严寒爸爸其实也不是爸爸,对不对?虽然他一直陪着我,可他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其它小朋友的爸爸都和他们住在一起。” “宝贝,”麦芽强作微笑,“你知不知道,爸爸这个词代表什么?” 麦芽瞪圆眼睛摇头。麦芽柔声说:“爸爸代表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对一般的小朋友,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只有一个,可是麦苗很幸运,有两个男人一样爱你,所以就有两个爸爸。” “真的吗?那其它小朋友也能变得和我一样幸运吗?” “很难呢。别的小朋友知道自己不够幸运大概会难过,所以麦苗有两个爸爸的事要保密,好不好?” “好!”麦苗的眼睛眯成弯弯月牙,“妈妈,我们拉钩!” 亮晶晶的眸子,温软的语调,调皮的笑颜。眼前的麦苗与记忆中的另一张脸倏地重合。“啪”的一声,麦芽手中的梳子狠狠砸在了地上。 *** “叶沂,我们拉钩。” 她目瞪口呆。如此孩子气的举动……这人真是季承?没错,这是他们的家,更何况,全世界也没几个人长得像他一样好看。身形颀长,礼服笔挺,深黑的双眸似是宝石,映出眉间的温润,沐浴在水晶灯的光影里,整个人熠熠发光。 此刻,他含笑注视着她,还略勾了勾小指,让人不禁想到“风情”这个词:“陪我去今天的晚宴,就完成你一个愿望。” “为、什么?”她结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晚宴的,而且我一去别人就对你指指点点……” “我不在乎。”他淡淡打断,“你是我太太,自然要在我的身边,别人无缘置喙。” 她低下头:“反正也不是真的。” 一根修长的手指勾上她的下巴:“谁说的?” “啊?” “不许再说这种话。”季承深深望进她的眼底,一字字道,“都是真的。叶沂,回来我就撕掉协议,好不好?” 他说什么?都是真的,撕掉协议?她定定地望着季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见他眼里盛着一汪笑意,轻声问:“现在可以出发了吧?你有一个晚上来想愿望。” 话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我要你吃我做的蛋糕!” 季承一愣,表情就像被自己的圈套困住。她垮下脸:“算了,我换一个好了。” 季承略略蹙眉,认真地问:“你很想我吃?想到它能成为你的愿望?” “嗯!”她拼命点头。 “那好,我吃。”明明是简单无比的事情,季承看着却像要上刑场,“不过,如果我到时候……你不许……” 她等了半天也没下文,奇怪道:“什么?” “咳。”他别扭地转身,同时把手伸了过来,“走了。但愿以后孩子像你,像我可就惨了。” 那本是她有生以来最雀跃的一天,谁知最后竟那么惨淡地收场。那天的晚宴上,她第一次见到尚微。回来以后,季承再没提过协议的事,更没有吃她做的蛋糕。很久以后她才想通,季承到底为什么要让她去。她不过是他用来试探尚微心意的工具罢了。他们续上前缘,她就物尽其用了。 可她不明白,既这样,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甚至还提到孩子?他说的那么自然亲昵,她几乎信以为真。然而事实却是,她怀孕以后,季承连正眼也没给过她一个。 她甚至亲耳听到他对老太太说:“母亲的担心我理解,但孩子是无辜的,总不能平白成了私生子。至于叶沂,孩子生下来后我自会解决。” 她以为季承变了,其实他一点没变,他对私生子的厌恶一如既往。为了不亲手造一个出来,他甚至能继续容忍这桩可笑的婚姻。 但是不可以。他以为给孩子一个名分就仁至义尽,而她却清楚,一个没有爱的家庭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她、叶宗、甚至叶朔,都被这样的家庭毁了一生,那么可怕的过往,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再经历一遍。 因此,就算要制造弥天大谎,她也在所不惜。 *** “我知道这个谎过分了。抱歉。” 一室纯白中,只有笔记本的液晶屏泛着彩色的微光。那上面映着一串照片,全是技巧极为高超的偷拍。穿西装的高大男人,着睡衣的娇小女子,半敞的房门,熹微晨光下的深情对视。相会、进门、落锁,配以数日前共同乘车出行的镜头,奸~情二字跃然纸上。 还有更劲爆的。这二人的目的地竟是远郊一幢孤零零的建筑。从前大概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宅邸,但破落了许久,有些失修,偌大的庭院不曾维护过,枯枝败叶堆砌,略显凄凉。 那一男一女遥遥望进院子,里面有个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玩土。孩子瘦瘦弱弱的,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女人捂住心口似在哭泣,而男人笔直立着,显得十分漠然。 新闻标题红得像在滴血:“新欢还是旧爱?季承外室私生子曝光!” “夜半幽会,相携外出,季承蜜里调油,尚微心碎一地?” “万里寻妻终告吹,虐待私生子为哪般?季承多情反被无情扰!” 写字台前的男人牢牢盯着屏幕上的照片,漂亮的脸庞比身上的白衬衫还淡了一个色号。叶宗见状,不仅劝道:“你时差没倒过来,先回去休息。” 他却一瞬不瞬地望着屏幕:“有动静了吗?” 叶宗自知劝不住,只好回答:“效果不错,上了所有头条。现在全澳门都在讨论那女人是谁、那孩子在哪、季承为什么苛待自己的私生子。叶朔看到孩子的位置暴露,一定会匆忙转移。新地点的安保肯定不如之前完善,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有机会立刻把孩子救出来。季承追着严寒的行程去了美国,应该还在路上。李恒留在了这边,可他不敢擅作主张,所以唐蜜那还没动静。她眼下被记者围着,等再乱一点,我就找人把她带走。” “我去。” “你……” 祁焉一脸疲惫,语气却很坚定:“陌生人她未必相信,她认识我,还以为我是麦苗的父亲,会安心跟着我走。” “好,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叶宗顿了顿,继续道,“她之后的住处我安排好了,地址发给你,你直接带她过去,需要的话再找几个人帮你。” “多谢。” “谢我做什么,是我愧对于你。”叶宗叹道,“你也清楚,季承和唐蜜的唯一关系,就是利用她威胁小妹。炒这个绯闻是无奈之举。不以此制造混乱,我们永远没机会接近唐蜜和孩子。我看得出,你自己再怎么恨,也不想看别人泼她脏水。可眼下实在没别的办法。事从权益,没来得及提前和你商量,我很抱歉。” “你做得对。”祁焉阖眸摇摇头,“你就是问我,结果也一样。” 叶宗看了他一会儿,陈述道:“但你不忍心。” “很贱,我承认。明知我在她心里一文不值,却还是看不得她受委屈。”祁焉自嘲道,“想当初,我情愿为她豁出性命,可事到临头,她连想都没想,头一个就放弃了我。我只是不明白,既对我毫无留恋,为什么要留下孩子?不,那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之后她很快嫁了人,那孩子还不一定是谁的。” “韩邵成应该确认过,九成不会错。” “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母亲是唐蜜,韩邵成就有理由把孩子偷走。他是多谨慎的人,凡是有过交集的人,他都要拿住对方的把柄,以防日后出事。” “即便孩子和你无关,你也一样心疼她。”叶宗笑笑,“确实很贱。” “你比我强在哪?”祁焉瞥了他一眼,“有事没事天天打电话,可又只打给黎离的助理。唐蜜虽嫁过人,好歹现在单身,黎离可还是有夫之妇。你要是不抓心挠肝,怎么连她的声音都不敢听?” 叶宗扯住祁焉的衣领,直接把他丢了出去。 *** 印第安纳的阳光清亮如雪,穿过机场透明的玻璃顶棚,将嘈杂的人群全部化作陪衬,让整个世界只剩眼前一人。麦苗张开双臂,迈着小短腿蹬蹬蹬飞奔上前:“爸爸!” 严寒原本静静立于人群中央,可对上一道熟悉的视线,他手中的行李袋“呯”的摔在了地上。麦芽也呆呆立着,和他遥相呼应,在涌动的人潮中起起伏伏,像两根执拗的桅杆。良久,严寒低头把小姑娘揽进怀里,然后一步步向麦芽走了来过。 明明没多远,他却走了好久。麦芽甚至觉得,几步的工夫,她长了好几根白头发。终于,严寒在她面前立定,指尖堪堪停在她发白的脸颊上。 “严寒。”麦芽哑着嗓子开口,“我骗了你,对不……” 严寒按住了她的唇:“我一直希望你在骗我,骗我说你死了,其实还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事实竟真是这样。你不仅活着,还一直活在我的身边。沂沂,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事。” 麦芽扑了上去,眼里噼里啪啦猛砸下来:“我很想你。” 世界似乎化成了一个美丽的泡泡,把这两大一小完全圈了进去,不容别人插足分毫。所以也就没人发现,仅仅几米开外的地方,僵立着另一个漆黑的身影。 他漠然盯着拥在一起三人。他们的眼泪、欢笑、欣喜满得盛不下,马上就要溢出来。因为在这个遥远而自由的国度,他们终于摆脱了他,终于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季承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和自己没半点关系。 第十八章 腹背受敌 那三个人还紧紧抱在一起。他的女人,他女人爱的男人,他女人给别人生的孩子。长途旅行对季承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整整三天的殚精竭虑,不眠不休,想她在哪、担心她出事、害怕她彻底消失,而最后却只见她心满意足地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 季承心口剧烈收缩,五脏六腑好像都皱在一起搅动,眼前也一阵发黑。可即便他现在倒下,那个女人都不会发现。夙愿得偿,她哪里会再关心他的死活。可他才是她真正的丈夫,凭什么让他们如愿! 他抬腿要冲过去,手机却开始震动。瞥见李恒的名字,季承最终止步接了起来:“什么事?” “先生,不好了。”李恒虚得气若游丝,“您刚一起飞,网上就爆出您与唐小姐见面、一起去看孩子的照片,现在舆论认定他们是您的情妇和私生子。消息是从内地的社交网络过来的,已经尽力在压了,但传播速度实在太快……” 季承身形僵住:“说后果。” “唐小姐的住处被记者围了,我们的人遭到攻击,还有人报警诬告我们使用暴力。现场乱成一团,然后唐小姐就……失踪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沉寂。李恒为自己默哀两秒,继续嗫嚅:“叶朔那边在着手转移孩子,我们的人跟着,发现还有别人也在盯梢,身份不明……” “是叶家。跟住了,不许丢。”季承冷质的声音漂洋过海,裹上一层彻骨的寒意,“公司怎么样?” “股价震荡下行,老太太在频繁联系支持她的董事,怕是要有动作。先生,请您马上回来,太太那边迟早能挽回,而公司却……” “去找尚微。”季承蓦地打断道,“她父亲手里的股份至关重要。尚家一向中立,只要他们不倒过去,老太太就掀不起风浪。你先做好铺垫,我稍后亲自给她电话。” 李恒赶忙追问:“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季承沉默良久,道:“我必须先见到她。”李恒还想再劝,却听低幽的声音传来,“我一直以为迟早可以挽回,所以才拖了这么多年。总想着等一切都解决了,再好好和她解释。可是好像已经晚了。李恒,我刚才突然想,如果连她都挽回不了,回去又有什么用处?” “先生!”李恒不禁失声,“您难道忘了,不顾一切地努力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太太对您只是有点误会,等一切都过去,您说出苦衷,太太一定可以谅解。可要是因此功亏一篑,老先生泉下有知……” “知道了。我尽快。” 李恒还欲劝阻,耳机里却只剩下一串忙音。 *** 澳门夜色浓重。车速飞快,窗外暗影闪过的速度惊心动魄。这吓破人胆的架势不像开车,倒像在追魂或者索命。唐蜜的双手死死扣住安全带,拼命寻找话题转移注意:“麦、麦苗爸爸,你、你怎么来了?麦芽让你来的?” 旁边的人脸色一沉:“祁焉。” “啊?” 那人冷冷瞥她一眼:“我的名字,祁焉。” “啊?哦。”唐蜜磕巴道,“那祁焉你,你为什么……” “我不来你准备怎样?”他粗暴地打断她,“如季承所愿,去美国把麦芽劝回来?眼睁睁看她再入虎口?难道唐小姐一向这样,牺牲别人都是理所应当?”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唐蜜被抢白得瞠目结舌,“你了解我吗?凭什么羞辱人?” “呵,”他竟笑了起来,同时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唐小姐,我对你的了解比你以为的多得多。” 这人漂亮得过分,在黑暗中笑起来就像漫天烟花绽放。可与烟花不同,那笑意一点也不温暖,反而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令唐蜜直想打颤。第一次见面,这个人就让她想起韩延。但她很快说服了自己,一定是错觉。他们长得一点不像,只是身量相似而已。韩延早就死了。 更何况,祁焉和麦芽在一起,又是麦苗的父亲。但他眼底某种颜色就是让她想起韩延。一种诡异的感觉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我们……认识?” “嗤”! 骤然静止的轮胎擦着柏油路飞速漂移,一个剧烈的甩尾,车子猛打了个弯,瞬间拐上了高速边的某个出口。唐蜜傻在座位里惊魂未定,而旁边的人则若无其事道:“有尾巴一直跟着我们,刚甩掉了。没事吧?” “没、没事……”唐蜜机械应着,完全忘了自己片刻前的疑问。 “麦芽去了美国,麦苗也在那。”祁焉突然开口,“她走前拜托我把你接出来,再帮你找回孩子。” “那麦芽她、她真的是叶沂?” “你为什么关心?”祁焉嘲讽地牵牵唇角,“她替你赚钱,为你而受到季承胁迫,临走还对你牵肠挂肚。她是谁就那么要紧?你是关心她,还是仅仅希望她对你有利用价值?你就一定要自私到这个份上?” “你到底谁啊?”唐蜜忍无可忍,“你讨厌我我可以下车,但你没权力侮辱人!是,季承是让我出面劝麦芽回来,可我没答应!当初来澳门,是因为季承说找到了孩子,还说麦芽是他太太,而麦芽没有否认!我吓坏了,莫名奇妙就跟了来。可我后来发现,他们之间很有问题。我的确对不起麦芽,要不是因为我,她和季承不会有那么多接触,也不会被认出来。但我没想到真相是这样!早知如此,我绝不和季承签什么合作协议!” “这么说你还有良心。”祁焉面无表情,“那是我的问题了?” 唐蜜无语凝噎。半晌,她无奈地问:“麦芽去美国、还有那个绯闻都是你干的?为的是制造混乱帮她离开?你真是麦苗的生父,因为爱情而做的一切?” 又是一个“嗤”的急刹,车子歪在路边。唐蜜被安全带大力一勒,重重跌回座位。她差点吓个半死,可旁边的人竟一脸云淡风轻。 “确实,我是为爱情做的一切。”他低声笑笑,“你呢,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步?孩子怎么丢的?” 唐蜜觉得奇怪,但想到他受麦芽所托帮助自己,便答道:“当时我在乡下,医院当天有人闹事,乱哄哄的。孩子生下来被抱去体检室,可体检室的人说没见到孩子。” 祁焉沉默良久,望着漆黑的窗外问:“孩子是你和……谁的?” “自然是我丈夫的。” 祁焉的的脸色霎时苍白得近乎透明。半晌,他蓦地勾唇:“好。好极了。”说着,车子猛地发动,不要命一般飞驰而去。 *** 唐蜜在祁焉的车里被迫玩着心跳,而世界另一头的另一辆车里,麦芽无端觉得惴惴,不停回头去看渐渐远去的机场。严寒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这几年有点神经质,老觉得被人跟踪。你来了我踏实多了,不放心的只剩唐蜜。严寒,这些年我……” “叶宗都告诉我了。”严寒捏了捏她的手心,“你瞒着我是对的。你被他找到,其实还是在我身边的缘故。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无能,你也不必受那么多苦。你清楚的,我希望你离开他,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情愿。而你不仅做到了,还一直悄悄陪着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麦芽说不出话。严寒永远是这样,无论她做了多过分的事,他都不会责怪,只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更让她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可是我……” “叮叮咚。” 一阵乐声响起,严寒下意识摸向口袋:“大概是新闻推送。数据漫游忘记关了,这下坏了,不知道要被坑掉多少流量费。” 麦芽心知他想岔开话题,只能笑笑。严寒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动作却生生停在半空,连表情也一道凝固。麦芽奇怪道:“怎么了?” “没事。”严寒蓦地抬头,瞬间把手机塞回口袋,“你刚才说担心唐蜜……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怎样?” “不清楚。”麦芽蹙眉道,“你脸色不好。累了吧?” “有点,我睡一会儿。”虽这么说,他的动作却稍显迟疑,“你来后没和国内联系过?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和叶宗通过一次电话。”提起这事麦芽就很无语,“可他不让我主动打回国,说线路不安全,有事都让黎离转告。可黎离……她给我用的网络都屏蔽国内信号,肯定是叶宗授意。” 严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也好。我先睡了,变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出来给你看。” “切,真不要脸。” *** 佣人来请晚餐时严寒和麦苗都睡着,麦芽便说:“再等一下看看。他们要是醒了,就一起晚点吃。” 佣人为难道:“麦小姐,我家小姐也在。或者您们先用?” 黎离?麦芽愣了一下。黎离很忙,极少回来吃饭,再加上那次和叶宗的尴尬通话,估计也有躲她的意思。今天难道有事? 楼下餐厅里,黎离的神色果然有点高深,而且一副心情糟糕的模样,见到她只略点了下头。偌大的餐厅只有碗筷声幽幽回荡,颇为瘆人。麦芽正想着说点什么,却突然听黎离问:“你爱他吗?” 麦芽手里的汤匙“当”地掉在桌上:“什么?” 黎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季承。你爱他么?”她的眼睛直勾勾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刺探。 麦芽不明所以,但痛处被戳,浑身的戒备都竖了起来,不禁反击:“你爱叶宗么?” 黎离像被人扇了个耳光。她脸色苍白,语气近乎尖锐:“我和他谁都没资格谈这个字。” “我们也一样。” “那就是爱了?” 此话一出,两个女人同时呆住,谁也没再说话。半晌,黎离用手指捏住额角:“那你最好去见他一面。他中午就到了,被我的人拦住。他进不来,可也不走,说不见到你哪也不去,于是就那么站在路口,一直僵到现在。六个钟头了,天气不暖和,他大老远过来,瞧着就要命,人都开始摇晃了。毕竟在国内也是个人物,总不能在我手上出事。” 麦芽半天没有反应:“……谁?” “还能有谁?”黎离失笑,“我打给叶宗,他不让我告诉你。我认为你有权知道,可他说季承不配,还说我同情季承,因为我和他一样自私透顶、虚伪至极、唯利是图、视他人的感情如草芥、拿欺骗和背叛当饭吃!总之就是狼心狗肺!” 麦芽彻底傻了。她该先震惊那个?是季承的突然出现,还是那些绝不属于叶宗风格的词汇? 黎离的血压明显还在升高:“人就是犯了罪也得审判吧?也有被辩护的权利吧?我是有错,所以没辩解过,那就该直接被一刀咔嚓了事?这世上谁没有苦衷无奈?总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全世界都欠他的,永远也看不到别人的痛苦,更看不到别人为他做了什么!” 她猛拍了一下桌子,麦芽被吓得差点跳起来。“呯”的巨响在餐桌上荡来荡去,气氛的诡异程度又飙了一个等级。 良久,战神附体的黎离安静下来,把脸埋进掌心:“抱歉,我不是针对你。我不了解你们的事,但据我观察,他并非恶劣的人。要真是狼心狗肺,不会那样虐待自己,更不会当众委曲求全。你好好想想,自己决定。” 说完,她便幽幽起身,只留下一个单薄飘忽的背影。 第十九章 至爱 秋末的印第安纳寒意料峭。入夜,麦浪在黑暗中翻滚,一辆轿车掠过乡间小路,飞速向镇上驶去。几簇灯盏遥遥挂着,勾勒出小屋的轮廓。车子慢慢停下,司机回头道:“麦小姐,到了。” 话音未落,一束亮光陡然从背后逼近,是另一辆车紧跟在后面停下。下了车,麦芽正撞上急急开门的严寒:“你怎么来了?” 车灯下,严寒唇畔映着苦涩的弧度:“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听说你要见他,怕噩梦成真,就追了过来。” “你别多想。”麦芽摇摇头,“我认真考虑了。我一走了之,可叶宗、唐蜜还受制于他。我不能让事态恶化。他这么远来,不见会激怒他。” “你怎么知道,见了不会恶化得更厉害?” “他都亲自来了,就是真心实意要谈。我也会心平气和的,放心。” 严寒凝视麦芽半晌,突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别听他的话,不论是威胁还是别的都不要听。千万别和他回去。” “你想什么呢。”麦芽拍了拍他的背,“你知道当初他对麦苗的态度。为了孩子我也绝不回去,我还要赖着你给她当爹呢。” “嗯,当一辈子。”严寒在她肩头闷声道,“快去快回,我就在门外。” ***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季承霍然转头,只见那个女人一脸平静地走了进来。她气色不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媚动人。离开他,她活得再好不过。这个认知狠狠攥住季承的心脏。 他眼前全是她和另一个男人深情相拥的一幕。炽烈的车前灯把一切照得无比清晰。她和别人在一起了。这个世界顿时空无一物,只剩剧烈的痛意疯狂侵袭四肢百骸。 而麦芽则觉得,对面的人很不正常。季承永远是温润完美的,而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是凛冽的气息,一张没表情的脸褪尽血色,整个人也清减不少,仿佛摇摇欲坠。 她不觉担心道:“你看着不太好,坐一下吧。” 礼貌担忧的语气,完全是来自陌生人的关心。季承连血液都冷了下去:“撇得这么干净。你就恨我到这个份上?” “我说过我不恨你。”麦芽认真回答说,“我只要和你分开。这是早就说好的,你究竟为什么反悔?就是因为那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她越平和地说着过去,季承越感到恐惧。争吵尚且是在乎的表现,可她不在乎了,而他什么也做不了。无能为力,原来是最可怕的字眼。 他甚至不敢去触碰几乎脱口而出的真相。那个孩子不是意外,是他蓄谋已久才换来的。然而现在说出来只能招致厌恶,所以他咬牙道:“我也说过,那是你欠我的。忠诚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而你又是怎么做的?” “你这叫以己度人,双重标准!”饶是麦芽再镇定,如此责难还是让她濒临失控,“我跟严寒和你跟尚微不一样!不要把你自己做的事套到别人头上!” 季承的黑眸像着了火:“确实不一样,因为我和尚微什么也没有!” “我和严寒又有什么?!” “没有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严寒是我的朋友!而且我说的是过去,现在你管得着吗?你和我什么关系?” “你!” 季承彻底被激怒了。他的妻子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冷冷瞧着他,仿佛在看一堆令人恶心的垃圾。他猛然大步上前。既然她不记得,他就好好让她回忆一下自己的身份! 季承满面寒霜逼近的样子非常吓人,麦芽正想后退,却被突起的铃声打断动作。季承同时一顿,扭头去看桌上的手机。偌大的屏幕上,“尚微”两个字刺眼地耀着,高傲地横在他们中间。空气凝滞了两秒,麦芽蓦地笑了出来。 她一定是疯了,否则明明五脏六腑都疼得快裂开,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接啊。” 季承一动未动,眸底映幽光重重,似有犹豫和无奈闪过。麦芽嗤道:“想接就快接啊,求你了,很吵。” 季承最终接听。麦芽又笑了一声。这就是她和尚微的差距。季承和尚微在一起时,永远不接她的电话。 “多谢。”只听季承温声说,“这几天不方便,等风声过了,我亲自登门向伯父道谢。嗯,拜拜。” 只需一个电话,千疮百孔的心就又死了一回。麦芽抬起头,淡笑道:“你看这样多好,你喜欢她也需要她,巴不得在她身边,何苦大老远来和我较劲。” 季承冰封的脸上裂开一道缝,渗出点点绝望的情绪:“这就是你的目的?炒那个绯闻,就是为了把我逼到绝路,不得不去找尚微?为了脱身,你能亲手把自己的丈夫推向另一个女人。叶沂,你没有心肝。” 绯闻?麦芽愣了愣,随即失笑。季承和尚微的绯闻从来就没断过,哪需她来炒作?但无所谓了:“这不是皆大欢喜么。说到底,你们现在关系不好,也有我的责任。那帮你们续上前缘,我欠你多少也都还清了吧?” 季承紧捏的拳头不住地颤抖。他的妻子为了离开,亲手把他送到别的女人身边,还说这是对他的亏欠和帮助?什么理智、什么风度,季承只觉得就要被铺天盖地的疼痛磨碎了:“你杀了我的孩子,这就还清了?她在你心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她在你心里才是一文不值!”痛处被捏住,麦芽愤而吼道,“对她不闻不问的是你!没有父亲的爱,她和私生子有什么区别?我痛苦了这么多年还不够,还要让她重蹈覆辙么?” “痛苦?”季承喃喃道,“和我在一起你觉得痛苦?所以你要杀了我的孩子?” “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来的吧?”麦芽冷冷说,“一个由强~暴而来的私生子,真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命运。季承,如果能选的话,我选不来这个世界。相信我,这也会是她的选择。她不会想要你我这样的父母。所以季承,我们互不相欠,但都欠了她。” 季承高大的身影忽地一晃,就像被谁推了一把。而麦芽只觉疲惫:“这笔账算清,剩下的就是财产了。我补一份遗嘱,名下的一切都归你,行吗?” 出乎意料,季承竟没再纠缠,只是定定立着。仿佛地老天荒以后,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薄纸:“内容我拟好了,你签字就行,记得属之前的日期。” 妥协突如其来,麦芽不禁疑惑:“那以后彻底两清了?” “你的话说得够清楚了。眼下拿回财产才是最大利益。叶沂,你可能早忘了,我也是有自尊的,我并不喜欢自取其辱。”除了脸色煞白,季承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模样,“趁我没后悔,签字吧。” 麦芽扫了眼内容,落笔签下名字。有那么一刹那,心跳忽悠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她甩甩头,毕竟长达八年的纠缠,了断就在眼前,心慌倒也正常。 直起身,她没再看对面的人:“希望不会再见。我走了。” 没人知道这几步有多艰难。她终于什么也没有了,所有爱恨从此烟消云散。虽无地狱,但也再没天堂,生活变成失了色彩和感觉的一潭清水,平静流逝,直到干涸。 也没人知道,留在原地的男人后来做了些什么。捏起那张薄纸,季承慢慢把它叠好放进口袋,然后从桌上拿起另一样东西。那是一份当地的报纸,在镇上买的,印着当天的日期。而日期的旁边,拓着一排秀丽的字迹:叶沂,2009/2/17 那女人真是不爱他,所以一点也不了解他。他想要的,怎么能轻易放过?她不会猜到,刚刚签字的那页纸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一张看似普通的复写纸。 在美国正规注册、却只在这个小镇发行的刊物,外加当天的日期。迄今为止,这是叶沂活着的、并且活在这里的最有力证据。 那女人想和他两清,可以。但一点财产怎么足够?她欠他一个孩子。他的至爱,必须用她的至爱来抵。季承面无表情地把报纸和遗嘱收在一起。 叶沂,既然你这么绝情,我还有什么可顾及的?你不回来可以,那我就毁掉叶宗。有这两样东西在,最终输的一定是你。到时候你就会发现,除了我身边,世上没有你安身立命之所。 *** 唐蜜最近过得胆战心惊,她深刻怀疑,那位祁先生有点精神问题。传说中这人是来帮她的,而事实上,他根本是个看守。自从到了澳门,她就莫名奇妙地被软禁了。祁焉的出现不仅没带来自由,反而让她彻底蹲了大狱。季承好歹偶尔让她出去,而祁焉则连门也不许她摸。 “我就在院子里呆会。” 她一再哀求,可门神只有一句:“想找死我不拦你。”说着,还“刷”地把窗帘拉了个严丝合缝。 连阳光也没有,她要长蘑菇了。崩溃下,她尝试套磁:“祁焉,给我讲讲你和麦芽的事?” “□□。她怀了。没了。” “那你这么帮她?” “找不着对象。她有孩子。”仿佛多说一个字会要他的命。 瞧着祁焉那张戾气深重、同时漂亮至极的脸,唐蜜觉得,这是个脑子不好、个性也恐怖的神经病。还不如季承,麦芽真是命苦。而且,神经病常常在背后盯着她看,被她撞见也不躲,让人毛骨悚然。她不禁心虚:“……有事?” 他凶巴巴的样子就像和她有仇:“太丑。居然有人和你生孩子。” “我老公比你好看一万倍!” 明明是他先挑衅,可听了这话,那神经病竟怒发冲冠,砰地摔门而去。 太诡异了。唐蜜很想麦芽,更想问问这都是怎么回事。时间久了,她的思念愈发泛滥,最终化为一腔热情,只能靠制作麦芽教她的甜点聊以遣怀。说来也奇怪,这房子很新很空,可厨房却很满,各种烘焙用品几乎塞不下。难道是神经病表达对麦芽思念的方式? 不过他似乎真喜欢烘焙。反正她在厨房忙活时他总呆在附近,但也不理她,仿佛只在享受奶油融化的温暖味道。出于礼节,唐蜜每次都问:“要不要尝一点?” 回答她的永远是一个傲娇远去的背影。然而第二天,冰箱里的存货总是微不可见地少上一点。说要会死么?终于,唐蜜急了,一人一顿吃掉了十人分量,渣渣都不剩。看他还怎么偷吃! 结果第二天,她上火了,牙疼的要死要活,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敲开神经病的书房:“祁医生,救命。” 第二十章 孽缘 祁焉冷眼瞧着门口垂头丧气的女人。她可怜巴巴地抬头,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牙好痛。” 祁焉以为,他的心口早就只剩一个空洞,全没感觉了。他错了,此刻他就感到了疼。一晃数年,她只需娇嗔一声,心底的血痂便骤然崩裂。不过这一回,疼的绝不能只他一个,所有痛楚她都得陪他一起尝过。 “进来吧。”祁焉转身拉过转椅,“坐。” 趁他取医药箱的工夫,唐蜜四下张望道:“咦,你不是牙医么,看的怎么全是报表?你还做生意?” “朋友的。”他抬起她的下颌,“张嘴。” “嗷!”他刚一动,唐蜜便泪眼婆娑,“你是拔了颗牙下来么?” 祁焉举起镊子:“啃骨头了?碎渣卡在牙缝里都发炎了感觉不到?” “我爱吃甜的,牙疼是常事,小毛病都发现不了。”唐蜜有气无力,“原来都是我老公帮我检查……啊!”上药的镊子狠狠戳到伤处,她惨叫道,“轻点!” “疼吗?”祁焉蓦地停住动作,冷冷道,“你也知道疼?” “你什么意思?”唐蜜捂着脸跳了起来,“我早想问了,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老这么对我?我得和麦芽聊聊,就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祁焉猛地把她扯回椅子里。 他倏地低头迫近,双手撑在椅背上将她困住,漂亮至极的脸近在咫尺。他在笑,目光却厉得犹如冰刃:“确实,我原来并非这副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变了么?” 唐蜜拼命后仰,然而致命的气息还在迫近:“因为有人说过,我贫穷、弱小、无能,让她恶心。所以我变了,我变成她希望的那样,富有、强大、无所不能。你觉得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 “我,你……”唐蜜的眼睛瞪得很大,却没有焦点,仿佛看到了可怕的幻影。 一秒,两秒,消毒水的味道一点点吞噬氧气。祁焉的声音愈压愈低,像在极力隐忍:“唐蜜你知不知道,这些年……” “叮叮叮!” 突如其来的铃声像把利刃,一下割断了紧绷的弦。祁焉倏地放开唐蜜,掏出手机:“是我。” 电话那头,叶宗简洁道:“新闻台,现在。” 祁焉转身打开墙上的电视。扫了眼新闻标题,他蹙眉道:“季承?他回来得倒快。有什么消息?” “先看直播。” 电视里,□□短炮簇把机场到达厅堵了个水泄不通:“季先生,关于您和唐蜜小姐的绯闻,您如何评论?” “季先生,您是否承认虐待私生子的行为?” “您在传闻爆出后立刻出国,是在避风头吧?现在回来有什么要说?” “您找了太太三年,终于放弃了吗?从孩子的年龄看,您和唐小姐的恋情应该从季太太失踪前就开始了吧?” 祁焉倚在书桌上,轻笑道:“一个比一个犀利。都是你安排的?” “一塘浑水,越搅反而越看得清楚。”叶宗淡淡说,“听他的答案。” 没有答案。问题一个个砸过去,连风声都没掀起半分。季承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墨镜,看不出神情,却带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我和唐小姐的事属于*,无可奉告。” 此话一出,四下顿时哗然:“季先生是承认和唐小姐的关系了?” 唐蜜也失声叫道:“这不是成心让人误会么?他什么意思?” 祁焉眉头紧锁,那一边,叶宗也沉默不语。只听季承继续道:“至于这次出国,确实和我太太有关。” 混乱的现场霎时鸦雀无声。季承缓缓环顾四周:“她失踪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然而这次去美国,最后一丝线索也断了,我突然意识到,或许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两秒死寂过后,记者们炸开了锅:“季先生这是认可太太去世的结论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有关季太太遗产的纠纷会再度掀起?” “我太太没有遗嘱,遗产将严格按法律,在我与叶圣恩先生间进行分割。”季承突然直面镜头,勾了勾唇角,“她一向爱她的家人,希望这个决定能让他们开心。” *** “到底怎么回事?”祁焉沉沉对着电话道,“他看着很有问题。” “有大问题。”电话那头,叶宗冷声说,“他们见面了,小妹补了一份遗嘱,声明遗产全部归季承所有。可他刚才公开表示没有遗嘱。还有最后那句话,分明是个威胁。” “他否认存在遗嘱也有道理。”祁焉沉吟道,“案子过去三年,一直没发现遗嘱,现在他刚承认叶沂死亡就拿出份遗嘱,会显得可疑。况且字迹是新的,很容易鉴定,总得先做旧一下才能曝光,缓一缓拿出来也解释得通。” “没这个必要。”叶宗反驳道,“谁会质疑遗嘱的真实性?叶家不敢,旁人又管不着。惊现遗嘱是可疑,但再晚惊现只能更可疑。如果迟早得拿出来,他现在就该保持沉默,何必否认存在遗嘱?唯一合理的解释,他根本没想曝光这份遗嘱。他让小妹签字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财产。” “可除了财产还能有什么?”祁焉思忖道,“用新鲜字迹证明她没死?那刚才为什么承认她去世?再说,找不到活人,单单一个签名有什么用?他说叶沂没死,我还说签名是伪造的呢。” 叶宗沉默良久,疲惫叹道:“不知道。我只确定他在向我宣战。其它的完全看不清。” “静观其变吧。”祁焉沉吟,“但有一条:找个理由,让你父亲退出遗产继承。季承一定在设计什么。拿到遗嘱、宣布死讯、否认遗嘱存在、根据普通程序继承。他的计划不得而知,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一定是从遗产分割入手,所以最好趁早躲开,确保安全。” “知道了。”叶宗轻呼了口气,“你那都还好吧?” 祁焉一僵,然后自嘲地笑笑:“放心吧。最坏的都已经发生了,想更坏还真不容易。” *** “出什么事了?”唐蜜小心翼翼地问道,“谁的电话?” 祁焉看她一眼,把手机装进口袋:“一个朋友。” 这个搪塞十分明显,唐蜜只好调转矛头:“季承和我的绯闻……” “他在将计就计。与你无关。” “那麦芽她……” “她很好。” 唐蜜急了:“你和我多说两个字会死么?” “不会死,会难受。” “你……”唐蜜被噎得满脸通红,“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你刚才说你变了,还问我喜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染上试探和恐慌,“我们以前……是不是真的认识?” 祁焉长长的睫毛垂着,完全盖住了眼里的情绪。他突然想起某次和叶宗喝酒的情景。那时黎离刚结婚,叶宗整天把自己泡在酒精里,他劝不住,只好陪着一起。 叶宗不愧是神一样的人物,多少瓶烈酒下去,眼底还是一片清明:“你是怎么控制自己不去找她的?” 祁焉知道他在问唐蜜的事。心跳滞了滞,他若无其事道:“我是她像垃圾一样丢掉的,难道还要上杆子回去受辱?这点自尊我还有的。” “我连这点自尊都没了。”叶宗晃了晃杯中的液体,“她把话说得非常清楚,我不是她要的。她已经嫁人了,住在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想去找她。” “你会控制住的。从爱到恨再到麻木不仁,这条路走完一遍,你就控制得住了。”他举了举杯,“到时候再见,她是哭是笑你都不会有半点反应。心死了真的挺好的,什么都没了,也用不着再控制了。” 大话真是不能说得太早。唐蜜一出现,他引以为傲的控制瞬间粉碎殆尽。她只需对他笑笑,他就可耻地怀念过去。她只消稍提一句“我丈夫”,他便妒火中烧。 这么多年,就是再恨,他的生命中也只有她一个。可她呢?她凭什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对另一个死了的男人念念不忘?所以他失控了,他差一点就和盘托出一切,质问她怎么可以狠成这样。 好在叶宗的电话及时制止了他。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哪能轻易结束?这一次他是主宰,她无权提问,只能跟着他一点点深陷其中。 所以,面对唐蜜“从前是否认识的”问题,祁焉弯了弯漂亮的眉眼:“是你被季承拿住把柄,拖累了麦芽,事情才闹到今天的地步,还把我也搅了进来。我们前世如果认识,也一定是段孽缘。你觉得有没有道理,唐小姐?” *** 了结一段孽缘,该无比轻松才对,而麦芽感到的只有空洞。胸膛里面什么也不剩,就像被掏干净的矿山,徒有一副干枯的躯壳。偏偏这时候她还很闲。严寒因倒时差而昼伏夜出,麦苗大部分时间在幼儿园,她一个人越呆越难受,干脆跑去镇上溜达。 她认识的地方不多,直接摸到了小艾的甜品店。一进门,她就被老板逮个正着:“中国小姐!欢迎欢迎!” “上回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麦芽。”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是甜点师。你这里需不需要人手?我可以给你帮工。” “真的吗?”小艾瞪大眼睛,“你喜欢什么,做一个我看看?” “好。” “你简直就是世另我!”小艾一边看一边叫,“粉蓝外壳、奶油馅料的马卡龙,我们的拿手甜点居然一模一样!” 麦芽的微笑僵在半空。这确实是她最拿手、也最喜欢的甜点,但她以前从未意识到原因。而小艾刚刚一喊,她突然明白了。那一次,季承承诺她会吃、却最终没有吃成的点心就是这个。麦芽忽然特别沮丧。那个男人永远潜伏在她意识深处,产生着近乎本能的影响。 “快看!”麦芽发呆的当口,小艾已去而复返,“这是我做的,是不是特别像?对了,说到这个,还有一件好兴奋的事!你还记不记得,我讲过的那个找妻子的中国男人?” 麦芽吓了一跳:“啊?他怎么了?” “我前几天又见到他了!”小艾沉醉道,“他还是那么帅,不过好像比以前瘦了一点。那天中午我在路口遇到他,他说在等人,结果傍晚我再次经过,他居然还在那里!他好像很累,人都摇晃了,却拒绝来店里休息,说是怕错过要等的人。我担心他晕过去,就给他拿了这个,想让他补充些糖分,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 “……什么?” “他直勾勾地看了好久,突然对我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哦!他说那个马卡龙和他太太做的很像,他不能吃,但非常喜欢,所以收下了。然后,我眼看着他把马卡龙装进了口袋!你能相信吗?这真是我见过最浪漫的事!一个西装笔挺的人,就那么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把甜点装进口袋!就因为那像他太太做的!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深情的男人!” 小艾还在手舞足蹈,麦芽却像掉进了漆黑一片的真空,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良久,她艰难开口道:“他说喜欢但不能吃?为什么?” 小艾吃吃笑道:“他不说,我就猜他有乳糖不耐症,吃奶制品会腹泻。他没否认。估计很严重,不然怎么有一点奶油都不行。” 什么?!麦芽匪夷所思地望着小艾。他们一起生活了五年,她怎么不知道他乳糖不耐?她一向喜欢奶香浓重的甜点,难道这才是季承不吃的原因?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第二十一章 别无选择 “你最喜欢的马卡龙。”一碟粉蓝外壳、奶油馅料的马卡龙被轻轻放下,尚微轻抚了下长发,盈盈落座:“特意用的脱乳糖奶油,你可以放心吃。” 季承看她一眼,手上却没动作:“如果伯父在忙,我改日再来拜访。” “爸爸马上就下来。”尚微咬住嘴唇,“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说话?” 季承薄唇一勾:“你知道我不喜欢甜食,何必费心。” 尚微白了脸:“这几年你总点这个做甜品,我还以为……” “你没注意,我点了都不吃的。”季承温声道,“我只想看看罢了。何况大多做的不好,流水线产品,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你想要的是什么样子?她做的样子?”尚微漂亮的眼里水光闪烁,“你对她这么念念不忘,可她对你呢?明知道你的状况,却没为你用过一次脱乳糖的原料!你这样值得么?” “她不知道。” “她知道!”尚微暗暗握拳,“我告诉过她,第一次去你家时我就告诉她了!也许她忘了,也许她不屑一顾,但不论哪个,都说明她根本不在乎你!” 季承呼吸一滞,然后真的笑了笑:“你说得对。” 尚微狠狠噎住,还想再说,却记起尚安国的叮嘱。换了个坐姿,她柔声道:“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新闻我看了,你终于决定开始新的生活,我真为你高兴。” “谢谢。” 眼看又要冷场,尚微垂眸斟茶,同时不经意地问:“听伯母说,麦小姐走了?她不是你的未婚妻么,怎么说离开就离开了?” 季承静静盯着尚微,直看得她心虚,才淡声道:“她和叶沂有些像,dna鉴定时出了岔子,我弄错了。一场闹剧而已,别放在心上。” 尚微心中一喜,急忙又问:“你突然去美国,我以为是去找麦小姐,可传言又说你在躲唐小姐的绯闻,到底……” “不论麦芽还是唐蜜,我和她们产生交集只为寻找叶沂。去美国也一样。” “那……”尚微细细端详他的神色,“你为什么突然认可叶沂去世的结论?” 季承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平心而论,她很美。明眸皓齿,弱柳扶风,几乎没有缺点。但就是太完美了,反而显得很假,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致,所以认识快三十年,季承从没认真看过她。为此,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季承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尚安国比那个人更可怕,别小看他。” 他没小看尚安国,却小看了他女儿。他该想到的,她和她父亲一样,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还企图将废墟据为己有。 “季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尚微红着脸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怎么确认叶沂去世的?” 季承温然一笑:“我没有。” “什么?”尚微惊道,“你不是说……” “我没法确认她离世,我只是放弃了而已。”季承弯了弯黑眸,“这还是伯父教给我的。得不到的东西不该强取,要迂回。断其后路,她就会反过来找你。这个道理你也用得很好,不是吗?” 尚微脸上忽地半分血色也不剩:“你这是……” “季承来啦。” 尚安国深沉沧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承随即起身:“伯父。” “坐。”尚安国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我早说过,心意到了就行,不用亲自过来。新闻我看了,你早上才赶回来,要是折腾病了,我怎么和你妈妈交代。” 季承的手指一僵,面上的微笑却无可挑剔:“伯父说笑了。我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我和惠兰是多年交情,她那点脾气我了解。”尚安国体谅道,“她不过是想给你脸色看看,哪会真把你赶下台?说到底,还是对你的婚姻不满。当初你结婚没征得她同意,结果后面闹出那么大的事不说,还拖了这么些年,连主业都赔了进去。她也是替你着急。” “是。母亲用心良苦。” “嗯。”尚安国继续循循善诱,“她针对你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别放心上。亲生母子,她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所以我保持中立,既给你面子,也给她台阶。你也顺着她点,别总针锋相对,还让股东陪着折腾,不像样子。” “是。” “说起来,近些年你们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爱之深责之切,你是她唯一的孩子,我也是看着你长大,她对你如何,我可都看在眼里。” “自然。”季承突然抬头直视尚安国,低声笑道,“一切都会各归各位的。伯父,您相信我吗?” *** 季承的身影消失门后,尚安国脸上的和蔼霎时收了个干净。转身上楼,他听见尚微在背后唤道:“爸爸,你下来前季承他……” “我都听见了。”尚安国没停下脚步,“叶沂确认死亡,再拿不下季承就是你无能,别找任何借口。” 进了书房,尚安国来回踱了几圈,抓起电话:“他来过了,看不出什么。但我劝你还是少折腾,说过多少次,除非有一击杀敌的把握,否则别轻举妄动。” 说着,他抓过支钢笔把玩:“叶沂的死你确认过么?那就好。她一早死了最好,就算之前没死,现在也必须死。惠兰,我没有证据,但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咔哒,咔哒。书房里只有笔帽开合的声音。良久,尚安国“当”地把钢笔戳在桌上:“你说,当年我们做的那些事,季承会不会都知道了?” *** 黑色轿车在纸醉金迷的夜色中飞驰。澳门没有真正的夜晚,只有一场场永不落幕的豪赌。深陷其中,有人押上钱,有人赔上命。 看着后座上用命豪赌的那位,李恒不住一阵担忧:“先生,都还好吧?您这趟过去,尚安国会不会看出什么?” “看出是坏事么?”季承淡淡望着窗外,“有隐约感觉却没确凿证据,才最让人害怕。他们会自乱阵脚。” “那太太的事……” “看情形,尚家人不知道她活着。”季承沉沉道,“看来老太太也不完全相信尚安国,所以瞒了这件事,给自己留个后路。她在黎家应该安全。” “那就好。” 提到那个女人,季承一阵头疼:“早上的新闻播出后,叶宗有什么反应?” “他去见了叶圣恩。”李恒答道,“新闻一出,记者就把叶家围了。叶宗被拦住,问及对叶沂遗产的看法。从口风上看,叶圣恩有退出继承的意思。” “上钩了。”季承没有笑意地牵牵唇角,“下一步,就要看那位叶朔大哥的了。” *** 季承在季宅门口下车,李恒憋了半天,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先生,你确定吗?” 季承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李恒固执地又问了一次:“先生,叶宗先生的事,你真的确定吗?” 季承颀长的身影立得笔直。他的身前,季家大宅灯火通明,却空如旷野。僵立半晌,他兀自一笑:“确定。我很确定不该做,但别无选择。” “先生!”李恒难过道,“这一步走出去,太太一定会回来,但也一定不会原谅你。为什么非要用逼迫的手段,而不是说出真相呢?太太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说出真相她多半能谅解,而这么逼下去,她会恨你一辈子。” 无尽的沉默过后,李恒听见季承淡声说:“她不爱我,即使原谅了又怎么样?她还是不会回来。我宁可她恨我一辈子。呆在我身边,然后恨我一辈子。” *** 一进门,阿菲立刻迎了上来:“先生回来了!” “嗯。” “先生这趟真是辛苦了。”阿菲一边接过季承的外套,一边觑他的脸色,“不知道……” “找到她了。” 阿菲眼睛亮了一下,又立刻暗下去:“那太太怎么没一起回来?” 季承顿了顿,答道:“让她再玩两天,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太好了!先生歇着,我去给您拿宵夜!” 望着阿菲蹦蹦跳跳的背影,季承自嘲地摇摇头。他真是愈发奇怪了,原来连佣人的名字都记不住,现在竟为了不让阿菲伤心编瞎话哄她。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阿菲和那个女人混得最熟,所以她走以后,他就把阿菲放在身边。这让他觉得,那个女人并没离开太远。 这个决定让他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比如:“先生,您想没想过,这房子里有多少双眼、多少张口?有的是老太太的、有的甚至是尚小姐的。” 还比如:“您再想想看,有他们在,太太看了多少演给她一个人看的戏,听了多少说给她一个人听的话?” 然后,那个女人选择独自面对,不向他求助、不对他质问,就连阿菲告状都一并拦着。所以她根本不相信他。季承一气之下赶走了大半佣人,只留了必须的几个。 然而这样,偌大的房子更空了,空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从没觉得哪里不好,直到那个女人出现,把整幢房子塞得满满当当:“季承你回来了?我让厨房煲了山药老鸭汤,给你养胃的。” “喝这么多酒难不难受?给你,快,蜂蜜水。” “你还没睡吗?熬夜对身体不好的,要不要牛奶?” 她明明瘦小得可以,怎么就把整个屋子填得暖意洋洋?她难道不知道吗?给原本生活在寒冷中的人供暖,再把暖意尽数撤去,是件很不人道的事情? 走进卧室,季承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纸条。七八年过去,纸张已经微卷变色,但上面的字迹依旧娟秀:不好意思,偷看了你的身份证,今天是你生日吧?看我做了什么?生日快乐! 当时他们刚结婚不久,他去国外出差,凌晨归家见到了这张字条,以及他人生中第一个生日蛋糕。非常漂亮的造型,绝非业余水平,季承这才知道,她还有这种天赋。可惜他有很严重的乳糖不耐,只要几口下去,明天就不用起床了。 但鬼使神差的,他吃了一大盘。第二天,他意料之中地倒下了。那个女人手忙脚乱地照顾他,急的满头大汗:“还是叫医生来吧!” “不用。之前看过,说休息就行。” “真的吗?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肠胃炎。蛋糕我看到了,不过现在吃不了了,我让李恒拿到公司分了。” “没事没事,我以后再做给你吃。”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瞬间决定隐瞒真相。做甜点明显是件让她很有成就感的事,可他却无福消受。他不想让她失望。从那以后,每次她做甜点,他都要端到书房,然后趁她不注意再让人端走,丢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从不做离谱又没效率的事。可一碰到她,所有原则都被毁得一塌糊涂。盯着手中的字条,季承终于发现,原来他心动得那么早,比他以为的还早很多。 然而物是人非。仅仅几年过去,他形单影只,身边只余下这些字迹。 一片寂然中,季承冷冷地把字条握在手里。如果那个女人知道,当年的心意将作为字迹鉴定的依据,用以对付叶宗、逼她回来,不知要后悔成什么样子。 第二十二章 不稀罕 麦芽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透。叶宗、季承、生日蛋糕、遗嘱、甚至还有法庭,片刻前的梦境像一部光怪陆离的抽象电影,看不清全貌,却处处透着恐怖。 她为什么平白梦见叶宗出事?麦芽的心脏几乎跳出了胸膛。只是个梦而已,她拼命自我安慰。叶宗好好的,昨天还和她通了电话。大概是被他骂了一顿的缘故,才做了这个噩梦。 穿好衣服下楼,早班的佣人正在忙碌:“麦小姐这么早?有事按铃叫我就好,怎么还自己跑?” “随便走走。”麦芽的目光定在烤箱上,“我想用一下厨房。” 等到一室馨香满溢的时候,纷乱的心绪终于平复。烘焙对她一向有镇定作用,胸口的凝滞似乎正在被奶香融化。肩上突然一沉,麦芽抬起头,正对上严寒暖色的眸子:“加件衣服,小心着凉。有人要过生日?” 她低下头,顿时愣住。她随手做了个熟悉的款式,却一直没有注意,这个款式为什么熟悉。这和她给季承做的第一个生日蛋糕一模一样。心口的洞又被挖开,麦芽狠狠皱眉。严寒扳住她的双肩,迫使她看向自己:“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做噩梦了,忙一忙转移注意。” “噩梦?”严寒担忧地问,“什么噩梦?” “没什么,被叶宗吓的。”麦芽勉强笑道,“他发火了,说我不该见季承,更不该签什么遗嘱。其实他说的我都想过,可季承不是卑鄙的人。我在澳门的时候,他尚且想着先抹平当年的案件,再恢复我的身份。现在彻底两清,以他的自尊心,不会继续纠缠。何况只要我人不出现,字迹就做不了直接证据,不至于闹出问题。” “你想得很全面了,二哥还要骂你?” “他护犊子,所以特别讨厌季承。”麦芽笑笑,“我擅自决定见面,就把他气着了。而且二哥一向谨慎,即使没用的证据也不会留下,所以签名的事他估计接受不了。可是严寒,我只想要个彻底的了断。” “我懂。” “你不懂。季承以为孩子没了,财产就是我们唯一的联系。根据婚前协议的,他的财产本来和我没有关系,可后来,他转了好多财产到我名下。或许是利用我的事让他心存愧疚吧?其实根本不用这样。交易是我心甘情愿,要的也都得了,他不欠我,更不必可怜我,而我也不想欠他。只有把财产都还给他,才算真正了断。” “我明白。”严寒轻轻把她揽到怀里,“都过去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谁都知道这是假话。那个名叫季承的男人就像个幽灵,仅仅用了五年就毁了所有人的一辈子,而且永远不会真正消失。越过麦芽的肩头,严寒定定盯着桌上的蛋糕。数年前,他曾见过一只一模一样的。 那时她刚结婚,和母亲搬到了季宅,严寒不时过去探望。有天一进门,她就献宝似捧出一只蛋糕:“漂不漂亮?” “漂亮。” “明天是季承生日,你说他会喜欢吧?” 严寒知道,在她心里自己只是兄长,但是亲眼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费尽心思,他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笑道:“一定会。” 然而几天后又去探望,却只见她失魂落魄。严寒忍不住问:“怎么了,蛋糕他不喜欢?” “他可以不喜欢,但为什么要骗我?”她白着脸道,“他说得了肠胃炎,就让助理把蛋糕拿到公司分了。可我都看见了,蛋糕在厨房的垃圾桶里。整块都在。” 他心疼得不行,只能尽力安慰:“肯定是下面人弄错了。” 再见面时,她红着眼眶笑道:“严寒,我终于确定了,蛋糕的事不是误会。我给他做的所有甜点都被丢掉了。佣人说是他的吩咐。今天尚微告诉我,他小时候被他父亲的私生子投过毒,所以不吃外人做的食物。你说我是不是该谢谢他?我是外人,也是私生子,他还费心背着我丢,真是不小的面子。” 那一刻,严寒痛恨自己。他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她在叶家受辱他不能保护,她需要大笔医药费他不能提供,她困在一桩痛苦的婚姻里备受折磨,他却只能袖手旁观。现在她终于逃了出来,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在她的身边。 “严寒?”麦芽从他怀里抬头,“我都没问过你,你过来美国陪我,工作怎么办?” “我辞职了。”严寒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我考过这边的心理咨询执照。这附近有些诊所,我会去找工作试试。只要是陪着你,我在哪都行。” *** 麦芽有严寒陪着,是多么幸运。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神经病,唐蜜倍感悲凉。然而出乎意料,神经病竟丢了副墨镜过来:“出门。” 唐蜜如蒙大赦:“绯闻过了?不用躲了?我们去哪?” 他看她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话痨。” 看在能放风的份上,唐蜜决定不和他计较。可谁知,出了门就进了车,出了车又进了另一扇门。这不还是蹲大狱么?唐蜜无比丧气。而好消息是,她终于见到了另一个活人,还是个非常英俊的活人:“唐小姐,久仰。” 唐蜜吓了一跳:“久仰?您是……” “叶宗。” “叶?”唐蜜灵光大作,“你是麦芽的……” “哥哥。” 唐蜜看了看一旁的神经病,悟道:“你是支持麦芽和祁焉在一起的,所以也在帮她离开季承,是吧?” 叶宗略微挑眉:“结论没错。” “你不是想晒太阳么?”祁焉粗暴地打断道,“前方左拐有个花房。老实呆着,不许乱跑,被记者或季承抓到你就自生自灭吧。” 唐蜜翻了个白眼,正要走,却猛地顿住:“叶先生,你既是麦芽的哥哥,那叶朔……” “孩子的事我在关注,一定尽力。” 唐蜜的背影消失,祁焉没好气道:“你和她说那么多干嘛?” 叶宗似笑非笑:“这么大火气,你的自控力呢?用不用给你开点牛黄清心?” 祁焉咳了一声:“特意叫我来就为了闲聊?” “事关重大,电话不方便。”叶宗敛了笑,“我和父亲说起季承的反常举动,父亲同意退出遗产继承。” “这是好事。” “但季承是个周全的人,他要真想做什么,退出未必躲得过去。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他想让我回叶家,不仅拿回之前放弃的股权,连他手里的部分也要授权给我代理。” 祁焉叹了一声:“他还不糊涂。叶家确实你最靠谱。”静了半晌,他无奈又惋惜道,“那你怎么办?好不容易出来,就这样回去了?” 叶宗弯了下唇角:“这就是命吧。生在脏的地方,怎么也洗不干净的,逃开都是暂时,早晚要回去厮杀。何况父亲说的对,钱和权确实有它的好处,到了这个份上,只有握住这两样东西,才能让小妹过上我过不上的平静日子。如今我唯一所求,也只有这个了。” 祁焉说不出话,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叶宗继续道:“有一件事你要帮我盯着。我一旦回去,叶朔必定处处使绊。我出来的时间太长,在叶家早没自己的人了,只能靠你。” “放心吧。我的人都到澳门了,会盯紧叶朔。” “多谢。” “你和我说谢?” “那就不谢。”叶宗笑笑,然后一字字说,“最后一件事。如果小妹知道我为了她回去叶家,一定非常难过。别让她知道。” *** 天色还早,但澳门从来不分昼夜。即便日头高悬,销金窟里也一样灯红酒绿。t台上,性~感女郎舞着皮鞭,如蛇一般缠绕在冰冷的钢管上。t台下,群魔狂舞、钞票纷飞,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沉醉和荒靡。 一路走过,*的曲线不断贴上来,都被季承冷冷避开。到了贵宾区,他一眼便看见了要找的人,而对方也看见了他。推开身上的数个女郎,那人摇晃着起身:“季大少?你这冰清玉洁的人也来这儿玩?怎么,为我那死了的妹妹守身三年,终于忍无可忍了?” 直到旁人全都退下,季承才挑了块干净的地方落座:“你没看新闻?守身结束了。” “你不会又来找我算账吧?”叶朔跌醉醺醺道,“能说的我三年前都说了。她死和我真没关系,当时我因为软禁老头子进了监狱。还是拜她所赐。” “所以你最有动机杀她。”季承淡淡道,“案子悬而未决,就因为找不到作案动机。她平时连门也不出,得罪过的人只你一个。当初你说她想脱离叶家,可能假死去找叶宗,我信了。然后我查了三年,发现你在骗我。其实凶手就是你吧?你为了洗脱嫌疑栽赃叶宗,害我搭了三年进去。” “好心当成驴肝肺!”叶朔跳了起来,“你猜是我,我猜是叶宗,猜还必须得猜对啊?和她有仇的就我一个,和你有仇的呢?怎么不是有人向你寻仇,所以杀了她?” “如果是向我寻仇,得手了就该上门耀武扬威,这仇才寻得有意义。可是没有。换个角度想,她死了谁会获利?她死了,叶圣恩就能分我的财产,而叶圣恩再死了,继承权最大的是你。”季承猛然起身,“叶朔,我说的有道理吧?” “有个屁道理!我还有气呢!”叶朔吼道,“叶宗那混蛋提议退出继承,老头子被他灌了*汤,居然同意了,还要把叶宗召回叶家掌权!看见了吧,你的钱叶家不拿,就是拿了也在叶宗手里,一分到不了我手上!我得个屁意!” 季承微不可见地扯扯嘴角:“你的意思是,叶沂去世,获利最大的不是你,而是叶宗?” 叶朔明显一愣:“叶宗……获利?” 季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话说出去没人会信。我会申请重新调查当年的案件,不想坐牢的话就好好想想,怎么撇清你的头号嫌疑吧。” *** 见季承从pub出来,李恒连忙拉开车门:“还顺利吗?” “嗯。”季承脱下西装外套,“里面太脏,扔掉。” “是。”李恒应道,“叶朔怎么说?” “应该上钩了。”季承疲惫道,“走吧。” 漆黑的车窗外,赌城盛景飞速闪过。透过倒影,季承清楚看到自己脸上的厌恶。叶朔这人一直让他恶心。开始他不明白原因,直到在一次晚宴上,他无意中撞见叶朔把那个女人堵在偏僻的地方冷嘲热讽。 “傍上金主了?和你那个妈一样不要脸!” “你以为季承有真心?利用你而已,等着被人玩死吧!” “早点歇了太太梦吧,私生子做了太太也是贱货!” “想用季承对付我?有你跪着求我的那天!” 而那个没出息的女人居然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笔直地站着任人羞辱。回到大厅后他故意问:“去哪了这么久?”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妆花了,在洗手间补了半天。” 上一次在叶宅门口,这女人被叶朔辱骂后,也是这样若无其事地离开。可刚过拐角,她便蹲成小小一团,眼泪哗啦啦流了一地。季承对叶朔的厌恶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说过叶朔会自取其辱,可那女人显然没信。这个认知让他怒火中烧。 她难道不明白么?她已经是他的太太了,没人能再肆意羞辱她。可她遇到麻烦,却连提也不对他提。傻到家了。季承恨铁不成钢,却也在同时下定了决心。他会给她傲视一切的资本,让其他人全部闭嘴。 接下来的几年,他将大笔财产转至她的名下。这样,她不仅是他的太太,还独立拥巨额财富,看谁敢再说三道四。而她竟再三推脱:“不要,当初说好的,我真的不能要!” “必须要。别给我丢脸。” 谁知最后,只用一纸遗嘱,这女人便把所有良苦用心丢回了他的脸上。他的东西,她不稀罕。 季承嘲讽地牵起唇角。任谁也想不到,这些财产竟成了逼她回来的重要工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真该感激自己当初的慷慨。 第二十三章 让他说爱 从叶宗家离开的时候,唐蜜怀里抱了一大盆水仙。祁焉皱眉,而叶宗对他笑道:“水仙清热解毒,有镇定作用。去火的,适合你。” 唐蜜在一边拼命点头:“叶医生真乃神医也。” 祁焉被气得不轻。唐蜜也不在意,对着水仙自娱自乐:“什么人养什么花,宁静淡泊、出尘不染,麦芽有个这么完美的哥哥,择偶观应该很正才对,怎么屡战屡败……” 祁焉危险地眯眼:“你说什么?” “我说叶医生长得俊脾气也好,你该跟人家学学。” 祁焉气结:“人家有主了,你趁早收收心!” “和我有什么关系。”唐蜜把水仙戳到他面前,“别动不动就生气,伤肝。快闻闻,消火。” 水仙清逸的叶片一缕缕遮住视线。车在高速上飞驰,可祁焉全然忘记了危险,满脑子全是穿越时空而来的画面。 唐蜜比他矮很多,特别喜欢献宝似的把各种东西举起来。有时候是一只鸡腿:“我不饿,便宜你了!” 有时候是一捧鲜花:“生日快乐!漂亮吧,像我吧?拿好了!” 还有时候是一支棉签:“怎么又打架了?我觊觎的只是你的美色,要是破相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那时候他们多穷啊,住最破的棚户,为了凑学费拼命打工,受伤去不起医院,薅路边的野花做生日礼物。可那时候他多幸福啊,有人愿意饿着肚子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吃,不离不弃地和他守在一起。 这个漂亮的泡泡是怎么破的来着?对,是被她的自私和*亲手戳破的。现在的他坐拥一切,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再也不配拥有美好的东西。 “祁焉?”见他两眼发直,唐蜜忍不住唤了一声。 祁焉猛地回神,厉声说:“花,拿开。” 唐蜜缩缩脖子:“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会败的东西。”祁焉冷冷道,“昙花一现,招人记恨,还不如从来没存在过。比起来,倒是不会开花的绿植更好一点。” “是吗?”唐蜜的眼神突然放空,“你也这么想?”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从前她就经常摘路边的野花回家作装饰。韩延每次都说:“看它们败了你不伤心?还不如养点绿植。” 她则笑话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多愁善感?” “美好的东西来之不易,守之更不易。”韩延从背后抱住她,“你太好了,我很担心自己守不住,看见花谢都觉得不吉利。” “傻瓜,那是自然规律。”唐蜜佯怒,“你抱有这种变态想法,岂不说明一旦我人老珠黄,你就要变心?” “有可能。所以你一定要生一个女儿,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这样你人老珠黄了我就看她,也能和你凑合过下去。” “什、么?不要脸!去死去死!” 他们果然不受上天眷顾,她最终没能给韩延生个女儿,就连他们的儿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想起她的面面,唐蜜不禁红了眼圈。 “你刚才说‘你也这么想’?”祁焉突然开口,“还有谁这么想?” 唐蜜努力摆出个笑:“认识的人。” 祁焉停了车。他沉默良久,犹豫着问:“他是你什么人?重要吗?” “很重要”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可是早过去了,何必再提?唐蜜及时打住,笑道:“路人甲而已。” 祁焉正在拔钥匙的手猛地一抖,冰冷的钥匙“啪”地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唐蜜身旁的车窗上,引得玻璃一阵剧颤。唐蜜吓得脸色惨白:“祁焉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祁焉就猛扑过来,狠狠用嘴封住了她的唇瓣。唐蜜连挣扎也想不起来,整个人愣愣地僵在那里,任凭祁焉开启她的齿关,肆意攻城略地。他好像真的疯了,没有技巧、不计后果,只是不顾一切地汲取她的味道。直到空气中弥漫出丝丝呻~吟和血腥,祁焉才霍地放开了她。 他低着头,胸膛剧烈起伏。唐蜜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机械道:“手机……好像在震。” 祁焉烦躁地翻出手机接通,然后听见那边说:“祁先生,有重要情况。季承刚刚在pub里见了叶朔,咱们的人没听到内容。” *** 季老太太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听说你见了叶朔?” 季承闻言淡淡抬头,随手按下内线:“给老太太来杯清茶去火。” “别打岔,你找他干嘛?” 季承早料到老太太会问,借口准备得尽善尽美:“叶沂确认死亡,下一步就要分割她的遗产。那些钱本是我的,凭什么让叶家拿去?所以我要申请重新调查叶沂案。当年警方就怀疑,是叶家为分我的财产而杀了叶沂。我要把这件事再炒起来。毕竟是丑闻,叶家感到压力,或许会主动放弃继承。叶朔的嫌疑最大,所以我从他下手施压,让他劝叶圣恩尽早退出。” 老太太明显不信:“你压叶朔有什么用?自从被他软禁,叶圣恩就容不下他了,巴不得他被枪毙呢。” “叶圣恩是容不下叶朔,但总不至于想让他死。”季承意味深长道,“怎么也是亲生的,难道非要除之而后快?您说是吧,母亲。” 季老太太倏地浑身一僵,但即刻恢复道:“可你也清楚叶沂没死,就算重查,又能查出什么花样?” “叶圣恩也知道叶沂没死,所以才怕人查。一旦查出她还活着,麻烦的就不是叶朔,而是叶圣恩自己了。不需要查出结果,只要他感到压力、退出继承即可。” 老太太直觉季承在撒谎,可又找不出什么错漏,只好说:“既然已经承认叶沂死了,那你和尚微的事准备什么时候办?” 季承轻笑:“母亲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被尚家拿住了什么把柄呢。” 季老太太心里一紧,口上却若无其事道:“你们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不是被那个私生女耽误,何至于拖到今天?” “母亲就这么想我娶尚微?”季承调笑道,“尚安国一直中立,而我若和尚微结婚,他没准会完全倒向我。到那时候,您想赶我下台不是更困难了?还是说,您和尚安国早就达成某种协议,联姻只是为了巩固你们的同盟?” 季老太太隐在袖中的拳头微微发抖,却仍强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我和你闹,还不是因为你那不靠谱的太太?只要你和尚微结婚,我对你还能有什么不满?” “那就好。”季承温声道,“我会竭尽全力,只为母亲满意。” 老太太的身影消失门后,季承手中的铅笔“咔嚓”断成两截。他的生活真是虚伪到了极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突然很想那个女人。他的亲人只她一个,可敌人却那么多。老太太、尚安国、尚微、叶朔…… 如果计划继续进行下去,就连叶宗也会变成敌人。然后呢?是不是她也就成了敌人,而他则彻底孑然一身?季承觉得很累。他不想那样,他想停手。 抬起头,季承直直盯着桌上的电话。是不是该再试一次?再试最后一次,哪怕低头也无所谓,只要她和自己站在一起。 *** 麦芽正式开始在小艾的店里帮忙。日子总算又有了奔头,麦芽天不亮就跑到店里,和小艾准备当天的用料。这天刚一进门,小艾便急急招呼她:“麦芽快来!你的电话。” “电话?”麦芽愣了愣,“找我?” 在这里,她认识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谁会把电话打到店里?她不禁疑惑:“谁?中国人美国人?” “客户吧,最近好多人指名找你定制呢。声音超性感哦!好像在哪听过。标准的英文,肯定是美国人。” 麦芽狐疑地上前:“hello?” “是我。” 麦芽瞬间僵住。呆了半晌,她艰难道:“有事?” 季承似乎笑了一声:“吓着了?你说过,我们彻底两清了,为什么还要怕我?” 麦芽握紧听筒:“我也说过希望不必再见,为什么还要打来?” “电话不算见面。”他温声说,“听说你在这工作。我和店主认识,但只和她说过中文。你大概不想让她知道你我的关系。为避免她听出来,我刚才用的英文。” 麦芽再次愣住。季承做事从来不考虑他人,更不喜欢解释,怎么突然变得周全又耐心?她觉得震惊又茫然:“到底什么事?” 静了许久,她听见低沉的声音一字字问:“你能回来吗?” 麦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别误会。”季承顿了顿,似在组织语言,“我们还是两清。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谁也不要再提。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你愿意吗?” 麦芽震惊地看了眼听筒,确认它真实存在、不是幻觉,才放回耳边:“你和尚微吵架了?” “和别人无关。”季承的声音一下冷了好几度,“我在问你。你愿意吗?” 麦芽卡了良久,问:“为什么?” 他不答,只固执道:“你愿意吗?” 心里的某个角落在蠢蠢欲动,麦芽用力把它按下:“不愿意。”就是这个答案。违心、却必须的答案。 电波低哑地嗡鸣着,那声音冷清而空洞。许久之后,季承低低笑了笑:“知道了。为什么?” “你爱我吗?”麦芽反问。 那边的呼吸声一滞,却没有回答。明明没有期待,可面对现实还是会觉得疼。麦芽深吸了口气,淡淡道,“你看,你不爱我。没利益关系、也没爱情,还有什么理由凑在一起?” “如果……”他停了许久,平声说,“如果我爱上你呢?” “这种事哪有如果?”麦芽失笑,“你不爱我,不爱就是不爱,否则的话,你不会三番五次在老太太和尚微面前苛待我。” “叶沂,我……” “我和她们之间发生过太多冲突,脸皮早撕破了,不可能再和平相处。”麦芽打断他,“你能因为爱我而对抗老太太吗?你能因为爱我而再也不见尚微吗?何况我还有个孩子,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在季家生存?季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让我回去,或许因为我存在的太久,成了你的习惯。但这不是个好习惯。我们的身份背景差得太多,根本不对等,一开始就是错的,千万不能再错下去。” *** 挂断电话,季承自嘲地笑笑。他就不该妄想。她不愿站在他的身边,更不可能与他并肩战斗。她的生活里有孩子、有严寒、甚至有祁焉,而他根本排不上号。他已经把姿态放到最低,可她竟没有丝毫犹豫。 既然这样……叶沂,我本来不想逼你的。只要刚才你有一点犹豫,我就会放过叶宗,可你没有。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那我就陪你走到最后。 立在落地窗前,他望着天边外如血的残阳,慢慢拨出另一个号码:“吴警官,我是季承。是,不再找了。” “但案子没有结论,我始终无法释怀。所以我想问,如果找到新的关键证据,是否可以申请重新调查?” “那就好。我只想抓住凶手,给我太太一个交代。希望警方根据新的证据,重点调查一个人。” 季承一边说着,一边翻开手边的文件夹。里面,是李恒详细理的整个计划。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叶圣恩、叶沂和叶朔的名字,堪堪停在“叶宗”二字上。 叶宗的名字位于整个计划图的正中,被一道鲜红的箭头指着。季承在上面点了点,口中说的却是:“叶家长子,叶朔。” 第二十四章 回归 和季承谈过以后,季老太太越想越觉得不对。窗外的澳门繁荣喧闹,此时看去竟有种危险的摇摇欲坠。思忖良久,她掏出手机:“安国,叶圣恩不能留了。” 尚安国那边一静,语气霎时沉了下去:“怎么回事?” “季承为了不让叶家参与遗产分割,决定向他们施压。万一叶圣恩被逼急了,说出当年的事怎么办?不能冒这个风险。” “不行!”尚安国斩钉截铁道,“当年的事暴露是风险,现在出手解决叶圣恩就不是风险?过去的都过去了,暴露了又怎么样?顶多舆论上闹一闹,上了法庭却死无对证。而你现在出手,每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罪证!别分不清轻重!” “分不清轻重的是你吧!”季老太太反诘,“是,当年是我主谋,你顶多算帮凶,自然不愿意冒险。可你别忘了自己都干了什么!在季承看来,我们两个谁更恶劣还不一定呢!” “把你说风就是雨的脾气收一收!”尚安国低吼,“我早说过,不要让季承回来。有私生子来争财产,给他们点便是,你吃不了多少亏,他们也成不了气候,反而能帮你制衡季承。可你不听,非把季承叫回来和他们死斗!结果好了,他大权独揽,连你也挤了下去。既这样,那就和他搞好关系,只要他还认你当妈,剩下的事都好说!可你倒好,为个叶沂和他闹翻,直到今天的份上!你就消停点吧,再叫人抓住把柄,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叫季承知道真相,我才是死无葬身之地!”老太太狠狠咬牙,“坏就坏在那个叶沂身上!要不是她,季承何至于心软,关键时刻放叶家一马不说,还赔上去那么多家业!哼,叶圣恩一死,叶家的把柄我捏着也没用了,她就不必再留,到时候……” “你说什么?”尚安国一怔,“谁不用再留?” 季老太太这才想起,自己向尚安国隐瞒了叶沂活着的事,连忙改口:“没什么。你的意思我懂了,就这样。” 电话挂断,老太太阖眸静了半晌,幽幽按下助理的内线:“阿齐,前几天你说,韩邵成的心腹——那个叫老三的——到澳门了?” “是。” “处理叶圣恩的事交给他,价钱好商量。”老太太勾了勾红唇,“韩家人一回来,我们办事方便多了。” *** 那个疯狂而莫名的吻发生后,祁焉直接躲进了书房,唐蜜则躲在门外偷听。他似乎在和叶宗说话:“季承见了叶朔,不知道说了什么……我怕他联合叶朔针对你……既然决定回叶家,就趁早和你父亲敲定股权转让的事。有实权在手,关键时候才能自保。” 然后里面静了下去,唐蜜拼命把耳朵往门上贴,刚一发力,门突然从内侧打开,她便“砰”地跌了进去。这场面似曾相识。第一次见祁焉时,他声称是麦苗的生父,和麦芽关在小店后厨说了好一会儿话。当时唐蜜也是这样趴在门外,后来门突然打开,她一猛子栽进了他的怀里。 从那个瞬间起,唐蜜努力多年才得以重获的平静生活再次支离破碎。而这回,她的生活连碎片也不剩了,只有一片盛大的茫然。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祁焉:“刚才在车里,你、你为什么……亲我?” 祁焉猛地推开她,踱到吧台边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昂头灌了一口,他淡淡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一时失控,别介意。” “谁?”唐蜜捏紧拳头问,“你把我当成了谁?” 祁焉凉薄一笑:“一个负心汉。” 唐蜜猜道:“麦芽?” 祁焉诧异了一瞬,失笑道,“不,我和她是同病相怜。” “所以你被另一个长得像我的女人抛弃过?”唐蜜试探着总结,“这就是你一直讨厌我的原因?” “对也不对。”祁焉放下酒杯,一步步走到唐蜜面前,细细端详她,“我不是被抛弃。我是被她践踏。” 话毕,他霍地转身,颀长背影竟带了深深的颓废:“我想过了,你继续在这呆下去,先疯的人大概是我。所以你还是走吧。孩子的情况我掌握得差不多了,尽快帮你办好,你带着他回大陆,这次藏好点,别再让我找着。” “等等!”唐蜜猛地上前,拽住祁焉的袖口,“你要去救面面?他还在叶朔手里吗?你去抢的话会不会伤到他?你……” “你说什么?!” 唐蜜从没见过祁焉如此阴霾的样子。他生得太好,即便是愤怒和嘲讽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然而此刻,他身上的每道线条都像要喷出火来,黑洞洞的眼睛迸着极为冷厉的光,仿佛要把她生吞下去。 唐蜜下意识地后退:“你、你怎么了?” 祁焉狠狠把唐蜜拎回眼前:“孩子叫什么名字?” “面……面啊,”唐蜜不明所以,战战兢兢道,“你觉得不好听?是我丈夫起的。我的名字是‘蜜’,他的名字是‘延’,取我名字的声母、他名字的韵母合在一起的。是有点怪,可你也不至于……” 祁焉如凝固了一般,眼里的颜色变得非常奇怪:“你丈夫,他叫什么名字?” “韩延。”唐蜜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祁焉,你……认识他?” *** 叶宗回叶家时,叶圣恩正躺在床上输液,见到他惊讶地挑挑眉:“这么快就想好了?” “是。你的提议我都同意。”叶宗直接说,“我不喜欢拖延。既然决定了,那么相关的股权转让和代理协议,还请父亲尽快签署。” “果决干净,雷厉风行。”叶圣恩满意地点点头,“而且总算看出了钱和权的重要,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抓在手里。老二,不错,有进步。” “季承见了叶朔。”叶宗面无表情,“不论他们说了什么,对叶家都有百害而无一利。父亲想保住叶家,还是迫不及待点好。” “嗯,眼线也很得力。”叶圣恩笑笑,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叠文件,“早准备好,就等你签字了。” 叶宗翻开过了一遍。落笔前他顿了顿,最终用力签下名字。叶圣恩沧桑的声音里含着得胜的笑意:“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离家出走,绕那么大个圈子。原属与你和叶沂的股份如今都在你的名下,遗嘱我也悄悄改了,就存在律师那。老二,只要让我满意,以后叶家、乃至整个澳门都是你的。只一条,别和你大哥学,起什么不正经的心思。记住,我能给你,就一定能再拿回来。” “父亲还不明白么?”叶宗冷冷把文件收起来,“我签字的唯一原因是要保护小妹。只要你不妨碍这一点,我就没有任何心思。” “大话别说得太早。”叶圣恩悠悠道,“你手里的那些东西有毒,会让人上瘾。不论初衷,一旦沾染就没脱身之日了。老二,欢迎回家。” *** 叶宗前脚刚出叶圣恩的房门,叶朔后脚就接到助理的电话:“先生,叶宗来见了老爷子。” 叶宗狠狠丢掉手中的烟蒂:“说了什么?” “支开了所有人,不清楚内容。但叶宗平时不用公文包,今天却拿了一个,里面很可能装了文件。而且他一走,老爷子就叫了公关部的人,估计是有消息要发布。” “还是被他抢了先!老二这个混蛋,装模做样这么些年,终于露出尾巴了!一副清高嘴脸,都是假的!这次我要让他知道,叶家想走容易,想回来,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是。” 重新点了根烟猛吸两口,叶朔烦躁地问:“让你找的人有头绪么?” “找到了当年给老爷子开车的司机刘生。他退休时年纪不大,走得也突然,而且从老爷子那拿了一大笔钱。他儿子好赌,几年前赔光了他的积蓄,现在躲起来了,只留老两口在家,经常有债主上门打砸。” “天助我也。”叶朔缓缓露出个笑,“好好帮他解决问题。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他不是还有老婆儿子么,一个个伺候过去。只要钱花到了,必定能成。这事搞定,叶宗就死到临头了。” “是。” 扔了手机,叶朔幽幽吐出一团烟雾,自言自语道:“明明都是我的,你们这群私生子一个两个都要来抢。那就让你们看看得罪我的下场。叶沂,你死了,你最爱的哥哥也要死了。他不仅因你而死,还会死得身败名裂。愿你在九泉之下看着,永远不得安息。” *** 澳门又到黄昏。西下的夕阳将整座城染成金色。这是钱的颜色。为钱生、为钱死、为钱斗,站在摩天大楼的顶层向下望去,无数人正在为之疯狂,直至忘记初衷。季承眯了眯眼。他也快不记得自己走到今天究竟为什么了。 李恒已经在这儿戳了五分钟,可老板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无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唤道:“先生?” “嗯。”季承转过身。 “叶家刚刚发布了消息。叶宗回去了。” 季承一顿:“叶朔什么反应?” “在外自然是打官腔欢迎,但私下里一刻也没放松。他的人已联系上当年给叶圣恩开车的司机刘生了。太太的案子,刘生是最直接的证人。先生,一切都如您所料,分毫不差。” “知道了。”季承淡淡道,“你下去吧。” 李恒犹豫了一下,却在原地没动。季承抬起头:“还有事?” 李恒踟蹰道:“呃……没什么,就是美国来消息了,说太太一切都好。” 季承盯了他良久,伸手道:“给我。” 李恒一阵后悔,心虚地遮掩道:“先生要看什么?” “拿来。” 李恒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默默递过手中的文件夹。季承垂眸打开,只消一眼,彻骨的寒意便漫过了四肢百骸。李恒说得没错,那女人确实过得很好。 每一张照片里,她都笑得满足而开心。每一个场景里,都有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他们在逛街,他们带着孩子在草坪上玩耍,他们在分享一个篮子里的野餐。每一样都是他从未拥有过的。 季承突然发现,虽然他曾和那女人共度五年的时光,但在她的生活里,他其实一秒钟也不存真正存在过。因为在她眼里,他们的婚姻是交易,而他则是用完拉倒的工具,和锅碗瓢盆一样,不值得她给予半分真心的对待。 不对,她热爱厨房,对待锅碗瓢盆要比对他上心得多。 季承一动也动不了。铺天盖地的回忆冰雹一般砸来,像要生生把他活埋。他想起她第一次介绍那个男人:“季承,这是严寒,我远房表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想起严寒上门做客,离开时她一个劲打包蛋糕:“你多拿点,反正季承也不吃,我专门给你做的。” 他想起她妈妈去世,自己撇下国外的谈判赶回来,却听到李恒战战兢兢地说:“太太下午见了严寒,说是想提前结束协议,和他一起去大陆生活。” 他还想起她怀孕的时候,为了骗过老太太,他不敢公开陪她产检,只能远远开车跟在后面。可她却没直接开去医院,而是先接上了严寒。安在她包上的窃听器把一切原封不动地摔在他的脸上。 “叶沂,是个女孩,你开不开心?” “对,我喜欢女孩。不过严寒,你一个大男人,难道也喜欢女孩?” “女孩应该像你。” “谁说的,女孩明明都像父……”沙沙的电波戛然而止,很久之后才再次响起,“严寒,要是他放过我,我就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到时候你能不能给她当爸爸?” “好。说定了。” 又是一阵无边无际的沉默过后,季承听见那个女人说:“如果孩子的父亲真的是你,那该多好。” 季承一辈子的幸福都在那一刻被摧毁殆尽。 “啪”地合上文件夹,他从回忆脱身,面无表情道:“盯紧叶朔,需要的话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他早一天得手,叶宗就早一天被捕,她也就早一天回到我的身边。” 第4章 .1 又是那个夜夜出现在梦境中的法庭。庭下座无虚席,庭上空旷森然。叶宗立在被告席上,左右各是一名高大沉郁的狱警。惨白的屏幕骤然亮起,触目惊心的图片一页页闪过。分崩离析的爆炸现场,熔化又凝结的乌黑金属,遗落的人体组织和毛发……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指着叶宗喊:“是他逼我干的,是他要杀叶小姐!” “嗡”的一声,四下顿时鼎沸:“衣冠禽兽!” “死有余辜!” “渣滓!败类!” 高处,法官“嘭嘭”敲了几下木槌:“被告,你有什么要说?” 叶宗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我无话可说。” 麦芽一边向前冲一边吼道:“不是这样!我在这儿,我没有死!二哥,你说话啊!” 可是根本没人理她。法官再次敲槌:“疯女人,妨碍法庭秩序,拉出去。” 麦芽被人粗暴地扯住。她拼命去抓力所能及的一切,正摸到一个熟悉的温度。抬起头,季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底尽是冰冷的笑意。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上:“季承,求求你,告诉他们我没死,他们不能杀叶宗!” 季承伸手捧住她的脸颊:“不,叶沂,你死了,我的女儿死了,而叶宗也要死了。记住,他是因你而死。用他的命换我女儿的命,你看,现在我们才是真正两清。” “呯!” 一声巨响久久荡在高悬的顶棚上。麦芽战栗着一点点回头,只见叶宗缓缓倒下,鲜红的血液从他身下奔涌而出。在众人的欢呼叫好声中,法官漠然落锤:“一级谋杀,成立。” *** “二哥!” 麦芽尖叫着坐了起来。四下一片漆黑,床头的时钟堪堪指向凌晨五点。又是一夜噩梦。在她看了心理医生、并和叶宗取得联系后,又做了整整一夜噩梦。捂着呯呯乱跳的胸口,麦芽决定即刻去店里干活以分散注意。刚踏进店门,一道亮光蓦地划过脑海。 她每天夜不安寝,是因为不能及时知道叶宗的消息,而追根究底,则是因为黎离提供给她的网络屏蔽国内信号。但网络不止黎离家有,小艾的店里也有啊!她之前一进店就忙个不停,从没用过这里的无线,今天来得早,为什么不试一试? 麦芽赶紧掏出手机。然而她马上发现,店里的网络同样无法接入国内网站。难道是手机的问题?正想着,小艾推门而入:“嗨,麦芽,好早!” 麦芽立刻迎上去:“借我用下你的手机。” 小艾的手机一样不行。这个发现像只大锤,重重敲上麦芽的心脏。如果一切正常,黎离对她的信息控制有什么必要做到这样变态的程度? 昨天联系上叶宗,麦芽的心本已放下大半。叶宗从不骗她,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然而现在,麦芽第一次对叶宗产生了怀疑。而且越是细想,昨天的情形越显得怪异。 在美国,信息控制是个严重的问题。黎离虽控制了她周围的网络,却未必控制了严寒诊所的。或许严寒在工作时上网看到了什么,才提前下班,回去向黎离询问? 他又为何和黎离发生争执?当时,黎离似乎很想让自己打给叶宗,严寒却试图阻止……麦芽越想越坐不住,直接拨了严寒的号码:“尽快见一面好不好?” “怎么了?”严寒温声问,“这么着急?” “有事想问你,关于叶宗的。很急。” 严寒明显顿了顿:“我马上有个病人,中午十二点在中心广场见,好吗?” “嗯,不见不散。” 挂上电话,严寒撑住眉心。这女人是世上他最不想欺骗的人,可以这一次,他必须撒谎,因为他对叶宗许下了承诺。 昨天他正在网上查资料,一眼就看到了叶家的头条。与此同时,手机开始不停震动。电话那头,是那个名叫祁焉的人。他仔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叶宗已经去了警局,不方便和你通话。他让我请求你,千万要瞒住她。” “纸包不住火。”一开始,严寒是反对的,“她早晚都会知道。” “那就晚点让她知道。”祁焉这样回答,“目前指向叶宗的都是间接证据,不足以定罪。更何况,她知道了又能怎样?还不是什么也做不了?女人都爱冲动,万一直接跑回来,不仅帮不上叶宗,反而落回季承手心,得不偿失。” 严寒明白祁焉是对的,然而他也明白,这虽是对她好的选择,却不是她想要的选择。纠结中,只听祁焉又说:“叶宗让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给他的承诺?” 严寒当然记得。当时叶宗突然打来,说叶沂不仅没死,还一直在他身边。他一下傻了,而叶宗却没给他接受的时间,直接问他要不要也去美国。 叶宗说:“她虽然离开了,但季承不会轻易放弃。我必须留在国内盯着,而她孤身在外,实在让人担心。严寒,你和她没血缘关系,爱她却不比我少。你若能陪着她,那再好不过。但你要答应我,既然爱她,就要做对她好的事,不论她愿不愿意。” 严寒答应了叶宗,而眼下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他回答祁焉:“让叶宗放心。” “谢谢。”祁焉似乎叹了口气,“叶宗让我告诉你,你的帮助他一辈子铭记在心。” 结束通话,严寒再没法工作,直接回了黎家。黎离显然也接了同样的电话,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一定是季承做的!他要逼麦芽回去,才如此针对叶宗!麦芽必须出面!她出面了季承就会停手!叶宗不能有事!” “叶宗说凶手另有其人。”严寒没法指责黎离,他们爱的是不同的人,只能站在不同立场,“事情还不清楚,不可轻举妄动。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那是谋杀案,谋杀罪!麦芽即使出面也不会死,但她不出面,叶宗就可能会死!他死了麦芽能开心?!” “这是叶宗的意思。你也答应他了,不是吗?” 就在这时,麦芽回来了。黎离差一点就说出了真相,好在她顾忌叶宗的命令,最终瞒了下来。可麦芽那么聪明,当然看出气氛不对,现在上门来问也是意料之中。 一想到要骗她,严寒就觉得难受。但比起她得知真相、却又无能为力,严寒宁可自己撒谎、然后被她记恨。就像叶宗说的,既然爱她,就要做对她好的事。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 拉开抽屉,严寒静静盯着里面的一只戒指盒。这东西他放在身边不知多少年了,总想着哪天她不再当自己是兄长,就把它送出去。可惜那天一直没来。然而现在,他不想再等了。 等麦芽知道真相,大概真的要恨他,那时他就再没机会了。无所谓结果,严寒只想认真把戒指送出去一次。至少现在,他还不是全无可能。 将盒子收进口袋,严寒苦涩地勾勾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变得有点卑鄙了。 *** 出租刚一驶进镇上,季承就看到了那个女人。正午时分,小镇的中心广场温馨安详。天气虽然寒冷,却将阳光衬得愈发温暖。她静静沐浴在淡金色的阳光下,米色大衣随风微微翻起,就像展翅欲飞的天使。 季承急急下车,却见她突然跑了起来。抬眼看去,他一下僵得挪不动脚步。严寒,又是严寒。季承眼睁睁看着严寒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间温了半晌。而那个女人抬着头,似乎在对着他笑。 疾驰十五小时,从夏天直接入冬,季承觉得很冷,和心里的寒意比,身上的失温根本不值一提。眼前的画面似乎在晃,不知是不是他在发抖的缘故。 离得太远,他听不见那两个人的对话,只能看到一副浓情蜜意的画面。而事实上,麦芽说的是:“严寒,你和我说实话,叶宗是不是出事了?” 严寒诧异道:“你昨天不是和他通话了吗,为什么这么问?” “他说好就一定是好吗?”麦芽反问道,“昨天他、黎离还有你,你们都很反常。我回去之前你和黎离在吵架吧?你们又不熟,为什么吵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寒叹了口气:“眼睛这么尖。” “真的有事?”麦芽心里的弦“噌”地一绷,“快告诉我!” 严寒看了她一会儿,不情愿道:“叶宗回叶家了。” “什么?!” “其实从叶宗帮你离开的那天起,这个结果就注定了。他不回去,叶家就是叶朔的。季家又知道你活着的事,叶朔一旦掌权,你和叶宗都后患无穷。最近你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管不了事了,所以就把叶宗叫回了叶家。” 人群声、风声、甚至心跳声仿佛都静止了。麦芽呆呆愣了良久,才木然道:“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二哥最恨那个圈子,他是为了保护我……他想当医生的,他是最好的医生啊……” 严寒心里一阵难过。这个答案他想了很久。如果说叶宗没事,她不会轻易相信,所以只能用另一个真相去掩盖真正的危机:“这也不是坏事。你不是总担心季承针对叶宗吗?如今回了叶家,叶宗就有了自保之力,你终于可以放心了。而且他都说了,只等风头过去,就雇职业经理打理公司,他还回去做他的医生。” “可是……”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却又有哪里不对。 “叶宗不说,就是怕你乱想。黎离心疼叶宗,昨天态度不好,你别介意。” “我也心疼叶宗啊。”麦芽闭上眼,“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能安全一些。我都不敢告诉你,最近我总梦到叶宗出事,都快神经病了,昨天还偷偷去了你们诊所。” “是吗?”严寒假装不知,只把她揽进怀里,“别怕,都会好的。” “嗯。”虽然难过,可这个结果已经比她想象的好多了。略微放心,麦芽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三明治,“我自己做的,你最爱的口味,一直在口袋里捂着。快吃吧,别凉了。” 严寒定定瞧着结了雾气的三明治,轻声说:“这么多年,我总想着要照顾你,可结果好像还是你照顾我比较多。” “说这些干嘛,快吃啊。” “沂沂。”严寒突然唤出她过去的小名,“以后都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麦芽一愣,瞬间有种大事不好的感觉。而严寒把手伸进口袋,再拿出来时指尖多了个小小的方盒。 麦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单膝跪下,一字字说:“我知道会吓着你,可我不想再等了。原来你身边有叶宗,我不是必须;后来有季承,我不能靠近;可现在只有我了,所以我想试一试。我知道你把我当成兄长,这样也没关系,只要你让我呆在你身边一辈子,怎么样都没关系。” “严寒,我……” “考虑一下,好吗?我请求你考虑一下。我想名正言顺地做麦苗的父亲,你的家人。沂沂,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哪也不去,所以你不要有压力,也不用现在回答我。你永远不回答也无所谓,那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我只想把这句话说出来,而你,只当生活从此多了一个可能性,好吗?” 这一刻,严寒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有一点卑鄙了。他了解她的性格,他深知,这样的问法从根本上杜绝了她说不的可能。果然,她神色复杂道:“我会考虑,你先起来。” 严寒站起身,再次把她拥进怀里。这辈子,这或许是他离她最近的一刻,得好好珍惜。 广场的另一头,一个只穿了件单薄衬衫的男人静静立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雕。他的女人正和另一个男人紧紧相拥,所以她是答应了。他的女人,刚刚答应了另一个男人的求婚。 他们贴得那么紧,容不下天地万物,更容不下只存在于过去的他。季承已经是第二次看见这个戏码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枚戒指。那个小小的盒子就像个残酷的黑洞,吞没他眼前最后一丝光亮。 他不眠不休,横跨万里而来,这就是她给他的回报。他还以为,她知道叶宗的状况会受不了,而事实上,她浸在蜜罐里,和另一个男人海誓山盟、互许终生。她哪里会过得不好,她过得不能再好。 “嗡!” 手机一阵颤动,季承木然的接起,只听李恒急急道:“先生,警局传来消息,只要不找到新的证据,叶宗就不会被起诉。对现场的调查今天彻底结束,应该不会再有新证据了。” “就是说叶宗没事了?” “是,您可以放心了。”李恒应道,“美国那边还好吗?” “很好。”季承望着广场尽头的一双人影,缓缓道,“我们的计划马上重新启动了。叶朔那怎么样了?” “什么?”李恒怀疑自己听错了,“您是说针对叶宗先生的计划?那个计划不是终止了吗?现在要继续进行?” “是。” “呃,那个,叶朔那边……”李恒努力整理思绪,“叶朔已经买通了刘生,现在如果警方前去调查,刘生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指认叶宗为凶手。” “那就好。”季承淡漠的脸上勾出一片冰冷的寒意,“打给吴警官,就说找到了叶沂案的直接证人,申请重新调查案件。我要叶宗马上被捕。对,就是现在。” 第4章 .1 又是那个夜夜出现在梦境中的法庭。庭下座无虚席,庭上空旷森然。叶宗立在被告席上,左右各是一名高大沉郁的狱警。惨白的屏幕骤然亮起,触目惊心的图片一页页闪过。分崩离析的爆炸现场,熔化又凝结的乌黑金属,遗落的人体组织和毛发……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指着叶宗喊:“是他逼我干的,是他要杀叶小姐!” “嗡”的一声,四下顿时鼎沸:“衣冠禽兽!” “死有余辜!” “渣滓!败类!” 高处,法官“嘭嘭”敲了几下木槌:“被告,你有什么要说?” 叶宗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我无话可说。” 麦芽一边向前冲一边吼道:“不是这样!我在这儿,我没有死!二哥,你说话啊!” 可是根本没人理她。法官再次敲槌:“疯女人,妨碍法庭秩序,拉出去。” 麦芽被人粗暴地扯住。她拼命去抓力所能及的一切,正摸到一个熟悉的温度。抬起头,季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底尽是冰冷的笑意。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上:“季承,求求你,告诉他们我没死,他们不能杀叶宗!” 季承伸手捧住她的脸颊:“不,叶沂,你死了,我的女儿死了,而叶宗也要死了。记住,他是因你而死。用他的命换我女儿的命,你看,现在我们才是真正两清。” “呯!” 一声巨响久久荡在高悬的顶棚上。麦芽战栗着一点点回头,只见叶宗缓缓倒下,鲜红的血液从他身下奔涌而出。在众人的欢呼叫好声中,法官漠然落锤:“一级谋杀,成立。” *** “二哥!” 麦芽尖叫着坐了起来。四下一片漆黑,床头的时钟堪堪指向凌晨五点。又是一夜噩梦。在她看了心理医生、并和叶宗取得联系后,又做了整整一夜噩梦。捂着呯呯乱跳的胸口,麦芽决定即刻去店里干活以分散注意。刚踏进店门,一道亮光蓦地划过脑海。 她每天夜不安寝,是因为不能及时知道叶宗的消息,而追根究底,则是因为黎离提供给她的网络屏蔽国内信号。但网络不止黎离家有,小艾的店里也有啊!她之前一进店就忙个不停,从没用过这里的无线,今天来得早,为什么不试一试? 麦芽赶紧掏出手机。然而她马上发现,店里的网络同样无法接入国内网站。难道是手机的问题?正想着,小艾推门而入:“嗨,麦芽,好早!” 麦芽立刻迎上去:“借我用下你的手机。” 小艾的手机一样不行。这个发现像只大锤,重重敲上麦芽的心脏。如果一切正常,黎离对她的信息控制有什么必要做到这样变态的程度? 昨天联系上叶宗,麦芽的心本已放下大半。叶宗从不骗她,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然而现在,麦芽第一次对叶宗产生了怀疑。而且越是细想,昨天的情形越显得怪异。 在美国,信息控制是个严重的问题。黎离虽控制了她周围的网络,却未必控制了严寒诊所的。或许严寒在工作时上网看到了什么,才提前下班,回去向黎离询问? 他又为何和黎离发生争执?当时,黎离似乎很想让自己打给叶宗,严寒却试图阻止……麦芽越想越坐不住,直接拨了严寒的号码:“尽快见一面好不好?” “怎么了?”严寒温声问,“这么着急?” “有事想问你,关于叶宗的。很急。” 严寒明显顿了顿:“我马上有个病人,中午十二点在中心广场见,好吗?” “嗯,不见不散。” 挂上电话,严寒撑住眉心。这女人是世上他最不想欺骗的人,可以这一次,他必须撒谎,因为他对叶宗许下了承诺。 昨天他正在网上查资料,一眼就看到了叶家的头条。与此同时,手机开始不停震动。电话那头,是那个名叫祁焉的人。他仔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叶宗已经去了警局,不方便和你通话。他让我请求你,千万要瞒住她。” “纸包不住火。”一开始,严寒是反对的,“她早晚都会知道。” “那就晚点让她知道。”祁焉这样回答,“目前指向叶宗的都是间接证据,不足以定罪。更何况,她知道了又能怎样?还不是什么也做不了?女人都爱冲动,万一直接跑回来,不仅帮不上叶宗,反而落回季承手心,得不偿失。” 严寒明白祁焉是对的,然而他也明白,这虽是对她好的选择,却不是她想要的选择。纠结中,只听祁焉又说:“叶宗让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给他的承诺?” 严寒当然记得。当时叶宗突然打来,说叶沂不仅没死,还一直在他身边。他一下傻了,而叶宗却没给他接受的时间,直接问他要不要也去美国。 叶宗说:“她虽然离开了,但季承不会轻易放弃。我必须留在国内盯着,而她孤身在外,实在让人担心。严寒,你和她没血缘关系,爱她却不比我少。你若能陪着她,那再好不过。但你要答应我,既然爱她,就要做对她好的事,不论她愿不愿意。” 严寒答应了叶宗,而眼下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他回答祁焉:“让叶宗放心。” “谢谢。”祁焉似乎叹了口气,“叶宗让我告诉你,你的帮助他一辈子铭记在心。” 结束通话,严寒再没法工作,直接回了黎家。黎离显然也接了同样的电话,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一定是季承做的!他要逼麦芽回去,才如此针对叶宗!麦芽必须出面!她出面了季承就会停手!叶宗不能有事!” “叶宗说凶手另有其人。”严寒没法指责黎离,他们爱的是不同的人,只能站在不同立场,“事情还不清楚,不可轻举妄动。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那是谋杀案,谋杀罪!麦芽即使出面也不会死,但她不出面,叶宗就可能会死!他死了麦芽能开心?!” “这是叶宗的意思。你也答应他了,不是吗?” 就在这时,麦芽回来了。黎离差一点就说出了真相,好在她顾忌叶宗的命令,最终瞒了下来。可麦芽那么聪明,当然看出气氛不对,现在上门来问也是意料之中。 一想到要骗她,严寒就觉得难受。但比起她得知真相、却又无能为力,严寒宁可自己撒谎、然后被她记恨。就像叶宗说的,既然爱她,就要做对她好的事。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 拉开抽屉,严寒静静盯着里面的一只戒指盒。这东西他放在身边不知多少年了,总想着哪天她不再当自己是兄长,就把它送出去。可惜那天一直没来。然而现在,他不想再等了。 等麦芽知道真相,大概真的要恨他,那时他就再没机会了。无所谓结果,严寒只想认真把戒指送出去一次。至少现在,他还不是全无可能。 将盒子收进口袋,严寒苦涩地勾勾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变得有点卑鄙了。 *** 出租刚一驶进镇上,季承就看到了那个女人。正午时分,小镇的中心广场温馨安详。天气虽然寒冷,却将阳光衬得愈发温暖。她静静沐浴在淡金色的阳光下,米色大衣随风微微翻起,就像展翅欲飞的天使。 季承急急下车,却见她突然跑了起来。抬眼看去,他一下僵得挪不动脚步。严寒,又是严寒。季承眼睁睁看着严寒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间温了半晌。而那个女人抬着头,似乎在对着他笑。 疾驰十五小时,从夏天直接入冬,季承觉得很冷,和心里的寒意比,身上的失温根本不值一提。眼前的画面似乎在晃,不知是不是他在发抖的缘故。 离得太远,他听不见那两个人的对话,只能看到一副浓情蜜意的画面。而事实上,麦芽说的是:“严寒,你和我说实话,叶宗是不是出事了?” 严寒诧异道:“你昨天不是和他通话了吗,为什么这么问?” “他说好就一定是好吗?”麦芽反问道,“昨天他、黎离还有你,你们都很反常。我回去之前你和黎离在吵架吧?你们又不熟,为什么吵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寒叹了口气:“眼睛这么尖。” “真的有事?”麦芽心里的弦“噌”地一绷,“快告诉我!” 严寒看了她一会儿,不情愿道:“叶宗回叶家了。” “什么?!” “其实从叶宗帮你离开的那天起,这个结果就注定了。他不回去,叶家就是叶朔的。季家又知道你活着的事,叶朔一旦掌权,你和叶宗都后患无穷。最近你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管不了事了,所以就把叶宗叫回了叶家。” 人群声、风声、甚至心跳声仿佛都静止了。麦芽呆呆愣了良久,才木然道:“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二哥最恨那个圈子,他是为了保护我……他想当医生的,他是最好的医生啊……” 严寒心里一阵难过。这个答案他想了很久。如果说叶宗没事,她不会轻易相信,所以只能用另一个真相去掩盖真正的危机:“这也不是坏事。你不是总担心季承针对叶宗吗?如今回了叶家,叶宗就有了自保之力,你终于可以放心了。而且他都说了,只等风头过去,就雇职业经理打理公司,他还回去做他的医生。” “可是……”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却又有哪里不对。 “叶宗不说,就是怕你乱想。黎离心疼叶宗,昨天态度不好,你别介意。” “我也心疼叶宗啊。”麦芽闭上眼,“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能安全一些。我都不敢告诉你,最近我总梦到叶宗出事,都快神经病了,昨天还偷偷去了你们诊所。” “是吗?”严寒假装不知,只把她揽进怀里,“别怕,都会好的。” “嗯。”虽然难过,可这个结果已经比她想象的好多了。略微放心,麦芽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三明治,“我自己做的,你最爱的口味,一直在口袋里捂着。快吃吧,别凉了。” 严寒定定瞧着结了雾气的三明治,轻声说:“这么多年,我总想着要照顾你,可结果好像还是你照顾我比较多。” “说这些干嘛,快吃啊。” “沂沂。”严寒突然唤出她过去的小名,“以后都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麦芽一愣,瞬间有种大事不好的感觉。而严寒把手伸进口袋,再拿出来时指尖多了个小小的方盒。 麦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单膝跪下,一字字说:“我知道会吓着你,可我不想再等了。原来你身边有叶宗,我不是必须;后来有季承,我不能靠近;可现在只有我了,所以我想试一试。我知道你把我当成兄长,这样也没关系,只要你让我呆在你身边一辈子,怎么样都没关系。” “严寒,我……” “考虑一下,好吗?我请求你考虑一下。我想名正言顺地做麦苗的父亲,你的家人。沂沂,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哪也不去,所以你不要有压力,也不用现在回答我。你永远不回答也无所谓,那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我只想把这句话说出来,而你,只当生活从此多了一个可能性,好吗?” 这一刻,严寒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有一点卑鄙了。他了解她的性格,他深知,这样的问法从根本上杜绝了她说不的可能。果然,她神色复杂道:“我会考虑,你先起来。” 严寒站起身,再次把她拥进怀里。这辈子,这或许是他离她最近的一刻,得好好珍惜。 广场的另一头,一个只穿了件单薄衬衫的男人静静立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雕。他的女人正和另一个男人紧紧相拥,所以她是答应了。他的女人,刚刚答应了另一个男人的求婚。 他们贴得那么紧,容不下天地万物,更容不下只存在于过去的他。季承已经是第二次看见这个戏码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枚戒指。那个小小的盒子就像个残酷的黑洞,吞没他眼前最后一丝光亮。 他不眠不休,横跨万里而来,这就是她给他的回报。他还以为,她知道叶宗的状况会受不了,而事实上,她浸在蜜罐里,和另一个男人海誓山盟、互许终生。她哪里会过得不好,她过得不能再好。 “嗡!” 手机一阵颤动,季承木然的接起,只听李恒急急道:“先生,警局传来消息,只要不找到新的证据,叶宗就不会被起诉。对现场的调查今天彻底结束,应该不会再有新证据了。” “就是说叶宗没事了?” “是,您可以放心了。”李恒应道,“美国那边还好吗?” “很好。”季承望着广场尽头的一双人影,缓缓道,“我们的计划马上重新启动了。叶朔那怎么样了?” “什么?”李恒怀疑自己听错了,“您是说针对叶宗先生的计划?那个计划不是终止了吗?现在要继续进行?” “是。” “呃,那个,叶朔那边……”李恒努力整理思绪,“叶朔已经买通了刘生,现在如果警方前去调查,刘生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指认叶宗为凶手。” “那就好。”季承淡漠的脸上勾出一片冰冷的寒意,“打给吴警官,就说找到了叶沂案的直接证人,申请重新调查案件。我要叶宗马上被捕。对,就是现在。” 第4章 .1|家| “唐蜜!”祁焉倾身将唐蜜拽回车里,“回来!” “啊,你干嘛!”唐蜜捂着手腕痛呼,“我可是个寡妇,名誉很重要的,你别老动手动脚……” 絮叨到一半,她突然噤声。唐蜜还没见过祁焉这种表情。纵使他的表情一向不怎么样,但也从不像现在这样,泛着凛冽而沉重的……杀意。她怯怯地伸手晃了晃,小声问:“祁焉?你看什么呢?” 祁焉猛然收回眼神:“墨镜戴上。下车。” 唐蜜不敢再出声,默默跟在祁焉身后。祁焉抬手将她的外套帽子兜头罩了上去,同时掏出手机:“渔人码头43号,外面看是个酒馆,查查里面是什么,估计和叶朔有关。还有,我的车不安全了,来人换一辆,钥匙放‘火山冒险’出口突出的那块石头上。” 挂断电话,他揽住唐蜜的腰身:“走,跟上季承他们。” 唐蜜身子一僵,乖乖跟了上去。他们还是第一次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可她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股羞耻感不禁升了上来。 唐蜜这辈子只会有韩延一个男人。也许是他太完美的缘故,别的男人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根本引不起唐蜜的兴趣。可祁焉不一样。他就像块磁石,第一次见面就“嗤啦”把她扯了过去。 他和韩延明明截然不同。韩延很英俊,但还没漂亮到祁焉那种令人发指的地步。韩延还很温柔,绝不像祁焉那么生人勿进、熟人也勿近。但他们给她的感觉就是一模一样,不论怀抱的温度还是曲线契合,甚至是亲吻的节奏和带来的眩晕…… 呸。唐蜜刷地红了脸。她大概缺男人太久,直接变成欲求不满的女流~氓。察觉她的异样,祁焉敛眉低头:“怎么了?热?” “没……嗯。”唐蜜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不用管我,我不拖你后腿。” 祁焉动作一滞,心里五味杂陈。多年以前,她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韩邵成刚找上门,他心知耗下去没好结果,就告诉唐蜜:“我惹上麻烦了,得离开这里,你跟不跟我走?” 她甚至没问是什么麻烦或者要去哪里,只答了一个字:“跟。”这是祁焉一生中最动听的字眼。 韩邵成逼得太紧,他们走得很急,那天天降暴雨,唐蜜还来了大姨妈,可她紧紧牵住他的手,拼命向前跑着:“没……没事,我、我不会,拖你后腿。” 跳上火车的时候,他们都湿透了。寒冷和疼痛交缠,唐蜜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以,以后再……不打架了,好不好?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你……好好的,没,没什么比这重要。” 雨水把她的小脸冲刷成一片雪白,乌黑的发丝打成僵硬的绺,一缕缕贴在额上。闪电一过,更没半分血色。祁焉埋首在她的肩膀上:“嗯。不打架,好好的。”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同一个女人把破旧的行李箱狠狠摔在他的身上:“骗子,滚出去!呵,韩家?你是韩家人?你是韩家人为什么还要我跟着你吃糠咽菜!” “你不让我打架。”他死死握拳,“可韩家是什么地方?他们不打架,他们杀人。你想让我回那里?” “你以前打架,能打出什么出息?我还得伺候你,去局子里捞你!韩家能一样吗?韩家能呼风唤雨,能救我弟弟的命,你行吗?” “你弟弟自己触犯了法律!唐蜜你还有没有是非观!” “你有是非观?你有是非观干嘛当那么多年混混?韩延,我以前看中你有点闯劲,早晚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可你明明现在就能大富大贵,却只会龟缩起来!我弟弟想挣钱有什么错?你胸无大志凭什么指责他?机会放在眼前你都不敢伸手,贫穷、弱小、无能,说的就是你!一文不名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是非观!帮不上忙还只会拖累别人,你真让我恶心!滚,你给我滚!” 一个个恶毒的字眼就像生锈的铁钉,狠狠刺进他的心里,和血肉一起腐烂。于是他滚了,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她既然那么看不上自己,为什么还要生下他的孩子、称他为丈夫?他们根本没结过婚。 “祁焉?” “嗯?”他骤然回神,举起手机,“看这里,假装在自拍。” 唐蜜疑惑地做了个树杈手。自拍?他用的明明是后面的摄像头。“咔嚓”一声过后,祁焉换了个方向:“这边,再来一次。” 几遍过后,唐蜜终于看出端倪:“你拍的这几个人是……” “跟踪季承的人。”祁焉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回兜里,“看见季承后面跟着的那几个高个子了么,那应该是他的手下。但再往外这几个,在监视他们。” “他们是谁?他们在跟踪季承?”唐蜜顿时紧张,“你刚才在门口拉我,到底是看见谁了?” 祁焉沉默下去。刚才韩邵成不一定看到了唐蜜,但他一定知道唐蜜就在澳门。毕竟她和季承的绯闻曾闹得沸沸扬扬,外人只看个热闹,可韩家人一眼便知,照片中的女人和孩子到底是谁。祁焉没料到韩邵成回来的这么快。虽然叶圣恩案发时,韩邵成的手下就已现身,但只有韩邵成本人出现,这场战争才算真正揭幕。 韩邵成的目标是叶朔和孩子,而眼下唐蜜也在,她又恰好是叶沂的朋友,还和季承传过绯闻……所以接下来,叶家、季家,任谁都无法摆脱韩家的纠缠。韩家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想要什么,一向拿命来取。 事已至此,无路可退。祁焉决定给唐蜜打个预防:“你的一个旧识来澳门了。”顿了顿,他一字字说,“韩邵成,你还记得他吧?” “哐当”一声,唐蜜手里的可乐罐重重砸在了地上。 *** “我要吃棉花糖!” “好。五个够吗?” “一个就够,漂亮叔叔最好了,妈妈老是不给我买!亲亲叔叔,么!” “……一个不够,再来一个。” 当同样的戏码在冰激凌、爆米花和棉花糖上重复了三遍后,叶沂终于忍无可忍:“季承,如果你一直这样,那还是快点离婚的好。” 季承飞速捂住小姑娘的耳朵,对叶沂怒目而视:“你说话注意点!” 叶沂一口气哽在胸口:“是你要注意点!孩子不是你这个带法!” “我怎么了?” “你这不是带孩子,是带熊孩子。” “胡说,我女儿怎么可能是熊孩子……” “啪!”麦苗手里的冰激凌整个杵在了季承的裤子上,“哎呀,掉了,漂亮叔叔我能再要一个吗?” 叶沂抱臂冷眼看着,季承的唇角抽了抽,张口却是:“能……” “麦苗!”叶沂终于急了,“给别人造成麻烦应该先说什么?” 她平时很少发火,一拉脸倒很有威力。狐假虎威的某小朋友顿时蔫了,拼命往季承的长腿后面藏。叶沂一把将她来出来:“不说就回家。” “漂亮叔叔,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麦苗委委屈屈抬头,“我帮你擦擦。” “没事没事。”季承的衣服从没这么脏过,他本来腿都是僵的,可叶沂的一句“回家”和女儿的一包眼泪,瞬间击败了多年的洁癖。他连忙蹲下身,把麦苗扛上肩头,“妈妈太凶,我们离她远点,去阿拉伯世界玩好不好?” “你故意的吧?”叶沂咬牙切齿,“你唱红脸,让我唱白脸,所以孩子就更喜欢你?” “不好意思,让你看出来了。”季承薄唇一勾,“可怎么办呢?要不你也改唱红脸?那把她惯坏了怎么办?” “你……无耻!” “无耻之徒能像我这么尊重你的意见?”他反问,“你不让包场我都听了。这可是原则问题。” 叶沂被他气得头疼:“去游乐园还要包场……连个人都没有还叫游乐园么?这是你的原则?你小时候都是这么去游乐园的?” “是。”他一脸无辜,“我没去过还有别人的游乐园。” 叶沂和他彻底无话可说。而季承竟没丝毫愧色,扛着麦苗大步向前跑去:“宝贝骑大马了!” 叶沂几乎石化。这人真是季承么?他不会被什么奇怪的生物附体了吧? 然而仅仅过了两秒,季承蓦然停下脚步。叶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单从背影来看,他已顷刻恢复平日里冷淡遥远的模样。叶沂心下奇怪,不觉快走两步赶上前去。刚走到地方,她也定住了。 游客熙来攘往,没人注意这一小块空间的凝固。隔着几步的距离,季承和叶沂同时沉沉打量对面的人。而那人也没说话,只含笑回望。最后,还是麦苗先开的口:“漂亮阿姨,你也来玩吗?还是又来找漂亮叔叔说话?这个小弟弟是你的宝宝吗?” “这么巧。”尚微柔声笑着,眼睛却只看向季承,“这是我娘家表姐的孩子。表姐他们早就去了国外,日子过得一直不好。最近实在顾不过来,就把孩子送回来,让我代为照顾几天。表姐小时候在我家住过好久,和我很亲,我为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彦彦,叫季叔叔。” 从头到尾,叶沂都好像不存在。她无声笑笑,不以为意。尚微还算聪明,三年前她们就撕破了脸皮,现在即使笑脸相向,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尚微早就看透,她和季承有名无实,自然不必放在眼里。 叶沂只是好奇季承的态度。他几次三番表示和尚微没有关系,而且迟迟拖着不愿离婚,确实不像有什么打算。可今天这个巧合,也实在太巧了吧?说没有提前约过,连麦苗都不相信。 季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确实,好巧。我们要去那边,就不奉陪了。” 叶沂有点惊讶。那天尚微去家里拜访,两个人还颇有互动,现在怎么冷淡得这么明显?可尚微倒像不以为意:“彦彦,小姨是不是教过你,好东西要和小朋友分享?刚才小姨给你买的棒棒糖,该不该送小姐姐一个?” 那是个小男孩,看着比麦苗小些,长得瘦瘦弱弱,而且很扭捏,一直低着头,也不叫人,没什么存在感。只见尚微把棒棒糖塞进孩子手里:“彦彦说:姐姐,棒棒糖送你。” 这时,彦彦突然抬了下头。他长得竟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慌张而又茫然,让人看了心头莫名一跳。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点点漫过脑海。叶沂上前一步,想要仔细看看这个孩子,可彦彦却突然恐惧地垂眼,拼命抽手向后退去。 尚微抱歉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长得小,性格还特别内向,在国外更受人欺负,所以姐姐才把他送回来,希望和国内同龄孩子多处一处,能有点帮助。季承,你开的那家幼儿园是澳门最好的,能不能帮忙把孩子安排进去?有熟人关照,我们也才放心。” 话讲到这个份上,季承也不好说什么。看了叶沂一眼,他淡声道:“按照流程提出申请,自然会有人处理。” 他其实什么也没答应,尚微却一脸感激:“那谢谢你了。” “彦彦,这个棉花糖给你!”麦苗忽然从季承肩膀上溜了下来,“你刚来这里是不是没人玩?你不用害怕,我也刚过来呢,以后我们都一起玩啊!给你,拿着!” 彦彦胆子太小,叶沂怕他被麦苗吓着,正想阻拦,却见小男孩忽地抬头,胆怯而又渴望地将麦苗望着。麦苗拉住他的小手晃了晃:“那以后我们都一起玩,说定了哦!” 彦彦仍没答话,小小的唇角却轻轻勾了一下。那感觉似曾相识,叶沂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那种奇怪感觉再次幽幽升起。这时,季承伸手揽过了她,同时抱起麦苗:“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一步。” 叶沂被季承带着大步向前,心思却还拴在那个孩子身上。抬起头,她拉过麦苗问:“宝贝,你为什么主动要和彦彦玩?” “彦彦好像不会说话的样子,可是幼儿园和我一样大的小朋友都会说话了呀。他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妈妈不是总和我说要帮助别人吗?我特别想帮助彦彦。” 不远的地方,尚微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目视那一家三口。人潮汹涌,不一会儿,他们的背影便消失不见。尚微冷冷扯了下嘴角,一把抱起身边的孩子,大步向公园出口走去。 她的怀里,孩子被勒得很痛。他撇了撇嘴,又不敢哭出声,最终只默默低下了头。 *** 助理把关于叶朔的调查报告送来时,祁焉正好打来电话。叶宗一手接起,另一手翻开资料:“玩回来了?” 祁焉的语气却有些沉:“你猜我在渔人码头看见了什么?” “什么?” “韩邵成。他进了一家酒馆。我让人查了,酒馆下面有个地下赌~场,叶朔的产业。” 叶宗翻页的手指一滞:“韩邵成?他这么快就回来找叶朔算账了?” “这还不算完。季承、叶沂和麦苗也在那里,有人在监视他们。” “什么?”叶宗猛然坐得笔直,“韩邵成的人?” “开始我也不确定。季承他们离开公园以后,那些人就撤了。我一直跟着,现在就在他们楼下。这房子早年一直是韩邵成的产业,韩家没落后被卖了出去,最近又被人买下,房主身份未知,但也姓韩。应该是他无疑。” 叶宗阖眸陷回座位里:“韩邵成找叶朔要钱、要孩子,这都好解释,可他盯着季承和小妹干什么?” “他在找孩子,唐蜜也在找孩子,而季承和叶沂会帮唐蜜。何况韩家刚害了你父亲,又嫁祸给你,还和叶朔有旧账没算……他盯叶家和季家的理由简直不胜枚举。” “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叶宗把目光落在面前的报告上,“看来得尽快动手了。叶朔手里脏东西很多,抓住一样,就能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叶朔倒了,韩家便捞不着便宜,你的孩子也能救出来了。那里换别人盯着,你先回来,我们具体商量。” “行,我这就回去。”又看了面前的建筑一眼,祁焉发动车子,掉头离去。 与此同时,那幢建筑的三层,严严实实的窗帘微微飘动了一下。窗帘后方,一个男子拨通了手机:“尚小姐,盯梢的人走了。” “很好。”尚家大宅里,尚微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姣好容颜,她得意一笑,“以后都是这样,假装成韩邵成手下。韩家刚做了叶圣恩、嫁祸叶宗,还和叶朔有账没清,盯着叶沂是情理之中,不会有人怀疑。” “是。” 挂上电话,陈妈推开了门:“小姐,孩子在哭,您看……” 尚微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种事别来烦我,你看着办。” “是。”陈妈应着,转身便要退下。 “哎!”尚微唤住她,“算了,别的我也管不了,就给他做点好吃的吧。这孩子也是命苦,我就积点德,这样以后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不亏心。” “是。” 合上门,陈妈向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重重叹了口气:“作孽,作孽啊!” 第4章 .1|家| “唐蜜!”祁焉倾身将唐蜜拽回车里,“回来!” “啊,你干嘛!”唐蜜捂着手腕痛呼,“我可是个寡妇,名誉很重要的,你别老动手动脚……” 絮叨到一半,她突然噤声。唐蜜还没见过祁焉这种表情。纵使他的表情一向不怎么样,但也从不像现在这样,泛着凛冽而沉重的……杀意。她怯怯地伸手晃了晃,小声问:“祁焉?你看什么呢?” 祁焉猛然收回眼神:“墨镜戴上。下车。” 唐蜜不敢再出声,默默跟在祁焉身后。祁焉抬手将她的外套帽子兜头罩了上去,同时掏出手机:“渔人码头43号,外面看是个酒馆,查查里面是什么,估计和叶朔有关。还有,我的车不安全了,来人换一辆,钥匙放‘火山冒险’出口突出的那块石头上。” 挂断电话,他揽住唐蜜的腰身:“走,跟上季承他们。” 唐蜜身子一僵,乖乖跟了上去。他们还是第一次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可她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股羞耻感不禁升了上来。 唐蜜这辈子只会有韩延一个男人。也许是他太完美的缘故,别的男人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根本引不起唐蜜的兴趣。可祁焉不一样。他就像块磁石,第一次见面就“嗤啦”把她扯了过去。 他和韩延明明截然不同。韩延很英俊,但还没漂亮到祁焉那种令人发指的地步。韩延还很温柔,绝不像祁焉那么生人勿进、熟人也勿近。但他们给她的感觉就是一模一样,不论怀抱的温度还是曲线契合,甚至是亲吻的节奏和带来的眩晕…… 呸。唐蜜刷地红了脸。她大概缺男人太久,直接变成欲求不满的女流~氓。察觉她的异样,祁焉敛眉低头:“怎么了?热?” “没……嗯。”唐蜜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不用管我,我不拖你后腿。” 祁焉动作一滞,心里五味杂陈。多年以前,她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韩邵成刚找上门,他心知耗下去没好结果,就告诉唐蜜:“我惹上麻烦了,得离开这里,你跟不跟我走?” 她甚至没问是什么麻烦或者要去哪里,只答了一个字:“跟。”这是祁焉一生中最动听的字眼。 韩邵成逼得太紧,他们走得很急,那天天降暴雨,唐蜜还来了大姨妈,可她紧紧牵住他的手,拼命向前跑着:“没……没事,我、我不会,拖你后腿。” 跳上火车的时候,他们都湿透了。寒冷和疼痛交缠,唐蜜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以,以后再……不打架了,好不好?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你……好好的,没,没什么比这重要。” 雨水把她的小脸冲刷成一片雪白,乌黑的发丝打成僵硬的绺,一缕缕贴在额上。闪电一过,更没半分血色。祁焉埋首在她的肩膀上:“嗯。不打架,好好的。”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同一个女人把破旧的行李箱狠狠摔在他的身上:“骗子,滚出去!呵,韩家?你是韩家人?你是韩家人为什么还要我跟着你吃糠咽菜!” “你不让我打架。”他死死握拳,“可韩家是什么地方?他们不打架,他们杀人。你想让我回那里?” “你以前打架,能打出什么出息?我还得伺候你,去局子里捞你!韩家能一样吗?韩家能呼风唤雨,能救我弟弟的命,你行吗?” “你弟弟自己触犯了法律!唐蜜你还有没有是非观!” “你有是非观?你有是非观干嘛当那么多年混混?韩延,我以前看中你有点闯劲,早晚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可你明明现在就能大富大贵,却只会龟缩起来!我弟弟想挣钱有什么错?你胸无大志凭什么指责他?机会放在眼前你都不敢伸手,贫穷、弱小、无能,说的就是你!一文不名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是非观!帮不上忙还只会拖累别人,你真让我恶心!滚,你给我滚!” 一个个恶毒的字眼就像生锈的铁钉,狠狠刺进他的心里,和血肉一起腐烂。于是他滚了,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她既然那么看不上自己,为什么还要生下他的孩子、称他为丈夫?他们根本没结过婚。 “祁焉?” “嗯?”他骤然回神,举起手机,“看这里,假装在自拍。” 唐蜜疑惑地做了个树杈手。自拍?他用的明明是后面的摄像头。“咔嚓”一声过后,祁焉换了个方向:“这边,再来一次。” 几遍过后,唐蜜终于看出端倪:“你拍的这几个人是……” “跟踪季承的人。”祁焉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回兜里,“看见季承后面跟着的那几个高个子了么,那应该是他的手下。但再往外这几个,在监视他们。” “他们是谁?他们在跟踪季承?”唐蜜顿时紧张,“你刚才在门口拉我,到底是看见谁了?” 祁焉沉默下去。刚才韩邵成不一定看到了唐蜜,但他一定知道唐蜜就在澳门。毕竟她和季承的绯闻曾闹得沸沸扬扬,外人只看个热闹,可韩家人一眼便知,照片中的女人和孩子到底是谁。祁焉没料到韩邵成回来的这么快。虽然叶圣恩案发时,韩邵成的手下就已现身,但只有韩邵成本人出现,这场战争才算真正揭幕。 韩邵成的目标是叶朔和孩子,而眼下唐蜜也在,她又恰好是叶沂的朋友,还和季承传过绯闻……所以接下来,叶家、季家,任谁都无法摆脱韩家的纠缠。韩家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想要什么,一向拿命来取。 事已至此,无路可退。祁焉决定给唐蜜打个预防:“你的一个旧识来澳门了。”顿了顿,他一字字说,“韩邵成,你还记得他吧?” “哐当”一声,唐蜜手里的可乐罐重重砸在了地上。 *** “我要吃棉花糖!” “好。五个够吗?” “一个就够,漂亮叔叔最好了,妈妈老是不给我买!亲亲叔叔,么!” “……一个不够,再来一个。” 当同样的戏码在冰激凌、爆米花和棉花糖上重复了三遍后,叶沂终于忍无可忍:“季承,如果你一直这样,那还是快点离婚的好。” 季承飞速捂住小姑娘的耳朵,对叶沂怒目而视:“你说话注意点!” 叶沂一口气哽在胸口:“是你要注意点!孩子不是你这个带法!” “我怎么了?” “你这不是带孩子,是带熊孩子。” “胡说,我女儿怎么可能是熊孩子……” “啪!”麦苗手里的冰激凌整个杵在了季承的裤子上,“哎呀,掉了,漂亮叔叔我能再要一个吗?” 叶沂抱臂冷眼看着,季承的唇角抽了抽,张口却是:“能……” “麦苗!”叶沂终于急了,“给别人造成麻烦应该先说什么?” 她平时很少发火,一拉脸倒很有威力。狐假虎威的某小朋友顿时蔫了,拼命往季承的长腿后面藏。叶沂一把将她来出来:“不说就回家。” “漂亮叔叔,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麦苗委委屈屈抬头,“我帮你擦擦。” “没事没事。”季承的衣服从没这么脏过,他本来腿都是僵的,可叶沂的一句“回家”和女儿的一包眼泪,瞬间击败了多年的洁癖。他连忙蹲下身,把麦苗扛上肩头,“妈妈太凶,我们离她远点,去阿拉伯世界玩好不好?” “你故意的吧?”叶沂咬牙切齿,“你唱红脸,让我唱白脸,所以孩子就更喜欢你?” “不好意思,让你看出来了。”季承薄唇一勾,“可怎么办呢?要不你也改唱红脸?那把她惯坏了怎么办?” “你……无耻!” “无耻之徒能像我这么尊重你的意见?”他反问,“你不让包场我都听了。这可是原则问题。” 叶沂被他气得头疼:“去游乐园还要包场……连个人都没有还叫游乐园么?这是你的原则?你小时候都是这么去游乐园的?” “是。”他一脸无辜,“我没去过还有别人的游乐园。” 叶沂和他彻底无话可说。而季承竟没丝毫愧色,扛着麦苗大步向前跑去:“宝贝骑大马了!” 叶沂几乎石化。这人真是季承么?他不会被什么奇怪的生物附体了吧? 然而仅仅过了两秒,季承蓦然停下脚步。叶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单从背影来看,他已顷刻恢复平日里冷淡遥远的模样。叶沂心下奇怪,不觉快走两步赶上前去。刚走到地方,她也定住了。 游客熙来攘往,没人注意这一小块空间的凝固。隔着几步的距离,季承和叶沂同时沉沉打量对面的人。而那人也没说话,只含笑回望。最后,还是麦苗先开的口:“漂亮阿姨,你也来玩吗?还是又来找漂亮叔叔说话?这个小弟弟是你的宝宝吗?” “这么巧。”尚微柔声笑着,眼睛却只看向季承,“这是我娘家表姐的孩子。表姐他们早就去了国外,日子过得一直不好。最近实在顾不过来,就把孩子送回来,让我代为照顾几天。表姐小时候在我家住过好久,和我很亲,我为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彦彦,叫季叔叔。” 从头到尾,叶沂都好像不存在。她无声笑笑,不以为意。尚微还算聪明,三年前她们就撕破了脸皮,现在即使笑脸相向,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尚微早就看透,她和季承有名无实,自然不必放在眼里。 叶沂只是好奇季承的态度。他几次三番表示和尚微没有关系,而且迟迟拖着不愿离婚,确实不像有什么打算。可今天这个巧合,也实在太巧了吧?说没有提前约过,连麦苗都不相信。 季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确实,好巧。我们要去那边,就不奉陪了。” 叶沂有点惊讶。那天尚微去家里拜访,两个人还颇有互动,现在怎么冷淡得这么明显?可尚微倒像不以为意:“彦彦,小姨是不是教过你,好东西要和小朋友分享?刚才小姨给你买的棒棒糖,该不该送小姐姐一个?” 那是个小男孩,看着比麦苗小些,长得瘦瘦弱弱,而且很扭捏,一直低着头,也不叫人,没什么存在感。只见尚微把棒棒糖塞进孩子手里:“彦彦说:姐姐,棒棒糖送你。” 这时,彦彦突然抬了下头。他长得竟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慌张而又茫然,让人看了心头莫名一跳。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点点漫过脑海。叶沂上前一步,想要仔细看看这个孩子,可彦彦却突然恐惧地垂眼,拼命抽手向后退去。 尚微抱歉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长得小,性格还特别内向,在国外更受人欺负,所以姐姐才把他送回来,希望和国内同龄孩子多处一处,能有点帮助。季承,你开的那家幼儿园是澳门最好的,能不能帮忙把孩子安排进去?有熟人关照,我们也才放心。” 话讲到这个份上,季承也不好说什么。看了叶沂一眼,他淡声道:“按照流程提出申请,自然会有人处理。” 他其实什么也没答应,尚微却一脸感激:“那谢谢你了。” “彦彦,这个棉花糖给你!”麦苗忽然从季承肩膀上溜了下来,“你刚来这里是不是没人玩?你不用害怕,我也刚过来呢,以后我们都一起玩啊!给你,拿着!” 彦彦胆子太小,叶沂怕他被麦苗吓着,正想阻拦,却见小男孩忽地抬头,胆怯而又渴望地将麦苗望着。麦苗拉住他的小手晃了晃:“那以后我们都一起玩,说定了哦!” 彦彦仍没答话,小小的唇角却轻轻勾了一下。那感觉似曾相识,叶沂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那种奇怪感觉再次幽幽升起。这时,季承伸手揽过了她,同时抱起麦苗:“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一步。” 叶沂被季承带着大步向前,心思却还拴在那个孩子身上。抬起头,她拉过麦苗问:“宝贝,你为什么主动要和彦彦玩?” “彦彦好像不会说话的样子,可是幼儿园和我一样大的小朋友都会说话了呀。他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妈妈不是总和我说要帮助别人吗?我特别想帮助彦彦。” 不远的地方,尚微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目视那一家三口。人潮汹涌,不一会儿,他们的背影便消失不见。尚微冷冷扯了下嘴角,一把抱起身边的孩子,大步向公园出口走去。 她的怀里,孩子被勒得很痛。他撇了撇嘴,又不敢哭出声,最终只默默低下了头。 *** 助理把关于叶朔的调查报告送来时,祁焉正好打来电话。叶宗一手接起,另一手翻开资料:“玩回来了?” 祁焉的语气却有些沉:“你猜我在渔人码头看见了什么?” “什么?” “韩邵成。他进了一家酒馆。我让人查了,酒馆下面有个地下赌~场,叶朔的产业。” 叶宗翻页的手指一滞:“韩邵成?他这么快就回来找叶朔算账了?” “这还不算完。季承、叶沂和麦苗也在那里,有人在监视他们。” “什么?”叶宗猛然坐得笔直,“韩邵成的人?” “开始我也不确定。季承他们离开公园以后,那些人就撤了。我一直跟着,现在就在他们楼下。这房子早年一直是韩邵成的产业,韩家没落后被卖了出去,最近又被人买下,房主身份未知,但也姓韩。应该是他无疑。” 叶宗阖眸陷回座位里:“韩邵成找叶朔要钱、要孩子,这都好解释,可他盯着季承和小妹干什么?” “他在找孩子,唐蜜也在找孩子,而季承和叶沂会帮唐蜜。何况韩家刚害了你父亲,又嫁祸给你,还和叶朔有旧账没算……他盯叶家和季家的理由简直不胜枚举。” “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叶宗把目光落在面前的报告上,“看来得尽快动手了。叶朔手里脏东西很多,抓住一样,就能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叶朔倒了,韩家便捞不着便宜,你的孩子也能救出来了。那里换别人盯着,你先回来,我们具体商量。” “行,我这就回去。”又看了面前的建筑一眼,祁焉发动车子,掉头离去。 与此同时,那幢建筑的三层,严严实实的窗帘微微飘动了一下。窗帘后方,一个男子拨通了手机:“尚小姐,盯梢的人走了。” “很好。”尚家大宅里,尚微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姣好容颜,她得意一笑,“以后都是这样,假装成韩邵成手下。韩家刚做了叶圣恩、嫁祸叶宗,还和叶朔有账没清,盯着叶沂是情理之中,不会有人怀疑。” “是。” 挂上电话,陈妈推开了门:“小姐,孩子在哭,您看……” 尚微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种事别来烦我,你看着办。” “是。”陈妈应着,转身便要退下。 “哎!”尚微唤住她,“算了,别的我也管不了,就给他做点好吃的吧。这孩子也是命苦,我就积点德,这样以后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不亏心。” “是。” 合上门,陈妈向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重重叹了口气:“作孽,作孽啊!” 第4章 .1|家| “唐蜜!”祁焉倾身将唐蜜拽回车里,“回来!” “啊,你干嘛!”唐蜜捂着手腕痛呼,“我可是个寡妇,名誉很重要的,你别老动手动脚……” 絮叨到一半,她突然噤声。唐蜜还没见过祁焉这种表情。纵使他的表情一向不怎么样,但也从不像现在这样,泛着凛冽而沉重的……杀意。她怯怯地伸手晃了晃,小声问:“祁焉?你看什么呢?” 祁焉猛然收回眼神:“墨镜戴上。下车。” 唐蜜不敢再出声,默默跟在祁焉身后。祁焉抬手将她的外套帽子兜头罩了上去,同时掏出手机:“渔人码头43号,外面看是个酒馆,查查里面是什么,估计和叶朔有关。还有,我的车不安全了,来人换一辆,钥匙放‘火山冒险’出口突出的那块石头上。” 挂断电话,他揽住唐蜜的腰身:“走,跟上季承他们。” 唐蜜身子一僵,乖乖跟了上去。他们还是第一次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可她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股羞耻感不禁升了上来。 唐蜜这辈子只会有韩延一个男人。也许是他太完美的缘故,别的男人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根本引不起唐蜜的兴趣。可祁焉不一样。他就像块磁石,第一次见面就“嗤啦”把她扯了过去。 他和韩延明明截然不同。韩延很英俊,但还没漂亮到祁焉那种令人发指的地步。韩延还很温柔,绝不像祁焉那么生人勿进、熟人也勿近。但他们给她的感觉就是一模一样,不论怀抱的温度还是曲线契合,甚至是亲吻的节奏和带来的眩晕…… 呸。唐蜜刷地红了脸。她大概缺男人太久,直接变成欲求不满的女流~氓。察觉她的异样,祁焉敛眉低头:“怎么了?热?” “没……嗯。”唐蜜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不用管我,我不拖你后腿。” 祁焉动作一滞,心里五味杂陈。多年以前,她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韩邵成刚找上门,他心知耗下去没好结果,就告诉唐蜜:“我惹上麻烦了,得离开这里,你跟不跟我走?” 她甚至没问是什么麻烦或者要去哪里,只答了一个字:“跟。”这是祁焉一生中最动听的字眼。 韩邵成逼得太紧,他们走得很急,那天天降暴雨,唐蜜还来了大姨妈,可她紧紧牵住他的手,拼命向前跑着:“没……没事,我、我不会,拖你后腿。” 跳上火车的时候,他们都湿透了。寒冷和疼痛交缠,唐蜜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以,以后再……不打架了,好不好?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你……好好的,没,没什么比这重要。” 雨水把她的小脸冲刷成一片雪白,乌黑的发丝打成僵硬的绺,一缕缕贴在额上。闪电一过,更没半分血色。祁焉埋首在她的肩膀上:“嗯。不打架,好好的。”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同一个女人把破旧的行李箱狠狠摔在他的身上:“骗子,滚出去!呵,韩家?你是韩家人?你是韩家人为什么还要我跟着你吃糠咽菜!” “你不让我打架。”他死死握拳,“可韩家是什么地方?他们不打架,他们杀人。你想让我回那里?” “你以前打架,能打出什么出息?我还得伺候你,去局子里捞你!韩家能一样吗?韩家能呼风唤雨,能救我弟弟的命,你行吗?” “你弟弟自己触犯了法律!唐蜜你还有没有是非观!” “你有是非观?你有是非观干嘛当那么多年混混?韩延,我以前看中你有点闯劲,早晚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可你明明现在就能大富大贵,却只会龟缩起来!我弟弟想挣钱有什么错?你胸无大志凭什么指责他?机会放在眼前你都不敢伸手,贫穷、弱小、无能,说的就是你!一文不名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是非观!帮不上忙还只会拖累别人,你真让我恶心!滚,你给我滚!” 一个个恶毒的字眼就像生锈的铁钉,狠狠刺进他的心里,和血肉一起腐烂。于是他滚了,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她既然那么看不上自己,为什么还要生下他的孩子、称他为丈夫?他们根本没结过婚。 “祁焉?” “嗯?”他骤然回神,举起手机,“看这里,假装在自拍。” 唐蜜疑惑地做了个树杈手。自拍?他用的明明是后面的摄像头。“咔嚓”一声过后,祁焉换了个方向:“这边,再来一次。” 几遍过后,唐蜜终于看出端倪:“你拍的这几个人是……” “跟踪季承的人。”祁焉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回兜里,“看见季承后面跟着的那几个高个子了么,那应该是他的手下。但再往外这几个,在监视他们。” “他们是谁?他们在跟踪季承?”唐蜜顿时紧张,“你刚才在门口拉我,到底是看见谁了?” 祁焉沉默下去。刚才韩邵成不一定看到了唐蜜,但他一定知道唐蜜就在澳门。毕竟她和季承的绯闻曾闹得沸沸扬扬,外人只看个热闹,可韩家人一眼便知,照片中的女人和孩子到底是谁。祁焉没料到韩邵成回来的这么快。虽然叶圣恩案发时,韩邵成的手下就已现身,但只有韩邵成本人出现,这场战争才算真正揭幕。 韩邵成的目标是叶朔和孩子,而眼下唐蜜也在,她又恰好是叶沂的朋友,还和季承传过绯闻……所以接下来,叶家、季家,任谁都无法摆脱韩家的纠缠。韩家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想要什么,一向拿命来取。 事已至此,无路可退。祁焉决定给唐蜜打个预防:“你的一个旧识来澳门了。”顿了顿,他一字字说,“韩邵成,你还记得他吧?” “哐当”一声,唐蜜手里的可乐罐重重砸在了地上。 *** “我要吃棉花糖!” “好。五个够吗?” “一个就够,漂亮叔叔最好了,妈妈老是不给我买!亲亲叔叔,么!” “……一个不够,再来一个。” 当同样的戏码在冰激凌、爆米花和棉花糖上重复了三遍后,叶沂终于忍无可忍:“季承,如果你一直这样,那还是快点离婚的好。” 季承飞速捂住小姑娘的耳朵,对叶沂怒目而视:“你说话注意点!” 叶沂一口气哽在胸口:“是你要注意点!孩子不是你这个带法!” “我怎么了?” “你这不是带孩子,是带熊孩子。” “胡说,我女儿怎么可能是熊孩子……” “啪!”麦苗手里的冰激凌整个杵在了季承的裤子上,“哎呀,掉了,漂亮叔叔我能再要一个吗?” 叶沂抱臂冷眼看着,季承的唇角抽了抽,张口却是:“能……” “麦苗!”叶沂终于急了,“给别人造成麻烦应该先说什么?” 她平时很少发火,一拉脸倒很有威力。狐假虎威的某小朋友顿时蔫了,拼命往季承的长腿后面藏。叶沂一把将她来出来:“不说就回家。” “漂亮叔叔,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麦苗委委屈屈抬头,“我帮你擦擦。” “没事没事。”季承的衣服从没这么脏过,他本来腿都是僵的,可叶沂的一句“回家”和女儿的一包眼泪,瞬间击败了多年的洁癖。他连忙蹲下身,把麦苗扛上肩头,“妈妈太凶,我们离她远点,去阿拉伯世界玩好不好?” “你故意的吧?”叶沂咬牙切齿,“你唱红脸,让我唱白脸,所以孩子就更喜欢你?” “不好意思,让你看出来了。”季承薄唇一勾,“可怎么办呢?要不你也改唱红脸?那把她惯坏了怎么办?” “你……无耻!” “无耻之徒能像我这么尊重你的意见?”他反问,“你不让包场我都听了。这可是原则问题。” 叶沂被他气得头疼:“去游乐园还要包场……连个人都没有还叫游乐园么?这是你的原则?你小时候都是这么去游乐园的?” “是。”他一脸无辜,“我没去过还有别人的游乐园。” 叶沂和他彻底无话可说。而季承竟没丝毫愧色,扛着麦苗大步向前跑去:“宝贝骑大马了!” 叶沂几乎石化。这人真是季承么?他不会被什么奇怪的生物附体了吧? 然而仅仅过了两秒,季承蓦然停下脚步。叶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单从背影来看,他已顷刻恢复平日里冷淡遥远的模样。叶沂心下奇怪,不觉快走两步赶上前去。刚走到地方,她也定住了。 游客熙来攘往,没人注意这一小块空间的凝固。隔着几步的距离,季承和叶沂同时沉沉打量对面的人。而那人也没说话,只含笑回望。最后,还是麦苗先开的口:“漂亮阿姨,你也来玩吗?还是又来找漂亮叔叔说话?这个小弟弟是你的宝宝吗?” “这么巧。”尚微柔声笑着,眼睛却只看向季承,“这是我娘家表姐的孩子。表姐他们早就去了国外,日子过得一直不好。最近实在顾不过来,就把孩子送回来,让我代为照顾几天。表姐小时候在我家住过好久,和我很亲,我为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彦彦,叫季叔叔。” 从头到尾,叶沂都好像不存在。她无声笑笑,不以为意。尚微还算聪明,三年前她们就撕破了脸皮,现在即使笑脸相向,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尚微早就看透,她和季承有名无实,自然不必放在眼里。 叶沂只是好奇季承的态度。他几次三番表示和尚微没有关系,而且迟迟拖着不愿离婚,确实不像有什么打算。可今天这个巧合,也实在太巧了吧?说没有提前约过,连麦苗都不相信。 季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确实,好巧。我们要去那边,就不奉陪了。” 叶沂有点惊讶。那天尚微去家里拜访,两个人还颇有互动,现在怎么冷淡得这么明显?可尚微倒像不以为意:“彦彦,小姨是不是教过你,好东西要和小朋友分享?刚才小姨给你买的棒棒糖,该不该送小姐姐一个?” 那是个小男孩,看着比麦苗小些,长得瘦瘦弱弱,而且很扭捏,一直低着头,也不叫人,没什么存在感。只见尚微把棒棒糖塞进孩子手里:“彦彦说:姐姐,棒棒糖送你。” 这时,彦彦突然抬了下头。他长得竟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慌张而又茫然,让人看了心头莫名一跳。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点点漫过脑海。叶沂上前一步,想要仔细看看这个孩子,可彦彦却突然恐惧地垂眼,拼命抽手向后退去。 尚微抱歉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长得小,性格还特别内向,在国外更受人欺负,所以姐姐才把他送回来,希望和国内同龄孩子多处一处,能有点帮助。季承,你开的那家幼儿园是澳门最好的,能不能帮忙把孩子安排进去?有熟人关照,我们也才放心。” 话讲到这个份上,季承也不好说什么。看了叶沂一眼,他淡声道:“按照流程提出申请,自然会有人处理。” 他其实什么也没答应,尚微却一脸感激:“那谢谢你了。” “彦彦,这个棉花糖给你!”麦苗忽然从季承肩膀上溜了下来,“你刚来这里是不是没人玩?你不用害怕,我也刚过来呢,以后我们都一起玩啊!给你,拿着!” 彦彦胆子太小,叶沂怕他被麦苗吓着,正想阻拦,却见小男孩忽地抬头,胆怯而又渴望地将麦苗望着。麦苗拉住他的小手晃了晃:“那以后我们都一起玩,说定了哦!” 彦彦仍没答话,小小的唇角却轻轻勾了一下。那感觉似曾相识,叶沂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那种奇怪感觉再次幽幽升起。这时,季承伸手揽过了她,同时抱起麦苗:“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一步。” 叶沂被季承带着大步向前,心思却还拴在那个孩子身上。抬起头,她拉过麦苗问:“宝贝,你为什么主动要和彦彦玩?” “彦彦好像不会说话的样子,可是幼儿园和我一样大的小朋友都会说话了呀。他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妈妈不是总和我说要帮助别人吗?我特别想帮助彦彦。” 不远的地方,尚微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目视那一家三口。人潮汹涌,不一会儿,他们的背影便消失不见。尚微冷冷扯了下嘴角,一把抱起身边的孩子,大步向公园出口走去。 她的怀里,孩子被勒得很痛。他撇了撇嘴,又不敢哭出声,最终只默默低下了头。 *** 助理把关于叶朔的调查报告送来时,祁焉正好打来电话。叶宗一手接起,另一手翻开资料:“玩回来了?” 祁焉的语气却有些沉:“你猜我在渔人码头看见了什么?” “什么?” “韩邵成。他进了一家酒馆。我让人查了,酒馆下面有个地下赌~场,叶朔的产业。” 叶宗翻页的手指一滞:“韩邵成?他这么快就回来找叶朔算账了?” “这还不算完。季承、叶沂和麦苗也在那里,有人在监视他们。” “什么?”叶宗猛然坐得笔直,“韩邵成的人?” “开始我也不确定。季承他们离开公园以后,那些人就撤了。我一直跟着,现在就在他们楼下。这房子早年一直是韩邵成的产业,韩家没落后被卖了出去,最近又被人买下,房主身份未知,但也姓韩。应该是他无疑。” 叶宗阖眸陷回座位里:“韩邵成找叶朔要钱、要孩子,这都好解释,可他盯着季承和小妹干什么?” “他在找孩子,唐蜜也在找孩子,而季承和叶沂会帮唐蜜。何况韩家刚害了你父亲,又嫁祸给你,还和叶朔有旧账没算……他盯叶家和季家的理由简直不胜枚举。” “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叶宗把目光落在面前的报告上,“看来得尽快动手了。叶朔手里脏东西很多,抓住一样,就能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叶朔倒了,韩家便捞不着便宜,你的孩子也能救出来了。那里换别人盯着,你先回来,我们具体商量。” “行,我这就回去。”又看了面前的建筑一眼,祁焉发动车子,掉头离去。 与此同时,那幢建筑的三层,严严实实的窗帘微微飘动了一下。窗帘后方,一个男子拨通了手机:“尚小姐,盯梢的人走了。” “很好。”尚家大宅里,尚微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姣好容颜,她得意一笑,“以后都是这样,假装成韩邵成手下。韩家刚做了叶圣恩、嫁祸叶宗,还和叶朔有账没清,盯着叶沂是情理之中,不会有人怀疑。” “是。” 挂上电话,陈妈推开了门:“小姐,孩子在哭,您看……” 尚微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种事别来烦我,你看着办。” “是。”陈妈应着,转身便要退下。 “哎!”尚微唤住她,“算了,别的我也管不了,就给他做点好吃的吧。这孩子也是命苦,我就积点德,这样以后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不亏心。” “是。” 合上门,陈妈向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重重叹了口气:“作孽,作孽啊!” 第4章 .1|家| “唐蜜!”祁焉倾身将唐蜜拽回车里,“回来!” “啊,你干嘛!”唐蜜捂着手腕痛呼,“我可是个寡妇,名誉很重要的,你别老动手动脚……” 絮叨到一半,她突然噤声。唐蜜还没见过祁焉这种表情。纵使他的表情一向不怎么样,但也从不像现在这样,泛着凛冽而沉重的……杀意。她怯怯地伸手晃了晃,小声问:“祁焉?你看什么呢?” 祁焉猛然收回眼神:“墨镜戴上。下车。” 唐蜜不敢再出声,默默跟在祁焉身后。祁焉抬手将她的外套帽子兜头罩了上去,同时掏出手机:“渔人码头43号,外面看是个酒馆,查查里面是什么,估计和叶朔有关。还有,我的车不安全了,来人换一辆,钥匙放‘火山冒险’出口突出的那块石头上。” 挂断电话,他揽住唐蜜的腰身:“走,跟上季承他们。” 唐蜜身子一僵,乖乖跟了上去。他们还是第一次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可她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股羞耻感不禁升了上来。 唐蜜这辈子只会有韩延一个男人。也许是他太完美的缘故,别的男人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根本引不起唐蜜的兴趣。可祁焉不一样。他就像块磁石,第一次见面就“嗤啦”把她扯了过去。 他和韩延明明截然不同。韩延很英俊,但还没漂亮到祁焉那种令人发指的地步。韩延还很温柔,绝不像祁焉那么生人勿进、熟人也勿近。但他们给她的感觉就是一模一样,不论怀抱的温度还是曲线契合,甚至是亲吻的节奏和带来的眩晕…… 呸。唐蜜刷地红了脸。她大概缺男人太久,直接变成欲求不满的女流~氓。察觉她的异样,祁焉敛眉低头:“怎么了?热?” “没……嗯。”唐蜜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不用管我,我不拖你后腿。” 祁焉动作一滞,心里五味杂陈。多年以前,她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韩邵成刚找上门,他心知耗下去没好结果,就告诉唐蜜:“我惹上麻烦了,得离开这里,你跟不跟我走?” 她甚至没问是什么麻烦或者要去哪里,只答了一个字:“跟。”这是祁焉一生中最动听的字眼。 韩邵成逼得太紧,他们走得很急,那天天降暴雨,唐蜜还来了大姨妈,可她紧紧牵住他的手,拼命向前跑着:“没……没事,我、我不会,拖你后腿。” 跳上火车的时候,他们都湿透了。寒冷和疼痛交缠,唐蜜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以,以后再……不打架了,好不好?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你……好好的,没,没什么比这重要。” 雨水把她的小脸冲刷成一片雪白,乌黑的发丝打成僵硬的绺,一缕缕贴在额上。闪电一过,更没半分血色。祁焉埋首在她的肩膀上:“嗯。不打架,好好的。”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同一个女人把破旧的行李箱狠狠摔在他的身上:“骗子,滚出去!呵,韩家?你是韩家人?你是韩家人为什么还要我跟着你吃糠咽菜!” “你不让我打架。”他死死握拳,“可韩家是什么地方?他们不打架,他们杀人。你想让我回那里?” “你以前打架,能打出什么出息?我还得伺候你,去局子里捞你!韩家能一样吗?韩家能呼风唤雨,能救我弟弟的命,你行吗?” “你弟弟自己触犯了法律!唐蜜你还有没有是非观!” “你有是非观?你有是非观干嘛当那么多年混混?韩延,我以前看中你有点闯劲,早晚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可你明明现在就能大富大贵,却只会龟缩起来!我弟弟想挣钱有什么错?你胸无大志凭什么指责他?机会放在眼前你都不敢伸手,贫穷、弱小、无能,说的就是你!一文不名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是非观!帮不上忙还只会拖累别人,你真让我恶心!滚,你给我滚!” 一个个恶毒的字眼就像生锈的铁钉,狠狠刺进他的心里,和血肉一起腐烂。于是他滚了,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她既然那么看不上自己,为什么还要生下他的孩子、称他为丈夫?他们根本没结过婚。 “祁焉?” “嗯?”他骤然回神,举起手机,“看这里,假装在自拍。” 唐蜜疑惑地做了个树杈手。自拍?他用的明明是后面的摄像头。“咔嚓”一声过后,祁焉换了个方向:“这边,再来一次。” 几遍过后,唐蜜终于看出端倪:“你拍的这几个人是……” “跟踪季承的人。”祁焉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回兜里,“看见季承后面跟着的那几个高个子了么,那应该是他的手下。但再往外这几个,在监视他们。” “他们是谁?他们在跟踪季承?”唐蜜顿时紧张,“你刚才在门口拉我,到底是看见谁了?” 祁焉沉默下去。刚才韩邵成不一定看到了唐蜜,但他一定知道唐蜜就在澳门。毕竟她和季承的绯闻曾闹得沸沸扬扬,外人只看个热闹,可韩家人一眼便知,照片中的女人和孩子到底是谁。祁焉没料到韩邵成回来的这么快。虽然叶圣恩案发时,韩邵成的手下就已现身,但只有韩邵成本人出现,这场战争才算真正揭幕。 韩邵成的目标是叶朔和孩子,而眼下唐蜜也在,她又恰好是叶沂的朋友,还和季承传过绯闻……所以接下来,叶家、季家,任谁都无法摆脱韩家的纠缠。韩家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想要什么,一向拿命来取。 事已至此,无路可退。祁焉决定给唐蜜打个预防:“你的一个旧识来澳门了。”顿了顿,他一字字说,“韩邵成,你还记得他吧?” “哐当”一声,唐蜜手里的可乐罐重重砸在了地上。 *** “我要吃棉花糖!” “好。五个够吗?” “一个就够,漂亮叔叔最好了,妈妈老是不给我买!亲亲叔叔,么!” “……一个不够,再来一个。” 当同样的戏码在冰激凌、爆米花和棉花糖上重复了三遍后,叶沂终于忍无可忍:“季承,如果你一直这样,那还是快点离婚的好。” 季承飞速捂住小姑娘的耳朵,对叶沂怒目而视:“你说话注意点!” 叶沂一口气哽在胸口:“是你要注意点!孩子不是你这个带法!” “我怎么了?” “你这不是带孩子,是带熊孩子。” “胡说,我女儿怎么可能是熊孩子……” “啪!”麦苗手里的冰激凌整个杵在了季承的裤子上,“哎呀,掉了,漂亮叔叔我能再要一个吗?” 叶沂抱臂冷眼看着,季承的唇角抽了抽,张口却是:“能……” “麦苗!”叶沂终于急了,“给别人造成麻烦应该先说什么?” 她平时很少发火,一拉脸倒很有威力。狐假虎威的某小朋友顿时蔫了,拼命往季承的长腿后面藏。叶沂一把将她来出来:“不说就回家。” “漂亮叔叔,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麦苗委委屈屈抬头,“我帮你擦擦。” “没事没事。”季承的衣服从没这么脏过,他本来腿都是僵的,可叶沂的一句“回家”和女儿的一包眼泪,瞬间击败了多年的洁癖。他连忙蹲下身,把麦苗扛上肩头,“妈妈太凶,我们离她远点,去阿拉伯世界玩好不好?” “你故意的吧?”叶沂咬牙切齿,“你唱红脸,让我唱白脸,所以孩子就更喜欢你?” “不好意思,让你看出来了。”季承薄唇一勾,“可怎么办呢?要不你也改唱红脸?那把她惯坏了怎么办?” “你……无耻!” “无耻之徒能像我这么尊重你的意见?”他反问,“你不让包场我都听了。这可是原则问题。” 叶沂被他气得头疼:“去游乐园还要包场……连个人都没有还叫游乐园么?这是你的原则?你小时候都是这么去游乐园的?” “是。”他一脸无辜,“我没去过还有别人的游乐园。” 叶沂和他彻底无话可说。而季承竟没丝毫愧色,扛着麦苗大步向前跑去:“宝贝骑大马了!” 叶沂几乎石化。这人真是季承么?他不会被什么奇怪的生物附体了吧? 然而仅仅过了两秒,季承蓦然停下脚步。叶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单从背影来看,他已顷刻恢复平日里冷淡遥远的模样。叶沂心下奇怪,不觉快走两步赶上前去。刚走到地方,她也定住了。 游客熙来攘往,没人注意这一小块空间的凝固。隔着几步的距离,季承和叶沂同时沉沉打量对面的人。而那人也没说话,只含笑回望。最后,还是麦苗先开的口:“漂亮阿姨,你也来玩吗?还是又来找漂亮叔叔说话?这个小弟弟是你的宝宝吗?” “这么巧。”尚微柔声笑着,眼睛却只看向季承,“这是我娘家表姐的孩子。表姐他们早就去了国外,日子过得一直不好。最近实在顾不过来,就把孩子送回来,让我代为照顾几天。表姐小时候在我家住过好久,和我很亲,我为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彦彦,叫季叔叔。” 从头到尾,叶沂都好像不存在。她无声笑笑,不以为意。尚微还算聪明,三年前她们就撕破了脸皮,现在即使笑脸相向,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尚微早就看透,她和季承有名无实,自然不必放在眼里。 叶沂只是好奇季承的态度。他几次三番表示和尚微没有关系,而且迟迟拖着不愿离婚,确实不像有什么打算。可今天这个巧合,也实在太巧了吧?说没有提前约过,连麦苗都不相信。 季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确实,好巧。我们要去那边,就不奉陪了。” 叶沂有点惊讶。那天尚微去家里拜访,两个人还颇有互动,现在怎么冷淡得这么明显?可尚微倒像不以为意:“彦彦,小姨是不是教过你,好东西要和小朋友分享?刚才小姨给你买的棒棒糖,该不该送小姐姐一个?” 那是个小男孩,看着比麦苗小些,长得瘦瘦弱弱,而且很扭捏,一直低着头,也不叫人,没什么存在感。只见尚微把棒棒糖塞进孩子手里:“彦彦说:姐姐,棒棒糖送你。” 这时,彦彦突然抬了下头。他长得竟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慌张而又茫然,让人看了心头莫名一跳。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点点漫过脑海。叶沂上前一步,想要仔细看看这个孩子,可彦彦却突然恐惧地垂眼,拼命抽手向后退去。 尚微抱歉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长得小,性格还特别内向,在国外更受人欺负,所以姐姐才把他送回来,希望和国内同龄孩子多处一处,能有点帮助。季承,你开的那家幼儿园是澳门最好的,能不能帮忙把孩子安排进去?有熟人关照,我们也才放心。” 话讲到这个份上,季承也不好说什么。看了叶沂一眼,他淡声道:“按照流程提出申请,自然会有人处理。” 他其实什么也没答应,尚微却一脸感激:“那谢谢你了。” “彦彦,这个棉花糖给你!”麦苗忽然从季承肩膀上溜了下来,“你刚来这里是不是没人玩?你不用害怕,我也刚过来呢,以后我们都一起玩啊!给你,拿着!” 彦彦胆子太小,叶沂怕他被麦苗吓着,正想阻拦,却见小男孩忽地抬头,胆怯而又渴望地将麦苗望着。麦苗拉住他的小手晃了晃:“那以后我们都一起玩,说定了哦!” 彦彦仍没答话,小小的唇角却轻轻勾了一下。那感觉似曾相识,叶沂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那种奇怪感觉再次幽幽升起。这时,季承伸手揽过了她,同时抱起麦苗:“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一步。” 叶沂被季承带着大步向前,心思却还拴在那个孩子身上。抬起头,她拉过麦苗问:“宝贝,你为什么主动要和彦彦玩?” “彦彦好像不会说话的样子,可是幼儿园和我一样大的小朋友都会说话了呀。他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妈妈不是总和我说要帮助别人吗?我特别想帮助彦彦。” 不远的地方,尚微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目视那一家三口。人潮汹涌,不一会儿,他们的背影便消失不见。尚微冷冷扯了下嘴角,一把抱起身边的孩子,大步向公园出口走去。 她的怀里,孩子被勒得很痛。他撇了撇嘴,又不敢哭出声,最终只默默低下了头。 *** 助理把关于叶朔的调查报告送来时,祁焉正好打来电话。叶宗一手接起,另一手翻开资料:“玩回来了?” 祁焉的语气却有些沉:“你猜我在渔人码头看见了什么?” “什么?” “韩邵成。他进了一家酒馆。我让人查了,酒馆下面有个地下赌~场,叶朔的产业。” 叶宗翻页的手指一滞:“韩邵成?他这么快就回来找叶朔算账了?” “这还不算完。季承、叶沂和麦苗也在那里,有人在监视他们。” “什么?”叶宗猛然坐得笔直,“韩邵成的人?” “开始我也不确定。季承他们离开公园以后,那些人就撤了。我一直跟着,现在就在他们楼下。这房子早年一直是韩邵成的产业,韩家没落后被卖了出去,最近又被人买下,房主身份未知,但也姓韩。应该是他无疑。” 叶宗阖眸陷回座位里:“韩邵成找叶朔要钱、要孩子,这都好解释,可他盯着季承和小妹干什么?” “他在找孩子,唐蜜也在找孩子,而季承和叶沂会帮唐蜜。何况韩家刚害了你父亲,又嫁祸给你,还和叶朔有旧账没算……他盯叶家和季家的理由简直不胜枚举。” “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叶宗把目光落在面前的报告上,“看来得尽快动手了。叶朔手里脏东西很多,抓住一样,就能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叶朔倒了,韩家便捞不着便宜,你的孩子也能救出来了。那里换别人盯着,你先回来,我们具体商量。” “行,我这就回去。”又看了面前的建筑一眼,祁焉发动车子,掉头离去。 与此同时,那幢建筑的三层,严严实实的窗帘微微飘动了一下。窗帘后方,一个男子拨通了手机:“尚小姐,盯梢的人走了。” “很好。”尚家大宅里,尚微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姣好容颜,她得意一笑,“以后都是这样,假装成韩邵成手下。韩家刚做了叶圣恩、嫁祸叶宗,还和叶朔有账没清,盯着叶沂是情理之中,不会有人怀疑。” “是。” 挂上电话,陈妈推开了门:“小姐,孩子在哭,您看……” 尚微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种事别来烦我,你看着办。” “是。”陈妈应着,转身便要退下。 “哎!”尚微唤住她,“算了,别的我也管不了,就给他做点好吃的吧。这孩子也是命苦,我就积点德,这样以后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不亏心。” “是。” 合上门,陈妈向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重重叹了口气:“作孽,作孽啊!” 第4章 .1发|表 “妈妈!”叶沂刚迈下车,圆乎乎的小姑娘便颠了过来,“抱抱,抱抱!” 叶沂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她又食言了。明明承诺过再也不分开,可这次叶宗身陷囹圄,每一步都走在覆灭的边缘,她必须只身而归。她暗下决心,一旦叶宗脱罪,马上把孩子接来。然而即便这样,她还是步入了季承的圈套。 “妈妈,你走了好久,可爸爸还是没醒。”麦苗委屈地嘟囔,“我们把爸爸送去医院了,我看见医生叔叔对着他摇头……妈妈,爸爸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会的。”叶沂低声道,“爸爸只是太累了,休息一段就会醒来。” “舅舅也这么说。”麦苗将信将疑,“对了妈妈,舅舅……是个什么东西?” 麦芽直接被逗笑:“舅舅是妈妈的哥哥,是特别喜欢麦苗的亲人,哪是什么东西……” 不远处,有脚步声狠狠绊了一下。叶沂应声抬头,正对上叶宗面无表情的脸:“不是东西?以下犯上,应该家法伺候。” 喜悦、难过,歉疚、委屈,种种情绪在一瞬间凝固,最终化为一声怯怯的:“二哥。” 这是回澳门后,叶沂第二次见到叶宗,上回还是上庭作证的时候。叶宗今早才正式获释,之前无论她怎么请求,他就是拒绝见面。她明白叶宗不想让自己难过,但她也担心,这次执意回国着实惹恼了他。 然而,在见面的一刹那,所有担忧疑虑全然化为乌有。他们都好好的,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几步之外,叶宗虽冷着一张脸,却傲娇地对她伸出手来。 叶沂飞奔过去。在独属于叶宗的气息包裹下,她的啜泣渐渐变成嚎啕:“二、二哥,你别怪我,我、特别害怕……你是不是还生、生我的气……” 叶宗哼了一声,牢牢把她扣进怀里:“出息。” “呜呜!麦苗要被舅舅闷死了!祁焉爸爸救命!” 祁焉?叶沂一愣,抬头便瞧见了他:“你也来了!” “麦苗没见过叶宗,只认识我。叶宗怕她刚到认生,就把我也叫上了。”祁焉闲闲上前,不大正经地张开手臂,“胜利会师,不赏前□□一个拥抱?” 他那张脸还是好看得不合常理,叶沂笑着环住他:“几天不见,越长越美啊。” “因为祁焉爸爸现在和蜜蜜阿姨住在一起!”某小间谍告密道,“蜜蜜阿姨说过,孤男……什么女凑在一起,就容易变漂亮!因为可以滋……滋生什么来着?对,尖情!妈妈,蜜蜜阿姨不告诉我什么是尖情!除了尖情,还有圆情吗?” 定格两秒,叶沂张着嘴抬头:“你和……唐蜜?”眼看祁焉的俊脸晕上粉色,叶沂惊声尖叫,“你和唐蜜?!” 祁焉将她的脑袋按回怀里:“前□□我好想你!” 三大一小闹成一团。而几步开外的地方,季承形单影只地站着,冷眼看着热闹的一切。他想自嘲地笑笑,却聚不起力气,只能沉默地僵立。 这明明是他的家、他的院子,那明明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却没有一分温柔、一声想念能属于他。这一局他赢得非常漂亮,可这一刻,他一败涂地。她们回来了,但在同时离他越来越远。原来,相见不见还不如彻底不见。这世上,没有比“咫尺天涯”更残酷的字眼。 最终,还是麦苗发现了他:“咦,妈妈,那不是很久之前那个漂亮叔叔吗?” 清亮的童音落下,周遭霎时万籁俱寂。几道目光同时烙在季承身上,更显得他是唯一多余的外人。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他的女儿回来了,现在他只想走上前去,摸一摸她可爱的小脸。 然而刚迈出一步,麦苗就背过身去,不住往叶沂的颈窝里钻:“妈妈,漂亮叔叔的表情好吓人,怕怕!” 叶沂后退一步,警告地望着季承,嘴里安抚:“漂亮叔叔和你闹着玩呢,麦苗不怕哦,不怕。” 季承再也没法移动。那是他深爱的人,也本该是深爱他的人,但她却把他当成了怪兽。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季承不敢再想。孤注一掷了这么久,他终于后悔了。他以为自己夺回了一切,而事实上,他可能弄丢了所有。 “你们先进去。”极端的尴尬中,叶宗率先开口,“我和季承有话要说。” *** 午后的天空渐渐有云翳聚拢,将阳光滤成清冷的颜色。叶宗盯了季承半晌,淡淡开口:“上次见面,你说你一定会赢。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赢了么?” 季承的薄唇微微一扯。叶宗轻声叹道:“她被你逼了回来,严寒命悬一线,叶家乱成一团,抚养权也是你占上风。但是,你真的赢了么?” 顿了顿,叶宗的声音越来越沉:“孩子说‘舅舅不是东西’,这话虽然好笑,却藏着一个真理:人不是东西,并非抢到手就真的归你。你能抢来,别人就能抢走,最终是谁的,要看心之所向。” “呵,”季承低嗤一声,“二哥,你说的那些太奢侈,我从来都不敢想。人心无法控制,所以得不到心,我就只要人。就这么简单。”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叶宗摇摇头,“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注销了自己的医师执照。” 季承一愣,而叶宗笑道:“谢谢,是你帮我做了这个决定。从前我一直都在逃避,总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回去,继续当我的医生。你让我认识到这个想法的荒谬。事情之所以到今天的地步,说到底是叶家太弱的缘故。要不是我无能,小妹不必受你胁迫。所以季承,从现在开始,叶家、季家,你死、我活。我并非针对你,我所做的一切,只为她下次离开时不再有任何顾虑,唯问心之所向。” *** 站在空荡荡的大厅,季承清楚地听着楼上所有响动。阿菲领着一大一小安排房间,孩子的童音软糯清甜:“妈妈,这个粉红色的房间好漂亮!” “这是小姐的房间。”阿菲欢快道,“隔壁是先生的书房,另一边是太太的卧室,方便的不得了!先生听说小姐喜欢粉红色,所以特别叮嘱……” “阿菲。”叶沂打断道,“我是客人,住主卧不合适,给我换一间。” “太太!”阿菲紧张地阻止道,“这话让先生听见可怎么好!太太就是太太,哪有住客房的道理?何况这些年先生只睡书房,您不必担心……” “何必那么麻烦?”没等阿菲说完,沉郁的男声便冷冷划过。 季承大步走了进来,随意扯过一张白纸,刷刷写了两笔,然后猛地拍到叶沂怀里:“给,‘客房’两个字,贴你大门上,大家就都知道你要离婚了。这样够吗?还是要我昭告天下你才满意?” “季承!”叶沂压低声音瞪他,“孩子也在,你发什么神经!” 季承一呆,下意识垂眼,只见麦苗藏在叶沂腿后,怯生生地偷瞄他:“漂亮叔叔,妈妈惹你生气了吗?对不起,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季承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吓到孩子,他只是受不了了。叶宗刚说叶沂迟早还会离开,她就称自己为“客人”。这两个字让所有理智霎时灰飞烟灭。他只想找个理由和她说说话,即便争吵也行,总要好过漠视。但他忘了孩子也在,他果然没有做父亲的自觉。 季承懊恼地握拳。他伸出手,想摸摸麦苗的头顶作为安慰。但他不知道,在孩子看来,这个来自陌生人的动作更像威胁。慌乱间,麦苗跌跌撞撞地后退,然后一个不稳,“扑通”坐在了地上。她惊恐地瞪着季承,瘪了瘪嘴,想哭又不敢出声。 叶沂连忙把女儿抱了起来:“麦苗乖,我们午睡好不好?”一边说,她一边冷冷瞧着门的方向。 季承意识到,这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默默收回还伸着的手臂,他僵硬转身,逃跑一般快步离开。 *** 哄睡麦苗,叶沂回到主卧,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想着刚才的情形,她愈发觉得怪异。季承离开的时候,脸上分明是受伤的表情。可他受的哪门子伤害? 难道是麦苗的陌生感让他觉得挫败?可三岁的孩子,认生再正常不过,他挫败个什么劲?再说,他为什么在乎?麦苗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他就明确表示不想被这个孩子打扰。现在却回心转意了?还是又在演戏? 各种猜测纠结,叶沂坐立难安,干脆起身去看麦苗的状况。结果刚推开门,她就吓了一跳。季承坐在粉红色的小床边,正在……摸麦苗的脸?她轻声快步走近,将他拉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她是真的好奇,但这话在另一个人听来,却充满了防备和敌视的意味。想起昨天她指责自己会虐待孩子,季承蓦地沉了脸:“你觉得我在干嘛?虐待她么?” 莫名其妙。叶沂直接转身:“孩子在睡觉,我不想和你吵。” 季承却跟了出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随口一问罢了,你计较什么?”楼梯下到一半,叶沂驻足转身,“我要去看严寒,你也一起?” 严寒的名字像一颗火星,点燃了季承攒了一上午的郁气。他霍地扯住叶沂的手臂:“严寒、严寒,你是不是只看得见他?想见他,可以。但你必须先解决另一件事。叶沂,你给孩子找了那么多爸爸,却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我的身份?” “你希望什么时候?现在么?”叶沂仰头反问道,“你想让我怎么说?说宝贝,这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刚陷害了你舅舅,谋杀了你外公,还让你最喜欢的严寒爸爸生死未卜?” “你!……” “妈妈,你说什么?”突然,麦苗的声音幽幽飘来,“严寒爸爸……生死未什么?严寒爸爸死了吗?” 两个大人闻声齐齐抬头。麦苗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光着两只小脚丫,无措的站在楼梯顶端,眼里包了满满一包泪:“爸爸死了!呜呜呜,爸爸!我要去找爸爸!”说着,她迈开小腿,猛然跑下楼梯。 叶沂的脑袋“嗡”的一声。麦苗还小,下楼梯根本不利落!眼前的台阶是坚硬的大理石,每一级都那么高!她想跑过去接住女儿,但离得实在太远,根本来不及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麦苗的小身子向前倾去,狠狠撞向冰冷的石阶。正想尖叫,一道黑影突然身侧掠过。不论反应还是速度,季承都比她快了几拍,但这还是不足以弥补过分遥远的距离。就在最后关头,季承猛地一跃,伸出长臂牢牢接住麦苗,把她按进怀里。 但这下他再没法恢复平衡,只能任由重力拉着,重重摔在石阶的棱角上,还“咯噔咯噔”滚下好远。叶沂完全傻了。直到季承挣扎着起身,把一团肉球从怀里拉了出来,她才惊叫着扑了过去:“麦苗……麦苗!” 小肉球摇晃了几下,悠悠站了起来:“好玩,再来一个!” “麦苗?!痛不痛?有没有受伤?” “不痛!”麦苗顿了顿,突然又想起什么,再次开始大哭:“不对,爸爸死了!呜呜,呜哇哇哇!” 确定孩子没事,叶沂终于注意到旁边按着手臂的男人:“季承你……别动!千万别动!我马上叫医生!” “算了,去医院吧。”季承咬牙无奈道,“反正也得带她去见严寒,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哭下去吧?” *** 口干舌燥的一通解释后,麦苗总算相信严寒没死。叶沂松了口气,默默溜去骨科寻找季承。麦苗一闹,半个澳门都被惊动,不仅医生护士,连叶宗祁焉也忙不迭跑了来,围着她不住安抚。反观季承这里,竟冷清到凄凉。包扎完毕,所有人都被轰了出去,只剩他一人形单影只,愤怒地讲着电话。 “你有没有常识?知道小姐回来,还不做好防护措施?大理石全给我换掉!不行,换太慢,还有污染……地毯,全铺上地毯,一寸硬的也不许留!听不懂中文吗,木地板不是硬的?还有,石材质地的家具都丢出去!木头的都给我包起来!什么儿童防护垫?谁知道是不是有害材料!用海绵!怎么不好看,谁让你看了?记住了,要是好看你们就都给我回家!” 父亲和严寒还都在沉睡,叶沂恨极了眼前这人。可此情此景,她居然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季承的背影蓦地一僵。挂断电话,他慢慢转身,一瞬不瞬地地将叶沂望着。叶沂盯着他打了夹板的右手,收笑道:“你……还好吗?” “骨裂。”季承眸色沉沉,言简意赅。 “呃……”气氛有点尴尬,叶沂看向天花板,“木地板其实不碍事。儿童防护垫也是专业的,现在没人用海绵。土。” “是么。” 静默良久,叶沂放弃挣扎,妥协道:“谢谢。” “谢?”季承突然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叶沂面前。他背着光,面目模糊深邃,声线厚重不明,“叶沂,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保护了孩子。” “叶沂,你一直在故意忽略一个事实。”季承低头扣住她的下巴,直直望进她的眼底,“那也是我的孩子。你保护自己的孩子,需要别人对你说谢谢?” 对视片刻,他猛然松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医院的奇怪气氛一直持续到晚饭。叶沂隐约觉得季承在和她赌气,但为什么赌气却不得而知。当他不停把大肥肉盛到碗里、再艰难咽下时,诡异的感觉终于达到顶点。他最讨厌吃油腻的东西,这是在自虐? 连麦苗都感慨:“哇,漂亮叔叔,你居然喜欢吃大肥肉!品味好独特呀!” 季承的脸顿时黑了一半:“我不喜欢。” “不喜欢你为什么还吃?难道大肥肉等于胡萝卜?是不喜欢也必须吃的东西?”麦苗抓了抓脑袋,“妈妈,那我能不能不吃胡萝卜,也改吃大肥肉啊?” “不行。”季承的另一半脸也黑了,“胡萝卜必须吃。我吃这个,还不是因为你说喜欢软的?” “噗!”叶沂一口饭尽数喷了出去。软、软的? 故事是这样。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车里发生了如下对话:“漂亮叔叔,我害你受伤,对不起。还有,谢谢叔叔。” “不许谢。” “哦……可妈妈说做错事要道歉,接受帮助要道谢。不过没关系,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谢你。” “……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好硬啊!撞得我有点疼。漂亮叔叔,你这么漂亮,要是软绵绵的就更好啦!” 所以,就因为麦苗随口一句,季承便决定通过吃大肥肉变成软绵绵的?!叶沂顿觉三观崩坏。季承莫名其妙地看她:“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叶沂无语道,“是你怎么了吧?你这也太……” “先生,太太。”话刚说到一半,阿菲突然苦着一张脸跑了过来,“那个……尚小姐来了。” 第4章 .1||家 从麦苗房间出来,叶沂有点恍惚。刚才那个对着孩子撒娇卖萌的人真是季承?她觉得十分混乱。只见季承关上灯,眼睛却还直直望着屋内。她现在真是完全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感到她的目光,季承突然回头,一双黑眸直探她眼底深处。叶沂慌忙扯开视线。季承早上的话轰隆一声回响,惊得她脚下发软:“怎么,不敢住回来?怕我对你做些什么?确实,我不是正人君子。” 她猛地收回目光,急急低头抬脚,只想快点离开。但刚迈出一步她就停下,手臂被人攥住,不由分说向后一拽:“叶沂,我们谈谈。” 她心口一阵乱跳,僵硬回头道:“谈什么?” “谈谈孩子。”季承的眸光幽黯坚定,不容拒绝,“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 不知何时起,他们的相处陷入一个怪圈。一开口便冷言冷语,用不了三句就要争吵,吵急了恨不得大打出手。现在,季承忽而软化下来,还带了诚恳的请求意味,反而让人只能配合:“好吧。” 季承点点头:“到我书房谈吧。” 叶沂默默跟在季承身后,眼瞧他推开书房大门,然后……两个人同时僵在原地。大门内,烛光影影绰绰,暧昧纠缠;花瓣的馨香忽悠漾着,盈出一室气息旖旎。 这氛围不适合谈抚养权归属,倒比较应该打开微信,摇一摇附近的陌生人。叶沂目瞪口呆,半天憋出一句:“你……还约了别人?” 季承的额角突突直跳:“阿菲!”四下无声,只有他恼怒的声音幽幽回荡,“阿菲……菲……” 季承气得脑仁疼。尚微离开后,他就决意和叶沂谈谈。他们之间的问题实在太多,一直这么下去,那个难搞的女人难保不会逃第三次。前些天他浑浑噩噩,书房乱得没法呆人,他便让阿菲收拾一下,谁知竟被误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都留了些什么人在家里? “别喊了。阿菲肯定躲在后面,你喊不来她,倒把孩子吵醒了。”叶沂用看猥琐变态的眼神看他,“这不是为我预备的吧?要不……咱们改天?” “不准走!”季承百口莫辩,只好一把将她推了进去,同时反手撞上大门,“一个误会。蜡烛吹了。你这边,我那边。”说完便大步走到墙边,半跪着扑哧扑哧吹起蜡烛来。 今天真是黄道吉日,季先生的高冷在半小时内全盘死绝。叶沂有点想笑。他们曾共度整整五年,眼下竟是有史以来最浪漫的场景。这是有多讽刺。 季承是非常冷清的人,即便关系最好的时候,他能做到的极致也只是带她去圣托里尼,然后指着爱琴海说:“要论海水质量,这里不如大溪地或者帕劳。建筑算有特点,但主要是满足你们女人的幻想。要说艺术感,还是该去意大利。你先呆呆看,如果后悔了我们就改行程……” 虽然每句话都在叫嚣“我不爱你我只是因为感激才带你来”,但她已很满足了。如果那时有眼前的烛光,她大概会高兴得昏过去。 蜡烛一根根熄灭,就像他们注定要结束的婚姻,每多烧一秒都是自我折磨。叶沂出神地吹着,突然“砰”的一声,头顶撞上了硬物。正要去揉,叶沂顿时愣住。她撞的是季承的头。满屋子烛光几乎熄尽,只剩唯一一支夹在两人中间,微微摇曳。 沉寂、黑暗和萤火,映着一对耳鬓厮磨的容颜。跳动的火焰落进季承眼底,幽黯而又烈烈。感受到异样,叶沂急忙起身:“最后这个归你,我去开灯。” 然而,在反应过来以前,她已经仰面倒在地板上。季承的脸庞则飞速放大,彻底遮挡了最后一丝光亮。唇被攫住时,叶沂竟忘了挣扎。重逢之后,季承的吻无一不是凶狠暴力的强迫式。而现在,他非常温柔。即便强势地禁锢了她的动作,但他的唇舌和气息都像羽毛,一遍遍流连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轻声叹道:“叶沂……叶沂。” 齿关轻启、探入、摩挲、纠缠,不带丝毫侵略性,却在无知无觉中让人迷失、沉沦、融入对方的骨血。恍惚间,叶沂迷糊地想,上一次这样接吻是在什么时候?已经过了太久太久,她都不记得了。 是在他们真正新婚的那晚。季承记得非常清楚。那天他们刚到圣托里尼,望着窗外澄澈的海水,他有好多话想说,可又觉得矫情,一句都说不出来,最终只点评道:“这海水的颜色太暗,不好。这谁选的地方……”说完他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可她却笑了出来:“谢谢你,季承。我很开心。” 然后事情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他想说的话全用另一种方式身体力行地表达了。后来她累极了,没等他收工就沉沉睡了过去。望着她的睡颜,季承突然想起一个传统。新婚夫妻的床头要彻夜燃烧一对红烛,才会白头到老。他匆匆找到酒店,结果服务生说:“先生,只有白蜡可以吗?” 他无语,直接去取款机上提了一叠钞票:“红的,马上,就是回雅典也得给我买来。” 看着钱的厚度,服务生眼睛都直了:“一定,一定。” 幸亏他们睡得早,服务生折腾回来还没过午夜。季承心满意足地放好蜡烛,却发现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小小的火苗颤颤巍巍。换位置?不行,万一熄了多不吉利。关空调?也不行,她怕热。 翻来覆去,季承最后守了那对红烛一个晚上。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幼稚的事情。他不信神佛,那一刻却受不了半分风险。因为太在乎,所以会恐惧。 蜡烛在她醒来前悄悄燃尽。季承把痕迹全部收拾起来。他们的关系虽不一样了,可仍存在很多障碍。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小心翼翼的一面。所有困难他都会克服,她只需要躲在后面,全心全意依赖他,一直傻乎乎的,这就很好。 然而,无论他怎么保护,傻姑娘还是一点点聪明起来。然后,他们再没拥有过那么甜蜜的夜晚。数年以后的今夜,因为一支未熄灭的红烛,当初的美好洪水般没顶而至,季承发现自己一秒钟也忍不了了。 误会、隔阂、阴谋诡计,通通见鬼去吧!他只要身下这个人,只要留住指尖温暖柔滑的触感和温度。唇舌纠缠间,他喃喃说:“叶沂,你想我吗?” 叶沂的每个细胞都在大吼“抱住他”,但残存的理智冷冷说:假的,都是假的,一小时前,这个声音还唤过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这个念头如冷水浇下,她开始拼命挣扎:“放开我!季承,你这样还有什么可谈的!” 她一阵乱蹬,“当”的一声,最后一根蜡烛倒地,唯一的光源蓦地熄灭。随着黑暗的到来,回忆和激情戛然而止,只剩死气沉沉的灰烬。季承停下动作。即便在黑暗里,他也能感受到身下女人死命的抗拒。 呆了半晌,他笑了一声,兀自起身开灯。灯光大作,黑暗的暧昧和渴望再无踪影。片刻前还密不可分的人,此时冷冷相对,将刚才的一切衬得更加荒唐。季承自顾自绕到写字台后坐下,同时指了指对面:“坐。” 叶沂爬起来,整了整衣服。刚才的一切就像幻觉,而这个可怕的男人随时可以抽身,冷眼旁观她的笑话。想到这,她愈发恼怒戒备:“什么事,说吧。” 刚刚的缱绻让他意乱情迷,却没有对这个无情的女人造成任何影响。季承心下一片冰冷。薄唇一扯,他淡声说:“我想先听听你的打算。” “什么打算?” “离婚的打算。”季承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准备起诉离婚么。什么时候?” “尽快。” 意料之内的答案,但季承心口还是一缩。换了个姿势,他平声道:“这么着急?” 叶沂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蹙眉没有作声。季承温声笑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着急的理由无外两个。一个是躲开我,一个是嫁给他。对吧?” 她一愣:“什么?” “其实好好想想,这两个理由都不成立。”季承高深地望着她,“既已有了孩子,无论抚养权归谁,你都没法总躲着我。至于严寒……反正他一时半会也醒不了,你就算离了婚也嫁不成。如此说来,又何必急在一时?” 叶沂莫名其妙:“我要嫁给严寒?你从哪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季承的心跳都要停了。他拼尽全力才维持面色不变:“他向你求婚,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叶沂吓了一跳。严寒求婚的事她谁也没告诉,季承怎么会……“你在现场……美国?!” 当时叶圣恩出事,叶宗被牵连,他放下不下所以连夜赶去,却见到她和严寒相拥的一幕。那一定是答应了,不是么?季承垂下眼,若无其事道:“路过而已。凑巧看见。”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答应了他?” 季承按捺许久,才平稳说出三个字:“你没有?” 见叶沂扶额,他压住心中的狂喜,平静道:“那更简单了。既然不急着嫁人,那不妨先替女儿考虑考虑。她迟早要认下我这个父亲。你愿意她小小年纪,不得不在父母中间做出抉择?有爹没娘,有娘没爹,她才三岁,非得上这条绝路?叶沂,你也是那么过来的,难道想看她重蹈覆辙?” 这话正戳到叶沂的痛处。她咬唇道:“你什么意思?” “别急着离婚。”季承淡淡看她,“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假夫妻,也不在乎多个一时半刻。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那我们不如再做一个协议。为了女儿,我们维持夫妻名义,但免除所有婚姻义务。反正你握着那份婚前协议,如果觉得不满,随时可以起诉离婚。我会让你看到,我这个亲生父亲,绝对比你给她找的任何一个假爹都更称职。” “免除一切义务?包括……” “包括上~床。”季承直截了当,“叶沂,这个协议比之前那份宽松的多。我们只是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共同参与孩子的生活。你随时可以抽身,还不会失去孩子,她也不会失去我们中任何一个,没人吃亏。” 叶沂质疑地挑眉:“也能和别人交往?” 季承差点把座椅扶手掰下来:“唯独这个不行!” 听他这么说,叶沂反倒放心些。季承是个控制狂人,做出这么多的让步,总让她觉得其中有诈:“可你不觉得吃亏么?我记得你从没喜欢过这个孩子,还亲口说不希望被她打扰。现在却甘愿为她困在一份有名无实的婚姻里?尚微知道吗?你们真出了问题?” “我说最后一次,我和尚微什么也没有!”季承“腾”地站了起来,恼怒道,“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叶沂思忖道:“我只担心一件事。如果以后孩子问我,为什么要和一个伤害她亲人的人生活在一起,我该怎么回答?” 季承死死捏住桌沿,一脸沉郁:“我再说一遍,信不信由你,你父亲和严寒的事不是我做的。至于叶宗,我知道你必定回来,所以有把握他不会死。” 叶沂一愣。季承这人生性凉薄,但也傲气得很。如果真是他做的,他不会屑于否认。她顿觉事情复杂:“不是你?那是谁?” “现在知道了吧,你的敌人从不是我。你和叶家都被人盯上了,即便是为了女儿的安全,也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季承沉沉道,“成交么?” 叶沂紧盯着季承,试图揣测他的用意。他的话确实在理。如果谋害父亲和严寒的另有其人,那么对方的目标就是她、是叶宗、甚至是整个叶家。叶家正乱,叶宗又刚掌权,这种时候,只有季承能为女儿提供保护。更何况,真要争起抚养权来,她并没多少优势。 季承的提议对她有利无弊。但也正因为此,她才觉得疑惑。季承怎么会做不赚钱的买卖?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抬起头,只见季承一本正经地伸出了手,一字字道:“回答刚才的问题。我做这些的理由是……叶沂,我老了。我曾经犯过一些错误。折腾了整整八年,我终于知道什么最重要。我只想保护我的孩子,希望你也一样。” 思量再三,叶沂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幕有点搞笑。飞逝而去的八年仿佛一个轮回,他们兜兜转转,居然回到了原点,再次因为一份协议结合。 季承深黑的眼底无波无澜,但在无人得见的地方,却藏着一捧隐秘而志在必得的笑意。他像八年前一般握住叶沂的手,对她微微一笑:“叶沂,合作愉快。” *** 接到叶宗电话的时候,祁焉正在开车:“是我。” “在外面?” “嗯,出来走走。” “走走?”叶宗顿了顿,“带你家唐小姐出去玩?不会是去游乐园吧?” 祁焉咳了一声:“渔人码头。” 果然是游乐园,叶宗扶额道:“那你们先玩吧。有事和你商量,要不等你回来?” “没事,你说好了。” “我找到了对付季承的计策。季氏的根基本是赌~场,不过去年被他全数剥离了出去,不再经营,只收利润。那些利润被投在医疗、酒店、商圈上面,还有相当一部分位于大陆。这些领域都刚起步,根基不稳,全靠赌~场的收入支撑,所以赌~场一完,季家就完了。关键是,赌~场有几家是干净的?出问题不要太容易。” “所以你想从赌~场入手?但他的赌~场都托管了出去,即使出问题,他也能推得一干二净。” “不,季家的赌~场不全在季氏集团下面,有几家归季老太太个人所有,这部分并没托管。虽然名义上,它们与季承和季氏无关,但生意上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找出其中的漏洞,再把火引到季承身上,动摇季氏并非天方夜谭。” “明白了,我这就派人去查。”祁焉叹道,“季承惹上你算他倒霉。你从前不做这些事是不乐意,可一旦做了,只会比他更狠。你被他逼得连退路都断了,这次季氏要大乱了。” “乱不了。”叶宗平静道,“我不会让他乱。我要一个完整的季氏,完完整整到我手里。” 他说的平淡,却莫名地寒意森然。祁焉不觉一凛,只听叶宗继续道:“攘外必先安内。叶朔那边你也留意,他的尾巴更多,顺带把他料理了。趁此机会,也解决你孩子的事。” 提到孩子,祁焉心里一紧:“知道了。” 见他挂上电话,唐蜜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有什么事吗?” 自从告诉祁焉韩延的名字,他们的关系似乎在悄悄变化。唐蜜隐约觉得,祁焉的态度慢慢向好。比如今天,他竟主动带她出来溜达。不过,鉴于之前种种,唐蜜对他的情绪还是有点忌惮。 祁焉却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叶宗变了。” “变?变怎么了?” “变得有点可怕。”祁焉幽幽道,“最爱的事业丢了,最疼的妹妹为他牺牲自己……人一旦到了绝路,特别容易极端。叶宗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种人如果孤注一掷……你知道吗,他原来再讨厌叶朔,也绝不会说出‘攘外必先安内’这种话。他现在丢掉所有感情,只剩理性了,好像一个无所不能的机器人。我都有点不确定,他今后会做到什么程度。” “怎么会。”唐蜜安慰他,“叶宗多好一人啊,你别想太多。哎,到了到了!哎呀,祁焉你看!那不是季承他们吗,还有麦苗!等等我叫他们一下!” 祁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渔人码头人潮汹涌,他们离得很远,唐蜜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不见回应。然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人不经意投来一瞥。人头攒动,某个人的动作本不会引起多少注意,但那张脸祁焉太熟悉了。即使挫骨扬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祁焉的身体陡然僵硬。 是他。是韩邵成。 第4章 .1||家 从麦苗房间出来,叶沂有点恍惚。刚才那个对着孩子撒娇卖萌的人真是季承?她觉得十分混乱。只见季承关上灯,眼睛却还直直望着屋内。她现在真是完全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感到她的目光,季承突然回头,一双黑眸直探她眼底深处。叶沂慌忙扯开视线。季承早上的话轰隆一声回响,惊得她脚下发软:“怎么,不敢住回来?怕我对你做些什么?确实,我不是正人君子。” 她猛地收回目光,急急低头抬脚,只想快点离开。但刚迈出一步她就停下,手臂被人攥住,不由分说向后一拽:“叶沂,我们谈谈。” 她心口一阵乱跳,僵硬回头道:“谈什么?” “谈谈孩子。”季承的眸光幽黯坚定,不容拒绝,“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 不知何时起,他们的相处陷入一个怪圈。一开口便冷言冷语,用不了三句就要争吵,吵急了恨不得大打出手。现在,季承忽而软化下来,还带了诚恳的请求意味,反而让人只能配合:“好吧。” 季承点点头:“到我书房谈吧。” 叶沂默默跟在季承身后,眼瞧他推开书房大门,然后……两个人同时僵在原地。大门内,烛光影影绰绰,暧昧纠缠;花瓣的馨香忽悠漾着,盈出一室气息旖旎。 这氛围不适合谈抚养权归属,倒比较应该打开微信,摇一摇附近的陌生人。叶沂目瞪口呆,半天憋出一句:“你……还约了别人?” 季承的额角突突直跳:“阿菲!”四下无声,只有他恼怒的声音幽幽回荡,“阿菲……菲……” 季承气得脑仁疼。尚微离开后,他就决意和叶沂谈谈。他们之间的问题实在太多,一直这么下去,那个难搞的女人难保不会逃第三次。前些天他浑浑噩噩,书房乱得没法呆人,他便让阿菲收拾一下,谁知竟被误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都留了些什么人在家里? “别喊了。阿菲肯定躲在后面,你喊不来她,倒把孩子吵醒了。”叶沂用看猥琐变态的眼神看他,“这不是为我预备的吧?要不……咱们改天?” “不准走!”季承百口莫辩,只好一把将她推了进去,同时反手撞上大门,“一个误会。蜡烛吹了。你这边,我那边。”说完便大步走到墙边,半跪着扑哧扑哧吹起蜡烛来。 今天真是黄道吉日,季先生的高冷在半小时内全盘死绝。叶沂有点想笑。他们曾共度整整五年,眼下竟是有史以来最浪漫的场景。这是有多讽刺。 季承是非常冷清的人,即便关系最好的时候,他能做到的极致也只是带她去圣托里尼,然后指着爱琴海说:“要论海水质量,这里不如大溪地或者帕劳。建筑算有特点,但主要是满足你们女人的幻想。要说艺术感,还是该去意大利。你先呆呆看,如果后悔了我们就改行程……” 虽然每句话都在叫嚣“我不爱你我只是因为感激才带你来”,但她已很满足了。如果那时有眼前的烛光,她大概会高兴得昏过去。 蜡烛一根根熄灭,就像他们注定要结束的婚姻,每多烧一秒都是自我折磨。叶沂出神地吹着,突然“砰”的一声,头顶撞上了硬物。正要去揉,叶沂顿时愣住。她撞的是季承的头。满屋子烛光几乎熄尽,只剩唯一一支夹在两人中间,微微摇曳。 沉寂、黑暗和萤火,映着一对耳鬓厮磨的容颜。跳动的火焰落进季承眼底,幽黯而又烈烈。感受到异样,叶沂急忙起身:“最后这个归你,我去开灯。” 然而,在反应过来以前,她已经仰面倒在地板上。季承的脸庞则飞速放大,彻底遮挡了最后一丝光亮。唇被攫住时,叶沂竟忘了挣扎。重逢之后,季承的吻无一不是凶狠暴力的强迫式。而现在,他非常温柔。即便强势地禁锢了她的动作,但他的唇舌和气息都像羽毛,一遍遍流连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轻声叹道:“叶沂……叶沂。” 齿关轻启、探入、摩挲、纠缠,不带丝毫侵略性,却在无知无觉中让人迷失、沉沦、融入对方的骨血。恍惚间,叶沂迷糊地想,上一次这样接吻是在什么时候?已经过了太久太久,她都不记得了。 是在他们真正新婚的那晚。季承记得非常清楚。那天他们刚到圣托里尼,望着窗外澄澈的海水,他有好多话想说,可又觉得矫情,一句都说不出来,最终只点评道:“这海水的颜色太暗,不好。这谁选的地方……”说完他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可她却笑了出来:“谢谢你,季承。我很开心。” 然后事情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他想说的话全用另一种方式身体力行地表达了。后来她累极了,没等他收工就沉沉睡了过去。望着她的睡颜,季承突然想起一个传统。新婚夫妻的床头要彻夜燃烧一对红烛,才会白头到老。他匆匆找到酒店,结果服务生说:“先生,只有白蜡可以吗?” 他无语,直接去取款机上提了一叠钞票:“红的,马上,就是回雅典也得给我买来。” 看着钱的厚度,服务生眼睛都直了:“一定,一定。” 幸亏他们睡得早,服务生折腾回来还没过午夜。季承心满意足地放好蜡烛,却发现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小小的火苗颤颤巍巍。换位置?不行,万一熄了多不吉利。关空调?也不行,她怕热。 翻来覆去,季承最后守了那对红烛一个晚上。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幼稚的事情。他不信神佛,那一刻却受不了半分风险。因为太在乎,所以会恐惧。 蜡烛在她醒来前悄悄燃尽。季承把痕迹全部收拾起来。他们的关系虽不一样了,可仍存在很多障碍。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小心翼翼的一面。所有困难他都会克服,她只需要躲在后面,全心全意依赖他,一直傻乎乎的,这就很好。 然而,无论他怎么保护,傻姑娘还是一点点聪明起来。然后,他们再没拥有过那么甜蜜的夜晚。数年以后的今夜,因为一支未熄灭的红烛,当初的美好洪水般没顶而至,季承发现自己一秒钟也忍不了了。 误会、隔阂、阴谋诡计,通通见鬼去吧!他只要身下这个人,只要留住指尖温暖柔滑的触感和温度。唇舌纠缠间,他喃喃说:“叶沂,你想我吗?” 叶沂的每个细胞都在大吼“抱住他”,但残存的理智冷冷说:假的,都是假的,一小时前,这个声音还唤过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这个念头如冷水浇下,她开始拼命挣扎:“放开我!季承,你这样还有什么可谈的!” 她一阵乱蹬,“当”的一声,最后一根蜡烛倒地,唯一的光源蓦地熄灭。随着黑暗的到来,回忆和激情戛然而止,只剩死气沉沉的灰烬。季承停下动作。即便在黑暗里,他也能感受到身下女人死命的抗拒。 呆了半晌,他笑了一声,兀自起身开灯。灯光大作,黑暗的暧昧和渴望再无踪影。片刻前还密不可分的人,此时冷冷相对,将刚才的一切衬得更加荒唐。季承自顾自绕到写字台后坐下,同时指了指对面:“坐。” 叶沂爬起来,整了整衣服。刚才的一切就像幻觉,而这个可怕的男人随时可以抽身,冷眼旁观她的笑话。想到这,她愈发恼怒戒备:“什么事,说吧。” 刚刚的缱绻让他意乱情迷,却没有对这个无情的女人造成任何影响。季承心下一片冰冷。薄唇一扯,他淡声说:“我想先听听你的打算。” “什么打算?” “离婚的打算。”季承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准备起诉离婚么。什么时候?” “尽快。” 意料之内的答案,但季承心口还是一缩。换了个姿势,他平声道:“这么着急?” 叶沂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蹙眉没有作声。季承温声笑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着急的理由无外两个。一个是躲开我,一个是嫁给他。对吧?” 她一愣:“什么?” “其实好好想想,这两个理由都不成立。”季承高深地望着她,“既已有了孩子,无论抚养权归谁,你都没法总躲着我。至于严寒……反正他一时半会也醒不了,你就算离了婚也嫁不成。如此说来,又何必急在一时?” 叶沂莫名其妙:“我要嫁给严寒?你从哪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季承的心跳都要停了。他拼尽全力才维持面色不变:“他向你求婚,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叶沂吓了一跳。严寒求婚的事她谁也没告诉,季承怎么会……“你在现场……美国?!” 当时叶圣恩出事,叶宗被牵连,他放下不下所以连夜赶去,却见到她和严寒相拥的一幕。那一定是答应了,不是么?季承垂下眼,若无其事道:“路过而已。凑巧看见。”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答应了他?” 季承按捺许久,才平稳说出三个字:“你没有?” 见叶沂扶额,他压住心中的狂喜,平静道:“那更简单了。既然不急着嫁人,那不妨先替女儿考虑考虑。她迟早要认下我这个父亲。你愿意她小小年纪,不得不在父母中间做出抉择?有爹没娘,有娘没爹,她才三岁,非得上这条绝路?叶沂,你也是那么过来的,难道想看她重蹈覆辙?” 这话正戳到叶沂的痛处。她咬唇道:“你什么意思?” “别急着离婚。”季承淡淡看她,“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假夫妻,也不在乎多个一时半刻。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那我们不如再做一个协议。为了女儿,我们维持夫妻名义,但免除所有婚姻义务。反正你握着那份婚前协议,如果觉得不满,随时可以起诉离婚。我会让你看到,我这个亲生父亲,绝对比你给她找的任何一个假爹都更称职。” “免除一切义务?包括……” “包括上~床。”季承直截了当,“叶沂,这个协议比之前那份宽松的多。我们只是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共同参与孩子的生活。你随时可以抽身,还不会失去孩子,她也不会失去我们中任何一个,没人吃亏。” 叶沂质疑地挑眉:“也能和别人交往?” 季承差点把座椅扶手掰下来:“唯独这个不行!” 听他这么说,叶沂反倒放心些。季承是个控制狂人,做出这么多的让步,总让她觉得其中有诈:“可你不觉得吃亏么?我记得你从没喜欢过这个孩子,还亲口说不希望被她打扰。现在却甘愿为她困在一份有名无实的婚姻里?尚微知道吗?你们真出了问题?” “我说最后一次,我和尚微什么也没有!”季承“腾”地站了起来,恼怒道,“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叶沂思忖道:“我只担心一件事。如果以后孩子问我,为什么要和一个伤害她亲人的人生活在一起,我该怎么回答?” 季承死死捏住桌沿,一脸沉郁:“我再说一遍,信不信由你,你父亲和严寒的事不是我做的。至于叶宗,我知道你必定回来,所以有把握他不会死。” 叶沂一愣。季承这人生性凉薄,但也傲气得很。如果真是他做的,他不会屑于否认。她顿觉事情复杂:“不是你?那是谁?” “现在知道了吧,你的敌人从不是我。你和叶家都被人盯上了,即便是为了女儿的安全,也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季承沉沉道,“成交么?” 叶沂紧盯着季承,试图揣测他的用意。他的话确实在理。如果谋害父亲和严寒的另有其人,那么对方的目标就是她、是叶宗、甚至是整个叶家。叶家正乱,叶宗又刚掌权,这种时候,只有季承能为女儿提供保护。更何况,真要争起抚养权来,她并没多少优势。 季承的提议对她有利无弊。但也正因为此,她才觉得疑惑。季承怎么会做不赚钱的买卖?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抬起头,只见季承一本正经地伸出了手,一字字道:“回答刚才的问题。我做这些的理由是……叶沂,我老了。我曾经犯过一些错误。折腾了整整八年,我终于知道什么最重要。我只想保护我的孩子,希望你也一样。” 思量再三,叶沂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幕有点搞笑。飞逝而去的八年仿佛一个轮回,他们兜兜转转,居然回到了原点,再次因为一份协议结合。 季承深黑的眼底无波无澜,但在无人得见的地方,却藏着一捧隐秘而志在必得的笑意。他像八年前一般握住叶沂的手,对她微微一笑:“叶沂,合作愉快。” *** 接到叶宗电话的时候,祁焉正在开车:“是我。” “在外面?” “嗯,出来走走。” “走走?”叶宗顿了顿,“带你家唐小姐出去玩?不会是去游乐园吧?” 祁焉咳了一声:“渔人码头。” 果然是游乐园,叶宗扶额道:“那你们先玩吧。有事和你商量,要不等你回来?” “没事,你说好了。” “我找到了对付季承的计策。季氏的根基本是赌~场,不过去年被他全数剥离了出去,不再经营,只收利润。那些利润被投在医疗、酒店、商圈上面,还有相当一部分位于大陆。这些领域都刚起步,根基不稳,全靠赌~场的收入支撑,所以赌~场一完,季家就完了。关键是,赌~场有几家是干净的?出问题不要太容易。” “所以你想从赌~场入手?但他的赌~场都托管了出去,即使出问题,他也能推得一干二净。” “不,季家的赌~场不全在季氏集团下面,有几家归季老太太个人所有,这部分并没托管。虽然名义上,它们与季承和季氏无关,但生意上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找出其中的漏洞,再把火引到季承身上,动摇季氏并非天方夜谭。” “明白了,我这就派人去查。”祁焉叹道,“季承惹上你算他倒霉。你从前不做这些事是不乐意,可一旦做了,只会比他更狠。你被他逼得连退路都断了,这次季氏要大乱了。” “乱不了。”叶宗平静道,“我不会让他乱。我要一个完整的季氏,完完整整到我手里。” 他说的平淡,却莫名地寒意森然。祁焉不觉一凛,只听叶宗继续道:“攘外必先安内。叶朔那边你也留意,他的尾巴更多,顺带把他料理了。趁此机会,也解决你孩子的事。” 提到孩子,祁焉心里一紧:“知道了。” 见他挂上电话,唐蜜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有什么事吗?” 自从告诉祁焉韩延的名字,他们的关系似乎在悄悄变化。唐蜜隐约觉得,祁焉的态度慢慢向好。比如今天,他竟主动带她出来溜达。不过,鉴于之前种种,唐蜜对他的情绪还是有点忌惮。 祁焉却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叶宗变了。” “变?变怎么了?” “变得有点可怕。”祁焉幽幽道,“最爱的事业丢了,最疼的妹妹为他牺牲自己……人一旦到了绝路,特别容易极端。叶宗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种人如果孤注一掷……你知道吗,他原来再讨厌叶朔,也绝不会说出‘攘外必先安内’这种话。他现在丢掉所有感情,只剩理性了,好像一个无所不能的机器人。我都有点不确定,他今后会做到什么程度。” “怎么会。”唐蜜安慰他,“叶宗多好一人啊,你别想太多。哎,到了到了!哎呀,祁焉你看!那不是季承他们吗,还有麦苗!等等我叫他们一下!” 祁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渔人码头人潮汹涌,他们离得很远,唐蜜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不见回应。然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人不经意投来一瞥。人头攒动,某个人的动作本不会引起多少注意,但那张脸祁焉太熟悉了。即使挫骨扬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祁焉的身体陡然僵硬。 是他。是韩邵成。 第4章 .1|家| “唐蜜!”祁焉倾身将唐蜜拽回车里,“回来!” “啊,你干嘛!”唐蜜捂着手腕痛呼,“我可是个寡妇,名誉很重要的,你别老动手动脚……” 絮叨到一半,她突然噤声。唐蜜还没见过祁焉这种表情。纵使他的表情一向不怎么样,但也从不像现在这样,泛着凛冽而沉重的……杀意。她怯怯地伸手晃了晃,小声问:“祁焉?你看什么呢?” 祁焉猛然收回眼神:“墨镜戴上。下车。” 唐蜜不敢再出声,默默跟在祁焉身后。祁焉抬手将她的外套帽子兜头罩了上去,同时掏出手机:“渔人码头43号,外面看是个酒馆,查查里面是什么,估计和叶朔有关。还有,我的车不安全了,来人换一辆,钥匙放‘火山冒险’出口突出的那块石头上。” 挂断电话,他揽住唐蜜的腰身:“走,跟上季承他们。” 唐蜜身子一僵,乖乖跟了上去。他们还是第一次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可她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股羞耻感不禁升了上来。 唐蜜这辈子只会有韩延一个男人。也许是他太完美的缘故,别的男人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根本引不起唐蜜的兴趣。可祁焉不一样。他就像块磁石,第一次见面就“嗤啦”把她扯了过去。 他和韩延明明截然不同。韩延很英俊,但还没漂亮到祁焉那种令人发指的地步。韩延还很温柔,绝不像祁焉那么生人勿进、熟人也勿近。但他们给她的感觉就是一模一样,不论怀抱的温度还是曲线契合,甚至是亲吻的节奏和带来的眩晕…… 呸。唐蜜刷地红了脸。她大概缺男人太久,直接变成欲求不满的女流~氓。察觉她的异样,祁焉敛眉低头:“怎么了?热?” “没……嗯。”唐蜜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不用管我,我不拖你后腿。” 祁焉动作一滞,心里五味杂陈。多年以前,她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韩邵成刚找上门,他心知耗下去没好结果,就告诉唐蜜:“我惹上麻烦了,得离开这里,你跟不跟我走?” 她甚至没问是什么麻烦或者要去哪里,只答了一个字:“跟。”这是祁焉一生中最动听的字眼。 韩邵成逼得太紧,他们走得很急,那天天降暴雨,唐蜜还来了大姨妈,可她紧紧牵住他的手,拼命向前跑着:“没……没事,我、我不会,拖你后腿。” 跳上火车的时候,他们都湿透了。寒冷和疼痛交缠,唐蜜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以,以后再……不打架了,好不好?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你……好好的,没,没什么比这重要。” 雨水把她的小脸冲刷成一片雪白,乌黑的发丝打成僵硬的绺,一缕缕贴在额上。闪电一过,更没半分血色。祁焉埋首在她的肩膀上:“嗯。不打架,好好的。”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同一个女人把破旧的行李箱狠狠摔在他的身上:“骗子,滚出去!呵,韩家?你是韩家人?你是韩家人为什么还要我跟着你吃糠咽菜!” “你不让我打架。”他死死握拳,“可韩家是什么地方?他们不打架,他们杀人。你想让我回那里?” “你以前打架,能打出什么出息?我还得伺候你,去局子里捞你!韩家能一样吗?韩家能呼风唤雨,能救我弟弟的命,你行吗?” “你弟弟自己触犯了法律!唐蜜你还有没有是非观!” “你有是非观?你有是非观干嘛当那么多年混混?韩延,我以前看中你有点闯劲,早晚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可你明明现在就能大富大贵,却只会龟缩起来!我弟弟想挣钱有什么错?你胸无大志凭什么指责他?机会放在眼前你都不敢伸手,贫穷、弱小、无能,说的就是你!一文不名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是非观!帮不上忙还只会拖累别人,你真让我恶心!滚,你给我滚!” 一个个恶毒的字眼就像生锈的铁钉,狠狠刺进他的心里,和血肉一起腐烂。于是他滚了,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她既然那么看不上自己,为什么还要生下他的孩子、称他为丈夫?他们根本没结过婚。 “祁焉?” “嗯?”他骤然回神,举起手机,“看这里,假装在自拍。” 唐蜜疑惑地做了个树杈手。自拍?他用的明明是后面的摄像头。“咔嚓”一声过后,祁焉换了个方向:“这边,再来一次。” 几遍过后,唐蜜终于看出端倪:“你拍的这几个人是……” “跟踪季承的人。”祁焉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回兜里,“看见季承后面跟着的那几个高个子了么,那应该是他的手下。但再往外这几个,在监视他们。” “他们是谁?他们在跟踪季承?”唐蜜顿时紧张,“你刚才在门口拉我,到底是看见谁了?” 祁焉沉默下去。刚才韩邵成不一定看到了唐蜜,但他一定知道唐蜜就在澳门。毕竟她和季承的绯闻曾闹得沸沸扬扬,外人只看个热闹,可韩家人一眼便知,照片中的女人和孩子到底是谁。祁焉没料到韩邵成回来的这么快。虽然叶圣恩案发时,韩邵成的手下就已现身,但只有韩邵成本人出现,这场战争才算真正揭幕。 韩邵成的目标是叶朔和孩子,而眼下唐蜜也在,她又恰好是叶沂的朋友,还和季承传过绯闻……所以接下来,叶家、季家,任谁都无法摆脱韩家的纠缠。韩家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想要什么,一向拿命来取。 事已至此,无路可退。祁焉决定给唐蜜打个预防:“你的一个旧识来澳门了。”顿了顿,他一字字说,“韩邵成,你还记得他吧?” “哐当”一声,唐蜜手里的可乐罐重重砸在了地上。 *** “我要吃棉花糖!” “好。五个够吗?” “一个就够,漂亮叔叔最好了,妈妈老是不给我买!亲亲叔叔,么!” “……一个不够,再来一个。” 当同样的戏码在冰激凌、爆米花和棉花糖上重复了三遍后,叶沂终于忍无可忍:“季承,如果你一直这样,那还是快点离婚的好。” 季承飞速捂住小姑娘的耳朵,对叶沂怒目而视:“你说话注意点!” 叶沂一口气哽在胸口:“是你要注意点!孩子不是你这个带法!” “我怎么了?” “你这不是带孩子,是带熊孩子。” “胡说,我女儿怎么可能是熊孩子……” “啪!”麦苗手里的冰激凌整个杵在了季承的裤子上,“哎呀,掉了,漂亮叔叔我能再要一个吗?” 叶沂抱臂冷眼看着,季承的唇角抽了抽,张口却是:“能……” “麦苗!”叶沂终于急了,“给别人造成麻烦应该先说什么?” 她平时很少发火,一拉脸倒很有威力。狐假虎威的某小朋友顿时蔫了,拼命往季承的长腿后面藏。叶沂一把将她来出来:“不说就回家。” “漂亮叔叔,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麦苗委委屈屈抬头,“我帮你擦擦。” “没事没事。”季承的衣服从没这么脏过,他本来腿都是僵的,可叶沂的一句“回家”和女儿的一包眼泪,瞬间击败了多年的洁癖。他连忙蹲下身,把麦苗扛上肩头,“妈妈太凶,我们离她远点,去阿拉伯世界玩好不好?” “你故意的吧?”叶沂咬牙切齿,“你唱红脸,让我唱白脸,所以孩子就更喜欢你?” “不好意思,让你看出来了。”季承薄唇一勾,“可怎么办呢?要不你也改唱红脸?那把她惯坏了怎么办?” “你……无耻!” “无耻之徒能像我这么尊重你的意见?”他反问,“你不让包场我都听了。这可是原则问题。” 叶沂被他气得头疼:“去游乐园还要包场……连个人都没有还叫游乐园么?这是你的原则?你小时候都是这么去游乐园的?” “是。”他一脸无辜,“我没去过还有别人的游乐园。” 叶沂和他彻底无话可说。而季承竟没丝毫愧色,扛着麦苗大步向前跑去:“宝贝骑大马了!” 叶沂几乎石化。这人真是季承么?他不会被什么奇怪的生物附体了吧? 然而仅仅过了两秒,季承蓦然停下脚步。叶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单从背影来看,他已顷刻恢复平日里冷淡遥远的模样。叶沂心下奇怪,不觉快走两步赶上前去。刚走到地方,她也定住了。 游客熙来攘往,没人注意这一小块空间的凝固。隔着几步的距离,季承和叶沂同时沉沉打量对面的人。而那人也没说话,只含笑回望。最后,还是麦苗先开的口:“漂亮阿姨,你也来玩吗?还是又来找漂亮叔叔说话?这个小弟弟是你的宝宝吗?” “这么巧。”尚微柔声笑着,眼睛却只看向季承,“这是我娘家表姐的孩子。表姐他们早就去了国外,日子过得一直不好。最近实在顾不过来,就把孩子送回来,让我代为照顾几天。表姐小时候在我家住过好久,和我很亲,我为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彦彦,叫季叔叔。” 从头到尾,叶沂都好像不存在。她无声笑笑,不以为意。尚微还算聪明,三年前她们就撕破了脸皮,现在即使笑脸相向,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尚微早就看透,她和季承有名无实,自然不必放在眼里。 叶沂只是好奇季承的态度。他几次三番表示和尚微没有关系,而且迟迟拖着不愿离婚,确实不像有什么打算。可今天这个巧合,也实在太巧了吧?说没有提前约过,连麦苗都不相信。 季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确实,好巧。我们要去那边,就不奉陪了。” 叶沂有点惊讶。那天尚微去家里拜访,两个人还颇有互动,现在怎么冷淡得这么明显?可尚微倒像不以为意:“彦彦,小姨是不是教过你,好东西要和小朋友分享?刚才小姨给你买的棒棒糖,该不该送小姐姐一个?” 那是个小男孩,看着比麦苗小些,长得瘦瘦弱弱,而且很扭捏,一直低着头,也不叫人,没什么存在感。只见尚微把棒棒糖塞进孩子手里:“彦彦说:姐姐,棒棒糖送你。” 这时,彦彦突然抬了下头。他长得竟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慌张而又茫然,让人看了心头莫名一跳。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点点漫过脑海。叶沂上前一步,想要仔细看看这个孩子,可彦彦却突然恐惧地垂眼,拼命抽手向后退去。 尚微抱歉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长得小,性格还特别内向,在国外更受人欺负,所以姐姐才把他送回来,希望和国内同龄孩子多处一处,能有点帮助。季承,你开的那家幼儿园是澳门最好的,能不能帮忙把孩子安排进去?有熟人关照,我们也才放心。” 话讲到这个份上,季承也不好说什么。看了叶沂一眼,他淡声道:“按照流程提出申请,自然会有人处理。” 他其实什么也没答应,尚微却一脸感激:“那谢谢你了。” “彦彦,这个棉花糖给你!”麦苗忽然从季承肩膀上溜了下来,“你刚来这里是不是没人玩?你不用害怕,我也刚过来呢,以后我们都一起玩啊!给你,拿着!” 彦彦胆子太小,叶沂怕他被麦苗吓着,正想阻拦,却见小男孩忽地抬头,胆怯而又渴望地将麦苗望着。麦苗拉住他的小手晃了晃:“那以后我们都一起玩,说定了哦!” 彦彦仍没答话,小小的唇角却轻轻勾了一下。那感觉似曾相识,叶沂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那种奇怪感觉再次幽幽升起。这时,季承伸手揽过了她,同时抱起麦苗:“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一步。” 叶沂被季承带着大步向前,心思却还拴在那个孩子身上。抬起头,她拉过麦苗问:“宝贝,你为什么主动要和彦彦玩?” “彦彦好像不会说话的样子,可是幼儿园和我一样大的小朋友都会说话了呀。他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妈妈不是总和我说要帮助别人吗?我特别想帮助彦彦。” 不远的地方,尚微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目视那一家三口。人潮汹涌,不一会儿,他们的背影便消失不见。尚微冷冷扯了下嘴角,一把抱起身边的孩子,大步向公园出口走去。 她的怀里,孩子被勒得很痛。他撇了撇嘴,又不敢哭出声,最终只默默低下了头。 *** 助理把关于叶朔的调查报告送来时,祁焉正好打来电话。叶宗一手接起,另一手翻开资料:“玩回来了?” 祁焉的语气却有些沉:“你猜我在渔人码头看见了什么?” “什么?” “韩邵成。他进了一家酒馆。我让人查了,酒馆下面有个地下赌~场,叶朔的产业。” 叶宗翻页的手指一滞:“韩邵成?他这么快就回来找叶朔算账了?” “这还不算完。季承、叶沂和麦苗也在那里,有人在监视他们。” “什么?”叶宗猛然坐得笔直,“韩邵成的人?” “开始我也不确定。季承他们离开公园以后,那些人就撤了。我一直跟着,现在就在他们楼下。这房子早年一直是韩邵成的产业,韩家没落后被卖了出去,最近又被人买下,房主身份未知,但也姓韩。应该是他无疑。” 叶宗阖眸陷回座位里:“韩邵成找叶朔要钱、要孩子,这都好解释,可他盯着季承和小妹干什么?” “他在找孩子,唐蜜也在找孩子,而季承和叶沂会帮唐蜜。何况韩家刚害了你父亲,又嫁祸给你,还和叶朔有旧账没算……他盯叶家和季家的理由简直不胜枚举。” “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叶宗把目光落在面前的报告上,“看来得尽快动手了。叶朔手里脏东西很多,抓住一样,就能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叶朔倒了,韩家便捞不着便宜,你的孩子也能救出来了。那里换别人盯着,你先回来,我们具体商量。” “行,我这就回去。”又看了面前的建筑一眼,祁焉发动车子,掉头离去。 与此同时,那幢建筑的三层,严严实实的窗帘微微飘动了一下。窗帘后方,一个男子拨通了手机:“尚小姐,盯梢的人走了。” “很好。”尚家大宅里,尚微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姣好容颜,她得意一笑,“以后都是这样,假装成韩邵成手下。韩家刚做了叶圣恩、嫁祸叶宗,还和叶朔有账没清,盯着叶沂是情理之中,不会有人怀疑。” “是。” 挂上电话,陈妈推开了门:“小姐,孩子在哭,您看……” 尚微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种事别来烦我,你看着办。” “是。”陈妈应着,转身便要退下。 “哎!”尚微唤住她,“算了,别的我也管不了,就给他做点好吃的吧。这孩子也是命苦,我就积点德,这样以后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不亏心。” “是。” 合上门,陈妈向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重重叹了口气:“作孽,作孽啊!” 35|4.1|发|表 “叶朔还真是……”祁焉翻着叶宗给的资料,失笑道,“这应该叫什么?涉猎甚广,还是无恶不作?” “这不是正好么。”叶宗倚在窗边,信手点了支烟,“叶朔涉猎越广,我们能下手的地方就越多,不怕不能一招制敌。” “你干什么!”祁焉一把将烟夺了下来,“过去教训我的话都忘了?还医生呢,自己倒抽上了!” “我不是医生。”叶宗淡淡望向窗外,“商人而已。” 他的背影挺拔深重,却饱含决绝萧然。祁焉说不出话。良久,他叹了口气,默默把烟递还回去:“你说的没错,要挑最重的罪名,让他趴下就站不起来。从目前的情况看,洗~钱和贩~毒足够了。” “嗯。”叶宗指尖轻捻,将烟舞得像把手术刀,“不过要查他,先得自查。虽说那些勾当在叶朔个人名下,但这几年,他代管了不少叶氏集团业务,凡是被他染指过的肯定都不干净了。集团现在我的手里,一旦出事,先倒霉的不是叶朔,而是我自己。” “没错。”祁焉应道,“所以这段时间,先暗中清理你手里的叶氏,同时监视叶朔那边。韩邵成已经找上门了,叶朔想消停也消停不了,一定有很多现成的把柄可抓。等你这边整理好,就马上收网,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 正事谈妥,屋内一时静极。祁焉盯着叶宗的烟,还想再劝两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说什么呢?他丢掉梦想,回到最厌恶的地方,变成自己最憎恨的人。生活里除了权利欲~望,只剩下阴谋、算计和厮杀。但没办法,这就是命。 他们谈话的时候,唐蜜一直静静缩在角落。现在沉默下来,她却突然自言自语般道:“韩邵成回来了……他来找我的面面……” 叶宗担忧地看了祁焉一眼:“我去给小妹打个电话。你们好好聊聊。” 门关上时轻轻“咔哒”了一声,唐蜜却像听见了惊雷,整个人猛地一抖,然后紧紧抱住膝盖,婴儿般蜷成一团:“面面……韩延……” 祁焉的脚步狠狠一僵。半晌,他上前抬起唐蜜的下巴:“看着我。听着,不会有事。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不,你不知道他……”唐蜜不住摇头,“他太可怕了,他连亲生儿子都能杀……是他害死了韩延,不,是我害死了韩延……” “唐蜜!” “你认识他!”唐蜜突然抓住祁焉的手,“你认识韩延,对不对?” 祁焉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眸子倏地一暗:“对。怎么?”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唐蜜瞪着他,眼里却没有焦点,“新闻里只有一句话:国内最大贩~毒团伙被警方一举歼灭,头目韩邵成下落不明,其子韩延被当场身亡……所以,所以他是被人打死的吗?后来……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没有。”祁焉无声地扯扯唇角,“但他死的时候我也在场。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死,他死的时候……”唐蜜的唇疯狂地颤着。突然,她抱头尖叫,“不,你什么都别说!我不想知道!” “你总问我为什么讨厌你。”祁焉伸手扣住唐蜜的后颈,强迫她和自己对视,“因为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唐蜜,既然提到了,那我就替韩延问一句。你让他回韩家,他照办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你满不满意?” 唐蜜的脸“刷”白成了雪雕,不带生气,唯有泪水潺潺淌下。祁焉竭力克制将她拆骨入腹的冲动,一字字又问:“是你亲手把他推回了火坑,现在的反应又是什么意思?害怕?还是终于开始愧疚?” “我没想过,我没想过会是这样……”唐蜜疯狂摇头,“如果早知道……祁焉,如果早知道的话,我希望从没遇上过他。我要是不认识他,那该多好……” “这就是你的答案?!”祁焉霍地起身,一把把她拽起来,又像触电般甩开。 僵立良久,他突然大笑出声:“呵,是我想多了。唐蜜,不论多少年过去,你心里都只有你自己!他为了你,连死都死过了,这就是你的答案?对,是他!是他拖累了你!” 听见“哐当”一声,守在门外的助理赵阳一个激灵,连忙去敲隔壁房门:“先生,祁先生和唐小姐好像打起来了!” 门刚打开,他又吓了一跳。房内没有开灯,叶宗摸黑坐在窗前,只见一个模糊黯淡的背影。听见声音,他微微转身:“什么动静?” “哐当一声。”赵阳老实答道,“估计是摔了您那个宋代的瓶子。” “人没事就行。他有分寸。”叶宗不以为意,“憋了那么多年,早晚要发泄出来,不然该出毛病了。只要没动人就别插手,等屋里东西砸光了再去劝架,懂了吗?” “是。”赵阳一头黑线地退了出去。 房内重归黑暗。叶宗把玩着指间的香烟,漠然俯瞰万家灯火。这就是他以后的日子了吧?独处繁华喧嚣的尘世之上,阴森、沉寂,没有半分光亮。 他其实很羡慕祁焉,甚至有点羡慕季承。不论仇恨、怨念还是怒火,至少他们有人能够诉说,有处可以发泄。而他恨的那人远在万里之外,此生都不会再见。 他举起手中的香烟。很久以前,曾有个离经叛道的女孩,明明幼稚得可以,却喜欢用烟把自己呛得涕泪横流,嘴里还说:“怎么样?妩不妩媚?性不性~感?” 他则会嫌弃:“吸烟者的肺癌发病率是普通人的40倍。被动吸烟者受到的伤害甚至高出主动吸烟者。你自己不惜命,还要拉我陪葬?” 她翻个白眼,却掐了烟头:“你受的伤比我大?那可不行。我可不要死在你后面。你死了我还活什么劲?”然后,她戒了烟,却扔了他。 叶宗一直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抽烟,现在他终于认识到这东西的好处。它能让人忘掉不快,把精力集中在该做的事上。而代价么,牺牲点寿命而已。他才无所谓。他的人生已经完了,只剩使命而已。 现在,世上需要他的唯有叶沂一个。换回她的自由,他的使命便完成了,再没什么值得留恋。兀自笑笑,叶宗拨通电话,柔声问:“在做什么?” “二哥!”那一头,叶沂欣喜地接听。她的旁边,季承垂眸吃饭,没什么反应。这时离席反而刻意,于是叶沂坐着没动:“有事吗?” “没事,就问问你,今天都干了什么?” 这是她回来后正式与季承同处的第一天。见叶宗这么担心自己,叶沂心里酸酸胀胀的:“带孩子去了渔人码头,玩了一天,很开心,刚回来吃饭。” “那我就放心了。”叶宗顿了顿,道,“让他接一下电话。” 叶沂一愣:“啊?” “电话给季承。” “二哥……”叶沂犹豫道,“有什么事吗?” “给他。” 季承虽低着头,注意力却全然集中在那女人身上。她讲话的语气那么轻松,他从来都没听过……正在气闷,白色手机推到他面前。抬起头,只见那女人犹疑地看着他:“叶宗要和你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接了起来:“是我。” “今天在渔人码头,你们被人跟踪了。初步判断是韩邵成的人。他今天也去那里,见了叶朔。跟踪者的照片稍后发给你,以后小心点。” 季承静了半晌,沉声说:“知道了。谢谢。” “不用谢我。”叶宗嗤道,“我不是为了你。我说过,你死、我活。季承,我的立场永远不变。听说她暂时不会起诉离婚,看来你又威胁了她。这次用什么作为筹码?抚养权?” 季承无所谓地一笑:“你怎么想都没关系。慢慢你会知道,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好不好你说了不算,她说了算。”叶宗淡声说,“如果她觉得好,我不会阻拦。我要做的,只是为她提供足够资本,让她可以随心所欲选择,不受任何威胁。就这样。挂了。” 季承放下手机,叶沂紧张兮兮地问:“叶宗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觉得我又胁迫了你,所以骂我几句。” 骂?叶宗从不做无用功,会为了骂人特意打通电话?正要再问,却听麦苗说:“妈妈,我吃好啦!是不是可以上甜点了?” 麦苗从昨天就开始念叨她的甜点。叶沂不禁笑道:“阿菲,快端上来吧,有人等不及了。” 三只小巧的碟子依次落下。叶沂和麦苗即刻开动,季承却只盯着它看。麦苗兴高采烈:“妈妈做的甜点最好吃了,漂亮叔叔你快尝尝,是不是特别……咦,漂亮叔叔,你为什么不吃?” 季承半天才道:“我一会儿端上楼吃。” 叶沂手下一滞:“不想吃就直说,何必端上楼再丢下来。麻烦。” 季承的汤匙“叮”地磕上盘沿:“你怎么知道……” “我不傻。”叶沂抬头直视他,“不过这次我用的脱乳糖奶油,或许你想试试?” 这一次,汤匙直接掉到了地上:“是谁告诉你……阿菲!” “不是我,真不是我啊先生!”阿菲苦着脸叫屈,“冤枉!” “你别胡猜。我听小艾说的。印第安纳那家甜品店的店主。”叶沂灼灼地望着他,“季承,你有乳糖不耐,连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可以告诉,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知道有脱乳糖奶油这种东西,更不想让你伤心失望。但这话听起来太矫情,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季承卡了一会儿,简单搪塞:“没必要。” 所以她还不如陌生人。虽然早知如此,但被他不留情地亲口说出,还是会觉得疼。叶沂猛地起身:“宝贝,吃好了就上楼洗漱。” “等等。”季承唤道,“阿菲,你先带小姐上楼,我和太太有话要说。” 孩子不在,气氛顿显尴尬。叶沂站在原地,并不打算坐下:“什么事?” 季承没答,只眸色深重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一朵花来。叶沂愈发别扭:“没事我上去了。” 刚扭身迈了一步,她的手腕便被用力握住:“叶沂,如果我和叶宗你死我活,你会站在谁的一边?” 叶沂骤然回头,黑白分明的眼里迸出厉色:“你又要干什么?” 季承蓦地松手。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他后退半步,失笑道:“我还能干什么?叶沂,你非要这么想我?” “那你什么意思?”叶沂戒备地蹙眉。 “随便问问而已。”季承戴上漠然的面具,“季家和叶家一向有利益冲突,之前就因为这个才闹出的事端。现在叶家在叶宗手里,如果他和我对立……叶沂,你站在哪边?” 叶沂认真端详季承,想从他讳莫如深的脸上看出端倪。思考半晌,她终于有了头绪:“你还是担心财产吧?确实,我们这次的协议比上次更宽松,我几乎没有任何义务,自然也该放弃对等的权利。你放心,只要是你的财产,不论是之前的还是以后的,我都不会要。需要的话,我可以出具一份声明。” 这句话像柄铁锤,狠狠凿上了季承的心脏。那上面本就封了厚厚的冰,冰层破裂,寒冷的血液淌了一地。他就不该问的,不是吗?她怎么会站在他的一边?她只会迫不及待地划清和他的界限。 “叶沂,你……” “铃铃铃!”手机再次响起,“叶宗”两个字不住闪烁。叶沂急忙接了起来:“二哥?” “严寒醒了。”叶宗的声音如某种沉重的打击乐,一下下敲得人心尖发颤,“可他……小妹,你最好马上过来一下。” *** “严寒?严寒!” 叶沂拼命握着严寒的手。他醒了,他在动,可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不和她说话,只在不停地颤抖? “严寒!”叶沂的眼泪“哗啦”流了下来,“你怎么了,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二哥!”她胡乱抓住叶宗的衣襟,“二哥,严寒他怎么了?” “毒~品。”叶宗沉重道,“他被注射过量毒~品,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但是那种剂量,上瘾无法避免。所以……” 叶沂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毒~瘾?” 她茫然地望过去,眼前却尽是汪洋。她扑在严寒床边:“严寒……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你原谅我,你好好的,好不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就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叶宗半跪下来,把叶沂扣进怀里。而季承远远站着,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他想上前安慰,却做不到。叶沂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安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伤心欲绝,发誓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叶沂突然叫道:“二哥!他在捏我,他在捏我的手!看!他睁开眼睛了,他在看我!严寒?严寒!” 季承的视线被挡住,但他隐约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沂……沂……” “是我,严寒,是我!二哥,他在叫我的名字!”然而转瞬之间,喜悦又变为了惊慌,“严寒,你……你怎么了?” 病床上的人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叶宗大步上前,按下床头的呼叫。医生和护士迅速赶到:“请你们出去,不要影响抢救!” “严寒!严寒……”叶沂傻了一般,顾不上医生的呵斥,下意识地向病床走去,只想离他更近一点。叶宗和季承共同架住她,才把她强行拖出了病房。 冰冷的玻璃窗那边,严寒身上插满了管子,森寒的液体滴滴答答注入他没有生气的身体。叶沂呆呆立着,无声无息,好像掉了魂。 叶宗不忍,低声劝道:“小妹……” “是谁?”她幽幽回头问,“严寒的事……到底是谁做的?” 叶宗和季承对视一眼:“还不确定,但嫌疑最大的是韩邵成。严寒和父亲的案件作案手法几乎一模一样,都很像韩家的手笔。而韩家背后还有没有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他和严寒有什么……”说到一半,她猛然卡住,尖叫道,“不,他不认识严寒,他是冲我来的!严寒是在替我受过!” “小妹!”叶宗紧紧抱住她,“你冷静点!” “就是这样!因为我和唐蜜的关系!韩邵成知道我在帮唐蜜找孩子!唐蜜无依无靠,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但是有我在,你们都会帮唐蜜,所以他要除掉我!” “叶沂,这些都是猜测!没有根据!”季承打断她,“还有很多别的可能,你不要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叶沂茫然问道。 老太太、尚安国……季承暗暗握拳。这些都是他的敌人,很可能为对付他而对叶沂下手,而严寒只是无辜受累……但季承不敢说。首先,他也没有确切证据,其次,即便真是这样,他能说吗?一切都是由他而起?说了叶沂会不会更加恨他? “你别唬我了。”叶沂摇头道,“是我,都是我。韩邵成,我不会放过他,绝不。” 她一点点安静下来,荒茫纷乱的眼底渐渐清明,聚起决绝和仇视的颜色。感受到他的变化,叶宗不住皱眉:“小妹你……” “二哥,我想回叶氏。” “什么?” “不行!” 话音刚落,就被季承和叶宗齐齐打断。对视一眼,叶宗先行否定:“这是男人的事,你乱掺合什么!” “怎么是乱掺合?”叶沂反问,“叶氏本来就有我一份。我恢复身份,股份自然要拿回来。二哥你刚回去,身边有几个完全信任的人?内有叶朔,外有韩邵成,你顾得过来?我再不济,好歹比别人可靠,别的不行,跑腿总可以吧?我可能确实做不了太多,但总要竭尽所能,而不是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你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享受安宁。严寒是因我受害,如果无所事事,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可是……”叶宗瞥了季承一眼。 确实,他现在身边正缺可用之人,可他不想让叶沂搅进这个泥潭。但他也知道这个妹妹的个性。十数年前,当她不顾一切救下他时,他就知道,叶沂虽看着柔弱,可一旦被触及底线,就会骤然爆发。 她的底线就是亲人。他是,严寒也是。一旦他们的生命受到威胁,她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即便他同意,叶沂的身份也太尴尬。现在她还是季承的妻子,手里握着大笔季氏财产。而叶氏和季氏的矛盾由来已久,他刚刚还和季承说了你死我活的话。 从前她不问公事,尚且矛盾重重,如果真的加入叶氏,和季承还怎么相处?她夹在两个家族之间,到底算哪头的? 叶宗摇摇头:“这事没那么简单。光我同意也没有用,董事会不可能通过。毕竟你和季承……” “来之前我和季承就说好了,我会声明放弃和季氏有关的所有权利,也绝不接触任何经营信息。除了维持名义上的婚姻关系,我和季氏没有任何瓜葛。如果他们还是不信任我,我也可以不接触叶氏这边的机密,只帮你做一点最简单的事,哪怕只是跑腿。二哥,我只想为严寒做点什么。” 她认真而迫切地望着叶宗,没分一点注意力到季承那里。季承一个人遥遥站着,恍惚间,天花板、地面、墙壁同时挤压过来,将他推到一个荒凉、孤寂、无人理会的渺小角落。 她不需要他。又是这样,又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这女人迫不及待地划清和他的界限,揭下与他有关的所有标签,拼命丢得远远的,生怕沾上干系。 她想做的那些事,他都可以帮她做啊!他会帮唐蜜救出孩子,惩治伤害严寒的真凶,不论那人是韩邵成、尚安国、还是老太太。只要是伤害她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哪怕赔上家业也在所不惜。 可她根本不需要。她的亲人是叶宗和严寒,没有他。季承后退了一步,无声转身离开。他得走了,这个地方和她冷酷的心一样,根本不存在他的位置。 36|4.1发|表| 医护人员渐渐撤去,惨白的射灯乍然而灭,寂然的病房更显冰冷异常。叶沂僵立门外:“二哥,严寒他……” “别怕。”叶宗握紧她的手,“医生出来了,我们去问问,一定不会有事。” 说着,最后一名医生也退出房间。只见他掩上门,径直走了来,在叶宗面前站定:“来了。” “师兄。”叶宗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敬意,“辛苦了,多谢。” “分内的事。”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英俊至极的脸,“已经脱离危险了,但之后的康复会很漫长,也很痛苦,要做好心理准备。”顿了顿,他转向叶沂,“叶小姐吧?我是江铭,严寒的主治医,叶宗的同学。幸会。” “江医生,谢谢你。”叶沂握住江铭的手,“请你帮帮他。” 江铭点了下头:“一定竭尽所能。” “放心吧。”叶宗揽住她的肩膀,“师兄在学校就是传奇人物,连校长都说他是医学界一大奇迹。有他在,严寒一定没事。” “校长当时说的不是江铭,而是叶宗和江铭,你还排在我前面。”江铭静静望着叶宗,“就这么彻底放弃,你真的想好了?不会后悔?” “没什么可后悔的。”叶宗淡淡一笑,“人各有命。” 江铭微微叹了口气:“保重。”说完便转身离去。 叶沂消化了一会儿,蓦地转头:“彻底放弃?” “我注销了自己的医生资质。” “什么?!”叶沂一把抓住叶宗的手,“二哥你……都是因为我,对不对?” “我是为我自己。”叶宗任她握着,目光无波无澜,“叶家到了咱们这一代,孩子虽多,可成器的太少,父亲的主意早晚打到我头上。到那时候,我就是众矢之的。与其这样,倒不如赶快把能抓的都抓在手里,等明枪暗箭来时也多点胜算。” “不,你骗我!”叶沂摇头道,“你早就脱离了和叶家的所有关系……当初你凭一己之力出国,吃了那么多苦,就是为了再也不用回去……如果不是我,父亲根本没什么能威胁到你……” “你见过黎离了。”叶宗抬手将她打断,“没错,我离家是是抱着再不回去的想法,但她给我上了一课。被她抛弃以后我才知道,钱和权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它们就只能任人践踏。父亲说得对,我以前太过清高。什么追求,什么理想,医生又怎么样?治病救人,听起来高尚,到头来连自己都救不了,只能任由一个女人侮辱。以后不会了。该是我的,我都要一样一样亲手拿回来。” “二哥你……”这是他的真心话?原来的叶宗不是这样。他常自嘲洁癖严重,就该当个医生。而叶家太脏,多呆一分钟都让人受不了。若没见过黎离,这些话叶沂绝对不信。 但黎离和叶宗的故事明显超乎她的想象。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脱胎换骨也不是多新鲜的事。她和季承、唐蜜和韩延不都是这样?只因在转角处无意撞见,人生便彻底脱轨,朝着无法预计的方向一路狂奔。 “分寸我清楚,用不着你来操心。”叶宗平淡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有什么打算?如果可以选,你想不想离开季承?” 想不想?这从来都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前几日尚微上门的情形突现脑海。 “季承,你多吃点这个!” “季承,你最近怎么都没过来玩?” “季承,上次你说喜欢的那种点心我又做了……” 可笑的是,季承曾经一次又一次当着尚微的面苛待她,而尚微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他却没半句阻拦。就这样,他还屡屡否认与尚微的关系。即便这是实话,她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如果尚微在他心里只是朋友,那她就远不如朋友。 叶沂甩甩头,赶走不快的记忆:“分开是早晚的事。现在为了孩子耗着,只看耗到什么时候罢了。” 叶宗盯了她一会儿,点头道:“你这么说我就有数了。不过有一样,你回叶氏的事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如果你还想离开他,就不要回来。只要你们的夫妻关系还在,你回来就必定引起猜疑,我做事反而放不开手脚。如果真想帮忙,你不如帮我盯住季承。”叶宗忽然对她弯了弯眉眼,“这是除你以外,谁也做不了的贡献。” 叶沂心中一凛,竟有种冷汗涔涔的感觉:“二哥,你的意思是……” “你留心他的动向即可。必要时我会问你。”叶宗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想要的生活,我一定会给你。小妹,相信我,你不会等太长时间。” *** 叶沂到家时,季宅已经陷入昏暗寂静。她四处看看,也没找到季承的踪影。她根本没注意他是何时离开医院的。这样也好,叶宗刚刚的话还犹言在耳,稍微一琢磨,心里便像长了草一般杂乱。这时候见到季承,只怕让他看出端倪。 一进门,她先去了麦苗的卧室。孩子睡得很好,摸黑掖好被角,她正要起身离开,心里却忽悠了一下。麦苗的小屋里一直有种淡淡的奶香,此刻却夹杂了什么别的气息,令人寒毛倒竖。 为了不吵醒孩子,她没开灯。此刻室内一片漆黑,连大门都不得见,只有无数不安的因子在空中起起伏伏。心口一阵乱跳,她屏息又走了一步,却撞进一副坚硬的胸膛。 叶沂拼命捂嘴,才没尖叫出声。而季承的气息幽幽抚在耳畔:“季太太,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乍然一亮。随即,她身子一歪,直接被掼进那光亮里。等到站稳抬头,她已身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房间。这是……季承书房里间的卧室! 确实,麦苗房间的墙壁上有一扇门,叶沂一直认为是个储藏室。杂务有佣人打理,她便没在意过。没想到,那门竟直接通向旁边季承的房间! 眼下三更半夜,她尴尬而立,身前是眸色幽黯的季承,身边是季承每天睡的那张大床。怎么看,怎么都是不妙的情形。后退一步,她戒备地问:“你干什么?” 季承盯了她良久,忽而凉凉一笑:“等你。” 叶沂再次后退:“找我有事?你刚才要走,怎么也不说一声?” 季承慢慢上前,似笑非笑地俯身平视她:“我在你多不方便。再说,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么,季太太?” 叶沂终于察觉是哪里不对:“你喝酒了?” “是啊。”季承蓦地起身,踱到床头的矮几前。 那上面放了只洋酒瓶子,旁边还有个空了大半的玻璃杯。只见他“咕咚咕咚”将杯子斟满,起身递到叶沂跟前:“你也一起?” 他不正常。季承这人大部分时候都温和含笑,以掩盖真实的情绪。而现在,他的笑意鲜明而又刺眼,满是不折不扣的嘲讽。叶沂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竟有点害怕:“很晚了,先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说完,她转身逃进书房,打算从那离开。然而,把手转了一下,大门却纹丝未动。再想用力,一股冰冷的气息从背后抵来:“那门从外面反锁了。想出去,只有从孩子的房间绕。她睡得正香,你想吵醒她?” “你干什么!”叶沂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大半夜的,喝醉了酒还进孩子房间,季承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实在想不出来,只能等你回来问问。”季承抱臂倚在门框上,扯着唇角道,“叶沂,我想不通,你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当初为什么生下这个孩子?” 见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季承眸色一沉,上前捏住她的下巴:“阿菲说,一个女人如果愿意给一个男人生孩子,那对他一定是有感情的。叶沂,你究竟是不是女人?回答我!” 叶沂一滞,眼里瞬间聚满了愤怒。无情的明明是他,他凭什么质疑她的感情!怒极反笑,她一掌打开季承的手臂:“你真想知道?好啊,那我告诉你。我是女人,曾经对你有很深的感情。你满意了么?” 这一下牟足了力气,季承被推得晃了一下,但他恍若未觉,只用极端震惊的眼神愣愣地盯着叶沂看,好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下叶沂更气,大声冲着他吼道:“倒是你,人家都说,一个男人如果和一个女人结婚,对她多少是有感情的。你呢?季承,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季承又呆了半晌,才微微眯起眼睛:“我对你的感情……叶沂,你真的看不出来么?” “你想让我看什么?”叶沂反问,“我看见的很多啊。我看见,尚微陷害我窃取季氏情报的时候,你选择相信她。我看见,你陪着她挑选晚宴礼服,留我一个人产检。我看见,你对她承认和我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留下孩子是为了保全家族颜面,等孩子出生就和我一刀两断。季承,你的感情我看的清清楚楚。” 季承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良久,他突然上前:“叶沂,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年,这五年里我说了多少话,你只能听到这么几句么?我……有些话不是我的本意,我那么说是……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叶沂意外地皱了皱眉:“什么原因?” 季承顿了顿,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告诉叶宗么?” 叶沂茫然地望着他:“这和叶宗有什么关系?” 不是和叶宗有关,是和叶家有关。季承暗暗捏紧了拳头。 早在三年前,叶家就该是他的囊中之物。这也是他和叶沂结婚的初衷。要打败老太太和尚安国,首先就要毁掉他们之间的同盟,而整个计划的起点,就是击溃叶家。 叶家一倒,澳门的博~彩势力必将重新划分。老太太和尚安国都不是省油的灯,届时一定会出现分赃不均的问题。只要他们之间的矛盾一起,就不愁无法各个击破。 起初,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季家和叶家本就是多年的对头,他对叶家下手,没人会产生其它怀疑。可就在收购完成的前一天,叶沂突然失踪,他不得不立刻收手。 连李恒都痛心疾首:“先生,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难道真要功亏一篑?叶家根基深厚,只要有一丝喘息的机会,马上就会缓过来,那时候再想下手,可就难上加难了啊!” 季承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始终怀疑,叶沂的死是个障眼法。那个女人与世无争,昨天还被他悄悄搂在怀里,怎么可能一下子消失不见?当警方声称没有找到遗体的时候,他更坚信了这个想法。 她若没死,便一定是逃了。放眼整个澳门,能帮她逃走、会帮她逃走的,也只有叶家。如果计划继续,叶家必定对他恨之入骨,那么,他永远无法再从他们嘴里问出半点线索。 他当即决定:“放弃收购。马上。” 老太太差点就看出了破绽:“你不是说对那女人只是利用么?可她一死,你就放弃收购?季承,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淡淡回应:“妻子刚去世,娘家就被夫家收购。母亲就这么想让我背上道德沦丧的恶名?” 就这样,在最后时刻,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放了叶家一马。作为交换,叶朔向他透露了叶宗的嫌疑。顺着这条线一直摸下去,那女人果然叫他找着了。得此结果,季承庆幸当初的决定。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叶沂归来,他的计划也到了再拖即死的地步。可就在这个关头,叶家变成了叶宗的,战争变成了他和叶宗的战争。如果叶家在别人手里,那女人还能保持中立,可要是叶宗……季承清楚,他不该有任何奢望。 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他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被对手知道弱点。在老太太和尚安国面前,叶沂是他的弱点。而在叶宗面前,他和老太太的矛盾就是他的弱点。 叶宗现在把他和老太太视为一体,才不敢轻举妄动。他若得知自己对老太太的敌意,那么只需稍加泄露和挑拨,老太太定然瞬间警觉。那是季承承受不起的结局。 他的计划本来非常完美。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那场单纯的利用会化为无法割舍的羁绊,让他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更可悲的是,这羁绊绊住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但是,他还是不死心地想问一句:“我说那些违心的话,确实有不得已的理由。我告诉你,就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叶宗说,他要和我你死我活。叶沂,你要是知道了我的弱点,会不会告诉叶宗,让他来对付我?” 那女人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像碧空下澄澈的湖面,一望见底,藏不住丝毫涟漪:“你要对付叶宗?如果我不告诉他,他就会死?” 正常的时候,季承绝不会继续这场脑残的对话。可今天他受了太多刺激,还被酒精阻碍了思考,于是便较上了劲,非得要个答案:“是。可是如果你告诉他,我就会死。叶沂,你告不告诉他?” “会。”那女人坦然地望着他,“叶宗和你不一样,他是善良的人,不会把人逼到绝路。所以我会告诉他,而他会放过你。” “呵,呵……”季承低声笑了出来,“叶沂,你还真是直接。可是,叶宗善良?你以为你真的了解他?” 听了这话,叶沂气得不行:“我当然比你了解!” 失落、绝望、恼怒混着醉意同时漫上,恍惚间,季承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在美国那么多年,做的事情你都清楚?他一个医生,故意致人死亡,没有坐牢算他好运……” “你胡说什么,你闭嘴!”叶沂怒道,“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却清清楚楚!叶宗从没逼迫过谁,更不会栽赃陷害!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醉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走了!” 话毕,她也顾不上吵醒麦苗,大步便向里间的卧室跑去,想穿过孩子的房间逃出这个地方。她不想听了!季承一定在骗人!不可能,她的二哥怎么会伤害无辜! 她又要走了,她又要扔下他一个!季承的胸口和脑袋同时抽痛,他下意识追上去,在她摸到门把前猛地一拽一甩。叶沂惊呼一声,身子一歪,直接跌到季承的床上。季承用力过猛,脚下又有些虚浮,一个不稳,也摔了下去,正正压在了叶沂的身上。 “干什么!你放开我!” 混乱间,叶沂拼命挣扎,而季承昏昏沉沉,下意识去抓她乱舞的手:“别乱动!”一来一去,正好按在了某个非常柔软的地方。 生生压抑了三年的渴望就这样铺天盖地而来,氤氲一晚的酒精聚成一团白光,在季承眼前“轰”地爆开。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了,身下女人的痛呼和反抗被他尽数压制,吞入腹中。呻~吟、低喘和泪水一点点凝聚,最终化为一场爱恨交织的抵死缠绵。 *** 叶宗一进家门,就见赵阳白着脸小跑而来。他叹了口气,问:“怎么样了?” 见到他,赵阳如释重负:“能砸的都砸完了,祁先生最后砸了门,一个人飙车而去。唐小姐……被留下了。” 哪哪都不消停。叶宗捏了捏额角:“她也没吃饭吧?叫她过来,一起吃点东西。” 唐蜜进来时眼睛都是肿的。叶宗亲自给她盛了碗汤:“饿了吧?不早了,也别吃太多,喝点养胃的就好。” 唐蜜低头悄悄坐下,端起汤来抿了一口。汤没下去多少,脸倒是都埋了进去。叶宗自顾自夹菜,不经意间淡声说:“祁焉……和韩延感情很深。韩延的死给了他不小刺激,变得有点暴躁,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唐蜜的手一抖。放下碗,她盯着汤里的倒影问:“祁焉说,韩延死时他也在场。你呢?你和祁焉关系这么好,你认识韩延吗?” 叶宗拿筷子的手一顿,旋即无奈道:“说起来也算认识。更巧的是……”他抬头盯着唐蜜道,“他死的时候,我也在场。” 唐蜜霍地抬头:“他、他那时候……” “他走得很开心。”叶宗放下筷子,注视唐蜜,“他说,他爱的人讨厌他的样子。她说他贫穷、弱小、无能。他不想再那么难受地活着。下辈子,他要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富有、强大、无所不能。他很好奇,到那时候,事情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唐蜜猛地起立,身后的椅子被“哐当”掀翻在地。或远或近的记忆骤然而来,交织成一片没有意义的画面。 韩延脸色苍白地望着她:“贫穷、弱小、无能。唐蜜,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 祁焉将她困在椅子里,目光厉得犹如冰刃:“有人说过,我贫穷、弱小、无能,让她恶心。所以我变了,我变成她希望的那样,富有、强大、无所不能。你觉得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 唐蜜像触电了一般,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韩延……祁焉?” 37|4.1|| 季承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窗帘缝隙丝丝密密透进白光,像昨晚残留的记忆。他撑着额头坐起来,略一睁眼,便看到胸口几道鲜明的抓痕。脑袋里有枚开关“咔哒”一拧,零落的片段潮水般涌来,让他顿时溃不成军。 他都干了什么?他撕开了那女人的领口,扣住了她的双手,在她身上强行留下自己的痕迹。在她挣扎得厉害的时候,他甚至用衣服扯成的布条把她绑在了床上。那女人保守得很,即便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也没敢做过这种事情。季承已经不敢再想了,可是,耳际萦绕不去的全是她的娇喘低吟。 开始的时候,她一直奋力反抗:“季承,你混蛋!你放开我!” 后来,她好像开始隐隐啜泣:“疼……不要……” 再后来,她的眼睛开始失焦,甚至无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肩膀,喃喃唤着:“季承,季承……” 季承猛地起身。偌大的床铺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纠结的床单证明昨晚不是幻觉,而那个占据了他全部思绪的女人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匆匆出门,迎面撞上一脸忧色的阿菲:“先生,太太一早没吃饭就走了,脸色看着不是太好……” 他心头一紧:“她去哪了?” “不让家里人送,叫了叶先生的车来接,说是要去叶氏。老王悄悄跟着呢。” 季承僵在原地。她真的回去了?她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季承的太太,放弃在季氏的所有利益,参与对手叶氏的经营……这和起诉离婚有什么区别?所以这次,她是真的彻底离开他了? 他想马上把那女人拎回来,可她偏偏去了叶氏。她是打定主意要躲开他。放眼整个澳门,没几个地方是季承去不了的,但叶氏就是其中之一。你死我活了多年,拿不出邀请,他连大门都摸不着。 季承觉得手脚冰凉。昨晚的事实在是他理亏,眼下那女人就是在离婚的同时抢走抚养权,他都没话可说。愣了半晌,他憋出一句:“备车,去叶氏。” 阿菲一惊:“先生您可冷静啊,硬闯什么的实在……” “胡说什么,谁要闯了?”季承闭眼斥道,“去叶氏门口,等。” *** 开了一天的会,叶宗扯了扯领带,疲惫地推开办公室大门。刚迈入一步,眼前便出现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一个甜美的声音同时软软道:“先生辛苦,请用茶。” 他直接弹上对方的脑门:“还赖着呢?你就是赖一辈子,回叶氏的事我照样不会答应。” “不答应拉倒。”叶沂“切”了一声,“我伺候不了叶氏,伺候你总行吧?叶先生就当添了个端茶倒水的丫鬟,总可以吧?” 叶宗无奈地绕到办公桌前坐下:“说吧,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叶沂故作疑惑地反问。 “他是不是又和你发火了?”叶宗敛眉道,“昨天在医院,他不告而别,回去又干了什么?” 叶沂被那个“干”字呛了个正着:“没干……什么。”缓了半天,她勉强道,“就随便聊了几句,提到了过去的事。他说他对尚微没有感情,从前的很多话都不是真心。可又不告诉我原因,说会暴露他的弱点,而你一旦知道,就会用那些弱点来对付他。” 叶宗闻言垂眸,像在思忖什么。叶沂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问:“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听得懂吗?” 对尚微没有真心,却假装出真心。唯一的理由就是要接近尚家。可尚家向来是季家的盟友,有什么必要刻意接近?这里面一定有大文章。 叶宗轻点两下桌面,面上却波澜不惊:“我也不懂。季承城府很深,他的话不可尽信。” 叶沂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又问:“二哥,如果你知道了季承的弱点,你会怎么做?” 叶宗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希望我怎么做?” 叶沂犹豫片刻,道:“季承说,你们要你死我活?如果你知道了他的弱点,会让他死吗?” 叶宗打量了她半晌,平声道:“季承的性格你了解,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不愿放你走,你又想离开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他死。他知道我会这么做,所以必定全力反击,直到我死。于是双方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敢先撤,谁就可能先死。追根究底,这其实是叶、季两家的问题。一山不容二虎,两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就算没有你,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叶沂呆呆的说不出话。她没想过,事情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诚然,最初的最初,季承是想让叶家死的。但那时叶家没她关心的人,她不在乎。可现在呢?叶宗自断后路回了叶家,再也无处可退。而季承……她虽然想要离开,却从没想让他死啊。 一边是她视作生命的二哥,另一边是她为之燃烧了一世爱情的男人。原本只是一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交易,怎么就走上了今天的绝路? “你舍不得他死。”叶宗沉沉瞧了她一会儿,总结道,“小妹,看来你并没真正放下。” “不是放不放下的问题。”叶沂幽幽道,“二哥,如果是你,一边是家人、一边是爱人,你怎么选?” 叶宗捏着茶杯的手指狠狠一僵。他曾经义无反顾地选了爱人,可结果呢?结果他的爱人选了她的家人,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叶宗自嘲地笑笑:“我曾经面临同样的选择,然后我选错了,错得一塌糊涂。你千万别和我学。”顿了顿,他继续道,“其实,问题的答案并不在于你选什么,而在于你在乎的人是否和你选的一样。一厢情愿是最愚蠢的。小妹,如果他在你和其它选择中放弃了你,那你一定不要选他。不值得。” 叶沂突然想起昨晚季承的话:“叶宗在美国那么多年,做了什么你都清楚?他是医生,却为个女人故意致人死亡……” 在美国的那几年,叶宗到底经历了什么?叶沂一直觉得,叶宗永远不会伤害别人。即使嘴上说你死我活,最后他也一定会放季承一马。然而现在,她不确定了。不为人知的那几年,会不会真的改变了叶宗?她忽然有点害怕。 叶宗不动声色地瞧了她片刻,淡淡道:“麦苗该放学了。一起去接她吧,今天去我那吃饭。” *** 夕阳西下,写字楼间川流的人潮渐渐汹涌。叶氏门口,一辆顶配宾利大喇喇停着,在橘色余晖下泛着幽黯的冷光。开得起这车的人全澳门不过三五个,来来往往的都是明眼人,投来的目光皆是意味深长。 叶宗挑眉看着,不禁失笑:“他这么下去,都不用我动手,季氏自己就关门了,倒也省事。” 眼瞧那辆车跟了上来,叶沂极为无语:“他这是……等等,二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叶宗诧异道,“他在门口蹲了一天了。所以我才问你,昨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天?”叶沂震惊了。季承什么时候闲到了这个份上? 她下意识掏出手机。华丽丽的200多通未接来电,100多条未读信息。仔细一翻,来源只有一个,内容也别无二致:叶沂,和我谈谈。 这下她真吓着了。季承这人高傲的很,最不喜欢死皮赖脸的纠缠。他想要什么,一向是一个电话直接打去,才不会巴巴的敲键盘。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她真心没法和他谈。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该怎么看待昨晚的事。按理说,她该恨他才对,可她一时竟恨不起来。她满心想的都是那几句含义深重的话:“我对你的感情……叶沂,你真的看不出来么?” “有些话不是我的本意,我那么说有不得已的原因。” 这些话放在别人身上,她还得好好想想,可闷骚如季承,能说出这样的话基本形同表白。他做事向来很少解释,能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限了。 如果说开始她还觉得耻辱,可后来,当他俯在她耳边一遍遍问:“叶沂,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的时候,她彻底沦陷了。她想他,她非常想他。 再后来自己做了什么,叶沂羞于去想。用“放纵”和“沉沦”应该可以概括。她不愿再思考两个家族无法化解的矛盾,不想再纠结如果季承和叶宗你死我活,她要站在谁的一边。她只想抱住那个人,尽情释放压抑数载的思念和渴望。 回想起来,叶沂觉得自己还真是贱。季承对叶宗做过不可原谅的事,她居然还是不能忘情,甚至连他的强迫都甘之如饴。她没法面对叶宗,更没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见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叶宗也不再问,端详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车子在幼儿园门口停下,叶沂和叶宗并肩走去,老远就看见麦苗蹦跶着挥手:“妈妈,舅舅!” 叶宗却沉吟了一下:“麦苗拉着的那个是谁?” “一个叫彦彦的孩子。”叶沂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讲给叶宗,叶宗听后没什么表情,眉间却隐隐多了几条纹路。 说话间,麦苗已经拉着彦彦跑了过来:“妈妈,我和彦彦约好周末一起去威尼斯人玩,可以吗?” 叶沂一愣:“这件事光妈妈同意不行,还要问彦彦的小姨。” 彦彦本来低着头,提到尚微,竟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上次见面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升起。叶沂蹲□□,想仔细看看那孩子,却被麦苗挡住视线:“妈妈,彦彦的小姨不就是上次来家里的那个漂亮阿姨吗?漂亮阿姨是漂亮叔叔的朋友,能不能让漂亮叔叔和漂亮阿姨说一声?” 说着,她悄悄凑到叶沂耳边,压低声音道:“彦彦的小姨好像有点凶呢,平时也不和彦彦玩。彦彦怕她,一个人好可怜的,周末都没地方去,妈妈能不能帮帮忙?” “怕?”叶沂眉头紧蹙。上次见面,尚微表现得很关心这个孩子。这是她的亲外甥,她居然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难道她照顾这个孩子,只是为装善良给季承看? 叶沂越想越觉得奇怪。转过身,正想试着和彦彦说话,却见叶宗在孩子面前半跪下来,慢慢对他伸出了手。而彦彦惊慌地盯着叶宗,摇晃着想要后退。 叶沂低声阻止:“二哥,这孩子胆子很小,别吓着他。” 叶宗却暗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眉目不动,笑意温和,也不伸手拉彦彦,只耐心地做着那个邀请的姿势。彦彦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竟慢慢镇定下来。叶宗仍然暖暖地笑着,同时用极柔和的声音说:“彦彦你好,我是叶宗。”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非常和蔼,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叶沂脑袋里“叮”的一声。叶宗辅修过心理学,他这是在用心理医生的方法和彦彦套近乎?可这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彦彦突然抬起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叶宗的手指。而叶宗微微一笑,轻声问:“彦彦,小姨来接了你吗?” 听见“小姨”两个字,彦彦蓦地垂头,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叶宗眉头微敛:“那小姨平时来接你吗?” 彦彦再次摇头。而麦苗气愤地哼了一声:“就说嘛,他小姨对他一点也不好。你们别以为彦彦不会说话哦,他虽然很少说,但和我说过的!他小姨平时根本就不理他!” 闻言,叶宗又问:“小姨一直都是这样的吗?那妈妈呢?” 彦彦猛然抬头,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写满了茫然和惊惧。他呆呆看了叶宗半晌,努力几次才含糊念道:“妈……妈?”他说的那么陌生,好像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发出这个音节。 叶沂和叶宗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叶宗还要再问,却听身后传来饱含深情的一声:“彦彦!” 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叶沂暗叹着起身。只见尚微抱起孩子,亲昵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想没想小姨?” 彦彦在她怀里缩成一团,一副想躲又不敢的样子。叶宗凉凉看了尚微一眼,悠悠起身道:“尚小姐舐犊情深,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别吓着孩子。” “我是新手,得慢慢学习。”尚微妩媚一笑,“但亲人么,血浓于水,总不会有错。就像叶先生和妹妹,你们为彼此做出的牺牲,可感动了整个澳门呢。” 叶宗眸色一沉,正要开口,目光却偏了偏,继而笑道:“尚小姐今天特意跑来,要见的人终于到了。” 叶沂正觉得不妙,眼前便出现一片黑影。季承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直接把麦苗抱了起来:“饿不饿?回家吃饭。” “哎!”虽说昨晚的事她并没多气,但季承突然半路杀出,要抱走孩子,叶沂还是愤怒了。 正要阻拦,却听尚微柔声唤道:“季承!” 季承漠然抬眼:“有事?” 尚微连忙递上一个保温桶:“今天升温了,你一直在外面,热不热?我给你带了解暑汤。没人照顾的时候,你得自己心疼自己。” 季承沉沉盯着尚微,薄唇紧抿。尚微的小动作实在讨厌,他想快点带叶沂离开,才过来抱走孩子。以前,为了防止引起尚安国的警觉,他一次次伤害最重视的人。现在当着叶沂的面,尚微再次故技重施。昨晚的争吵还犹言在耳,这一次,他无路可退了。 而此时,尚微还在洋洋得意。季承被叶沂晾在叶氏门外整整一天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澳门。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羞辱?尚微断定,这两人今天一定有场大仗要打,她先在火上浇一桶油,再客串一把温柔的小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叶沂抱着双臂,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幕。和季承结婚的那五年里,这场景她不知见了多少次,早就见怪不怪了。可叶宗却是第一次见到。虽然只是淡淡站在一边,但他的下颌早绷得锋利无比。季承和叶沂再如何,也轮不到这个令人作呕的女人给他的妹妹难堪。 所以,在季承开口前,叶宗手指一勾,直接把保温桶拎了过来:“今天家宴,小妹全家都要到我那小聚,这汤我就代收了。尚小姐操这么多心,居然没什么皱纹,可见选的医生不错,拉皮术十分精湛。只是这鼻子上的手术实在欠佳,要是让我来做,痕迹绝不会这么明显。” 说着,他径自转身,目光扫过叶沂和季承:“走吧,再耽搁菜都凉了。” *** 好容易憋到上车,叶沂终于放声笑了出来:“二哥你这也太损了吧?你从来不和女人计较,今天为给我出气这么有失风度,我实在无以为报啊。” “我没损她。”叶宗面无表情道,“都是实话,职业敏感罢了。” 叶沂扭头看了看后面跟着的车子,咬唇问:“可是……季承怎么办?真让他去你那吃饭?” “有什么?”叶宗鄙视地瞥她一眼,“一顿饭而已,又不是不认识。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对了,我总觉得彦彦那孩子有问题。我会让人留意,你也小心点,别让麦苗和他走得太近。” 这真心是叶沂这辈子最诡异的一顿饭。不仅季承,祁焉和唐蜜也在,而且表情一个比一个奇特。 纵览全桌,只有主位的叶宗一脸淡定,真正达到“该怎么吃,就怎么吃”的要求。叶沂旁边,季承不停地偷瞄她,满脸欲言又止。而唐蜜和祁焉坐在对面,明明挨着,中间却隔了八丈远。祁焉的脸黑如锅底,唐蜜的则白如雪雕,两人的眼睛皆是通红。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人说话,唯有餐具空灵的轻响。季承一直紧紧盯着叶沂的动作,见她放下筷子,瞬间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借一步说话,就说一句。” 叶宗闻声抬眼,叶沂怕被他看出端倪,也不敢挣扎,只好答应:“我们去去就来,你们继续。” 餐厅旁边是间小会客室,叶沂把季承带了过去:“什么事,说吧。” 季承下意识堵在了门口,张开嘴却舌头打结:“昨晚我……” 叶沂冷眼看着他:“你什么?” “我……” 正欲言又止,隔壁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叶沂顿时一凛。刚刚唐蜜和祁焉看着很不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赶忙上前拨开季承:“你让让,我得走了。” “不许走!”季承一把拉住她,“叶沂,你不许走!” “你又要干什么!”叶沂一手拉门,另一手奋力甩开他,“季承,你不是强迫我强上瘾了吧?” “我……”季承语塞,“我……对不起,叶沂,我昨天喝多了,我以为你要离开我,一时失控……你别躲着我,和我回去好不好?” 叶沂惦记着唐蜜,径直绕开他:“等会儿再说。” “不行,你不能走!” 一来一去,季承正好捏住了叶沂的袖口,而叶沂一挣,长长的袖子蹿了上去,正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以及一圈鲜明的红痕。 争执间,两人双双从会客厅栽了出去,再一抬头,眼前竟是一脸晦暗的叶宗。只见叶宗大步上前,一把拎过叶沂,将她□□在外的手腕举到眼前,然后换了另一侧,拉起袖子,看到同样一圈捆绑留下的红痕。 他的黑眸一点点眯了起来:“强迫?”他猛然抬头,死死盯住季承,“强迫?!” 叶沂被他脸上的阴霾唬住,慌忙摆手:“二哥,你冷静……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么对你,你还要为他说话?!”叶宗霍地把她丢到背后,“呆着别动!” 说完,他大步冲向季承,一拳就往他的小腹招呼了上去。 完了,叶沂的冷汗“刷”地流了下来。叶宗也是学过解剖学的,最懂人体构造,更知道哪里揍不死人,却能让人疼个死去活来,连专业的保镖都评价过他杀人不见血…… 怎么办,季承他……恐怕凶多吉少啊。 38|4.1||家 唐蜜曾经宣称,这世上最好看的娱乐节目是跑男,因为:“可以看帅哥打架呀!” 虽然季承和叶宗的颜值足以秒杀跑男里的任何一个,但叶沂宁可去看电视。因为和节目里摆摆样子比起来,现实实在是太惊悚了。 眨眼的功夫,两人已从走廊正中飞速掠向尽头。两个男人都极为高挑,身量也算相当,按说该是势均力敌。然而,一个处于暴怒的攻击态,另一个却连自卫都没有,就那么直直地站着挨揍,结果可想而知。 只见叶宗一拳落下,正中季承心口。被打的那个连退几步,最后靠扶住一张木几才堪堪停稳。 叶沂突然记起,叶宗曾教过她防身术。那时他还没上大学,对医学却已颇有研究,还弄来一张人体解剖图:“太阳神经丛,用力击打能产生强烈神经反射,引起剧烈的腹痛使人不能呼吸、不能直立、腹肌痉挛、瘫倒在地,甚至晕厥昏迷。” 她听得傻了眼:“就是……打肚子?” 叶宗瞧了她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打人的事还是交给我吧,你站在我身后就行。” 此刻,叶沂就站在他的身后,眼睁睁看着季承又挨了一拳,然后猛地一晃,木几上的一只元代青花瓷瓶被扫到地上。“哐当”一声巨响过后,细碎的瓷片四散飞溅,“嗤嗤啦啦”挠着冰冷地地板。 这声音如小刀划过,割断了叶沂紧绷的神经。她扑了上去:“二哥!别打了!” 叶宗却连头也没回:“不许过来!”说着,又一把揪住季承的领口。 “二哥!” 季承又挨了一下。叶宗真是一点也没客气,他被迫弯腰,眼前白光直冒。然而,余光里的景象却让他陡然一凛。那女人竟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奔了过来,直接拦在他的身前! 可叶宗背对着她,怒气森然,根本没意识到她的靠近。转眼之间,叶宗的拳头离叶沂只有咫尺之遥。他用了狠劲,那女人那么瘦,要是被打着了怎么得了! “叶沂!” 季承正伸手想把她推开,脚下却响起物体摩擦的尖锐“嗤”声。碎片!他们脚下全是锋利的陶瓷碎片!明明只一秒的功夫,季承心中居然闪过无数念头:她被打伤了怎么办?摔倒了怎么办?被瓷片刺到了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趋利避害的本能竟无影无踪,季承一把揪住叶沂,却没推开,而是顺势将她按在怀里,然后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咚!” 叶沂的身体猛然一震,鼻尖狠狠撞上了男人坚硬的胸膛。她吃痛地吸吸鼻子,便闻到熟悉的清淡气息。不对,那异样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她霍地抬头:“季承,你流血了?” *** 走廊的水晶灯光清亮耀目,打在一地斑驳的瓷片上,泛着冷感的暗光。叶宗笔直地立着,胸口不住起伏,眸中的慌乱在确认叶沂安全后即刻平复,只剩幽黯和漠然。而季承护着怀里的女人,跌坐在一地狼藉间,手臂上赫然嵌了几片殷红的白瓷。 祁焉从餐厅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个烂摊子。可叹当事人一个个都定格了似的,只好由他打破僵局:“叶沂,你先起来,你……压着季承了。” 叶沂慌忙爬了起来:“季承,你起得来吗?我扶你?别,你还是别动了,要不要叫医生?” 季承刚想摆手,却见叶沂的领子便被拎住、提起,整个人不住后退。紧接着,叶宗冷冽的声音沉沉响起:“季先生的伤,叶家会负责到底。管家,把医生叫来。季先生现在不宜挪动,不嫌弃就先住下。等该治的都治好了,该理论的都理论清楚了,再回去不迟。” 季承住叶宗家里?叶沂吓了一跳。显然,叶宗眼下绝不允许她和季承独处。而单独让季承回去,又会扯出麦苗跟着谁的问题,所以干脆把人全都留下。可是……季承不可能答应啊!要是再吵起来,会不会还得接着打?她想得一阵心慌,赶忙拉住叶宗的袖口:“二哥……” “多谢。”谁料,季承竟一口应下,“那就叨扰了。” 叶沂顿时愣住,却再次被叶宗拎住领口,厉声教训道:“就那一点斤两还想舍己为人?要舍己为人也不分清楚对象?去你屋里面壁。管家,把门锁好,没我同意,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 好容易把众人劝散,祁焉一个人留下吩咐佣人善后。见整理得差不多了,他正打算离开,却一眼看见缩在墙根的唐蜜。祁焉的脸倏地沉了下来。移开目光,他大步从她身边掠过。 然而两秒以后,他就被迫停下。低下头,女人的手指紧紧捉着他的袖口。明明那么纤细脆弱,却坚决到颤抖:“祁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祁焉霍地回身:“你还有心思想你的问题?你就不看看,你给别人惹了多少麻烦?唐蜜,你的自私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我没……”唐蜜的嘴唇簌簌颤着,“我没想到刚才会……” 刚才,叶沂和季承离开餐厅后,气氛变得比之前还要诡异。唐蜜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白饭,脑海里却全是前个晚上,叶宗在这对她说过的话:“韩延说,他要变成他爱的人喜欢的样子,然后回来问问,她满意了吗?” 她知道眼下绝不是个好的时机,但她忍不住了。于是,唐蜜抬起头,定定望着身边的人问:“祁焉,你和韩延到底是什么关系?” 祁焉蓦地定住。半晌,他勾了勾唇角:“他是我的人生导师。人能怎么活、不能怎么活,我都是和他学的。” “咳。”叶宗扫了他们一眼,“我先出去,你们聊。” 只剩四目相对,唐蜜一字一字用力问:“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是他让你来质问我、报复我?因为当年是我抛弃了他,所以他让你勾~引我,然后对我做同样的事情?” “勾~引?”祁焉漂亮的脸霎时冷若冰霜。他慢慢站了起来,捧住唐蜜的脸,露出一个眩目的微笑:“没错,就是这样。唐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唐蜜触电一般起身向后退去。“砰”的一声,身下的椅子被撞出老远,轰然磕在墙上。巨大的回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幽幽回荡。正当一切就要重归寂静时,外面却开始喧闹。然后不知怎么,叶宗和季承就打了起来。 “刚才因为你,叶宗中途离开,听到叶沂和季承的对话,才闹到现在的地步。可到了你这里,只有一句你不知情,你没想到。”祁焉冷冷笑了出来,“唐蜜,你怎么永远那么无辜?别人打起来了,你没想到;韩延会死,你也没想到。你其实不是没想到,你是没想管。你为了自己,从来不顾别人的死活。” “不是的!”唐蜜拼命摇头,“我没想到韩延会死!韩邵成说过的,只有那样他才不会死!” “韩邵成说?”祁焉猛地甩开她,“那韩延有没有说过,他不想回去、不想沉沦、不想变成杀人放火的恶棍?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韩邵成是个魔鬼?韩延和韩邵成,你选择听韩邵成的?” “……”唐蜜双唇紧抿,只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祁焉忽然觉得非常可笑,他的死亡、重生、归来,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以为这一次他终于主宰了一切,而实际上,他还是一败涂地的那个。因为他更在乎,所以输得彻底。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感到很累,连报复都没力气了:“就这样吧。”他喃喃说,“唐蜜,之前大概是我想错了。我总想为韩延讨个说法,但有什么用呢?还是算了吧。你走吧。孩子我会找到,也会带着他生活。你当初不能保护他,以后一样不能。他跟着你,韩延不会答应。你想看他可以来看,但抚养权,你拿不到手。” 说罢,他蓦然转身,径自上楼。 “韩延。”刚踏上台阶,身后突然传来小小一声。 祁焉脚下狠狠一绊。唐蜜立在原地,恍然盯着他完全僵硬的身影,轻声说:“韩延。你别走。” *** 夜色渐深,天幕浓重得不见半个星子。叶沂在门上趴了半晌,没听到什么动静,终于小心翼翼地将工具塞进门缝。翻箱倒柜找到的衣架,眼下被制成开门利器。从小漂在外面,妈妈经常不是把她锁在屋里、就是把她锁在屋外。开始她还惊慌失措,久而久之,竟练成一把溜门撬锁的好手。 四下寂静无人,整个宅子都陷入沉睡。排除敌情,她踮着脚飞速溜向离自己最远的客房。凭她对叶宗的了解,季承必定在这里无疑。 果然,闪身进门,面前就是他挺拔暗沉的侧影。大半夜,他却没有睡觉,而是直愣愣地立在敞开的窗边,任由流淌的风掀动领口。叶沂一开门,风忽地大了一瞬,季承陡然转身。看见她,他深黑的眼里有浓重的情绪划过:“你怎么来了?” 叶沂反问:“你怎么起来了?” “一直就没躺下。”季承眸色幽黯,“你怎么出来的?” “撬锁。” 季承一愣:“撬……为什么撬锁?” 叶沂脸上一热:“那你为什么答应留下?” 季承凝视叶沂,眸中有微光沉沉浮浮:“我怕你不和我回去,只能留下。” 心跳忽悠落空一拍。认识这么久,叶沂还是头一次听季承说“怕”这个字。他向来淡漠、傲然而无所畏惧。可是刚才他说,怕她不和他回去。 叶沂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声音。季承的黑眸牢牢锁住她,然后一步步靠近:“叶沂,对不起。”他的声音又低又沉,还有些哑,“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以为你要离开我。我怕你又要离开我。” 他又说了怕。叶沂呼吸微滞,仰头望着他问:“为什么?” 放在以前,她绝不会问这种话。但季承昨晚的话太令人困惑了,甚至隐隐让她生出一丝从不敢有的奢望:“季承,你为什么怕我离开?” 季承微微一怔。垂眸,那女人认真盯着他,双眸清澈见底,是他最喜欢的傻乎乎的样子。他脱口道:“昨天你说,曾经对我有很深的感情。” 叶沂的眼神骤然一闪,季承却一把捧住她的后脑,迫使她看向自己。他们之间隔了几代的人、事和恩恩怨怨,谁也不敢先拿出真心。然而事到如今,这一步再不走,代价就是永远失去。所以季承缓缓、用力地说:“叶沂,我也对有很深的感情。一直都是,不只是曾经。” 说完,季承屏息望着叶沂,静静等着她的回应。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紧张过了,可那女人竟像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季承有点急了:“我说完了,你怎么说?” 她这才惊醒般道:“那,尚……” “从来没有。”季承直接打断,“除了商业合作绝无其它。叶沂,过去是我处理的不好。虽然有苦衷,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以后再不会了。” “苦衷?”叶沂心头一凛,“就是你不敢让叶宗知道的那个?” 见他沉默,叶沂不禁后退一步:“所以……虽然你和我说这些,但还是不会放过叶宗,是吗?” “我的目标从来不是叶宗,我只是要借叶氏一用。”季承一把拉住她,“你不在乎叶氏,叶宗也一样。他回叶氏是为了你。如果你和我好好的,他就不必守着不喜欢的事业,我和他也不必针锋相对,这样不是很好?” 叶沂蹙眉不语,季承蓦地松手:“你不相信我?”他愣愣地盯着她,“所以你对我的感情,真的只是曾经了?” “我不知道。”叶沂抬头直视他,“季承,我早就不敢奢谈什么感情了。从一开始我就配不上你。你是季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我是被叶家轰出门的私生女。你一早就想把叶氏收入囊中,我却只想为母亲求一点救命钱。可不论怎么说,我也是叶家人啊!即便再讨厌叶家,我也不想顶着卖祖求荣的恶名过一辈子!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但你有宏图大志,你觉得除了曾经,我们还能有未来吗?” 季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沂没说错,是他从头就做错了。为了复仇而开始一段婚姻,是他先亵渎了感情。然而走到今天,他早就弥足深陷。复仇已始,若不继续,死的就是自己。可是感情呢?荒芜人生中的唯一一缕清泉,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干涸? 他不甘心:“叶沂,如果你对我的感情只是曾经,那刚才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住叶宗?” 叶沂咬住嘴唇:“因为正常人都会还手,不会一动不动站着挨揍。” “我还手了你会向着叶宗。我比不过他,只能用苦肉计。你看,你这不就来了么。” “……”虽然竭力显得愤然,但叶沂还是不住往他的伤处上瞟,“你的伤……厉不厉害?” “厉害。”明明刚才还好好的,眼下季承却突然弓身,一副再也站不住的样子,“肚子疼得厉害,胳膊拔出两块瓷片,缝了八针。哦,还有之前摔楼梯骨裂的右手,这次彻底折了。喏,你看。” 他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叶沂这才注意,那上面打了厚厚的固定。可他刚刚还一直动手拉她!她顿时急了:“那你还瞎折腾什么!还不赶快上床躺着!” “不能躺。又打架又摔跤,还被医生摸了半天。我有洁癖,这样睡不着。可是双手挂彩,没法清理。”理所当然地说着,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叶沂,帮个忙。我想洗澡。” *** “她进去半小时了。”祁焉盯着显示器右上角的时间,瞟了眼沉默不语的叶宗,“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叶宗阖眸往椅背里一靠,“撬锁也要溜去看他。小妹竟然真没放下。她居然连我也骗过了。” “这怪不得她。”祁焉叹道,“放下要是那么容易,你这个大龄青年怎么至今单身?” 叶宗猛然睁眼瞪他,祁焉连忙噤声:“不说了不说了。可我问你,她放不下季承,你要怎么办?还按原计划击垮季家?那你妹妹不跟你急?看季承今天挨揍的样子,他对你妹妹绝非无情。要我说,这不正好么,反正你也不喜欢叶氏,叶沂也不喜欢,那干脆就别管了,季承想要就送他了,权当你妹妹的嫁妆。你还回去做你的医生,她和季承好好过小日子,皆大欢喜。” “你被唐蜜气傻了吧?”叶宗冷冷看他,“季承是什么人?他要是有情,他们两个何至于走到今天?即便有情,小妹在他心里,也绝不及他的雄心壮志重要。如果是你,你会利用自己的爱人去接近她的娘家,然后力图吞并么?难道只因为他白白挨了揍,我就得信任他第二次?谁知道那是不是苦肉计?” 说着,叶宗站了起来,踱到窗边,沉声说:“小妹之所以受这么多罪,还不是娘家没人撑腰的缘故?所以叶家绝不能倒下,更不能到季承手里。不管季承当初为什么针对叶家,如果他不能为小妹而就此放手,那他就配不上她。再说,我们已经把叶朔逼到今天这步,就算我放弃,叶朔能放过我?” “也是。”祁焉叹道,“这就是一潭泥沼,跳进来了,就再也不可能出去。刚才是我胡说了。” 叶宗摇摇头:“季承想要第二次机会,可以。那我们就继续你死我活。我要看看,他究竟能为小妹做到何种程度,值不值得那第二次机会。” 祁焉低笑一声:“还是你狠。” “我狠?”叶宗挑眉回头看他,“唐蜜刚才叫你韩延以后,你干了什么?” “……” 祁焉起身欲走,只听身后的叶宗不紧不慢道:“先是逃跑,然后在人家的水里下安眠药?今晚是躲过去了,明天她醒了,你怎么办?” 祁焉定在原地,半晌才讥讽地笑了出来:“特别蠢,是吧?” “蠢到家了。” 叶宗“嗤”地划亮一根火柴。亮蓝色的火焰在夜色中曳曳而动,就像一缕无处安放的情愫:“你、我、她。所有放不下的人,哪个不是蠢货。” 39|4.1|| 浴室里水汽暧昧氤氲,橘色的灯光都仿佛晕上了淡淡的粉。淅沥的水声如午夜春雨,更激得人心头一漾一漾。叶沂突然觉得有点燥热。关了龙头,她转身望着天花板说:“脱吧。” 对面却没动静。沉默越是浓重,空气便越为稀薄。挺了片刻,她恼道:“你到底脱不脱?” “脱不了。”季承无辜地望着她,“手疼。” 叶沂瞪他:“你左手不是好的?” “胳膊上有八针,算好的?” “可你刚才还用那只手拉我。” “所以现在特别疼。” 叶沂被噎住:“你……” “我伤成这样多少和你有关吧?”季承突然上前一步,清冷的鼻息就落在她的额头上,带着丝丝蛊惑的意味,“叶沂,你得负责。” “退后!”她下意识吼了一声,双颊登时涨得通红。 季承神色不动,黑眸里笑意却不加掩饰:“到底有什么是你没看过、想要看、或不敢看的?不到二十四小时前你还看光了一遍。” “流氓!”叶沂被他揶揄得想一头撞死,“想洗就转身!不洗拉倒!” 她做好了继续被埋汰的准备,谁知季承竟没再吭声,直接乖乖向后转了过去。这么老实?叶沂狐疑地看了他片刻,警醒道:“不许动啊。” 说完,她上前一步,虚虚贴在他背后,将双手环到他身前,开始一颗一颗解他的纽扣。一边小心翼翼地摸索,叶沂一边想,自己现在的举动,大概比掩耳盗铃还要再无聊上那么一点。 她和季承能做的、不能做的都早就做过了,躲躲闪闪实乃欲盖弥彰。但她就是不敢直面他。事实上,虽然他们“坦诚相见”的次数甚众,但几乎都是在黑暗之中。在这方面,她保守得像个出土文物。 *** 她也实在是没有经验。和叶圣恩的关系是妈妈一生的伤痛,所以叶沂从不敢与妈妈讨论两性相关的任何话题。除此以外,和她走得近的唯有叶宗和严寒,更不是可以交流的对象。所以,和季承结婚前,她根本就是一张白纸。 而结婚的时候,她只有二十岁,从没交过男友,甚至没摸过异性的手。因此,当季承强调协议里夫妻义务条款时,她吓坏了。但是没办法,既然是交易,就得付出代价。她一无所有,还能拿身体换钱,应该感到庆幸。 但无论怎么说服自己,搬到季宅的当晚,她还是紧张得差点晕过去。特别是当季承推门而入的时候,她真快哭出来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而她要跟一个只见过三次的陌生人上~床。 她连呼吸都是抖的:“我,你,你洗好了啊……” 季承遥遥站在门口。淡色居家服将他的眼睛衬得黑曜石一般,在昏暗的灯光下盈着沉冷幽寂的光。他的薄唇弧度柔和,眉间的漠然却寂寥彻骨。他在笑,可显然一点也不开心。他讨厌她?叶沂非常害怕。 然而季承却没靠近。兀自立了一会儿,他直接转身:“早点睡吧,我住隔壁,不要害怕。” 就这样?叶沂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床上,同时茫然地想,他又不要那个特意强调过的夫妻义务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相安无事。越是这样,叶沂越觉得愧疚。就好像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到头来货没交齐。她反思了半天,断定一定是自己那天表现太差,直接让他倒了胃口。这里亏欠的,她只能力图从别处弥补。 季承每天都要应酬到后半夜。他胃本来不好,回来常常要吐上几次。于是,她开始到处搜集解酒养胃的配方,每天熬好了等他回来。第一晚,季承明显一愣:“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她打了个哈欠,捧起怀里的保温桶,“快喝了,还热着。” “这是什么?”他很慢地走近。 她连忙打开盖子:“解酒养胃的。你天天这么喝酒不行的。我第一次熬,你尝尝喝不喝得惯,不行的话我改改配方。” 季承垂眸定定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眼里的颜色变得晦暗不明:“你给我熬的?” “是啊。不想喝?喝不下?”空气里丝丝点点都是撩人的酒香,稍闻一闻都让人眩晕,“你就当药喝好不好?身体为重,求你了。” 可他还是没动:“你就为了这个,等我到现在?” 叶沂皱了皱眉:“是啊,怎么了?” “我没被人等过。”季承凝视着手里的汤,低声说,“有点不习惯。” 叶沂一怔,随即认真道:“以后每天都有了,你得习惯。” 季承蓦地抬眼,眸子深处有光点明明灭灭。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道:“不用,你早上还要上课。” “没事没事,我原来打夜工的时候睡得比这晚多了。”她连连摆手,“哎呀,你这么讲究,肯定不会端着桶喝。看我笨的,等一下,我去给你盛到碗里。” “等等。”刚要转身,她就被季承拉住。他低头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轻声道,“现在这样……就很好。”说着,他端起保温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叶沂其实吹牛了。她原来即使打夜工,也绝不会打到后半夜。所以第二天,她毫无悬念地起晚了。迅速冲下楼,她匆匆和季承打了个招呼:“早啊,拜拜。” “叶沂。”季承唤住她,“早饭。” “来不及了!”她一边跑一边说,“下课去买叉烧!” “等等!”季承快步追上她,“我送你。陈嫂,快点打包一份早餐。” “你送我?”她受宠若惊,“不用的,司机送就行,你好好吃饭……” “我吃好了。”他淡淡道,“正好去学校边上办事,顺路。” “哦。” 一路上,叶沂一边享用早餐,一边欣赏季承无可挑剔的侧脸。清透的晨光下,他的冷然似乎也融化了八成,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轮廓却显得柔和许多。真好看,叶沂悄悄想,她好像没那么怕他了呢。 “看什么?” “啊?”叶沂一惊,差点被叉烧噎住,“没、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睫毛。”实话居然就这么溜了出来,“你的睫毛好长啊。” 这次换季承噎住。他停下车,扭头看向窗外,白皙的侧脸似乎被阳光染上淡淡的红晕:“汤很好。昨天没吐。谢谢。” “真的?”她瞬间兴奋了,“那我今天继续!哎呀不好,要迟到了!我走了,拜拜!” “叶沂你慢点……” 话还没完,身边的女孩却猛地蹲下,缩成一团挤在座位下面。季承一愣:“你怎么了?” “嘘!”女孩紧张兮兮地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另一只手小幅指向车外,“那个大胡子老爷爷走了么?” 季承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看,答道:“走了。” “呼。”叶沂拍着胸口,小心翼翼起身,“昨天光想着做汤,把他的论文忘了……已经拖了一个礼拜,上回就被骂了半个小时,完了完了,要出人命了……” 因为要给他做汤,所以没写作业?季承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孩。阳光透过车窗,给她精致的轮廓镶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就像落入凡间的天使。初秋的清晨竟然这样暖意融融,季承听见胸口积年的坚冰“咔咔”破裂的声音。 他伸出了手:“论文要求。” “啊?”女孩傻乎乎地看着他。 “先去上课。等你下课作业就能交上了。” 下课铃响,叶沂手捧司机送来的论文走上讲台,步伐有点虚浮。老王刚刚说什么来着:“先生亲自写的,绝对完美,太太放心用。” 季承坐在俾睨众生的摩天大楼顶层一字一字敲论文……这会不会有点虚幻? 这种飘忽态一直持续到走出校门。看了看周围大片的荒地,叶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季承说来办事,顺便送她。可他这样的大老板,一大早只身跑来这荒郊野地,能办什么事? *** 从那天开始,他们的关系一路向好,但也保持绝对纯洁。唯一的不和谐发生在很久之后。那天叶沂下课回家,却发现气氛不对。阿菲凑到她耳边悄悄说:“公司最近困难得厉害,先生四处筹钱,都不顺利。这不累倒下了,高烧。先生心情不好,谁都不敢进去伺候。” 她拔腿就跑:“我去看看。” 季承的房间里又黑又静。叶沂摸了进去,探到平稳灼热的呼吸。睡着了?可是烧得好厉害。她连忙取了酒精,一遍遍为他擦拭手心。她也不记得自己擦了多久,反正不知不觉头就开始沉重,猛地惊醒抬起,再擦一遍…… 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季承的手突然剧烈瑟缩了一下。她一惊,连忙问:“季承?你醒了?” 他却没有回答,大手愈发用力握住她的,嘴里还喃喃念着什么。叶沂拼命凑上前去:“季承,你说什么?” “爸。”他忽然清晰地喊出一声。 叶沂吓了一跳,只听他又说:“妈。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好过……我一定……” 低哑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叶沂还在发怔,台灯却蓦地亮起。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季承漆黑的双眼。他的目光从他们呼吸相闻的距离,移到交缠的手指,再到她蓬乱的头发和紧攥的棉花上:“叶沂?” 她猛地起身:“你醒了?” 季承慢慢坐了起来,看了眼床头的台灯:“凌晨三点?你怎么不去睡觉?” 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局促:“你烧得太高,得物理降温,我就……” “你就照顾我?”他的眼睛凝在她的脸上,“一直都在?” “呃,在是在”她抓抓头,“不过刚才睡着了……” 季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他们从没见过。她渐渐毛骨悚然:“季承,你烧糊涂了吧……” 这时,季承突然抬起了手。叶沂直愣愣地瞧着他修长的手指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她的头上,用力揉了揉。她其实还没醒吧?叶沂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我很少生病,因为不敢。一个人生病非常可怜。”半晌过后,季承轻声说,“但这一次……叶沂,我很开心。” 那天的季承非常反常。他一向是强大、漠然、无所不能的,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他,他也根本没有脆弱的一面。但生病可能真会让人变得不同。比如,他刚才说梦话的样子,就像一个走失的小孩。 叶沂想问,但最终闭了嘴。他想告诉她的时候自然会说。于是她笑了笑,慢慢、慢慢将他的手反握在掌心:“你开心的话,我就也很开心。” *** 季承恢复得很快。这多半归功于叶沂对他的软禁。所有工作被一概隔绝门外,除了她进进出出,谁也不能打扰季承休息。这天,大夫检查过后表示,季承已经痊愈,只要饮食稍加注意,其它生活习惯都可恢复正常。叶沂听后兴高采烈地熬了新研制的汤,然后哼着小曲送进季承的房间。 然而刚一进门,整罐汤“哐当”扣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季承的双手还维持着解浴巾的姿势。他尴尬地定着,甚至忘了动一动,遮挡一览无余的大好春光。 “你、你、你……”叶沂舌头打结,“变态!”说着便捧住脸,旋风般冲了出去。 事后,季承笑过她无数次:“你擅闯我的闺房,到底谁是变态?” “闺房?你一个大男人还闺房?呸!” 他忍俊不禁:“这到底有什么可害羞的?没上过生理卫生课?” “生理卫生课上只有塑料模型!”她到底为什么要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没有那么……生动!更没那么丑!” “丑?”季承挑起眉,一只手作势摸向腰际。 “啊!”她愤而捂眼,“你干嘛!” “被说丑,有人不服气。”季承似笑非笑,“叶沂,我们先认真观摩,再仔细讨论一下?” “啊啊啊不要脸!” 那次以后,她彻底留下了心理阴影。那个东西长得……真是好奇怪啊!这个阴影一直伴随着她,最后一路跟到了圣托里尼。最如胶似漆的时候,她坚决要求关灯:“我不要看!你也不许看!” 季承哭笑不得:“叶沂,你这样真让我挫败。” “你该干嘛干嘛。”她躲进被子里,“就是不要看!” “好吧。”季承突然扑了上来,坏笑道,“不看就不看,不看的时候,你也挺喜欢它么。” “不要脸的变态臭流氓!” 说起来,季承还真是绅士。那以后,他竟再没提过开灯的要求。曾经,他似乎真的对她百依百顺过。只可惜好景不长。后来他们不再同房,再后来他不再回家。他们之间,再没了赤诚相见的机会。 *** 而今,时隔多年,要在硕大的灯泡下面对“毫无保留”的季承,还要亲自动手给他洗澡……叶沂真心觉得很有压力。 40|4.1|家发|表 解到第三颗纽扣的时候,叶沂就后悔了。季承个子很高,又生得宽肩窄腰,这种人在他背后、再把手环到他胸前解扣子的方法实在费劲,一个不稳,鼻尖就会蹭上他坚实的背脊。 淡淡的血腥和他身上惯有的清冷气息糅合,能对大脑产生致命影响。叶沂眼前一黑,仿佛瞬间回到昨天那疯狂混乱的夜晚。季承修长的肌肉线条就在她的掌下,随着每一次激烈的动作绷成优美有力的弧度,让她不知羞耻地失声尖叫…… “啊!”她一个激灵,猛地后蹿了一步。 季承莫名其妙地回头:“怎么了?”盯着她突然爆红的脸颊,他漆黑的眼眸弯成十分愉悦的弧度,“看来,你大脑剥光我的速度比手上快不少啊。” “闭嘴!” 他听话地闭了嘴,然后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叶沂决定放弃挣扎。快步绕回季承眼前,她埋首飞速解着纽扣。然而几秒过后,眼前的阴影陡然扩大。她狠狠一僵,只见季承突然俯身,温暖的呼吸化为涟漪,在她耳际最敏感的地方一圈圈荡漾开来。 她着了魔似的挪不开步,只能抖着嗓子问:“你、你干嘛……” “闻一下。”男人的声线好像下了蛊,“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味道没变。很香。” 他的声音明明很低很沉,却如一根羽毛,邪恶地撩拨了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叶沂连头发丝都在打颤。胡乱从身边抓了个东西,她兜头就向季承扔了过去。 轻柔的“噗”声过后,季承呆在原地。他下意识抬手,想拿掉蒙脸的东西,却被厉声喝止:“你手不是动不了么?能自己摸头就能自己脱衣服,难不成你是在诓我伺候你?” 季承果然不动了。见他头顶一块硕大浴巾、吃瘪僵立的姿势,叶沂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就这样。别乱动,老实点。” 隔断他的目光,后面的行动变得顺风顺水。不只衬衫,连长裤都被她利索地扒了下来。转身去拧毛巾,只听季承在身后幽幽道:“还没脱完呢。它还被包着。” 它?叶沂一抖,决定装傻:“不懂。” “它。”季承一本正经道,“就是你一直觉得丑的那个东西。” 瞥了眼他身上仅剩的那点布料,叶沂咳了一声:“我只管长得好看的部分,丑的你得自理。” 季承顶着浴巾默了半晌,严肃的声音闷闷传来:“它不高兴了,一会儿可能会起立抗议。” “闭嘴!”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季承的身体。从前的肌肤相亲都沉浸在黑暗里,他的手感当然很好,但眼睁睁看上去,却有数倍于前的直观冲击力。 他肤色极白,白到让人觉得漠然冷硬;身形修长,完美的比例能让黄金分割无地自容;线条坚毅,却不肌肉喷张,只是充满优雅的力度,就像雕塑家手中的绝世之作。毛巾掠过的地方留下薄薄一层水雾,橘色灯光一耀,泛着近乎诱人的光泽。 叶沂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动作明明很轻,却还是被某人听到:“叶沂,你在蠢蠢欲动。看来除了某个地方的长相,你对我评价还是很高的。谢谢。” “转身!” 季承乖乖转过身去。正要抬手给他擦背,叶沂的动作生生定在半空。怎么回事?!季承的后背怎么这么……狰狞?! 除却新鲜的割伤疤痕,宽阔的脊背上,一道褐色的印记从右肩张牙舞爪划下,堪堪顿在后心的位置。那里有个已经淡去的三角形伤口,似是刀片插入、再用力翻搅而形成的扭曲痕迹。 它大概有些年头,皮肤基本恢复了平整,只有崎岖的边沿昭示当初的险恶:“这,这是……”惊惧间,叶沂连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发生了什么事?” 季承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几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没想让你知道。” 叶沂一把拽下蒙着他头的浴巾:“到底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季承眯眼。定睛看去,对面女人的脸上满是惊慌和担忧。她还会为他担心,季承突然觉得非常满足。他微微一笑:“没什么,有人看我不顺眼而已。” “这哪是不顺眼?”叶沂蹙眉反诘,“这是想要你的命!” “仇家么,看着不顺眼自然就会要命。”他清亮的眸光闪了闪,“叶沂,你会担心,我很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她急急打断道,“是谁?解决了吗?” 季承漆黑的眼底柔光起起伏伏:“别怕,都会解决。” 一股寒意冒了上来:“那就是还没解决?” “叶沂。”季承沉沉唤她,然后骤然上前一步。 叶沂的脸颊就这么贴在了他赤~裸的身体上。下一秒,他突然低头,用下颌和胸膛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那是我唯一一次庆幸你离开了我。当时我想,如果你还在,是不是又要扑上去替我挡这一刀?但我又害怕,即使你在也不会再来管我。我还担心,你离我那么远,如果那些人比我先找到了你,又该怎么办?” “找我?”叶沂一滞,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季承的仇家……要来找她…… 呆了半晌,她猛然抬头,“伤害严寒的人实际要杀的是我!他们是你的仇人?你知道他们是谁?” 季承眉目一敛。叶沂霍地后退一步,问:“是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证据,只是猜测。”季承沉声道,“叶沂,我会让他们不得善终。你只需要站在我身边、相信我,可以吗?” 叶沂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思忖良久,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天知道她有多么想相信他,可是,他相信她么?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什么从来没和她提过?而昨天他还在说…… 她握紧拳头,眼里渐渐聚起防备和探究:“你不告诉我,是因为没有证据,还是因为不想让叶宗知道?” 季承眸色一暗,薄唇紧抿。叶沂心下一凉,随即恍然大悟。她难以置信地摇头:“我猜对了,是吧?你怕叶宗知道了你敌人的身份,会和他联起手来对付你。所以,你知道谁是伤害严寒的真凶,却一直三缄其口!然后呢?然后你打算怎么做?难道……” 越说下去,季承的脸色越是晦暗。一个模糊的念头越呼之欲出,叶沂的呼吸陡然尖利:“你一直觊觎叶氏,这才是真正原因!你要利用叶氏干掉你自己的对手!”说着,她跌跌撞撞向后退去,“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是想通过吞并叶氏壮大自己的势力,还想干脆让叶氏和你的对手同归于尽?” 一连串冷厉的质问过后,无边无际的沉默幽幽沉降。温润氤氲的雾气仿佛一点点结成了冰,让一方湿暖的空间寒意丛生。绝望从叶沂的心口喷薄而出:“这才是你这两天态度转变的真正原因,对吧?” 季承眉心的纹路愈发深刻:“你说什么?” “昨天你说的那些话……你说你对我有感情、说过去全是误会、还说希望我和叶宗对叶氏放手……这些都是有目的的,对吧?你想要的不是我,而是叶家。生生挨揍也不还手、还忍辱负重地住下、和我做暧昧的事、说暧昧的话,这些则是苦肉计,为的就是让我相信你、帮你劝叶宗离开叶家,对吧?” 季承不说话、也不动,彻骨的冷意一点点将他的神色凝固。叶沂身子一软,歪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叶朔太不成器,而父亲不会再醒,所以只要叶宗离开,叶家便后继无人,必定是你的囊中之物。你离想做的事,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季承墨黑的眼底陡然暗无天日。他缓缓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叶沂,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 “不是这样么?”她厉声反问,“如果你否认,我会相信。那你要不要否认?” “我不否认。我对叶家的心思从来没有隐瞒过你。”他冷声道,“那份你心心念念的协议上写得很清楚,你接受我对叶家采取任何商业策略。” “那是过去!那时候叶家没有叶宗!”叶沂吼道,“他是用性命保护我的哥哥,我仅剩的血亲!你满口说着对我的感情,结果反过来去针对他?!” “我再说一次,我的目标不是叶宗!”季承的声音如闷雷般一字字砸下,“叶沂,我不懂你在纠结什么。叶宗有他热爱的事业,而且非常成功。而你是我的妻子,我会为你提供最好的生活。你们本来也都痛恨叶家,现在有什么必要抓着不放?无非是对我没有半点信任,所以不敢把未来交到我的手上吧?叶沂,你对我的感情和信任,就是这个样子?” “信任,你和我谈信任?”叶沂怒极反笑,“季承,我没信任过你么?我全心全意信任过,可你都做了什么?你苛待我、甚至苛待我们的女儿!后来,我们说好两清,你又干了什么?你陷害叶宗,几乎把他变成了杀人犯!现在呢?现在你又为了自己的大计,隐瞒伤害严寒的真凶!你自己做了这些事,还要求我信任你?你凭什么?你觉得自己值吗?” 季承的呼吸和血液霎时凝滞在胸口。那女人喊出的每一句指责都无比荒谬,可是,他却一条也反驳不了。一时间,他冷得几乎没法站稳。没错,每一件事都是他亲手做的。每一次做的时候,他都有无比充分的理由。然而此刻,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就因为不择手段的开始,他们之间便注定只有破碎的结局?可他究竟错在了哪里?被毁了家庭、毁了童年、毁了一生幸福的是他,为什么到头来,罪犯没有付出代价,沉浸在这场扭曲游戏里的,仍然只他一个? 手臂的伤处还隐隐作痛,但和心口的凌迟比,那点感觉简直仁慈。那女人还在后退,她用陌生而厌恶的眼神警惕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一个随时会发动攻击的怪兽。 他们之间从来不缺误会,而这一次,他再也无从解释。即便解释,她也再不会相信。叶沂打开了浴室的门,外面灯光昏暗,好像另一个没有希冀的世界。她一旦出去,就再不会回来。 这个认知狠狠攫住了季承的神经。这一刻,行动超越了意识。他猛地上前,一把将那女人拽了回来,然后“呯”地摔上浴室大门。 “啊!” 这一下用力过猛,两人俱是重心不稳,双双摔在洗手台上。季承垫在了下面,大理石的坚硬棱角硌在后腰,他不由闷哼了一声。然而下一秒,呼吸蓦然沉重了几分。因为,叶沂整个人都软绵绵压在了他的身上,两条细白的腿正磨上某个分外敏感的部位。 刚被她细滑的手指擦拭了那么久,他本就到了忍耐的极限。一场憋屈至极的争吵过后,征服的欲~望如同滚油上的烈火,瞬间燎遍了每一根神经。所有说不出口的委屈和解释全部化为愤怒,想要一股脑倾泻于这个让他无计可施的女人身上。 “你该信我的。”喃喃说着,季承猛地翻身。只一刹那,他们便掉了个个儿,叶沂被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丝毫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在铁钳般的手掌下,她的奋力挣扎显得无比可笑。 “我想让你信我。”季承站在她两腿之间,未着寸缕的胸膛狠狠压制着她,鼻际炽热的气息恶意掠过她敏感的颈侧,“叶沂,别人我无所谓。但你,必须信我。” 话音未落,他已疯狂吮住了她的双唇。比起吻来,这更像一场吞噬。剧痛顿时袭上叶沂的下巴,她吃痛张口,丁香小舌便被毫不怜惜地咬住。季承就像要把她吃进肚子里,属于她的触感、气息、味道,他都要分毫不剩地掠夺干净。与此同时,冰凉的大手开始无顾忌地游移,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拿捏在她最不堪忍受的地方。 “放开!”惊慌间,叶沂胡乱摸索到一只石质的沐浴露瓶。来不及思考,她顺手就把东西向身上的人掷去。 季承反应极快,稍一动作便要躲开。然而,他的脚下却是随意丢在地上的巨大浴巾。纠缠了这么久,那浴巾早拧为一团,成了个天然的陷阱。 “啊!” 脚下一绊,季承轰然而倒。右手打着夹板不能动,所以触地时,他只得用缝了针的左臂作为缓冲,撑起一个保护区,护住怀里尖叫的女人。 巨震过后,叶沂惊魂未定地盯着浴室顶棚,突然触电般弹起、又翻身趴下:“怎么有血腥味?你……你手臂缝针的伤口裂开了!” “咚!”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浴室门被轰隆撞开,门口乌泱泱涌进一大群人。地上的二人下意识看去,只见一张张精彩纷呈的面孔。 一方狭窄的空间登时极度令人窒息。死一般的寂静下,祁焉率先结巴道:“呃……刚才值夜的佣人经过,听见屋里有响动。叶宗不放心,非要过来看看……” 叶沂一寸寸抬头,心虚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叶宗,又垂头看了看自己。此刻,她衣衫凌乱,还浸着水迹,整个人趴在地上,半个身子都俯在季承胸口。她的身下,仰面着地的季承几近全~裸,一只手臂还紧紧揽着在她的后背。缕缕血迹从他们身边蔓延而出,不仅不显得血腥,反而暧昧至极。 怎么看,怎么是异常激烈的“战况”。叶沂百口莫辨,白着脸望向叶宗:“二哥,不是你想的那……” 话还没完,只见叶宗大步向前,一把提起她的衣领,将人夹在腋下,气势汹汹地把她横着扛了出去。 41|4.1|| “呯!”书房大门撞上。 “咚!”叶沂一头栽进沙发里。 紧接着,一条干燥的浴巾迎面罩下,叶宗冷然的声音同时响起:“坐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探出浴巾。只见叶宗黑着脸端坐在正对面,用力捏了捏眉心:“叶沂,你出息了啊。” 除非气极,否则叶宗不会连名带姓地喊她。他平时很少发火,可越是这样,一发火就分外恐怖。叶沂不由开始冒汗:“刚才吧,我和季承就是争了几句,然后不小心摔倒。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半夜溜门撬锁跑去他房间的是不是你?你觉得我该想成什么样?” “……”叶沂语塞,卡了半天才低声道,“二哥,这两天发生了好多事……季承说,他对我是有感情的……我看他受了伤,一时心慌就想去看看,结果……” 说着,她垂下头,而叶宗凉凉问:“结果怎么?” “结果,结果……”嗫嚅许久,她红着眼前觑向叶宗,“结果发现,他知道谁是伤害严寒的凶手。那人也曾攻击过他,还留下一道几乎致命的疤痕。可是,他拒绝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只知道,那人是他的仇家,本来想要杀我,却无辜连累了严寒。季承怕你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就会和他们联手,所以一直瞒着我们。” 叶宗的手指猛然一僵,脸上却没泄露分毫:“还有呢?” “还有……”叶沂阖眸,紧紧握拳。 她知道,后面的话一出,叶家和季家将再无宁日。而她和季承……相爱也好,相憎也罢,遥立于一方战场的两头,再没有彼此靠近的理由。 “他想利用叶家报仇。我不知道他的具体计划,但这些年他针对叶家,都是和复仇有关。” 仇家?叶宗不动声色地坐着,脑子却飞速旋转起来。他一直以为,季承针对叶家只是因为野心。而事实竟不是野心,而是利用?有意思。 眉目微敛,种种线索渐渐串成了线。季承有仇家。仇家曾经袭击过他。仇家还要杀掉叶沂。季承一直刻意接近尚微…… 放眼整个澳门,能威胁季家的只有叶家和尚家,至多再加一个韩家。季承对叶家既是利用,那么叶家就不是最终目标。而他对叶家的算计使于八年之前、和叶沂结婚的时候,那时韩家还流落海外。那是尚家?不对。到了谋杀的地步,说明脸皮早就撕破。如果是尚家,还有什么必要拉拢尚微? 不是叶家、不是韩家、也不是尚家,那么剩下的只有……季家自己!自从季承剥离了季氏的博~彩业务,季老太太对他弹劾就没停过。况且,严寒遭袭时,叶沂还没恢复身份,除了他们这些当事人,知道她还活着的只有季老太太一个! 如果真是季老太太,很多事情就都说得通了。这些年,季承和老太太不和的传言甚嚣尘上。尚安国是季氏的重要股东,却一直保持中立,所以季承需要笼络尚微。但是……为什么?季承和季老太太是母子,当初还是季老太太硬把他从美国拉回来接掌季氏。难道…… “二哥?”见叶宗的神色愈发高深,叶沂不禁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叶宗换了个姿势,淡淡道,“季承的想法我管不着。我关心的只有你的想法。叶沂,之前是你亲口说要离开他。我信了,也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那么今天的事,你是不是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我……”挣扎良久,她却只能说出一个字,“我……” “你放不下他。”叶宗肯定道。 叶沂低下头:“二哥,我很没用,是不是?” 叶宗沉沉盯着她,突然觉得悲哀。你把对方奉为至宝,对方却把你丢在角落。难道这是他们兄妹的宿命?叶沂和季承至少还是夫妻,可他和黎离呢?曾经肌肤相亲的两人,时至今日,竟再找不出半分纠缠的理由。他有什么资格说她没用? 静默良久,叶宗平静道:“有用没用都没关系,关键是你要怎么做。他的目的已经非常清楚,那你的选择呢?你想不想让他顺心遂意?” “他一直想毁掉叶家,我本来无所谓的。”叶沂实话实说,“可现在不一样了。二哥,你回叶家了,而且你是被季承逼回来的。事到如今,你不可能回头,叶朔也不会放过你。” 叶沂起身半跪到叶宗面前,扶着他的膝盖仰头道,“不论是谁、他又有什么理由,我都绝不会让你再受伤害,二哥。” 叶宗垂眸凝视她:“小妹,他若真的值得,叶氏我白送给他。但我担心他不值。论感情,我也是个失败者,没多少发言权。但有一事我很确定:门当户对。如果那个人在你心里位列第一,那在他的心里,你必须也是第一。如果他做不到,你最好放弃。否则,你会非常痛苦。因为你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可他却只会为了别的东西而放弃你。” 叶沂一震:“二哥……” “浓情蜜意的时候,或许什么都能忍受,但谁也不是圣人,时间久了、被放弃的次数多了,迟早痛不欲生。爱可以不求回报,但屡屡遭受践踏,就会变成利刃,你的爱有多沉,它伤你就有多深。何必呢。” 叶宗的目光忽地飘远,声音也变得空旷虚无:“所以记住,门当户对。如果在他心里,你超越不了复仇,那在你这儿,他就别想为所欲为。小妹,我不关心叶家死活,但我必须护着你。他伤过你一次,那时候我不在,所以无能为力。但现在我回来了,他如果故技重施,我绝不放过他。所以小妹,叶家二哥必须好好留着,不能给他。你明白吗?” 叶沂俯在叶宗膝上,滚烫的泪水一滴滴坠下:“二哥,二哥……” 叶宗嗤了一声,嗓音却很温和:“多大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都几点了,快睡去吧,别在这烦我。” 叶沂抹着脸站起身:“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然而刚到门边,她便停了下来,犹豫着回过身问,“二哥,你说门当户对。那你和黎离……你做到了吗?” 叶宗静静望着窗外,完美的侧颜好似一尊冷漠的石雕。叶沂突然后悔。她早就看出,叶宗和黎离之间的往事恐怕比她和季承的更不堪回首,所以从不敢主动提及。 可刚才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问了出来。现在收回也来不及,她愧疚地低头,想快点溜走。然而,在大门缓缓合上的一刹,她听见有人轻声说:“我差得远。要是做到了,哪还至于体无完肤。小妹,千万不要学我。” *** 叶沂已离开了一会儿,叶宗却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窗外夜色冷寂,寒意丛生。多少年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然而,不论过去多久,只需“黎离”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痛彻骨髓的感觉便在顷刻间再度铺天盖地。 第一次,他是从同学那听见的这个名字:“黎离你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黎家长女,黎老爷的掌上明珠,比咱低一届的校花,叱咤全校的魔头……这么著名的人物,也就你这呆子没听说过。” “梨梨?”这是什么怪名字?他冷哼一声,“还桃桃呢。” “你说什么?”背后,一个十分悦耳的声音蓦然吼道,“你给我站住!” 他继续前行,却被同学扯住:“叶宗,不好了!魔头在叫你!完了完了,你被盯上了!” 他皱眉回头,只见一个美丽的女孩牵着一只凶恶的德国黑背,怒目圆瞪:“包子,那人说我坏话!快,给我咬他!” 叶宗猛地站了起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所有回忆只在反复强调一件事:卑微的爱情绝没有好的下场。所以,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叶沂重蹈他的覆辙。 大步踱到桌前,叶宗抽出助理送来的报告,仔细翻阅起来。半晌,他摸出手机,拨通祁焉的号码:“没睡吧?刚才说到一半,最重要的事没来得及和你确认。叶氏所有场子的自查都做完了,你安排去暗访的那些人呢?有结果了么?” 那头,祁焉一怔:“有是有了。刚接到的反馈,没问题。我的人都是乔装成赌~客进去的,绝对的生面孔,肯定没有暴露。眼下,只要归你管的叶氏场子都绝对干净。可是,你怎么这么急着问?难道要提前动手?” “是。”叶宗淡声道,“季承那边有新情况,所以我准备提前动手。明天,澳门警局就会接到线报,澳门赌~场大量存在毒~品、洗~钱等违法交易。至多后天,天色一定大变。” 踱到窗边,叶宗望着漆黑荒茫的夜色,没有笑意地勾了勾唇角,“不只叶朔。这一次,季承、季老太太,凡是对小妹不利的人,谁也别想逃了干系。” *** 因豪赌而繁荣的地方,从来没有夜晚。震耳欲聋的低音炮疯狂轰鸣,钞票和筹码被高高抛向天空,在女人丰满妖娆的曲线里沉沉浮浮,画着一个又一个荒靡勾人的弧度。 叶朔靠在二楼的玻璃幕墙后,冷眼看着脚下蝼蚁般的人潮。赌局里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愚蠢。赢家永远都不在局里,而是处于高高在上的局外。就像他,叶朔阴沉地笑笑。那些无视、漠视、敌视他的人,他早晚一个一个亲手碾死。 他仰头灌下一大杯黑方。突然,大门被“嘭”地撞开。不耐烦地抬头,只见助理慌张跑了进来:“先生,不好了!叶宗彻查了叶氏旗下的场子,咱们没来得及移出来的那些生意,被他一个不落毁了个干净!” “什么?”玻璃杯横着飞出,正打在助理身后的墙上。 “哐当!” “哗啦!” 一阵惊天动地过后,水晶碎屑四下飞溅,暗暗映着诡异的七彩微光:“愚蠢的东西!说了多少次,要藏好、要藏好!那是我的命根子,哪怕暂时少赚一点,也绝不能让叶宗发现!是谁说用性命担保他发现不了?!我现在就要了他的狗命!” “那些生意最近本来都停了的,是您说悄悄再做几笔,要不实在打发不走那个要命的韩邵成啊!”助理无限委屈,“他逼得那么紧,要是还不上过去亏空他的钱,咱们一样活不成!” “滚!滚出去!” “滚,我滚。”助理连连后退,“先生,我说最后一句。叶宗刚回叶家,这些年也没接触过叶氏生意,这次清理叶氏,怎么一下清理得这么干净?他背后必有高人。我打听了,好像是个名叫祁焉的,查不出任何背景。先生,是否进一步彻查!” “废话!给我查!”叶朔吼道,“凡是和我作对的,都给我死!” “是!” 房间重归寂静,只有叶朔的喘息震耳欲聋。贱货,全是下三滥的贱货!抢了他的东西,还和他耀武扬威? “叶沂,叶宗……”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迸道,“等着,你们都给我等着!” 一把抄起手机,他狠狠按下一个号码:“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慵懒的女声:“叶大少深夜来电,是有多想我?” “少废话!”叶朔暴躁道,“我等不了了,你到底动不动手?” “动,动。”女人媚声道,“保证又快又好,包你满意。” “我说的你可别忘了。”叶朔警告道,“别的我不管,命得留着!” “知道了知道了,你的话我哪敢忘?”女人娇笑道,“叶大少,等我的好消息。” 42|4.1|| 季承下楼的时候,叶宗正独自坐在客厅里翻文件。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谈谈?” 季承踱到他面前坐定,沉声问:“她呢?” “我和你不一样,没有软禁癖。”叶宗悠悠合上文件,“我看她快憋出毛病了,就打发她和唐蜜出去逛逛。对了,你的想法她都转达给我了。我的答案是,拒绝。” 季承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但叶宗的话让他一凛,下意识掐断来电:“你说什么?” 叶宗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笑意:“你想拿叶氏当枪使,可以,有本事就放马过来。但是,只要它在我手上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如愿。还有,纠正最后一次,我没别的事业。从你把小妹逼回澳门的那天开始,我的事业就只剩下叶家。你自己造成这样的局面,现在反倒要我放手,这是什么道理?” 虽然早猜到这个结果,季承还是僵了一瞬。半晌,他低笑:“她当然都告诉你了。你们当然不相信我。” “信你什么?信你白用完叶家,还会好好待她?”叶宗反问,“信任不是白来的,是挣来的。季承,你给我举一个例子,一个就行,证明你值得信任。我可是一个也想不起来。” 这时,季承的手机再次嗡嗡作响,他蹙眉要看,却被叶宗咄咄打断:“三年前,你为了拉拢尚微,频频苛待小妹。三个月前,你为把小妹带回澳门,用唐蜜的孩子作为威胁。一个月前,你为逼她恢复身份,勾结叶朔陷害我谋杀。我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再相信你?” 季承没法反驳。良久,他苦笑一声:“所以,你是在向我宣战了?” “宣战?”叶宗嗤道,“宣战需要野心,这东西我没有。真正宣战的人是你。季承,你想要的太多了。你想要叶氏、想要复仇、还想控制小妹,到头来,还要求我们相信你、配合你,你凭什么?” “嗡!” 正要开口,季承的手机再次震动。叶宗闲闲靠进沙发:“还是接吧,没准有什么急事。” 季承沉吟着接起,只听了几句,便霍地起身:“我马上回去。” 挂上电话,他锋利的眸光猛然扫向叶宗:“除叶氏以外,澳门所有赌~场同时爆出黑幕,面临警方清查?二哥好手段。” “你怕什么?”叶宗似笑非笑,“季先生有先见之明,名下赌~场早都托管了出去,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你的头上。” 季承阖眸,讥讽道:“二哥拿我开心。谁不知道,季氏的主业虽都挪到了大陆,但还在起步阶段,全靠赌~场的收益苦苦支撑。赌~场出了问题,即便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却不能避免经济损失。只要这边的现金流一断,大陆业务马上岌岌可危。二哥这一招,是想要我的命么?” “我不想要你的命。”叶宗温声道,“我想帮你。所谓伤敌十指,必先自断一指。你的场子都托管了,至多赔点钱而已,但其它几家呢?亲手管理的场子出了黑幕,赔上的可是身家性命。相信我,你那仇家的损失,绝对比你的要大得多。从这个角度讲,你该谢我。” 季承倏地睁眼。仇家?叶宗已经猜到他的仇家是谁?他心头冷凝,面上却不动声色:“二哥计划得这么周详,还说不是宣战?” “确实不是。”叶宗缓缓站起身,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应战而已。小妹一直替你辩护,说你对她有感情,过去的事都出于无奈。我不相信,只好亲自一试。” 季承戒备道:“什么意思?”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叶宗平静道,“清查赌~场是危机,也是契机。动荡之下最能看清人心。你在险境,你的仇家也一样,而且他的处境只会比你更难。现在你强他弱,是最好的报仇机会。你可以直接报仇,不必再和叶家过不去,小妹也不必再夹在你我中间左右为难。看在这个份上,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先把我逼到死路,又说是在帮我。”季承失笑,“二哥,你让我怎么信你?” “你在问我么?我和你学的。是你先把小妹逼到死路,然后又要她相信你、让我放弃叶氏。如果现在你不信我,又凭什么要求我们信你?” 季承一怔,而叶宗继续道:“你不信我当然可以。没猜错的话,你眼下还没和仇家撕破脸皮,对方多半还没看出你的敌意。如此,你大可以先和他联手渡过难关,然后还按原来的计划,先整叶家,再整仇家。这样你不必靠我、只靠自己,更万无一失。但这也说明,即使有别的机会,你还是会不顾小妹的意愿,执意针对我、毁掉叶家。如此,我便有理由认定,在你心里,小妹的感受远不及仇恨重要。那么,我也再没理由把她的幸福交到你的手里。” 季承神色微滞。叶宗端详着他,薄唇微微一扯:“回去好好考虑。做决定之前,她都住在我这。季承,如果你非把她禁锢在身边,却又不给她首屈一指的位置……那时候,我才真会要了你那条命。” *** 唐蜜今天看着很不正常。不仅苍白得像鬼,而且神情恍惚。叶沂以为她没睡好,上车后也没搭话,想让她好好休息。可她也不睡,就那么直愣愣盯着窗外,目光空洞失焦,犹如撞邪。 进了商场后,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当唐蜜第三次直眉瞪眼撞向无辜路人时,叶沂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扯住她:“唐蜜,你到底怎么了?” “啊?什么?”唐蜜惊醒般后退,“出什么事了?” “是你出什么事了?”叶沂反问,“昨晚吃饭时,你和祁焉就不太对。我听说,你们最近一直住在一起?这是吵架了,还是……搞上了?” “搞?搞什么搞!”唐蜜尖叫道,“谁会和那个神经病搞!” 叶沂被她的魔音穿脑:“没有就没有,你叫什么?” “我,我……”唐蜜的呼吸愈发急促,半晌,又神经质地瞥向她们身后的保镖,压低声道,“祁焉那个人,你觉不觉得他有问题?” 叶沂被她弄得惊悚:“不觉得。我觉得你有问题。精神问题。” “不,不可能的。”唐蜜疯狂地摇头,同时自言自语道,“他就是和韩延再熟也不可能的。韩延那人脸皮很薄,当年我那么伤他,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还让他来质问我?虽然长得不同,但身材太像,甚至连接吻的习惯都一模一样!韩延每次结束前都轻轻咬一下我的舌头,然后嘴唇也要咬一下……这不会也是巧合吧?还是男的都喜欢这样?叶沂,季承是这样么?” 叶沂目瞪口呆:“接……接吻?你和……祁焉?这还叫没搞上?!你们不会连床也……” “是他强迫的我!聊着聊天,一言不合就扑上来!每次提到韩延,他都激动得厉害!他还要我走,说他会亲自抚养面面!”唐蜜越说越语无伦次,“韩延,他一定就是韩延!” “你说什么?”叶沂呆了,“你说祁焉……是韩延?” “有可能对不对?一定是对不对?”唐蜜猛地揪住她的手臂,“你不也是这样?改了容貌,换了身份……不是我胡思乱想的,对不对?” 叶沂不可思议地盯着唐蜜,生怕她真的出了问题。毕竟韩延去世曾给她造成过重创,一度靠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才勉强维持镇定。这种病都是犯一次厉害一次,难道最近又受了什么刺激?可是,这和祁焉又有什么关系? 唐蜜仍一脸惊慌地紧紧拽着她,仿佛一定要从她这得到一个答案。叶沂生怕火上浇油,想了半天才搪塞道:“那……你有没有问过祁焉?他怎么说?” “他不承认。”唐蜜的声音蓦地低了下去,“他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他一定是特别恨我……” 叶沂连忙打断她的胡思乱想:“那你有没有问过叶宗?” 唐蜜一愣:“没直接问过。但我和他讨论过韩延,他也认识韩延……” 这次换叶沂愣住。叶宗认识韩延?他怎么从没和她提过?怔了一会儿,她决定先稳住局面:“唐蜜,我们先回去。这事我一定跟叶宗问清楚,你千万别瞎想,记住了吗?” *** 安顿好唐蜜,叶沂即刻拨了叶宗的电话。谁知,接听的竟是助理赵阳:“先生有要事和祁先生出去了,为了防止泄密换了个临时手机。小姐如果着急,我把临时号码给您?” 叶沂顿时怔住。需要换临时号码的要事?可叶宗竟没向她透露过分毫。她不禁七上八下:“他……安全吗?” 赵阳温声一笑:“安全无虞,小姐放心。” 叶沂舒了口气:“那就好,我等他回来再说。” 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上午,但状况频起后,突然让人坐立难安。煎熬半晌,叶沂决定去医院看望严寒。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到医院后,她收到得到今天第一个好消息:“严寒!你醒了!” “过来。”严寒靠在床头,单薄得几乎只剩了原来的一半,但笑意仍是阳光般温暖,“让我抱一下。” 叶沂奔过去,却在他一身的管子前停下。鼻子一酸,硕大的泪珠“啪嗒”打在严寒插着吊瓶的手背上:“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傻丫头。”严寒慢慢伸手,将她扣进瘦削的颈窝,“可是我很高兴。幸亏躺在这的是我,不是你。” 严寒醒了,她得笑,不能哭。拼命抑制住哽咽,叶沂努力笑道:“真讨厌,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严寒身形一僵,但很快摸了摸她的头:“就是刚才,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就来了。你看,这就是心有灵犀。” “这么巧?”叶沂惊喜地抬头,“真的假的?” “真的。”严寒柔声笑笑,“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晕过去的时候还在美国,醒来怎么穿越回了澳门?” 他温和的眼睛里满是疼痛和了然,叶沂不禁垂头:“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一片苦心,但当时叶宗的情况太凶险了,我……” “你和我说对不起?”严寒苦笑,“叶宗的事我一直死命瞒着,你不怪我?” “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叶沂认真望着他,“如果换我是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我现在住叶宗那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好好养病,知道吗?” “好。”严寒捏了捏她的手,“我睡了好久,你给我讲点新鲜事好不好?” 叶沂低头凝视他们交握的手,奋力压下汹涌的泪意。严寒的手指长得漂亮,白皙修长,从前她还笑话他惹女人羡慕。然而现在,苍白的皮肤上尽是青紫的针孔,经脉骨骼也愈发突出。强烈的恨意在一瞬间铺天盖地。不论是谁做的这些,她都要他不得好死;不论季承为什么隐瞒对方的身份,她都不会轻易原谅。 “沂沂?” “嗯?”她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和你说啊,这段时间发生好多事……” 她从麦苗讲到叶宗,再从祁焉讲到唐蜜,刻意避开沉重的部分。但思来想去,她还是没忍住,把唐蜜的状况细细讲了一遍:“她这是不是又犯病了?可之前明明都好了啊,难道就因为祁焉认识韩延,和她提了几次,她就又受了刺激?你是心理医生,快从专业角度帮我分析分析,我是真有点害怕了。” 严寒却愣了愣,眉头越敛越紧:“这个祁焉,你了解多少?” 叶沂也愣了:“就是……他是叶宗的挚友,一直在帮我,也帮唐蜜和叶宗。他背景好像挺复杂的,但叶宗没具体说过,我就也没问。但他肯定是个好人。” 严寒犹豫了一瞬,下定决心般道:“这个祁焉,曾是盛言卿的病人。” “盛言卿?”叶沂诧异道,“你在美国工作的心理诊所创始人?” “是。”严寒沉声说,“我在那边虽也独立行医,但还有一个身份是他的助手,负责整理病案资料。其中有一个叫祁焉的病案,我印象很深。” “祁焉?!”叶沂震惊了,“他,他找盛言卿看过病?” “是。”严寒轻叹一声,“私自透露病人情况,我已经违反了医生守则。但是沂沂,我突然觉得这事有点严重。” 一股冷意顺着叶沂的后颈爬了上来:“什么意思?” “我以前虽听过祁焉这个名字,但一直没见过他,病案上的名字是英文,我就没一下对上号。”严寒思忖道,“但照你的说法,他和叶宗在美国相识,应该就是黎家小镇。那里中国人不多,重名的肯定更少,所以病案上的人肯定是他。” “这……这和唐蜜的事有什么关系?” “他是因为强烈的幻觉痛而就医的。” “幻觉痛?” “对。”严寒点点头,“这种症状多出现在截肢患者身上。明明肢体已经不存在了,却会产生强烈的疼痛幻觉。” “啊?”叶沂糊涂了,“祁焉他……挺健全的啊。” “是也不是。”严寒眸色复杂地凝视她,“他接受过非常彻底的整容。根据病案描述,除非濒死或者蓄意改头换面,否则不会有人愿意承受那种程度的痛苦。” *** 叶沂离开的时候人都有点恍惚。严寒越想越觉得奇怪,最后干脆给盛言卿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这样也方便下一步恢复联系,没准什么地方就能帮上叶沂。 盛言卿的电话却即刻打了过来:“严医生,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严寒应着,心里却有点奇怪。澳门已尽正午,美国便是半夜,盛言卿还在工作? 谁料,盛言卿的下句话里竟饱含歉意:“严医生,你刚刚恢复,本不该现在麻烦你,但事关紧急,只好冒昧打扰。严医生帮忙整理病案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过一份名为祁焉的病案?” 严寒的心跳蓦地一滞。他这边刚和叶沂提及,那边盛言卿就找上门来?这也太巧了吧?沉吟片刻,严寒道:“嗯,那个病案很有特点,我们还着意探讨过,所以有些印象。”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份病案后来收在哪里?” “我记得病人有过特别保密的要求,所以是锁在病案室的保险箱里的。有什么问题吗?” 盛言卿默了良久,严肃道:“严医生,那份病案……不见了。” “啪!” 严寒的手机重重落地。如果祁焉的身份真有疑问,而且还是和韩延有关……叶宗一定知道真相,可他选择了隐瞒。韩延是谁,严寒也有所耳闻。而现在,显然还有别人对此起了疑心。 严寒不傻,他看得出叶沂在故作轻松。从上次针对她的谋杀开始,一切就绝不止季承找老婆这么简单。季家、叶家,如果再加上韩延的韩家……他替叶沂挡了一次袭击,就变成了废人,不可能再替她挡住下一次。 病案消失必有蹊跷,他必须马上通知叶沂。慌忙俯身去捡手机,垂首却见另一只温润修长的手。抬头,只见主治医江铭递过手机,淡淡望向他:“她走了?” “嗯。”严寒勉强笑笑。 “感觉怎么样?” “你不问我都忘了。”严寒低下头,盯着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剧烈颤抖的手,苦涩一笑,“好像不太好……又要,不行了……” “马上休息,立刻开始治疗。”江铭瞬间抽走他指间的手机,“下次不行要尽快叫我,不能强自撑这么久。这是毒~瘾,犯起来会要命的。你放不下她,不在这一时半刻,把命留住了,才能长长久久见她。” “我现在其实……不想见她。”严寒颤得愈发厉害,但还是咬牙道,“江医生,拜托你……一件事,下次她来,如果我快不行了……请帮忙把她支走……一定、一定,不要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 *** 回叶宗家的路上,叶沂心如擂鼓。如果真按严寒所说,祁焉会不会就是韩延?她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祁焉说过的话:“我来这里不只是帮你,自己也有私事要做。” 他的私事……难道是找唐蜜?!没错,他还说过:“以后我可以帮你把麦苗接送到店里,正好也能帮助我的私事。”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如果是为接近唐蜜,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她也算做过类似的事,而且,韩延似乎有更充分的理由。韩家是落魄的黑~道,想好好生活,必须彻底脱离过去的身份,改头换面是唯一的途径。 可是,他为什么不和唐蜜相认?他和唐蜜与她和季承不一样,他们爱的死去活来,有什么必要隐瞒身份?叶沂茫然地望着窗外,觉得十分凌乱。就在这时,车子遇上红灯停下,而紧靠车边的人行道上,一大一小两个熟悉的身影慢慢挪了过来。 叶沂一怔,反应过来之前,她已摇下了车窗:“陈妈?彦彦?” 叶沂对尚微这杯绝世绿茶没任何好感,但对她家的佣人陈妈印象不错。记忆中,她和季承曾去尚宅做客,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众人的态度都很微妙,只有陈妈的礼节一丝不苟,对她百分之百尊重。 见了她,陈妈连忙领着彦彦上前:“彦彦,叫季太太。” 彦彦还是怯怯的样子,低着头一声不吭。陈妈抱歉道:“这孩子很少说话,季太太别介意啊。” “彦彦很乖。”叶沂笑道,“彦彦在家都是陈妈带的?” 陈妈一怔,迅速道:“这孩子性格内向,和谁都不亲,唯独跟我投缘。我也喜欢他,小姐就让多我带带。” 叶沂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而见陈妈急于解释,反而生出奇怪的感觉。一闪念,她脱口道:“上回和尚小姐遇上,她说彦彦是一个好朋友的孩子,父母有急事外出,不能把他带在身边,才托付到尚家。看来还会再住上一阵吧?” 陈妈愣了愣,含糊应道:“嗯。季太太,绿灯了,我们不打扰了。彦彦,和季太太再见。” 车子逐渐驶离,每次见到彦彦时那种怪怪的感觉又升了上来。陈妈在尚家主管内务,如果是尚微娘家表姐的孩子,怎么也该有个专门保姆吧,哪有这么有一搭无一搭随便带带的道理?而且,刚才她故意把彦彦说成尚微朋友的孩子,陈妈居然犹豫着没敢反驳? 怎么想,都好像有哪里不对。进了家门,叶沂急急上楼,准备打给叶宗,细细说说这一上午发现的各种怪事。然而刚一进门,她就傻在当场。 叶宗、祁焉、唐蜜都在,而且唐蜜还抱着个陌生的孩子,撕心裂肺哭成一团:“面面,面面……我的面面!妈妈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43|4.1|发|表 叶沂手一松,背包“呯”地砸在地上。而客厅里的几人中,唯有叶宗转过头来。唐蜜仍死死抱着孩子哭天抢地,她的旁边,祁焉沉默伫立着,一向优雅的身形僵硬得犹如块石头。叶宗摇摇头,对叶沂做了个“上楼”的手势。 合上书房大门,叶沂飞快转身,不置信地问:“面面?” “嗯。”叶宗踱到桌边,淡淡看向窗外。 分明是天大的事,他却异乎寻常的平静。叶沂不禁疑惑:“二哥?” 叶宗收回目光:“怎么?” “到底怎么回事?面面不是被叶朔藏得很严吗,怎么突然就接回来了?”叶沂担忧道,“而且你的反应……我怎么觉得你不高兴?不顺利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爆料过季承和唐蜜看孩子的照片?” “记得。”当时她刚到美国,叶宗为拖住季承追她的步伐,用照片制造了他和唐蜜的绯闻。 “那件事引发了叶朔的警觉,他很快转移了孩子。事出突然,后来的安保大不如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可韩邵成也在澳门,万一动静闹大,他没准会半路杀出来,把孩子劫走。考虑到这个,我们一直没有动手。但今天,警方在清查赌~场,整个澳门一片混乱,就给了我们出手的机会。叶朔手脚不干净,这次清查首当其冲,不仅场子封了大半,人也被弄到警局问话了。现在他保命都难,根本顾不上孩子,所以今早,我和祁焉就过去了一趟。” “难怪刚才找不到你。”叶沂悟道,“那现在孩子接回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过程不顺利?” 叶宗摇头思忖道:“不是不顺利,是太顺利了。根本没有像样的抵抗。叶朔就算顾此失彼,也不该到弱这个程度。” “是有点蹊跷……”蹙眉想了片刻,叶沂惊道,“难道是因为韩邵成回来了,叶朔斗不过,怕孩子在手里,对方反而逼得更紧?而唐蜜在澳门无亲无故,孩子找回来也只能呆在你这。叶朔自觉斗不过韩邵成,斗你却没问题,所以顺水推舟,把孩子‘寄存’给你?” “有可能。”叶宗点头,“而且,我与韩邵成本没打过交道,现在孩子到了我这,我和他就变成敌对关系。能给我找麻烦的事,叶朔自然乐见其成。” “说到韩邵成……”挣扎半晌,叶沂决心问道,“二哥,你认识韩延?” 叶宗轻点桌面的手指蓦地一顿。抬起头,他的眸色平得犹如镜面:“他和祁焉很熟,我也算认识。怎么?” 叶沂仔细去瞧他的神色,却看不出端倪:“那他和祁焉是什么关系?” 叶宗盯了她一会儿,蓦地高深一笑:“生死之交。” 叶沂一愣。生死之交?正要再问,叶宗的手机忽地开始“嗡嗡”震个不停。叶宗一边倾身去够手机,一边淡淡瞥她:“你替唐蜜问的?他们之间的问题最好让他们自己解决,旁人插手只能适得其……” 说着,他修长的身形霍地僵住,与桌面保持着一个诡异的锐角。叶沂诧异上前:“二哥你怎么不接电……” 话未说完,她也一道定住。偌大的屏幕上,熟悉的未储存号码突兀晃眼。叶沂进退两难,声音也越来越小:“二哥你……不接?” 叶宗却恍若未闻。觑了他良久,叶沂决定越俎代庖:“黎离,是我。” 那边静了一瞬,忽然变得慌张:“他还好吗?” “好。呃……开会,在开会。”叶沂急中生智,“有什么事吗?方便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我刚和赵阳确认过,他出去办事了,没在开会。”黎离的声音淡下来,“你告诉他,事关韩延,他必须亲自接。” “韩延?”叶沂一呆。怎么又是韩延?怎么每个人好像都和他很熟? 还在发怔,手机被倏地抽走。叶宗踱到窗边,立了许久才淡声问:“韩延?” 深冬,午夜,印第安纳。皑皑白雪封冻千顷庄园,万里麦浪,没有一处不是寒意彻骨。黎离低笑道:“你就这么不愿意接我电话?” “于你于我都是折磨,何必。”叶宗的声线平得没有半点起伏,“不过看来确实是要事,是我失礼了。见谅。”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刻骨铭心的一切就被生生抹去。黎离荒凉笑笑:“叶先生真是客气。” 叶宗的背影陡然僵硬。他不禁扶住眼前的落地窗,开口却依旧云淡风轻:“彼此。韩延怎么了?” “其实是祁焉。”黎离摸过手边的烟盒,胡乱抽了一支出来,“他在盛言卿那的病案丢了,其它东西完好无损,只少了这一样。听说韩邵成回来了?不论这次是他还是别的谁,有一样可以肯定,祁焉已经被盯上了,他的事迟早瞒不住。早作打算。” “嗤”地划亮火柴,沉沉淡淡的声音从电波里传来:“又抽烟?” 黎离手一抖,香烟和火柴同时落下:“你说什么?” 刹那间,时间仿佛突然倒回数年之前。她还是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他还是全校闻名的医学天才。没有家族、没有商场、没有憎恨,有的只是相守一生的简单愿望。那时候,他常常敲她的头:“又抽烟?很臭,三天都不能亲你。” 而她作势要踢:“敢!不亲就废了你!” 他轻而易举就把她制住:“女流氓。” “我就是女流氓。”她一口咬住他,“专收你这种男祸害!” 微弱的火苗在地毯上烧出一个小洞。黎离的喉咙突然有点颤抖:“是,我在抽烟。你关心?” 电话那头的男声凉薄一笑:“这么多年还没改,你也挺恋旧么。不过,你好像只对香烟这种废物有所留恋。看来我该感谢你抛弃了我,这至少说明我不算个废物。我很荣幸。多谢你的消息,再见。” “叶宗!”黎离“腾”地站了起来。 而他仍不咸不淡:“还有事?” 他们之间还能发生什么事?黎离滞了良久,幽幽道:“叶宗,刚才电话响了十二声。再见。” 他还记得吧?她曾经说过的:“你老是埋头学习,从来都接不到我的电话!再这样,以后都不给你亲!” “只惩罚不奖励,你这种管理方式很有问题。”他翻着厚厚的医书,头也不抬,“得奖惩结合。我们之前最高攻上过三垒,以后要是响三声之内接起来,你就得让我攻本垒,六声回二垒,九声回一垒。” “那要是十二声呢?” “不会。” “我说万一!万一你让我等到十二声,肯定就是不爱我了!你不爱我,我就、我就……我就和你永别!再也不见!啊……你放开我!干什么你这个臭流氓!” “胡说八道,必须就地正法。” 尘封的记忆在一瞬间鲜活,又在下一秒痛彻心扉。电话已经挂断,可叶宗还保持着接听的姿式。见他一动不动却始终沉默,叶沂狐疑地上前:“二哥,你们说完了……” “砰!” 话音未落,叶宗骤然抬手,将手机重重砸进墙壁。疯狂的四分五裂过后,他面无表情地冷声说:“你出去,让祁焉进来。立刻,马上!” *** 叶沂下楼的时候,唐蜜仍抱着孩子抽泣。眼泪早流干了,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一下下起伏:“面、面,妈妈没用,妈妈对、对不起你,你别怪妈妈……” 叶沂向祁焉使了个上楼的眼色,转身去扶唐蜜:“孩子还小,你别这样,到沙发上慢慢说。” 唐蜜哭得几乎痉挛,听到孩子才恍惚站了起来。叶沂一手扶她,一手顺势抱过面面。他还太小,被用力禁锢许久,肯定吓着了,安顿完唐蜜,她赶忙哄过去:“面面乖,不怕不怕哦。” 然而,面面的反应让她完全怔住。他根本就没有反应。叶沂紧张地将他在膝头扶正,直面自己:“面面,笑一个好不好?” 还是没有反应。唐蜜终于也发现问题,惊惧地拉住叶沂:“面面他……” 孩子的眼睛其实很灵,忽闪忽闪的,却满是懵懂和茫然。叶沂俯下身,尽量温和地笑笑,再次尝试道:“面面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孩子看看她,又看看唐蜜,不像认生的样子,可仍拒绝说话。有什么地方说不出的奇怪。面面和麦苗年龄相仿,说话该利索了。难道…… 叶沂一凛。屏住呼吸,她学着那天叶宗和彦彦说话的方法,将一只手摊开面前,温声说:“面面,我是叶沂,很高兴认识你。和我打个招呼好不好?” 孩子的眼睛眨巴几下,突然咧嘴笑了出来。叶沂刚要松一口气,脑子里却又“轰”的一声。眼前,软绵绵的小手落进她的手心,粉嘟嘟的小嘴张开,像是要说什么,良久,却只发出一个呕哑轻微的“啊”声。 “面面。”叶沂猛地握住孩子的手,“笑一个,出声笑,好不好?” 孩子开心地晃得手臂,可除了含混的“啊哦”,没吐出半个笑声。叶沂颤巍巍地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孩子的头没转动分毫,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兴奋地高举双手。 “唐蜜。”叶沂缓缓转身,看向脸色煞白的好友,“面面好像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唐蜜!你别这样,你镇定一点!” *** “去医院。”叶沂重重靠进车里,脑袋里乱得犹如打仗。 叶宗那也不知怎么了,把祁焉叫进去后就闭门不出,任她怎么喊都没反应。祁焉和韩延的关系还没弄清楚,面面居然又出了问题。世界怎么刹那间变得如此疯狂? 孩子的事不能耽搁,叶宗指望不上,唐蜜六神无主,叶沂只能尽力顶上。面面的身份敏感,她不敢在电话里细说,于是即刻约了大夫上门求助。 澳门本是弹丸之地,可这一趟却走得尤为艰难。龟速蹭了十五分钟,司机郁闷道:“小姐,今天整个澳门都瘫痪了,恐怕还有得等,您稍安勿躁。” 她捏了捏眉心:“怎么回事?” “小姐不知道?今天警局突然清理赌~场,查出一批要案,都要闹翻天了。咱们去医院只有这一条路,正好经过季氏门口。他们这次算遭了难了,你看这被记者围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过去。” “什么?”叶沂猛地睁眼。 果然,眼前就是高耸入云的季氏大楼。头一遭,这里最吸引眼球的不是恢弘的建筑,而是如蚁群般汹涌恐怖的人群。 就在这时,他们前面几辆车的车门同时打开,而蚁群如嗅到蜜糖一般,潮水似的一拥而上:“季先生,季氏托管出去的赌~场业务几近奔溃,巨额损失是否会影响在大陆的投资?” “老太太,当初季氏托管赌~场业务,您就是反对的。现在这样的结果,是受托方经营不力,还是季氏监管不力?您是否认为应该收回赌~场经营权?” “尚小姐,尚氏在季氏拥有重大股权,眼下的情形,尚氏的态度至关重要。是撤资还是垫资,关系季氏的生死存亡。您和季先生关系匪浅,是否会因为私人原因出手相助?” 记者们实在太过亢奋,隔着密封窗,一切竟也如此清晰。叶沂忽然觉得非常茫然。到底为什么?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车外的三个当事人立得很远,每人身前都围了一圈保镖,隔出独立安全的区域。记者们轮番攻击,却没拿到半点干货,正在胶着,突然有人发现了新大陆:“那不是叶先生的车么?” 转眼之间,叶沂的视线被乌压压的黑色填满。人头、手臂、话筒镜头,同时狠敲向漆黑的车窗,企图窥探里面的情形:“叶先生,叶氏在这次清查中独善其身,请问是严于律己,还是有内部消息?” “叶先生,据说这次清查源于内部人士举报。叶氏作为唯一一个没受影响的相关方,有什么解释?” “叶先生,因为叶小姐的事,您与季先生积怨已深,这次是否是公报私仇?现在前来,是慰问还是看热闹?” 车窗擂鼓般“嘭嘭”作响,司机安慰道:“小姐放心,窗户都是防弹的。但你把安全带系好,万一一会儿闹起来有人推车,也不至于摔着……” 而叶沂恍若未闻,只牢牢盯着某个早就被人群遮住的地方。季承……她苦笑出声。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记者是对的,一切都是叶宗的安排。叶宗就是要把季承逼到绝路,然后让她看清,在季承心里,很多事都比她重要。 老太太、尚微、季氏,不论季承对她们有没有感情、又愿不愿意,她们都是他最需要的人。只要季氏存在一天,他就需要她们的帮助,就必须和她们站在一起。而她永远只属于对立面。在真实的世界里,利益关系永远比情情爱爱坚实百倍。 “没事。”她阖眸轻声说,“等等就好。” “啊!” “后退!” 突然,窗外的人群一阵骚动。叶沂睁眼,只见一个颀长的背影牢牢挡在她的窗前:“各位误会了,这辆车不是叶先生的,是我太太的。” 那人的声音很低很沉,如某种极具穿透力的悠扬乐器,稳稳滑进车厢:“我太太从不参与商业经营,请你们不要打扰她。如果各位再骚扰她一下,我马上报警。” 44|4.1|家| “以后也一样。谁再打扰我太太,最好提前请个律师。” 季承留给车内的只是个背影,看不见表情。他的身形挺拔,像株苍劲的植物,不动声色间伸展出坚实的藤蔓,寒意凛然、威压重重,唯独隐蔽叶沂一人。 记者们一时鸦雀无声,却又不甘心撤退,干脆僵持起来。而另一边,保镖已开好了道,示意季承离开。可他站着没动。微微侧脸瞥了眼身后的车子,英俊的线条愈发紧绷。 那傻女人不知怎么想的,这么乱的时候,出门竟只带个司机。即使眼下控制住场面,一会儿他先行离开,她还不让记者生吞活剥了? 要不带她一起走?可昨晚闹了半宿,一早又叶宗摊了牌,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能乖乖听他的话?季承烦躁地眯了眯眼,最终却还是放心不下,绷着脸转身敲敲车窗。 “小姐!”司机紧张道,“只要您不下去,记者迟早散开,再不济等警察过来也行。可您一旦出去,局面就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了!现在可是风口浪尖,这又在季氏门口,回头先生怪罪下来……” 叶沂何尝想不到这一层,但季承的举动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季承被叶家摆了这么大一道,恩断义绝都是轻的,哪还用出言维护?他……图什么?看着窗外一脸冷峻的男人,叶沂越来越觉得迷惑。而车门那边,季承脸色发黑。这女人怎么还不开门?她对他就这么唯恐避之不及? 他唇角下沉,明显是怒火攻心的前兆,叶沂手一抖,直接推门而出,留下司机叫苦不迭:“小姐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见她出来,季承阴寒的神色略松了几分,却依旧冷冽:“进去躲躲,风声过了就送你走。” “哦,多谢。” 谢?还没离婚,她就这么亟不可待地要划清界限?季承咬牙:“不谢。” 叶沂奇怪地看他一眼。她说什么了么?这人怎么喜怒无常? 没走两步,一个胆大的记者“噌”地把话筒戳到叶沂跟前:“季太太之前不惜改头换面背井离乡,就为了避开季先生,您现在出现在季氏,是看笑话还是耀武扬威?或者根本别有居心?” 她根本就是路过……叶沂腹诽,身边的人却一把将她笼到身后:“看来,这位记者先生没把我刚才的话放在眼里。李恒,记下他的姓名,联系律师。” 再度鼎沸的人群瞬间噤若寒蝉。季承凉凉扫视一周,看没人再敢造次,才又拉过叶沂:“走。” “呵,我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护短护得厉害。”这时,老太太优雅而尖锐的声音适时飘了来,“他也是一时心急。媒体正常采访,哪至于闹到这个份上?言论自由,我看人家问得很好,不答倒显得我们心虚。” 叶沂下意识向声源看去。日光惨白,老太太端庄而立,腕间翠绿的手镯幽幽泛着冷光。她身后,尚微将娇唇咬得鲜红,淡笑得体,却掩不住眼底的愤恨和厉色。 记者又是一阵骚动。季老太太和季承不合的消息早就不是新闻,但在公开场合公然拂他面子,这还是第一次。季氏落入今天的境地,季承有很大责任,下一步能不能自保都是问题,现在老太太发了话,记者们更有恃无恐。 “连老太太都说季先生护短,季太太,从三年前季先生放弃收购叶氏、到前几天的遗产纠纷、再到这次的风波,季氏每次陷入危机似乎都与您有关。您敢说,自己从来都是无心的?” 叶沂彻底停了脚步。季承牢牢箍住她:“胡言乱语,根本不必理会。” 她看向冷眼旁观的那两个女人。她们恨她可以,但为什么屡屡刁难季承?她当初就是认定,她们才是季承需要的人,所以老实腾了地方,她们还有什么不满? 忍气吞声八年,叶沂突然不想忍了。事已至此,她和季承面前只有死路一条,反倒再无所顾忌。她霍地回神,直面提问的记者:“这位先生既然知道我是季太太,怎么还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从前她极少公开露面,记者们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尚微的含沙射影。一个正室被红颜屡屡攻击,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自然是个包子。可眼下,包子居然雄起了? 连季承都一道愣住。他漆黑的眼底满是震惊,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叶沂咄咄继续道:“我是季承的妻子,他遇到困难,我自然要站在他的身边,过来探望有什么不对?确实,我在季氏和叶氏都有股份,但做过功课的就该知道,不论哪边,我的股份都没有表决权,更不参与经营。” 记者被她突然迸出的气场压制,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而叶沂缓缓转身,盯住脸色红白不定的老太太和尚微:“单就数额而言,我在季氏的权益远超过叶氏。在叶氏,我是最不起眼的继承人;可在季氏,我是当家太太,最重要的股东之一。除了季承,最喜欢季氏的恐怕就是我了。你们对此有什么问题?” *** 走进季氏大楼的一路,谁都没有说话。但叶沂清楚地觉察到,有六道目光利刃般钉在自己身上,颇有些如芒在背。来自季承的两道自不必说,满满当当全是揣度和探究。而来自两个女人的……更不必说了,皆是怨毒无疑。 就这么挨到总裁室,老太太“呯”地摔上大门,指着叶沂破口骂道:“季承,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尚微为了你,宁可赔上身家性命,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和这个孽种断掉!季氏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叶家这对下贱的兄妹干的!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搞搞清楚你的立场和位置!” 季承攥着叶沂的手。他的指尖冰冷,唇畔却笑意温和:“母亲肆意侮辱我的太太,还指望我答应你们的提议?” 什么?叶沂蹙眉瞧着眼前神态各异的三人。尚微要为季承赔上身家性命,还让季承离婚? 只见尚微低下了头:“季承,你相信我,我是真心想帮你的。可是,我不能不顾及父亲的意思!毕竟你是受了叶宗的算计才走投无路的,叶沂和叶宗关系那么近,如果你还和她绑在一起,谁敢拿钱补你的亏空?万一我给了你资金,你又中了叶家新的圈套怎么办?” 叶沂总算听明白了。这次清查,季承委托出去的赌~场遭受巨额损失,导致资金链断裂。他在大陆的投资正处于关键时期,眼下难以为继,亟需资金支持。眼下,尚微愿意为他作保,从尚家借钱,但唯一的条件,是要季承离婚。 叶沂忽然怒火中烧。这怒火其实来得毫无道理。季承和尚微是周瑜打黄盖的关系,而她作为始作俑者的妹妹,下堂理所应当,根本没立场气愤。而且,离婚不正是她想要的么?但很莫名的,她就是被一口气堵住,浑身都不畅快。 尚微总算夙愿得偿了,真是恭喜恭喜。叶沂咬牙咬得腮帮子疼。谁料,下巴兀的被人扣住,用力一转。再一定睛,眼前是季承若有所思的黑眸:“叶沂,你磨什么牙?” 她没好气地挣道:“我乐意。” 季承轻轻一勾,她就被迫陷进他锐利的眼底:“你不高兴?” “高兴!”她一掌打掉他的手,“你忘了?离婚是我先提出来的,是你哭着喊着不同意!现在终于有戏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你嚷嚷什么?”季承的眉眼弯了弯,倒像真的愉悦,“是啊,离婚是你提出来的,这又发的哪门子脾气?” “谁发脾气了?我这是恨铁不成钢!”叶沂吼道,“你缺多少钱,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卖给下家?” 季承眼里有趣味的光点闪过。他似笑非笑道:“二十亿,美金。” “你现在就值二十亿?”叶沂鄙视道,“你当初和我结婚为的可是叶家,叶家值多少钱?再不济也有几百亿吧?你是低值易耗品吗?这才几年,你就剩二十亿了?你不是男人吗,也贬的这么快?” 这一次,季承唇角的弧度十分明显:“你有意见?” 叶沂哼了一声:“你贬的这上百亿都折在我的身上,我赚大了,能有什么意见?” 她郁闷扭头,却听见低沉悦耳的轻笑。紧接着,一只手掌按上她的头顶,还用力揉了揉:“可我有意见。卖给你那几百亿还没讨回来,再卖不是纯亏么?我这辈子就砸你手里了,你得负责。” “鬼迷心窍!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季老太太尖叫道,“我们两个大活人站在这,你看不见么?你只能看见那个贱货?” 季承脸一沉:“母亲这样对待我的太太,我们彻底没得可谈了。” “疯了,真是疯了。”老太太气得哆嗦:“三天内填不上二十亿,你以为季氏总裁的位置你还坐的下去?为了个贱货,不仅自毁前程,还要毁了季氏?你可别后悔,你知道季氏是从哪来的……” 季承的身形陡然一僵,而老太太突然噤声,脸色煞白。叶沂顿觉诡异,正想深究,却听季承寒声道:“我是给母亲留着面子,才同意见这一面,母亲倒误以为我走投无路了么?二十亿补不上,我自请下台,不必别人来赶。至于季氏……很多事情母亲比我清楚,非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么?” “你,你……”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后退,最后竟“呯”地撞在门上,飞快甩手而去。尚微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脸色又红又白,半晌也掩面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沉寂,迎着阳光,缕缕尘埃悠悠而落。叶沂不安地望向季承:“季氏是从哪来的……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承的侧颜有一瞬间利如冰刃,但转向她时却完全柔和下来:“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怎么,替我担心?” “二十亿啊,现金!”叶沂担忧道,“才三天,你上哪弄那么多钱?” “这是叶宗专门为我开的赌局。”季承望着窗外,微微一笑,“只要我放弃对付叶家,换条路去报仇,他就愿意帮我。” “叶宗?”叶沂惊道,“帮你?” “是。”季承拉过她的手,“他的意思我懂。我之前总想利用叶氏复仇,但是,如果我依靠叶氏,一样也能复仇,还不用毁掉和你的关系。可不论我还是叶宗,谁都不敢迈出合作的第一步。季家叶家二十多年来你死我活,信任早毁干净了,谁先放下戒备,谁就可能先死。而现在,他让我选。” 叶沂好像悟出了什么:“他的意思是,如果你选择依靠叶家,和我就还有机会;不然的话,就是和叶家彻底敌对,和我恩断义绝?” “嗯。”季承捏着她的手心,自言自语般道,“我要赌他可不可信。我若不信叶宗,会失去你;可万一我信了他,他却食言……” “不会的!”叶沂急急打断道,“叶宗绝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傻丫头。”季承的指尖划过她的脸,“他过去或许是,但他现在不是医生,是赌~场的庄家。你得记住,赌局之中,除了自己,谁也别信。” 叶沂消化了这话半晌,后退了一步:“所以,你打算拒绝?” “我应该拒绝。”季承手上一紧,猛地将她拉了回来,“但这次,我打算豁出去赌一把。” 巨大的惯性下,叶沂撞进他坚硬的胸膛。呆呆俯了一会儿,她轻声问:“你是说……你准备相信叶宗?” “是啊。”季承抚上她的后脑,将她更紧地扣进怀里,“叶沂,我听见你在记者面前说你是我的妻子,永远会站在我这一边;我看见你在老太太面前为我吃醋、替我担心,我就想,我们在一起八年,却一直越走越远。其实,只要你主动迈向我一步,剩下的所有距离,我就是爬,也要尽快爬过去,好不好?” 叶沂说不出话。她抠住季承的衬衫领口,任泪水一片片晕染开来。季承低下头,极其温柔地寻找她的双唇,小心翼翼地含弄,不敢用力、不忍贪心,好像她是一枚脆弱的泡沫,稍有不慎就会“扑哧”破掉。 明明是八年的夫妻,这一刻却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午后阳光渐暖,正宜偷偷分享青涩的爱恋。温润的触感从唇边滑上脸颊,最终抚至耳际:“我这就给叶宗打电话。叶沂,这一把,我豁出身家性命。只要能换来你在身边,就是全赔进去,我也认了。” *** 屋内的人深情相拥,再容不下其它,所以自然不会注意,几步之遥的地方,大门微微掩着一个小缝,让门外的人将门内的事尽收眼底。 一步、两步、三步,尚微跌跌撞撞倒退着。她仿佛看到,苦苦追求数十年的光鲜世界离自己越来越远,冷眼、黑暗、嘲讽却如洪水般没顶而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飞速向外冲去,拽开紧急出口,疯狂冲向空旷无人的天台。暖风呼啸,寒意彻骨。她掏出手机,狠狠按下0键:“不能再拖了,就后天。后天是周末,计划必须进行。记住,我要万无一失的结果!” 挂断电话,她又拨通另一组号码,森然道:“两尸一命,后天交货。要怎么收,你自己看着办。” *** 几公里之外,澳门警局。问话告一段落,警官暂时撤了出去。偌大的屋内,只有叶朔阖眸坐在金属台前。门外,律师收起手机,走回问询室,和叶朔耳语几句。 叶朔猛然睁眼,阴森的瞳仁里幽光一现:“开始了?真好。咱们那边怎么样了?” “您一来警局,叶宗就过去了,和那个叫祁焉的一起。孩子已经被接走了。” “好,好。”叶朔满意道,“消息放出去了么?韩邵成知不知道?” “知道。刚听人说,他已经往叶宗那去了。对了先生,还有一件要事。派去美国的人发了报告回来,说……” 律师的声音越压越低,叶朔脸上的笑容却越扩越大:“真的假的?” “虽是猜测,但有一定的可信性。” “叫他们细查,尽快!”叶朔兴奋道,“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天助我也!呵,叶宗,你和韩邵成结了这么大的梁子,他还不知道吧?你以为,使点花招就能把我打倒?有你哭着喊着上门求我的那天!” “咔哒”一声门响,几位警官走了进来:“休息够了吧。叶先生,调查继续。” “来,随便问。”叶宗潇洒地张开双臂,“但是,请替我转告我亲爱的弟弟叶宗,他现在收集的我的每一条罪证,至多三天,他就得跪着替我舔平。他要是不嫌丢人,就尽管放马过来。最后究竟是谁倒霉,呵……” 望着灰暗的屋顶,叶宗突然大笑出声:“来,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45|4.1|发|表 离叶宗家越近,叶沂越觉得不对。车开进院子,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她“腾”地坐直了身:“出事了?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正常。”季承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那孩子毕竟是韩家人,叶宗谨慎点没错。” 她还是不放心,车一停就跑了出去:“二哥!唐蜜!祁焉!” 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连佣人都不见一个。水晶灯倾泻着细碎的寒意,冷寂异常。 “二哥!” “嚷什么。”背对大门的沙发上,叶宗站了起来,蹙眉睨着她,“不是说今天回季承那住么,怎么又回来了?” “刚去医院咨询了面面的事,我想还是当面和唐蜜说说,免得她着急。”叶沂四下看看,“她和祁焉人呢?” 提到祁焉,叶宗的目光微凝:“唐蜜今天太累,已经休息了。祁焉有点急事,出去几天。医生怎么说?” “初步判断是先天性耳聋,建议尽早就医,还有矫正的可能。” “我会尽快安排。”叶宗应道,“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孩子的事我亲自和唐蜜谈。” 叶沂奇怪地端详他:“出什么事了?你急着赶我走?” 叶宗冷眼瞧她:“都泡进蜜罐了,还能想起我这个二哥?爱上哪上哪,别惹我心烦。” 叶沂“扑哧”笑了出来:“原来二哥是在吃醋?” “二哥。”说话间,季承也走了进来,递给叶宗一份文件,“这是赵阳发来的借款协议,我签好了。” 叶宗接过扫了一眼,低头“刷刷”签名:“季承,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赌。二十亿、现金,我押上的也是身家性命。”合上文件,一双黑眸牢牢锁住季承,“你好好对她,这钱就是不还我也没有二话。否则的话,我就是死,也一定拉你垫背。” 季承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二哥!”叶沂扯扯叶宗的袖口,“不许老死啊死的,吓人。” “你没出息一天,我就一天不敢死。”叶宗瞥她一眼,“行了,快回去吧,让我清静清静。钱明晚之前一定到账。” *** 车子慢慢驶离车库。身旁这女人正若有所思,无意识嘟嘴的样子就像……一只欲求不满的小猪。季承弯了弯唇角,伸手戳了她一下。叶沂霍地回头,佯怒道:“干嘛!” “猪。” “你才是猪!” “你和猪睡,还睡出了下一代,你不是猪?” “……” “想什么呢?”季承收了玩笑,“怎么心不在焉?” 叶沂咬着嘴唇不答话,季承眸色一深,倾身靠近:“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也想咬。” “一边去!”叶沂躲闪着转移话题,“我觉得叶宗有事瞒我。他刚才急着让我们走,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叶宗,金屋藏娇?”季承失笑,“他倒是想,可惜黎氏最近有个大案子,黎离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没工夫给他藏。” “谁说藏的是黎离?叶宗和你差不多大,老头子一个,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季承被“老头子”噎住,咬牙道:“老头子都死心眼,你看看我不就知道了。更何况,叶宗为黎离做过什么,你不知道?” 叶沂瞪大眼睛:“什么?” 季承一愣。看来她真不知道。也是,以叶宗的清高和傲气,当初的事一定被视作一生的污点。违背视若生命的职业、道德和原则,把一切都赔在个女人身上,最终却被轻飘飘地丢弃……这样的事,哪怕是对叶沂,叶宗恐怕也不愿承认。因为是叶沂,他才永远不会承认。 叶宗在叶沂心里是完美的,季承自认没权利破坏这种认知。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他的目光倏地一沉。察觉他的异样,叶沂也回头看去。 夕阳的余晖褪尽,黯淡的光影中,一辆黑色轿车与他们擦肩而过。那车看着普通,没任何特别,只是异常幽黑深重,只一眼就能让人冷意丛生。 悄无声息的引擎,低调暗沉的车身,被尘土覆盖的模糊车牌……叶沂下意识去够季承的手:“季承,我为什么觉得,那个车里的人在看我?” 季承把她拉进怀里:“别乱想,玻璃是防窥的,他看不见你。” “不,我能感觉得到,他一直都在看我。”她的呼吸渐乱,“这是谁的车,你认识吗?” “叶宗的朋友吧,到时候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他答得轻描淡写,隐在暗处的下巴却隐隐锋利。看似普通的轿车,浑身上下却都是最高防弹配置。在澳门,凡是这样的车他都认识,然而这一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恐怕才是最大的问题。 *** 到家后,叶沂越想越坐立不安:“不行,我得给叶宗打个电话。” “他要是真有事瞒你,你打过去他也不会接。”季承劝道,“叶宗是有分寸的人,你想到的他能想不到?别担心了,先吃饭,吃完我替你打,行吗?” 接到季承的眼色,阿菲及时上前:“太太,先吃饭吧,我煲了排骨汤,小姐都馋了半天了。” “是啊妈妈,”麦苗也可怜巴巴地帮腔,“今天幼儿园吃洋葱,我讨厌洋葱,都没有吃饱,好饿!” 三比一的实力悬殊,叶沂败下阵来:“好吧,先吃饭。” 上了餐桌,她的所有精力都被一大一小两个麻烦精占据:“妈妈,今天彦彦和我说了两句话呢!他说的话越来越多了,好开心!” “是吗,他说了什么?” “一句是,问我后天能不能和他一起去威尼斯人玩。” “……”她就知道,麦苗特意提起彦彦是别有用心,“另一句呢?” “另一句是,他小姨同意了,只差妈妈没同意啦!” “……” 说到彦彦,叶沂不可避免地想起尚微。她突然记起,上次叶宗和彦彦交流后说:“别总让麦苗和他接触。” 她也一直觉得彦彦有点奇怪,可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一会儿是尚微表姐的孩子,一会儿又是朋友的孩子,他的身份就很蹊跷。但那孩子看着确实可怜,性格也十分内向,不像个会惹祸的。而且他只有麦苗一个朋友,麦苗又喜欢他,干涉孩子的友谊似乎不大人道。 正左右为难,麦苗已撅了嘴:“妈妈小气!我都答应彦彦了,他高兴了一个下午!妈妈本来也要带我去威尼斯人玩,为什么就不能带上彦彦?彦彦平时很少出去,好不容易他小姨同意了,妈妈却不同意,他就又要被关在家里!妈妈你没有爱心,我好难过!” 说着,软糯的童音里还染上哭腔。叶沂还没说什么,季承先受不了了:“别哭,你很想去?” 麦苗发现了救星,眼泪汪汪地冲季承拼命扑闪睫毛:“很想,很想很想!漂亮叔叔,你最好了,麦苗最喜欢漂亮叔叔了!漂亮叔叔带我们去好不好?” 糖衣炮弹下,季承根本没加思索:“好。” “漂亮叔叔我爱你!” “哎!”叶沂打断道,“我还没答应!” “切,漂亮叔叔已经答应了!妈妈懒虫,不用妈妈带了,让漂亮叔叔带!” “后天是吧?后天是周末,我带。”季承俯身凑向麦苗,“不过,我带能不能给点奖励?” “么!” 麦苗捧住季承的脸一口亲了上去,季承顿时眉开眼笑:“给你买冰淇淋。” 叶沂一个头变两个大:“不行,我还没答应!” “又不是什么大事,就这么定了,后天我带他们去。”没等麦苗开口,季承便说,“你干嘛和孩子过不去?” “不是我过不去。”叶沂皱眉辩解,“只是彦彦……” 说到一半,她及时打住:“麦苗吃完了?让阿菲带你去玩。”见孩子走远,她放下筷子,正色道,“那个彦彦,你觉不觉得哪里有点熟悉?” “没觉得。”季承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是说你以前见过他?” “也不是,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怪怪的。” “不许老说别的男人,小孩也不行。”季承把一条鱼推到她面前,“手被你哥打折了不方便,罚你帮我把刺挑干净。” “……” *** 晚饭糊弄过去,总算清静了一点。叶沂跑到厨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做麦苗强力要求的芝士蛋糕。 短短几天,生活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叶朔遭警方调查,叶宗和季承从敌对变成了合作,季承公开对抗老太太和尚微,和她站在一起。她从前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居然一件一件变成了现实。 可是,表象越美好,反而越让人担心昙花一现,或者马上就要被悲剧全面反攻。前方确实迷雾重重,不是吗? 比如,刚才去找叶宗的神秘人是谁?比如,祁焉到底是不是韩延?如果是,他为什么隐瞒身份?而且,他若真是韩延,那也就是面面的父亲,怎么会刚找回孩子,就突然消失不见?还有面面的病情,是天生的还是叶朔害的?甚至那个彦彦,他毕竟是住在尚微家的孩子,和麦苗走这么近,真的没事? 越想越是烦躁,手一抖,正在翻打的奶酪“嗖”地飞出去一块。她叹了口气,转身想要收拾,却又蓦地愣住,随即哈哈大笑。 季承笔直地立在身后,额头正中不偏不倚拍着坨奶酪。奶酪已被打成半液态,受重力拉扯,“啪嗒”,滴了一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叶沂抄手道:“挺好看的,有种异域风情,留着吧。” 季承伸手抹了一把。奶酪虽被擦掉,却留下一片油光,完全扭曲了季先生的高冷形象。叶沂一个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季承恼羞成怒。上前一步,他一把将手里的奶酪抹上叶沂的鼻尖,然后端详道:“唔,是挺好看的。” 叶沂对他怒目而视:“还好吃呢!恩将仇报,早知道不用脱乳糖奶油了,不给你吃!” “你用的脱乳糖奶油?”季承捞过她,漆黑的眼里笼上层柔和的色泽,“那我可以吃了?” 说着,他俯下身,薄唇微启、舌尖一勾,直接将叶沂鼻头上的奶酪舔了下来,又作势品味了一番:“嗯,美味。” 叶沂被这红果果的调戏吓傻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 “流氓!” “让你流氓回来。”季承略一伸手,又从碗里捞过些奶酪,抹在自己的唇上,然后十分纯良地看着她道,“给你吃。” 叶沂脑海中只剩两个字:妖孽。他原来明明不是这样的!她面红耳赤地甩手要跑:“我饱了,再见。” 还没迈出一步,她的腰身便被扣住,一把带回流理台前。随即,身子一轻、腿下一凉,季承竟把她抱到了台上,继而翻身一压,整个人牢牢抵在她两腿之间。 她一阵猛抓:“你干嘛!” 季承轻而易举地把她制住:“你。” 叶沂欲哭无泪。他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舔了就放过你,否则……”他又去够了一小块奶酪,虚悬着手指在她胸前晃荡,“否则我就继续了。这次抹哪呢,大概要向下一点……” “闭嘴!” 叶沂吻上季承鼻尖的时候,他似乎微微叹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分辨真切,呼吸已被全然夺走。浓郁奶香弥漫在唇齿、舌尖、最后席卷整个口腔,连同他的气息一道,侵入、占有每一个细胞。 周身的氧气都被耗尽,结束的时候,叶沂虚弱地俯在季承肩头,听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要担心。孩子和谁玩是孩子的事,你不喜欢的人,我不会理会。” 叶沂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尚微。季承以为,她阻止麦苗和彦彦玩,是怕他接触尚微?她的心头微微异样,可也不好辩驳,只得岔道:“看你活蹦乱跳的,说明用脱乳糖奶油完全没问题,那以后我做蛋糕你要再敢不吃,可决不再轻饶了。” “我为什么不吃?”季承轻笑道,“眼巴巴盼了这么多年,只怕你满足不了我的胃口。” “既然这么想吃,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乳糖不耐?就是换个原料的事,又不麻烦。” “不要。” “……为什么?” 叶沂想抬头瞅他,却被按了回去。半晌,只听季承闷声说:“很丢脸。” “什么丢脸?” 见她追根究底,季承十分郁闷:“你知不知道乳糖不耐什么症状?” “拉肚子,和……放屁?”瞥见他泛起红晕的耳廓,叶沂蓦地大笑出声,“就因为这个?季先生,你不会怕我知道了你这个弱点,没事给你下个药什么的吧?” “我不该小心么?有一次我无意告诉你,我见了强光会打喷嚏,你就故意藏了我的墨镜,害我被记者采访的时候还停不下来!” “咳,我就是不信嘛,没听说过还有晒太阳打喷嚏的。实践出真知,我这是科学精神。” “你要是对乳糖不耐也有科学精神,我还活不活了?” 不远处的楼梯口,阿菲抱着要找妈妈的麦苗走下来。一看清眼前的情形,她赶忙转身。麦苗奇怪地问:“阿菲阿菲,妈妈为什么挂在漂亮叔叔身上?他们在扮演树袋熊和大树吗?” “是,是啊。”阿菲应着,由衷笑了出来,“小姐不是一直问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爸爸吗?小姐,真正的爸爸……大概马上就要回来了呢。” *** 夜色沉静,那边一室安详,这边却是无尽冷光。 叶宗的客厅寒意凛然,连茶水腾出的热气都快凝结成霜。高大的男人背着光,面目有些模糊,声音沙哑得近乎诡异:“上好的碧螺春。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西洋范,叶公子年纪轻轻的,作风倒很老派。” “招待长辈,自然要按长辈的规矩。”叶宗平静道,“待客有道,这是叶家祖训。” “好,好。”那人连声笑道,“你和你大哥很不一样,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叶老头果然好眼光。” “不敢,”叶宗语气淡淡,“韩先生谬赞了。” “哈哈哈!”韩邵成仰天笑道,“知道我要来,不闪不避,不骄不躁,叶公子不简单!怪不得敢和我叫板,有意思,有意思!” “韩先生这是哪里话。叶家和韩家无冤无仇,何来叫板一说。” “哦?”韩邵成低笑道,“那叶先生只是暂时替我照看孙儿了?既然这样,看在我这把老骨头自己颠颠跑来的份上,叶先生是不是能把孙儿还给我了?” “明人不说暗话。”叶宗坦然道,“唐小姐的孩子眼下确实是在我这。孩子既然姓韩,韩先生要接走,我无话可说。但孩子也有唐小姐一半血脉,而唐小姐是我朋友,所以我得替她问一句,这孩子回韩家以后,是要接他父亲的班么?” 提到韩延,韩邵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但随即森然一笑:“当然。我的好儿子为韩家做了不少事,他留下的摊子,自然要他儿子收拾。” “若是这样,韩先生倒没有接走孩子的理由了。”叶宗悠悠端起茶杯,“这件事,那孩子做不了。” 韩邵成的脸倏地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先生自己看了便知。”叶宗略微侧头,扬声道,“管家,把面面带下来。” “是。”管家应着,动作却很迟疑。 叶宗微微一笑:“去吧。” 不一会儿,孩子被领到韩邵成面前。叶宗温和道:“面面,跟爷爷打个招呼。” 孩子当然不会听到。他瞪着韩邵成,小眉毛皱在一起,含混发着“哦哦啊啊”的声音。韩邵成“腾”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叶宗也悠悠起立,递了份材料给他:“先天性耳聋、失语,无法医治,这是澳门最顶级医生刚出的诊断书。韩先生,韩家主业是领域特殊,敏锐的观察力是立命之本,这孩子先天不足,您确定要把偌大的家业交到他的手上?” “可恶!”韩邵成“哗啦”把材料丢到天上,暴怒道,“是你?还是叶朔?!孩子好好的,什么先天性耳聋!一定是你们动的手脚!” “孩子只在我这呆了半天。韩先生,我和你一样惊讶。从前的事不得而知,但现在,这孩子和您回去真的就好?他这样的人回到韩家,除了当个活靶子,还能干什么?眼下您重建基业,恐怕很难分出精力照顾他吧?您知道,我是学医的,在圈子里有些人脉,就算不能治愈,也能帮他尽量恢复。而且以韩家的实力,我做什么都逃不出您的眼睛。所以,韩先生要是放心,不如让这孩子在我家多住几天。” “那个可恶的叶朔!”韩邵成恶狠狠吼道,“用孩子吊了我这么久,没想到竟是个废物!若让我知道孩子的病和他有关,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还有你!”他蓦地指向叶宗,“叶朔欠我的钱,但凡还不上的,都由你还给我!” 韩邵成浑浊的眼里迸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叶宗却仍云淡风轻:“韩先生有所不知,叶朔自己的生意早就从叶家独立了出去,连我也掌控不了。他欠您的钱,我即使想帮您去讨,也爱莫能助。” “我才不管……” “但是,”叶宗抬手打断,“我这个不着调的大哥最近进了警察局,只要他出不来,他的产业我就会替他卖出去,所得收入都用来还您的债,您看如何?” 韩邵成略一思忖,阴森道:“当真?” “当真。” “我会一直看着你。”韩邵成沉沉道,“叶公子,你知道我的手段。如果你骗我,你、还有你心爱的妹妹,都得给我韩家陪葬。” *** “先生!”韩邵成离开,赵阳从后面急急走出,“您还好吗?那份假的失聪诊断,他看没看出异样?” 见叶宗摇头,赵阳松了口气,却又担忧道:“韩邵成虽然暂时放过孩子,但彻底盯上了咱们。叶朔把孩子送给我们,这一招可够狠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叶宗疲惫地揉揉额角,“先过了孩子这关,再解决叶朔。然后,季承的问题应该也解决的差不多了,到时季、叶两家合力,或许能干掉韩邵成。” “以后可是一步比一步凶险,先生,祁先生那边……” “他那边才是真的凶险。现在不知是谁查出了他的身份,消息一旦传到韩邵成那儿……韩家是韩延故意搞垮的,韩邵成心知肚明。我和他抢孩子,他还能放我一马,他若知道我在保护韩延,那才是真正的危机。现在只希望,在我做足准备扳倒他之前,没人告诉他祁焉的真实身份。” “先生。”管家突然走了过来,“刚送来一份加急快递,没有发件人。” 叶宗和赵阳对视一眼。赵阳立刻接过,刚一打开便脸色大骇:“先生,这是……祁先生在美国丢失的病案记录!” “什么?” “叮叮叮!”就在这时,叶宗的手机乍然响起。 接二连三的状况下,幽幽的铃声显得既不祥、又歇斯底里。叶宗盯了那串陌生的号码一阵,果断接了起来:“叶宗。” 电话那边是个陌生而客气的声音:“叶先生您好,我是叶朔先生的律师。他让我请问您,他送给您的礼物,您收到了没有?” 46|4.1|| 水晶灯流光倾泻,打在叶宗料峭的轮廓上,晕出沉冽冷凝的暗影。他的声线暗沉如封冻的金属:“看来大哥在警局过得挺轻松么,还顾得上给我送礼。” “叶朔先生说,您把他送进警局,这是礼尚往来。”律师职业道,“现在只是一点小意思,重头戏还在后面。如果您感兴趣,不妨来警局一叙。我要转达的就这些,打搅了。” 电话挂断,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对话赵阳听到了八成,于是低声问:“查到祁先生身份的……是叶朔?” 叶宗冷笑:“小看他了。” “那先生去警局吗?” “迟早要去,但再等等。”叶宗沉吟,“以叶朔的个性,如果有更确凿的证据,绝不会仅仅送来一份病案。所以他现在至多只是怀疑,如果我急着前去,只会坐实他的猜测。如今他在里面、我在外面,更急的是他。” “可他一旦有了这个猜测,证实是早晚的事啊!”赵阳忧心忡忡,“只要找机会取到祁先生的dna,和韩邵成一对比,真相就瞒不住了!” “是啊。”叶宗阖眸叹道,“为今之计,恐怕是让祁焉再也不要回来。可我和你打赌,打死他也不会听我的话。” *** 午夜的赌城,满是山雨欲来的压抑沉闷。 “啪!” 清脆而沉重的巴掌瞬间划破凝滞的空气。尚微倒在暗红的硬木地板上,一丝血迹从煞白的唇角慢慢渗了出来。 “废物!蠢货!”尚安国居高临下地怒骂,“你有分寸?你有个屁的分寸!” “哗啦!” 一打锋利的纸张劈头盖脸摔下,火辣辣打在身上:“昨天还信誓旦旦,说什么一切尽在掌握。这是什么?你所谓的掌握,就是让叶沂那个贱人当众扇尚家的耳光?还是让叶宗那个滑头背地里暗度陈仓?” 尚微俯在七零八落的报纸间,入眼皆是猩红的标题:妾不如妻?叶沂尚微公开对峙,季承为太太保驾护航? 另一边,则是几份惨白的分析报告:叶氏资金大笔异动,或将援助季氏危机。 尚安国还在破口大骂:“季承都被叶宗逼到死路上了,却反过来还要和他合作!你也给我学学人家叶沂的手段!再瞧瞧你,倒贴都只能贴人家的冷屁股,你还真有脸活着!” 尚微颤抖着捏起那份报告:“叶宗……季承说的资金来源,居然是叶宗!” “不然还是你么?”尚安国怒火攻心,“搞不定季承就算了,连消息都要我来打听!要不是我一直监视叶家的资金动向,你还在那沾沾自喜,等着季承上门借钱呢吧?蠢货!” “不行,不可以!”尚微尖叫道。她颤巍巍撑起身子,死命扒住尚安国的双腿,“父亲,只要等到后天,后天一切都会结束!季承一定会甩了那个贱人,季家一定会和叶家决裂!那时候他就只剩下我,他一定会来找我!父亲,求你,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求你想办法拦住这笔资金!一天,只要拦住一天就可以!” “滚开!” 尚安国猛然抬腿,将尚微踢到一边。他低着头,如困兽般绕着房间踱了几圈,终于恶狠狠道:“一天。一天之后,若无结果,你就去找你那死了的妈吧!” *** 叶沂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像散了架。略微一动,肌肉便集体叫嚣,关节也咔咔作响。她不禁低吟了一声。 “醒了?” 她瞬间闭嘴装死。昨天被某变态从流理台一路做到沙发、楼梯、房门、地板、浴室和床上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要和他断交。 “没醒?”温润的气息从耳后抚了上来,撩起一层鸡皮疙瘩,“看来需要我叫一叫。” 说着,便有修长的手指顺着她后颈轻轻地滑下,酥~痒感顿时流向胸前,又串蹿向腿根,在最敏感的点上轻轻一按。 “啊!” 奇异的软麻和隐秘的微痛交织,化成一道电流,将叶沂从床上弹了起来。电光火石间,她被轻盈一转,整个人直接趴落到一副坚实的胸膛上。季承笑得心满意足:“早,季太太。” 她面红耳赤地一通乱捶:“纵欲过度不要脸的死变态死变态!放开我!” 季承任她闹腾,可她却愈发嚣张,一双长腿乱蹬不说,还差点踢到某个专门用来纵欲的部位。季承翻身把这不消停的女人压住:“再闹就过分了啊。” “我过分?”叶沂怒目圆瞪,“你让我停我就得停?那昨晚我还让你停呢,你怎么不停!” 季承想了想:“抱歉,我听错了。你说的是让我‘停’一下么?我听成‘挺’一下了,就挺了一下。你还动?再动我又可以挺半天了。” “你去死!” 直到早餐,叶沂仍气鼓鼓。季承心知昨天确实有点放纵,于是好言好语地哄道:“今天周末,陪你去叶宗那好不好?你不是想知道他昨晚见了谁吗?顺便也去看看唐蜜和那孩子。” 然而,一通殷勤被直接无视。无法,季承只好转向旁边的小叛徒:“唐蜜家的面面回来了,想不想去和他玩?” “想!”麦苗欢呼。 季承抄起麦苗,利索地向门外走去:“走喽,妈妈不去,咱们自己去找舅舅。” 叶沂磨牙半晌,最终认命地站了起来。最近季先生的高冷也不知怎么了,居然有向无赖转变的趋势。 *** 隔了一晚,叶宗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叶沂左问右问,他只说昨晚叶氏的一位大赌客来访,位高权重,不便透露身份。虽听着蹊跷,但叶沂找不出什么漏洞,只好将信将疑地去看唐蜜。 又是客厅相对,两杯清茶。季承端起啜了一口,低笑道:“咱们这个样子的见面有过几次。这一次,总算能好好尝尝你的茶了。” 叶宗也笑了笑:“不打不成交。我们为的都是同一个人,只是立场方式不同而已。” “昨天叶沂说,你和我都是老头子。”季承摇摇头,“喝茶谈人生,我们确实是两个老头子。” 叶宗不禁失笑。可他很快敛了笑意:“对了,那二十亿本该今天到账,但一早银行来信说系统升级,今天无法转账,要等到明天。你那边有没有问题?” 季承沉吟道:“截止日是后天,明天还来得及。” “那就好。” 又坐了一会儿,便见叶沂拉着唐蜜他们下来:“今天天气好,带孩子们出去走走,你们聊。” “你陪她们一起吧。”叶宗示意季承,“我正好有个电话要打。” “也好。”季承站了起来,“那我们出去了。” 大门一关,赵阳疾步从后面走了进来。叶宗终于露出疲惫:“查出什么了么?” “确实是计划内的银行系统升级,但比预计提前了一周,说是领导临时决定周一前去视察,所以匆忙提前。我核实了,确有其事。” “难道真是巧合?”叶宗眉头紧锁,“但愿是我多心。” “先生,你别想太多。”赵阳安慰道,“这家银行和叶氏合作多年。若是别的银行,一下动这么多现金,需要提前几周打招呼。这家答应隔天提现,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何况,如果真有人从中作梗,就该知道季先生的截止日是后天,即使拖也不该只拖到明天。” “话是这么说,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叶宗阖眸道,“叶氏季氏和睦共处来之不易,更是小妹一辈子幸福所在。双方的信任本就脆弱,现在仅靠季承和小妹的感情强撑。这次借款是第一次合作,一旦出事,毁的是他们两个的未来。” “所以先生希望有个后备计划?” “嗯。我们两家的敌人都不少,可事情到现在一直非常顺利,这不正常。” “可是二十亿啊,”赵阳愁道,“先生为凑这二十亿已经竭尽所能,上哪能再弄二十亿当作保险?祁先生要在,还有个人商量。可您为了让他避风头,把他支到美国调查病案泄露去了。如果告诉他眼下的情形,他一定马上回来。” “不行。情况危险,他不能回来。” “那就只剩……”赵阳欲言又止。在叶宗追问的眼神下,他鼓足勇气小声道,“要不,要不先生问问黎小……” 叶宗一个眼刀杀过来,赵阳登时噤声:“我我我乱说的,先生你淡、淡定……” “叮咚!” 突起的门铃拯救了赵阳:“可能是季先生他们落下什么东西了,我去开门!” 返回时,赵阳的脸色竟更加苍白:“先生,又是一封没落款的快递,和昨天一样。” 叶宗猛然起身接过,只看了一眼便大步离开:“去警局,见叶朔!” *** 白炽灯“咝咝”嗡鸣,凌厉的光线打在金属台面上,寒意凄迷彻骨。叶朔翘脚靠坐桌前,皱巴巴的领口扯着,看着几近落魄,可眼角的邪笑却志得意满。阖眸尽敛情绪,叶宗推门而入。 “呦,看是谁来了。”叶朔张开双臂,“亲爱的二弟,坐!” 叶宗淡淡上前:“大哥,好久不见。” “八年了。”叶朔一脸怀念,“你一点没变,还是这副假惺惺的清高嘴脸。” “大哥也是,仍然无恶不作。” 叶朔哈哈大笑:“看你这话说的。叶宗,你要还是专心当个郎中,我没话可说。可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德行?我无恶不做?你这个叶家掌门,手能比我干净?” “确实。”叶宗没笑意地扯扯唇角,“我们也算同流合污了,共同语言大概会越来越多。” “废话少说。”叶朔不耐烦地挥挥手,“我送的礼收着了吧,你怎么说?” “收着了。”叶宗温声道,“大哥搜罗了不少奇闻异事,闻所未闻,看着倒很新鲜。” “你少他~妈给我装蒜!”叶朔猛一拍桌,“你在美国学医时,曾去墨西哥医疗援助,救治过一个重伤毁容的华人,还把他带回了美国!当时韩家正在墨西哥做毒~品交易!就是那次交易失败,致使韩家落魄!你救的那人就是韩延!他恨韩家,便故意让交易失败,好把韩家一举毁掉!先是自己假死,然后又傍上了你,再跑到美国改头换面、重新逍遥!他能耐不小,可把老子坑了一个底儿掉!” “呵,”叶宗嗤了一声:“大哥的想象力真令人叹为观止。” “你当时的目击者我全暗访过了,你救下的那人的所有情况,都能和韩延的对上!死不承认是吧?行,叶宗你真行!” “大哥自己也说那人毁容了,毁容的人能看出身份?” “就算那时候不知道,后来你很快就知道了!知道了还帮他隐瞒,韩邵成绝不会轻易放过你!韩延假死前把韩家变成了一个空壳,流走的那些钱都在祁焉手里吧?你也帮他打理过吧?韩邵成可是个变态,知道你染指过他的钱财,一定把你碾死!” “原来大哥叫我来,是听你编故事的。”叶宗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我很忙,先走一步。” “确实,故事是推出来的,没直接证据。”叶朔往椅背上一靠,“可是二弟,相关的证人证词我都录了下来,每一条都有据可查。韩邵成比你多疑,他不需要直接证据。” “所以呢?” “所以,我只需让韩邵成起疑就足够了。反正他起疑了就会验,验了就真相大白。真相大白了他就会恼羞成怒,恼羞成怒了就会大开杀戒。”叶朔微笑摊手,“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别光想自己,想想你的小外甥女,想想你亲爱的妹妹。她们姿色可都不错,韩邵成估计舍不得杀,八成卖到窑子里天天供男人*……” “哐当!” 金属桌台骤然横着飞出,“呯”的将叶朔钉在背后的墙壁上。叶朔猛抽一口气,开始大肆咳嗽,嘴角却隐隐含笑:“咳咳咳,怎么,想到我说的画面了……” “咚!” 叶宗再次狠顶了一下桌台,撞得叶朔连连惨叫。他淡漠的脸上冷意森然,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你闭嘴的条件?” “听说,你给季承准备了二十亿救市。”叶朔一边笑一边“咝咝”吸气,“你把我捞出去,再赔上我的损失,正好也要二十亿。所以那钱你就别给他了,给我。你那么宝贝叶沂那个小婊~子,二十亿换她的平安,不亏。” 缓了口气,叶朔又说:“别动歪脑筋。有关韩延的所有调查材料,我复印了上百份放在不同亲信手里。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韩邵成瞬间就能收到韩延的消息。” “二弟,论正道我比不过你,但论歪门邪道,十个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听话,老老实实交出那二十亿。季承就算拿不着你的钱,也能去拿别人的。可我要是拿不着……老二,万一哪天叶沂被卖去做个真正的婊~子……呵,呵呵,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47|番外之祁焉和叶宗的初遇 三年之前,美国,印第安纳。 “去墨西哥医疗援助?”系主任推了推眼镜,蓝眼睛锐利地扫着叶宗。 “是。” 主任斟酌道:“下月的学术研讨我想让你主持,你刚做成的那例心脏移植影响很大,来的全是世界顶级专家,你……” “江铭手里有类似病例,他可以去。” 系主任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这话我本不该说,但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墨西哥最近形势动荡,常有毒~枭火并,死伤无数,你有高尚追求是好,可……” “他们需要帮助。” “这里的病人就不需要帮助?” “这里有江铭他们,不缺我一个。”窗外碧空如洗、日光耀目,可叶宗的眸色却越来越淡,“我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主任重重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女朋友?” “前女友。”叶宗平静地纠正,“一期援助就三个月而已。拜托你,别让我眼看着她兴高采烈地准备和别人的婚礼。” 主任终于无奈:“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多谢。”叶宗唇角落寞地一弯,“尽量。” *** “叶医生,37床的病人伤口感染,高烧不退!” “叶医生,昨天开胸的病人血压突然下降!” “叶医生……” 任何病痛到了医疗条件匮乏的热带,都会直接恶化一个等级。在惨叫、鲜血和蚊蝇充斥的地方,水平高超的医生成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茂密的墨西哥原始丛林边缘,木板搭成的简易医院很快人满为患,护士们不得不将部分患者拒之门外。然而,当某个身影一猛子摔在门口时,没有一人敢于上前阻拦。 直到大波苍蝇“嗡嗡”叮了上去,护士才尖叫道:“叶、叶医生!死人……不,活人,不,活死人!” “怎么回事?”叶宗疾步走了出来。 “这人……不,不是人,根本是一具尸体!” 叶宗即刻跪下,去探地上那人的脉搏,同时快速打量了一番他的状况。衣服早碎成了破破烂烂的布片,而皮肤的损毁程度却比衣服更加严重,血肉模糊,看不出半分面目。 “还愣着干什么,心肺复苏!”叶宗呵道,“我去拿药,来两个人抬担架!” “这、这怎么心肺复苏啊,”护士嗫嚅,“血糊糊的,哪分得清鼻子和嘴……” “我来。”叶宗拨开她,“去拿除颤仪、肾上腺素和阿托品!” 剥开那人身前的布料,叶宗正要做胸外按压,却摸到个黑乎乎的吊坠。他一把将它扯了下来,随手丢到一边。不多时,地上的人恢复呼吸。叶宗松了口气,刚要起身,手腕却被攥住。只听护士惊呼:“叶医生!醒、醒了!” 那人一手紧握着叶宗,另一手捂住胸口,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俯身去听,说的居然是中文:“项……项链……” 中国人?叶宗愣了愣,用中文回道:“你的项链我收着,放心。” 那人这才满意,手一松,顿时又晕了过去。 *** 热带的夜晚充斥着丛林和海洋的潮湿味道。木条拼就的地板坑坑洼洼,踩在上面“嘎吱”作响。叶宗刚走到病房门口,床上的人就敏锐地转过头来。 叶宗皱了皱眉:“你还能坐起来?” 那人被包得像个木乃伊。他看不见叶宗,却仍冲着他的方向,艰难而缓慢地伸出了手。 叶宗把口袋里的东西放进他的手心:“你的项链,收好。子弹取出来了,八个,都不致命。但外伤非常严重,必须尽快接受整容手术,否则会很危险。这里的条件不行,你必须尽快回国。需不需要联系什么人过来接你?” 四下沉寂,唯有蚊虫嗡鸣。叶宗也不追问,只说:“这样的话,你先休息。” “唐蜜。”床上的人突然开口,“她不会来接我,但我能不能拜托你,把这个交给她。” 说着,他微微举起手里的项链:“然后替我问一句,现在一切如她所愿,她满不满意?” 叶宗蹙眉:“她不来是什么意思?你不可能一个人离开。天气炎热,创面很深很多,没有衔接的药物和人员接应,你活不了几天。” “这样很好。”破碎的血肉之下,居然有隐隐的笑意,“我解脱了,也没人伤心。” 叶宗脸色一沉,一步步踱回床边:“既然不想活,你就该早说。你知不知道这里药品有多匮乏?救你的投入足够救三个人!你夺了别人生存的机会,还想说死就死?” 那人被他斥得愣住。叶宗走上前去,托起他手里的项链静静端详。金属已经发乌,表面凹凸不平,是可以塞照片的那种情侣项坠。 “唐蜜?”叶宗喃喃道,“你女人?” “呵,”那人一僵,随即讥讽地笑笑,“曾经算是。早嫁人了。” 这次换叶宗愣住。自己的女人嫁给别人,多么熟悉的经历。开导和指责再也说不出来,只变成:“有什么东西、什么话要交给她,都留着命自己去交,别支使我。不论家人、朋友还是别的谁,明天必须给我个联系方式,不然我打给大使馆。” 说着,他转身向外走去。 “没了,一个都没了。”叶宗身后,淡漠的声音沉沉传来,“我把他们全杀了。” *** 叶宗笔直地立在病房门口,静静思考那人刚才的话。隔壁是多人病房。深山老林里通讯极其不便,唯一的娱乐来自一台老式收音机。有人正在调频,一片西班牙语中,忽然掠过某个英文频道。 “墨西哥北部丛林今日发生激烈火并,冲突双方为亚洲贩~毒集团韩氏及当地最大毒~枭戈麦斯。现场极其惨烈,韩氏一方全部惨死。冲突原因还在调查,据称,韩氏收货后拒绝按照约定价格付款,惨遭戈麦斯毒手。但韩氏为何做出这种近乎自杀的举动?各方众说纷纭……” 韩家?大陆的韩家?叶朔一早就和韩家来往密切,叶宗便对他们有过关注。他蓦然回头去看床上的人。这个地方中国人极少,难道……没错,他分明记得,刚才的项链上隐约刻着几个字母……唐蜜。hy……韩延?韩家仅剩的继承人,韩延?! “医生。”床上的人显然听到了动静。他不仅没慌,反而愈发平静,“现在,你是不是更后悔救下我了?” *** 次日,叶宗跑到镇上去打电话。一听是他,系主任喜出望外:“昨天新闻说那边出了事,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三个月到了,该回来了吧?” 但没说两句,主任便皱了眉头:“你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看不见脸还没护照的人,校医院怎么接收?就算医院收,他怎么入境?你脑袋被热带蚊虫咬坏了吧,你觉得我能搞定美国海关?” “一条人命,留在这必死无疑。”叶宗淡淡道,“而且,他这种程度的外伤,您这辈子估计还没见过,做成了就是个医学奇迹。您竞选下任校长,不是还差一项成就么?他要是好了,校长您也就当上了。” “医院这边我来解决。”主任无奈道,“但弄个不明身份的人入境,我实在没这本事。真想办的话,你只能找她。” 在烈日炙烤的街头站了许久,叶宗毅然决然地拐回电话亭,拨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黎离的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冷淡:“告诉过你别再打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窗外暴土扬沙,每一粒尘埃都像他的心脏,早被碾碎,还要一遍遍鞭尸。但痛久了,剩下的只有麻木:“甩我的时候你说,这次算你欠我。帮我个忙,你欠我的就还清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辈子干净。” 良久,只听那女人漠然说:“留个地址,身份和入境材料我尽快派人送去。” “谢谢。” “不用,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 一切结束是小半年以后。拆纱布那天,印第安纳的阳光无比耀眼,连最普通的镜子都被打出绚丽的舞台效果。 最后一条绷带落下,祁焉慢慢睁眼,如新生婴儿般茫然望着镜中的倒影。半晌,他对上身边男人的眼睛,缓缓露出笑意:“叶宗?真高兴,我们终于见面了。” 叶宗端详着他,问:“怎么样,满不满意?” 祁焉认真道:“人好、嘴坏,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对你一直满意。” 叶宗无语瞥他。祁焉恍悟:“哦,你说我是吧?还行。但我想问问,你给我整容,到底参照的什么模板?我是让你给我整的帅点,但这么漂亮……怎么好像有点男女莫辨?” “是你自己说,要女人看了欲罢不能的。”叶宗一本正经,“我又不是女人,只能参考女人的意见。和我讨论过这个话题的女人只有我妹妹,她说她喜欢的男人类型叫‘妖孽’。所以我就在网上搜了‘妖孽’,然后从里面挑了个最妖孽的,把你整成了那个模样。” 祁焉咬牙:“谢谢啊。” 半晌,两人相视而笑。际遇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莫名就把爱人变为陌路,陌路化成挚友。叶宗曾对祁焉坦言,当初救他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那句“我女人早嫁人了”,另一个是那句“我杀了我全家”。 两句话,哪一句都是同病相怜。心爱的人离开了他们,骨肉至亲想毁了他们。他们都从憎恨的坏境中逃出来,试图远离肮脏和罪恶,过上简单干净的生活,结果却被认定是没出息,最终被挚爱抛弃。 如此相似的境遇,实在令人唏嘘。不结为知己至交,都对不起老天。从此以后,所有离谱事,祁焉和叶宗都是一起干的。 比如黎离结婚那天,祁焉陪叶宗一起闯了婚礼现场,然后一起被轰了出来。比如之后的三个月,他们两个每天一起酩酊大醉,然后因为酒精中毒一起被送到了医院。 祁焉醒的比叶宗早点。迷迷糊糊地睁眼,他看见了叶宗,还看见了……一个女人?祁焉“腾”地坐了起来。那女人显然也被他吓着了,素白的脸上挂满来不及擦掉的泪水。祁焉隐约觉得这人眼熟:“……黎离?” 他只在婚礼上见过黎离一面。当时的她高傲冷艳,和现在的手足无措判若两人。黎离登时站了起来,拔腿就走:“别告诉他我来过。” “等等!”祁焉唤住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离背对他,扶住门框:“来看他是我自私。我放不下他,可又改变不了结局。他知道也只能白白动气,何必。所以别说,多谢你。” 叶宗醒来的时候,祁焉还在那儿发呆。叶宗坐起身:“你干嘛呢?” 祁焉顿了顿,答道:“没什么,刚醒。” “刚才有人来吗?”叶宗揉着眉心,“我怎么好像听见有谁在哭?” “大概是我撒酒疯。” “有道理。” “哎,”祁焉突然唤他一声,“叶宗,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吗?” “不值。”叶宗低嗤一声,“但怎么办呢,我贱。” *** 胡闹一场过后,叶宗慢慢恢复了正常。但祁焉知道,那只是表象。他工作越来越拼命,闲暇时越来越离不开酒精。祁焉曾不止一次劝他换个地方:“你也毕业了,那么多医院抢着要你,干嘛非留在这一亩三分地?到处都是过去的影子,对你有什么好?” “没什么好。”叶宗和他碰了个杯,“可在哪里我都没未来,在这儿我至少还有过去,这算不算有一点好?” 对上他无语的目光,叶宗笑道:“还是那句话。不值,但是我贱。” 就这么过了三年。祁焉眼看着叶宗在医学上愈发传奇,在生活上愈发浑浑噩噩。直到某个深夜,祁焉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我妹妹出事了,我要立刻回一趟大陆。” 祁焉登时清醒:“出什么事了?” “她前夫,那个叫季承的,找上她了。” “认出来了?” “还没有,但越走越近,非常危险。” “你别去,我去。”祁焉当机立断,“季承认识你,你去反而暴露得更快。他不认识我,我去最方便。” “祁焉。”叶宗突然严肃地叫了他一声,“这些年我一直让人关注她的安全,有季承的消息马上告诉我,但除此之外,我并打听过她的具体情况,这个你是知道的。” “是啊。”祁焉莫名其妙,“怎么了?” “现在季承出现,我认真看了她这三年的资料,然后发现……”叶宗的声音忽然有点犹豫,“我发现……祁焉,这三年来,她一直和唐蜜一起。” 叶宗“喂”了几声,却只有沙沙的电波作为回音。他叹了口气:“抱歉,这么重要的情况,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唐蜜和你妹妹?”祁焉一字字问,“唐蜜她……她丈夫呢?” “死了。” 很久很久以后,叶宗听到祁焉说:“你妹妹的事,交给我。” “什么?”叶宗怔住,“祁焉,这事有很多解决办法,不需要你为了我妹妹而……” “我是为了自己。”祁焉干脆道,“我去能帮你妹妹,还能见那个女人,一举两得。” “你……要见唐蜜?你不是说,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么?” “我不想和有夫之妇纠缠。但她丈夫都死了,我正好有几句话,得亲口问一问她。” “问几句话?”叶宗摇摇头,“你总问我,纠结于过去值不值得。现在换我问你,为了几句轻飘飘的答案,把之前的痛苦都重来一遍,值吗?” “不值。”祁焉幽幽答道,“但是没办法。叶宗,我也贱。” 48|4.1||| 警官冲进问询室的时候,里面是一派平和场景。金属桌立在原地,叶宗负手站于其侧,唯独叶朔有点奇怪。他没在桌后,倒是远远靠坐在墙根,一脸轻佻的似笑非笑。 警官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大哥刚才没坐稳摔倒了,就搬到了墙边靠着,免得不小心再出个好歹。”叶宗平静道,“惊动警官了,抱歉。” 说着,他踱到门口:“我也不耽搁了。多谢警官行的方便。” “二弟,我等你到明早十点。”叶宗身后,叶朔缓缓侧头,森然笑道,“静,候,佳,音。” *** 车门关上,赵阳急急回头:“先生,叶朔怎么说?” “祁焉的身份,叶朔知道了。”叶宗望着窗外,眸子黑得愈发迫人,“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要把消息透露给韩邵成。” “什么?”赵阳冷汗涔涔,“韩家破败是祁先生蓄意谋划的,韩邵成对他恨之入骨。而且韩邵成极其心狠手辣,到时候,所有相关的人……岂不一个也活不了?” 叶宗唇角一勾:“是啊。” “那……叶朔提了什么保密条件?” “二十亿。”叶宗一下下敲着窗沿,“他要我抹平他的所有罪证,然后明天十点之前,把准备给季承的那二十亿转给他。” “什么?!”赵阳惊道,“这么说,银行汇款延迟,真是有人从中作梗!银行系统升级只是个借口,临时拒绝转账,就是等着叶朔和我们谈判!” “没错。”叶宗捏住额角,“有人想破坏叶氏和季氏的合作。季承已经拒绝了尚家的借款,完全依靠我们。我们一旦违约,不提供这笔资金,就是釜底抽薪。季承一定认为我们是故意坑他。从此以后,叶家和季家就算彻底决裂了。” “可是,如果不按叶朔说的做……” “他就会暴露祁焉的身份,让韩邵成大开杀戒。” 叶宗说的轻而平淡,赵阳却被震得说不出话:“叶朔这一招,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缜密!” “他有同谋。”叶宗撑着下颌的骨节泛白,“叶朔没有这种心机,更没本事控制银行的转账时间。呵,我真是愚蠢,斗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对手究竟是谁。” “那……”赵阳觑着叶宗的脸色,“先生,现在怎么办?” 叶宗阖眸靠在座位里,神色淡淡。然而一开口,却是句不相干、同时让人寒意丛生的话:“赵阳,如果这件事过去,我们还都活着的话……那么叶朔,是绝对不能留了。” *** 路上,叶宗给叶沂打了个电话:“今天家里有重要客人要来,你们在外面玩完就别回来了,唐蜜和面面你也带回去照顾一晚。” 见状,赵阳不禁说:“先生,要不,我们如实把情况告诉季先生?” “不行。”叶宗断然否定,“告诉季承改变不了什么,顶多让他相信我们不是故意坑他。但要让他信服,必须亮明我到底被叶朔拿住了什么把柄。这样,祁焉的身份又要多一个人知道。季家即便和叶家决裂,也不至于闹出人命。但祁焉的事涉及韩邵成,那才真是人命关天。所以,绝不能说。” 赵阳满面忧色:“那我们岂不是只能听叶朔摆布了?” “办法不是没有。这二十亿给叶朔,再弄来一个二十亿给季承不就行了?”叶宗盯着车窗上的倒影,嘲讽道,“路多得是,只是站着走还是跪着走的问题。” *** 一到家,叶宗就把自己关进书房。窗外的天从碧蓝变为淡灰,最终淹没成无边无尽的黑暗苍茫。又一支烟燃到了手指。丢掉烟蒂,他捡起桌上的手机,又一次抚向那串熟悉的未保存号码。 犹豫什么呢?叶宗在心里嘲笑自己。他在她面前早就尊严尽失,哪还差这一次。“哒”的一声,手指决然落下,激起一串空灵的等待音:“嘟……嘟……咔。” 电话被接起,却没传来任何响动,满耳静谧如若真空。叶宗默了一会儿,说:“是我。” “有事?” “是。”叶宗自嘲笑笑,“黎离,我来求你了。” 遥远的大洋彼岸,黎离扶着桌子坐下,狂跳的心脏渐渐寂静:“是啊。要不是有求于我,你怎么可能主动打来。说吧,什么事?” “我急需一笔钱。”清淡的声音穿越电波,沙沙而响,“二十亿,美金。” 黎离一愣:“什么时候?” “澳门时间明早十点。” “二十亿?你突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听了叶宗的描述,黎离的眉头打成了结:“所以,你问我借二十亿给季承救急,自己的二十亿则白白送给叶朔?你这是打算接受叶朔的威胁了?然后呢?让他用同样的把柄威胁你一辈子?” “他的一辈子没多长了。”叶宗淡声说,“但眼下这个关头必须先度过去。只要保住叶氏和季氏的关系,还有祁焉的安全,一切就能回归正轨。等分出精力,我就把叶朔和韩邵成都料理了。他们俩哪个也不能留。没别的办法。” 黎离半晌没有吭声,很久才说:“真想不到,有一天会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是,我已经变成了曾经最厌恶的样子,但这样也不错。”叶宗笑笑,“黎离,分手的时候你说我没用,我现在才明白你说得对。如果我早点变成现在这样,你当初是不是也不会那么鄙视我?” 黎离拼命摇头,可惜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如果你能借钱给我,我付比银行基准高五个点的利率。行吗?” “可以。”黎离竭力控制情绪,“钱会准时到账。” “多谢。”叶宗轻叹道,“黎离,我知道,因为黎风的事你一直觉得欠我。之前你帮了小妹,这次又帮了我,我们就算彻底两清了。” “两清?”黎离凄声一笑,“叶宗,你要是对我连恨都没了,还会记得我这个人吗?” “死了的那个叶宗永远记得你,以后的这个不会了。”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一如记忆中玉树临风的天才医生,“以后的叶宗大概会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作恶多端,你和他都不该记得彼此。” 无声的眼泪瞬间决堤。黎离突然明白叶宗在干什么。这次他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向曾经抛弃自己的女人低头。所谓浴火重生。之前,叶宗虽然回了叶家,却还一直在坚持某些底线,然而从今以后,他不会了。 形势逼人,如果对手都是亡命之徒,为了自保,任谁也无法避免做出从前所不齿的选择。这样的他,叶宗不希望黎离记住。所以他在和她道别,永别。 “其实,相忘于江湖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叶宗温声说,“黎离,谢谢你。再见。” *** “去威尼斯人喽,去威尼斯人喽!”一大清早,卧室门就被拍得震天响:“漂亮叔叔,你起床了吗?我都准备好了!” 叶沂不厚道地笑了。搁在两秒钟前,她是绝对笑不出来的。一只手被浴的带子绑在床头,另一只则被季承捉着,拼命往某个不要脸的地方按去。腿被分得极开,同时被他修长的双腿制住,完全是任人采撷的悲剧姿态。 看见季承僵住的动作和吃瘪的表情,叶沂忍不住喷笑:“我说不带她去吧,谁让你非说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哈!” 季承怒不可遏地挠她的痒:“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打开房门,麦苗径直扑了上来:“妈妈妈妈,你真的不和我们去吗?” 叶沂故意逗她:“不是你说不要妈妈带,要漂亮叔叔带吗?我还是不要当电灯泡了。” 麦苗抓了抓脑袋:“可是我有彦彦,妈妈不去的话,漂亮叔叔就成电灯泡啦!” 季承被“电灯泡”三个字噎住,叶沂则喜笑颜开:“那好吧,妈妈就勉为其难地一起去吧。” “妈妈万岁!” 接到彦彦以后,麦苗的兴奋达到顶峰。季承今天特地选了辆双排座商务车,两个孩子被安置在前排,玩得不亦乐乎。叶沂在后面看着,不禁有点感慨。他们相处得真好。和麦苗在一起的时候,彦彦一扫腼腆和胆怯,开心肆意,完全是个正常孩子。 想起之前一直阻拦今天的出行,叶沂不禁觉得罪恶。她低头拉了拉季承的袖子:“喂,谢啦。” 季承莫名其妙:“谢什么?” “谢谢你答应带孩子们出来玩。”叶沂认真道,“季承,你做得很好,麦苗也很喜欢你。我向你保证,等你们再相处一段时间,就把你正式介绍给她。麦苗知道你是她的爸爸,一定开心极了。” 季承怔了半晌,突然一个发力,猛地把她拽进怀里。叶沂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他却越抱越紧:“叶沂,我真害怕。” 叶沂一呆:“怕什么?” “怕这些都是假的。”季承在她耳边喃喃说,“我命不好,从来留不住好事。现在一切都好的不真实,我特别怕自己又把它毁了。” “乱想什么。”叶沂抚着他的黑发,“我说了,你做得很好。” “错过的这些年,我欠你和孩子很多。”季承闷声道,“叶沂,我会尽力补偿。等下一个孩子来的时候,我会时时刻刻陪在你们身边。” “流氓!”叶沂作势推他,小声嘟囔,“哪又多了个孩子。” “今晚回去就多了。” “小声点!孩子在呢,别不要脸!” *** “贡多拉!妈妈,我们坐贡多拉好不好?” 威尼斯人度假村河流蜿蜒伸展,完全仿照水城威尼斯设计,特色的尖头小舟贡多拉当然必不可少。 “好。”季承今天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字,“我们单独要一艘,两个大人两个孩子。” “好嘞。”众多船家中,一个不打眼的人起了身,“来,太太先上。” “铃铃铃!” 叶沂一脚刚要迈上去,季承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是我。” 叶沂牵着两个孩子站在岸边,只见季承走远了几步。麦苗拽了拽她:“妈妈,漂亮叔叔怎么了?” 叶沂也觉得奇怪。季承一路接了不少电话,从没避开她们。眼下他的神色虽然无异,却有种莫名的紧绷。她努力甩掉奇怪的感觉:“没什么,叔叔有点事,咱们等等。” 另一边,季承确定叶沂无法听见自己,才道:“李恒,继续说。” “先生,情况有点不对。”李恒紧张兮兮,“叶氏的借款还是没到。我和银行确认过,今早八点转账业务就恢复了。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您要不要和叶先生联系一下?毕竟这次我们没有后路,叶家也深知这一点。钱本该昨天到的,如果想建立信任,他们也该抓紧打款。” 季承沉吟:“知道了。我联系叶宗。” 走回岸边,他对叶沂说:“公司有点事,我得再打个电话。叫司机过来陪你们坐船,行吗?” “不用。”叶沂连忙道,“你忙吧,我带他们就行。这水不深,航程也不长,你站这都能看见。我们二十分钟就能回来,不用麻烦。” “也好。”季承点点头,“我在这看着你们,注意安全。” 送叶沂和孩子们出发,季承抬腕看了眼手表。上午十点零五分,离填资金窟窿的截止时间还有大半天。说急也不急,但拖拖拉拉不是叶宗的风格。正在斟酌,手机再次铃声大作。 尚微?季承直接按了挂断。调出键盘刚要拨号,尚微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简直不留一丝拒绝的空隙。捏了捏额角,季承抿唇接道:“有事?” “有事?季承,你还不知道么!”尚微疾声吼道,“你拒绝我的帮助,就是为了和叶宗合作?可是现在那二十亿他给了叶朔!你中了他的圈套!” 季承握着电话的手指一僵:“你说什么?” “我爸爸的一个至交是澳商银行的董事,十点钟时他得到消息,叶氏原计划打给季氏的资金临时改为打给叶朔!叶朔现在已经被叶宗从警局保出来了!季承,叶宗之前假意和你合作,为的就是取得你的信任!他其实是在坑你,意欲先断你的后路,再将你一举碾死!你……” 尚微还在说着,季承已经掐断电话,拨给了李恒。还没开口,便听李恒颤抖道:“先生,刚刚得到的消息,叶宗把叶朔从警局保出来了,十点的时候还给他打了二十亿,说是用来填补清查造成的损失!先生,叶宗这是……” “沉住气。”季承喝道,“不要道听途说,我现在联系叶宗。” “先生,不用了。”李恒像要哭出来,“叶宗、赵阳,叶家所有能联系的人我都联系过了,不是占线就是无人接听。先生,我们好像真的中了他的圈套!” *** “先生,黎小姐那边联系不上!”赵阳急得满头大汗,“刚才一收到黎氏的汇款申请,我就把咱们账上的钱打给了叶朔,只等黎氏的钱到账,再转给季承。可黎氏不知为什么突然撤单,取消了汇款!同城转账比异国转账要快,咱们的钱来不及撤,已经到了叶朔账上,可黎氏的钱又没收到!现在这……” “别慌。”叶宗摇摇头,“季承的钱今天之内给他就行,还有时间。只是取消汇款……黎离为什么取消汇款?我联系她看看。” 刚拿过手机,黎离的号码直接跳了出来。叶宗随即接起:“是我。” “‘是我’?”电话那头,一个悦耳的男声模仿着叶宗的语气,低低沉沉道,“叶先生,你和我太太讲话,还真是深情又熟稔啊。” “周臣?”叶宗“腾”地站了起来:“黎离呢?” “啧啧啧。”那人轻叹,“别担心,她好得很,正和我在一起。我打来只是和你说一声,今早我们夫妻谈心,提到你的这笔借款,我觉得非常吃醋。你毕竟是她的初恋男友,就算当初是她甩得你,有了钱上的瓜葛,也难免纠缠不清。黎离听我这么说,当即决定撤回借款,不让我为难。女人脸皮薄,不好意思亲口和你讲,只能由我代劳了。” 叶宗脊背僵直:“周先生,这是我和黎离之间的商业合作,就算回绝,也要她本人来比较合适。” “商业合作?”那人轻嗤一声,“请问叶先生有合同么?别冠冕堂皇了。我太太在洗澡,她要是想和你说话,稍后自然会打过去。要是不想……叶宗,多少年了,给自己留点脸面,别再死缠烂打了吧。” “啪”地按断电话,周臣扭头走回病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昏睡的女人。一旁的助理小心翼翼:“先生,故意制造车祸把太太撞晕,然后擅自撤回汇款,也太……幸亏没有大碍,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那也是她欠我的。”周臣英俊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三年了,不回家不让我碰也就算了,连我的钱都要送给那个男人。黎离,你还真是知道该怎么羞辱我。” 助理垂头:“先生,这些可都是写在婚前协议里的,当初您也同意了啊。您和太太的财务一直完全分开的,太太要把钱给谁,您还真没话可说。” “是啊,我无话可说,所以只能阻止。”周臣冷笑道,“据说这笔钱叶宗今天必须收到?叫医生准备安眠药。今天之内,我不准她醒。” 49|4.1|发|表| “妈妈,看不见漂亮叔叔了呢。”麦苗扯了扯叶沂的袖子,“漂亮叔叔会不会担心?” 叶沂抬头一看,确实,她们的贡多拉并没沿着寻常路线行进,而是拐入了一条有些偏僻的河道,离开了季承的视线。 这里的河道同真正的城市一样,蜿蜿蜒蜒伸出许多分支。但眼前的这一支中,竟只有她们这一艘小船。抬眼望去,两边的商铺几乎全在装修,并未正式营业。 建材和涂料的气味弥漫,生出潮湿森然的阴郁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叶沂的迫害妄想症突然发作。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攥住两个孩子的手腕,她不动声色地转向船主:“老板,这条路的施工味道太大,带着孩子,还是调头换条路线。” “好的好的。”船主立刻应道,“不好意思啊,现在是高峰时段,我们有规定,主道上的船到了一定数量,就要自觉分流。是我没选好道,太太别介意。” “没事。”这话不像有异,叶沂踏实了些,“调头吧。” “这里地方小,调不过来,到前面那个转弯咱们就调。” 这时,岸边陆续走过几个行人。见状,叶沂暗暗舒了口气。这几年经历的离谱事太多,她大概有点神经质了。对了,刚刚和季承说,站在原地能一直看见她们,拐出视线这么久,他不会着急了吧? 想到这儿,叶沂放开孩子,掏出手机:“宝贝们坐稳,妈妈和漂亮叔叔说一声,我们马上就回……” “嘭!” “哗啦!” 刺骨的冷意在一瞬间劈头盖脸浇下。更准确地说,是她们一头栽进了刺骨的寒意里。眼睛、耳朵、鼻孔、皮肤,冰凉的水泽连同没顶的恐惧一道,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船翻了!孩子! 叶沂拼命向身旁摸去,胡乱捉到个黑影就往上一提!挣扎间,双脚蹬到了地面。她猛然站起,发现水并不很深,差不多淹到肩膀,而高高被她举上水面的正是彦彦! 彦彦明显受了惊吓,但看着没什么大碍。而叶沂疯了一般向四周吼道:“麦苗!” “太太别急,小姐没事!” 叶沂霍地回头,只见船主举着正咳水的麦苗立在不远处,连连哈腰:“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一桨没摇好,把船弄翻了……” 岸边,几个行人趴上了围栏:“怎么回事,船翻了?” 有人翻到围栏外侧,向下伸手:“快,先把孩子递上来!” 孩子被吓蒙了,半天才开始大哭:“哇!妈妈,好痛好冷!” 叶沂抹了把满脸的水。岸边比河道高出不少,岸壁完全光滑,上面有人接着的话,倒是能把孩子先举上去。至于她自己,爬恐怕爬不上去。好在,几十米外便是连接上岸的台阶。 水里很冷,混乱间,叶沂决定先将就孩子:“帮忙先把孩子拉上去!麦苗,彦彦,在原地别动,妈妈从那边的台阶上岸,这就过来!” 这是叶沂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没有之一。 *** 威尼斯人的顶棚是天空的模样。湛蓝的底,白色的云,哪怕外面狂风暴雨,里头永远一派平静祥和。 季承阖眸立在岸边,脊背绷得僵硬笔直。电话那头,李恒半天听不见声响,心虚试探道:“先生?” “嗯。”电波里传来淡淡一声,表示人还在,可又没了下文。 李恒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先生,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被叶宗设计已成定局,咱们得赶快找后路才行啊!尚小姐那边一直就有借款给我们的意向,如果抓紧去谈,可能还有机会,您看……” “再等等。”只听季承沉声说,“叶宗如果真想坑我,就不会让叶沂回到我身边。他既然让她回来,就是真心实意要和我合作。这里面有隐情也说不定。还是要先联系上他。你等我电话。” “……是。” 放下手机,季承下意识望向河道远处,然后骤然一顿。仔细再看,确实没有叶沂他们的身影。抬脚疾步奔去,手机的铃声忽然大作。 他一边跑一边接了起来:“哪位。” “我没有骗你,对不对?”尚微的声音幽怨传来,“季承,我是真的替你着急!只剩半天时间了,你被叶宗摆了一道,那二十亿怎么办?今天填不上这个窟窿,你就彻底完了!之前承诺给你的借款我还准备着,你……” “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季承顺着河道快速向前,“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尚微急切道,“季承,叶家都把你害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为他们开脱?” “我了解他们。” “他们?叶宗和谁,叶沂吗?”尚微冷笑道,“她和叶宗关系那么好,叶宗的计划,她怎么可能没份?季承,我知道你有责任感,总念着孩子,可他们就是在利用你的责任感!叶沂回到你身边,你就无条件相信了她。这根本就是叶家的苦肉计!” 季承的声音倏地一沉:“胡说什么!你……” “叶沂现在和你在一起吗?没有吧?”尚微打断道,“季承,你相不相信,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她已经把孩子弄走了!一切都是她和叶宗合谋!先假意复合,然后害你破产、再把孩子带走,她在报复这些年你对叶家、对叶宗做过的一切!” “你闭嘴!” 季承眼前,河道突然分了个岔。他迅速扫了一圈,正准备继续沿着主河道向前,挺拔的身形却蓦然滞住,半分也挪动不了。 耳机里,尚微仍一字字说着:“没准一会儿她就会告诉你,孩子找不到了。季承,你非要心甘情愿被她欺骗下去么?” 身侧的岔道上,叶沂突然冲出来,扑到季承的身上。她的脸色白得像鬼,从头到脚都*的。然而,让季承连血液都冷下去的,却是她颤抖的话语:“季承,孩子……孩子找不到了!” *** 无线电波沙沙作响,好像喧闹如同菜场,又似乎寂静如同暗夜:“季承,孩子……孩子找不到了!” 通话“嘟”地断掉。尚微看了眼灭掉的屏幕,缓缓露出个笑容。往脸上搽了些粉,她再次拣起手机。那边很快接通,尚微牵起个狠戾又柔和的笑意:“叶大少,出来了?” “托你的福。”叶朔轻佻地笑着,“看来一切顺利?” “自然。” “你这丫头真有本事,不仅摸清了叶宗的银行账户信息,还搞了个什么银行系统升级,及时截住了他给季承的转账。要不是你,那二十亿早到了季承兜里,哪还能被我捏在手心。哥哥可真后悔,没早点认识你。” “叶大少过奖。”尚微厌恶地皱皱眉,唇角却保持一抹笑意,“要不是你即时找到叶宗的把柄,我就是拦住他转账又有什么用?拦的了一天,拦不了一辈子。还是你手脚快,赶在我黔驴技穷之前,威逼成功。不过我还真有点好奇,他被你拿住的究竟是什么把柄?” “这可不能告诉你。”叶朔拖着腔调道,“我下半辈子安身立命可都靠它了。你要真想知道也行,只要和我做了一家人……” “行了。”尚微沉下脸,“废话少说。我打来就是通知你一声,合作结束。你拿了那二十亿,季承马上会来求我,我们各取所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不认识你。” “啧啧啧,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叶朔惋惜道,“行,知道了。哎,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知道。”尚微不耐烦道,“不就是孩子么,在我手里了,晚上就给你送过去。你急什么,我还能留着他?这段时间都快烦死我了,巴不得快给你送回去。” “不是怕贵人多忘事么,你记着就好。”叶朔顿了顿,又问,“那女孩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说呢?”尚微微微一笑,“出了借款的事,季家和叶家的关系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了。这孩子再一失踪……论玩失踪,叶沂可是有过前科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季承必定认为是叶沂故技重施,转移了孩子。所以,只要孩子找不着,他们决裂是迟早的事。而要永远找不着……叶朔你说,用什么方法最好?” 叶朔半天才道:“尚微,你真狠。没想到,女人狠起来比男人可怕。” “敬酒不吃吃罚酒,谁让他们逼我。”尚微轻飘飘一笑,“怎么,想到那是你外甥女,心疼了。” “放屁!婊~子养的,早死早好。” “这才聪明。”尚微冷哼,“对了,你放我这儿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谁?叶家为什么找他?你送到叶宗家去的那个替代品又是哪来的?” 叶朔一滞,恶声道:“跟你没关系的少问!”说完便“啪”地挂上了电话。 扔掉手机,尚微盯着镜子拍了拍脸,自言自语道:“得再苍白点才像。”摸过粉饼,她又笑了出来,“季承,多好,我们终于要在一起了。” *** “怎么回事?”季承牢牢托着叶沂的手肘,双眸黑得像要滴出水来,“你怎么湿成这样?孩子呢?” “船掉头的时候翻了。”叶沂白着脸指向身后,“就在那边,我们掉进水里,孩子吓着了,我就拜托岸边的行人先把他们拉上去。结果,等我上岸的时候,一个人都没了!孩子也不见了!” 季承看了一眼她指的那条小道:“那边都在装修,你们为什么过去?” “船夫说人太多需要分流,我也觉得不对,就让他掉头,然后就翻了船。”叶沂越说越冷,甚至开始哆嗦,“不对,那边本来没有人的,翻船之前突然出现几个行人,还主动帮我拉孩子……难道,难道……” “别慌!”季承攥住她的手,“孩子丢了多长时间了,报警了吗?” “大概五分钟。”叶沂竭力保持镇定,但寒冷和恐惧还是让她舌头打结,“我手机掉在水里了……里面的店大多数没开,也进不去,我去唯一一家开着的店找过,里面的人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跑出来找你……” 季承突然一僵:“你没报警?” 叶沂来不及注意他的神色,只边摇头边语无伦次:“那些人、那些人一定是有备而来……季承,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知不知道可能是谁?如果是蓄意的绑架,报警会不会伤害孩子?” 豆大的泪水决堤般落下,随着摇头的动作飞出,每一滴都写着伤心欲绝。季承在心里揍了自己一拳。这样的悲痛不会是装出来的,他怎么能因为尚微的几句话就怀疑她? 他揽过叶沂的腰,给她支撑的力量:“先别乱想,现在还不确定是怎么回事。我马上把保安室的人都调来,让他们一寸寸找,同时报警,要求封锁所有出口。我们现在去监控室调录像,时间还短,一定来得及。” “好,你快去!”叶沂推了他一把,同时向后退去,“我也去……” 季承心跳一顿,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 “我去找叶宗。”叶沂急急扒他的手指,“带走孩子的人不是针对你、就是针对叶家。必须告诉叶宗,让他也派人找!他没准还能想起别的线索!” “不行,你不能走!” 虽然不住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想,但尚微的话还是幽灵一般萦绕不去。听到叶沂要走,季承积聚了一上午的疑虑、不安越涨越大,终于爆发。他可以信任叶沂、甚至能信任叶宗,但前提是,她绝对不能离开他身边! 季承死死拽住她:“别去,我给他打电话。” “怎么样,通了吗?”叶沂急得跺脚。 季承摇摇头:“一直占线,赵阳也是。” “他肯定在忙,不行,我还是得过去一趟!”说着,叶沂转身就跑。 “不许走!”情急之下,季承一把将她按在路边商铺的墙上,“叶沂,和我呆在一起,哪也别去!” “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她挣扎道,“你要是怕我着急出事,要不你去?我留在这里等保安,行吗?” 她越是坚定,越是挣扎,季承的表情就越是阴郁:“不行,我让司机去,你和我呆在一起!” “司机哪说得清楚?”叶沂直直看着他,“季承,你怎么回事?!” 见他沉着脸不吭声,叶沂猛推了他一把,尖声吼道:“季承!那也是你的孩子!她现在丢了,找不到了!你犯的什么毛病?你拦我干什么,你放开我!” 季承薄唇紧抿。他知道这话不该说,可致命的状况接二连三发生,而且所有疑点都指向那个最不堪的答案。他竭力在忍,但在借款、孩子的双重压力下,她还坚决要走!由爱情支撑起来的信任终于不堪重负。 难以挽回的话还是说出了口:“叶宗承诺借我的那二十亿,十点的时候全部打给了叶朔。我至今联系不上他。” 叶沂顿时噤声,半晌才道:“什么?” 季承锋利的黑眸死死锁住她:“他这么做,是要把季氏逼上绝路。叶宗拿走了钱,是不是还要拿走我的孩子?”他沉重的声音越来越低,“叶沂,你知不知道内情?” “什么……”叶沂抵在他胸前的手无力垂下,“季承,你这是什么意思?” “借款违约,转移孩子。让我破产,毁了我的家庭。这是不是为了报复我过去对叶家、对叶宗的伤害,蓄意而为?”季承艰难道,“叶沂,这些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一秒,两秒。叶沂像死了一般,没有一点声息。 季承突然后悔了:“叶沂……” “啪!” 叶沂用尽力气甩出一个耳光。季承的脸完全转向一侧,隐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叶沂张了几次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奋力推开他。 这一次,季承没有阻拦。他眼睁睁看着她后退、再后退,离自己越来越远。突然,叶沂弯腰按住了肚子,像在隐忍巨大的痛楚。季承慌忙想要上前,却被她决绝的眼神制止。 一步、两步,叶沂捂着小腹退着,一字字道:“季承,既然你这么想,那等孩子回来,我们离婚。” 说完,她倏地转身,跌跌撞撞狂奔而去。 50|4.1|||家 “先生,现在怎么办?”赵阳急得团团转。 叶宗握着手机在硬木桌上一磕一磕。半晌,他呼了口气:“没办法了。打给季承,告诉他实情。尚家一直想给他提供借款,趁早解释清楚,他还有机会。” “先生,咱们解释不清楚啊。”赵阳一脑门汗,“就算解释说黎离临时反悔撤资,又怎么解释我们为什么把二十亿转给叶朔?想让季承信服,必须说出祁先生身份的事!” “不行!”叶宗断然否定,“我来和他说。无论如何,祁焉的事绝不让再多一人知道!” “可……” “呯呯呯!” 书房大门突然一阵猛响,叶宗和赵阳同时抬头,只听管家疾声道:“先生,不好了,小姐、小姐她……” 叶宗迅速起身。刚到门口,大门被“嘭”的撞开。叶沂一头栽进叶宗的怀里,泣不成声:“二、二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麦苗,麦苗她……” 她浑身冰冷,还湿漉漉的,蜷在叶宗胸口不住发抖。叶宗心头一紧,抬头厉声说:“毛巾、毯子、热水,快点!” 他一手箍住叶沂的腰,另一手扶起她的后脑:“别怕,二哥在这儿,有什么事慢慢说,麦苗怎么了?” “麦、麦苗不见了……”叶沂哽咽着把过程叙述了一遍,“二哥,你最近生意上有没有得罪过谁?会不会是他们……” “别乱想。”叶宗用毯子裹住她,不动声色地和赵阳对视了一眼,“季承呢?他怎么说?” “他留在威尼斯人那边调查。”叶沂的眼圈蓦地更红,“二哥,他……他怀疑是我把孩子藏起来了。” “什么?”叶宗的黑眸瞬间怒气翻滚。 叶沂颤抖着抬眼:“二哥,季承说,你把那二十亿给了叶朔。而我和你同谋转移了孩子。我们故意釜底抽薪,要把他逼到绝路。二哥,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对不对?你怎么可能把那二十亿转给叶朔?” 叶宗身形一僵:“小妹……” 叶沂手中的水杯乍然落地。滚烫的热水灼红了膝头的肌肤,可她恍若未觉:“二哥,你说什么?” “叶朔拿住了一个重要的把柄,以此为要挟,索要那二十亿,我同意了。”叶宗拭去她膝上的水迹,“然后,我向黎离借款,想要补季承的窟窿。她答应了我,但又临时反悔。小妹,是二哥没用。你怪我吧。” 叶沂猛地捉住叶宗的肩膀:“你为了我,和黎离借钱?” 叶宗和黎离之间的纠葛,她大致听祁焉提过。祁焉当时故作文艺道:“概括来讲,就是叶宗为她燃尽了生命、碾碎了自尊心。别的我可不敢说了。我怕死,你自己问他吧。” 叶沂也怕死,就一直没问。但她听得出,叶宗是被黎离抛弃的。据祁焉说,黎离结婚前对叶宗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的他能给,你能吗?” 叶宗是极端骄傲的人,就是因为不在乎钱,才干脆地离开叶家。可也是因为钱,他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而如今,又为了钱、更为了她,他放弃了挚爱的事业,回到了肮脏的叶家,甚至向抛弃他的女人低头。 叶沂的眼泪飞流直下。叶宗却对她淡淡地笑:“哭什么,出息。钱没借来,不算的。” 叶沂扑进叶宗的怀里:“二哥,都是因为我……对不起,二哥对不起……” “好了,现在没空说这些,找孩子要紧。”叶宗抚着她的背,“麦苗的事交给我,你先回房收拾收拾,我和赵阳商量一下对策。” *** 书房大门合上,赵阳急急道:“先生,二十亿的事和孩子失踪前后脚发生,难道……” “不是巧合。”叶宗眉目沉敛,“从我们给季承的汇款被银行拦住,就能确定叶朔必有同谋。他今天一早刚刚从警局出来,孩子的事一定是同伙干的。” “那……先生觉得是谁?” 叶宗阖眸沉思:“那个人阻拦我们给季承借款,还污蔑小妹转移孩子,明显是想陷叶家于不义,促使季承和我们决裂。如此,谁获益最大?” 赵阳一惊:“先生之前说,季承的敌人是季老太太,难道是她?她想借这次机会,一举扳倒季承?” “不。”叶宗否定道,“季老太太在季氏也有巨大利益,她如果用毁季氏的方法毁掉季承,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不聪明。她耗了这么久,一直没和季承撕破脸皮,恐怕也是这个原因,没道理突然冲动。” 赵阳皱眉:“是这个道理,可除了她,还能有谁?” 叶宗勾了勾唇角:“季承走投无路,剩下谁可以求助?” 赵阳倒吸一口冷气:“尚家?!” “没错。”叶宗冷笑,“那位尚小姐一直和季承纠缠不清,这次再搭个雪中送炭的人情,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那孩子……” “公司、家里,所有能派的人都派出去找,港口、海关都让人盯紧了,尤其关注和尚家有关的产业。”叶宗的指关节处一片青白,“尚微想挑拨小妹和季承,就绝不能让孩子再次出现。不抓紧找到的话,恐怕真要凶多吉少了。” *** “你说什么?!” “啪!” 尚微将手中的香水瓶狠狠丢到梳妆镜上。致命的香气肆意,光滑的镜面“咔咔”裂开。棱角狰狞处,泛出一串串诡异的七彩流光。 “孩子被人劫走了?”精致的眉眼高挑,满是可笑和难以置信,“被谁劫走了?不知道?!一群废物!还知道什么!给我找!找不着就都给我去死!” “是。”电话里,手下喏喏应道,“在全力找了,只是……叶朔让尽快把那男孩送过去,可眼下……” “我去拖住他。”尚微烦躁道,“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拖不了多久。要是等他发现问题,你们还没找着,我只好把你交给他了!你也知道叶朔是什么东西,别的本事没有,吃人可不吐骨头!你自己掂量!” 甩掉手机,她用力抓了抓头发。是谁?谁敢半路坏她的好事?! *** “你们是谁?”麦苗瞪大眼睛,小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却仍大义凛然地将彦彦挡在背后,“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去?” 没人回答。麦苗四处看看。车子不大,比舅舅和漂亮叔叔家的都小好多,但速度却是飞快。她和彦彦被按在后座,两边各是一个凶恶的男人。她轻而易举得出结论:“你们这些大坏蛋!” 彦彦轻轻拉了拉她,还惊慌地摇头,麦苗却不为所动。漂亮叔叔跟她说过,不要害怕坏人,漂亮叔叔不会让任何一个坏人伤害她! 想到这,麦苗瞬间勇气爆棚:“你们放了我们,不然漂亮叔叔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打哭!” 挨着她的那个坏蛋居然笑了一声:“这孩子还挺逗。” 挨着彦彦的那个则不耐烦:“小孩闭嘴,不然打晕你!”说着便抬起了手。 麦苗正要抱头尖叫,却听挨着自己那人说:“住手!先生特意吩咐,不能伤着!” 另一个讪讪收手:“我就吓唬一下。” “吓唬也不行!先生留着她有大用,有个三长两短,你偿命还是我偿命!” 麦苗听糊涂了。先生?在家里,她常听阿菲阿姨叫漂亮叔叔先生。难道……她疑惑地问了出来:“你们认识漂亮叔叔?” “叔叔?”那两人也迷惑了,“叶宗不是她舅舅么,怎么变成叔叔了?” 麦苗更糊涂了:“你们认识我舅舅?”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人掏出块糖塞进麦苗嘴里,“我家先生要和你舅舅做生意,需要你去帮忙。闭上嘴,一会儿还有糖吃。” “原来你是请我去帮忙的!”麦苗长舒一口气,“你们早说嘛!凶巴巴的干什么!包在我身上!彦彦别怕,他们求咱们帮忙的。给,糖我咬了一半,这半分你!” 两个大汉目瞪口呆,默默把头转向窗外。据说叶宗这人睿智缜密、心细如发,可他这个外甥女……心可真够大的。 他们没抓错人吧? *** 几个小时过去,孩子没有一点下落。叶沂呆呆坐在窗前,脸上白得没有半分血色,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夕阳的冷光直直刺入眼中,她却毫无反应,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叶宗走到窗前,调了调百叶窗,轻声说:“小妹,去床上躺一会儿好不好?” 叶沂摇摇头:“二哥,是我太糟糕了,麦苗才要离开我,对不对?” 她的语气恍惚,叶宗担心她受了刺激,紧紧握住她的手:“胡说什么!” “因为我太自私了。”一滴泪水“啪嗒”打在叶宗的手背上,“我早该离开季承的,哪怕把孩子留给他,我自己走,我也应该离开他。我舍不得孩子,所以赖在他身边,可我们两个没有缘分。我不走,老天就要生生割断我们两个最后的联系,逼我走。” 叶宗的下颌紧绷,锋利得几乎让他自己感到痛楚。他不敢把猜测告诉叶沂。叶沂和尚微渊源颇深,如果知道孩子失踪和她有关,没准会直接疯掉。而且,对手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这么久过去,他不敢再抱多少希望。 叶宗用力把叶沂按在怀里:“对不起,小妹。对不起。”是二哥太没用,连保护你这件小事都没能做到。 到了这个地步,叶宗最担心季承。明知一切皆是尚微所为,可叶宗没有证据。眼下的情形,任谁来看都是叶家作祟,盲目指责尚微不仅没用,反而会让自己更加不利。 可是,如果季承相信尚微,并且同意向尚家借款……那就等于和叶沂彻底恩断义绝。没了孩子又没了丈夫,叶宗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这份打击。 “铃铃铃!” 铃声突起,叶沂猛地扑倒桌上,抢过叶宗的手机:“有什么消息?” “当”的一声,手机重重摔在地上。叶宗眼看叶沂捂着小腹软软倒下,连忙冲上去搀扶:“小妹!怎么了?” “二哥……”叶沂如过电一般抖着,“码头……陪我去一趟码头。” *** 云淡风轻,本是极好的天气。暮色将至,海的尽头笼上层薄薄的暗色,缱绻而又温柔。然而,叶沂从没觉得像现在这么冷过。双腿发软,小腹隐隐作痛,要不是叶宗一直牢牢箍着她的腰,她可能早就瘫到了地上。 季承遥遥站在对面,面目模糊,和尚微并肩而立。叶沂拼命按住胸口,却还是觉得里面正在不可挽回地一块块崩坏。 尚微的脸白如假面,双眼通红,罕见地没有化妆,倒在悲痛欲绝中伸出些楚楚动人:“可怜的彦彦,你去哪儿了?你的命怎么能这么苦!” 一边哭,她一边观察周围人的反应,越看越是放心。她原本还担心,孩子是被季承或者叶宗劫走的。要真是那样,她苦心安排的一切可就都泡了汤。 但众人心事重重,孩子明显不在他们手里。这就好多了。无论如何,先把今晚挺过去再说。只要季承拿了她的钱,叶沂就出局了。 谁也没理会尚微。叶宗直接转向身边的警官:“警官叫我们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警官点点头:“嫌疑人隐藏得很好。我们追踪了从威尼斯人驶出的可疑车辆,一直追到这里,然后就失去了线索。车子从这儿上了一艘货轮,目的地是美国芝加哥。” 所有人同时一凛。芝加哥……那是离印第安纳、黎家所在地,最近的港口。尚微心头狂跳。这是她原本的安排。这样,季承就会认定孩子被送往黎家,必是叶宗的手笔无疑。只是,谁能从这里把孩子劫走? 果然,季承猛然上前几步,正正走到叶沂跟前。他垂眸定定看他,深不见底的眼里墨色翻涌。他几次想要张口,最终仍是无声。 叶沂的视线从他锋利的轮廓移到苍白的面颊,再到紧抿的薄唇,最终到满是血丝的眼底。良久,她凄凉笑笑:“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我做的?” 季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轻声问:“是吗?” 即便知道他受了别人的蓄意蒙蔽,叶宗还是火了:“季承,你看不见她的反应吗?你觉得她像装的吗?你以为我们会拿孩子开玩笑?” 叶沂按住叶宗的手,摇了摇头,眼睛仍然盯着季承:“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我不是……”季承似乎想要辩解,却又疲惫地放弃,“叶沂,你在怪我吗?可你别忘了,你从前对我做过比这还要过分的事。” 虽然早已没有期待,但亲口听到,心底瞬间的荒芜还是撕心裂肺。 “是啊。”她用力笑笑,“是我错的太多,所以百口莫辩。你不信就不信吧,无所谓。但是,如果有孩子的线索,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多谢。” 说着,她拉了拉叶宗:“二哥,我们回去吧。” 季承眼看着她越走越远,心脏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着,随着距离的增加,绳索越绷越紧,几乎将一颗心勒得血肉横飞。 不,他愿意相信她,她不能走!季承伸出手,正要上前,尚微的声音突然飘来:“伯母,是我。是吗?太好了!银行还有五分钟下班,幸亏赶得及!我去和父亲说一声,马上转账!” 挂断电话,她兴冲冲转向季承:“季承,伯母紧急召开了董事会,事从权益,你又太忙,所以董事会临时决议,在你缺席的情况下表决尚氏借款的事,刚刚已经通过了。钱马上到账,季氏有救了!” 季承笔直地立着,就像没听到她的话,漆黑的瞳仁入定似的,锁住前方柔弱的背影。听到尚微的话,那背影猛地一僵,随即缓缓舒展:“恭喜。” 这两个字狠狠刺进季承的心脏。他大步上前,握住叶沂的双肩,迫使她转向自己:“叶沂,我没有……” “没事。”叶沂平静道,“我记得,尚氏借钱给你,是以你离婚为条件的。这二十亿,我们叶家已经耽误了你一次,不能再耽误第二次了。本来说等孩子回来我们离婚的,现在看来拖不到那时候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来找我,尽快办了吧。” “叶沂!” “叶沂,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尚微急急上前,“虽然父亲说过,季承要从尚氏借款,必须先和你离婚,但这事还没定论,你别乱想!他和我一样,就是因为孩子的事太着急了,才会和你翻从前的旧账,你别在意……”说着,还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别碰我!”叶沂突然爆发出来。 她和尚微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从来不屑于针锋相对。而现在孩子出了事,尚微竟还若有似无地挑拨,她终于忍无可忍:“尚小姐就这么急着替季承高兴,一点也不为孩子着急么?还是因为,彦彦其实根本不是你姐姐的孩子,所以才哭两嗓子就可以抛到脑后了?” 叶沂是怎么看出彦彦不是她姐姐孩子的?尚微心里狠狠一滞,为求掩饰,她更紧地抓住叶沂,满脸哀怨:“叶沂,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彦彦丢了我怎么能不着急?可季氏现在生死攸关,难道你就不为季承着急吗?” 叶沂奋力甩手:“你放开!” 混乱间,季承看到她被尚微抓住,急忙上前将她们隔开。就在他把两个女人分开的一瞬间,尚微突然一挣,然后用力拉住季承。 叶沂被尚微挣脱的那个大力推倒,而季承则被尚微揪住,同她一道后退。从旁看去,就像季承为了护着尚微,而把叶沂推了出去。叶沂挥着手臂退了一步两步,终于重重跌倒。 “小妹!” “叶沂!” 叶沂捂着小腹,蜷成一个小团。季承将她抱了起来:“叶沂,你怎么了?” 她艰难地探起头。夕阳余晖打在她惨白的脸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厉美感:“季承,三年前你和我打赌,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和你撇清关系,你赢了。现在我又怀孕了。可是麦苗丢了,第二个孩子可能也要离开我们了。我们再打个赌好不好,你说这一次,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彻底撇清关系了?” 51|4.1|||家| 叶沂特别害怕医院。因为妈妈的病,她从前不得不频繁出入这个地方。每一次出入,带来的不是贫困、就是绝望,有时还有屈辱。 然而现在,躺在雪白的床上,望着雪白的墙壁,听着雪白仪器的冰冷嗡鸣,她竟非常非常平静。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解脱。 房门“咔哒”响了一声,熟悉的脚步似乎比以往凝滞了许多。叶沂没动,直直望着天花板说:“来了。” 床上的女人声音沙哑,小脸雪白,几乎和枕头的颜色融为一体。季承伸手想碰碰她的脸,却在毫厘之遥的地方缓缓垂下。叶沂没等到他开口,于是淡淡问:“叶宗都告诉你了吗?” 他不说话,叶沂便当他默认:“如果协议内容你没有意见……” “对不起。”季承突然出声。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破碎的老式唱片,甚至微微带了颤抖,“叶沂,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叶沂打断他。嗓子干涩得很,可她说得认真用力,“季承,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从相识到现在的所有事情。其实好好回忆起来,你真的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季承的唇微微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叶沂继续道:“我们一早说好,我要钱,你要叶家。我要的都得到了,可是你呢?三年前,你为了找我而放弃收购叶家。这一次,又是因为我,你选择和叶家合作,结果险些破产。” 说到这儿,她终于看向季承。他闭着眼,眉心紧拢,颌骨锋利,像在隐忍莫大的痛楚。叶沂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指尖:“你看,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的太离谱了。你是季家人,我是叶家人,两家虽无深仇大恨,但也积怨已久,能和平共处已经不容易了,居然还奢求感情,后来发现得不到,又用极端的方法离开。还有麦苗,我总想着她是个意外,你并不在意,所以……” “不是意外。”暗哑的声音一字字敲下,竟不真切。 叶沂愣了半晌,问:“什么?” “孩子不是意外。” 季承在床前半跪下来,用他们交握的手抵住额头:“我知道你一直吃长期避孕药,就把你的药换了。最后那次,也没做措施。” “什么?”良久,叶沂呆呆地问,“为什么?” 每一字出口,都异常艰难:“协议快到期了,我眼看着你积极准备离开我以后的生活。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你走,可是,你迫不及待地要走。你有严寒,我争不过他,只能用孩子把你留下。可是即便有了孩子,你还是不愿意留下。叶沂,你就这么讨厌我?” 讨厌?她怎么可能讨厌他?她就是因为太爱他了,才没法眼睁睁看着他和另一个女人纠缠不清,才不希望他因为孩子而困在一份难堪的婚姻里。 叶沂想笑,眼泪却流了出来。没缘分,真是没缘分。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家族的阴谋、利益和算计,最后只能见证一次又一次的阴错阳差。 “就这样吧。”她无力笑笑,“季承,我们都别再挣扎了。就算我爱你,你也爱我,可事到如今,没法走下去了。季氏和叶氏决裂、向尚氏借款已成定局,我们的关系,哪家的股东都不会同意。而且,你已经不信我了,绑在一起还要互相提防,何必呢。” “我没有。”季承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他手上的力气极大,几乎把叶沂的骨头捏碎,“叶沂,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 “你信我,为什么要问出那句话?”叶沂摇摇头,“‘借款和孩子的事你知不知道内情?’季承,你就是不信我了。但我不怪你。” “开始我是怨你,可仔细想想,我有什么资格怨你?我当年假死逃走,这就是报应。换我是你,也一样不信。” 季承的声音几不可闻:“叶沂,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你怀孕……” “不知道有什么错?”叶沂把视线转向窗外。 今天的星星居然格外好:“季承,谁也没错,不合适而已。因为家族对立,所以只能算计猜疑。别再勉强了。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各自过好日子。有孩子的消息我们及时联系,你永远是她的父亲。” *** 叶宗进来的时候,叶沂还维持着看星星的姿势,一动未动。叶宗给她掖了掖被角:“他同意离婚了?” “嗯。” 叶宗犹豫了一下,问:“孩子的事……你怎么和他说的?” 叶沂背对他反问:“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他问我你怎么样了。我说,她受了刺激,然后又落水又跑来跑去,肚子疼了一天,最后还被尚微推摔了一跤,你觉得呢?” “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进来找你了。”叶宗顿了顿,问道,“小妹,他不会没再问你孩子的事吧?” 叶沂转过头,牵出个艰涩而惨淡的笑:“他没再问,他连亲口问我一句都不敢。夫妻居然能做到我们这个份上。原来听人说如履薄冰,我们的关系比薄冰脆弱多了,是真的耗不下去了。” “耗不耗得下去是一回事,孩子是另一回事。”叶宗叹道,“他不问,你就不打算告诉他孩子还在?” “我要是告诉他,他不会离婚。”叶沂调开视线,“那样有什么好?尚家会闹,季氏的股东会闹,他连董事长的席位都可能丢掉。可我和他呢?什么都不会改变。他还是会防着我,还是对尚微的纠缠毫无办法。想做的事做不成,还要和我一起痛苦,何必。” “所以这次你又要瞒着他?” “事情闹到现在的地步,就是因为我当年的隐瞒惹急了他。同一个错误不能犯第二次。医生不是说这个孩子很危险,随时可能没有吗?所以现在没必要说,否则哪天真没了,还要徒增烦恼。先离婚吧,情况稳定了我会告诉他。等季氏的风波过去,又没了婚姻和利益的纠缠,没准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做决定。” 叶宗半天没说话。叶沂抬眼:“二哥,三年前你问我想清楚没有。这次你不问吗?还是你觉得我做错了?” “不是。”叶宗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到了离婚这步。和三年前挺像,又不太像。特别是你,好像突然不一样了。” “可能是我老了。”叶沂闭上眼,“现在我没心思关心别的,我只想知道麦苗在哪。如果让我知道谁伤害了她,我一定、一定,要让他死。” *** 澳门的深夜,正是印第安纳的清晨。 黎离挣扎着睁眼。浑身都痛,连带视线都分外模糊。窗帘没拉,只有一层薄纱滤着日光清白,勾出个笔直高挑的身影。 他来了,那一定是梦。黎离开心地笑了:“叶宗?” 和从前的梦不同的是,他竟然慢慢转身,向她走了过来。黎离不敢相信,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叶宗,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 叶宗走到床前,修长的手指掠过她的额头、鬓边、脸颊,最终停在下颌上,狠狠一捏:“黎离,你真厉害。” 黎离吃痛吸气,视线陡然清明:“周臣?!”猛然起身,她抱着被子靠向床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不比叶宗在这儿合理?”周臣双眸冰冷,唇畔含笑,“脑子撞坏了吧,提的什么问题。” “撞?”黎离环顾四周,拼命搜寻记忆。 “车祸。”周臣凉凉提示,“晕了会儿而已,没什么事。” 黎离戒备地盯着他,神经蓦地一绷:“现在几点?” “别想了,赶不上了。”周臣优雅地坐下,牵起她的手,“汇款我撤回来了,叶宗没帮上季承。据说,他和叶沂明天离婚。” “什么?!”黎离用力抽手,周臣的手指却像铁钳一般,箍得她一阵剧痛,“你凭什么?” 周臣的笑意渐浓,眼里的寒意却愈发彻骨:“凭我是你丈夫,够不够?” “显然不够!”黎离吼道,“周臣,我们说好互不干涉,你也签字同意了的!” “那签字的时候我告没告诉过你,怎么折腾随你,但别给我戴绿帽子?” “那是正常商业借款!什么绿帽子?!” “正常商业借款?”周臣笑出了声,“你们黎氏的正常商业借款都不用合同的?甚至借条也没有一张?我也这么问你借二十亿,你借不借?” “你……”黎离说不出话,只能奋力甩开他,转头寻找手机。 周臣站了起来,漠然俯视她:“想和他解释?别急,我已经解释过了,说你怕我吃醋,所以临时反悔,撤回了借款。黎离,别忘了,当初你是为了嫁给我才甩了他的。你猜,你我的说辞,他信谁的?” 黎离的动作僵住:“为什么?周臣,你也知道,这笔钱虽借给叶宗,但是为了帮他妹妹。你和他妹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毁了她的幸福?” “我为什么要看她幸福?”周臣钳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抬,“我的幸福被你们黎家毁了,所以最看不得别人、尤其是和你们黎家有关的人幸福。我的身边,谁也别想上演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我不行,你和叶宗不行,叶沂和季承,照样不行。” *** 签离婚协议那天阳光正好。叶宗本来要陪叶沂一起,却被她拒绝:“我和他估计很久都不会再见了,二哥你就让我自己去吧。” “好吧。”叶宗妥协,“但你身体还没恢复,让赵阳陪你。” 为避人耳目,他们约在了一个很私密的会所。看到季承发来的地址,叶沂觉得有点讽刺。居然是当年他们签婚前协议的地方,也不知季承是有意还是无意。 也好,叶沂想,这也算善始善终。 会所的陈设竟一点没变,连工作人员都被支会过,开口就叫她“叶小姐”。曲径通幽,叶沂一路走向深处,陡然觉得恍如隔世。她叫住引路的服务生:“我是不是见过你?” “叶小姐记性真好。”服务生得体地笑,“叶小姐八年前第一次来,就是我为您服务的。” “这么巧?”叶沂怀疑地问。 服务生驻足开门,笑得毫无破绽:“叶小姐,到了。季先生在里面等你。” 又是和八年前一模一样的对白。叶沂摇摇头,抬脚进了包厢。季承静静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玻璃,为他的侧颜打上层完美的柔光。他侧头转身,温润低沉,一如当年:“过来,坐。”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他的眼睛漠然笃定,现在却带了荒凉。叶沂走过去坐下,直接翻开面前的文件。两道目光灼灼地钉在头顶,她恍若未觉:“和叶宗起草的版本都一致吧?” 四下无声。律师见季承紧抿着唇,连忙接话:“除了财产,其它条款都一致。季先生坚持,之前赠予叶小姐的财产仍归叶小姐所有。” “你不必这样。”叶沂抬头,“季承,我不是想和你划清界限,只是现在季氏在困难关头,那些财产对我没用、却对你有用,你还是……” “我送出去的东西绝不会再拿回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沉沉道,“如果你没想和我划清界限,那就收下。” “那签字吧。”一边签下自己的名字,她一边说,“孩子……等孩子找回来,我会告诉她你的身份。她虽然跟我生活,但你随时可以探望。” “叶沂。”季承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孩子……” “会找回来。一定会找回来。” 交换文件,再次签字。叶沂工整的签名旁,季承的字迹不如平日沉稳刚毅,竟非常潦草。叶沂“啪”地合上文件。 季承正在看她。他的眸子黑得可怕,眼底也是乌青,将一张脸衬得几乎透明。八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对她微微一笑,伸出了手,说:“叶沂,合作愉快。” 那个他自信坚定、温润有礼,同时坚不可摧。八年,因为她的存在,他想做的事一直没有成功。但愿她离开,他终能回到正轨。于是,叶沂如他当年一般起身、微笑、伸手:“季承,希望你所愿得偿。” 季承定定坐在原地。那女人纤细而决绝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口。所愿得偿?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从前所愿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他蓦地站了起来:“叶沂,你会不会想起从前?你有没有一点……舍不得我?” “舍不舍得都过去了。”叶沂拉开沉重的木门。 不远处,一束阳光从天井落下,静静照着尘埃落地。她背对他抬起了手,轻声说:“季承,再见。” *** 阳光刺眼得让人想要流泪。赵阳正帮叶沂开车门,手机突然响起。听了两句,他一把攥住了叶沂的手肘:“小小、小小姐……” 叶沂蹙眉看他:“你别结巴,慢慢说。” “不是结巴,就是小小姐!” 叶沂愣了半秒,尖叫道:“麦苗?!” “是!”赵阳拼命点头,“小小姐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只是她,她现在……在韩邵成手里。” 52|4.1||发|表 在叶沂的催促下,赵阳把汽车当飞机开回了叶宗家。将将停下,叶沂就“腾”地跳下车,冲进门:“二哥!麦苗她……” 剩下的话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叶宗从沙发里起身,淡声道:“小妹,见过韩先生。” 背对叶沂的座位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悠悠回头:“叶小姐,幸会。” 叶沂僵在原地。韩邵成这个名字她听过多次,无一不是和凶杀、毒~品这类邪恶的名词联系在一起。这样的人,想想就是凶神恶煞。 而事实却是,他长得非常正常,年轻时甚至该算英俊。只是,那双幽黑的眼不像人眼,倒像某种兽类,似是平和,却找不到一丝感情,只有冷血的光。 丝丝冷意过后,叶沂只剩愤怒:“是你!” “小妹。”叶宗抬手打断,“麦苗是韩先生救下的,不要无礼。” “什么?”叶沂愣了,“救?” 韩邵成微笑道:“叶小姐恐怕惹了什么人。那天你们乘坐的贡多拉游船是提前安排好的,驶入偏僻线路、落水、救援,都是有人故意设计,打算劫走孩子。” 叶沂紧盯着他:“韩先生怎么知道?” “我的人恰好经过,目睹了全过程。”韩邵成一脸坦然,“我和叶先生也算有些交情,就把孩子救了下来,不用谢。” 叶沂满腹狐疑。见叶宗对她摇头,便绷着声音问:“那孩子现在在哪?” “我家。”韩邵成不紧不慢拨了个电话,“叶小姐在线上,让孩子接。”说着,把手机递给叶沂,“叶小姐的丫头性格好得很,在我那儿都要乐不思蜀了。” 叶沂一把夺过电话:“麦苗?” “妈妈!”麦苗兴冲冲道,“舅舅这个朋友爷爷家好好玩啊!有蹦床、独木桥、还有滑梯!” “麦苗!”叶沂连声唤道,“你还好吗?彦彦还好吗?” “唔,彦彦胆小,好多东西都不敢玩。不过没事,我保护他!”说着,麦苗的声音小下去,“不过妈妈,我有点想你,你能不能陪来我一起玩?” “宝贝乖,妈妈很快过去。”叶沂差点哭出来,“你乖乖等着,不要受伤,不要乱跑,知道吗?” “知道啦,妈妈快来!” “我没说错吧。”韩邵成闲闲收回手机,“乐不思蜀。我手下的训练场已经被叶小姐的丫头当游乐园了。” “既是这样,那韩先生,多谢。”叶沂看看韩邵成,又看看叶宗,“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去接孩子?” “孩子我马上派人送回来。叶小姐稍等即可。”韩邵成微微一笑,抬脚向大门走去,“别谢我,好好谢你哥哥。” *** 大门一关,叶沂霍地转向叶宗:“二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宗踱到她面前,沉声道:“有人想让孩子失踪,以此挑拨你和季承、以及叶家和季家的关系。可那人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邵成半路杀了出来,把孩子劫走了。” 挑拨?叶沂一凛。她怎么没想到呢?借款和孩子同时出事,怎么会是巧合?她和季承之间的猜疑、争吵、决裂,每一步都中了别人的算计。僵了良久,她艰难地问出两个字:“尚微?” 叶宗托住她的手肘,给她支撑的力量:“这是最佳猜测。” 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可是彦彦……” “她家的孩子牵扯其中,更能撇清嫌疑。何况,那孩子的身份本就存疑,和她的关系又不亲近,很可能只是从哪随便弄来的诱饵,为的就是接近麦苗和你。” “尚微……尚微!”叶沂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整个人都不由开始颤抖,“她怎么针对我都无所谓,可是她竟然,竟然……” “小妹,我发誓,一定让她付出代价。”叶宗握紧她的肩膀,“只要孩子没事,就是万幸。” “嗯。”叶沂靠近叶宗怀里,“吓死我了。二哥,真的吓死我了。” 叶宗摸摸她的头:“没事了。” 刚要放松,叶沂又是一惊:“不对,韩邵成……他怎么会白帮我们?”感到叶宗微微一僵,她猛然抬头,“二哥,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见他不答,叶沂正色道:“二哥,你以前总说我身份尴尬,可我现在只是叶沂,叶家的女儿,其余和谁都没关系。祁焉不在,叶家就只剩下我们俩,不论有什么事,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叶宗沉吟半晌,最终点点头:“韩邵成不是白帮忙,他把孩子还给我们,条件是我去对付叶朔。” 叶沂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叶朔一直帮韩家洗~钱,韩家落败时,许多财产都被他吞了。现在韩邵成回来找他要,他不给了?” “差不多。本来叶朔给韩邵成洗~钱,韩邵成捏着叶朔洗~钱的证据,互相制衡,谁也不怕对方赖账。可这次,叶朔拿了我们的二十亿,把过去洗~钱的证据抹干净了。韩邵成没了把柄,钱彻底要不回来了。这个损失,他让我赔。” “你赔?”叶沂惊道,“你的钱都给了叶朔,哪还有钱给韩邵成勒索?” “我也是这么说。”叶宗笑笑,“我没钱,但和他目标一致:把叶朔从我这抢的钱拿回来。所以我们达成协议,共同对付叶朔,二十亿拿回来,一人一半。” 叶沂一震:“你和韩邵成……达成协议?” “或者说是胁迫。他不信任我,于是,我答应帮他洗一笔赃款,这样他就有了我的把柄,作为交换,他把孩子还给我们。”叶宗讥讽一笑,“这样双方互信,共同对付叶朔。” “二哥!”叶沂失声,“这种事一旦沾上,就永远脱不开身了!你帮他洗一次钱,就要洗一辈子……” “只要孩子能回来,别的都是小事。小妹,你别担心,我都有打算。” 叶沂眼圈通红:“这怎么能是小事,二哥,又是因为我……” “你要对我有点信心。”叶宗拍拍她的头,“小妹,我已经受了足够多的威胁了,绝不会再让人威胁我一辈子。相信我,不论韩家、尚家还是叶朔,所有威胁过我们的人,咱们一个一个看他们的结局。” *** 孩子很快被送了回来。韩邵成还算厚道,孩子不仅没受罪,还玩得兴高采烈,只有彦彦受了点惊吓。 “小妹,你带他们上楼休息。”叶宗吩咐着,突然顿了顿,“彦彦也先住我们这,对外只说麦苗回来了,彦彦下落不明。我有别的安排。” “二哥是想……” 叶沂正要问,叶宗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示意:“你先弄孩子,回头再说。” 客厅重回寂静。叶宗把手机搁在茶几上,眼看它不知疲惫地震到熄灭,又再次亮起。当不知第多少次重复这个过程时,他终于做好准备,按下接听。 接通的一瞬,电话那头的呼吸陡然尖利。良久,微颤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接我的电话了。” 叶宗阖眸陷进沙发里。他一共答了两个字,可每说一个,胸口就像裂开一道缝:“有事?” “那笔钱……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叶宗淡淡道,“事关你的家庭和睦,我能理解。黎离,你当时该直接拒绝我的。” 黎离手指一紧,夹在指尖的烟头直接烫上了娇嫩的肌肤。可她浑然未觉。只是心里这么疼,竟然这么疼。“事关你的家庭和睦,我能理解”,如此平淡的一句话从所爱之人口中说出,竟比最恶毒的语言更伤人百倍。 “不是,不是这样……”她语无伦次,“叶宗,我能解释,你听我说……” “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叶宗平静地打断,“但是不必说了。黎离,你不欠我什么。” 黎离拼命张口,可连呼吸都极为困难,更遑论语言。 只听叶宗继续道:“过去是我没想清楚。你提出分手,我觉得是你背叛了我。可是,我们没有婚约,你有权做出任何选择。何况小妹在美国的时候,一直是你照顾。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是我得寸进尺,屡次找你帮忙,给你造成的困扰。以后再不会了。” “不是的,叶宗!我没有困扰,钱我已经汇出去了,可是周臣他……” “他是你丈夫,你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黎离跌在冰冷的墙壁上,又一点点滑落到地板。她从来没这么恐惧过。他们分手过,争吵过,冷言冷语过,甚至恶语相向过,但从没有这么平静过。 有一句很俗套的话,爱的背面不是恨,而是漠视。黎离一直很确定叶宗恨她,这样很好。至少他还会记得她,至少他还会因为想骂她一顿而接她的电话。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已经不恨她了,这才是真正的诀别。 黎离用力按住胸口,按得喘不上气,却还是不敢松手。好像一旦松手,她就会血流成河,就会就此死掉。她不会知道,在遥远的澳门,一个男人正在做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动作。他的心已经不会跳了,但这样很好,这样,他就能波澜不惊地说出下面的话。 “已经意识到不妥,以后就再也不要联系了吧。黎离,之前给你带来的麻烦,我向你道歉。”叶宗顿了许久,一字字道,“再见就不要说了,不会见了。就这样,我挂了。” *** 叶沂下楼的时候,叶宗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盯着茶几上的手机。他脸色苍白,脊背挺得笔直。叶沂吓了一跳:“二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叶宗蓦地起身,“孩子都安顿好了?” “都睡了。”叶沂点点头,“你刚才说,彦彦回来的事先保密?” “没错。”叶宗应道,“既然觉出这次事件是尚微所为,不如证实一下。” “怎么证实?” “对外宣布麦苗被不明人士送回,但彦彦没有。这样,尚家一定会受到极大的关注。尚微的目标是麦苗,彦彦只是个诱饵。现在目标没达成,诱饵还丢了,再加上舆论压力,她必定方寸大乱。到时候,她的处理和态度一定会露出马脚,我们静观其变。” 叶沂惊叹:“二哥,你真是高。” 叶宗瞥她:“高的还在后面。” “啊?” 正在发怔,身后的大门“咔哒”开启:“沂沂?” 叶沂霍然转身:“严寒?”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上去,“你出院了!” “二哥帮我跟江医生请了个假。”严寒紧紧将她箍在怀里,“发生这么多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在养病,我怎么能让你担心。”叶沂的泪水决堤,“都过去了,没事了,你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严寒吻了吻她的头顶,“沂沂,我很想你。” “我也是!严寒,我有好多事想和你说……” 叶宗静静绕过他们,独自上楼。楼梯转角处,他驻足回望。叶沂抱着严寒的胳膊滔滔不绝,脸都憋红了也顾不上换气。叶宗兀自笑笑。 有些时候,比起他来,叶沂更需要严寒。他严肃无趣,叶沂虽然爱他,但总有点又敬又怕。可严寒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内心深处,叶宗一直觉得,严寒才是叶沂最好的归宿。 然而,大概命中注定,他们叶家兄妹的挚爱永远成不了归宿。他的一辈子已经被挚爱燃尽了,成了一缕无依的荒魂,再无归处,但叶沂还有机会。但愿她能明白,很多时候,挚爱不仅不是幸福,反而会毁了你。而一个好的归宿,才是真正踏实的依靠。 只可惜,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买不过挚爱的坎。他就是其中一个。自嘲地勾勾唇角,叶宗继续上楼,可走了两步便蓦然顿住。 抬眼,祁焉站在台阶尽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似笑非笑道:“听说你为了隐瞒我的身份赔了二十亿、得罪了季承、害得妹妹离婚、惹上了韩邵成,还竭尽全力阻止我回国?叶宗,你对我,这是真爱啊。” 53|4.1||发|表 叶宗站在几级台阶以下,皱眉抬眼:“你怎么回来了?” 祁焉凉凉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把所有事都扛下来,也不怕把自己累死。” 叶宗绷了片刻,最终走上前,拍拍祁焉的肩膀:“多谢。” “谢?”祁焉把他的手扒拉下来,“你为了我差点把全部身家都赔进去,最后我还落了个谢谢?这世道真是越变越好了。” “韩邵成以为你死了。他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叶宗叹道,“你是他亲生,却故意设计把韩家毁了个干净。你的身份一旦暴露……我都不敢想。” “他不会知道。”祁焉淡淡一笑,“他没命活到那个时候。” 叶宗一凛:“你……” “韩邵成刚回国,根基还不稳固。他之所以急着找叶朔讨债,就是因为缺钱。除了你们开赌~场的,还有什么生意来钱最快?” 叶宗和他对视半晌,轻声说:“毒~品。” “没错,那是他的老本行。”祁焉扯扯唇角,“澳门就这么大,可用的交货地点我都清楚。我会盯着他,只要他一交货,马上通知警方。你稳住叶朔那边,争取在消息泄露前把这事彻底结束。” “那可都是亡命之徒。”叶宗语气沉沉,“有把握吗?” “你老把我当好人,你是不是忘了,我原也是其中的一份子。”祁焉笑道,“现在知道我的用处了吧?叶宗,你虽然厉害,但动刀动枪的事,还是由我来吧。上回让韩邵成逃了,是我失手。这一次,呵,绝不会了。” *** 夕阳泛着淡淡的橘金色,洒上暗灰的海面,映出一片破碎的粼粼波光。叶沂和严寒并肩坐在岸堤上面。几只海鸥掠过,画出柔软安静的弧线。 严寒低低笑了一声。叶沂用手肘捣他:“你笑什么?” “笑世事无常。”严寒环住她的肩膀,“三年前,我们在同样的时间地点做着同样的动作。当时我和你说,你离开他,我们一起回大陆,你答应了。结果下一次联系,你告诉我你怀孕了,走不了了。再后来,他们说你死了。是现在我们又坐在这儿,连眼前的景色都没变,就是你长得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哪里仅仅是她?叶沂闭上眼。叶宗从意气风发的医生变成博~彩集团的掌门,季承从她的丈夫变成了对手和陌路,而严寒可能再也不能如正常人一般健康地生活。不知不觉中,整个世界都变了样。 “沂沂,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连忙敛了情绪,笑道,“那你觉得我是过去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我要是说现在好看,你会不会揍我?” “会,但是叶宗会来救你。”叶沂撇嘴,“他一直标榜自己的审美,坚信把我整成了最标准的美女。终于找到人认同,他一定把你引为知己。” “但我还是更喜欢你以前的样子。”严寒拉过她的手,“现在更美,但原来更甜,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笑一样。沂沂,你现在也该多笑笑。” 笑?她都快忘了那是什么感觉了:“没事老笑,人家还以为我脑子不好。” “不会,你笑的时候很可爱。”严寒捏捏她的手,“都过去了,你现在真的可以笑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望着严寒清澈了然的眼睛,叶沂靠上他的肩膀:“我相信你,我试试看。” *** 余晖迷蒙,将一双人影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和谐隽永,让人心生感动。可李恒都快哭出来了,而且他不是感动的,是吓的。因为此刻,车里的气压几近负数。 李恒本就喘不上气,手机铃又突然大作。一个激灵,他差点把手机丢出去。好容易接起来,又是一脑门汗:“尚小姐啊……”一边说,他一边战战兢兢瞟向季承。 季承却连理都没理他,一张冰封的脸仍直直对着窗外。李恒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啊,对,先生正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晚饭?呃……” 季承冷冷瞥他一眼,李恒立即心领神会:“不行,先生开完会就要和客户吃饭,恐怕……” 应付了半天,李恒终于如蒙大赦,挂了电话。可一转头,又是季承那张比天色还暗的脸。 他不禁劝道:“先生,不是说好了么,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如将计就计。您和太太暂时分开,盯着您的人就会暂时放过她。太太~安全了,您做事也更放得开手脚。至于尚小姐那边,总得敷衍敷衍,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老这么冷着,会有人看出问题的啊。” “暂时分开。”季承自嘲道,“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瞧见窗外相互依偎的一双人影,李恒语塞。 尴尬半晌,他忍不住又说:“先生,之前不论是您的错,还是太太对您有所误会,但事已至此,唯一的办法,就是快点把该做的事做完。只要击垮老太太和尚家,您和尚小姐的绯闻自然不攻自破,这比任何解释都更有说服力。” “解释?”季承笑笑,“李恒,你以为我怕的是没办法解释?解释是最容易的,关键是对方有没有兴趣听。你觉得我的解释,她还有兴趣听吗?” 李恒说不出话,而季承又道:“而且,我能怎么解释?即便我对尚微只是利用,但这并不能抹杀我怀疑过叶沂的事实。李恒,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她一告诉我孩子丢了,我的第一反应确实是,她是不是又在计划离开我?” 夕阳被地平线隐去大半。路灯和霓虹依次亮起,被漆黑的车窗滤过,只剩一块块斑驳的阴影。季承的脸隐在那些暗色里,莫名显得脆弱。 李恒突然觉得难过。他和这个坚不可摧的男人一起闯过十年,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李恒记得,刚开始为季承工作的时候,他总说:“我已经无可失去了,所以什么都不用怕,只要一直向前,把属于我的拿回来就好。” 可那时他还有目标和希望,还想着要尽快报仇,拿回一个完整的季氏。那不是真正的无可失去。真正的无可失去是像现在这样,连灵魂都被抽空了一般,仇恨也不再能成为激励。 即使仇了报,以后又要怎么办呢?没有了必不可少的那个人,该怎么度过前方漫长而荒芜的人生? “叶沂怪我不相信她。我不是不信她,我是谁也不信。所有人都骗过我。叶沂说,她会每天等我回家,可是协议一到期她就决定离开我。父亲说他是爱我的,可是他活着的时候从没正眼看过我一次。老太太说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可她不仅不是我的母亲,反而杀了我的母亲。李恒,我想相信叶沂,可是我不敢。” “先生……”李恒难受极了,正拼命想该怎么安慰,却被窗外的场景吓了一跳,“先生,太太这是……” 季承应声望去,只愣了半秒便“砰”地冲开车门,飞奔了出去。 *** “抓住我,你千万别松手!”叶沂吼道,“来人啊,救命!” “沂沂,我抓着你!你小心,千万别掉下去!” 季承冲过去的时候,叶沂弯腰挂在岸堤上,手中抓着一个悬在半空的女孩。严寒拼命抓着叶沂的腰,防止她被那女孩的重量带走,掉进海里。 季承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女孩的手腕,把她拎了上来。紧绷的力终于卸掉,叶沂、严寒和那女孩全部瘫在了地上。季承急急半跪下来:“叶沂,你怎么样?” “我没事。”叶沂闭眼喘着粗气摆手,“谢谢你啊,你是……” 说到一半,她蓦然顿住睁眼:“季承?你怎么在这?” “路过。”季承竭力表现得自然,“怎么回事?” “路过?”叶沂将信将疑。但他毕竟刚救自己一命,也不好质问,只能回答,“这姑娘不知道怎么想不开了,要跳海。我和严寒正好在附近,就拉了一把。这周围人少,幸亏你……路过。谢了。” 季承沉了脸:“救人?自己身体还没好透,逞什么强!” “什么叫逞强?”叶沂反诘,“难道该见死不救?” 季承被噎住,半天才问:“现在怎么办?” 叶沂扭头,只见那女孩俯在地上失声痛哭,严寒和她说话也不理。叶沂沉吟:“不行只能送警局了。” 季承连忙站了起来:“我送你们。” “不用。”叶沂缓的差不多,语气渐渐淡了下来,“我们的车就在附近,不麻烦了。” 季承动作一滞:“叶沂,我们至少还算熟人吧。你们现在状况都不好,我……” “有严寒陪我。”叶沂打断道,“你回去吧。” 严寒平静地抬头:“我还撑得住,会一直陪着她,季先生不用担心。” 这话一语双关,季承彻底僵在原地。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某个场景。那时叶沂刚刚失踪,他和严寒在事故现场碰上。 严寒揪住了他的领口,眼底通红:“为什么?季承,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你答应过五年就让她离开的,如果你遵守承诺,她现在已经到了大陆,就不会死!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谁告诉你她死了?”他沉声说,“失踪而已,她没有死。” 季承一直知道严寒的心意,从叶沂第一次介绍他们认识,他就看出来了。他对感情纠葛一向不怎么敏感,但严寒对叶沂的感觉,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并且感到很不舒服。 他甚至想,叶沂急着离开自己,八成就是为了严寒。所以,她没准是假死逃走,找个地方藏了起来,等风声一过,就和严寒终成眷属。这个念头让他几近疯狂。 他告诉严寒:“她要是死了,我给她偿命。但是严寒,她在一天,就永远都是我的妻子,站在她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大话真是不能说得太早。三年过去,她不再是他的妻子,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变成了严寒。而他呢?没有权利说半个不字。 气氛愈发僵硬,最终还是叶沂打破僵局:“对了,麦苗找回来了。” 季承猛地抬眼:“什么?” “下午被不明人士人送回了家。没什么事,就是受了点惊吓。我想让她先好好休息,就没有马上通知警方。先和你说一声。” 见季承发怔,她继续道:“现在,你总该相信不是我做的了吧?如果是我转移了她,就绝不会再让她回来。季承,我不怪你,但我想提醒你,显而易见的结论往往是个圈套。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车子已经开出老远,季承还望着车影消失的方向,一动未动。他身后,李恒震惊道:“先生,太太刚才的意思是……” “借款和孩子的事,是有人故意设计。”季承的拳头一点一点捏得死紧。 借款出事时他们在威尼斯人,正准备上船。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叶沂她们单独出发。接下去,翻船、落水、孩子失踪,状况一件件接连发生,以致最后,他被迫接受了尚氏的借款。 不论那个电话,还是事件的最终受益人……季承阖眼,用力咬出两个字来:“尚微。” *** 飞驰的轿车里,严寒一边尝试和陌生女孩交流,一边观察叶沂。她的表情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却明显对着后视镜的方向。夜幕降临,四周漆黑茫然,可她仍没移开视线。 严寒神情微黯。半晌,他低声说:“沂沂,她不愿和我说话。你是女孩子,和她交流没准更好一些。” 叶沂猛然回神。她轻触了一下女孩的手:“你好,我叫叶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她发不出声,只低头默默垂泪。叶沂见状又问:“你有没有家人?” 听到“家人”二字,女孩蓦然一震。叶沂趁热打铁:“父母兄妹,有吗?” 见她又没了反应,叶沂灵机一动:“那你有没有孩子?” 女孩明显颤抖了一下。叶沂握住她的手腕:“我也有个孩子,三岁多,是个女孩,叫麦苗。你呢?” “也是三岁,”女孩的头埋得很低,却突然有了声音,“我的彦彦是男孩,也三岁。” “什么?”叶沂没听清,又凑近了些,“你的孩子也三岁吗?他叫什么名字?” “彦彦。”女孩哽咽,“他被人带走了,我找不到他了。” 叶沂心头一紧,疾声说:“你说什么?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彦彦?他失踪了?” 女孩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全是惊慌、恐惧和不敢燃起的希望:“你认识我的孩子?” 叶沂不知该怎么反应。毕竟是小名,重复的可能很大,可心口“呯呯”乱跳,诡异的直觉呼之欲出:“你认识一个叫尚微的人吗?” “尚微?”女孩茫然地重复,“不,不认识。” 叶沂心里一空。这时候,前座的司机微微回头:“叶小姐,前面就是警局了。” “叶?!”那女孩一惊,脑袋几乎磕到车顶,“你刚才说,你叫叶……叶什么?” “叶沂。”叶沂紧紧盯住面前的女孩。她有预感,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叶朔!”那女孩惊叫着抖成一团,“你和叶朔是什么关系?!” 54|4.1||家|发|表 “哐当!” 硬木书桌上的陈设被尽数扫落,硕大的液晶屏裂成纷飞的小块,泻落一地。一旁的助理噤若寒蝉:“先先先,先生……” “什么意思?”叶朔抖着手指向墙上的电视,“女孩被不明人士送回,男孩下落不明?这他~妈是什么意思?尚微那个贱人到底联系上没有!” “尚小姐联系不上,行踪一时也查不到……” “废物!”叶朔吼道,“找,把澳门翻过来也得给我找!那孩子要是没了,三个尚家都不够她拿来偿命!” *** 同一时刻,幽僻的私人别墅里,尚微死死盯着同一条新闻。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泛着莹白微光,消弭了那张精致脸蛋上的所有血色。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嚓”的一声,手中的洋酒杯子正正砸上屏幕,室内登时一片漆黑。尚微胡乱摸过手机,颤了几次才按下号码:“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小姐,我们还在全力调查……” “还查什么查!”尚微“腾”地站了起来,“叶家已经把女孩找到了!废物点心,两个小屁孩都看不住!现在可好,该丢的被别人找着了,该留的倒不知所踪!要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小姐……”只听那边颤巍巍道,“能不能冒昧问一句,那个男孩到底是什么来历?” 尚微怒道:“没告诉过你么,不该问的别问!” “小姐,事到如今,女孩已经被叶家找着了,当务之急就是找那个男孩。叶朔现在满处找您,见不着孩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可我们对那孩子一无所知,实在不好下手啊,您看……” “孩子是我从叶朔那儿借的。”尚微摔回沙发,把头埋进掌心,“好像是他一个朋友的私生子,一直寄养在他那儿。最近被仇家盯上了,不好办,所以借机放到我这儿避避风头。” “如果是这样,您最好打听一下叶朔那个朋友的身份,搞清仇家的来历,才有地方下手查啊。” 烦躁地挂断电话,尚微灌了口酒。许久之后,她犹豫着拨出另一个号码:“我现在有件事完全没有头绪,我记得你提过,这类事有一个人都能解决。韩邵成——你知不知道怎么能联系上他?” *** 夜色越聚越浓,空气中的凝滞也愈来愈密。漆黑的轿车静静停在警局门口,却久久不见人出来。 车内,陌生女孩仿佛感到了什么,颤声又问了一遍:“你是叶……叶沂?你和叶朔,是什么关系?” 叶沂无奈地笑笑:“这是个好问题。表面看,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实际上,我和他的关系一句两句还真讲不清楚。” 女孩滞了半晌,猛然扑向车门:“放我走,你放我走!” 情急之下,叶沂“啪”地拍上了中控锁:“你等一下……” “放开我!”女孩原本坐在叶沂和严寒中间,现在倏地扑向严寒那边,对着他又掐又咬,“禽兽,你们叶家都是衣冠禽兽!” “你冷静点!”叶沂从身后箍住她,吼道,“司机!开车,回家!” 叶沂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也干了回绑架的勾当。好在,“人质”并没闹腾多久,在她喊出“我可能知道彦彦在哪”之后,女孩像被按了静音,忽地安静下来。 许久,她轻声问:“我的彦彦在哪,你真的知道?” “我不确定。”叶沂实话实说,“但是,如果你的问题是叶朔造成的,我大概知道谁能帮你。” 单就一个名字,叶沂其实没多少把握。但叶宗和她提过,借款和孩子的事同时发生,九成是尚微和叶朔合谋。彦彦一直在尚微手里,而女孩又认识叶朔……怎么想,都是蹊跷。 于是,叶沂又问:“你和叶朔……是怎么认识的?” 女孩的身形蓦然定住,头几乎垂到了胸口。叶沂和严寒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下去。 到了家,只见叶宗在客厅静静等候,一看他们进门,便对她使了个眼色。叶沂会意,向女孩介绍道:“这位是叶宗,我二哥。我说能帮你的人,就是他了。” 女孩胆怯而戒备地瞟了叶宗一眼,飞速低下了头。叶宗站了起来:“小妹,严寒身体未复,折腾了一下午,你先带他上楼休息,顺便……” 叶沂比了个了然的手势,拉着严寒离开。叶宗踱到女孩跟前,温和地伸出了手:“你好,叶宗。” 女孩不自觉地后退,叶宗却没任何不悦:“如你所想,叶朔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你既然认识他,那就一定知道他是长子,一心想继承家业,而现在之所以立领门户,就是因为我顶了他的位置。” 女孩怔了怔,犹豫着抬头。叶宗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你大概听说过,前段时间我卷入一起谋杀案。伪造证据、企图置我死地的人,就是叶朔。我不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但对我,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我死。现在,相信我愿意帮你了吗?” 女孩明显一震。半晌,她慢慢握住叶宗的手:“叶朔他……他不想我死,他想让我生不如死。” 叶沂抱了彦彦下楼,此刻正站在楼梯拐角。叶宗果然是修过心理学的人,三言两语便划清和叶朔的界限,赢得了女孩的信任。见进展顺利,叶沂不欲打破,干脆先立在暗处偷听。 只听叶宗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贺欣。”女孩小声答道,“我在叶朔手下的场子里做过事,然后他、他……” 说着说着,女孩的声音哽咽着消失。半晌,叶宗问:“他骚扰你?”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答应,然后他就,他就……” 楼下只剩阵阵啜泣,叶宗也久久没有说话。静了一会儿,有汩汩的声音传来,大概是叶宗给女孩倒了杯水:“坐会儿吧,别老站着。” 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叶宗又问:“那彦彦……是你和叶朔的孩子?” 贺欣没有否认。叶沂霍地转头,看向怀里的孩子。叶朔?彦彦是叶朔的孩子?这怎么可能?叶朔把自己的私生子借给尚微,做接近麦苗的诱饵?! 彦彦和平常一样,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而楼下的对话还在继续:“开始他只是总来找我,我不理也没怎样。我想过躲开,但他也没过分,而我还有三个月工资押在场子里,所以一直抱着侥幸心理。结果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就把我……把我……” “然后就有了彦彦?” “他威胁我,还威胁我的家人,说如果不生下孩子,就让我们都活不成。”贺欣再次语不成调,“我想过要跑,结果被他抓住关了起来,一直到孩子出生。孩子出生后他就把我们丢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正眼看过孩子,孩子病得快死了也不管。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可两周前他突然出现,说孩子有用,就把他带走了,我连他被带去哪里都不知道……” “他在折磨你。”叶宗声音沉沉,“他从小就是这样,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就要毁掉,而忤了他意的,就要极尽折磨。” “可那毕竟是他的亲骨肉……我被他、被他强~暴,我那么恨那个孩子,我甚至想过一生下来就把他丢掉,或者虐待他,把对叶朔的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可我没做到……那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叶朔、叶朔他……” “你是个善良的人。”叶宗似乎拍了拍她的肩,“可有些人没良知,更没骨肉亲情。” 叶沂一直牢牢捂着彦彦的耳朵。听到这儿,她再也躲不下去,直接走下了楼。然而,贺欣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她茫然地望着彦彦:“叶小姐,这是谁的孩子?” 叶沂和叶宗同时一愣。难道此彦彦非彼彦彦,一切只是重名引发的巧合?叶沂卡了一会儿,说:“这孩子也叫彦彦,寄养在叶朔的一个朋友家,我还以为……” “叶小姐说知道彦彦在哪,指的是这个孩子?”贺欣的眼睛瞬间空洞,“不,这不是我的彦彦。” 叶沂无措地望着叶宗,只见他摇摇头:“你先带孩子上去吧,我再和贺小姐聊一会儿。” “好吧。”叶沂恍惚转身。 有什么地方异常不对。彦彦的姓名、年龄、甚至出现在尚微家的时间,都能和贺欣提供的情况对上,怎么分析都是他无疑,可事实的确不是,贺欣不可能把自己的孩子认错。 若是这样,叶朔把贺欣的孩子弄到哪去了?眼前的这个彦彦,又是从哪里而来? 叶沂的脑袋缠成一团乱麻,而彦彦本就认生,眼下察觉气氛诡异,瘪瘪嘴就要哭出来。叶沂甩甩头,连忙去哄:“彦彦乖哦,咱们上去睡觉好不好?” 彦彦一如既往地恍若未闻,只顾低头垂泪。叶沂一边逗他一边向楼上走:“彦彦饿不饿,想不想吃宵夜?或者,要不要看一集动画片?” 彦彦仍是充耳不闻。谁知,身后的贺欣倒自言自语般说:“这个彦彦也听不见吗?倒是和我苦命的彦彦很像……” “什么?” 沙发上,叶宗霍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楼梯口的叶沂也骤然回头:“贺小姐说什么?你的彦彦听不见?” “是啊。”贺欣惶惑道,“我的彦彦有先天性耳聋,我没能力给他治病,所以……” 先天性耳聋?!叶沂和叶宗的视线陡然碰撞,然后同时射向二楼唐蜜的房间。彦彦……面面! 叶宗他们之前救回来的“面面”,并不是唐蜜的孩子,而是叶朔的孩子!而被叶朔寄存在尚微那里的,才是真正的面面! 一定是这样。叶朔当时面临警方调查,深知自身难保,为了不让韩家的孙子落入叶宗的手里,就拿自己的孩子掉了包。而真正的韩家后裔,则被他藏在了尚微那儿! 所以,叶沂现在手里抱着的这个,才是韩邵成的孙子?叶朔这招真是厉害。表面上,韩家的孩子被叶宗带走,韩邵成的注意力就完全转到叶宗的身上。 任谁也想不到,叶宗手里的是个冒牌,而正牌则被尚微用来制造一起绑架案,只等案件结束,再把孩子送回叶朔手中。但他们没料到,韩邵成半路杀出,将孩子截下来,和麦苗一道送还了叶宗! 兜兜转转,现在叶朔的儿子、韩邵成的孙子,居然全集中到了叶宗手上! 叶宗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贺小姐,虽然这个并非你的孩子,但你的孩子在哪,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如果贺小姐能帮我个忙,我不仅能为你找回孩子,还会尽全力把孩子的耳朵治好。” “真的?”贺欣几乎跳了起来,“孩子在哪?你要我怎么帮你?” “贺小姐先请住下,明天安排你和孩子见面,帮忙的事我们从长计议。”叶宗扬声唤道,“管家,给贺小姐安排房间!” 见贺欣上楼,他转身淡笑着看向叶沂:“小妹,想不想看看,叶朔和尚微是怎么自掘坟墓的?呵,他们离坟墓,可真是不远了呢。” 55|4.1||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叶沂和叶朔幽幽对望。水晶灯的光影破碎斑驳,在夜色沉寂中耀出一室冰冷的美感。 久久的沉默过后,叶沂艰难开口道:“叶朔他,他怎么能……他已经没一点人性了。” “很难想象么?这在叶家并不新鲜。”叶宗淡淡道,“你不觉得,其实叶朔才是最像父亲的那个?” 叶沂猛然一滞。她刚才拼命克制去想,但听到贺欣故事的瞬间,她已经意识到,世事果然是个悲剧的轮~盘,旋转至今,妈妈和自己的故事又在贺欣和彦彦身上重演。 “帮帮她吧。”就像当初祈求上天帮助自己一样,叶沂请求叶宗,“二哥,你一定要帮帮她们。” “当然要帮。”叶宗沉沉一笑,“这是打倒叶朔的最好机会,为什么不帮。” 他声音里的冷酷让叶沂怔住:“二哥……” 叶宗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强~奸、囚禁、胁迫、勒索,哪一条都够叶朔在监狱里好好呆上一阵。运气好的话,贺欣手里没准还有他别的犯罪证据。这一次,我一定要让叶朔彻底出局。” 叶沂说不出话,而叶宗的唇际牵出一丝苦涩:“在你眼中是帮助,在我眼里却只剩下了利益。这也算弑兄吧?小妹你看,我终于变成了这个样子。叶家人该有的样子。” “二哥……”叶沂的喉咙一阵发紧。 她知道,这是叶宗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当初他才会选择脱离叶家。可他们这样的家族,有几个能逃脱骨肉相残的命运?又有谁所选择?有限的生存空间被无限的利益争夺,叶朔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呵,”叶宗轻声笑笑,“最高明的,还是父亲这个罪魁祸首。明明已经有妻有子,却还硬造出了你我,然后冷眼看我们自相残杀,剩下最强的那个继承他的衣钵。他预言的一切都应验了。他说过我迟早会回叶家,说过一旦回来就再无法脱身,还说过不论我多么清高,最终还是会沦为权力的奴隶。他说的都对。看到今天的一切,他不知要多么满意。” “不是这样!”叶沂制止他继续下去,“二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走到这一步是被逼的……” “谁又不是被逼的?叶朔不是吗?”叶宗反问,“如果父亲规矩一点,叶朔就是叶家唯一、真正的继承人,哪会有这些你争我夺的风波?他作为嫡长子,只因不够优秀,就受到亲生父亲的鄙夷和漠视。他自己固然不争气,但也不是生来就恶贯满盈。” “确实,每个人走到今天这步,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二哥,你有一点和他们截然不同。”叶沂拉过叶宗的手,“他们永远都是为了自己。你不是。” 叶宗盯了她一会儿,故意嗤笑:“你觉得我是为了你?想得美。” “你心里清楚。” 叶宗冷哼一声,最终却摸了摸她的头:“我不后悔。” “叮叮叮!” 叶沂的手机突然响起,叶宗挥挥手,示意先上楼了,却在擦肩而过时蓦然停下。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叶宗的语气顿时不善:“季承?他又要干什么?” “贺欣毕竟是他帮忙救起来的。”叶沂无奈道,“我接一下。” “你自己看着办。”叶宗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但贺欣在我这儿的事,不许让他知道。” *** 待叶宗走远,叶沂平静地接起电话:“是我。” 那边静了半晌,才听季承低声问:“从警察局回来了吗?” 想起叶宗的叮嘱,叶沂答道:“是,把那女孩送到警察局就回来了。” 那边又没了声音。她等了半天,问:“没事了?没事我就……” “有。”季承疾声打断,“叶沂,我……我能不能去看看孩子?” “现在?”叶沂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明天行吗?” “就看一眼。”季承的声音低低沉沉,满是恳求的意味,“如果她睡了,我不会打扰,在门外看一眼就好。” 见她不答,季承又说:“叶沂,孩子失踪了一天。我毕竟是她父亲,你经历的恐惧和焦虑,我一样也不会少。” “是吗?”叶沂淡淡问,“你以为她是我藏起来的,想必没我那么恐惧和焦虑。” 电话那头蓦然寂静,连呼吸声都一并消失。叶沂突然觉得自己无聊。都已经分开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摇摇头,她妥协道:“实在想来就来吧,孩子应该还没睡着。但你尽快,再晚她真要睡了。” “我到了,开门吧。” 话音未落,门铃已“叮咚”响起。叶沂愣了愣。合着季承是站在门口给她打的电话? 一开门,便见季承沉沉望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夜风略带清苦的味道拂过,他的眸色又深了几分,喉结微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叶沂侧身把他让进来:“孩子在楼上,跟我来吧。” 楼梯爬到一半,她的手突然被牢牢握住,又用力一拽。叶沂不由转身,中心一个不稳,一下便撞到季承怀里。她比他站得高几级台阶,此刻正好伏到他的肩头。叶沂挣了一下,腰却被更紧地箍住:“叶沂,对不起。” 她僵在原地:“什么?” “我受了挑拨,怀疑了你。”季承每个字都说得用力,“对不起。” 叶沂想要起身,却被他制住,动弹不得。季承的呼吸埋在她的颈间,莫名有点脆弱:“你不原谅我?” 心口皱皱巴巴的,仿佛有什么团成一团。叶沂吸了口气,竭力让声音平平:“没什么可原谅的。本来也怪不得你。” 季承的身体一僵,叶沂借机推开他:“叶宗有句话很对,信任不是白来的,是挣来的。在逃跑这一点上,我在你这没任何信用可言,你怀疑我是情理之中。” 转过身,她往上走了两步,复又顿住:“你刚才说挑拨?这次的事,你也看出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对不起。”平日里手到擒来的谈判技巧一并消失,脑子里翻来覆去只剩这一句话,“叶沂,对不起,我该信你的……” “过去的事,别提了。”叶沂背对他,淡声说,“知道是谁,以后别再吃亏就好。” “你还是在乎的,对不对?”季承固执的追问,“我发现有人挑拨,是因为你刚才在海边的暗示。你怕我再遭人算计,所以才想着提醒我。叶沂,你还关心我。” “上来吧。”她默了许久,还是没有回头,“孩子要睡了。” *** 麦苗的门缝下透出一道光,走近听,隐隐有笑声传来。大概是管家在讲故事吧?叶沂敲了敲门:“麦苗,妈妈进来了。” “妈妈!”门一开,只见麦苗挥起小手,“爸爸在讲白雪公主!” 粉色的小床上,严寒也转过身:“沂沂,过来……”话没说完,轻柔的笑容便凝在唇角。 季承的表情比严寒更僵百倍。这本该是属于他的一切。他的妻子,他的女儿。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是唯一一个多余的人。就像个突兀的不和谐音符,生生打破一室温馨祥和。 “咦,漂亮叔叔!”麦苗愣了愣,开心地拍起手来,“漂亮叔叔你也来了!” “嗯。”季承抑制住百般情绪上前,摸了摸麦苗软软的黑发。 “漂亮叔叔,这是我爸爸,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他?”麦苗从被窝里蹦出来,一下钻到严寒怀里,一边拱一边笑眯眯地说,“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讲故事特别好听,比漂亮叔叔你讲得还要好听呢!” 床头飘荡的暖光一点点凝滞在半空。叶沂这辈子还没遇到过比眼下更尴尬的情形,而季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了。他想自嘲地笑,却无法牵动任何一根神经。 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么?他为了报仇,亵渎了婚姻、践踏了爱情、伤害了深爱他的女人。所以,他的女儿叫自己叔叔,却喊别的男人爸爸。而他,则要亲眼见证她们与他无关的幸福。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连麦苗都察觉了异样,小声问:“漂亮叔叔,你不开心吗?” 轻咳一声,严寒站了起来:“漂亮叔叔特意来给你讲故事的,冰雪奇缘让漂亮叔叔给你讲,爸爸出去喝口水,好吗?” “好!” 严寒走到门口,眉眼温和地对叶沂弯了弯:“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等等,我和你一起。宝贝,你自己和漂亮叔叔玩一会儿。”叶沂转身,忽略掉季承仿若冻住的身影,“严寒,我有事要和你说。” *** 回到楼下客厅,叶沂把严寒按到沙发里,然后并肩在他身旁坐下,枕上他的肩膀。严寒捏捏她的手:“怎么了?” 叶沂把贺欣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明天一早送你回医院吧,两个孩子的身份揭穿,唐蜜又要受一回刺激,估计还有得闹。你还是在医院休息,等风波过去再住过来。” “嗯,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特意叫我下来,说有事要和我讲,就是这个?” 心思被戳破,叶沂把脸藏了起来:“被你看出来了啊。其实没什么事,就是不想和他呆在一起而已。” “沂沂,别任性。”严寒揽过她的肩,“麦苗早晚要认回真正的父亲。你们已经不在一起生活了,好不容易见面,就该一起陪伴孩子,不然对她太不公平。” “知道。”叶沂整个人俯进严寒怀里,“我就任性这一次,行不行?” 严寒轻轻拍她的背,很快察觉到胸前湿漉漉的异样。他的语气一下焦急起来:“沂沂,怎么了?为什么哭?” “没事……我没事,”叶沂的肩膀一耸一耸,小声抽泣,“我就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孩子找不到的时候她没哭,被季承怀疑的时候她没哭,摔倒在地差点流产的时候她没哭,提出离婚的时候她没哭,最终签字的时候她也没哭。 哀莫大于心死。绝望到了万籁俱寂的地步,眼泪反而流不出来了。她本以为离婚就是了断,然而现在,当季承一次次出现,一次次道歉,一次次表现出留恋,她突然一下疼得要命。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爱却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又不能彻底遗忘,非要藕断丝连,无限延长这种折磨? “你放不下。”严寒了然的声音满是苦涩,“你还爱他。” “会放下的,一定会。”叶沂提高声音,像要努力说服自己,“我就是后悔,后悔从头就不该开始。严寒,如果当初我爱的是你,那该多好。” 严寒柔声笑笑:“你现在爱我也不晚啊。” “我也想啊。”叶沂闷声道,“可我怎么能这么对你?” “我巴不得你这么对我。”严寒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沂沂,我甘之如饴。” “我不能这么对你。”叶沂重复了一遍,再次哭出了声,“严寒,我又怀孕了。” “怎么这么巧,你说怎么能这么巧?为什么每次我一要离开他,就会发生这种事?这是不是就叫孽缘?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惩罚?” 严寒的怀抱蓦地僵硬了一瞬,又在顷刻间拢紧了她:“别乱讲,孩子是上天的礼物。”犹豫了片刻,他问,“他……知道吗?” 叶沂默默摇头。严寒静了静,又问:“那你打算告诉他吗?” “别问我了,”叶沂拖着哭腔,“你别问了行不行?” “好,我不问了。”严寒没辙地哄道,“沂沂,你别想那些。你只需要知道,但凡季承缺失之处,我都会全数替他补上,这就可以了。好吗?” 叶沂的泪水更凶。紧紧捉着严寒的衣襟,她听他又说:“麦苗出生的时候,你还没回到我的身边,我有很多事情都没做到。等这个孩子来了,你不会再那么辛苦。如果你愿意,就当他是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严寒……” 叶沂在悄声痛哭,严寒在安慰他。空旷的客厅被这份隽永无悔的陪伴充的满满当当,再装不下旁人。季承如一座冰峰般僵立在楼梯转角处。 严寒,我又怀孕了。 严寒,我要是爱你多好。 严寒,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孩子还在,可她骗他说已经没有了。这一刻,季承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蚀骨锥心。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握住楼梯扶手,才没有被千钧之重的心脏坠得直接摔下楼去。 56|4.1. 此时此刻,季承的本能反应是冲下楼去,揪住那个女人,质问她为什么撒谎,然后押着她去法院复婚。但理智及时阻止了他。叶沂已经离开过两次,每被他逼回来一次,他们的关系便更岌岌可危一点。 就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信任一点点土崩瓦加,他和她一步步走到不可挽回的边缘。如果现在下去,只会再一次重复这个轮回。所以他强自镇定着,直到勉强挪得动脚步,才一级一级走下楼去。 客厅里,叶沂看到他,“腾”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刚刚。”季承若无其事道。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他抑制住心头的紧缩,皱着眉问,“出什么事了,哭什么?” “没什么。”她放松下来,淡淡地答,“聊起从前的事,有点不开心。” “现在呢?”季承盯住她问。 属于他的气息太强烈,即使拼命克制,身体深处还是不免剧痛。叶沂晃了一下。然而下一秒,腰部便多了个温暖支撑的力量。抬起头,严寒对她笑笑。 他什么也没说,只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腰,她便蓦地平静了下来,亮出个坦诚的笑:“我现在很好。” 她和严寒的互动没逃过季承的眼睛。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他用最后一点克制转身:“我走了,明天再来看孩子。” 大门轻声合上,严寒敛眉问:“你说,我们刚才的话他听见了吗?” “不会。”叶沂肯定道,“季承是我见过控制欲最强的人,他要是听见我骗了他,怎么可能淡定成这个样子。” *** 季承一进门,阿菲就觉出哪里不对。只见他步履匆匆地冲上了楼,然后,书房便传来“乒里乓啷”一通乱响。阿菲连忙跑了上去:“先生,您这是……”话没说完,她愣住了。 季承的洁癖严重,一丁点不整洁都能让他皱眉头。然而此刻,一整面墙的书柜全都大敞着,凌乱的书册散落一地。而季承半跪在地上,正将更多齐齐收纳的资料随手丢出来。 完了,阿菲在心里哀叹。先生惨遭太太抛弃,这是彻底疯了。 季承胡乱翻了几下身侧的的纸张,余光正好瞟见呆立的阿菲。他疾声问:“太太的东西你收哪了?” 阿菲一愣:“太太的什么东西?” “就是我之前让你收起来的那些。” 阿菲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先生说的是太太当年怀小姐的时候……” “是,快找。” 一只淡粉色的纸箱从书柜里层翻出,轻轻搁在书桌中央。一室暗沉的色调中,它的颜色突兀,却又出乎意料地温暖。阿菲盯了那纸箱半晌,眼泪差点掉下来:“先生,都过去那么久了,您何苦还……” 季承揭开纸箱的盖子,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育儿书籍、产检记录、b超图片……时间久了,纸张变得薄而脆,还略微泛黄。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好像生怕碰坏。 阿菲鼻子一酸,仿若看到数年之前的场景。 她清楚记得剧变发生的那天。一早,叶沂出门产检,她本来次次都陪着的,那天却被拒绝:“阿菲,我想喝你熬的排骨汤,回来就喝。”叶沂出门前说,“严寒在医院等我,别担心。” 那时候,叶沂和季承的关系降至冰点,经常失眠、噩梦,甚至半夜哭醒。心情恶劣,胃口自然更糟,常常吃什么吐什么,人都开始脱形了。好不容易有想吃的东西,阿菲连连应道:“是,太太,我马上去做!您一定注意安全啊!” “嗯。”叶沂冲她笑笑,临走还抱了她一下。 最近叶沂一直有点神经兮兮,阿菲只当是孕期反应,也没在意。然而,排骨还没下锅,噩耗便传了过来:叶沂被绑架了。 季承赶回来的时候,阿菲非但没踏实,反而更害怕了。她从没见过季承这幅模样。季承一向淡漠,就算天上掉个外星人下来,他连眼皮也不会抬一下。 那一天,他依旧没有表情,可从那沉黑的眼底里,阿菲看到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夜幕降临,叶沂的车子残骸在爆炸现场被找到,阿菲亲眼看见,那个坚不可摧的男人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从椅子里站起来。 季承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三天,除了去事故现场,再没移动过位置。阿菲忍不住流泪:“先生,去歇歇吧,太太只是失踪,您要是垮了,太太回来不知道要多伤心。” “她不会伤心。”窗外残阳如血,季承周身染着淡淡的红光,泛出近乎残忍的绝望,“我强迫她留下,这是她给我的惩罚。” 阿菲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凭本能喃喃道:“不会的,太太说了,要回来喝我做的汤的,她一定会回来,她不能死……” “她没有死。”季承的声音暗哑得几乎无法听清,“但她不会回来了。” 说着,他轻轻从桌上捏起一样东西:“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孩子。”修长的手突然开始颤抖,“阿菲,是我要和她打赌的。我赌有了孩子,她就再也不能离开我了。她在证明给我看,无论如何她都会离开我。只要能离开我,她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杀了自己,包括杀了我的孩子。” 阿菲直直盯住他手里的东西:“先生,这是……太太的b超?您不是说过,b超结果都不必拿给您看吗?这是哪来的?” 季承没答。阿菲垂眸,却发现更为震惊的一幕。季承从来整洁的书桌此时乱得像个杂货铺。她颤巍巍地翻过去,手指掠过b超图片、《西尔斯育儿指南》、《孕期指导手册》、最终落到厚厚一叠产检报告上。 报告都是复印件,纸张微微卷曲,明显被翻阅过很多遍。阿菲震惊道:“先生,这些都是您问医生要的?您这么关心太太和孩子,为什么要瞒着她?” 季承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他向来笔直的脊背微微弓着,像在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阿菲不禁又问:“先生,太太晚上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人进她房间,是不是您?” 他不说话,阿菲失声喊了出来:“先生,我每天十二点睡五点起,都没见到过您!您是半夜悄悄回来,看一眼太太,凌晨又悄悄走的吗?您这是……为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衣襟被一把攥住。阿菲吓了一跳,季承却仍深深垂头,低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别说了。阿菲,求求你,别说了。”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阿菲绝不相信,这近乎哀求的话是从季承口中说出来的。直到季承摇晃着走出老远,她还呆呆立在原地,听着他说:“帮我把和她有关的东西都藏起来,好吗?我怕我看见了会撑不下去。阿菲,拜托你。” *** 时隔三年,暗无天日的记忆被重翻出来,阿菲战战兢兢:“先生,您这不是又、又犯了吧?” 季承莫名其妙地看她:“当时医生说她身体虚,有很多特别注意事项,还有调养的食谱,在这里吧?” “哦,在的。”阿菲在箱子里翻了几下,“都在这儿了。” 季承确认了一遍,认真道:“每天做一种,给她送过去。不许提是我让你送的,也不许提是什么食谱,就说你想她了,她又爱喝你做的汤,就调了新的配方给她尝尝,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菲一头雾水,“可是先生……” “再从家里找几个得力的人,远远跟着她,别让她发现。”季承又道,“她身边有叶宗的人,平时没什么问题,只是以防万一,出现紧急情况,别人手不够。” 季承在屋里一边来回走圈,一边自言自语:“还有什么?对,得联系一下医院的人,那里叶宗的熟人太多,怎么避开他把报告拿出来呢?” 越听下去,阿菲的嘴张得越大:“先生,太太她……她又有了?” 季承瞪她:“她不想让我知道。乱说话就把你发去非洲。” 阿菲猛然捂嘴,拼命摇头,又不解:“那您不把太太接回来吗?” 季承身形一滞,阿菲道:“先生,小姐出生的时候您不在,落下多少遗憾,这次难道又……” “当然不行!”季承斩钉截铁道,“但强攻是不行了,这一回……恐怕需要智取。” *** 第二天,叶沂起得有点晚。前一晚哭了一场,整个人都有点发虚,眼睛更肿的看不清东西。她记得叶宗曾配过某种消肿药膏,于是一路摸到他书房,想碰碰运气。 结果,门刚推开个小缝,有人便从身后猛拍了她一下。回头,唐蜜好奇地问:“叶宗也叫你来了?他特意把我叫来,还不让带着面面,出什么事了?” 叶沂陡然明白过来。唐蜜还不知道孩子被掉包的事。神啊,如果她突然发现,这些天一直捧在手心的竟是叶朔的儿子,会不会再受刺激? 想到这,叶沂握住唐蜜的肩膀,正色道:“唐蜜,最近事情又多又乱,忙中难免出错,一会儿不论听到什么,你务必要先冷静……” 话还没完,一阵微风拂过,掩着的门缝微微敞开一些。 屋内,叶宗的声音悠悠飘了来:“祁焉,你先冷静。面面和彦彦的身份弄混是小事,现在最要紧的是面面的病。我的判断,他是自闭症。他被叶朔控制多年,一定有过很不好的经历,心理受创。我马上给你联系心理医生,但治疗这种病症,关键是父母的关爱。而你和唐蜜目前的状况……” 屋内寂如暗夜。叶沂担忧地转头,只见唐蜜用一种见鬼的眼光怔怔盯着房门。门缝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是谁被另一个人拥进了怀里。 良久,她们听见祁焉低声说:“面面,对不起。你是不是很恨爸爸,爸爸对不起你……” 叶沂身边,唐蜜一瞬间褪尽了血色。她在原地定了两秒,然后如炮弹一般,轰然撞开了叶宗书房的大门。 57|4.1. “嘭!” 硬木大门磕进墙壁,整个房间都跟着震了震。晨光清冷,流沙般细碎地洒下来,将场景定格为一幅清淡却令人心悸的水彩。 整个画面里,最先动的是叶宗。他站起身,担忧地看看僵立的唐蜜,又看看抱着面面一动不动的祁焉:“都坐下,我们慢慢……” 唐蜜却根本没理会他,死捏着拳头盯紧祁焉:“你刚才……说什么?” 祁焉的脸埋在孩子的肩膀上,仿佛没听到她的质问,仿佛任何动静都不能令他移动分毫。唐蜜上前一步,人如过电般簌簌颤抖:“韩、韩延……” “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么?”良久,祁焉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眸色犀利地凝住她,凉声笑道,“唐蜜,好久不见。” 叶沂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事前有所猜测,可亲耳听见当事人承认,震撼力和想象不在一个量级。她震惊地望向叶宗,这么大的事,他居然瞒着她。 叶宗却已疾步冲了过来:“唐蜜!” 话音未落,唐蜜已软软倒了下去。 *** “受惊过度,先让她休息。”叶宗收了血压仪和听诊器,“应该没有大碍,但小妹,你说她曾经有过心理问题?” “嗯。”叶沂瞥了祁焉一眼,“韩延……死的时候,她受了点刺激,一度精神恍惚。看了心理医生以后好点了,但还是不大能提相关的事情,一提就不太好。” 祁焉倚墙看着窗外,僵硬如一把紧绷的弓。叶宗叹了口气:“我去给她备点药,其它的等醒了再看。” 叶沂跟着叶宗离开,刚要出门,却被祁焉叫住:“叶沂,能留一下吗?” 叶宗对她点点头,带上了门。祁焉却一直沉默着,幽幽盯着窗外。叶沂不禁问:“你当初说,帮我只是顺便,去大陆是有私事要办,指的就是唐蜜?” 祁焉不答,眉目间却隐隐透着青色。 “那你为什么找她?” “……” “既然找到了她,为什么隐瞒身份?” “……” 叶沂败了:“你让我留下,是为了陪你发呆?” 久久的沉默过后,祁焉终于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涩:“你说她受过刺激,她受过什么刺激?” 叶沂失笑:“她那么爱你,你死了,你说她受的什么刺激?” 祁焉却哑声笑了出来:“她爱我?她告诉你的?” “有眼睛就能看出来。”气氛愈发不对,“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我原来是这么认为的,但她亲口否认过。”祁焉转过头来,“你难道不觉得,她受刺激,也许只是因为愧疚?” “愧疚?” “是她逼我回的韩家。”祁焉望着一点虚无,“我在韩家死了,她觉得愧疚。不是这样么?” “你怎么能这么想她?”叶沂震惊了,“你回韩家以后,她父母硬要把她嫁到乡下。当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为保住孩子,她生生找了个不能生育的人。那人家里条件不错,但精神有问题,为了白得儿子才留下她。你能想象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她要是不爱你,为什么自找这种罪过?” 祁焉一震:“什么?” 叶沂更诧异了:“你没查过?” 祁焉愣了愣:“查过,不是这个结果。”他随即笑了笑,“韩邵成,他又做了手脚。” 日头升高了些,光芒灼目而烈烈,让深埋的秘密无所遁形。 叶沂走到祁焉跟前:“面面还没出生,她被迫嫁的那个人就死了,然后面面被韩邵成偷走,她也被那家人赶了出来,几次差点活不下去,好不容易开了个小店,赚的每分钱都用来找孩子。她总和我讲你们过去的事,还常常想象,如果你还在,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觉得这些都是愧疚?” “是吗?”祁焉漂亮的脸上闪过恍惚和脆弱,“那她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要把我赶回韩家那种地方?” “我不知道,她没对我说过。”叶沂诚实道,“但她对你的感情,我看得很清楚。当局者迷,也许韩邵成做了别的手脚,也许唐蜜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既然在乎,就好好问问她,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更不要妄加揣测,然后彼此折磨。” 祁焉轻轻阖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神色。 “你陪着她吧。”叶沂转过身,“我出去了。” 摸到大门时,叶沂听见祁焉轻声说:“确实,当局者迷。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妄加揣测、彼此折磨。叶沂,对我的忠告,你做到了吗?” 叶沂的手指僵住。良久,她答:“我不一样。你们在彼此心里都是第一,季承对我再有感情,也比不上他报仇的心。” “那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苦衷?”祁焉幽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心报仇,不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我又为什么要毁了韩家?” 尘埃在光柱下飞舞,然后无声落地。 祁焉笑了一声:“你不觉得我们俩很像么?都改头换面了,还是没法摆脱过去。我回来找唐蜜,只是不甘心。我就是想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但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回不去了。” “……” “追根究底,不是不爱,而是被彻底伤过一次,再也鼓不起信任对方的勇气了。叶沂,我们是一样的,对吧?” *** 祁焉的每个字都像锋利的匕首,直击心窝,刀刀见血。叶沂木然走着,路过叶宗门口,只听里面传出隐隐的啜泣。 门未关严,从缝隙里看过去,贺欣垂首坐在沙发上,小脸埋在掌心,指缝间泪水涟涟。一张纸巾递到她的面前。她怯生生地抬头、接过:“谢谢。” “情况就是这样。”叶沂站的地方看不到叶宗,只能听见他温和的声音,“叶朔手里扣着另一个孩子,他为了迷惑我,就用你的孩子掉了包,趁机把我们要找的孩子送到了别处。所以,你的彦彦到了我这,你又和小妹偶遇,真是歪打正着。” “谢谢你。”贺欣哽咽,“叶先生,谢谢你……” “现在还不是谢的时候。”叶宗平静道,“贺小姐,冒昧问一句,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 “贺小姐如果没有具体计划,不妨听听我的建议。”叶宗搬了把椅子,坐到贺欣对面,“叶朔知道彦彦到了我这,如果他看见你把彦彦接回去,就知道你我已经相识。凭他对我的厌恶,这对你绝对不是好事。” 贺欣抬起头,满眼惶惑茫然。叶宗起身给她倒了杯水:“何况,你们的关系本来就很恶劣了,如果雪上加霜,你和彦彦未来的日子恐怕会越发艰难。” “我,我想离开这儿……”贺欣颤声道,“可是,叶朔他不许,我斗不过他……” “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叶宗把水递给她,躬身和她对视,“贺小姐,不瞒你说,叶朔一直想置我于死地。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之前和他交手,我已经败了一次,弄丢了他的所有犯罪证据。现在,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什,什么意思?”贺欣的手指一抖,水杯径直下落。 叶宗眼疾手快地接住:“叶朔对你做的任一件事,都够他进监狱。你毕竟和他相处过,或许还能回想起有关他的其它犯罪证据。我们拿到的证据越多,他消失的时间就越长,甚至再也不能出现。但是,这些都需要你来作证。” 贺欣瘦削的身子簌簌战栗:“叶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上法庭,作证?” “这是我的希望。”叶宗坦诚地望着她,“但贺小姐,决定权在你,我无权要求你当众重温经历过的痛苦。只是,请你好好考虑一下,这是摆脱叶朔的唯一机会。如果你愿意配合,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彦彦的病……” “我会为他请到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也会保证你们母子一生舒适无忧。” “那我需、需要说出……哪些事?” “理论上越多越好。”叶宗道,“他涉嫌强~奸、囚禁、恐吓、勒索,每一条只够在监狱里呆几年。被控的罪过越多,他消失的时间就越长。有些事你不愿示人,我完全理解。还是那句话,决定权在你,而我会负责律师、保镖、媒体,为你提供最大程度的保护。贺小姐,请好好考虑。” *** 贺欣匆匆离开时低着头,甚至没看见立在门口的叶沂。书房里,叶宗垂眸静静坐着,盯着对面的空沙发。半晌,他从口袋里摸出盒烟,抽了一根出来。 “二哥!”叶沂疾步上前,一把夺了香烟,“你怎么又抽?” 叶宗抬眸冲她微笑:“给我吧。” “你……”他越不徐不疾,叶沂就越难过,“原来你最讨厌别人抽烟的,现在怎么……” “我现在哪还能和原来比。”他淡淡说,“心里不舒服,缓解一下。” 叶沂举着香烟的手垂下来:“因为贺欣?” 叶宗自嘲:“是啊,本来是男人的厮杀,结果要靠一个女人去自揭伤疤。” “二哥,你没逼她。” “我没逼她么?”叶宗反问,“利诱不是威逼的一种?” 窗外,日光渐烈渐白,让人不想直视眼前的世界。叶沂一时失语。她也不知道,对贺欣来说究竟什么是好。是揭开伤疤,还是把噩梦深埋心底?但眼下,贺欣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出于私心,她也希望贺欣能提供尽可能多的证据。 叶宗只是做了不得不做的事情。或许,在这场性命攸关的厮杀里,他们都变得冷血自私了吧? “祁焉怎么样了?”后来,还是叶宗先换了话题。 “唐蜜还没醒,他一直陪着。” “他叫住你,聊了什么?” “他想知道,过去唐蜜是怎么跟我讲的他。” 叶宗叹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说已经放下唐蜜了。谁也没想到,唐蜜居然一直和你在一起。后来他去帮你,又开始接近唐蜜。估计一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大概只是不甘心,想问问过去的事。谁知道状况一件接一件,一路耗到现在。” 叶沂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后只点点头:“麦苗也该起了,我去看看她。” “小妹。”刚到门口,她就被叶宗唤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从认识祁焉起,就知道他的身份,然后一直瞒着你。” 叶沂脚下一僵,但还是微笑道:“二哥,你没做错。我要是知道了,难免告诉唐蜜。你说得对,他们的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旁人插手只能适得其反。” “不仅仅是这样。”背后,叶宗沉沉道,“这件事涉及韩家,非常凶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小妹,我并非不信任你,但我没有选择。” “我知道。” “但你还是难过,对吧?”叶宗自言自语般道,“最信任的二哥也会对你撒谎。小妹,对不起。” 大门轻轻合上。叶宗最终点燃了那支香烟。他不想欺骗叶沂,也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然而从今往后,为了她好,他的欺骗和隐瞒只怕会越来越多。 望着徐徐上升的烟雾和空空荡荡的房间,叶宗淡声笑笑:“小妹,以后连你也会离我越来越远了,是吧?” 挣扎了多少年,他终究孑然一身。 *** 从书房出来,叶沂被管家叫住:“小姐,季家来人了。” 她皱了皱眉:“季家来人?什么人,季承?” “不是,说是他们的管家,叫……阿菲的?” “阿菲?” 刚下楼,阿菲便小跑过来,脸上像开了朵花:“太太,您还好吧?” “好。”叶沂也很兴奋,“你怎么来了?” “先……”第一个字就差点说漏嘴,阿菲连忙噤声。 “先生?”叶沂蹙眉,“季承叫你来的?” “不不不!”阿菲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个,鲜……的汤,特别鲜的汤!太太,我新得的配方,知道您喝不着我的汤肯定想,就给您送过来了。” “谢谢。”叶沂感动道,“其实我这什么都有的,你不用特地跑一趟。” “那怎么行!”阿菲严肃道,“这方子是医生特别开来安……” “医生?”叶沂诧异,“安什么?” “安,安……”阿菲快被自己的嘴吓死了,“安心,养胃安心!太太身子虚,我特意跟医生求的药膳方子!”情急之下,阿菲一通胡捏。 叶沂捏捏她的手:“阿菲,谢谢你。” “太太说的这是哪的话。”阿菲连连摆手,“都是先生……” 叶沂猛地抬眼:“什么?” “都是先生对不起您!”阿菲急中生智,“先生对不起您,我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看见叶沂愈发虚幻的脸色,阿菲垂头:“太太,我不会说话。反正您只要知道,这汤是我要送您,不是先生要送您的就行!” 说完,阿菲脑海中悠然浮现几个大字:此地无银。 “叮咚。” 叶沂还没来得及反应,门铃突响,管家顶着一张无语的脸走了过来:“小姐,季家又来人了。不过这次……倒是季先生自己。” 58|4.1.家 看到阿菲,季承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昨天特意叮嘱阿菲下午过来,免得和自己撞车,让叶沂看出嫌疑。他就知道,阿菲听见叶沂怀孕的消息会按捺不住,一早爬起来熬汤。 阿菲抗命被现场抓包,一脸心虚地站了起来:“先先……先生。” 事已至此,戏还得演下去。季承板脸皱眉:“你怎么在这?” 阿菲再不敢说错话:“那个……我想太太了,就过来看看。” “阿菲。”叶沂淡淡制止,“别叫我太太了,不合适。” 空气瞬间僵硬,季承似乎摇晃了一下。叶沂却没察觉一般,转向他问:“过来有事?” 季承很快恢复了平静:“昨天和孩子说好,今天送她去幼儿园。” 话音未落,麦苗已被佣人从楼上抱了下来。看到季承,她张开双臂,做了个飞扑的动作:“漂亮叔叔你来啦!” 季承顺势把她接到怀里,吻了吻头顶:“昨天睡得好吗?” “好!”麦苗笑眯眯地在季承脸上亲了一口,“漂亮叔叔,昨天你讲完故事,我真的梦见自己变成小公主啦!” 季承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就是我的小公主。走了,去幼儿园。” 这和谐的一幕突然让叶沂有点心酸。季承却没显出任何异样,只淡淡瞭了她一眼,不经意地问:“一起?” “我……” 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季承又说:“正好有事要和你说。” 答案没选择地变成:“那好吧。” *** 车上,季承一直安静,只听麦苗的小嘴不停地“吧嗒吧嗒”念叨:“漂亮叔叔,你的故事讲得好好啊,你以前也经常给小朋友讲故事吗?” “没有。”季承捏捏她的小脸,“但是我最近看了故事书和儿童节目,学一学就会了。” 叶沂虽望着窗外,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身边的对话上,听到这些不免一怔。无论他们两个如何,季承对麦苗从来都没话说。 而麦苗乍呼呼地捧脸:“漂亮叔叔好聪明!妈妈说,和聪明的人在一起也会变聪明的,那妈妈,以后能不能让漂亮叔叔每天都来讲故事啊?” 即使没回头,叶沂也能感受到钉在背后的两道灼热目光。麦苗孩子心性,却也知道拐弯抹角地要和季承亲近。毕竟是血脉相连。一波胜似一波的愧疚翻涌上来。孩子明明有父亲,她却选择了隐瞒。 心尖像被人浇了鲜榨青柠,酸涩到不行。半晌,叶沂低低应道:“嗯。” “太好了!”麦苗欢呼,“漂亮叔叔你会来吧。” “一定。”季承沉甸甸的声音仍冲着叶沂的方向,“每天都会。” *** 孩子下了车,空气一时变得有点凝滞。叶沂率先打破沉默:“送我去趟医院。” 季承一下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 叶沂莫名其妙地看他:“看严寒。” 季承端详了她一会儿,似乎松了口气,眉目间却又聚起另一种沉郁。叶沂转移话题:“你刚才说有事要和我讲,什么事?” 季承敛了神色,淡淡道:“哦,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我手里的季氏股权,最近会转一部分到孩子名下。” “什么?”叶沂愣了,“为什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季承的黑眸无波无澜,“我的东西早晚都是她的,早点给,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就不用交遗产税了。” 叶沂被他唬得汗都要滴下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急什么?”季承瞧了她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听见我有三长两短,吓成这样?” “你少自作多情。”叶沂双颊烧了起来,“这是大事,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股权涉及你对季氏的控制权,怎么不是玩笑?你把股权转给麦苗,在她成年之前,这些股票的实际控制权归谁所有?” “她由你抚养,自然是你。” “季承,你脑子没坏吧?”叶沂目瞪口呆,“咱俩现在没关系了,我只会站在叶家的立场,你把股权给孩子,就等于给了我,你、你……”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季承似笑非笑,“叶沂,你会用这些股权来害我么?你不会。这不就得了。” “你凭什么信我?” “你和我离婚的理由是我不信你。”季承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语气也愈发沉了下去,“我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弥补。我不求你原谅,只想让自己心安,仅此而已。” “你秀逗了吧,现在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叶沂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你和老太太本就不和,现在把控制权拱手让人,这是作死行为!” “你会和老太太联合起来对付我?” 叶沂语塞。 季承缓缓伸手,把一缕散发拢到她的耳后。他的动作轻柔,像是含了千言万语:“最近你不在,我想通了好多事情。哪怕对我失望透顶,你至多想要离开我,却从来没害过我。可其他人呢?不是想利用我、就是想控制我,或者干脆害死我。你不会。有孩子在,即使做不成夫妻,你也是我最近的亲人了。叶沂,过去我不信你,是我愚蠢。” 叶沂愣愣地望着他,看不出他的用意。季承垂眸浅淡地笑笑:“反正斗来斗去,要么生要么死。我活下来,一切也都是要给孩子的。我要是死了,除了孩子,老太太也要来分,还不如提前安排好。” 叶沂被他念得大气都不敢出:“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生啊死啊的……” 季承却不答,只说:“你放心,我会尽全力,不让老太太有机会针对你们。医院到了,你下车吧。” 丢下她,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炽烈的阳光自头顶洒下,冰冷的寒意却一阵阵从脚底涌上来。 叶沂恍惚地走进医院。一队急救人员涌过,她下意识护住了小腹。站在电梯前,她想按下严寒所在的楼层,可手指颤了颤,最终戳到了另一个按钮上。 另一边的车里,季承阖眸撑着眉心。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先生,太太进了医院,但没去看望严寒。”季承倏地睁眼。只听那边又说,“太太一直捂着肚子,脚下也不稳当,我怕……” “掉头!”季承厉声道,“回医院!” *** “已经稳定多了,恭喜。”医生和蔼地对叶沂笑,“看来最近休息得不错?” “是。谢谢医生。” “客气什么,你哥哥是我的学生,你也算我半个闺女了。不过还是要提醒你,平常要多加小心。毕竟上次摔了一跤,可不能再出状况了。” “嗯。” 出了检查室,叶沂轻抚着小腹,陷入纠结。其实,她对这个孩子抱着很矛盾的心态。孩子来的时候,她和季承都处在崩溃的边缘。当时情况危险,连叶宗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潜意识里,她一直告诉自己,和这孩子的缘分随时都会结束,所以要顺其自然,放弃期待。可是刚才,她突然特别在意起这个孩子。 她和季承间的最大问题,莫过于季承把仇恨看得比她重要。那么,她放他离开,做他最想做的事情。但她从没想过,如果季承在报仇过程中出事了呢? 季承向来都表现得强大而不可摧毁,叶沂就从没想过这个可能。而刚刚,他言语中的无力感让她突然意识到,季承也是人,他也会失败。 麦苗尚未认回爸爸,而这个孩子干脆连他的面也见不上了吗?季承或许根本没机会知道他的存在?这个认知让叶沂没法承受,她突然很想确认孩子平安无恙。 然而现在得到确认,她又茫然了。该告诉季承了吗? “叶沂!” 叶沂霍地抬头。正想着的人蓦然出现,这场景近乎灵异。叶沂吓了一跳:“季承?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季承大步跨到她面前,一双眸子黑得惊心动魄,“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惊吓间,叶沂忘了琢磨这问题的深意,随口捏道,“我……最近月经不调,看病。你呢?”她愈发疑惑,“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季承上上下下打量了叶沂良久,觉得不像有事,终于开始思考借口,“手上的骨折,复查。” “复查?”叶沂怀疑的挑眉。 “对,复查。”季承一脸镇定,“刚才忘了,开出去才想起来,又回来了。” 叶沂的视线幽幽瞟向头顶的标牌:“你复查手臂,是看妇科,还是看产科?” *** “小姐,季先生最近每天都去叶宗家里,说是看望孩子。”助理一边汇报,一边战战兢兢地瞥一脸青白的尚微,“还有,叶朔那边又来催了,问有没有那个男孩的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他有完没完!”尚微“啪”地丢开手上的文件,“韩邵成那边联系上没有?” “联系倒是联系上了。”助理犹豫道,“但是小姐,事情有点奇怪。按理说,查个小孩行踪,不是什么大事,韩家随便出个人都能办的。可我打过去以后,他们说让等着回复,好像是韩邵成要亲自过问此事。” “韩邵成?”尚微的手一抖,指间的笔“啪嗒”掉了下来,“他还管这些?” 韩邵成的名字尚微也是久仰。那是个真正的亡命之徒。雇他的手下做些调查还好,要和他本人打交道……尚微不寒而栗。 “按说不应该。”助理也觉得心虚,“小姐,这事要不然还是先撤回来?” “可以。” 话还没完,助理的手机突震。他低头一看,瞬间面无血色:“小姐,是……韩家的号码。” “接,”尚微硬着头皮道,“就说不需要了。” “是。”助理遵命接听,不一会儿,却颤巍巍地把手机递了过来,“小姐,是韩先生本人。他说有事找您……您要是不接,他就亲自上门来问。” 尚微白着脸盯了手机好一会儿,才强作镇定地放到耳边。 还没开口,那头却已洞悉了她的动作和心理:“尚小姐,别害怕,我是想要帮你的。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愿意接我电话?这可就不礼貌了。只要和我打过招呼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一辈子都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尚微紧咬打颤的牙关,竭力道:“韩先生说笑了。” “我没空说笑。”阴郁的男声低沉沙哑,带了种历尽邪恶的沧桑,“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那个住在你家、被你用来接近季承、然后又劫走的小男孩,和叶朔有什么关系?” 59|4.1. “韩先生为什么关心这个?”尚微故作镇定,“韩家做事以专业著称,不相干的事情想必不会多问。” “呵,呵。”韩邵成低低笑了几声,“精辟。不相干的事我自然不问,问了就一定相干,尚小姐还是回答的好。” 尚微的脸白了白,手指死死扣住桌沿:“我娘家表姐的孩子。” “哦?”韩邵成好奇似地问,“尚小姐为了绑架季承的孩子,宁可把自己的亲外甥搭进去?这份心性,连韩家人都自愧弗如啊。” “你……”尚微大骇,“你凭什么说是我绑架了……” “我韩某人虽然老了,这点把戏还看得清楚。”韩邵成淡淡的笑,“所以尚小姐,你最好不要骗我。什么时候想说实话了,我随时恭候。” “哒”的一声,电话切断。与此同时,尚微手中的手机重重砸上桌面。助理连忙上前:“小姐,这是……” “那孩子一定有什么特殊来历,而叶朔瞒了我们。”尚微瘫在椅子里,“韩邵成威胁我。而且他话里的意思……他应该知道孩子在哪。” “韩邵成为什么……” “不管为什么,他是找孩子的唯一办法!”尚微狠狠咬牙,“找人跟着他!” “什么?”助理大惊失色,“小姐,韩邵成是什么人,他要是发现我们跟踪他……” “反正都是一死。孩子找不回来,叶朔也不会放过我。”尚微颤声道,“韩邵成还没摸清孩子的底细,早点把孩子送回叶朔那儿,那就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了,否则你我都脱不了关系!不想死的话,就让你下面的人拿出本事做事!” *** “你让人跟踪我?”叶沂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季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你突然折回医院,来妇产科看骨折,还恰好碰到了我?” 季承语塞。叶沂拢起眉,怀疑地打量他:“季承,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叶沂的直觉是,季承对她的流产起了疑心。毕竟那天她和严寒聊到一半,季承正好从楼上下来,很可能听到了什么。她开始手心冒汗。季承知道了,会怎么做? “我……”季承捏紧了拳头。 孩子的事他知道了,说,还是不说?叶沂不想他知道,如果发觉他知道,会不会远远逃开?现在,至少他还能看到她们。 于是,他退缩了:“那天在海边,你为了救人差点出事。当时我……碰巧在,要是下一次没那么巧,你怎么办?” 叶沂松了口气:“我身边一直有叶宗的人,那天是我让他们别跟过来的。以后都不会了。无论如何都谢谢你,只是季承……” 她用力呼吸了一次,平声说:“我已经不是你的责任了,你不必这样。” 她没敢抬头看对面男人的眼睛。而季承无声无息,好像已经不在那里了。他的好心到了她那里,只是多此一举。 良久,他低低笑了一声:“你在怪我纠缠不清?你所希望的,是我离你越远越好,是吗?” 叶沂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挡住了神色:“我没有这个意思,但现在我们确实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 周围越来越静,到最后,几乎可以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叶沂慢慢抬头,只见季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双颊惨白,眸子却黑得吓人。 那沉重的颜色激得她一凛,他的唇角却扬起个微渺的弧度:“没任何关系了么?其实只是因为这是你想要的,才硬要把事实变成这个样子,对吧?” 这话说得糊涂,叶沂还在发怔,便听他又说:“叶沂,就算我不是你丈夫,也是你孩子的父亲,这一点,你永远别妄想否认。” 他俯身和她对视:“我答应了给孩子讲故事。每晚八点,我会准时拜访。”话毕,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叶沂深深感到有什么不对。季承一上午的表现都很奇怪。莫名其妙要给孩子股票,莫名其妙追来产科,又莫名其名地发了通火。 他刚才的神情,明白写着“受伤”二字。可除了隐瞒怀孕,她说的都是实话。而季承显然没看出她怀孕,否则绝不会无动于衷。叶沂实在搞不清,他到底受了哪门子伤害。 一头雾水地下楼,刚走到严寒的楼层,一堆医护人员便“呼啦啦”擦身而过。叶沂心头忽地漫过凉意。在所有人全数涌进严寒的房间之后,这彻骨的寒冷陡然登顶。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然而房门紧锁着,只有一块小小的玻璃透着内里的情形。仅仅一眼,她便入坠冰窟,连呼吸都一并封冻。 严寒在抖。好像有只残忍的手在他身上通了电,三五个护士拼命按着,才将将把他制在床上。那股痉挛仿佛从身体正中迸出,挣扎着,嘶吼着,意欲生生将他撕裂。 江铭的话在耳边回响:“他被注射了致命剂量的毒品,控制毒瘾是个漫长痛苦的过程,要有心理准备……” 可严寒装得很好。他们刚刚共度了大半天的时光,他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平常也是,每次她来探望,他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甚至亲口说,状况已经得到控制,继续住院只是调养。当时江铭也在,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没反驳。江铭不是叶宗口中的天才医生吗?他都默认了,怎么可能是假的? 叶沂没想过,严寒可能骗她。他怕她担心,所以只在无恙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严寒!”她失声叫了出来。 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声音,可严寒竟像有感应一般,蓦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目光。他的身体如风中飘零的落叶,瞳孔几近涣散,在看到她的一刻骤然紧缩。 “严寒……”叶沂的泪水决堤。她徒劳地想要靠近,却只能摸到冰冷的玻璃,“严寒,我在,我在这……” 严寒突然抓住了身边的护士。他双唇剧颤,似乎是要说些什么。护士俯下身,再直起来的时候便松了手,径直走向叶沂,打开了门。 “病人让你离开。”她只留下一句,“他拒绝你在场。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周围“嗡嗡”叫着,化为一片虚空。叶沂木然地后退、再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才“嘭”地跌坐在走廊的长凳上。 严寒替她揽下所有痛苦,连担忧都不让她承受。可她做了什么?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季承知道对方的身份,她却连简单的信息都弄不到手。 不知过了多久。 “叮叮叮!” 手机响了停、停了响,直到护士上前提醒:“如果不接麻烦静音,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她这才惊醒般接起:“哪位?” “我是黎离。”悦耳的女声严肃又有点沉重,“叶沂,袭击严寒的凶手醒了。我用了点手段,从他嘴里套出了真凶。” *** “呯!” 书房大门弹开,叶沂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二哥,黎离告诉你了吗?” 叶宗身形滞住,半晌才慢慢抬头:“没有,怎么?” “没有?”叶沂愣了。她还以为,黎离找自己是因为涉及严寒,才专门来说一声,但她一定会先告诉叶宗。 呆了呆,她问:“你和黎离又吵架了?” “没有吵架。”叶宗垂眸翻了页文件,“绝交。” “……” 叶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叶宗却像什么都没发生,淡淡问:“她说了什么?” “呃……”叶沂努力理着思绪,“袭击严寒的凶手醒了。警方审讯时,他供认幕后主使是季老太太。可黎离不放心,让盛言卿对他进行了催眠。” 叶宗长眸一眯:“结果?” “催眠时,他的口供变成了尚安国。” 叶宗手中的钢笔“当”地敲上桌面:“目标是你。” 他用的陈述句,叶沂点点头:“二哥,我不懂。尚安国要杀我,还意欲嫁祸季老太太?我根本不认识他,这说不通。” “不。”叶宗靠近椅子里,缓缓道,“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叶沂大惊:“什么意思?” 叶宗一下下点着座椅扶手:“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对季承那个仇家的猜测?” “嗯。你当时说是季老太太。季承要利用叶家,所以叶家不是目标。他筹谋的这些年,韩家一直躲在海外,所以也不是他们。而季承一直拉拢尚微,那也不是尚家。如此,就只剩下老太太了。只是,他们是母子,不知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看来我犯了错误。”叶宗摇摇头,“谁说季承的仇家只有一个?” 叶沂脸上顿时写满惊异。而叶宗继续道:“遇袭时,你尚未恢复身份,知道你还活着的除了我和季承,只有季老太太。尚安国怎么知道?” 叶沂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得出结论:“老太太告诉他的。”顿了顿,她又说,“可是,他派人杀我,又嫁祸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种解释。”叶宗冷笑,“他们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除了合作,还互相算计。” “你是说,他们一致要除掉我。最后办事的是尚安国,但他留了一手,指使杀手把罪名嫁祸到老太太头上?” “没错。季老太太一向反对你和季承的婚事。表面上,她总拿你的身份说事,现在看来,她怕的恐怕是季承得到叶家的支持。而尚安国……从尚微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出,他一直希望通过联姻抓住季承。” “我糊涂了。”叶沂蹙眉,“如果尚家是季承的仇人,季承为什么还拉拢他们?如果尚家和老太太的利益一致,为什么还互相算计?” “这里面恐怕有个微妙的平衡。”叶宗思忖道,“最大的可能,老太太曾和尚安国合谋,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手里互相捏着对方的把柄,所以既要合作,还得随时防着对方坑自己一道。” 叶沂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季承因为那件未知的事,对他们恨之入骨。但他一直在隐忍蛰伏,等待时机。他装得够好,所以对方并不知道他已经心怀恨意。” “嗯。”叶宗赞同,“季承很聪明。想同时击溃这两人,关键是挑拨离间。他们这种人很有意思,有外敌时,是坚定的伙伴,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又马上开始内斗。” 实例近在眼前:“他们都想我死,却一个出手,再嫁祸另一个。” “是。”叶宗讥讽一笑,“季承的策略就是拉拢尚微。他和尚家走得近了,老太太就害怕,和尚安国的嫌隙就会加深。尚安国也想用季承制衡老太太,所以对尚微和他的关系乐见其成。” 叶沂安静下去。半晌,她说:“而我……作为尚微和季承之间的绊脚石,尚安国想杀了我。而作为季家和叶家之间的纽带,老太太要杀了我。” 叶宗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现在我总算明白,季承之前苦苦针对叶家,究竟是为什么了。” 叶沂猛地抬头,只见他若有所思:“老太太和尚安国都是自私透顶的人,他们之间的龌龊一定非常要命,才能把这样的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要打破这种同盟,靠和尚微搞点暧昧显然不够,必须是足够大的诱惑,大到能让他们撕破脸皮,为之厮杀。” 叶沂眼前白光一晃:“叶家!” “对。他们自私透顶,也贪婪透顶,最不能抵挡的恐怕就是*。击垮叶家,把这块肥肉抛到他们面前,任其瓜分。一旦分赃不均,产生冲突,季承的机会就来了。” 叶沂怔怔地说不出话。多少年里,尚微一直是横亘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尖刺,可事实竟是这样。她们都不过是筹码而已。 季承对尚微没有真心。这话他说过多次,现在她总算信了,却觉不出半点宽慰,满心满眼只剩悲哀。一场局中,你想的是感情,别人看得却全是算计,多么荒唐。 叶宗似乎在自言自语:“季承为了你,也算吃了不少苦头。” 叶沂霍地抬眼:“你说什么?” 叶宗若有所思:“三年前,要不是你突然消失,季承也不会放弃收购叶家。要是按原计划,他现在没准大仇已报了。他因为你放弃了那一次,而这一次,他试图跟我们合作,却在叶朔和尚微的算计下又落了空,不得已还要拿尚家的贷款,也算被钳制了。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把你这个捣乱的算进去,是一大失误。” 说着,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现在,我是真想知道,尚安国和老太太究竟和季承有什么仇了。据说老太太和季承父亲的关系非常不好?她不会是尚安国的姘头,和他一道干掉了季承老爸吧?” “……” 叶沂无语,叶宗却没停了思考:“这是最合理解释,否则季承怎么会恨上自己的妈?居然是杀父之仇。不过,他的复仇计划在你面前一直拖延、妥协……小妹,你的魅力真是大有前途啊。” 叶沂的脑袋被他念得隆隆响。不得不承认,叶宗说得很有道理。她甚至想起阿菲说过的一句话。这话她没和叶宗讲,现在想来,却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那话好像是这样的:“李恒说过,先生其实很可怜,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不论母子血脉还是夫妻情分,全是假的,都不过是别人利用他的借口而已。” 当时,老太太要把季承轰出董事会,她趁乱第二次逃跑,没来得及琢磨这话的深意。而眼下想起来,竟异常惊悚。 她和季承的夫妻情分是假的,这好理解,他们有协议。可和老太太的母子情分也是假的…… 假的……母子情分怎么能是假的?难道……真是假的?!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它太可怕了,枯坐一天,叶沂还是不敢相信。直到佣人过来敲门:“小姐,季先生来了,说是给麦苗小姐讲睡前故事。而且……季先生的脸色看着不好。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60|4.1发.表 一出房间,叶沂正遇见刚刚上楼的季承。一早在医院不欢而散,他眉间笼着的那股沉郁至今仍在。 见到她,季承连眼也没抬,径直走向麦苗的房间。叶沂想跟上去,最终却没有动,只眸色复杂地眼看他越走越远。 季承看似专心向前,实则全心留意着身后的动静。无边的静默让他苦涩地牵起唇角。还在妄想什么呢?她保持距离的意图还不够明显么? 麦苗房间的大门打开又合上,偌大的走廊再次空无一人。叶沂兀自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麦苗软糯的声音和着地灯微光,暖洋洋的荡了出来:“漂亮叔叔,只有你一个人吗?妈妈怎么没来?” “妈妈……在和舅舅说话。” “妈妈和舅舅总有好多话要说啊。”童音里浸了点小小的无奈,“我从幼儿园回来妈妈就在和舅舅说话,一直说到现在,都没人陪我玩。” “……” 房间里静悄悄的,半天没有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麦苗问:“漂亮叔叔,原来住在你家的时候,你也常常和妈妈关在房里说话,现在你们都不说话了吗?” 季承低声笑笑:“是啊。” “为什么呢?”麦苗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低下去,“漂亮叔叔,你和妈妈吵架了吗?” “嗯。” “妈妈惹你生气了?” “不,我惹你妈妈生气了。” “那叔叔没有找妈妈道歉吗?” “有,但她不原谅我。” “天啊。”麦苗诧异道,“妈妈很喜欢原谅人的。叔叔道歉了都不原谅,这得是多大的错误啊。” 季承苦笑:“大概……很大吧。” “所以我们才搬到舅舅家来的,是吗?” 季承没有回答。默了良久,他问:“妈妈住在舅舅这里……开心吗?” “好像还可以。”麦苗认真思考着,“不过,爸爸来的时候,妈妈应该是最开心的!” 这一次的沉寂来得更加彻底。季承一直没再开口。叶沂站在门口捏了捏额角,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打破僵局,却听季承艰难地问:“你……爸爸,对你很好吗?” “当然啦!”麦苗理所当然道,“爸爸是对我最好的人呀!” “他哪里对你好?” “唔,他给我讲故事,陪我玩,带我去公园,还给我做好吃的!” “那……”季承顿了顿,声音蓦地沉下去,还有些凝滞,“如果这些我都做到了,我能不能,能不能……” 他说得用力,可最后也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倒是麦苗悟道:“漂亮叔叔,你也想做我爸爸?” 时钟滴答了几圈,叶沂的腿已绷得微微的疼,季承才轻声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麦苗兴高采烈,“妈妈说,‘爸爸’的意思,是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男人。漂亮叔叔,我其实有两个爸爸呢,除了严寒爸爸,还有祁焉爸爸,因为他们一样爱我,所以都是爸爸!如果漂亮叔叔也一样爱我,就也是我爸爸了!” “是吗?”季承似乎笑了笑,声音有点恍惚,“那如果哪天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爱你了,就叫我一声爸爸,好不好?” “好!” “……谢谢你,宝贝。” 叶沂不知自己在门外站了多久。中间佣人来过一回,给季承送水。她胡乱应了几句,等醒过神来,那杯水居然被她端在手里。 正盯着那杯水发怔,“咔哒”一声门响,抬头便见季承垂眸沉沉睨着她。心下一慌,她直接把水杵到他面前:“渴了吧?” 动作大了点,水滴顺着手指滑下,“啪嗒啪嗒”打上地毯。季承蹙眉接了水杯,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了过来。 叶沂低头猛擦手指:“谢谢。还有那个……辛苦了。” 季承沉默地凝视她,淡声说:“你轻点。” 叶沂的手指一顿,而他继续道:“叶沂你猜,我有多恨你和我说谢谢?” 她胡乱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么晚你还跑过来……” 季承突然拎过她的手肘,大步向前,走出老远才猛地停下:“叶沂,你还要我和你说多少遍?那是我的女儿,我情愿为她做任何事。你选择远离我,我无话可说,但你没权利替她和我划清界限!” “我……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叶沂懊恼地垂下头。 她只是在愧疚而已。季承和麦苗的对话让她深深自责。季承有多渴望认回孩子,她是清楚的。他即便有再多不是,对麦苗却好的没话说。可她呢?不仅对孩子隐瞒他的身份,还对他隐瞒了另一个孩子的存在。 可有的时候,错误犯得太久,反而顺理成章。纠正带来的后果完全未知,让人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是么,那你是什么意思?”对上她游移的目光,他凉声笑笑,“不会说谎就不要说。我走了。” “季承!”脑子做决定前,声音已经破口而出,“你等等,我们谈谈。” *** 站在叶沂的卧室外,季承微微挑眉:“你邀请我进去?” 叶沂也觉得不妥,但接下来的话她不想让任何人听见,只有这里才足够保险。她有点烦躁:“你到底进不进?” 季承一步跨进来,审视般盯着她看。 硬着头皮关上门,叶沂回头和他对视:“给孩子股份的事,我认真考虑了。你非要给的话,再加一份授权吧。麦苗成年之前,相关权利义务由你代为行使。这件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讲,包括叶宗。这样的话,即使转移了股份,也不会对你的控制权产生任何影响。” 季承紧紧盯着她的表情。良久,他唇角弯出个弧度,眼里颜色却又沉了几分:“说了半天,又是一件要和我划清界限的事。如果不加你所说的授权,那些股份就要由你代为管理。你不想涉足季氏,所以又在迫不及待撇清关系?” “你这人心理怎么这么阴暗?我这是为你好啊!让我代理持股对你有什么好?万一哪天季氏和叶氏又打起来了,我站在叶氏的角度上投票,倒霉的不是你吗?” 季承的胸膛震动了一下,眼里却没笑意。他忽地上前,将叶沂困在他与房门之间:“我在试图弥补,你看不出来吗?你那么聪明,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叶沂皱眉:“弥补什么?” “我用怀疑伤害过你,所以我想给予你全部的信任。”季承定定看着她,“这是我的选择,你代理那些股份,想干什么都可以,我自己承担后果。叶沂,我不奢求你的宽恕,但如果能得到你一点点原谅,那也是好的。而你的提议,是连这一点原谅都拒绝给我了?” 叶沂怔愣了许久,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都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现在季氏内忧外患,你在这种时候让出控制权,是舍命相与。我早说过,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确实骗过你,你不信我是情理之中。我们的问题在于家族矛盾。你和我都没有错,只是无力和家族利益抗争而已。你何必为此押上身家性命?” “因为我还想抗争一次。因为我总妄想,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季承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神色,投下小一片深沉的阴影,“赌注是输的时候才会丢掉的。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也就是相信自己不会输。这样,还有什么代价可言?” 叶沂的心跳兀的停了。他这是在表明复合的念头?他们之间横亘着两个家族的仇怨,当初分开,就是因为无路可走。而现在,他在试图挽回?而且为了挽回,他情愿搭上复仇的成败?在他心里,复仇不是永远都该排第一位的吗? “叶沂,你不在,家里很冷。”季承微微倾身,心脏贴在她的耳际,下颌抵着她的头顶,“那天夜里,我突然醒过来,差点叫阿菲把暖气打开。可室温明明有二十多度。我这才意识到,只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如果能像现在这样,就刚刚好。”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说:“开始的时候,我做一切都是因为恨,后来是为了保护你。现在你离开了,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了。为你,你已经不是我的了。为我自己,我已经不在乎了。你不在,怎么活我好像都无所谓。” 一室静谧,唯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时光伴着夜晚一点点漫过,直至让人沉溺。 “季承。”叶沂颤声唤道,“你是认真的吗?” “嗯。” “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叶沂默默吸了口气:“袭击严寒的真凶,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呯,呯,呯。耸动的不知是时间还是脉搏。叶沂平静地等待着。如果想有未来,他们还有许多事需要开诚布公。 “尚安国或者老太太。”就在叶沂以为他们要天荒地老地沉默下去的时候,季承静静开口,“他们也是杀害我亲生母亲、瓜分她的财产、伪造我身份的凶手。” 他把脸埋在叶沂的颈窝里,温声说:“老太太恨我母亲,所以杀了她,把我夺为己有,让我喊了她二十多年的妈。叶沂,你总说自己配不上我。其实,我也是个私生子啊。” ***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叶沂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她动了动,马上被人揉了揉发顶:“醒了?” 抬头,季承的呼吸清清淡淡抚过眉心:“早。” 叶沂从他怀里挪出来。环顾四周,她捏了捏酸胀的肩膀:“昨天我们就这么睡的?” 果然是年纪大了,说着说话居然就能睡着,而且还是蜷在床脚,坐着睡着。她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俯视季承:“你不起来?” 季承无奈:“腿麻了,起不来。” 叶沂的脸红了红。她竟在他怀里窝一个晚上,难怪他现在动都动不了。此时的他看着有点狼狈。一向笔挺的衣裤打了褶,眼底也抹了一道暗色。 她抱歉地蹲下身:“你还好吧?” 他笑笑:“好。” “季承。”叶沂咬了咬嘴唇,“有一件事……”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叶沂吓了一跳:“谁?” “小妹,你起了没有?” “二、二哥……”叶沂看了眼季承,舌头开始打结,“起、起了,马上下去吃饭!” “都收拾好了?” “好、好了,阿不!还没……” “那我进来了。” “不要!” 随着她的尖叫,叶宗正好推门而入:“小妹,贺欣她……” 话音未落,叶宗的目光凝在扶着床起身的季承身上。季承腿还没缓过劲来,起立的动作非常勉强,一个不稳便坐在床上,复又努力站起。看上去正像……刚从床上爬下来。 叶宗的脚步僵住,眼里的神色从震惊到揣度,愈发诡异。 “二二二哥……”叶沂脑海中突现季承被叶宗胖揍的场景,一时冷汗直流,“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淡定!千万别激动……” 叶宗估计被气糊涂了,食指对着她一阵猛戳,半天愣是没说出话。叶沂连忙打岔:“你刚才说贺欣怎么了?” 叶宗闭眼揉了揉眉心:“贺欣最近和你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啊,怎么了?” “她不见了。”叶宗转过身,一副不愿多看她的样子,“留了封信,拜托我们好好照顾孩子,等她的消息。我怀疑她去找叶朔了。” “什么?”叶沂大惊,“她那么怕叶朔,找叶朔……是什么意思?” “上次我们和她说,收集叶朔越多罪状,他就能消失越长时间。我想,她很可能为了彻底击垮叶朔,主动回他身边,搜集证据去了。” 61|4.1|| “什么?”叶沂大惊,“贺欣回叶朔身边?万一叶朔看出她的用意……她不要命了!” “已经派人去查她的下落了。”叶宗面朝大门,声音有点尴尬,“有消息再告诉你,你……” 他挥挥手,开门走了出去:“你把自己管好,别让我操心,我就谢天谢地了。” 门“咚”地撞上,叶沂回头:“被抓包了,怎么办?” 季承慢慢站了起来。熹微的晨光下,他的脸有些苍白,却泛着愉悦的光泽:“唔……挺刺激。” “呸!”叶沂红了脸,“明明什么都没干,聊着天不小心睡着了而已,什么刺激?你干嘛说的这么邪恶!” “半夜追到女孩子家里秉灯夜话,晨起被家长发现。对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来说,都是非常刺激的体验。”季承一本正经,“叶沂,我是非常纯情的。你想龌龊了,只能说明你有一颗奔放的内心。” “什、什么……情窦初开的纯情小男生?”叶沂外焦里嫩,“你、你你真好意思啊!顶着那么张老脸,你真开的了口!” “是啊,我老了。”季承慢步走到她跟前,勾起她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绕了个圈,“你嫌弃我?” “啊?”叶沂恍然有种认不出他的感觉。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轮廓,低沉醇厚的嗓音微微扬着,有点暧昧,甚至有点委屈,怎么听都不像那个永远冷淡漠然的人。 “叶沂,我年纪大了,可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过。”季承背着光,神色看不清楚,似是勾着些许浅笑,“你让我一件一件都补上,好不好?”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隐在阴影里,却晃得人睁不开眼。连清浅的阳光触及他,都会焕发出金色的光芒。叶沂的大脑变得不大清楚:“什……么?你要补什么?” “我想一想。”他又靠近了一点,呼吸拂过她的耳际,有点酥,还有点痒,“我没追过女孩子,没在她楼下唱过歌,没半夜爬过阳台,没认真求过婚,没好好给她一个婚礼,也没亲眼看着我和她的孩子出生。叶沂,这些事,我都得一一补上。” 叶沂溺在他的气息里,张了张口,竟然失语。季承揉着她的头发:“你就让我一件一件做,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他们之间总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斗争不息的家族、无可奈何的谎言、一触既碎的信任……不是没尝试过,只是,每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他们就像站在一枚弹簧的两端,一个人努力,另一个就退缩,永远无法真正靠近。这一次,真的可以吗?叶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说的每件事她都渴望过,恋爱、结婚、孩子,可是……等等,孩子? 她伸出食指,把季承戳开一小段距离:“你知道了?” 季承一愣,脸上随即闪过了然的神色,可嘴上却说:“知道什么?” 叶沂眯着眼打量他:“你知道了。这才是你昨天满头大汗跑到妇产科看骨折的真正原因。” 季承抿了抿唇,没说话。叶沂后退一步,审视道:“你怎么知道的?” 季承看了她一眼,语气有点闷:“那天你和严寒说话,我听见了。” 叶沂愈发震惊起来:“然后你就默默离开了?你不生气?” 严寒当时就怀疑他听到了,但叶沂却持否定态度。季承如果真听见了,怎么可能那么平静?从麦苗那儿就能看出,他很喜欢孩子。 麦苗至今没能开口叫他一声爸爸,而她再次隐瞒了另一个孩子的存在……这样的事,他知道了,怎么可能忍受?如果季承真知道了,正常反应一定是愤怒、质问,然后把她抓起来关禁闭。 然而他竟什么也没有做?这实在太反常了。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季承苦笑,“我不仅没保护好你,还怀疑了你,甚至让你摔了一跤,差点害死孩子。如果你认为我没资格做父亲,我无可辩驳。” “季承,我不是……” “叶宗说的对。”季承打断她,“信心不是白来的,是挣来的。如果我强迫你承认孩子的存在,强迫你回我身边,只能彻底摧毁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叶沂,我想要你,但更想要你心甘情愿。” 心口微微酸涩,叶沂拉住季承的衣襟:“所以,是你让阿菲送的汤?你知道我的行踪,是因为怕我遇到意外?” “现在外面正乱,你身子弱,要多注意。”季承握住她的手,“叶沂,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伤害严寒的人也会付出代价。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努力,你就看着,好不好?” *** “当当当。” 叶宗用钢笔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道:“又走神,想谁呢?” 叶沂脸一热,随口搪塞:“昨晚没睡好,现在有点困……” 她真该咬掉自己的舌头。果然,祁焉笑了:“*一夜么,理解理解,让我们这些欲求不满的人好生羡慕。” 叶沂真想挠花他那张漂亮的脸蛋。 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早被叶宗撞见了还不算,刚想送季承出门,又碰见祁焉抱着面面下楼吃饭。瞧见他俩从卧室出来,祁焉差点摔了个跟头。 面面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睛望着祁焉。 祁焉看看郁闷的叶沂,又看看淡定的季承,最后对着面面笑:“儿子,想不想听故事?是想听好马和回头草的故事呢,还是听藕断丝连虐恋情深的故事呢?” “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叶沂垂头,“我们就是想谈谈孩子的事,聊着聊着就……” “停!”祁焉吼道,“咱们关系再好,我也不想听细节!” 叶沂欲哭无泪。 “行了。”叶宗再次敲敲桌面,“小妹不是没分寸的人。我只提醒一句,现在不论季家还是叶家,都是内忧外患。即使不能联手,也绝对禁不起一丁点内耗了。你自己把握。” “我就是想和你们说这件事。”叶沂敛了神色,“二哥,你猜的没错,季承的仇家是老太太和尚安国。他之前想用收购叶家做饵,引得老太太和尚安国反目,然后各个击破。” 叶宗和祁焉对视一眼。 叶沂继续道:“叶家不是他的目标,只是计划的一环,现在他对我们摊牌,也是想建立信任,寻求合作。就像二哥说的,现在大家都是内忧外患,如果能联手,是最好的结果。” “他有没有告诉你,那是什么深仇大恨?”祁焉问道,“除非知道这个,否则怎么确定他不会改变立场?毕竟他和老太太是血亲,我们怎么说都是外人。” “这……” 那是季承心头最大一块伤疤,他告诉了她,不代表她可以四处宣扬。 叶沂咬唇:“没他允许,我不好乱说。但他告诉我了,我能确定。” 祁焉晃晃手指:“不好意思,你色迷心窍,可信度太低。” 叶宗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叶沂想了想:“这么说吧,季承父亲的死和老太太及尚安国有关。” “真的?”祁焉满眼八卦,“难道真像叶宗说的,老太太是尚安国的姘头,合谋害死了季承的老爸?” “不是。”叶沂一头黑线,“不过……仇恨程度也差不多了。” “哇塞。”祁焉惊叹,“季承那个渣还背着这种深仇大恨,我对他突然有点喜爱了!” “……” *** 祁焉虽然夸张,但叶沂刚刚听到的时候,反应比他更大。 因为她听到的是真实版本:“我不是老太太的儿子。我的母亲和父亲相爱,老太太嫉妒,就害死了她,夺走了我。” “害死?”夜色渐深,灯光微渺,叶沂突然有点发冷,“那她,啊不,那你……不对,尚安国又是怎么……” “当时父亲和母亲已经准备结婚了,但还不知道我的存在。老太太喜欢父亲,尚安国喜欢母亲。于是尚安国就绑架了母亲,把她囚禁在身边。” “什么?!” 尚安国一向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然而最近的种种说明,他不仅心狠手辣,关键还是个变态。 “母亲失踪以后,父亲发疯似的找她。于是,老太太和尚安国又伪造了她的死亡。母亲家本也是个望族,只是到了她那一代人丁寥落。她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当年老太太以好朋友的身份接近她,她心思单纯,毫不设防。所以她的下落,只有那两个凶手知道。” “后来……”季承顿了顿,好似说不下去。 他踱到床脚坐下,把叶沂拉到怀里,埋头在她的肩上:“你让我靠一会儿。” 叶沂用力环住他:“别说了。” 季承闷声摇头:“这件事,我这辈子大概只会和你一个人说一次。你就听着,好不好?” 他握住她的腰,仿佛在汲取力量:“她被认定死亡后,家产无人继承,那两个凶手就趁机瓜分了。父亲从此一蹶不振,开始花天酒地,对什么都无所谓了。老太太通过家族施压,成功嫁给了他。” “没人知道母亲在尚安国那里经历了什么。反正她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父亲从不回家,老太太生不出孩子。她知道我的存在,于是找了个机会灌醉父亲,假装怀孕,然后把我抱了回来。” 季承的声音低沉平静,随着灯光与尘埃一道悬浮半空,无波无澜。然而叶沂能感受到,他一直在她怀里微微颤抖。 她抚着他的黑发:“不说了。我都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他却恍若未闻:“谁都不知道,连父亲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他一辈子没给过老太太和我一个正眼。他很少回家,回来也是天翻地覆的争吵。” “这就是老太太抱你回来的目的。”叶沂喃喃道,“把你夺走,让你喊她母亲,尊敬她、孝顺她、被她掌控人生……你是你父亲挚爱的儿子,他却一无所知,还因为老太太而厌恶、漠视你……这是她对你父母的报复。” 如此恶毒。说着说着,叶沂不禁打了个寒战:“可是,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父亲临死前,老太太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季承凉声笑笑,“到这里,她的报复才算圆满。她大概以为父亲快死了,听到这些只会死得更快。她没想到,奄奄一息的他起了身,把一切都写了下来,寄给了我。” 故事寥寥几句便讲完了。但惊心动魄又鲜血淋漓的过往,要用多少个噩梦缠身的夜晚抹去? 季承抬起头,眼睛幽黑,脸色惨白,唇边挂着抱歉的笑:“叶沂,这就是我当初回国和你结婚的真正原因。”说着,他再次埋下脸去,“真的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 *** 叶沂坐在房间的床上,凝视着床脚的地方。已经过去了一天,但她仿佛还能看到一双依偎的人影。女人坐在男人腿上,男人的头埋在女人肩上,不知是谁环抱着谁。 她没有把季承的故事告诉叶宗和祁焉,但那个“差不多等于杀父之仇”的说法,终究把他们说服了。 叶宗的结论是:“如果真是这样,季承不会放过老太太和尚安国。但他拿了尚家的借款,受制于人。目前,他没精力再对付叶家。他也清楚,我们面对叶朔、韩邵成,同样腹背受敌,一时也帮不上他。眼下提出和解,是停火的意思。” “没错。”祁焉赞同,“现下谁也帮不上谁,只要不互相添乱就行。不再互相防备,就能腾出手专心对付各自的敌人。” “那就抓紧吧。”叶宗沉吟道,“贺欣还没找到。如果她真回了叶朔那儿,就是随时命悬一线。若真有情报传出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才能保证她的安全。与此同时,祁焉你盯住韩邵成那边。万一我们没有一举击溃叶朔,他恼羞成怒,把你的消息告诉韩邵成,就太危险了。所以一旦找到机会,尽快动手。” “交给我。” “小妹。”叶宗转向叶沂,“叶家和季家的信任,都在你和季承手里。你们好好相处,别再胡闹,比我们这些动刀动枪的事情都更管用。”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叶沂的回忆。 她起身开门,低头看见了麦苗:“宝贝?”她把麦苗抱了起来,诧异道,“故事听完了?” 刚刚季承又来给孩子讲故事,还神秘兮兮地把她赶了出来:“私聊时间,你回房等着,一会儿去找你。” 而现在,门口只有麦苗孤零零一个。叶沂不禁问:“漂亮叔叔呢?” 麦苗一脸严肃:“漂亮叔叔有事先回去了,让我转告一声,今晚他就不和妈妈说话了。” 叶沂有点失落,又不便表现出来,只好说:“这样啊,那妈妈抱你回去睡觉。” “好。”麦苗先是一本正经,突然又捂嘴吃吃笑出了声。 叶沂一头雾水:“宝贝你怎么了?” “没事。”麦苗又绷了起来,“好玩。” 叶沂被弄得莫名其妙。安顿好孩子回卧室,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得一阵不轻不重的“哒哒”声。找半天,声源竟是窗户。 她狐疑地凑了过去,发现有一粒一粒的小石子正“啪啪”打上玻璃,又蹦蹦跳跳地落下。她打开窗,探出头去。今日月色正好,万物都蒙着一层水银般的薄纱,清亮净透;影子斜斜垂下,层层叠叠。 视线愉悦地掠过景致,却在某个地方猛顿了一下:“季承?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他一身西装笔挺,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美好的很不真实。他昂着头,托起一只手掌:“丢石子。” “丢石子?打我窗户?你没事……”说了一半,她突然卡住。 男孩向女孩的窗户上丢石子,叫她出来约会。多么老套的言情桥段。她想起季承昨晚的话:“我还有好多事没做过,我没追过女孩子,没在她楼下唱过歌,没半夜爬过阳台……” 他玩真的?!叶沂“扑哧”笑了出来:“我知道了。那你唱吧,我听着。” 季承低头咳了一声:“呃……我怕你二哥下来揍我。你先让我爬上去,我给你一个人唱,行吗?” 62|4.1|| “行啊,你爬。”叶沂闲闲倚着窗框,“不过季先生,你打算怎么爬呢?” 她的房间在二楼。这座别墅层高很足,季承就是身手再好,想要潇洒地一跃而就,好像也不大现实。 季承虚握了下拳,把手凑到嘴边又咳了一声,似乎是在尴尬:“那不是有棵树么。” 叶沂惊讶地看了眼枝桠伸展的植物,又看了眼季承:“你要爬树?” 她以为,季承也就是意思一下,至多搭个梯子。而爬树……叶沂瞧着他那一身西装革履,用力抿紧了嘴唇。 “不然呢?”他的眉头拧起来,是恼羞成怒的前兆,“不许笑!” “哈哈哈……”叶沂没给他半点面子。 季承磨牙重复:“叶沂你不许笑!” “哎,要不我拿床单系一布绳吧,一头给你、一头栓窗户上,免得你一个没踩稳,再壮烈了。‘季氏总裁夜半偷窥前妻,登高爬窗坠楼而亡’。季先生,你要出大名了。” “叶沂!你等我上去……” 季承低头在原地兜了几圈,把什么东西揣到西装口袋里,然后突然纵身一跃,真的攀到了树上。 叶沂登时捂住胸口:“季承!你真爬啊!你小心……” “让开点。”转眼间,他和她已是同一高度。 “小心!” 伴着她的惊呼,季承一个轻跃便扒住了窗台,稍一闪身就落进屋内。 叶沂目瞪口呆:“你……练过?” 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小时候多少受过些训练,但敏捷到季承这种程度,就有点令人发指了。 叶沂脑海中突然闪过好多画面。有季承被叶宗揍的,也有屡次争执时季承被她挠伤的。如果季承有心想躲,大概哪一样都不会发生。 “确实练过。”季承略整了整衣袖,恢复长身玉立一尘不染的状态,“刚才趁你送孩子回去睡觉,偷偷爬了几遍。” 叶沂没绷住,“嗤”地笑出了声。季承的唇畔也染上柔和的弧度。他冷清的身形笼在微暖微暗的灯光里,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叶沂的喉咙开始发干。季承的眸色也沉了沉,抬脚便上前一步。 “等等!”叶沂忽地立起手掌,阻止他前进。 季承脚下一顿,面上不满:“等什么?” “就你那一脸急色,是情窦初开纯情小男生该有的样子?” 季承的黑眸微微眯起:“离婚之后越发嚣张了,看来必须早点娶回来才行。”说着,就要上来挠她的痒。 叶沂笑着往后缩:“等等,我有正事要问!口、口袋……你口袋里鼓囊囊的什么东西?” 季承的动作很诡异地僵住。叶沂好奇爆棚,直接伸手去掏:“到底什么,快给我看!” 季承捂着口袋后撤两步,一脸戒备。叶沂抱胸觑着他:“季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动作容易让人有什么联想?” “什么?” “遭遇胸袭的可怜少女。” “……” 薄唇抿成了直线,季承白皙的脸上竟晕上一层暖色。叶沂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她眨了几次眼:“我没看错吧,季先生,你在脸红?” 有史以来的第一遭啊!高冷的季先生居然还有这项技能啊!简直颠覆三观。 季承彻底扭开了脸。叶沂趁他不备,猛地扑了上去。几步蹿到墙角,她举起手里白色的小纸袋,对着灯照照,又晃了晃。 里面是一个个硬邦邦的小球,似乎还有股奇怪的香味。叶沂研究了一会儿,问:“季先生,你最近不是开发了什么新爱好,开始炼丹了吧?” “闭嘴!” 语气虽然凶狠,可季承自始至终盯着墙壁,仿佛不好意思看她。叶沂狐疑地拆开了袋子,捏了一颗出来。黑乎乎的,还有点焦糊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煤球?” “饼干,你看不出来吗?”季承大步走了过来,恶狠狠地伸手,“不给你了,还我!” 叶沂矮身一蹲,从他腋下钻了出来:“你说什么,饼干?”钻研了一番,她诧异极了,“你做的?” “不许笑!还我!” 在他冲上来之前,叶沂一把将煤球塞进了嘴里,然后:“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 “叶沂!”季承吓着了,一个劲拍着她的背,“快吐出来!” “咳咳,”叶沂摆了摆手,用力一吞,终于呼出口气,“咳,好了好了,咽下去了。” “胡闹!”乌黑的眉结在了一起,“那么难吃你还要咽,呛着了怎么办!” “你也知道难吃?”叶沂挑眉,“那干嘛还要带来?” “……阿菲一定让我带。” “阿菲是对的。”叶沂轻轻地笑,“我很高兴你带它们过来。” “都糊了,”他的脸色略臭,“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的第一次嘛。”季承郁闷的样子居然让她觉得很萌,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当然是归我的。” 季承的眸色忽地一暗:“叶沂,我好像遭到了调戏。” “这有什么奇怪的,纯情小男生一向是怪阿姨的最爱。” 叶沂对他眨眨眼,然后飞速撤退,结果没走一步腰就被勾住,猛地跌回季承怀里:“啊!” “纯情小男生真是欣慰。”季承幽幽凝望着她,蓦地低头,“阿姨嘴角黑了,我帮你擦擦。” 这是一个极致缠绵的吻,从唇瓣到舌尖,再到整个口腔,属于她的每一寸都被轻轻衔住,反复吸吮。深重热忱,却不带一丝攻击和侵略,满满都是柔软的爱抚。 身体深处仿佛有根弦在轻轻拨动,很麻、很痒,想让他探得更深、更多。他也确实那么做了,一直游移在腰间的手不知何时探进了裙底,在最柔软的地方肆意撩拨。 “不要!”叶沂陡然回神,“不行……季承,孩子!” “我不进去。”他的黑眸暗得不像话,“在外面。” “外面也不行!”叶沂挣扎着保持一丝清明,“不是进不进去的问题,是我……那方面不能激动。” “可我已经激动了,怎么办?” 确实,某个坚硬的地方蓄势待发,就在她的腰侧。叶沂面红耳赤:“你忍!” “忍不了了。”季承不由分说抓住了她的手,直往某物上按了过去,“你调戏的我,你得负责。你不用激动,只用……动。” “变态!” *** 叶沂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特别沉重。她艰难地挪动,却被死死压着,箍成桶装:“再睡一会儿。” “起来!”她暴躁吼道。 某个厚脸皮居然在笑:“还在害羞?叶沂,你才是情窦初开。” 季承他……昨晚他……一想起来,叶沂就羞愤欲死。 在情趣这方面,叶沂是绝对被动的。她保守又木讷,向来是乖乖躺着,任季承为所欲为。而季承是个有涵养有绅士风度的人,很少勉强她做大尺度的配合,更不要求她主动。 所以直到昨晚她才知道,这人的内心有多么淫~荡!居然让她用手,一直弄一直弄!弄完还不让她洗!还让她用……用除了那里以外的各种地方!然后也不让洗!直到现在,她浑身上下还都是色~情的味道! “啊!”她再次尖叫。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季承捂着她的嘴,一个劲哄,“我是被你晾的时间太长了,一下没忍住。叶沂,我错了,你不喜欢以后都不这样了,好不好?求你别叫了,待会儿你二哥又要上来揍我了……” 不是不喜欢,但是真让人觉得……好不要脸啊。 她的脸“腾”地一下爆红,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放开!我要去洗洗洗!” *** 直到下楼,两人还是一个低眉顺眼、一个七窍生烟的状态。 更窘迫的是,所有人都在。客厅里,叶宗低头看着文件,祁焉则好整以暇地盯着楼梯口,好像专门等着他们下来。 “啧啧。”见到人,他漂亮的脸蛋笑成了一朵花,“能亲眼看见季先生如此做小伏低,此生无憾矣。” 季承闭了闭眼,而叶宗站了起来:“一起吃早饭。” 饭桌上,叶宗和祁焉不时交谈,内容都是关于韩邵成和叶朔。这两人是叶家目前最大的危机。情愿将自己的弱点示人,是叶宗给季承的最大信任。 叶沂看懂了,季承自然也看懂了。他啜了口咖啡,待叶宗和祁焉的交流告一段落,沉声说:“谢谢二哥。” 叶宗淡淡点头:“嗯。” 祁焉喝着粥,突然呛着了自己。众人都扭头瞧他,叶沂不禁问:“你没事吧?” 祁焉笑着摆手:“没事,就是看见季家和叶家的同盟牢不可破,我高兴。” 只见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滑到叶沂和季承中间:“有这个在手,我们一辈子都不怕季先生背弃盟约。” 巴掌大的屏幕上,西装革履的季承正在爬树。而现实中,季先生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的颜色。 祁焉悠然道:“要不是麦苗通风报信,我们还不知道昨晚有这么精彩的剧情。叶宅上上下下可都是亲眼看见了的,还有录像在手,季先生要是背信弃义,就等着全世界目睹你爬树奔赴前妻闺房的风采吧。” 叶沂结巴道:“叶宅上下?都……看见了?” “麦苗组织的。”叶宗没多少表情,唇角却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纹路,“我们不忍心打击她的热情,围观都是被迫的。”他同情地望向季承,强调,“嗯,被迫。” *** 送了季承出门,叶沂拦住要去公司的叶宗:“二哥,贺欣有没有消息?” “没有。”叶宗眸色一沉,“叶朔昨天去了海边的一幢别墅。他以前从没去过那里,我们之前都不知道那是他的产业。不知道贺欣是不是也在那里。那个地方很空旷,我们的人没法久留,打探不到消息。” 叶沂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如果贺欣真的在那儿,她就已经和叶朔呆了整整一天了。贺欣反抗过叶朔,甚至离开过他。叶朔是锱铢必较的人,心里又有些扭曲……叶沂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小妹,贺欣如果真去了,一定会想办法和我们联系。可她在叶朔手里,一般的通讯手段估计都无法使用。你和她聊的最多,有没有什么想法?” 叶沂叹了一声:“二哥,我和她也就相处过那么一会儿,就算了解的比你多,又能多多少?在家里咱们都是一起和她聊的,除此以外,我也就是在海边救下她,把她带回来……” 说着说着,她突然噤声。叶宗扳住她的肩:“想起什么了吗?” “二哥。”叶沂猛然抬头,“家里有没有没用过的车?即使叶朔看见,也不知道是你的那种?” *** 淡风轻抚,雪白的海鸟舒展着翅膀,荡在澄澈的海面之上。日头高悬,浪花一叠一叠拍着空无一人的岸堤,悠扬又闲适。 这里曾是叶沂和严寒的秘密基地。原本是个海港,多年以前废弃了,人迹罕至,他们小时候常来这里坐坐,分享秘密。不久前,他们也是在这里救下的贺欣。 叶沂坐在低调的银色轿车里,心情与窗外的情景截然相反。叶宗拍拍她的手:“别急。”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了。”她下意识掐着手臂,“二哥,你说的对,一般通讯手段贺欣用不了,她甚至不知道我们的联系方式。除了叶宅,我们和她的唯一交集就是这个岸堤。可是,我想多了也说不定。叶朔不让她和外界联系,多半也不会让她出门,对吧?” “小妹……” 她烦躁地揉揉脸:“我只是想,如果她说来这儿散心,叶朔或许会允许。这里人少,我们又是在这里遇见的,她如果留下什么……算了,本来就是个不靠谱的念头,你去公司吧,别和我耗在这儿了。” “你也先回去,这里我会让人盯着。” “二哥,你回去吧,我想在这儿呆一会儿。” 叶宗坐着没动。叶沂抬头看了看他,抠着座椅问:“二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就是……罪恶感?贺欣虽然一直生活在叶朔的阴影下,但叶朔已经对她失去兴趣和耐心了,她只要远离他,即便过得不好,也不会再回到噩梦里。可是我们……” “可是我们把她送回了虎口。”叶宗接道,“是我劝她,尽可能提供叶朔的犯罪证据。是我告诉她,证据越多越确凿,叶朔就会消失越长时间。如果不是这些话,她不会产生回去找叶朔的想法。眼下的局面虽然不是我的本意,却是我造成的后果。” 他说的平静,可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沉沉击打一方逼仄的空间。 半晌,叶宗寒声笑笑:“罪恶感,怎么会没有。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的手早已沾满了利益和血腥。呵,罪恶感。小妹,自从回到叶家,我的生活里好像只剩了这一样东西。” “二哥……” “先生,小姐!” 前座的司机忽然叫出了声:“那边那个是叶朔的车!车上下来的人……是贺小姐!哎呀,那几个黑衣大汉是怎么回事?这地方连个人都没有,他们不会是、是要把她……” 叶宗蓦地回头,脸色突变。与此同时,叶沂失声喊道:“二哥,你看!贺欣……贺欣她掉下去了!” 63|4.1发||表 “二哥,快叫人!”叶沂一手抓住叶宗的袖口,另一手就要开门,“贺欣被他们推下去了!他们要杀了她!” “等等!”叶宗手臂一勾,箍住她的肩膀。 “二哥!” “你仔细看!”叶宗低喝,“他们不是在推她,是在拉她!” 叶沂蓦地滞住,凝神望去。果然,贺欣趴在岸堤上,头朝下,上身悬在空中,如果腿再抬起来一点,整个人就要大头冲下,栽进海里了。她的身后,几个彪形大汉拽住她的腰和腿,拼命向下拖着。 这一处人迹罕至,扭成一团的人群没受任何干扰,兀自挣扎。车窗隔绝了声响,将几步之外的噪杂滤为一出默剧。 “这,这是……”叶沂又惊又疑,一时不知所措,“二哥,贺欣她又要轻生?叶朔的人是在救她?可是……” 说话间,大汉们已经把贺欣拖了下来,一左一右架住,抬向路边的轿车。贺欣双腿乱蹬几下,很快便泄了气,任人将自己塞回车里。 叶沂抓着叶宗的手,关节隐隐作痛:“二哥,要不要把她救出来?” “不行。”叶宗凝视着窗外,“让他们走。” “可是……” “贺欣今天绝不是偶然前来。”叶宗说得愈发坚定,“她回去找叶朔,就是做了豁出命把他扳倒的准备,怎么可能又去轻生?像你说的,这是你们相遇的地方,她特意过来,一定别有深意。如果我们现在追上去,就是让她的努力白费。” “可是她闹了这么一出,再回到叶朔那里,会不会……” 叶宗回过头,眼底一片漆黑:“所以我们要先搞清她的目的,然后尽快救她出来。” *** 叶朔的人终于走远,叶沂和叶宗同时下车,冲向岸堤。扒着冰冷的石台向下看去,叶沂一凛:“就是这里!” “什么?” “这个位置。”叶沂指着下方,心如擂鼓,“贺欣刚才要从这里跳下去,和上次她跳海的位置一模一样!” “你怎么确定?” “看那边!”叶沂趴到堤上,指着岸堤近海一侧的内壁,距他们几十公分的地方,“看到了吗,这里有一个洞!堤是石头垒起来的,这儿掉了一块。” “洞?” “嗯,上回我赶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掉下去了,我用力抓她的手腕,可根本抓不住。当时我看见了那个洞,就让她把另一只手扒住那里,做个支撑。我记得非常清楚。你看,她这次在完全相同的地方,一定不是巧合。” “洞。”叶宗沉沉重复,蓦地抬头,“来人,看看那个洞里有没有东西。” 一个保镖跑了过来,弯腰探下身去,一阵摸索。再起身的时候,他手里捏了个黑色的小本。叶沂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致,再紧一点就要断裂。 叶宗沉默地翻着,每过一页,叶沂的心脏就忽悠一次。半晌,她小声问:“二哥,这么样?” 叶宗“啪”地合上本子,眼里墨色凝重,湮灭了周遭所有光亮:“马上去警局,让他们立即申请逮捕令!再晚的话……贺欣恐怕活不成了。” *** 漆黑,一片漆黑。 现在本来不是雨季,然而今天,澳门上空聚满了一团一团巨大的乌云。阳光从金色到银色,最后化为缕缕黯淡的惨白,仿佛随时会湮灭殆尽。 “刷,刷,刷。” 窗帘厚重地展开,阻隔最后一丝光亮。贺欣漠然坐着,眼看着地毯斑驳的花纹彻底淹没于黑暗。 “啪。” 猩红的烟头于不远处点亮,所有感官都跟着颤了一颤。贺欣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 “行,出息了,不愧是我叶朔的人。”阴影里,那个噩梦般的声音幽幽嗤笑,“欣欣,我还当你是个人事未经的丫头,没想到,连你也开始玩我了。” 贺欣死死掐着手臂,抑制汩汩翻涌的战栗。然而,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她凌乱的呼吸震耳欲聋,一丝不苟地暴露着恐惧。 叶朔显然也听到了。他愉悦地笑了出来:“欣欣,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我最喜欢你的声音。软绵绵的,好像很乖,其实倔得要命。你轻轻这么一喘,我已经硬了。” “你……你无耻!” “对啊,我是无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叶朔的脚步很轻,踏在地毯上没有一点声息。茫茫黑色里,猩红的烟头如同鬼魅,幽然靠近:“你不喜欢我的无耻吗?是谁昨天哭着说自己错了,求我让她回来,死心塌地跟着我?是谁低三下四地求我做了她一个晚上?” 辛辣的烟雾拂了过来,贺欣被呛得连连咳嗽。她想躲,可是手脚都被绳索死死缚着,一动也动不了。 “我以为昨晚让你尽兴了,看来是没有。否则的话,怎么敢偷我的账本,挑战我的耐性?但是欣欣,小别扭是情趣,闹过了,可就是不要命了。” 冰冷的指尖顺着领口滑下,一下一下地打着圈,找到最柔软的点,狠狠一捏。伪装的温和终于被撕去,暴露出残忍嗜血的恨意。 “啊!”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了身体,贺欣放声尖叫。 “嘘。”叶朔冰冷粘腻的舌含住了她的耳垂,“知道你想要,现在就给你,好不好?” 贺欣的身体突然一轻,又倏地一沉,继而重重落地。脑袋轰鸣,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而身上陡然增加的重压令她再次尖叫出声:“放开我!” “当然。”阴冷的气息吹着她的脖颈,“不过,放开哪呢?手脚自然不行,咱们放个别的地方吧。” “嚓”的一声,胸前的衣料被一把扯碎,贺欣扭过头去,极力压抑着呜咽。 “哭什么?昨天不是刚做过么?当时你那么喜欢,今天就不要了?女人还真是善变。” 柔软嫩白的身躯暴露在空气里,叶朔轻轻抚了上去:“不想被做死就告诉我,账本去哪了?” 泪水无声地留下,贺欣一字字道:“我不知道。你的账本丢了,为什么问我?这里那么多人进出,为什么一定是我?” “为什么?哈哈哈……”叶朔大笑,“欣欣,在你眼里我是傻子么?我叶朔最机密的账册都在这栋别墅里,这个地方除了我的心腹和你,没有其他人知道。在你回来的第二天,账本就丢了,你自己说,为什么是你?是你主动回来找我的,刚才那出自杀的大戏,又是演给谁看的?” “不是我。”贺欣咬牙坚持,“我回来是有目的,我想让你把孩子还给我!可是你睡了我一个晚上,却绝口不提孩子的事情,我心灰意冷,所以不想活了!” “真动人啊。”叶朔“啧啧”感叹,“母爱确实伟大。但你怎么知道,父爱就不伟大呢?那孩子跟着你我有什么好,我把他送去了一个好地方,他现在正享福呢,怕是根本不愿意回来。” “你这种人怎么配做父亲!你禽兽不如!” “我是禽兽不如。”叶朔笑,“禽兽不如才配做父亲,我的父亲就是如此,我是和他学的。父亲难道不该是这样?利用子女达成自己的利益,用得着哪个就喜欢哪个,剩下的便可以随意轻贱羞辱。我把彦彦送到叶宗那儿是为他好啊,能派上用场帮我,是咱们儿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叶朔,你这个变态!”贺欣绝望地喊道,“把一切都归咎到别人头上,就能洗脱你的罪恶了么?就算你父亲禽兽,叶宗为什么那么正直、那么优秀?他就不是你父亲的儿子?” 叶宗的名字一出,四下登时万籁俱寂。空气里,只有烟头“咝咝”燃烧的声音。 “叶宗,你认识叶宗。”叶朔一字一字的品着,突然仰天大笑,“对啊,叶宗!我怎么没想到呢!能让你死心塌地为之卖命的,当然是我举世无双完美的弟弟!” 贺欣自知失语。无边的漆黑里,她的脸白得几乎发亮。她闭上眼,死死咬住嘴唇,再不发出一个音节。叶朔定定盯着这副美丽的面孔,蓦然抬手,重重把手里的烟头按了下去。 “啊!” 烟头灼进娇嫩的肌肤,和着女人凄绝的哀鸣,飘散着丝丝焦糊的味道。叶朔一下一下按着,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全都背叛我?我才是叶家唯一的正室长子,为什么一切都落到了他的手上?你是我的女人,给我生了儿子的女人,为什么到头来也要给他卖命?” “因为……你。” 嗓子嘶哑得再也喊不出声音,贺欣拼尽全力,才断续吐出几个字来。每个字都很痛苦,但她突然觉得满足。她大概快死了,死之前,她终于不必继续忍耐,终于可以随心所欲。 “叶朔,所有人都喜欢叶宗,是因为……你啊。” 浑身瘫软剧痛,贺欣却在微笑:“叶宗正直、优秀,可一定也有缺点……但和你一比,那些缺点就显得微不足道……因为有你的对比,才把他从人反衬成了神……他有而你没有的最重要的东西,是良善、是人心……所以他的一切,你一辈子也别想得到。” “你闭嘴!” 叶朔的双目通红,红得灼穿浓重的黑暗,而贺欣还在微笑。 她在笑,他们在笑,所有人都在笑!叶朔抱住头,却停不住里面的笑声。他在嘲笑里活了一辈子。母亲笑他无能,父亲笑他不争气,兄弟姐妹笑他朝不保夕。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才是名正言顺的那个,为什么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贺欣在笑什么?她一个底层的打工妹,本应该跪着求他的青睐,凭什么拒绝他,凭什么看不起他,凭什么笑话他?!愤怒彻底碾碎了理智。 “嚓!” 他一把扯开身下女人的裙子,一个挺身,猛地将她贯穿,疯狂鞭挞。 喘息破碎一地,贺欣像只残破的布偶,木然等待一切的结束。今天,她大概真的会死。不过没关系,她报仇了。这个毁了她一生的人只会死的更惨,而且,他再也别想碰她的孩子一个指头。 无尽的颠簸中,贺欣出神地想,那个账本叶宗应该拿到了吧?叶宗和叶沂都是聪明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真的关心她。只要关注她的行踪,就能及时找到账本。 这也是她愿意帮助他们的原因。这个时代,这座城市,有谁会关注一个底层女孩的死活?叶沂会,她救了自己。 利益纠缠,*遍地,有谁会尊重一只蚂蚁的选择?叶宗会,他明知她手里握有证据,却没有逼迫,只耐心等待她自己作出决定。 这些微不足道的举动,是贺欣一辈子受过的最大尊重。她生来贫寒,从来都被人碾在脚下,见到他们的那天,她终于活的像个真正的人。 他们能帮她报仇雪恨,帮她养育孩子,贺欣没什么不放心的。早就残破不堪的卑微人生,能在最后派上一点用处,好像突然有了意义。连这地狱般漆黑的房间,都照进了一丝亮光。 “贺欣?贺欣!” 身体仿佛被柔软的布料包裹住,一双手臂将她牢牢圈了起来。那人很用力、却也很小心。完全不同于叶朔的触碰,她感不到半分侵犯,满满都是沉稳安抚的可靠力量,让人想无限依偎。看来,她终于到了天堂。 “贺欣,我们去医院,坚持住!” 她被人抱了起来,摇晃间头痛欲裂。贺欣开始怀疑,她难道没死? “你……”她拼命想要抬头,却被强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修长的手指立刻覆盖了她的眼睛:“不要看,你刚从黑暗里出来,小心晃眼。” “你,你是……” “我是叶宗。”那人说,“贺欣,从今往后,叶宗、叶家,一辈子欠你。” 她一定是到天堂了,贺欣迷迷糊糊地想。 “贺小姐,你好,我是叶宗,叶朔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贺小姐,我需要你的帮助,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贺小姐,我会竭尽所能,保证你和孩子一生舒适无忧。” 为什么她先遇到了他的哥哥,而不是他?贺欣颤抖着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叶……先生,我……” 黑暗降临,她的手无力垂下,没能把那句话说完。 叶先生,你不欠我。我做这些是为我自己,心甘情愿。 64|4.1||| 谁也没想到,叶朔被捕会这么简单。之前他以祁焉的身份作威胁,迫使叶宗抹平了多年的犯罪证据。那以后,抓叶朔的把柄变得尤为困难。 贺欣出现之前,没人知道叶朔的那栋私宅,更没人知道,他所有见不得光的账册和交易记录,全部以最原始、最稳妥的纸质形式,锁在那里的保险箱中。单单贺欣顺手抽出的那一册,就足以让他的余生在监狱里度过。 叶沂赶到医院的时候,叶宗笔直地立在监护室门口。白炽灯灼灼的光线从头顶洒下,将他的脸映得惨白,却又有点模糊。 “二哥!”叶沂奔上前去,“贺欣她怎么样?” 监护室安然静谧,而叶宗眼前,惨烈的场景挥之不去。阴暗的房间,灼烧的烟头,带血的绳索,女孩赤~裸而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不是罪魁祸首,却是半个帮凶。如果当初,他没有向贺欣请求过帮助,她不会回去。叶朔迟早会忘了她,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墨色的瞳仁深处一片荒芜:“医生说,没有性命之忧。” 叶沂听懂了这话的意思。不会死,会很痛苦。她握住叶宗的手臂:“二哥,这不是你的错。你当初只希望贺欣提供口供,并没想到她会回去找叶朔。害她的人不是你,你不要过分自责。” “把她变成这样的不是我,可她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叶宗淡声说,“小妹,我原本以为,即使不再做医生,我也能做个凡人。可现在我和叶朔已经没区别了,一样面目可憎。” “二哥……” “好了。”叶宗敛了眸色,“警局那边怎么说?” “账本上的信息很清楚,刚才警官随意核实了几个,就牵出好多重大线索。叶朔不可能再出来了。” “祁焉那里呢,有什么消息?” 叶沂吸了口气:“已经确认了,韩邵成今晚有一批货从泰国进来,水路,他和货在一起。” 叶宗陡然抬眼,幽黑的眼底漩涡翻滚:“今晚?” “对,今晚。” “那就今晚。”他微微昂头,眸色坚定,“不能再拖了。叶朔说过,他手里祁焉的信息复制了很多份,放在不同的亲信手里。他一旦出事,马上会有人通知韩邵成。只希望韩邵成人在船上,不能立刻收到消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活着上岸。” “但他们上岸的时间地点还没摸清。祁焉一直再查,但没有头绪。得不到准确信息,就没法让警方布置警力。” “这样不行,我联系他。要干掉韩邵成,只能靠措手不及。一旦他有所准备,就太危险了。” 垂眸沉默半晌,叶宗掏出手机:“季承,我们在第一医院。你来把叶沂接走,多带点人来。” “二哥!”叶沂捉住他的袖子,“你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挂了电话,叶宗摸摸她的头顶,“你老实和季承呆在一起,等我消息。” “不行!,我不走!” “你留下能干什么?”叶宗拂开她的手,“你用不着操心我,要操心也该操心祁焉,韩邵成的事只能由他来办,连我都使不上力。” 叶沂还想辩驳,叶宗却转过身,留给她一个背影:“有脑子的话就该听我的。你平安无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 最后,叶沂一步三回头地被季承架出了医院。所有变故叶宗都告诉了季承,他听了以后没什么反应,只说:“叶沂交给我。” 上车以后,季承安静地看文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不经意摩挲她的掌心。 “我没事。”叶沂反手捏捏他,“别安慰我。” “好吧。”季承合上文件,“那你来安慰安慰我。” “你好端端的干嘛让人安慰?” 季承端了下坐姿,黑眸眯了起来:“祁焉、叶朔、韩邵成,当时叶宗转走那二十亿,这才是背后的隐情。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我该什么时候告诉你?”叶沂反问,“离婚的时候?离都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况且,祁焉的身份,叶宗连我都瞒着。韩邵成穷凶极恶,一旦事情暴露,知道真相的人一个也活不成。叶宗是想保住你我的命。” 她心情不好,语气也有点重。季承却不以为意,轻飘飘地问:“那后来呢?贺欣回来以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吧?昨天我们还睡在一个床上,你怎么也没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不知不觉,她的语气竟向叶宗靠拢,“你自己还不是一大摊子事儿,欠着二十亿美金的外债。你就是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季承凉凉看着她,半晌悠然一笑:“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他绕了老大个圈子,居然得出这么个结论?叶沂傻了:“你没事吧?” “没什么。”他垂下眼,唇角却扬起个柔和的弧度,“就是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眼下,虽然季叶两家都是朝不保夕,但是能互相扶持信任,能有你呆在身边,我也别无所求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像带着魔力,叶沂焦躁的心忽地软成一片。季承说得对,还是要往好处想不是吗?季家和叶家相互信任,在几天前还是遥不可及的梦境,现在已经成了现实。叶朔又被逮捕,也算出乎意料的顺利了。 “叶沂。”季承伸出手,修长的指尖缓缓勾勒她脸庞的轮廓,“那天我说的事情,你还没回答我。” 他的声音太温柔,叶沂忽然不敢抬头:“什么事?” “让我娶你的事。”季承捏住她的下颌,轻轻一勾,迫使她和自己对视,“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纤长的睫毛忽闪几次,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这女人在害羞。季承俯身吻向她的眼睑,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老是脸红?叶沂,我……” 话音未落,气氛陡变。前一刻还是温言软语,下一秒,季承贴着她的胸膛蓦地无比冷硬。温柔的目光瞬间暗沉,却死死凝着窗外,连呼吸也一并停滞。 时光好像像被无限抻长了,叶沂居然把一切看得如此清晰。她甚至来得及转身,亲眼看向窗外铺天盖地的阴影,直到被其没顶。 “呯!” 伴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眼前最后一幕,是季承飞扑过来,一掌将她按倒进座位,然后牢牢把她护进身下。 *** 痛,浑身上下都是剧痛。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叶沂的第一个反应是摸向身下和小腹。没有血腥粘腻的异样,心脏忽悠落下了一半。她尝试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仿佛被拆开重装,好在还可以行动。 发生了什么事?脑海中残留着尖锐的刹车声,和金属四分五裂的碰撞。车……刹车……车祸!季承! “季承?”她拼命撑起身体,大喊,“季承!” 季承,季承,季承……干涩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一圈一圈回荡,却没有半点回应。 这是哪里,季承在哪里?叶沂狠命掐着掌心,命令自己镇定。周遭气味浑浊,一片暗沉,看不到丝毫光亮,只有一阵阵嗡鸣的回音。 四下摩挲,触手皆是粗粝的金属质感,带着锈迹斑斑的味道,没有季承。她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被绑架了。可是季承呢?车祸发生时他护住了她,他会不会…… “……叶沂?” 熟悉的声音从几步之外的地方传来,叶沂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季承?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我没事,”他低低咳了几声,嗓音开始还算稳定,“你还好吗?” “我没事,孩子也没事。”她急急答着,向他身上摸去,“你呢?撞到哪里没有?我刚才叫你,为什么不答应?” “晕过去了,被你吵醒的。”他抓住她乱摸的手,“我没事。” 他听起来没多少异样,叶沂渐渐放心:“真的?” “嗯。” 一阵沉默过后,叶沂轻声说:“季承……我们好像被绑架了。” “嗯。” “会是谁?你带了那么多人,对方还是得手了。”叶沂喃喃自语,拼命睁大眼睛适应黑暗,“这又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韩邵成,这里是他交货的港口。” 他笃定又直接地说出答案,叶沂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别出声。”他说得很慢,“你听。” 叶沂屏气凝神。什么声音也没有,这个地方空寂、漆黑、憋闷,像个盖了盖儿的罐子,唯独……叶沂突然一惊。不远处,有什么在一*的涌起、落下、再次涌起,循环往复。 “这是……海边?” “嗯。”季承应道,“没猜错的话,我们大概在集装箱里。” “集装箱?!” “你听这个回音。还有,地板和墙壁的感觉很像铁皮。”季承顿了顿,“铁锈味很大,应该是闲置已久的。” “集装箱、海边……所以这儿是个港口!能把两个大活人锁在这里,还不被人发现……一定是废弃的港口!”叶沂惊呼,“韩邵成的交货地点!他的货今晚走水路进澳门,不能走主要港口,所以找了个废弃的秘密使用!” “多半是这样。叶朔刚被捕,叶宗正计划对付韩邵成,我们就出事,这是在是太巧了。这个地方一定非常偏僻,怪不得之前叶宗他们查不出来。” “他现在倒是查出来了。”叶沂环抱双臂,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冷。 “什么意思?” “麦苗被绑架后,叶宗提高了警惕,我的鞋子和内衣里都装了gps定位。” “别怕。”季承缓缓挪了过来,牢牢揽住了她的腰,“那他很快就会过来。” “我就是怕他过来。”叶沂神经质地反握住他,“季承,韩邵成还在海上,却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这样看,叶宗要对付他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他知道祁焉找不到这个地方,所以……” “所以就绑架了你我。他绑架我们,就是为了把叶宗他们引到这里。”季承沉沉道,“你二哥身边,恐怕出内鬼了。” 胸腔像被人用力翻搅,抹布似的皱成一团,不住痉挛。内鬼……那么他们计划的一切,韩邵成都了若指掌?甚至连祁焉的身份,都已经暴露?若是如此,韩邵成把他们所有人都集中到这里,只能有一个目的:赶尽杀绝。 “叶沂,你在发抖。”季承伸出双手,将她的手捂在掌心,“别怕,我在。” 叶沂想对他笑,但她听起来分明在哭:“你要是不在,那该多好。” “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在。”明明是生死关头,他居然非常平静,“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 “突突突突……”不远处,一阵嗡鸣忽然传来。马达?有人来了! 叶沂几乎跳了起来:“有船靠过来了!会不会……” “不管是不是,你都不会有事。”季承蓦地用力,叶沂重心一歪,直接跌倒在他的怀里。 他低低咳了几声,说:“不过叶沂,我能不能现在就听你的答案?等一切结束,你愿不愿意再嫁给我。” “季承!”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现在不说这个,行不行?等真的结束了,我一定告诉你!” “可是我真的想听。”他说的温和,一点没有平时的强势,却让人完全无法拒绝,“告诉我,好不好?” “季承……” “求你。” “……” “……” “愿意。” “谢谢你。”他仿佛在轻轻叹息,“叶沂,万一……虽然我很讨厌他,但是……严寒很好,而且非常爱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65|4.1|发||表 “咔咔咔,当!” 几声铁器摩擦的巨响过后,炽烈的光线骤然袭来。叶沂伸手去挡,恍惚间,只见季承惨白的侧脸 。“通”的一声,亮光撤掉一半。叶沂放下手臂,眯着眼向外看去。 季承没有说错,他们果然在集装箱里。而且,时间竟已过去了一天。车祸发生时还是早上,而眼下,天色一片漆黑。 集装箱的一侧“墙壁”被完全拉下,外面的情形一览无余。荒凉寂静的海岸,海浪声层叠嘶哑,将咸涩的潮意层层推近。 光源摇摇晃晃。定睛打量,竟是一艘不大不小的船!船头的位置是一盏硕大的灯,正正照着集装箱门口,用强光打出一方简陋的舞台。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巴掌响过,低哑的男声含笑道:“不错,这下终于把人聚齐了。” 这是……韩邵成的声音!叶沂一下屏住了呼吸。季承明显也听出了来。他慢慢起身,将叶沂挡在身后,背对她轻声说:“我们出去,跟着我。” “嗯。”她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出了集装箱,微冷的海风扑面而来,脚下石子细碎,咯楞作响。 季承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但越过他的肩头,叶沂还是看到了韩邵成阴森的笑脸:“季先生,不好意思。本来只想请叶小姐来的,没想到你们在一起,只能顺便了。” 季承淡淡说:“韩先生请我太太,我作陪也是情理之中。” “太太?”韩邵成诧异了一瞬,随即笑道,“季先生和叶小姐原来破镜重圆了,恭喜恭喜。有人可要伤心了。啧啧,看来今天比原计划还要再精彩一些。” 这话说得奇怪。叶沂正想皱眉,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韩先生请我全家过来看戏,现在人到齐了,还不开场?” “二哥?” 她噌地从季承侧跃出来。叶宗遥遥站在远处,与他们和韩邵成都保持大段的距离。叶沂四下看去,彻骨的冷意“噌噌”冒了上来。 叶宗竟是只身一人。这个地方极其空旷,周围没有任何遮蔽,借着船上的灯光,一眼能望出去老远。而韩邵成身后,齐齐一排高大的人影。苍穹,黑海,白光,每一样都触目惊心。 祁焉呢?没有他的人,叶宗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韩邵成?韩邵成把她和季承绑来,又是为什么? “叶小姐,别紧张。”韩邵成微笑道,“叶先生只身前来,说明对我放心。你是他最爱的妹妹,自然得相信哥哥的判断。” 她捏紧拳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问题。”韩邵成双手在胸前合十,“其实说来也简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澳门发生了好多事。故事我都听手下讲了,可有些地方听不明白,于是请叶先生过来,给我解释解释。不过世事繁杂,哥哥万一记错了,妹妹也要帮着回忆回忆。” 叶沂心跳一滞。韩邵成到底知道了什么? “就一件一件的说吧,从简单的开始。”韩邵踱着步子,“我的孙子一直是叶先生代为照料,这段时间,他调皮了没有?” 四下无声,唯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涌上来,又落下去。叶沂以为他会问叶朔被捕、甚至祁焉的身份,却没想到,他会先提到面面。 黑暗中,叶宗面目模糊,声音却很平静:“孩子很好。” “是么,那谢谢了。”韩邵成温声说,“叶先生辛苦,不仅照顾叶小姐的孩子、我的孙子,连你大哥的孩子也一并照顾着,当真不计前嫌啊。” 又一波海浪涌上来,仿佛浇在身上,一片冰冷。韩邵成知道了。 他既知道叶朔的孩子在叶宗家,等于知道了孩子被掉包的事,也就清楚,上次叶宗让他见的,并非他的孙子! “叶先生,真没想到,那个亲手被我送还给你的男孩,才是我真正的孙子。”韩邵成自嘲道,“不过我知道,这事不是叶先生策划的,黑锅不能让你来背。现在,我们就来惩治罪魁祸首。老三,人带上来。” 他身后的那一排影子里突然闪出个人,大步走到灯光汇聚的那点。这个被韩邵成唤作“老三”的人高马大,一身狠绝的戾气,光凭身形,就让人想起电影里拎着大片刀的杀手。 老三手里拖着个沉重的麻布袋子,一路轧过支棱的石子滩,带起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堪堪站定,他便随手将袋子丢下。 叶沂一把捂住了嘴,才抑制住尖叫。麻袋在动!里面有人! 只见老三利索地蹲下身,掀起裤脚,抽出一把锃亮的匕首,然后轻轻一撩,麻袋顿时破了一个大口。然后,他轻飘飘地再次把麻袋拎起、一剥。 “刷”声过后,女人的身体呯然落地。一头长发在空中荡了一下,像一面破败招展的旗帜。 叶沂死死攥住季承的袖口,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尚、尚微……” 季承反握住她的手,薄唇紧抿。韩邵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新欢旧爱皆在,季先生有没有觉得非常圆满?” “唔……唔!” 尚微的手脚都被麻绳紧紧绑住,嘴也堵着,发不出声音。待看清眼前的情形,她奋力挣扎起来,一双眼里写满绝望和恐惧,拼命盯着季承,像在求救。 万籁俱寂,没人说话,空气中满是揣度。良久,叶宗率先开口:“韩先生这是……” “这就是绑架叶小姐女儿、以及我孙子的罪魁祸首。”韩邵成慢慢踱过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盯着叶家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发现还有别人跟着你们。后来对方出手劫走孩子,我就拦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在尚微身边站定,蹲下了身,拍拍她的脸:“尚小姐,你的手下挺能干么。要不是你弄丢了孩子以后慌不择路,主动找上门来让我追查,我还真想不到,那些居然是你的人。” 尚微疯了一样扭动着,竭力避开他的触碰。韩邵成抬头,对众人笑笑:“看来尚小姐是有话要说,那咱们就来听听看。”说着,一把揭了封嘴的胶带。 “救命,救救我!”尚微的声音嘶哑凄厉,映在阵阵海风里,显得惊悚而恐怖,“季承!我错了,我没有要害你的孩子,你救救我!” “不老实。”韩邵成捏捏她的脸,“你和叶朔合谋,把我孙子转移出来,一方面是为躲过我的耳目,另一方面就是接近季家的孩子。我找到他们的时候,都发现盛尸袋了,不过好像只有一个。想必我孙子还有价值,得还给叶朔,而那女孩,就是另一个下场了吧?” “没有!我没有!”尚微疯狂地尖叫,“季承,我错了!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的!救救我!你救救我!” 韩邵成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季先生,事情说清楚了,人我也带来了,你看该怎么处置?” 叶沂的指甲掐进了季承的掌心,冷汗汩汩流下。她痛恨尚微,恨不得她永远消失。而眼下,看到尚微衣衫褴褛,在冰冷的石子滩上拧成扭曲可怖的形状,叶沂唯一的感觉就是害怕。 季承用指尖抚着的手背,淡淡道:“这是警方的事,我无权处置。” “啧啧啧,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女儿会被绑架。”韩邵成连摇了好几下头,“太心慈手软,同意被人当成软柿子,以后还找你下手。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的多。只要有一次,就得给点血的教训,杀鸡儆猴,才能永绝后患。” “不!你不能杀我!”尚微像条垂死挣扎的鱼一般,弹起复又落下,“不是我!叶朔没有告诉我那孩子是谁!他只说在我这放几天!我是被他利用的,我也是受害者!我……” “我知道。”韩邵成垂眸对着她笑,“你当然不清楚孩子的身份,否则弄丢了,也不会求我去找。但是没办法,韩家规矩严,只要人被动了,不论有心还是无意,下场全都一样。” “叶沂,闭眼。”季承突然抬手,遮住了叶沂的视线。 只是极静极轻的一声,和电影里的惊天动地不同。“嗤”,世界陡然安静。叶沂脚下一软,石子“咯吱咯吱”一阵闷哼。 季承连忙揽住她的腰。她整个人倒了过去,过电一般颤抖:“季、季承……” 季承牢牢固定着她:“还在地上,别看。” “唉,装了消音~器,效果就是不好。”韩邵成遗憾道,“但没办法,还有大事没办,咱们得低调点。” “韩先生刚才说了,杀鸡儆猴。”不远处,叶宗的声音幽幽传来,“现在鸡杀完了,下面要干什么?” “叶先生好眼力。”韩邵成仰天笑道,“尚小姐没说错,我何尝不知道她是被叶朔利用的。愚蠢的女人不值得惋惜,不过叶先生显然聪明得多。刚才杀鸡这出戏,主要用来说明无意得罪我的下场。由此便可推导,故意得罪我是什么下场了。” 叶宗叹道:“韩先生,事已至此,有话直说吧。” “好,痛快。”韩邵成霍然抬眼,“那咱们就来说说,韩延现在何处吧。” *** 海风寂寂,吹散苦苦隐瞒多年的秘密。祁焉的身份暴露了。 叶沂原本还有一丝希望,韩邵成只是知道了叶朔被捕的消息,担心叶宗下一个会针对自己,所以采取点预防措施。现在,最后的期冀也破灭了。 叶沂总算明白,韩邵成为什么要杀尚微了。她甚至不清楚那是他的孙子,都被一枪毙命。那么,故意帮助韩延掩藏身份三年,只会生不如死。 反复摔打的浪头像谁的叹息。叶宗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叶沂与季承的身边,和他们并肩而立:“韩延走了。” 这答案似乎在韩邵成的意料之内,他没什么反应,只耐心地盯着叶宗:“哪里?” “不清楚。” 韩邵成失笑:“叶先生,你恐怕还没搞清状况。韩延是韩家的罪人,他灭了韩家,还要杀了我,必要的话,我会让整个地球给他陪葬。我不过是看在你的场子能帮我销货的份上,再给你次机会。想活命,最好还是直接点。” “我没想活命。”叶宗淡淡回答。 “哈哈哈,早知道叶先生看淡生死。”韩邵成微笑举枪,对准叶沂,“否则的话,我也不用大费周章,把叶小姐一道请来。不过,我倒真想了解了解,看淡生死这东西,看淡的究竟是谁的生死。你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宁可牺牲自己的妹妹?” 叶宗没理韩邵成,反而转向季承:“我说过,其它事都交给我,你只用保护好她,你记得么?” 季承凝视叶宗半晌,道:“记得。” “光记得有什么用,得做到。”叶宗盯住远处不住摇晃的船只,眯眼,“你当我说的都是废话吧?” “少磨叽!”韩邵成不耐烦地吼道,“现在不是你们算账的时候!韩延的下落,快!不然让你妹妹和尚微变成一个德行!” “韩先生,你这话说得不对。”叶宗又深深看了季承一眼,突然微微一笑,“现在,正是我们算账的时候。” “轰!”海面上突然腾起一只巨大的火球,韩邵成的船只被瞬间吞没。 废旧的港口登时亮如白昼。眩目的光芒下,叶沂眼前闪过一个个凝固的瞬间。侧脸惨白暴戾的韩邵成,飞身向她扑来的季承,劈手上前夺枪的叶宗。 不远处,韩邵成的那排人有片刻的凝滞,陡然如化掉的泥墙一般齐齐瘫倒。而他们身后,笔直立着另一拨漆黑的身影。 韩邵成的反应极快。一个闪身躲开了叶宗的攻击,他举枪要射,动作却在半空狠狠滞住。 灼灼火光下,祁焉穿着一身潜水服,冰冷的海水一滴滴淌下他的额角。黑洞洞的枪口抵住韩邵成的额角,将祁焉漂亮的脸映得幽黯而又明媚:“听说你在找我,父亲?” 66|4.1|家|| 火光滔天,把所有人的脸先打成一片惨白,又染上橘色光晕。 叶沂跌倒在地,被季承牢牢护在怀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眼前纷乱的画面不足以在脑海中拼凑出足够的意义。 片刻前,叶宗和季承的对话在耳边回响:“我说过,其它事交给我,你只用保护好她,记不记得?” “记得。” “光记得有什么用,得做到。”叶宗盯住远处不住摇晃的船只,眯眼,“你当我说的都是废话吧?” 原来,叶宗不是在指责季承,他是在给季承暗示。祁焉发动袭击时,她由季承保护,而韩邵成则由叶宗对付。 韩邵成选择在这里上货,就是因为此处地势平坦空旷,无法进行伏击。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祁焉反其道而行之,埋伏在了海里,先炸了货船,再攻击他的手下。 “叶沂,还好吗?”季承垫在她身下,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事。”叶沂屏息抬头,压低嗓门,“我们要站起来吗?” “动作慢一点。”季承轻声耳语,“退到祁焉身后。” “嗯。”叶沂小心翼翼起身,尽量不让脚下的碎石发出声响。她一点点移动着,却发现季承还伏在地上,“你不起来?” “两个人目标太大,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他低着头,看不见神色,语气却很平静。 “好。” 此刻,另外三人剑拔弩张。 幽黑的海面上,火焰汹涌起伏,映着叶宗与韩邵成相对而立的身形。韩邵成手里的枪堪堪指着叶宗身侧,而祁焉则鬼魅般立在暗处,枪口牢牢抵着韩邵成的后脑。 “父亲动作慢了。”祁焉的嗓音悠扬如乐,“果然是年纪大了吗?” “都是拜你所赐,三年前死里逃生,反应就不如从前了。”韩邵成干脆地丢了枪,双手举到空中,笑道,又慢慢垂到身侧,“虎父无犬子,延儿,我没看错你。” 叶宗利索抬脚,韩邵成的枪被远远踢到一边。 “可是我看错你了。”海面上的燃烧灼灼而眩目,将祁焉的笑容衬得愈发阴冷,“当初你说,因为你的野心,哥哥们都死了,韩家只剩我一个。如果我回去帮你,你会让韩家走上正道。我相信了。” 韩邵成哈哈一笑:“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 “你这个禽兽!”祁焉的每个字都像咬在冰凌里,“我说过,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不杀人!然后你就把我往对手的陷阱里送,如果我不回击,就只能死!我手上沾了血,你终于满意了?” “不不不,不是满意。”韩邵成伸出食指,摇了摇,“是放心。你不背上人命,就能随时离开韩家,我怎么放心用你?” “背上人命我也离开了!”海风呼啸,橘色光影肆意摆动,祁焉漂亮的面孔张狂不羁,“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别这么说,我一点也不失望。”韩邵成又笑了出来,“你看,你这不还是回来了么?咱们韩家人,最后总要归于一处。延儿,别动,我转个身,好好看看你。” 叶宗顿时蹙眉,祁焉极轻地摇了摇头:“没事。叶沂,你去叶宗身后站着。” 随着韩邵成转身的步子,叶沂一点点移到叶宗身边,只听韩邵成叹道:“啧啧,真是完全不一样了,要是在大街上,我都认不出来。” 祁焉扯出抹嘲讽的笑:“你认识的是韩延,他死了三年了。我是祁焉。” “哦?”韩邵成挑眉,“那延儿,我问你,三年前你大费周章设下陷阱,触怒墨西哥毒枭,利用他的手灭了韩家,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变成祁焉,可以不再杀人?” “很可笑是吧,不过没错,就是这样。” “不可笑,我只是有个疑问。”韩邵成悠悠笑道,“既然你现在不杀人了,那现在拿枪对着我,又有什么用处?” *** “二哥。”这边还在胶着,身后,季承慢慢走了过来,“我们能不能先送叶沂离开?” “嗯。”叶宗朝岸上的方向看了一眼,“安排了接应的人,应该快到了。一会儿你先送她回去,警方来之前,现场要处理一下,我得和祁焉一起盯着。” 听说他要留下,叶沂不由紧张:“二哥……” “我有分寸。局势已经控制住了,放心。” “那韩邵成……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叶宗抿了抿唇,目光移回祁焉身上:“无论如何不能留了。” *** “延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从叶沂的角度,只能看到韩邵成的背影。他似乎非常放松,好像笃定祁焉不会开枪。 “你折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不杀人,现在愿意为了我,再脏了自己的手?但你别忘了,上一次你没杀得了我,我这就又回来了。延儿,我是不是已经可以开始期待下一次重逢了?” 祁焉的枪端得很稳,胸膛却剧烈起伏。 韩邵成越说越愉悦:“怎么,觉得我无耻?你忘了么,我教给过你,无耻是通往荣耀的第一步。延儿,唐蜜至今没告诉你吧?当初她弟弟卷入贩~毒案,是我的手笔。不仅如此,我还让他染上了毒瘾。” 祁焉定格许久,缓缓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哈,你一直以为,是她弟弟不懂事,贪图钱财,被我利用了吧?不,那孩子胆小的很,说什么也不肯碰毒,我只好按着他扎了一管。只要上了瘾,还愁不听我差遣?唐蜜要敢不离开你,她弟弟就会犯毒瘾活活犯死。” 祁焉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一尊雕像。半晌,他微微抬起拇指。“咔哒”,子弹上膛。 韩邵成将一切尽收眼底,可他不仅不惧,笑意反而愈发鲜明:“她没告诉你,对吧?她只说,弟弟年纪小,她不能坐视不理。她只说,拜托你滚回韩家,得不到荣华富贵就别回来找她。她告诉你的,可跟我告诉她的不一样呢。” 祁焉的黑眸里,大团的火焰烈烈燃烧。他轻抚着扳机,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唔,我想想。我对她说,如果断的不干净,不仅她弟弟会死,她父母会死,你更会死。怕她不信,我还给她看了当年我弄死你妈妈的照片。对了,你妈妈怎么死的,你还不知道吧?她背着我勾搭别的男人,我就叫人轮死了她。” 祁焉静静立着,就像没听到他的话。半晌,他一字字说:“韩邵成,我要杀了你。” “祁焉!”叶宗敛眉喝道,“他在拖延时间,不要受他影响!警察就要来了,他知道自己跑不了,所以要你动手,把你也拖下水!” “啪,啪,啪。” 韩邵成慢吞吞鼓掌:“叶先生说得好,我就是这么想的。延儿,我说了,韩家人要死,也得归于一处。凭什么儿子害死了老子,还能独善其身?没这个道理。要我死,你也得给我做个伴。杀了我,为你妈报仇,为唐蜜受的罪讨个公道,你敢不敢?” 火舌翻滚卷曲,在祁焉的唇角撩出一道决绝的艳色:“韩邵成,看清楚。最后,你是死在我的手上。” 韩邵成抬头,张开双臂,声音含笑:“很好,来吧。” “祁焉!” “祁先生!”扳机即将按动的一刹,一个黑影闪到祁焉身边:“先生,现场都收拾好了,我们的人两分钟后到。市里传来消息,爆炸已被发现,警方已经出动。” 祁焉眉目不动:“送叶宗他们走。” “先生!”那人沉声唤道,“唐小姐醒了,刚来了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祁焉的身体明显一震。 良久,他一点一点放下手臂,一瞬不瞬地盯着韩邵成:“打晕了,警察来之前别让他醒过来。”看着对方瞬间僵硬的身形,他微微一笑,“呵,刚才是我糊涂了。我和你不一样,还有要保护的人,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走好,父亲。” “你休想!”韩邵成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害过我还想脱身,就凭你们几个远远不够!货没了,我活不下去了,那么这条路上,你们都得下来陪我!”说着,他的手猛地拂过腰间! 不详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叶沂来不及反应,便季承陡然吼道:“小心,手~雷!”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没看清任何一个瞬间。恍惚中,季承好像猛推了叶宗一把,然后用力拽过她,奋力向前丢去。他的身影随即飞扑过来,牢牢将她整个罩住。然后…… “轰!” 天崩地裂过后,一道白光吞噬万物。随之而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死寂。 *** “叶沂,等一切结束,你愿不愿意再嫁给我?” “现在不别说这个好不好,等真的结束了,我就告诉你。” “可是我真的想听。告诉我,求你。” “……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了。”黑暗中,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严寒很好,你去找他吧。叶沂,我走了。” “季承!” 身子刚抬起一半,叶沂便重重摔回了床上。头痛欲裂,全身都像散架重装。 “太太,你醒了!” ……阿菲?叶沂猛然睁开了眼。天旋地转之后,瞳孔渐渐对焦,果然是阿菲又喜又悲的面孔:“太太醒了!医生,医生!” “你别喊……”脑袋一阵刺痛,“有呼叫铃。” “对对对,看我高兴的,”阿菲抹了把泪,“太太你总算……” 叶沂一把捉住她的手:“季承呢?我二哥呢,祁焉呢?” “啪嗒。”一滴硕大的泪珠打在她们交握的手上。 阿菲被她抠得脸色发青,声音却越来越小:“太太……” *** 监护室的玻璃锃亮,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拂过,轻柔地覆于其上,正好映出叶沂没有血色的脸。 阿菲拼命压抑抽泣声,扶稳叶沂的手臂:“太太,会醒的,先生一定会醒过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叶沂喃喃问,“不是手~雷吗?我们离韩邵成的距离都差不多,为什么我们三个只是昏迷,他却是重伤?尚未脱离危险……这是什么意思?” “叶先生和祁先生都撤了较远的距离。”阿菲抽嗒嗒地回答,“先生和太太两个人一起,没能跑远,受的影响更大。医生还说,先生之前已经受伤了,肋骨骨折,估计是车祸造成的。爆炸时跌倒又压到伤处,断骨刺进内脏,引发了内出血。内伤加外伤,所以……” 车祸……所以,从他们在集装箱里醒来的时候,季承就已经受伤了。车祸发生时,他扑到了她的身上,撞断了肋骨,可他什么都没说。不仅没说,他完全将自己伪装了起来。 叶宗去夺韩邵成的枪的时候,季承为避免她被误伤,将她扑倒在地。那以后,他过了好久才站起来。原来,那不是因为谨慎,只是因为他根本站不起来。可是,他甚至没有按一下伤口。 然后,手~雷爆炸,他又一次将她护在身下。 “太太,韩邵成死了,叶先生和祁先生都没事,您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然无恙。”阿菲竭力安慰道,“您看,老天很保佑咱们的,先生一定也会没事。” 叶沂晃了晃,青白的指尖用力扣住眼前的玻璃。这哪里是老天保佑。所有的安然无恙,都是季承用一己之身为她换来的。 “对了太太。”阿菲突然想了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份文件,“李恒说,这个东西特别重要,如果身体允许,要尽快拿给您看。” 叶沂只看了一眼,脸上已一片煞白。“股权赠予书”几个大字就像重锤,狠狠敲着她的脑子。 季承他、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现在,她变成了季氏的实际控制人?难道在一切发生之前,他就安排好了后事? 阿菲吓得连忙搂住她的腰:“太太你怎么了……” “季承把季氏给我了!”叶沂一把拉住她,疾声说,“让李恒过来见我!立刻,马上!” 67|4.1|发||表 “李恒一直在楼下,我这就让他上来。”阿菲连忙道,“太太,我先扶您回房,好不好?” 叶沂摇摇头:“你先回去把房间收拾一下,让李恒过去等我,我去看一眼二哥他们,马上就到。” 阿菲满脸担忧,但见她眼神坚定,只好妥协:“那太太慢一点啊。” 晨曦从走廊窗户洒进来,医院惨白的四壁终于染上些暖意。细微的尘埃颗粒沉沉浮浮,温柔静谧。一切都那么安详,几小时前漆黑的海、燃烧的火、飞溅的血,急速后退成一场模糊的梦境。 如果是梦那该多好。如果真的是梦,那个一直默默护在她身前的人应该仍然笔直地立着,而不是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指尖再次触上冰冷的玻璃,叶沂远远勾勒着季承的轮廓,半晌蓦地放手,转身离开。 路过祁焉的病房,她从窗口张望了一下。祁焉已经醒了,床头半摇了起来。他侧头看着窗外,瞧不见面孔。唐蜜坐在他身侧的沙发里,怀里抱着面面,垂首剥一只橘子。远远看着,就知道气氛僵硬。 正想敲门打破僵局,唐蜜却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把橘子递给祁焉。祁焉没动,直到她尴尬地想要缩手,才幽幽转头,正对上她的视线。 唐蜜的手僵在半空。两个人沉默地对望着,一秒,两秒。橘子颤了颤,眼看就要从唐蜜的指间掉落。她下意识去抓,而一只修长的手同时滑过,堪堪接住了橘子。 两人的手就这么握在了一起,又是一秒、两秒。时间像凝固了一般,层层光晕飘荡,起起伏伏。突然,祁焉手指一紧,陡然发力。然后,唐蜜就以飞扑的姿势重重摔进了他的怀里。 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声息,听不见笑声和哭泣,只能看到两个人紧紧相拥,仿若嵌入彼此。只是,不住颤动的肩膀泄露了苦苦因此的情绪。 叶沂的手从门把上滑落下来。她知道,自己该为他们开心,可是,一种微小而尖锐的痛苦还是自心底丝丝密密地蔓延开来。 韩邵成已死,叶朔被捕,他们彻底安全了。祁焉和唐蜜已经告别了过去,可是她呢?如果没了那个以一己之身保她平安无恙的人,她除了过去,还剩下什么? “太太?” 叶沂猛然抬头,发现阿菲站在几步之外:“您看望过叶先生了吗?李恒已经到了。” 她摇摇头:“走吧,先回房。” *** “太太。”见到叶沂进屋,李恒站了起来。 叶沂冲他点点头,诧异地望向墙角的一排箱子:“这是什么?” 李恒交握的手捏紧又放开,反复了几次,才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叶沂打量了他一会儿,也不逼问,只说:“你让阿菲给我的文件,我看过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恒看了她一眼:“就是您看到的那样。” 叶沂踱到沙发上坐下:“你坐。”说着,还给他倒了杯水,“季承和我提过,要把手中的部分股份转到麦苗名下。我很确定,他说的是‘部分’,而非全部。” 李恒语气平平:“大概先生后来改主意了。” “为什么?” 李恒没答。静默良久,他突然抬头,直视叶沂的眼睛:“太太,您打算怎么办?” 叶沂一愣:“什么?” 李恒对她一向尊敬有加,而此刻竟有些咄咄的味道:“先生的股份赠予书您也看了,直到小姐成年,那些股份的表决权都归您所有。也就是说,你现在是季氏的实际控制人。太太,您有什么打算?” 叶沂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季承他……” “先生说,他会倾其所有,求得您的原谅。” 几段话前后不搭,叶沂彻底愣住:“你说什么?” “我在回答您刚才的问题。”李恒长长吐出一口气,像在叹息,“先生说,您决定离开他,是因为他质疑过您。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很难重建,倾其所有才能弥补万一。所以,先生决定把他的一切都交到您的手里。” “他……” “太太,先生这辈子被万人艳羡,但实际上,他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老先生对先生视而不见,老太太把他当作棋子,他从小就没尝过半点温情。后来去了国外,刚要开始好好生活,就知道了身世的真相,大好的岁月都用在了复仇上。” 叶沂一时说不出话。李恒的语气里带了指责,可她竟生不起气来。 李恒继续道:“您大概觉得,先生认为复仇比您重要。但愿先生把季氏交给您以后,您终于愿意看清,在他心里,究竟什么才最重要。眼下,叶朔、韩邵成都出局了,有了先生的股份,叶家彻底安全了。” 说着,他“腾”地站起了身:“太太,您一直以来的心愿,莫过于离开先生、保住叶家平安。现在它们都实现了,希望您能觉得幸福。我想,这也是先生唯一的期望。” 叶沂坐在原地没动,直直盯着面前的水杯。李恒的脚步“咚咚”踏在地上,引得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咔。”他扭开门锁。 “呼。”开门带起一阵风声。 “李恒。”叶沂背对他,唤道,“季承想做的事,我都会替他完成。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 待细节敲定,一上午都已过去。叶沂又翻了一遍计划书:“这么详尽,你准备了多长时间?” 李恒抿了抿唇:“从先生打算转移股份开始。” 叶沂合上文件,失笑:“所以你刚才骂我那一顿是在激将,好让我幡然悔悟,主动提出为季氏卖命?” “咳,”李恒虚握了握拳,抵在唇边,“先生还没脱离危险,我心情不好,也有点为先生鸣不平的意思。要杀要剐,太太随便来吧。” “你没说错。”叶沂摇头,“但你不怕把我惹急了,真的撒手不管,你怎么办?” “不是还有那个么。”李恒指了指墙边的一排箱子,“先生教的,要软硬兼施。先来硬的,不行的话,再用软的感化一下,争取二次机会。”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太太有空可以慢慢看。”李恒神秘一笑,起身告辞,“我就按照刚才说的,先去准备了。” 李恒出门后,叶沂沿着墙根溜了一圈,最终抵不过强烈的好奇心,盘腿在第一个箱子跟前坐下,打开了盖子。 满满一箱子全是衣服,小孩子的衣服。叶沂轻轻捧了一摞出来,一件一件地翻下去。每一件都用精美的袋子包着,明显没开封过,还附着付款的小票。 满月、半岁、周岁,一直到三岁,刚开始有男有女,后来变成一水的女装。春夏秋冬,各种款式。叶沂的手指不觉微颤。包装纸“哗啦啦”发出一阵轻响,就像她脆弱的心脏。 2012、2013、2014,小票上的日期从她怀孕开始,每月几次,一直持续到和季承重逢之前。原来,他比她更早开始期待孩子的到来。 一件件归拢收好,她又去看第二个箱子。厚厚一打产检报告,她的产检报告。从第一次检查开始,b超、血检,除了冷冰冰的记录,还有她从没见过的调理建议,甚至每餐食谱。 每一页上,都有季承写下的批注:“她不喜欢吃生洋葱,炸成洋葱圈”,或者,“胡萝卜包到饺子里,不能吃出味道,不然会吐。” “啪。” 硕大的水珠滴在熟悉的字体上,晕开陈年的墨迹。身体深处如同被生生撕裂了一样。叶沂从没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愚蠢和自卑。 内心深处,她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季承。所以,她就像只胆怯的乌龟,只要尚微出现,或者发现分毫的暗示,就瞬间缩回壳里,思考该如何逃跑。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最大程度保护自己。可她不知道,她对自己的保护,对另一个人是多大的伤害。 第三个箱子里是季承的病历。她不在的时候,他居然看了整整三年的心理医生。病案分装在文件袋中,每个袋子里都附着支小小的录音笔。 叶沂捞出一支,按下播放键。红灯亮起,录音沙沙转了一会儿,响起一个陌生的男音:“季先生,我是医生,不是神棍。你不说话,我没法进行治疗。” “催眠需要我来说话?” 叶沂一惊。季承的声音竟这样陌生。如果不是病历本上写着他的名字,她几乎没法分辨,这到底是不是季承。 他一向清冷疏淡,礼貌中透着漠然。而在这份录音里,他听起来疲惫沙哑,仿佛在沙漠里独行许久,苦苦找寻水源的人:“不需要别的治疗,就帮我睡一会儿,行吗?” “催眠并非在所有情况下适用。季先生,我们需要先进行交流。如果不能发现问题的根本,所谓治疗也只能流于表面,除非你想一辈子睡在我的治疗椅上。” “问题的根本?很简单,我的妻子抛弃了我。不过医生,你恐怕没法解决。” “她为什么抛弃你?”医生没理会他的讥讽,“所谓抛弃并不是根本,你没想过她会抛弃你、这个结果你不能接受,这才是根本。我们需要分析它的成因。季先生,你认为,你的妻子为什么抛弃你?” 久久的沉默后,季承笑了一声:“她不爱我,我想强迫她爱我。” “你们结婚五年,最近才发生这种矛盾?” 他再次笑笑:“矛盾早就有,但她以前离不开我,后来能了。” “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们之间有交易,交易结束了。” 这次换成医生沉默。良久,他说:“我能不能理解成,你们之间原本没有爱情,甚至协议过离婚,但后来……” “后来,她对我还是没有爱情,可是我爱惨了她……医生,这个问题,你能解决吗?” “……” “医生,现在你是不是觉得,直接催眠也是个办法?” 阿菲进来的时候,叶沂背对着大门,坐在一地凌乱当中。她连忙冲了过去:“太太这是干什么!地上凉,快,快起来!” 叶沂呆呆转头看了她一眼,恍若未闻。她怔愣的样子吓坏了阿菲:“太太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阿菲……”叶沂茫然地望着她,又低头去看手里的录音笔,“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菲看清地上的东西,长叹了口气:“李恒真是……太太,您也别想太多。先生有他的难处,老太太根基太深,又生性多疑,先生对您太好,只会引起她的警觉,怕会对您不利啊。先生也是为了保护您的周全……” “当”的一声,录音笔狠狠坠地。偌大的房间里,凝结的悲伤被这声响打碎,泻落一地。 叶沂“哇”地哭了出来:“为了我,又是为了我。每一次,他都是为了我……阿菲,他恨我对吧?我也恨我自己……” 阿菲把她抱进怀里:“太太,先生怎么会恨你呢,他是最爱你的人啊。” 冰冷的地板上,录音笔还在幽幽播放着:“一辈子睡在你的治疗椅上也无所谓。只要睡着了,我就还能看她一眼。”季承轻声笑道,“能这么看上一眼,也挺不错的。” 季承,我在这里。以后,我哪都不会去了。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帮你完成所有未竟的心愿。 老太太和尚安国就要血债血偿了,你就赶快睁开眼睛看看,就看一眼,好吗? 68|4.1|家|发|表 叶沂换好衣服,阿菲眼睛都直了:“太太,你这么穿……还真像个女强人啊。” 叶沂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西装套裙,长发利索地挽起,淡妆略微有点凌厉。她皱眉:“是不是太凶了?” “凶点好!”阿菲连声说,“毕竟是去季氏,深入敌后,凶点不容易被欺负!” 叶沂面无表情地盯着阿菲,直到她脸色发白:“太太,你现在真是有点吓人……” 叶沂“扑哧”笑了出来,低头拉住阿菲的手:“放心吧,我好歹也是学商科的,又这么吓人,不会被欺负的。” 阿菲抚着心口:“太太,这么看着您,觉得和先生越来越像了。” 叶沂扭回头去看镜子。镜子里的人冷冷回望着她。那女人眼珠幽黑,眼神平静、冷清淡漠。 叶沂自己都暗暗心惊。有人说,夫妻在一起生活久了,长相也会发生细微的变化,越来越像彼此。她从前觉得这是胡扯。如果真能越长越像,似乎还是季承吃亏。 现在看来,发生变化的或许不是样貌,而是性格,甚至神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季承已经化为她身体的一部分,融入骨血,不可分离。 “咚咚咚。”有人来了。 阿菲打开门,李恒走了进来:“律师到了,太太准备好了吗?” “好了。”叶沂对着镜子呼了口气,“走吧。” “我相信太太,先生肯定也是。”李恒望着叶沂,“没记错的话,这身套装是先生亲自为太太挑的。太太穿着它,就像先生在身边,一定会所愿得偿。” “这是先生挑的?”阿菲瞪大眼睛,“先生还会逛街?” “没错,太太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李恒的视线忽然有点遥远,“当时阿菲回老家探亲,还是我陪先生和太太去的。” 这件事,叶沂也清楚地记得。 *** 盛夏已至,叶沂终于要毕业了。身边的人都愈发忙碌。狂码论文,继续读书、准备出国、申请工作,大家都像陀螺似的越转越快,唯独她无所事事。 她能做什么呢?从前,她还能顶个假名四处打工,但和季承结婚以后,全澳门没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叶家的女儿、季承的太太,有谁敢用?而季氏和叶氏的关系,又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去哪边都会被人防备。 她想过继续读书,但澳门实在太小了,同学的眼光和口水就能把她淹死。她还想过带着妈妈出国,可季承似乎不太支持。他已经帮了自己太多,她没脸再要求什么。 据说,她在微博上被评为“全国最好命的十大女人”。多么讽刺,多令人唏嘘。 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叶沂彻底解决了论文,开始翻箱倒柜准备答辩的衣服。说起来可笑,她学的商科,还顶着两个豪门的名头,居然一身套装也找不出来。 遇到季承前,她四处打工,只能穿t恤;遇到季承后,她四处应酬,一柜子晚礼服。唯一的正装,还是刚上大学时,妈妈买给她的礼物。 那套衣服她只穿上让妈妈看了一次,就收进了柜子。叶沂心里清楚,除非回去向父亲低头,否则这辈子,她都没机会找到一份能穿正装的工作。 没想到,时隔四年,这压箱底的衣服竟派上了用场。反正闲着没事做,叶沂便把它换上了身,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很一般的平价款式,还好她瘦,看着还算利落。 “咳。”她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子鞠了一躬,露出八颗牙,向身后莫须有的大屏幕做了个展示的动作。 季承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标准的售楼小姐姿态。叶沂的笑容僵在半空,手掌尴尬地掉了个方向,晃了晃:“嗨,你回来了。” 季承愣了一会儿,把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几栋?我包了。” 叶沂一下苦了脸:“像房产中介,对吧?” 夕阳的余光温柔,洒在季承精致的眉眼上,犹如跳跃的笑意:“有活动?” “论文答辩。”叶沂挠挠头,抬头看了眼时钟,“厨房估计还没做饭呢,我这就去催。” 季承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早了,她都不适应了。 季承一把拉住了她:“我不饿。”上下打量了片刻,他摸了摸她的头顶,“一转眼你都毕业了。长大了。” 她为什么觉得,季承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就像看着小猪仔贴膘,暗暗准备把它下锅炖了粉条。慌张间,她信口胡扯道:“是啊是啊,你看我都长个儿了,这衣服有点小了。” 季承直接把她的手搭进自己的臂弯里:“走,去买新的。” “不用不用,季承,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陈,备车。” 一路上,她都在拼命解释:“我真不是问你要衣服的意思,你看我平时也穿不上……” 季承头也没抬:“以后总能穿上。” “其实那衣服不小,我刚才乱说的。” “小。你想穿出去,让我被人笑话?” “不是!我就是觉得老拿你的东西不好……不不,我不是说你缺那个钱!你千万别误会……”她越描越黑。 “叶沂。”季承突然抬头,沉沉看了她一眼,“你不想拿我的东西?” “嗯。”她如实点头,“我已经拿了好多了,再拿你也太亏了。” 季承深黑的眸子突然冷了好几度:“不许再说这种话。”说完,便转头看向窗外,再不理她。 生气了?叶沂缩到角落里,默默思考:到底哪句话说错了呢? 季承好像在和她赌气。这么幼稚的行为,实在不像他的风格。可是,他跟一尊大佛似的端坐在试衣间门口,沉着脸一言不发,还能因为什么? 叶沂噤若寒蝉,只有服务员小姐笑得花枝乱颤:“太太身材真好,气质更是没话说,上身效果连我们的模特都比下去了呢。” 一件衣服,足够妈妈大半个月的药费,还不如去抢劫。叶沂在心里默默补充。 刚想挑个毛病把它换下,季承却起身走了过来:“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点……”瞧着他好转的脸色,叶沂把嘴边的“贵”字咽了下去,换成,“瘦。” “太太,这套衣服用了最流行的立体裁剪,并不是瘦,只是非常贴身,有收拢的效果,身材看起来才特别的好,既温婉又有气势,很适合太太。” 确实,前~凸~后~翘,季承从过来就一直盯着她看。此刻,他漆黑的眸色愈发灼灼,在射灯的映衬下,好像某种宝石,蕴着撩人的温度。 叶沂不觉开始冒汗。半晌,硬着头皮问:“呃,你觉得……” 季承扶住她的肩膀,让她正对镜子,自己则紧贴在她的身后。服务员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目光在镜中交汇,季承深沉的眼底闪着熠熠星光:“我觉得很好。” 他低下头,一本正经地凑到她的耳边:“非常好,让人想脱下来。” 叶沂呆了两秒,“腾”地跳到一边,四处乱看:“你……我,我去换衣服了!” 她一把拉开更衣室大门,兔子一样蹿了进去。她和季承虽然已经结婚两年,可相处得一直非常纯洁。他他他……他这是怎么了他?! “嘭!” 刚想缓一口气,更衣室大门竟被人抵住,季承一个闪身就蹭了进来,反手落锁。叶沂猛地后退,“呯”的撞在了墙上。 “季太太?”服务员在外面唤道,“你还好吗?是否需要帮助?” 叶沂想喊救命,可季承只是闲闲站在门口,什么也没干,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反而不好意思夸张,只能说:“没……事,你别、别过来。” 服务员似乎愣了愣:“好的,那我先下去,您有需要叫我。” 季承看起来十分开心:“把人都轰走,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想让你悄悄出去!”她压低嗓门,“这是女更衣室,你还想大摇大摆出去?” 他一脸理所当然:“我给我太太换衣服,怎么了?” “你……”叶沂脸红的说不出话,“你今天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发现你长大了。”他低声笑笑,上前一步,“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已经变成女人了。很性感的女人。” 叶沂目瞪口呆,怎么也不相信这话是从季承口中说出来的。他却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脸,微微躬身,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多原来不能做的事,现在终于可以做了。” 季承的唇很暖,完全不像看起来那么冷冰冰。他的吻也很轻,像一片羽毛,一下下挠着心尖上最软的那一点,有点酥,还有点痒。 他甚至对她笑了笑:“叶沂,闭眼。” 叶沂仿佛被中了蛊,听话的闭上了眼,沉浸在温柔缱绻的粼粼波光中。她都不知道这个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恍惚间,只觉得季承拥紧了她:“叶沂,我听阿菲说,你想出国?” “唔。”心脏跳得要冒出嗓子,她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这里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没法找工作。我想,出去可能会不一样。” “你想工作?” “我总要工作啊,不然以后怎么办?” 季承的怀抱突然一僵,叶沂蓦地意识到,自己在谈论离婚以后的事情。和眼下的氛围结合,这个话题着实非常诡异。 她连忙亡羊补牢:“我好歹学了四年商科,总要见识一下职场嘛,要不也太遗憾了。” “给我点时间,我来安排,好不好?”季承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低声说,“但是,不要出国。” “为什么?” “我怕你出去就不回来了。”他浅浅笑着,声音却有点苦涩,“我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了。你别留我一个人。” 试衣间的灯光明亮又柔和,伴着轻盈悠扬的乐声,就像有人在耳边低吟。叶沂被季承按在胸口,抬眼就能看到他修长的脖子。柔光微黄,白皙的皮肤竟蕴着淡粉的光泽。 大概是被眼前的景象诱惑了,她鬼使神差地应道:“嗯。” 季承的怀抱猛然收紧,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你想工作就来公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给我点时间。叶沂,等我把一切都整理好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那身套装,她答辩之后就收了起来,再没穿过。而现在,她要穿着它,去把属于季承的东西一样样都拿回来。 *** 这么多年里,叶沂来季氏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前每一次来,她都知道季承就在里面。不论这个地方有多少敌意,欢迎还是不欢迎自己,只要他在,她就没那么害怕。然而这一次,只有她自己。 “咔哒,咔哒,咔哒。”高跟鞋敲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泛出的脆响直达遥远的穹顶,每一声都极致空旷。 “太太,您真有气势。”等电梯的时候,李恒和她耳语。 从进门的一刻起,无数人夹道而立,无数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而她能做的,只有季承从前教她的四个字:“目不斜视。” 当时,她第一次被他带去宴会,差点被一道道赤~裸裸的目光烤熟:“好多人看我。哦不,女的好像都在看你。你不难受?” 他连眉目也没动一下:“目不斜视,谁爱看谁看。”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叶沂瞥了眼李恒,淡声说:“谁爱看谁看。” 李恒暗暗一凛。太太一向好脾气,怎么先生一倒下,她瞬间变成了先生的翻版? 会议室,一屋子人正襟危坐。见她进门,老太太直接横起眉毛:“保安都是干什么吃的,季氏是菜市场么,是个人就能进来?” 在椭圆会议桌的首位站定,叶沂缓缓扫视眉目紧锁的董事们,目光最终落在老太太身上。 她微微一笑:“原来,季氏的董事都是这么跟董事长说话的。如此没有等级观念,怪不得老在破产边缘转悠。” 所有人脸色皆白。老太太红唇直抖,脸色的白色慢慢变青:“你说什、什么?” “季承受伤前,名下所有股份已经转至我们的女儿名下。他在赠予书中明确表示,女儿成年之前,这些股份的表决权由她的抚养人——也就是我——来代理。高律师,麻烦出示相关法律文件。” 李恒和律师将文件分发下去,董事们即刻炸开了锅。 “这……这是?” “要让个叶家的女人掌管季氏?” “疯了,季承疯了!” “呯呯呯。” 叶沂拎起一打文件,用力敲了敲桌子。周遭登时安静,她平静地开口:“大家看不惯我,或者对我不放心,尽可以按照董事会章程,试试能不能把我罢免,我随时恭候。” 谁也没想到,这女人竟直接到这个份上。董事们一时鸦雀无声。叶沂拉开董事长的座位,稳稳坐了下去:“如果一时半会做不到,那不如先讨论正事。” 她转向一脸高深的尚安国,微笑着说:“尚氏的二十亿本周就要归还。据我所知,我们账上没钱。还不上季氏就得破产。不过,有人等这天,也等得十分辛苦。你说是不是这样,尚先生?” 69|4.1|||家 叶沂盯着尚安国,淡声笑道:“有人等季氏破产,等得十分辛苦。你说是吧,尚先生?” 万籁俱寂。会议室内,一道道目光波诡云谲。有人盯着尚安国,有人盯着叶沂,还有人盯着老太太,但更多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 尚安国眸色晦暗:“叶小姐真会开玩笑。” “玩笑?”叶沂抵住下颌,略略侧头,“等着看季氏笑话的大有人在,尚先生何必否认事实。” 尚安国的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盼着季氏出问题的人多得是,他急着否认,确实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叶沂也不等他辩解,直接翻开面前的文件:“我记得,向尚氏借款的提案,是董事会在季承缺席的情况下通过的。现在我想问问,答应尚氏那么苛刻的条件,各位当时是怎么想的?” “嘭嘭”点着文件,她说:“季氏的资金缺口是长期的,尚氏借款的期限却只有短短一个月。接受借款的时候,各位想必已经知道,季氏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周转出还款的现金。可即便这样,提案还是通过了。难道,各位对此有别的计划?” 董事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叶小姐难道忘了,那二十亿的缺口是哪里来的?哦对,好像是叶家暗中捅刀,搞什么赌~场清查,紧接着又撤回承诺给我们的借款,才让季氏落到今天的地步的!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接受苛刻的条件?” “所以,老太太也知道尚氏的借款条件苛刻?”叶沂似笑非笑道,“尚先生是季氏的董事会成员,在明知无法周转的情况下,提出一个月内必须还款,这是什么行为?我怎么觉得,尚氏是想借这笔钱,故意把季氏坑破产呢?” 这一回的沉默来势更加汹汹。叶沂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这是她和李恒商定的计划第一步:离间。 尚安国提供借款的目的非常明确:捏住季氏的七寸。他若真想帮忙,绝不会提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还款日期。 *** 李恒是这么分析的:“尚安国早就算好,一个月的期限,季氏肯定还不上借款,到时候如果不想破产,只能接受债务重组。” 叶沂悟道:“季氏到期还不上钱,尚安国就会提出债务重组,免除季氏的债务,但作为交换,要求将对应的资金作为尚氏的投资,入股季氏!” “没错。”李恒点点头,“如此,季氏的所有董事、包括先生本人,都必须将手中的部分股权让给尚氏。按二十亿美金的价值折算,季氏的控制权多半要归尚安国所有了。” “真狠啊。”叶沂冷笑,“环环相扣,看似出手相助,实际暗度陈仓。尚安国打得一手好算盘。” “董事们也不是傻瓜,谁也不想把股份白白让出去。”李恒叹道,“可他们也没办法,老太太和尚安国肯定早暗中达成了协议,当时先生不在,别人股份都少,即便看出来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太太,董事们的怒气,就是咱们的机会。” *** 现在,叶沂明明白白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于是,她就和其他董事一道,站在了尚安国和老太太的对立面。 和尚安国把季氏的利益输往尚家比,叶沂的身份问题就显得不那么迫在眉睫。果然,再没有人提起她叶家身份的事。董事们沉默的目光全部投向尚安国,等着他的说法。 尚安国和蔼一笑:“叶小姐真是冤枉好人了。二十亿美金不是小数,尚氏也是东拼西凑,借了好大一笔外债,才凑出这笔钱给季氏救急。别人给我的还款期限也只有一个月,我想给季氏宽限也没有办法。在这里面,我也承担了好大的风险啊。” “简直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老太太在旁边帮腔,“尚氏要是不拿这钱,季氏一个月前就要破产。现在好歹多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埋怨人家出钱的人,这就是叶家的家教?” “叶家的家教,不能忘祖背宗。”叶沂盯住老太太,慢声道,“我现在是代表我女儿发言,她姓季。季老太太,您又是站哪边的?” 老太太被噎了个脸红脖子粗。 尚安国则不动声色:“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过去的都是既定事实,不论是否满意、是否合理,白纸黑字签了的,都必须遵守。我还等着季氏的还款去还别人,不然尚氏也得破产,叶小姐,别让我为难。” “哦?”叶沂不经意道,“还不上这笔钱,尚氏真会破产?” 尚安国的目光有一瞬间凝滞,但他随即笑道:“叶小姐真爱开玩笑。破产倒不至于,但麻烦总不会小。” 叶沂审视了他片刻,淡淡挪开视线:“可是,季氏现在确实拿不出钱。尚先生,你有什么建议?” 尚安国的唇角闪过一丝笑意:“我接受债务重组。如果季氏愿意用股权置换债权……” “等等。”叶沂打断道,“您想放弃债权,换成季氏的股权?要是这样,您还是拿不到现金。您刚才不是说,尚氏等着现金还债么?这又不要现金了?” 尚安国自知失言,一时说不出话。叶沂悠悠笑道:“所以,这个提议不可行,我有另外一个提议,您要不要听一下?” *** 一小时后。 叶沂面无表情地坐进车里:“回医院。” 李恒一脸紧绷:“太太,怎么样?” 叶沂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通过了。” “真的?”李恒按住心口,“董事会同真的意出售赌~场了?真是太好了!太太,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就是按你说的,离间。董事们早就看出,老太太和尚安国图谋不轨,今天把这事说破,大家便公开站队。只要是老太太和尚安国要的,别人都会反对。他们俩的股份再多,也抵不过其他所有人加起来一起。” 李恒点点头:“季氏眼下只有三条路可走,送尚安国股份、卖大陆的投资、或者卖澳门的赌~场。尚安国早就想增加持股,老太太则巴不得卖了大陆的投资,回归赌~场生意。董事们和他们对着干,自然不会选前两条路,结果就如我们所愿,选择卖掉赌~场。” “这也是季承一直以来的愿望。”叶沂阖眸靠近座位里,“他不喜欢博~彩业,总想着跳脱出去,回归正途。我会帮他完成。” 李恒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他沉沉开口:“先生醒来看到这些,一定非常高兴。” 叶沂的心口蓦地一缩,紧巴巴地疼。她伸手揉了揉,深吸了一口气:“李恒,我们应该赌对了。” 李恒猛地坐直:“太太是说……尚氏的财务状况?” “嗯。”叶沂应道,“从尚安国的反应看,这次他为了控制季氏,确实冒了很大风险。那二十亿中,应该大部分是借来的。” 李恒的眼睛顿时放光:“所以……” “所以,我们严格按计划进行。”叶沂牵起唇角,“惩罚恶人,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拿走他最看重的东西。在尚安国眼里,钱比天大。所以这一次,我要让他破产。” *** 返回医院时已近正午。阿菲见到叶沂,连忙迎了出来:“太太还好吗?没人欺负你吧?” 叶沂失笑:“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被人欺负?” 阿菲挠头:“太太脾气好嘛。您忘了,原来连家里那些嚼舌根的佣人,都是我替您打发的。” 叶沂“唔”了一声:“我崛起了。” 阿菲“嘿嘿”地笑:“太太还没吃饭吧,都准备好了,快来快来。” “我去看看季承。”叶沂摇摇头,把包塞到她手里,“你饿了就先吃吧。” “哎……”阿菲刚想拦,人已没了踪影。 她不禁摇头,“这两个人真是……过去先生为太太做点什么都背着她,生怕她知道。现在轮到太太为先生做事,先生又倒下了……这阴错阳差的呦。” *** 午后的阳光正好。病房的窗帘敞着,只余一层薄薄的纱。金色的光芒被滤过一遍,给苍白的房间、苍白的人,都镀上一层温暖柔和的光。 这时候的季承看着没那么高冷,只是眉心还微微蹙着,仿佛有什么极其烦闷的事,连昏迷也不能昏得踏踏实实。叶沂用棉签沾了清水,一点一点给他润着嘴唇。 他的唇很薄,还常常抿着,显得冷硬而凉薄,和他的人一样,哪怕近在咫尺,也让人觉得淡漠疏离,好似处于千里之外。 俯身凝视片刻,叶沂轻轻吻了上去。其实这个男人一点也不难接近,其实,他的唇也是温润柔软的。他只是习惯隐藏在冷漠的面具后面,用不动声色的方式默默做着一切。 “季承。”指尖轻抚着他的眉眼,“你要快点醒过来啊。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也许过不了几天,就能看到尚安国和老太太的报应了。你要是醒的太晚,没准要错过了呢……”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他们两个的角色好像倒了个个儿。叶沂闭上眼,陷入回忆。 那时候,他们在圣托里尼。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她赖在被窝里,怎么也不想睁开眼睛。轻柔的触感掠过脸颊,如鉴赏珍宝般反复摩挲。 好痒。她往枕头里缩了缩。 “叶沂。”低沉的男声有点好笑,“快醒醒。” 她装死。 “快点。”季承催促道,“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她懒懒撩起右边的眼皮。两秒钟后,左眼皮也飞速睁开:“哇塞,季承,你要去选美吗?” 他穿了一身非常正式的礼服。季承虽一向西装革履,但叶沂总觉得,他是故意把衣服当作铠甲,武装成生人勿进的样子。因为长得太英俊,他只要淡淡立着,就自带聚光效果。而冷硬的着装能敛住光晕,让他拉开与万事万物的距离。 眼下,他长身玉立,脸上的微笑好像爱琴海的阳光。原本内敛的光芒肆意绽放,绝对是晃瞎人眼的节奏。叶沂呆了,喃喃重复:“难道真是选美?” 季承呛了一下,抬手要拎她的耳朵:“快起床!” “你要真去选美我就起床。” 他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白皙的脸上却泛起可疑的颜色:“快起床,有人要进来了,老实听话。”说完,居然夺门而去。 这时,一队女佣浩浩荡荡地冲了进来:“先生在海边有重大活动,这就为太太梳妆。” 接下来是好一通折腾。有人给她化妆,有人给她做头发,还有人给她穿衣服。叶沂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着,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我自己来,自己来。” “太太别动。”佣人在她头发上摆弄着,“好了好了。太太,真好看。” 叶沂望着镜子。这是她吗?软软垂着的纱裙,波浪似的卷发,淡淡的微笑……她被弄成了标准的希腊雕像。叶沂愈发心虚:“这到底……要干什么?” 佣人塞给她一束淡粉的捧花,用生硬的中文答:“先生给的。” 或许她是想说“给先生的”?叶沂暗暗思考,难道季承真的要去选美,所以拉她送花捧场? 季承,选美……她被脑补的场景逗笑了。佣人用一种奇异而愉悦的眼神看着她:“恭喜太太。” 恭喜?季承果然是长得太好了,还没选,大家就默认他赢了。她差点又笑出来。可是走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不出来了。哪里是选美?为什么只有季承一个人! 临海的悬崖边,季承静静立着。在他身后,爱琴海铺陈出无边无际的蔚蓝,仿若纯净的画卷,而他就站在画卷中心,回头、微笑,缓缓向她伸出了手。海风轻拂,哪里飘来了婚礼进行曲的悠扬节奏。 叶沂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季承身边的。面前的石子路上,粉色花瓣铺就一条柔软的道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糖上。季承拉过她的手,一路向前,走到鲜花拱门之下。 她舌头打结:“这、这是……” “婚礼。” 他们已经结婚几年了,这个词像个遥不可及的童话,从未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叶沂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来:“什、什么……” 他们不是还有协议吗?为什么…… 季承仿佛没看出她的疑问,只垂眸凝视她:“喜欢吗?” “……嗯。” “回澳门以后,给你补一个特别盛大的。”他俯身凑到她的耳边,“但这个是我们的,只有你和我。” 薄唇弯着,离她越来越近:“我等了这么久,总算真正娶到你了。季太太。” *** 回忆像一口尘封的井,一旦开启便汩汩而出,再无止息。 “啪嗒。”一滴泪落在季承紧闭的眼角,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原来,他们还有这么好的回忆。可是她太怯懦,不敢相信生活中还会有好事发生。所以,当她发现,季承没有兑现婚礼的承诺,她便退缩了。 如果她能勇敢一点,如果她没有一直逃跑,也许现在季承就不会躺在这儿,也许一切都会变得非常不同。从今往后,她不能再做一个胆小鬼,她要把真实想法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 俯在季承耳际,她一字字道:“季承,你听着,现在我们可不是夫妻,你要是敢就这么丢下我,我不会去找你,你的孩子也不会去找你,她们一辈子都要叫别人父亲。不想这么窝囊的话,就兑现你的承诺,再把我娶回家。言而无信,会我看不起你。” 说完,她用力擦了擦眼,猛地起身离开。她走得匆忙,所以就没看到,大门合上的刹那,床上那人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70|4.1|||家 “叶沂那个贱人!” 一进办公室,老太太就“乒乒乓乓”摔了手中的文件:“你是怎么办事的?在美国的时候就告诉你,杀了她杀了她!结果呢?人家不仅活着回来了,做主还做到我的头上了!” 尚安国面无表情地抽烟,连眼皮也没抬。 “呯!” 将一只花瓶甩到地上,老太太尖叫:“尚安国,你傻了吗?你倒是说句话啊!苦心筹谋这么久,为的什么?还不是为把季承赶下台,再卖了大陆那些乱七八糟的投资,收回赌~场经营权,安心挣大钱?可叶沂那个贱人居然要卖了赌~场!你就任她骑在头上?” “叫什么?”尚安国猛地抬眼。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其阴冷,黑洞洞的一瞥里满是戾气,老太太吓得直接噤声。尚安国弹了下指间的烟头。猩红的灰烬落下,湮灭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慢悠悠地起身,他一步步逼近:“惠兰,还记得当初是谁把叶沂从澳门送走的么?还有,叶老头现在半死不活,那事又是谁做的,你有没有印象?” 老太太的脸“刷”地苍白。尚安国阴恻恻地笑:“所以说,想推卸责任,也得先看看自己择不择得干净。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推诿这种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咱们的股份没有她多,能怎么办。让她折腾就是了。但折不折腾得成,要看她的本事。” 老太太眼睛一亮:“你有打算了?” 尚安国嗤了一声:“季氏欠我的不是笔小钱,是二十亿、美金。季氏赌~场都被封了,正是最卖不出价的时候。再说,有你我盯着,全澳门有几个人敢出手来买?” “你不怕叶家趁机插一脚进来?”老太太担忧道,“他们和我们一向对着干,现在又是叶宗在当家,他和叶沂关系要好……” “他想买也得有钱。”尚安国冷哼,“叶宗之前赔了二十亿给叶朔,家底早干了。叶朔正在受审,钱和资产都封着,他动不了。” “那万一叶沂找到海外投资……” “海外投资那么好找?老外比咱们还黑。外资进来本身就慢,她又着急,价格绝对越压越低。只要不够二十亿,她就崩了,最后还得乖乖回来,白送我股份。只要一拿到控制权,我们马上卖掉大陆的投资套现。” “那万一……” “没有万一。”尚安国凉声说,“叶沂不是失踪过一回么,她要是敢让我有万一,我就让她彻底销声匿迹。” 老太太终于舒心笑了出来:“我说你怎么这么踏实,原来早都想好了,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安国……答应我的事,你没忘吧?” 尚安国盯着老太太,半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怎么能忘。咱俩之间,还分什么你我。” *** 吃过午饭,叶沂决定去隔壁看看叶宗。 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基本可以出院。但韩邵成的事闹得太大,又是绑架又是杀人、又是毒品又是爆炸,外面传得风风雨雨。叶宗见状,干脆就把一切丢了给律师,自己留在医院躲清闲。 叶沂敲了敲他病房的门。手还没落下去,门却从里面打开,迎出来一张笑意如花的脸。 叶沂吓了一跳:“祁焉?我二哥在里面吗?” “在啊……”祁焉的笑容愈发诡异,“你要进去?” 叶沂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我……不能进去?”她从门缝里张望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祁焉斩钉截铁:“能。”说着,一把将她拉进了屋里。 进门右边是个洗手间,门冲着墙壁,看不到屋内的情形,动静却能听得一清二楚。祁焉手臂一带,直接把叶沂推了进去。 抛了个飞吻,他悄声说:“拜拜,听墙根愉快。”然后便一溜烟不见了。 叶沂站在洗手间里,反应无能。这时,房里居然传来一个柔软的女声:“叶先生,您……您身体好些了吗?” 叶沂呆了一秒,猛地向声源处转过头去。墙壁隔绝了视线,但贺欣的脸已自动映入脑海:“叶先生,今天医生终于让我下床了,我就……就来看看你。” “我很好。”叶宗温声答道,“我问过医生了,你恢复的不错,但身体太弱,还是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劳神。” “不,我一定要来!”贺欣急急辩解,“我、我必须亲自和您道谢!” “你谢我?”叶宗苦笑,“贺欣,除你以外,我还从来没觉得亏欠过谁。” “不不不,叶先生,您怎么会亏欠我,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贺欣的声调一下升上去,又立刻降下来,“要不是您,我一辈子也不可摆脱叶朔。这段时间,彦彦也是您在照顾……这些对您或许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可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得到过别人任何的举手之劳……” “别这么说。不论叶朔造了多少孽,他都是我的哥哥,彦彦就是我的侄儿。我亲手把他父亲送进监狱,照顾他理所应当。而且,这次逮捕叶朔能这么顺利,全是因为你。贺欣,我对你非常亏欠。” 静悄悄的空气在房间里飘过来,又荡过去。 良久,叶宗叹了口气:“贺欣,我真的非常后悔。当初,我就不该让你提供叶朔的犯罪证据。要不是因为我的话,你不会回头去找叶朔……” “叶先生,你、你是在怪我吗?”贺欣的声音小得像是呜咽。“可是我不后悔。只要能让叶朔进监狱,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把他送进监狱是我的责任,但不该以你作为代价。贺欣,你怎么会担心我责怪你?说起来,其实是我利用了你,倒是我该担心你憎恨我。” “叶先生,我怎么可能恨你!”贺欣惊呼一声,半晌才安静下来,“叶先生,我见过很多人,他们不是想欺负我、就是想利用我,从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您是待我最好的人,我、我怎么可能恨您?” 房间里传来隐隐抽泣声。良久,传来抽纸的声音:“别哭了,贺欣。如果你不想听,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叶宗沉沉道,“我知道,你经历的事,无论如何也没法弥补。但是以后,你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尽可以告诉我。只要我力所能及,决不推辞。” 贺欣没有说话。叶宗等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你想离开这里吗?如果想开始新的生活,我可以送你出国,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和彦彦都会有新的身份,不必考虑任何经济问题……” “我不想走。”贺欣罕见地打断道,“叶先生,你能让我留下吗?” 叶宗也罕见地顿了顿:“当然。你有什么打算吗?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想留下来报答你。”贺欣认真地说,“叶先生,不论你怎么想,在我眼里,你都是我的恩人。没有你,叶朔早晚会害死我和彦彦。所以,只要能为你做一点事,哪怕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 贺欣匆匆出门的时候低着头,没看见躲在洗手间里的叶沂。黑暗中,叶沂默默思考,是悄悄溜出去呢,还是假装自己刚从外面进来,什么都没听见? 可惜,她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便听叶宗凉凉说:“洗手间里的那个,出来吧。” 叶沂蹭了出去,远远冲叶宗摆手:“嘿嘿,二哥好……” 叶宗冷眼瞧她:“听得开心?” “还行。二哥,我一直以为你的姻缘是棵老铁树,没想到最近正逢花期啊。” 叶宗脸一沉,像要发作,最终却只按了按眉心:“她还是个孩子,以前遇人不淑罢了,误把我当成了英雄。人家比你年纪还小,你别和祁焉一起胡说八道。” “我看的明白,不是胡说八道。”叶沂笑嘻嘻地在床边坐下,“不论什么原因,反正贺小姐是看上你了。二哥,你也不讨厌她吧?否则的话,为什么不拒绝她的要求?这回可好了,彦彦本来是你的侄子,现在亲上加亲……” “胡说什么!”叶宗忍无可忍,“你明明知道,贺欣是叶家的恩人,我没法拒绝她的要求。” “问题是,她希望留下来,仅仅是因为你。你答应她,岂不是给了她错误的希望?” “如果她明确说是为了我而留下,我一定断然拒绝。可她只说想留下来学点东西,这是合理的,我怎么拒绝?” “二哥,你完了。”叶沂瞧着一脸恼怒的叶宗,不厚道地笑了,“叶家欠贺欣的恩情,看来要用你的一颗真心来偿还了。” “我的真心早死了。”叶宗淡淡看向窗外,“死了的东西没法还债,因为它一文不值。” 午后的阳光打着旋,搅起一缕缕浮动的尘埃。金色的光芒下,叶宗修长的身影静谧、温暖,却也非常非常的寂寞。 良久,叶沂拉了拉叶宗的袖口:“二哥,你还在想着她吗?”盯着他明显僵住的身形,叶沂鼓起勇气说出那两个字,“黎离?” “我不是想着她,我是死在她身上了。”叶宗闭上眼,“就像你,小妹。即便当初成功摆脱掉季承,你这辈子也不会再爱上别人了,不是吗?” 叶沂说不出话。叶宗自嘲地笑笑:“行了,说正事。你来找我,说明季氏那边一切顺利?” “是。”叶沂点点头,“二哥,下面就要你出马了。季氏的赌~场,叶氏一定要买下来。不过,你得找个人替你出面,不要用叶家的名义。钱我来出,具体操作,你自己看着办。” “嗤。”叶宗笑道,“‘钱你来出’。明明都是季承的钱,看那你狐假虎威、财大气粗的样儿。” “没办法,都是他死乞白赖给我的。”叶沂一本正经道,“我前夫有钱任性,你有意见?” *** 从叶宗那儿出来,叶沂去了季承的房间。李恒也在,而且很奇怪,刚一见她,就开始不停傻笑。 叶沂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李恒又“嘿嘿”了两声:“没事,太太。就是一切顺利,我高兴。” 叶沂决定忽略他,先说正事:“我二哥已经同意了,继续按计划进行吧。” “好。”李恒也收了笑,从沙发上拿起一叠文件,递给叶沂,“这是我在开曼群岛新注册的公司,所有人是叶先生。太太名下的那些财产都已变卖出去,所得款项全部注入了这家公司。” “好,把这些资料拿给二哥。让他立刻动手,准备收购季氏赌~场。” “是。对了太太,要不要再提醒叶先生一下,所有的交易,最好都找个脸生的人出面代理,千万不要让人看出是叶家的手笔,免得引起尚安国他们的警觉。” “你放心,我叮嘱过他了。二哥办事谨慎,恐怕尚安国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栽在谁的手上。” “那就好。太太,我这就去给叶先生送材料。”李恒告辞转身,突然顿了顿,“对了,刚才医生来说,太太如果有空,可以多和先生进行交流,比如语言交流、肢体交流什么的,这样有助于先生苏醒。一定啊,太太,一定!” 说着,他便迅速退了出去,徒留叶沂在风中凌乱。肢体交流?那是什么交流? 虽然无语,但叶沂还是决定照做。她拧了块温毛巾,打算一边给季承擦身,一边和他说话。上一次这样细细为季承清洁身体,还是他被叶宗胖揍受伤的那回。明明没过去多久,现在想来,竟恍如隔世。 “季承,你能不能原谅我?”叶沂用毛巾裹住手,轻轻勾勒他的面颊,“我今天才知道,你有多不容易。老太太和尚安国太凶悍了,他们平时和你说话,也那么不尊重吗?” 她在床边跪下,解开季承的领口:“幸亏我今天有所准备,争取到了其他股东的支持。可是过去呢?你是不是因为我,受过很多难堪?我被你保护得太好,什么也不知道,还因为无知而责怪过你,甚至要离开你。你一定原谅我,好不好?” 季承安安静静地躺着。这个样子的他难得的温和。因为看不见那冷漠的眸子,所以感受不到他的戒备和疏离,就像个乖乖听话的小孩。 衣服解开,叶沂把手探到里面,轻轻擦拭:“没想到,当初你执意要送我的那些财产,现在竟然真派上了用场。李恒用它注册了一家公司,用外资的名义收购季氏的赌~场。那家公司的控制人是叶宗,你不是担心赌~场到了尚安国手里,会被用来作恶吗?他们想都不要想。” 擦好了上身,叶沂给他盖好,又动手拉他的裤子。一下没拉稳,似乎碰到了某个鼓囊囊的部分。她尴尬了一瞬,随即释然。反正季承晕着,他感觉不到。 然而,一秒以后,她突然僵住。季承他……他刚才动了一下?! “季承?”她颤巍巍唤着,却没收到任何回复。 “季承?”小心翼翼地凑到他面前,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难道是她的幻觉?不对,刚才的感觉很明显。难道……叶沂突然红了脸。难道是因为,她碰到了那个地方,他产生了本能反应?这男人不是吧,昏迷了也色迷迷的吗? 她不信邪,再次把手伸到那里,用力捏了捏。这一次,季承确定没动。不过,那里……那里为什么变大了?!叶沂触电般缩手,真的假的,不是昏迷吗,这也可以?! 她鄙视地看向床上的男人,义正言辞地大声谴责:“色狼!” 季承当然听不见。他依然静静地躺着,午后的暖阳为他笼上一层温润的光,美好得像一幅图画。色心暗藏的图画,叶沂在心里补充。 摇摇头,她继续去脱他的裤子。都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现在看来,根本不关思考什么事,就算晕着,一切听凭下半身做主。 她再次谴责:“不要脸!臭流氓,我要给你擦那里了,你把持着点啊。” 不知怎么,叶沂突然有了种占上风的感觉。扯下他的裤子,她大大方方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评论道:“唔,还是好丑。” 观察了片刻,她继续评论:“弹性应该不错,怪不得能变那么大。唉,你要是再好看点就好了。乖乖的,阿姨给你洗澡。”说着,便伸出毛巾。 “咔嚓,哗!” 叶沂“腾”跳起来。怎么回事,什么声音?!四下一通乱看,原来是床头的水杯砸在了地上。她明明离那杯子八丈远,它怎么掉下来的?难道…… “季承?”她胆战心惊地又唤了一声。 他一动不动,还是那副好看的睡颜。叶沂僵立了一会儿,慢慢向门外走去,打算找人来收拾一下满地的碎片。得考虑给季承换个房间,这个屋子实在有点诡异。 大门“咔哒”一声合上,床上的人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这难缠的女人简直是个小妖精,居然调戏他那里!什么……“阿姨给你洗澡”?几天不见,她居然添了这种情趣?天知道他刚才离失守只有一步之遥了! 装死这事,真是不容易啊。 71|4.1||发|表 “现在为您插播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季氏集团今日与海外投资商yec签署合作意向,计划出售旗下所有博~彩业务。” “季氏原为澳门最大博~彩集团,在一年前开始战略转型,剥离博~彩业务。眼下,将这部分业务整体出售,是否意味着全面退出?” “这对澳门博~彩业的势力划分将产生怎样的影响?我台将为您……” “一切顺利。”叶沂举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意向书已经签好,只等估值结果出来。至多下周,收购一定能够完成。” “嗯。”叶宗淡淡点头,转过视线,“尚安国那边有什么反应?” “目前还没有。消息是刚放出去的,他现在估计正发火呢。”叶沂唇角上扬,“他根本不相信这件事能够做成,所以才任我折腾。现在真的成了,肯定悔不当初。” “尚安国那只老狐狸,马上就会意识到你在故意给他下套,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叶宗的眼里闪过担忧,“小妹,离成功越近越要当心,他那种人,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放心吧二哥。”叶沂笑笑,“他越急方寸越乱,越不可能看出我后面的圈套。很晚了,二哥你休息吧,我也回房间了。” *** 同一时刻,尚安国家中。 紫砂茶壶碎成一片一片,铺陈满地。液晶电视中心嵌着个巨大的黑洞,像一张血盆大口。细细密密的纹路仿佛蜘蛛网,从洞口的地方向四下蔓延。屏幕破碎处,一粒粒微小的火星不断爆裂。 尚安国抖着手摸出香烟,擦了好几次火柴,才勉强点燃。 “铃铃铃!” 屏幕上,季老太太闪烁的名字显得尤为刺眼。尚安国一把抓起手机,直接丢出了窗外。 室内重归寂静。香烟即将燃尽,尚安国狠狠将它丢在地上,一脚碾了上去。拎起座机听筒,他用力按下一串数字,半晌,沉沉说了四个字:“动手。马上。” *** 叶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由叶宗操纵的yec已经开始对季氏的博~彩分部进行全面评估,下一步,只要签订收购合同,季氏就会进入一个全新的未来,而尚安国会死得很惨。 可是,季承仍然没醒。他每多睡一天,苏醒的可能就小上一分。最近,医生甚至缩短了探视时间,叶沂不愿去想背后的可怕含义。 她忙得不敢停下,更不敢给自己时间思考。如果季承再也不醒,她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白天的时候,她可以像个陀螺,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恐惧便像潮水一般涌来,一阵强似一阵。而今晚,周遭安静得似乎有些过分,不安的感觉也就显得尤为强烈。 躺得头痛,叶沂干脆起身,打算出门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季承门前。白天医生不让探视,晚上总管不着了吧?眼看四下无人,她一闪身便溜了进去。 季承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进门的一瞬间,他仿佛动了一下。但叶沂已经自发把这归于幻觉。这些天,她总觉得季承在动,为此,还专门把医生拎过来确认了好几次。 但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她在精神过敏。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她大概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神经病。 走到床边,叶沂掀开被子,侧身躺了进去。把头靠在季承肩膀上,她轻轻捉住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的肚子上:“你摸摸,是不是又大了一点?” “再过两天都要会动了,很快就能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你不醒过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今天严寒来看我了。他最近用了一种新药,效果很好。叶宗说,这样坚持下去,严寒的状况很快就能控制住。要是他好了你还不醒,我可就跟他跑了。” “我跑了就没人管你了,麦苗我也要带走,以后她和这个宝宝都要改和严寒姓,你要是甘心,就不用醒。” 她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了很久。到最后,已经开始一阵阵犯困。彻底睡过去前,她迷迷糊糊道:“季承,你真的不醒吗?你总是不醒,我好难过。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下一秒,世界突然天旋地转。叶沂陡然惊醒:“季承?” 没人回答她,只有一个阴影从身上掠过,同时反手用力一推,直接将她搡到了床脚!叶沂重心一歪,“扑通”从床上掉了下去。 她重重摔在地上,却连疼也顾不得,拼命瞪大眼睛向上看去。有人!除了季承,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而季承他……他怎么站起来了?! 季承十分敏捷地向那人扑了过去,完全不像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室内一片漆黑,叶沂看不清另外一人的样貌,只觉得身形高大魁梧。 两个男人异常激烈地缠斗在一起,却很有默契地移动到空旷地带,远离家具和药瓶,仿佛想要保持最大程度的安静。 只见季承一个箭步跃至那人的身后,然后长臂一伸,牢牢锁住对方的喉咙。那人则用手肘狠捣了一阵,发现没能摆脱季承的桎梏,便一个迅猛转身,将两人一起甩倒。 月光如瀑,清清淡淡地洒在地板上,像一片水银流沙凝成的薄雾。高大的男人重重摔在上面,激起阵阵涟漪。翻滚间,银光突然一闪。 叶沂几乎尖叫出声。匕首! “季承!”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锋利的光芒突然倾斜,“啪嗒”一声,匕首落地。紧接着,又一声钝响传来,那一团黑影完全静止下去。 叶沂吓得三魂七魄都掉了,连谁赢谁输都来不及分辨,直接四肢并用地爬了过去:“季承!” “叶沂!”黑影的上半部分也动了一下,“你没事吧?” “我没、没事……”叶沂结结巴巴答道,“你呢?你受伤没有?你、你醒了?” “我没事。”季承的表情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语气却愈发艰难起来,“我……我是……” 叶沂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转,许多片段慢慢拼凑出一副完整的画面。短短几分钟,她像坐了趟过山车,经历了从惊到怕,再从喜到怒的剧烈情绪转变。 “季、承!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 台灯的微光低垂,昏黄的色泽将室内染得很是温暖。然而地板上,一个黑衣人玉体横陈;而房间两侧,季承和叶沂沉默对峙。叶宗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剑拔弩张的场景。 他眯了眯眼,沉声问:“怎么回事?” 叶沂举起手,食指对着季承抖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季承低着头,声音低得像是求饶:“叶沂,我错了,你别生气。” “不生气?说的真轻巧啊?”叶沂怒极反笑,“季承,你涮着我玩,是不是觉得特有意思?你每天眼睁睁看着我忙前忙后地伺候你,看着我提心吊胆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你特高兴是吧?” “叶沂,你小声点,你听我解释……” “你还嫌我声大?”叶沂的声调又高了一个八度,“你天天听我哭着求你醒过来的时候嫌不嫌我声大?” “我……对不起,我……” “你确实对不起我!” “好了。”叶宗喝道,“都少说两句。谁先告诉我,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杀叶沂。”季承抬头看了叶沂一眼,又转向叶宗,“想来,是看到yec收购季氏的进展顺利,于是按捺不住,就想杀了她,搅黄这场交易。她刚才正好在我这里,我把杀手打晕了。” “收购进展你知道的挺清楚啊,看来一直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叶沂更气了,“说!都有谁知道你已经醒了?” “只有李恒和医生!我发誓,再没别人了!” “李恒也知道?!”叶沂咬牙切齿,“你以后就跟他过好了!” “……” “行了!”叶宗蹙眉打断,“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这个人得先处理了。” 叶宗说的有理。叶沂努力控制住情绪:“要报警吗?” “不要。”叶宗断然否定,“对方肯定早布置好了,即使这个人失手被捕,也不会供出幕后主使。不如把他藏起来,假装这事根本没发生过。这样,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而心虚。对手一虚,就是给我们机会。” “二哥说的有道理。”季承赞同道,“这个房间里面还有个套间,平常都锁着,不会有人进去。先把他挪进去,明天李恒来了,再想办法把他移走。” “就这样。”叶宗抬脚上前,“季承,你过来,和我一起把他抬走。” 季承站着没动,似乎是在犹豫。叶宗抓起那人的肩膀,抬眼:“怎么,有问题?” 季承摇摇头,上前拉起那人的双脚。然而刚刚用力,“当”的一声,那人的右脚重重落地。 季承抬起头,抿唇道:“我后背的伤口裂开了,左手使不上力。叶沂,能不能过来帮我一下?”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串鲜血从他的袖口滴落,在地板上砸出一片梅花般艳丽夺目的形状。 72|4.1||| 叶沂锁好里间的门,一转身,正看见叶宗在翻药柜:“季承,坐下,看一眼你背后的伤。” 季承乖乖坐到床边的椅子里,抬手去接上衣的扣子。动作间,大概牵扯到了伤口,他垂下睫毛,表情隐忍。叶宗低头给镊子消毒:“小妹,去帮忙。” 叶沂远远靠在墙根望天,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季承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事,我自己可以。” 叶宗眼皮也没抬:“小妹。” 叶沂咬了会儿嘴唇,最终还是上前俯身,拨开了季承的手指:“一边去。”说着,飞快解开了他胸前的扣子。 季承的呼吸就在她耳际,温暖起伏的气息中带了点笑意:“谢谢。” 她没好气:“不用,二哥逼的。” 紧实的胸膛露出来,在低垂的微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叶沂迅速起身,掉头就走。与此同时,叶宗来到季承背后,揭开他的上衣,露出伤口。血腥味径直飘了来,叶沂的脚步顿了顿。 “裂得太厉害,要缝针。”叶宗淡淡道,“房间里没有麻醉,我去护士站找一下。” “不用。”季承出声阻止,“我醒来的事,最好继续保密一段时间。” “继续保密一段时间?”叶沂咬牙切齿,“要不是出了杀手的事,你打算保密到什么时候?” 季承抱歉地望着叶沂,沉默不语。叶宗垂眸,将细线穿进针孔:“我猜是到收购结束。小妹,你已经基本控制了季氏的状况,只要不出意外,收购就能顺利进行。但是,一旦季承醒了,就是另外一个故事。” “小妹,如果季承昏迷,你代理你们女儿的股份无可厚非。可如果他醒了,季氏怎么还轮得到姓叶的人来管?季承当初把股份授权你管理,没跟任何人商量。他昏着别人没办法,而现在醒了,这笔账万一重新来算,你之前的努力都会白费。” 季承盯着叶沂的表情,轻声说:“谢谢二哥。” “就事论事而已。”叶宗丢掉棉花,用镊子夹起缝合针,“但你至少该跟小妹说一声,眼看她每天备受煎熬,该打。” 说着,他一针利索地刺了下去。没有麻药,季承的下颌狠狠一绷,强忍着没动。叶宗眉目不动,用力扎了第二针下去。这回,季承疼得直接白了脸。 叶宗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当哥哥的,得替妹妹出气。” *** 叶宗一出门,季承立刻作出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叶沂抄手靠在门边,完全不打算买账:“你伤的是后背,捂胸口是干嘛的?” 季承气若游丝:“疼。” “该。” “叶沂,我都要被你二哥扎成蜂窝煤了。”季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气消了,好不好?” 叶沂看他脸色确实不佳,心里一软,上前扶住他:“别乱动,赶快上床躺着。” 谁知,季承却突然稳当了,长臂一伸把她扣进怀里:“不用躺着,你给我抱一下,我就好了。” 叶沂发现中计,不禁一通乱挣:“放开!大骗子!” 季承正好被她顶到伤处,忍不住闷哼:“叶沂,你非要把我打到再昏过去?” 怀里的女人果然消停下来,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肋骨:“之前断的是这里吧?还疼不疼?” 季承低低地笑:“你不打我,我就不怎么疼。” “你傻吗?”叶沂伏在季承胸口,指甲抠进他身前的衣料,“车祸的时候骨头就断了,和韩邵成对峙时还逞什么强?一会儿拉着我躲枪子儿,一会儿按着我躲手~雷。我没有腿吗?自己不会跑吗?你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吧?” “我不傻,我只是胆子小。”季承俯身贴近她的发间,深深吸气,“叶沂,过去给你的很多承诺,我都没有做到。你回来以后,我和你说,以后会牢牢守护着你,再不让你受任何伤害。我怕自己又违背承诺。好在,这一次我终于做到了。” “傻瓜。”叶沂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你要是死了,我就不受伤害了吗?”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季承摸摸她的头,“就是有点饿。” “饿?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不是肚子饿。”季承突然发力,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叶沂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腿则紧紧盘着他的腰:“你的伤!你干什么!” “唔,吃饭。”季承在她胸前蹭了蹭,若有所思道,“阿姨,我要吃饭。” 阿姨?叶沂的脸“轰”地充血。那天她给季承擦身,擦到下面的时候,都自言自语过什么来着?那个装死的人全听到了? “唔,好丑。” “咦,怎么变大了?” “乖乖的,阿姨给你洗澡。” …… 她还是先去死一下好了。 *** “叶沂,那个杀手进来之前,你和我说了什么?” “什、什……么?” “你说,你要和严寒远远跑掉,还要让我的孩子跟着他姓。” “我没……我不是、我是,啊……” “什么?”季承坐在床沿,紧紧掐着叶沂的腰,一个挺身,“什么,嗯?” “我、我……”叶沂欲哭无泪。这男人一醒,怎么瞬间变了禽兽? 碍于他的伤,叶沂不敢用力挣扎。而他偏偏吃定她心软,愈发强硬地把她按坐在自己胯间。叶沂的睡裙早被高高撩起,两条细白的长腿被迫分开,环着季承的腰。 季承以前就是再纵欲,也从来是规规矩矩的。这种她上他下的姿势,实在是太羞耻了! 叶沂被他撞得一阵瑟缩。双目微闭,粉唇微启,她莹白的脸上满是红晕。头忍不住高高向后扬起,手指则不自觉地紧紧捉住季承的领口。一室暧昧中,充斥着她低低哀哀的求饶声。 难以言喻的感觉层层叠叠地堆砌,她真的要哭出来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啊……不要了,季承……别……孩子……” 叶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的诱惑力。她胆小守旧,每一次都是乖乖缩在季承的身下,拼命把脸往枕头里藏。 然而眼下,美好的一切全然暴露在男人的眼前。胸前的沟壑汹涌起伏,点点细汗如璀璨的钻石点缀其间,映着眩目的光芒。 季承脑袋里“嗡“的一声:“我问过医生了,孩子好得很,不用担心。”说着,他又是一阵发力,“说,还跑不跑了。” 贝齿咬住嘴唇,哀哀答道:“不、不敢了……” 季承将她高高举起,又重重按下:“孩子是谁的?” “啊……你,当然是你……” “我是谁?” “季、季承……” “该怎么叫?” “老公……老公……” 结束的时候,叶沂的五脏六腑都好像蜷在一起,又好像分外松懈。季承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从后面圈住腰身,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还闷闷的:“叶沂,假装昏迷,难受的不只是你。每当听见你给我讲今天发生了什么,听见你求我快点醒过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睁开眼睛看看你。” 叶沂迷迷糊糊地嘟囔:“那你为什么还瞒着我?” “因为你不会撒谎,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季承叹了口气,“就像刚才,我不敢提醒你背后有人进来,你要是发现我醒了,不是吓一大跳,就是欣喜若狂,一定会被人看出破绽。你为了给我和严寒报仇,做了那么多努力,我不能让你前功尽弃。” “切,小看人。”叶沂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现在比以前厉害多了。” “是啊,李恒都告诉我了。”季承吻了吻她的后脑,轻笑,“我的小姑娘真是长大了。” *** 第二天,叶沂早早爬起来,先回房换好衣服,然后又溜回季承的房间。一切都已收拾妥当,他安安静静地躺着,根本看不出已经醒来。 “你这样平躺,压着背后的伤口没事吗?”她有点担心,“是不是很难受?” “没事,反正再装一个上午就可以了。”他睁开眼,微微笑笑,“不过你要快去快回。” “放心,我和二哥都安排好了。”叶沂郑重应道,“杀手没有消息,我又好好的,尚安国一定方寸大乱,今天上午是最好的时机。等收购合同一签,就公布你醒来的消息,让他永远翻不了身。” 季承不说话,定定望着她。叶沂低头往身上看了看:“我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你非常好。”季承盯着她被套装完美包裹的身形,摇摇头,“我在想,自己怎么这么有眼光,捡到好大一块宝。” 叶沂白他一眼,又忍不住笑:“油嘴滑舌。” 他“唔”了一声:“尤其那条丝巾系得不错,挡住了下面的痕迹。要是被人看见,岂不要猜出我醒过来了?” 叶沂鄙视他:“季先生,你就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比起你醒过来,难道不是我另觅新欢更说得过去?”话音未落,她甜甜一笑,抽身而去。 大门“咔哒”合上,季承无奈地闭上眼睛。世事无常,老婆崛起了,老公就只剩下被血虐的份。 *** “今天就签约?” 季氏会议室内,老太太双目圆瞪:“不是说收购方正在估值,签约要等到下周么?” “情况有变。”叶沂淡淡说着,目光钉在尚安国身上,“昨天半夜,yec的估值结果出来了,他们同意我方报价,决定正式启动收购程序。” 尚安国神色不动,眉目间却隐隐笼着一层暗色。刺杀叶沂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今早她完好无损地出现,他就感到大事不好。然而,这女人不但没有报警,也没有任何遇险后的惊慌,只是突然加快了收购进程,这让他越发心慌。 只听叶沂继续说:“反正意向书已经签了,正式收购是早晚的事。对我们来说,早一点不比晚一点更好?早点完成收购,就能早点拿到现金,尚先生也能早点安心。是吧,尚先生?” “叶小姐……” “咚咚咚。” 尚安国刚想开口,会议室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叶沂直接站了起来:“yec的代表来了,咱们这就开始谈吧。” *** “yec对贵公司的报价没有异议,这是双方律师审核过的合约,如果确认无误,可以即刻签约。” 叶沂望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年轻人,暗暗有些好笑。赵越,叶宗助理赵阳的弟弟,一直在国外的投资银行工作,这次受托而来,还真是煞有介事。 她接过协议翻了翻,平静地点了点某处:“条款都是双方共同拟定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有一点需要再确认一下。赵先生也知道,这笔收购款对季氏意义重大。所以希望贵方能够保证,款项可以及时到达我方账户。” “资金已经到位,随时可以汇出。”赵越礼貌笑道,“但叶小姐,恕我直言,季氏最近刚刚出事,账户受到官方的严密监管,大笔资金的汇入,必须经过严格审查。我方一定及时履行汇款义务,可贵方什么时候收到,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赵先生说的是,是我急糊涂了。”叶沂苦笑,“季氏急等着这笔钱还给尚氏的债,尚先生也急等着这笔钱还他的债主。这一环扣一环,万一有点差错,谁也吃不消。” “这样。”赵越思忖道,“如果叶小姐需要,我们可以做一笔债务转移。反正都是二十亿,何必我先付款给叶小姐,叶小姐再转给尚先生?” 叶沂垂眸不语,赵越继续道:“尚氏的账户不受监管,没有审查问题,钱一定可以及时到账。叶小姐如果担心到账时间,yec可以绕过季氏,直接向尚氏付款。” 叶沂低着头,侧颜满是犹疑。尚安国敏锐地抓住了她的神情。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这女人好像很不满意赵越建议。可实际上,这种操作完全合规,而且对季氏没有任何影响。除非……除非她根本没打算偿还尚氏的债务! 这里面一定有诈!一定是昨晚的刺杀失败,露出了破绽,引得她想要报复!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打算拿到yec的付款后潜逃,任尚氏被债务拖垮? 尚安国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他瞬间决定,不论事实是哪一种,都不能让叶沂拿到yec的二十亿现金! 现金为王,季氏再厉害,没有现金也只是个纸老虎。所以,无论如何,只要不让叶沂接触现金,她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赵越明显也看出叶沂的不满,连忙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季氏是真正的收购方,我们打款给季氏才是天经地义的。我只是听见叶小姐的疑虑,随口给了个建议。yec直接打款给尚氏确实不太合适,叶小姐可别介意。” “你的建议也有道理。”叶沂勉强笑笑,“只是,我不喜欢被人绕过。而且,不论季氏还是尚氏,离借款到期都还有些日子。账户审查也不会持续太久,只要yec尽快付款,资金应该能够及时到位。” 说到这儿,尚安国已经可以确定叶沂有问题了。按理说,这二十亿收购款最后一定要到尚氏兜里,有什么必要非得经过季氏账户?她一定另有打算! 于是,他沉声开口:“我反对。叶小姐,尚氏给季氏的借款协议里有这么一条:我作为季氏的债权人和大股东,在收到还款前,有权对季氏的现金收入发表决定性意见。现在,我要求动用这项权利,直接接收yec给季氏的收购款项。” 叶沂的脸色忽地变得非常难看。尚安国愈发感到这个决定正确。会议室平静的空气开始紧绷,他和叶沂直直对视,毫不相让。 半晌,叶沂冷冷开口:“高律师,借款协议里是否有尚先生说的条款?” “是的,叶小姐。” 尚安国冲叶沂笑笑,转向赵越:“那赵先生,劳您费心,收购款就请直接打进尚氏账户吧。” 叶沂沉默不语。 赵越为难道:“如果这是季氏的要求,我方自然遵循。不过,要这样做,法律上需要一个债务转移的手续,明确由yec接手季氏欠尚氏的债务。而这笔债务的清偿方式是:季氏先把赌~场过户给我,我再把钱付给尚氏。不过,经过这道手续之后,从法律上讲,欠尚氏钱的就不是季氏,而是yec了。尚先生,您是否接受?” “这可是有风险的。”叶沂在一旁凉凉道,“尚先生这么相信yec?债务一旦转移,我可就不欠您钱了,欠您钱是yec,他们就是不还,您无权再找我要。” “风险?”尚安国冷哼,“叶小姐才是真正的风险来源吧?yec是背景雄厚的投资公司,和叶家的私生女比起来,显然更值得相信。” 叶沂脸色铁青,而赵越急忙圆场:“既然都谈妥了,咱们就签约吧。” *** 眼看尚安国最后一笔签字落下,叶沂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赵越站了起来,和叶沂、尚安国交换文件,握手告辞。会议室大门轻轻合上,尚安国睨着叶沂,轻蔑笑道:“叶小姐,你看,不论你打的什么主意,最后都不会得逞。” “是吗?”叶沂不紧不慢地收拾桌面,“尚先生,您知道yec的全称是什么吗?” 尚安国戒备地盯着她,叶沂拎起手袋:“y.e.capital,中文ye资本。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他们打交道吗?因为他们的公司名字拼出来是个‘叶’字。你看,和我多有缘分。” 尚安国的脸蓦地一青:“你什么意思?” 叶沂对他神秘一笑,转身拂袖而去。走廊里,她拨通手机,藏不住笑意:“二哥,一切顺利,尚安国完全进了圈套。” “对,他看见我安然无恙,非常心虚,所以打定主意和我对着干。我越是阻拦yec直接给尚氏付款,他越是要求如此。” “是,季氏欠尚氏的债务已经转给yec了。从今以后,季氏不再欠债,破产危机正式解除。下面,就看yec的了。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拖住这笔汇款。没有它,尚氏还不了大笔债务,一个月内必定破产无疑。” “还有,告诉季承,他可以醒了。下面,都是别人跪着求我们的日子。” 73|4.1|||发|表 赵越在叶宗的书房里坐了五分钟,手机响了六次。第七次的时候,他直接按了关机。 叶沂的视线和叶宗、季承交汇,半晌,他们同时笑了笑:“尚安国?” “是。”赵越答道,“他向银行借的二十亿已经延期了一次,如果明天再还不上,尚氏就破产了。” “看来咱们所料不错,当初尚安国借季氏那二十亿,大部分是从银行借的。”叶沂冷笑,“尚氏抱着这么大个窟窿,没人愿意借新债给他,所以只能巴巴等着yec那二十亿收购款。现在我们拖着不给,他无计可施。” “别高兴得太早。”叶宗敲敲桌面,转向赵越,“yec拖着这笔款不付,有没有法律风险?” “没有。”赵越肯定道,“事实上,yec给尚氏的二十亿款项已经付出去了,只是处于银行审核阶段,尚氏收不到款。这个责任不在我们,而在银行。” 叶沂有点好奇:“赵越,你就能确定银行会拦住这笔汇款,不让尚氏及时收到吗?” “yec是海外投资公司,注册在避税天堂开曼群岛。这类公司经常避税逃税,本来就是银行的重点审查对象,而我在之前还故意错报了一笔税款。” “啊?” “别担心,那笔税金额不大,不至于带来麻烦,但足够引起官方对yec的关注。而这一次,我们的交易金额足有二十亿,为防止我们漏税,税务一定会细细审核,绝对能拖到尚氏破产。” “天,你真厉害。”叶沂叹服,“既拖死了尚氏,还把责任推给了银行和税务,太黑了。真解气,当初尚安国操纵银行,拦了二哥给季承的汇款,现在我们也拦下他的,直接打他的脸。” “过奖过奖。”赵越连连摆手,“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虽然尚氏破产已成定局,但是,这二十亿迟早会通过银行审核,付到尚安国手里。到那时,即便尚氏没了,他个人还是能拿到不少钱,东山再起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要想让他一蹶不振,还得早作打算。” “都已经准备好了。尚氏一旦破产,资产必定大幅贬值,我们就趁机低价购入,尚安国看见他的东西被贱卖,肯定气个半死。然后……” 说着,叶沂对季承眨眨眼:“然后,就要你亲自出马了。” “他会死得明明白白。”季承薄唇微勾。 “铃铃铃!”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到季承的手机上。他垂眸看了一眼,平静地接了起来:“母亲。” 叶沂眸光一凝,只听季承淡淡说:“好,我现在过去。” 挂上电话,他缓缓站起身,对叶宗和赵越点点头:“老太太主动上门,看来她那边要先料理了。”扣上西装,他对叶沂微微一笑,“陪我一起,好不好?” *** 残阳如血,照在地上却泛着金色,钱的颜色。从季氏大楼顶层会议室眺望出去,整座城满满全是*。 季老太太在巨大的落地玻璃跟前站着。头顶开了扇窗,潮湿的海风拂进来,气味苦涩,十分应景。她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咔哒。”身后,大门轻响,老太太站着没动。 脚步声响了几下,远远停下。良久,只听季承平静道:“母亲,你找我。” “呵,母亲。”老太太昂首轻笑,“季承,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季承却听懂了:“回国之前。” “足足八、九年了。”老太太笑意盈盈地回头,“这些年,每次喊我‘母亲’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坚定。”季承淡淡答道,“每喊一次,我都更确定自己要做什么。” “难为你了。”老太太“啧啧”两声,“咔嚓一刀就能解决的事,居然磨蹭了这么久。” “不难为,这是您该得的。”季承温声道,“当初,您不是也没让妈妈痛痛快快地走掉吗?她受的每一分折磨,您都要细细尝过,我的努力才算没有白费。” “呵,母亲、妈妈,真是泾渭分明。你说她受折磨?”老太太的眼里迸出狠戾的光,“韩伊那个贱人一辈子都在折磨我,她受的什么折磨?!” “哐当”掀翻几把椅子,她的高音陡然尖利:“韩伊永远都是最好的!长得最漂亮,家里最有钱,所有人都最喜欢她!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父亲,她凭什么来抢?可笑她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喊我,那个蠢货,凭什么坐拥一切?” “大概凭她没有你这么恶毒。”季承慢步上前,扶起椅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女人。 老太太一向是精致的。三十年过去,她从年轻到衰老,细腻的皮肤慢慢爬上皱纹,但妆容、发型和衣饰永远一丝不苟,无懈可击。 然而此刻,大概是出汗的关系,厚粉覆盖的脸微微花了,耳后的几缕发丝也飘到脸颊。虽然故作镇定,但微张的鼻翼还是泄露了慌张的情绪。 季承突然觉得可悲。他在这个女人身上耗费了将近十年的人生,而实际上,她只是个让人最提不起兴趣的市井恶妇。 老太太紧紧抓着手边的椅背,努力摆出一脸不屑:“听说尚安国就要被你弄破产了?当初我就觉得那个yec很有问题,他还不信。果然,你们夫妻俩狼狈为奸,一个装死一个演戏,连他那么精明的人都绕了进去。事到如今,不妨摊开来说吧,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不瞒您说,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季承望着窗外的一片血红,微笑,“我一向以为,什么样的报复,都比不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效。您夺走了妈妈心爱的一切,父亲、家业、还有我,又将她慢慢折磨至死。那么,我也只能效仿。” 老太太踉跄着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时至今日,除了季氏,您也不剩什么了。所以,明天全世界都会知道,您主动放弃在季氏的所有股份,和我、和季家断绝一切关系。放心,我不会赶尽杀绝,您在季氏以外的生意我不会动,我只要拿回原本属于妈妈的一切,这就够了。” “你说什么?你不能这样!”老太太猛一挥手,疯了一般抓向季承,“那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主动放弃!我绝不……” 季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甩开:“老太太,你指使韩家谋杀叶圣恩、嫁祸叶宗,还和尚安国合谋刺杀叶沂、导致严寒重伤,所有证据今天已经收集完毕,到了警局。你不放弃也无所谓,那样,你只会败的更加丢脸。” “季承!你这个孽种!你和你那个贱货的妈一样,也是个贱货!我……” “咚!” 一把椅子突然飞起,重重撞向玻璃。细碎的裂纹蜘蛛网般蔓延开来,终于“咔嚓”一声,轰然爆裂。 “你如果再侮辱妈妈一句,就和那块玻璃一个下场。” 季承声线平平,甚至隐隐含笑:“不过老太太,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死。我记得你最喜欢钱、喜欢美、喜欢掠夺他人的艳羡和奢华的生活。你要好好看着它们一点点被我夺走,在世人的唾弃和冷眼里,慢慢度过一无所有的余生。这比死亡艰难,是最适合您的结局。” 他转过身,拉开会议室大门:“祝您愉快,母亲。” *** 一出门,季承就看见了斜靠在对面墙壁上的叶沂。他大步上前,一把扯过她,牢牢按在怀里。叶沂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强忍着没有出声,抬起手臂轻抚他的后背。 揽着她腰肢的双臂用尽了全力。季承的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他的身体冰冷僵硬,还在微微发抖。 叶沂努力回抱季承,想传递给他温度和力量:“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闷闷的,小小的:“结束了,是么?” “嗯,都结束了。” 他们相识已经将近十个念头。来自两个对立家族的男女,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到一起,却因为房间里那个恶毒的女人而相遇、而结合、而分离,最终又紧紧依偎。 脱轨的人生终于回归正途,只是其中的每一步都走得刻骨铭心。这或许正是命运最残酷、也最美好的地方。 余晖将尽,澳门一点点沉入黑暗,又被灯红酒绿点亮。季承和叶沂就这样沉默相拥,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动。此刻,这漫长的静谧仿佛会亘古永恒。 突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闷响,带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那声音非常遥远,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理会。然而片刻以后,叶沂的身体突然一僵。她猛地抓住季承的肩膀:“季承,老太太好像一直没有出来。” 季承也霍然抬头,大步冲回会议室。 “呯!” 大门弹到墙壁上,亮出空无一人的房间。残破的落地玻璃犹如一张狰狞的大口,呼呼灌着清冷的夜风。玻璃参差的边缘挂着一小块红色的衣料,和老太太西装外套的颜色一模一样。 巨大的浅色会议桌上,是口红写下的鲜艳字迹:“我不放弃。到死我都是季氏股东,季承的母亲。休想折磨我,休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拿走我的东西。” 血红色的字迹像一道灵符,诅咒这个世界的荒诞。 季承笔直地立着,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叶沂去握他的手,却在贴近他裤子口袋时感到一阵震动。 季承幽幽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来自尚安国的信息:“下一个该轮到我了吧?我等着你。你妈妈和我的故事,是时候说给你听了。” 74|4.1.发.表 “不能去。” 叶宗蹙着眉,斩钉截铁道:“尚安国现在被逼到了死路,很容易狗急跳墙。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难保不做出毁灭性的事情。那又是他的家,谁知道他动了什么手脚?” 季承垂眸坐在沙发里,没有说话。 叶沂知道他已有决定,只好回头去劝叶宗:“尚安国的意思很明确,想知道从前的事,就要去他家谈。出了他家的门,他一个字也不会说。二哥,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有个了断?” “不行!”叶宗站了起来,疾步踱到他们面前,“就是因为他坚持你们到他家里,才不能去!明知是个陷阱,还傻乎乎地自投罗网,那叫愚蠢!” “警方会和我一起。”季承也站起身,认真望着叶宗,“二哥,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尚安国绑架了我的妈妈,至今没人知道她的下落。我甚至不清楚她是生是死,长什么样子。这些事,只有尚安国能告诉我。” “可是你……” “二哥,我想知道。”季承低下头,像在致歉,语气却沉而坚定,“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警方做了详细的计划。尚安国涉嫌雇凶杀人,已经被批准逮捕了,我会和他们一起上门,不会发生危险。” 叶沂上前握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季承下意识反驳:“不行……” “如果你认为没有危险,我为什么不能去?不让我去,就说明你向我们隐瞒了风险,那我也不同意你去。都去或者都不去,你选一个。” 季承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而叶沂不为所动:“尚安国要杀我,还害得严寒受毒瘾折磨。这些事,都该当面说说清楚。” “你们……”叶宗眉头皱的死紧,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沉沉叹了口气。 “这样吧。”一直默默靠在墙边的祁焉开了口,“我带些人跟着你们。警方做事动静太大,如果尚安国早有准备,肯定会赶在他们察觉以前下手。我的人办事更隐蔽利索,一起过去多一重保障,也让叶宗放心。” 季承感激地望着他:“多谢。” “祁焉,谢谢你。”叶沂也说,“还有二哥。我承认,这次是我们任性。但事情即已到了这个地步,就要把它做完,谢谢你理解我们。” “别给我戴高帽。”叶宗蓦地转身看向窗外,半晌挥了挥手,“想去就去,少在这烦我。” 季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叶沂拉住。祁焉也冲他们摇摇头,直接打开了书房大门。 *** 车窗外,叶宗的别墅越来越远。叶沂努力扭头看去,直到它彻底消失。靠回座位里,正见季承眸色灼灼地望着自己。 他的身后,夜色已深。漆黑的天幕上不见星子,亦无明月。大团大团的云层慢慢积聚,笼罩出一城欲来的风雨。 她主动对着他笑:“看什么?” “对不起。”季承突然倾身,一把勾住叶沂的腰,重重将她扣进怀里,“叶沂,我说过会好好保护你,我好像又没做到。” “说什么呢,我怎么记得你为了保护我舍身三次,最近才刚醒过来?”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闷声说,“去见尚安国,我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可我没有拒绝你,还惹了二哥生气。” “别这么想。”叶沂拍拍他的背,“二哥是担心我们出事,但他也知道,这件事非做不可,所以才没死命阻拦。以二哥的性子,如果真觉得毫无意义,你以为他会放我们出来?” “是我太自私了。”季承喃喃道,“叶沂,你还是……” “不要。”叶沂干脆地打断他,“尚安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如果不面对面做个了断,他不会承认自己输了。对这种自大狂,必须当着他的面把他踩在脚下,才是真正的毁灭。他要死,也得跪着死在我们面前。” 季承的怀抱陡然收紧,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谢谢。叶沂,谢谢你。” “我都懂的。季承,我们是一家人,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 叶沂上一次来尚家,还是许多年之前的事。 那时候,她还把尚微当成好朋友。尚家举办舞会,她和季承都在受邀之列。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她眼睁睁看着尚微在季承面前温言浅笑,虽然啜着甜酒,喉咙里的苦涩却足以逼出泪水。 他们才是门当户对吧,叶沂想,青梅竹马的情谊,一辈子也难以企及。 可谁知,时光无情冲刷掉了所有粉饰的太平。衣香鬓影下的龌龊,远比想象中的更加恶心。一路缠斗至今,早已物是人非。夜色萧萧,厚重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展露出身后阴森寂然的宅邸。 后脊忽然生出阵阵寒意。今晚,又将发生什么?尚微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下一个离开的又会是谁?尚安国,或者根本就是她和季承?不知什么时候起,所有人手上都沾满了血腥,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站在恢弘的门廊下,叶沂的手机震了震。是祁焉的消息:“已经到位。二十分钟排查周围状况。注意安全。” 季承垂眼看过来,叶沂轻声道:“前二十分钟无论如何也要稳住。” 季承点点头,一手牵住她,另一手径直按了门铃。 开门的竟是尚安国本人。他的身后,水晶灯光细碎温暖。茶香隐隐飘来,安详而又静谧。他微微侧身,笑得和蔼:“来了?快进来,等你们好久了。”那语气就像个熟稔亲近的长辈。 季承也微微一笑:“久等了。” 偌大的厅内空无一人,整栋房子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叶沂随季承踱到客厅的沙发前,只觉得后颈的冷意一阵胜似一阵。这里不正常,很不正常。 “家里就我一个老头子,是不是太冷清了?”尚安国笑意吟吟,在对面沙发落座,“坐啊,别站着。” 叶沂和季承对视一眼,平静就坐。尚安国执起茶壶,慢悠悠地为他们添茶:“夫人和犬子去国外度假,微儿也不在了,幸亏有你们作陪,否则真对不起我的这壶好茶。” 所以,尚安国送走家人,清空宅邸,只为他们的到来。季承轻笑一声,礼貌地扶住茶杯边缘:“看来今天的局专门为我们而设。伯父,我很荣幸。” 尚安国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仔细盯着季承,像在反复打量:“当初我告诉惠兰,养虎为患,不能留你,可她不听。”他微微叹道,“她败就败在心气太高。抓不住你父亲的心,就要他的人;比不过你母亲的人,就挖她的心。” 季承握着茶杯的手陡然僵硬。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尚安国,并未开口。 他的平静大概出乎了尚安国的意料。满布皱纹的眉头挑了挑:“季承,你果然没辜负我这么多年的戒备。也是我大意了。你父亲性子直,母亲单纯得像张白纸,谁能想到你的心思会这么深沉。卧薪尝胆,隐忍了近十年,连我也瞒过去了。” “人总是会变的。如果从小生活在一个看似亲切、实则狠毒的女人身边,想好好生活,就要学会自我保护。” 季承淡淡说着,仿佛这些只是别人的故事,根本和他无关:“老太太没你那么好的耐性。她在人前对我很好,可在人后,一刻也按捺不住对妈妈的憎恨。小时候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前一秒还对着我笑,后一秒就疯了一样狠狠掐我。” 叶沂猛地转头看他。季承从未提过小时候的事,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被漠视而已,没想到…… 季承弯起唇角,给她一个安抚眼神:“我总想,一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我拼命想改,直到一次生病高烧,我听见她问医生,怎么能既不让他死,又可以好的慢一点,痛苦一点?那时候我终于确定,她是真的恨我。” “呵,”尚安国摇头,“这个蠢女人,爱恨都挂在脸上,怪不得落得个脑浆崩裂的下场。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和她合作。” “是啊,越是憎恨谁,越不该让他看出来。这是我向你学的,不然也没法活到今天。” 季承低声笑笑:“只可惜,我还是清醒晚了。即使她那样对我,我还是一直为她寻找借口。我情愿相信,她对我的怨恨是因为父亲花天酒地,忽视了她。所以不论多恨,我都可以原谅她,甚至为她而迁怒父亲。伯父,你看我多傻。” “别这么说。”尚安国举起茶杯,啜了一口,“你再傻,能傻过你的亲生母亲?我对她那么好,她居然看不出来,居然爱上了别人!” 季承身形未动,幽黑的视线却猝然凌厉:“所以你就绑架了她?” “你怎么能这么说?”尚安国悠悠放下茶杯,舔了下嘴唇,“我是照顾她,她也很满足呢。” “你!”季承霍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叶沂手腕微微一震。她低下头,不经意地看向智能腕表。抑住心里的震惊,她作势缕了下鬓发,将手腕冲向季承。 这是他们进门前约好的动作。季承立刻看了过来,来自祁焉的信息,每个字都惊心动魄:“地下有炸药。正在拆除,尽量拖延时间。” 他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尚安国哈哈大笑:“你也有不淡定的时候?是不是很想杀了我,那好,我给你个机会。” 说着,他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掏出只盒子在桌上摆好。慢条斯理地打开两侧的暗扣,他把盖子一掀,然后捏住对角,转了个个儿,将内容季承的方向。叶沂盯着盒子里的东西,浑身僵硬得像生了锈。 一把手~枪和一膛子弹静静摆在面前。季承眸色淡淡:“这是伯父为我准备的?” “你一会儿用得上。”尚安国抄手靠近沙发里,抬了抬下巴,“这个东西,它能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顿了顿,愉快地说:“季承,你还不知道吧?你有个妹妹,我让你妈妈给我生的女儿。” 75|4.1.. 叶沂猛然起身,握住了季承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低沉的声线里有种可怕的柔和:“你说什么?” “说起来,我们的关系该比现在更近。”尚安国支着脸颊,含笑抬头,“不知道吧,我是你妹妹的父亲,你这声‘伯父’,还真是没有白叫。” 叶沂的血液仿佛在一秒钟内流失殆尽。尚安国的女儿……尚安国只有一个女儿。不,这不可能。 不会的。季承的妈妈被尚安国绑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就算她真的又生了一个女儿,一定会被尚安国藏起来,他们都不可能见过。事实不能比这更加可怕。 尚安国细细欣赏他们的脸色:“怎么,不相信我?” 季承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他死死盯住尚安国,语气平静,但每一字都透着凛然的冷意:“把话说清楚。” “当然,今天见面,不就是为了叙叙旧么。”尚安国闲闲招手,“故事很长,坐下,咱们慢慢讲。” 季承的手指紧紧握着,骨节泛着青白。一步之遥的地方,漆黑的枪柄暗暗耀着冷光。 注意到他的视线,尚安国再次微笑:“那就是给你准备的。别急,有你用它的时候。现在,坐下,听我说。” 季承只是静静立着,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这时,叶沂的腕表再次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她抬手搭住了季承的肩。 ——炸弹已被拆除。视线受阻,无法安排狙击手,正在通过手机监听。注意安全。 季承的视线一闪即过,随即揽住叶沂,带着她稳稳坐了下去。 “这才对么。”尚安国猛一合掌,笑着站了起来,大步踱开。 他一路向前,直到大厅尽头高大的罗马柱前才堪堪停下。抬头仰望,他轻轻摸着那根柱子,仿佛在触摸回忆:“季承,我刚认识你妈妈的时候,她就靠在这里对着我笑。” 几十年的光阴仿若一瞬。美丽的女孩穿越时光与茫茫人潮,温婉地微笑:“你好,我是韩伊。” “当时,我父亲在家里办了个酒会,全澳门的名流都来了。你妈妈不仅是宾客,还是……”尚安国故意顿了顿,回头盯住季承,“我的相亲对象。” 季承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慢慢放松:“显然,她没看上你。” “谁说她没看上我?”尚安国的声音蓦地沉了下去,“她对我很有好感,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 他暴躁地走着,又生生停下,厉声说:“她怎么会对我没有好感?我是在场最优秀的男人,也是整个澳门最优秀的男人!那时候,半个澳门都是我尚家的,她怎么会看不上我?” “呵。”季承垂眸冷笑,“我已经明白她为什么看不上你了。” “我们相处的很好!喜欢同样的作家,看同样的画展,她对我笑,也很仰慕我在商业上的成就!这些都是她亲口说的,你知道什么!”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一直走到墙边,站定抬头。墙壁上,高高挂着一副田园风光的油画。尚安国举起手,从左到右细细抚摸镶金的画框。 “这幅画就是我为她买的。她向往田园生活,总想着哪一天搬到国外去,找一座庄园,安稳住下,每天听着鸟啼蛙鸣,读书作画。我在一场拍卖会上见到这幅画,知道她一定喜欢,于是花一千万买下来送给她。” 季承盯着他,摇头:“给她?然后它就被挂在了你自己家的墙上?” “她收下了!要不是因为季峰,她怎么可能又把它退给我!”尚安国突然吼道,“季峰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入流的小门小户,要不是被朋友带着,根本没资格参加那次酒会。他哪点比得过我,又凭什么和我抢女人!” 事实上,季峰一出现,韩伊眼里就再没了尚安国这个人。那时候的季家虽然比不了尚家,却也是绝对的富裕。季峰一直在欧洲留学,本应一个月后正式归国,谁料父亲生了急病,匆匆提前了行程。终于料理完一干家事,这天便被朋友拉出来应酬。 谁能想到,这场偶然参与的酒会,改变了多少人一生的轨迹。 “我至今想不出来,他究竟哪里好?那时候,季家不过几间赌坊而已,可这些……”尚安国张开双臂,对着高高的顶棚、遥远的四壁画出个巨大的圆弧,“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的!只有我有!” “她不在乎。” “可她不在乎!” 季承低沉的声线和尚安国的怒吼遥相呼应,在空荡的客厅里飘飘荡荡,和谐而又诡异。 “是啊,她不在乎。”尚安国安静下来,沧桑的眼里闪着疯狂的光,唇角却是平和的笑,“她比我有钱,当然不在乎。那我就拿走她的一切,看她还敢不敢不在乎。” 漫长的时光一遍遍冲刷记忆,许多画面已经淡的看不清晰。然而,有关韩伊的一颦一笑,似乎镌刻进了尚安国大脑的每一道纹路,想忘都不能。 比如,她提着画上门的那一日,阳光很好,跳跃在她的眼里,闪着点点金色的光芒。她垂着头,脸颊微红,手足无措:“安国,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说:“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虽然双方父母都希望我们能相处看看,但上次你也说,还是先做朋友的好。啊,你别误会,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但是最近,我遇上喜欢的人了,所以……” 他用上了所有涵养,礼貌地问:“所以你希望和我断交?” “不不不,”她手足无措,“安国,你怎么这么想!我们很聊得来,永远都是朋友。只是,我不适合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对别人或许贵重,对我不算什么。你喜欢就收着吧。” “我知道,但是……”她的脸更红了,“我怕季峰误会。” 那是尚安国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妒火中烧。 “一个人什么都不如你,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抢走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尚安国阖上眼,撑着鼻翼轻声问,“季承,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季承看了叶沂一眼,回答:“也许逼她留下,也许放她走,但无论如何,我不会毁了她。” “你觉得我毁了她?”尚安国蓦地睁眼,“不,是季峰毁了她,还有方惠兰,他们一起毁了她!” *** 方惠兰的出现让尚安国找到了同盟。在同一场酒会上,方惠兰看上了季峰。方家和季家门当户对,双方长辈对这桩姻缘乐见其成。 可季峰竟一口回绝:“方小姐,抱歉,我已经有要娶的人了。” 方惠兰从小就没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可当她得知情敌是韩伊时,深深的无力感,以及一种叫做嫉恨的情绪生根发芽,侵入每一个细胞。就是有人什么都比你好。比你漂亮,比你有钱,比你招人喜爱。 然而短短几天之后,韩伊家出事的消息震惊了整个澳门。除了韩伊,韩家所有人在一场车祸中全部丧命。 别人唏嘘的时候,方惠兰却看出了蹊跷。不久前的一个慈善晚宴上,尚安国和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如果韩伊家人没了,你还拿不下季峰,那也太过无能。” 她当即派人四处打探,很快在一间酒吧里找到了尚安国:“韩伊家的事是你做的?” 尚安国没答,只悠悠摇着杯里的红酒,唇角噙着丝笑:“韩伊家里人福薄,镇不住财。方小姐看着倒像有福气的人。” 方惠兰被他盯得后颈发凉,却不甘示弱,硬着头皮答:“那是当然。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是为方小姐着想。”尚安国昂起酒杯,啜了一口,“韩伊家里人出事,季峰对她寸步不离,这么下去,他俩这辈子就分不开了。方小姐若还想要机会,就得自己争取。” 方惠兰审视他半晌,问:“那你呢?” “自然是和你通力合作,各取所需。”尚安国招招手,酒保端上另一杯酒。 尚安国将它推到方惠兰手里,和她碰了个杯:“充分利用你作为女人的优势。人财两空还是人财两得,都在你一念之间。” 于是,方惠兰就和韩伊成了朋友。一个普通的午后,她们相约在方家的一幢远郊别墅小聚,韩伊到了那里,却只见到尚安国一个人。 后来,再没有人见过她的踪迹。 *** 万籁俱寂。偌大的客厅里,连呼吸声都不见。 季承牢牢盯着茶几上黑色的枪:“还有两个问题,我们就可以结束了。”他一字一顿地说,“第一个问题。我的妈妈,你什么时候杀的她?” “谁说我想杀她?我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尚安国站在墙根处,双手狠狠拍了一下面前的矮柜,“可谁知道她已经怀孕了!我早说要打掉你!都是方惠兰那个蠢货,发现自己抓不住季峰的心,一下就失去了理智,非要拿你来报复他们!要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方惠兰要韩伊亲眼目睹一切。她和季峰的婚礼照片、孩子被人抱走的一幕、他们家庭生活的点滴,所有一切都被源源不断地制成影集,送到韩伊手里。 尚安国只是冷眼看着。他不相信韩伊能一直坚持。季峰已经背叛了她,早晚有一天她会放弃,早晚有一天,她终将明白,他尚安国才是配得上她的那个。 韩伊的精神就是从那时起慢慢失常的。先是渐渐失去表情,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大哭大闹。 起初尚安国以为,她只是失去孩子受了刺激。那么,就让她再生一个孩子好了,他们的孩子。也正是这件事,将韩伊彻底推过了崩溃的边缘。 她憎恨他,更加憎恨他的孩子。她开始往力所能及的最高处爬,然后拼命跳下来;或者整天整天不吃不喝,故意把肚子往桌角上撞。到最后,尚安国不得不命人把她绑在床上,直到孩子出生。 “生了你妹妹以后,她似乎逐渐恢复了正常,我也就放松了警惕。”尚安国兀自笑笑,“直到有一天,她翻出了桌上那把枪,用它对准了我。” 季承入定似的盯着面前乌黑的金属,缓缓道:“那你怎么没死?” “她打了我三枪,可惜都没中要害。在有人赶来以前,她对准了自己,打中了要害。”尚安国淡淡道,“第一个问题答完了,现在回答第二个。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问什么。” 季承没有接话,只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手~枪和弹夹,“咔”地一声,子弹上膛。 “季承……”叶沂僵在原地,连手指也移动不了。 尚安国却没看见似的,依旧平静地说着:“其实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念在你们是兄妹的份上,从小到大,我都让她陪在你的身边。你一天天眼看着她讨好你、接近你,心里却时时刻刻在算计怎么误导她、利用她,最终将她推进深渊。季承,这感觉,怎么样?” 叶沂霍地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浑身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尚安国……他们是兄妹,你居然……你到底是不是人?!” “微儿是很可怜,可这怪我吗?连亲生母亲都不爱她,还因为她的存在而要杀了我,我让她生活在哥哥身边,不是已经非常通情达理了吗?” 尚安国斜倚在身边的矮柜上,无意识地拉着抽屉,一开一关:“据说她走的时候,你们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谁也没有救她。若说恶毒,你们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人性本恶,我是,你妈妈是,微儿是,你们也是。爱而不得,只能以恨为报。你说,你妈妈看到今天的结局,她满不满意?” “尚安国。”季承低着头,仔细端详着手里冷暗的枪支,“我是个守法公民,从前你做过再多恶行,也只想用法律惩罚你。我不想为了你,把自己也赔进去。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妈妈没做成的事情,我得替她完成。” 他缓缓站起身,抬起眸子,冰冷的眼底一片漆黑死寂:“尚安国,今天,我必须亲手杀了你。” “哒。”极轻的一声微响,季承拉开了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