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帝姬》 第1章 1面公子 范阳卢氏,显贵堪比皇室,是为北周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寻常百姓家提起卢氏,皆是称道其声威显赫,但卢氏究竟显赫到什么地步,却很少有人能言出一二来。 新入府的婢女们一进门就被眼前精致华美的雕梁画栋给惊住了,只觉得眼前的亭台楼阁,游廊深巷同梦中的别无二致,不禁惊异于卢氏的富贵,放眼望去竟是这样一副华美景象。 绿柳垂丝的小池边,婢女们站成一排听府中大姐训话,其中一个年纪略小的还沉浸在方才一路走来的震撼之中,两眼盯着那迂回曲折的回廊不知在想些什么,却被那回廊上突然出现的身影给引回了神智,一眼望之风采,当即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好生俊俏的男子! 游廊上信步走来的男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淡若白霜的衣裳,一根莹白玉簪将他一头如丝长发一丝不苟挽起,比女子更甚的容貌却没让他显出一分女气来,反倒是那双眼睛,深得如不见底的清潭,看过来时却像是月光扫过一般的柔和,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安宁的感觉。 他手中握着一杆紫竹笛,从游廊上悠然而过,不过是一闪而逝,却像是从人心上走过一般,留下不可追寻却又不能消弭的印迹。 婢女愣愣地看着他最后消失的那处,仿佛被抽了魂儿一样,身旁人推了她好几下才把她推醒,回过神来才看见大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怎么这副神情,看公子看得痴了?” 听见大姐打趣她,几个同入府的姐妹也纷纷抿唇笑起来,小婢女年纪尚小,还有几分稚气未脱,胆子自然也大些,听得大姐的话又是惊了一惊,才叹道:“原以为是哪里来得仙人,却不想仙人竟是府中的公子!” 大姐含笑道:“咱们公子有‘一面公子’之称,那些倾慕于他的女子,大多与他只是一面之缘,却是一见误终身呢。” 有个婢女闻言插嘴道:“我听闻范阳城里曾有个大家小姐,倾慕卢公子十数年,一直未能得偿所愿,最后伤心远嫁,走时还带着一副公子的画像,说是要留个念想。痴情如此,当时听了只觉唏嘘,眼下真得见了公子其人,才明白所谓闺中良人,也不外如是了。” 大姐闻言笑了笑,方欲说什么,眼神一瞟看见正往这里来的一抹紫色身影,当即敛了面上笑容,一脸恭敬地与那人远远客套:“见过方姑娘。” 被唤“方姑娘”的那位美人像极了寒冬雪下绽放的一株梅花,周身弥漫的是一股冷冽的美,恍若冰霜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听见有人唤她,她远远地往这里瞥了一眼,似乎是点了点头,又似乎是没什么反应,自始至终连步子都没有慢下一点,便在众人面前扬长而去了。 看那副情景,似乎是个傲慢的人儿。 方姑娘走后,大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幸而方才说话的声音不大,若是被方姑娘听去,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有婢女不明白,道:“方才我们又未曾说她什么坏话,大姐又担心什么?” 大姐苦笑道:“你们刚刚入府,自然是不明白,这府中为公子风姿倾倒的女子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敢在这位方姑娘面前提公子半个字,否则轻则出府,重则……”话及此她突然打住,只朝众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有聪明的大概猜到了她话中的意味,也有单纯的,还在问:“方姑娘能管这么多啊?那她是什么身份,府中的小姐,还是公子的夫人?” 大姐闻言忙道:“方姑娘就是方姑娘,既不是小姐,也不是夫人,但公子如今尚未娶妻,至于以后嘛……自然不是咱们下人能多议论的,你们入了府,只管伺候好主子,背后也要少说主子的闲话,记得一点,这府中最擅的就是隔墙有耳,可莫要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治罪才好。” 方紫苏本想直接去大门处,走了快一半却又想起一件事来,特意绕了点路去了一处已经空置的院落。 院落原本是给下人住的,如今府中没留这么多人,空出的厢房便用来做了库房,眼下空落落的院中正站着几个人,皆是围着一口井,其中两个费力地将井绳摇上来,绳子的末端正绑着一个湿淋淋的人,脸色苍白,几欲昏厥。 摇绳的人看见方紫苏,都客气地行了礼,被束手束脚绑在井绳上的那人也抬起眼皮来看了一眼来人,一张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愈发白得吓人。 “怎得,他还是不说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前来行了一礼,面带难色:“嘴硬的很,似乎是个不怕死的。” 方紫苏瞥了奄奄一息的人一眼,缓缓道:“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只是不知道死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罢了。把家伙什给他戴上,别便宜他咬舌了。再去取一张案台来,点上一柱香,将他给我头朝下倒着绑,香每燃一指,就将他往下放半寸,等到完全没入水中后,在他断气之前再给他提上来,来来回回直到他完全咽气了为止。” 她走上前去,弯下身子拍了拍那人惊恐的脸,在他耳畔低声道:“你可以嘴硬不说是谁派你来刺杀公子,只消试想一下被水一点点淹死是个什么感觉就是了。” 小七正在看着人往马车上搬东西,眼尖看见公子来了,当即咧着嘴迎上去。 “公子,都办妥当了!” 卢修远攥着手中的笛子撩开车帘查看了一下车上的物什,又扫了一眼小七手中的单子,点了点头。 小七看见他手里握着的那支笛子,笑得愈发了然,瞅了瞅左右没人,凑上去低声道:“公子出趟门还不忘带着,当真是一刻都离不开?” 卢修远用笛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打着手心,似是不放在心上,淡淡道:“不过一支普通笛子,倒让你操起闲心来了。” 小七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献宝一样地奉上:“公子说小七多事,眼下小七却是为公子办了件好事,这周小姐的画像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才弄来的,公子光听人家吹笛子怎么够,还是要时刻将佳人玉容带在身上才好以慰相思呢。” 他手上那副画像,甚是传神地画着一位执着罗扇的美人,卢修远一见之下却是愈发淡淡地笑了。 “你确是好心,却是办了桩错事,画像上的这个又是谁?莫不是你拿错了,将自己心上人的画像拿来献宝了?” 小七闻言一脸疑惑地将画像举在眼前看了又看,不解道:“怎会错了,这是我从奶娘那里骗来的,那日公子与小姐以曲相会之事夫人已经知晓了,眼下正准备着下聘呢,是不是公子你记错了,也难怪,公子你当日只顾听笛曲,中间隔着一池春水,自然看不清楚咱们三小姐的容貌。” 卢修远听得他这样说,手中敲打的动作停住了,漂亮的眉微微皱起:“你方才说得是哪位小姐?” 小七一脸迷惑的重复:“周府的三小姐啊,公子你不是也看上了么……” 卢修远失笑,摇头道:“我当是怎么会出来这样一个眼生的女子,原是你们弄错了,那日在湖畔吹笛的该是二小姐才对。” 小七恍然大悟,忙道:“原是这般错认了龙凤,那小七这就去同老夫人说,别让她老人家认错了少夫人。” 卢修远没阻拦他,带着一抹淡笑上了马车,又突然想起什么,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对车下的小七道:“求亲之事事关重大,你去告诉母亲,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待我回来再亲自上门求娶最好。” 他话里的语气一如往常淡的很,但从小随着他一同长大的小七却从中听出了些许端倪,极力忍住笑意,点头应下。 “公子只管放心,您的话小七自会带到。” 卢修远松开车帘,车夫控好方向,甩了甩马鞭启程,小七转身往府门里去,迎面碰上了匆匆而来的方紫苏,他便张开手臂像个大鸟一般地去拦她。 “你这是做什么呢,公子说了这次谁都不必跟着,赶紧回府去吧。” 紫苏推开他的手臂,冷声道:“公子说过不必你跟着,可没说不让我去。” 小七放下胳膊,上下打量着她,末了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一副好心人模样劝她道:“事到如今,你是真看不清楚公子的心思,还是在这装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周府的那几个小姐,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公子,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的,怎由得她们随意肖想半分。”方紫苏冷冷道。 小七听得她这番话,找书苑.haoshuuan.co 边笑边摇头:“就算周府小姐资质平庸到配不上咱们公子半分,但只要公子愿意将就,谁又能对公子说半个‘不’字?我知道你打小就喜欢公子,但公子与咱们再有情谊,也是主仆的情谊在里面,你可曾听过有哪家的仆人能左右主子想法的?紫苏,即便你眼下活得再得意,也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太把自己当回事,不仅是自欺欺人,还会害了自己。” “废话这么多。”紫苏听了他一番长篇大论,却没动容半分,毫不犹豫地绕开他直接跨上了门口备着的一匹马,二话不说朝着公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小七见她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有些气恼地在门口对着远去的人大喊:“你不听我的——终有一日要后悔的!” 此番去拜访住在城外青城山上的一位长辈,卢修远谨慎仔细的很,他素来有赶早不赶晚的习惯,便让马车上了最近的山间小路上走,一来一去能节省出一日半的时日,不至于太仓促。 车转过一个弯,异样的颠簸让卢修远从车中案台上抬起头,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一声凌厉尖锐之声响起,他身手灵巧地向一侧闪身,一直羽肩从他方才倚靠之处破壁而入,气势汹汹地插在了案台上。 卢修远看着那支余震未消的羽箭皱了眉,站起身来一把掀开车帘,正驾车的车夫见他突然走出来,刚想开口问一句,却被路侧方射来的一只箭刺穿了喉咙,还没来及说一句话便一命呜呼,身子一歪从马车上一头栽了下去。 第2章 废柴小姐 “公子!此处有埋伏!”随行的护卫一边躲避着如雨的羽箭,一边朝他喊道。 卢修远将笛子插入腰间,一跃跃上拉车的马背,抽出随身带着的佩剑几下将马和车连接的地方砍断,马得了自由,蹄下生风向前飞奔而去,失去动力的马车渐渐慢下来,直至停在了路中央,稍稍地阻隔了后面紧追不舍地刺客。 刺客此番显然是有备而来,马车阻碍路中,他们即刻将队形换做并成一排逐一通过窄路,前后并未耽误多少工夫,刚刚落下的一点距离,很快就被他们胯下的宝马给一点点追平了。 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夹杂着利器破空的厉声,卢修远分辨着那声音的来源,在最合适的时机弯下身去,任由一支箭从他头顶飞过,深深插入前方的树干中。 眉峰紧锁,这一次,他们当真是动了杀招。 “公子!他们人多马快,我们怕是难以脱身了!”身后步步紧跟的护卫话中带着大难临头的哭腔。 前方路口似有异响,卢修远取出隐在袖中匕首,看准时机朝突然从小路切出来的人马狠狠掷去,却在看清来人是谁后急急地将即将脱手的匕首转了个方向,匕首锋利的刃擦着那人的胳膊飞出去,“咚”一声深深刺入她身后的树干。 “紫苏?” 方紫苏一边驱马努力与卢修远保持并排前行,一面朝他急声道:“方才我来,看见他们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这下恐不能硬拼,公子将外衣借我一用,我去引开他们,公子伺机隐入小路树丛中,等他们走了再赶紧寻路下山。” 卢修远立即否定道:“不可,你不过一个人怎能抵得住他们,贸然如此怕是要丢了性命的。” 方紫苏面上闪过一丝欣喜,可眼下情势容不得她再春情旖旎,便劝说道:“紫苏最擅什么,公子还不清楚么?” 卢修远闻言稍稍犹豫了片刻,抽出一只手来将外袍褪下递给她。 “引开之后找个合适时机躲起来,莫要被他们伤着。” 紫苏将外袍披在自己身上,扬手将挽起的发髻放开,青丝随风飘扬,从后看倒真有几分可以乱真,她为追卢修远,骑得是府中精料喂养的千里马,一鞭下去,不过眨眼间就落开卢修远数丈远,遥遥跑在前头。 “跟紧我。” 方紫苏跑远后,卢修远对护卫留下这句话,扬手猛甩马鞭,骏马吃痛撒开蹄子疯一样的跑起来,终于将后面的人稍稍落下了一些距离,行至岔路口,卢修远猛拉缰绳迫使马改变方向,顺便将头上束发的簪子给拔了下来。 弯道挡住了后方人的方向,马头刚刚拐过弯来,卢修远便将手中发簪狠狠地扎入马臀之中,马儿吃痛嘶鸣,蹄下生风愈发跑得不要命,卢修远顺势从马上一跃而起,扬手牢牢抓住了一步之遥外马上的护卫,带着他一同落入路旁灌木丛中,以高大茂密的枝叶做遮挡,屏气凝神的听着那些人紧追着马蹄声而去。 这一条路上,像这样短促的拐弯有七八个之多,行马运货时最是机会这样复杂的路况,眼下却足以借此赢得一线生机。 马蹄声渐渐走远,卢修远又稍稍等了一会儿,直到四下寂静了才从灌木丛中站起身,转身快步朝树林深处走去,寻找最快捷的下山小路,护卫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一边紧紧盯着他的背影,一边缓缓将手伸进袖中去。 一千两赏银,这下可全都是他的了…… 方紫苏从坡路上一路追下来,远远低看见卢修远身后那人将匕首从袖中悄然取出,锋刃泛着阴冷寒光,在他手中高高扬起,直朝卢修远的要害处猛然刺去…… “公子小心!” …… 周盈跌坐在地上时,脑子里一片空空白白,四周所见一切都是极其陌生而带着熟悉的的场景,如同这几日在梦中见到的一般,却比每个梦都要真实。 身下坐着的地面很凉,手肘上的痛感很真,难道是她又疼得从病床上滚下来,才会做出这么一个有真实感的梦么? 她在不知所措中抬手狠狠地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把,却疼得差点飚出眼泪来,一疼百通,刚刚摔到的屁股也慢半拍的跟着胳膊上崭新的淤青一起疼起来。 这梦做得,也忒真实了些,掐自己掐不醒不说,连疼都是一顶一的真。 想起疼,她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小腹,卧床的半年里她几乎每天都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再醒来,醒来再被疼得迷迷糊糊睡过去,早已成了习惯,眼下那处每天都会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地方,却像是睡着了一样毫无反应,让周盈不免有些诧异做梦竟还有这么好的福利。 从得病到现在,她真是没有一刻不想着,能像现在这样,像个正常人一样,哪怕是摔倒在地,身下冰凉,手肘火辣辣的疼。 对面那个跟她差不多姿势摔倒的女孩子被几个老妈子模样的人七手八脚的扶起来,一阵嘘寒问暖,她本人抚着手肘站在那里,一张本来很是俏丽的小脸上表情有些扭曲,,将正殷勤地给她掸衣裙上灰土的老妈子们往边一推,狠狠地瞪了周盈一眼,扭头就走。 一群老妈子追在后面走远了,一直站在周盈身边的那个姑娘赶紧弯下身将周盈也从地上扶了起来。 “小姐要不要紧,可有哪里摔伤了?” 周盈抚着胳膊上被自己拧出来的那个大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方才那位一脸刁蛮的小姐,扬长而去前留下的那个惨绝人寰的眼神,是在昭示着怎样的意思? “她是怎么了?” 正蹲在地上给周盈掸裙角的姑娘一副见怪不怪表情:“三小姐的脾气又不是一两日了,小姐不与她一般见识就成。”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边弯起一道幸灾乐祸笑容,甚是解气。 “方才我在后院,听说刚与三小姐定了亲的那个卢氏大公子,早在定亲之前就遭人暗算重伤坠崖,虽命是救回来了,可人却摔成了个傻子,连个七八岁孩子都不如,吃饭都要人一口口喂呢,卢氏今日派人过府,说是想尽快迎娶三小姐过门,老爷和夫人现下还在前厅招待着呢。” “既然出了意外,不想嫁悔婚就是,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周盈有些莫名,看着三小姐一身打扮,仆从成群的模样,不像是个不得宠的,既然有人宠着,嫁不嫁的,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悔婚?这哪儿成呐,卢氏是个什么地位,若不是卢氏欠了咱们老老爷的人情,咱们周府阖府上下投十次胎都攀不上这高门大户的显赫人家,如今攀上了又怎能想嫁就嫁想悔就悔的,莫说是卢氏大公子摔成了傻子,就算是不留神摔死了,只要卢氏说要娶,咱三小姐就算是抱着牌位也得嫁,由不得她的。” 说完又有些幸灾乐祸道:“想当初卢公子看上的可是……这也真是报应,怨不得老话说得,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抢不来,这生抢了便是这样的结果,就算是黄连她也得自己一个人往下咽了。” 周盈抱着胳膊往那小姐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突然有些同情起她来了。 默默地在心里嘲笑了一阵三小姐,姑娘忽然想起一件事,表情立马变得惊讶起来:“不提还给忘了,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周盈莫名其妙:“我怎么不能出来了?” 她忙摆手道:“赋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姐几日前不是总说脑子晕得很,老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和穿着奇奇怪怪东西的人么,我还没去药房给偷药呢,您自己好啦?” 奇奇怪怪的东西……穿着奇奇怪怪东西的人……那不是她这几日做梦也会有的场景么? 难道…… 周盈与赋儿大眼瞪小眼,忽然面色一变,吓得赋儿猛地往后跳出半米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向弱不禁风的小姐抬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自己的亲左手狠狠拧去,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小姐的眼眶里立马溢出了泪水…… 赋儿惊呆了。 “赋儿!闲在这里做什么呐!还不快来给我搭把……见过二小姐。”一脸凶神恶煞冲过来的婆子拎着手上热气腾腾的大茶壶,嗓音就像敲响的破锣一样,吓了正晃神的周盈一跳,她看见周盈也是愣了一愣,这才软下几分语气来,看表情和打扮应当也是这府中伺候人的。 可她现在实在没心情弄明白,眼前这个半老徐娘在这个府邸里是颗葱还是头蒜,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个床躺躺,撞撞墙或者再给自己几个巴掌把自己彻底弄醒。 不过这位莫名出现的路人甲,马上就以一个极端到请勿模仿的方式帮周盈认清了现实:她的手不知什么原因抖了一抖——就是这么一抖,热水从大茶壶嘴儿里流了出来,而那壶嘴儿对着的地方,好巧不巧地正是周盈那穿着绣花鞋的脚。 这下周盈能百分百的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人是真实的,场景是真实的,身份是真实的,当然这其中最真实的,还是脚背上钻心的疼。 借着这飞来横祸,她终于能理直气壮来上一句:“让赋儿先送我回房去再回来给你搭手,不勉强吧?” 婆子闻言忙道:“不勉强不勉强,赋儿若是不得闲我寻旁人来帮手一样,找书苑 ww.haoshyua 哪敢耽搁小姐的事儿,小姐请便,请便。” 周盈抬了抬手,赋儿心领神会扶着她一瘸一拐的往回跳,大概跳了有十分钟便到了一处很是朴素的大门前,赋儿腾出一只手推开那扇有些陈旧的大门,周盈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一毛不拔的院子,除了一口井台外就是墙角一排小葱般高的竹子苗苗,从方才那低调华丽的亭台楼阁中走出来,再看看这院子里的场景,视觉上的冲击感自然不必说,心里的落差感也确让人有几分感慨。 这就跟从豪华别墅到了贫民窟一样,差别也忒大了些。 等过了院子进了屋子,周盈看着陈设简单到有些简陋的屋子,面对着这一床一桌一椅的布局,心中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闻每一个堪称大户的人家里,都会有这么一两个不受宠的儿女,用他们在家中的辛酸处境和所遭受的种种不公待遇,在一次次打击与算计中痛苦跌倒又艰难地爬起来,演绎着一出又一出可歌可泣的庶女/子奋斗史,而今这么一顶第一女主角的标签迎面贴过来……刚刚获得殊荣的周盈扶着墙深吸了三大口气,不留神一口吸得急了,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呛得惊天动地咳起来。 赋儿攥着一个小瓷瓶匆匆忙忙跑进来,忙贴过来抚着后心给她顺气。 “我就觉得今天诸事不宜,小姐跑出去一趟弄得这一身伤痛的回来,这不刚进了门又不消停了,小姐您到底是又偷吃什么了,怎得把眼泪都给呛出来了。” 第3章 李代桃僵 恭恭敬敬在门口送别了卢氏来人,看着远去的马车,周三夫人一副愁眉不展模样,忍了几忍,终于壮着胆子试探性问了一句:“如今这情况,老爷打算如何?” 周老爷闻言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甩袖往府中走,三夫人被这一眼瞪得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的跟在周老爷身后,一脸委屈模样。 周老爷踱进了书房,就从里面把门给掩上了,三夫人紧跟其后吃了个闭门羹,站在紧闭的门前心里一时没了主意,刚想起来要去后厨端点燕窝粥送过来给老爷压压火,一转头便看见了正端着一只乌木托盘袅袅婷婷往这里来的四夫人。 四夫人向来娇艳的容貌历经数年不减,狭长的凤眼微微向上挑,整个人依旧年轻漂亮,笑着对门口的三夫人道:“方才想着伺候完老爷,就去姐姐那里坐坐,却这般巧的在这里碰上了,那就先给姐姐道声喜了,茹儿婚事将近,又是嫁到大家族中去,我这个做姨娘的也不好空着手,送些个什么好,还是得姐姐提点提点才是呢。” “要你在这假好心,我嫁不嫁人,与你何干!” 周茹从外面急急赶来探口风,一进门便听到了这么不冷不热的几句,当即火冒三丈,顾不得是在父亲书房前,面色一冷就呛声回去了。 四夫人见她恼羞成怒,也不与她计较什么,漂亮的下巴一昂,端着托盘便往书房去了,到了门口连叫门都未有,直接推门便往里面去,三夫人见此场景,一口气憋在心里,生生咽回腹中,带着女儿跟在她后面一同进了书房。 周老爷正坐在案前翻着一本书,见这三人来了,随手将书往案上一压,挥退了欲上前来给他捏胳膊的玉手,看着三女儿皱眉道:“今日卢氏来人,说要将亲事办了,我二家既然有婚约在身,又收了卢氏的彩礼,于情于理悔婚不得,你这几日好好在房中待着,将婚假礼仪仔细学学,等着出嫁吧。” 周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失声尖叫道:“凭什么!我才只有十七岁,凭什么要我去嫁给那个傻子!我不要!” 四夫人正从盅里往碗里舀燕窝,闻言轻笑一声,两手将燕窝捧上,缓缓道:“当初卢氏公子来府上,看上的可是咱们家二小姐周盈,茹儿你费了这么大功夫,生生把你这位姐夫变成了自家夫君,眼下人家出了事儿,你又要反悔,这天下,又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呢……” “是卢氏使诈在先的!他们上门提亲时只字未提卢修远受伤之事,这分明是骗婚!我是被她们骗了,爹你要替我做主啊!” 周老爷扫了一眼情绪失控的女儿,垂下眼喝了一口燕窝。 “我周家能与卢氏联姻,本就靠得是祖上积德,为的也是能福荫子孙万代,只要是嫁入了卢氏,我周家日后脸面上便有了光彩,你只当是为了周家嫁得这回人,卢氏是大户豪族,自然不会亏待你,其它不必再多说,好好回去准备,莫要让我周府丢了颜面。” 周茹见父亲心意已决,心中愤愤,扭头便朝外跑去,三夫人见状忙在后面跟着,母女二人你追我赶一直走到小花园中,三夫人才堪堪伸手拉住了周茹,一脸惊恐道:“你走这般快做甚,没看见前面栅栏送了么!若是失足滑下水去,你还要不要命了!” 周茹哭道:“我要命有何用,让我嫁给那种人,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三夫人闻言脸色变了又变,忙招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几个老妈子上前来,将不断挣扎胡闹的女儿控住送回自己院中,生怕她真在此处寻了短见。 到了院中一松手,周茹便又闹上了,跑进屋里摔摔打打的,一边诅咒一边哭,三夫人魂儿都给她闹没了一半,单手撑着额头靠在软枕上叹气。 周茹摔了大半东西,愈发觉得不解气,哭着对母亲嚷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竟选了这么个福薄的男人,早知今日,还不如成全了他和周盈,何苦要遭这番罪。” 三夫人阖眸叹息道:“当初你为了抢卢修远,将周盈从廊上推下,害她差点毁了容貌,卧床好几日才调理过来,因此事我去庙中替你请了罪,求签时大师还提点过,说‘命中无时莫强求’,此话母亲也与你说过,你又听进去了几分?我本以为替你多捐点香火钱便能化劫,却不想报应还是来了,后悔又有何用!” 周茹面色一变,厉声道:“母亲说这话,莫不是在怪我当时抢了卢修远来?你为周盈抱不平,可我当时不过是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不中用没站稳才从台阶上滚下来摔破了头,耽误了卢氏相看,若有命数一说,这便是她的命,又与我何干!既然母亲替她抱不平,那就权当我这亲生女儿死了,认她周盈做你的好女儿去吧!”言罢哭哭啼啼的就要往外跑。 三夫人忙从榻上坐起身来,两手拖住她,急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母亲不过是随口说了你两句,又怎会不管你反倒去管周盈?你先坐下,眼下只要还没出嫁,此事就还有转机,容母亲找你舅舅一道好好想想,你若再这般又哭又闹耽误了事儿,恐怕到时谁都救不了你了。” 安抚好周茹,三夫人让老婢带到里间去稍作休息,又叫来一个小厮,让他去府外传话,把舅老爷给叫过府来议事。 赋儿从后厨帮厨回来,在小荷塘边遇到了周盈,欢天喜地的跑上前去。 周盈被人从后面一撞,险些一头栽到水塘里去,惊魂未定的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自己院中那个娇憨好玩的小丫头,便松了一口气,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又瞄了她一眼。 “赋儿,你腰怎么一下粗了这么多?” 赋儿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小姐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接着便忙不迭的将手伸到腰周围的衣服里,一样又一样的从里面连着摸出了还几个布包,献宝一样的捧给她,周盈接过一个打开一看,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一头黑线。 手绢大小的布包里,包着一团黑黢黢的糖枣儿,可能贴身放着有段时间了,枣上的糖化了不说,还黏在了一起,惨不忍睹的模样,而剩下的几个布包里则分别包着糕饼,酥糖等等零嘴儿,不用想便知是这丫头从后厨中“顺”来的。 她这个小姐有多不受宠,从贴身丫鬟的习惯上就能看出来,这不是说赋儿不好,只是一个大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想吃点零嘴儿还得靠她趁着帮厨偷偷顺出来,这周盈小姐在府上的日子,当真是不怎么好过的。 思及此,周盈有些惆怅。 赋儿不知她的惆怅,只当她是琢磨着回去要先吃糕还是先吃枣,小姐不说话,她也不吭声在后面站着,两眼随意一瞟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某个人,很是嘴甜地隔着大老远喊了一声:“舅老爷来啦!” 周盈弄不清这个“舅”是谁家的“舅”,就朝着他笑了笑,却不想那个步履匆匆的人竟然为她的一笑改变了方向,朝她这边来了,笑眯眯的打量了她一番,甚是慈祥的问了一句:“原来是周盈,近来身子可好了?茹儿还小不懂事,找书苑zhaosuyuan你莫要与她计较,同宗姐妹,好好相处才是。” 周茹对前周盈的所作所为,她还没来及细问,只是隐隐约约的从赋儿的抱怨中捕捉到一些讯息,似乎是与姐妹二人定亲有关的,再加上在韩剧日剧国产偶像剧和台湾肥皂剧中浸淫过的大脑,对事件过程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听得舅老爷这么一提,她大体能确定眼前这位看着干瘦却一脸精明的中年人,应当就是周茹的亲娘舅,否则不会上来第一句就是替她开脱。 思及此,周盈朝他笑得愈发灿烂:“承蒙舅舅关心,已经大好了,周茹是我小妹,我个做姐姐的,自然不会与妹妹计较什么。” 她这么说,舅老爷似乎很是满意,又不疼不痒的叮嘱了几句后,才依依不舍的地走了。 舅老爷走了之后,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赋儿用右手搓着左胳膊,嘀咕了一句:“舅老爷那是什么笑法,怎得让人看了觉得浑身发毛呢,是吧小姐?” 周盈点点头,连赋儿这般迟钝的性子都能看出些不寻常来,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恐怕是要与这位舅老爷脱不了干系了。 舅老爷在府中时就已经听到了风声,方才来的一路也一直在想着对策,直到在小荷塘边偶遇了周盈,他脑中才闪出了一个主意,一路走着一路打算,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绝妙得很,见到自家姐姐后,不等她开口,就直接道:“卢氏的婚事若是茹儿不愿意,就让周盈嫁过去。” 第4章 嫁错娘 三夫人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吓了一大跳,从榻上坐正了身子,一脸忧愁道:“茹儿不愿意嫁,周盈又怎么肯,这事成不了。” “她自然不会愿意嫁的,那就不必问过她什么意见,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奈何什么?”舅老爷信心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三夫人靠回软枕上,思索片刻,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成婚当日,盖头一蒙上,谁知道嫁出去的是哪个?再说那卢氏要娶的,也不过是个能生儿育女的周家女儿,又怎么会在乎嫁过去的是三女儿还是二女儿呢?” 三夫人斟酌片刻,缓缓道:“此事确实可行,只是还需从长计议,倒是可惜了周盈那孩子,我们这般算计,用她来换了茹儿的将来,日后她恐怕是要记恨我们的。” 舅老爷笑了笑,道:“那又如何,就算今日没让她代嫁给卢修远,日后她真出嫁,嫁的人家也未必能够得上卢氏的一根毫毛,与其守着一个穷家潦倒一辈子,不如嫁入大富大贵人家,坐实了少夫人的名号,不管夫君中用不中用,荣华富贵都是享之不尽的,等她日后大了懂事了,想起今日之事,说不定还要谢过你给她个这般好的前程呢。” 三夫人被他这几句话说动了,亦觉得心中没有先前那般愧疚,思来想去竟觉得这样的安排对周盈确实不算亏待,她虽是周家主母亲生嫡女,然母亲却早早病逝,如今孤身一人在府中,没有母亲打算,日后也只能随意找一个中等人家嫁了,又怎比得上嫁到卢氏去风光呢? “既然如此,那便照你说的安排下去吧,给茹儿准备的那套就算给周盈的嫁妆了,她既是替茹儿嫁过去,我们也不能亏待了她,只是三日回门后该如何同老爷解释,我还得仔细想想才是。” 卢氏人走后,周茹在府中大闹了一顿的事儿,周盈亦有所耳闻,但她只大闹了一顿就安心准备出嫁了,这般懂事态度让周盈总觉得有些怪异感觉。 夜幕四合,周盈正打算入睡,房门却被拍得震天响,打开门来,一脸焦急的赋儿脚还没踏进门里,嘴里便嚷嚷起来:“小姐快去告诉老爷,三夫人他们正谋划着用您代替二小姐嫁到卢氏去呢!” 周盈心下一惊,忙伸手将她拽进来,顺手掩上了门。 “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三夫人身边的月容,是我同村的好姐妹,她来告诉我的,说是三夫人和舅老爷密谋的,已经在准备了呢,让您赶紧想个对策。” 周盈思绪混乱地在桌前倒下,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管那茶是冷是热就仰头灌下去。 一杯冷茶下肚,她整个人清醒了些,忙拉着赋儿道:“今日之事,你可还告诉了别人?” “赋儿知道此事就忙着来告诉小姐了,哪有时间同其它人多嘴?” 周盈松了口气,叮嘱她道:“此事关系重大,若处置不好,只怕要被三娘他们反咬一口说是栽赃,在我想出对策之前,莫要让别人知晓此事,尤其是三夫人和老爷那里,否则你我便是要遭殃了。” 周三小姐出嫁之日,周府上下张灯结彩,因结的是范阳本地最为显赫的豪族卢氏,那仪仗场面自然不必说,极尽奢华,不仅体现了卢氏的财势,也暗含为卢公子冲喜的意思。 三夫人一大早就带着一群巧娘来给周茹化妆梳头换新衣,繁琐的打扮耗去了大量的时间,等到收拾妥当,离花轿盈门的吉时已经不远了,这边刚妥妥的将盖头给盖好了,那边就响起了鼓乐班子的吹打声,锣鼓喧天热闹的紧,周茹在这一片热闹声中掀开盖头,一脸焦急的说突然内急想要去如厕,喜娘虽心急怕误了时辰,却也不好让新娘子憋着,省得到时再出了岔子,便让两个丫头跟着,伺候着新娘子如厕去了。 卢府大门同样张灯结彩,布置的比周府更阔气了好几分。 卢夫人立在门口焦急得等着花轿盈门,同样打扮得喜气洋洋的小七从她身后的大门里走出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声,卢夫人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还没动静的街角,便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往后院去。 修竹院被大红绸子装点得很是喜庆,卢修远一身大红喜服坐在这团喜庆中,俊朗的眉头皱在一起,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正在生气。 “这是怎么了?”卢夫人一进门便过问奶娘。 奶娘有些无奈:“公子他不愿意穿这样的衣裳,往下脱了好几回呢,这下给系成了个死扣脱不下来,他又生气不愿意出门了,一会儿迎新娘子来了,新郎官不露面,这可说不过去。” 卢夫人听着这话,看着正在闹别扭的儿子,禁不住又深深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的身手往他脑后摸去,隔着如瀑的黑发,依旧能摸到那块手掌大小的疤。 若不是这处伤,她的修远,应当还是那个文治武功样样出色,最能胜任卢氏下任家主的人选,而不是现在这样痴傻无状,像个六七岁小孩子一样,要人时时伺候衣食。 奶娘见她脸色不好,忙上前扶了一把,小声安慰道:“夫人莫要灰心,公子虽说成了这副样子,但少夫人马上就要过门了,届时若是能与公子生下一儿半女,您手中的钥匙便也后继有人了,眼下还是要耐得住心才是。” “你说得不错,”卢夫人扶着她站稳身子,脸上伤颓表情散去后,已然恢复了往昔的凌厉。 “修远虽然成了这副样子,却不是不能有子嗣了,有了子嗣,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来的,我能为了这一天在卢氏孤身一人熬了二十年,就不怕再熬出一个二十年来。”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冷声问奶娘:“紫苏到现在还没找到?” 奶娘斟酌道:“……先前是寻到了些蛛丝马迹的,但她善于掩饰,又给跑了,眼下还在找呢。”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卢夫人愤然拂袖。 “先前我为了此事,还特意同她谈过,没想到她觊觎少夫人的位子到如此地步,得不到就痛下杀手,串通外人来害自己的主子,若是将她抓回来,我必然不会轻饶她!” 小七正蹲在地上,默默地给卢修远解拽成一个死疙瘩的系带,听夫人这般说,他愈发沉默不语,只是手指稍稍用了些力气,指尖被带子勒得发白。 “夫人,少夫人的花轿快到门口了。”头上佩着红花的婢女在门口小心提醒道。 卢夫人敛了脸上的表情,留下一句“带公子出来”便跨出门去,小七从袖中掏出那支犹有余温的紫竹笛,在卢修远眼前晃了晃,塞到他手里。 有了笛子,卢修远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安安静静的捏着那支笛子在手里玩,任由小七和奶娘一左一右将一身火红的他带出了修竹院。 吉时刚到,花轿盈门。 一干人吹吹打打,将气氛渲染的很是热闹,在漫天贺喜声中,卢夫人将拴着花球的红绸一头塞进了正专心看夜明珠的儿子手中,另一头隔着轿帘放在了轿中新娘手中。 一根红绸系着两个互不相干的人,找书苑 wwzhosyuan.co 也将两段原本不相干的人生系到了一起。 卢修远将注意力从笛子上移开,顺着红绸子望去,看到那头顶着火红盖头的新娘在两个喜娘搀扶下,从轿中小心翼翼走出来时,他突然抿唇笑了,卢夫人被他这样淡然入心的笑惊到了,又惊又喜地拍了拍他的手,得到的却还是那个像小孩子般的傻笑,不禁有些失望,却又燃起了几分希望来。 喜娘一左一右,有些吃力的托着步子踉跄的新娘往里走,大婚之日被阵势吓软了脚的新娘子她们也算见得多了,只当这位也是被眼前阵仗给吓着了,为避免她出丑,虽然吃力,两位喜娘还是尽量将她的重量分担到自己身上了,防止被来贺喜的宾客看出什么端倪,丢了主家的脸,一番拜堂下来,两位喜娘额头上隐隐有汗珠冒出来,直到司仪高喊了一声:“礼成——”才松了一口气,将吓软了脚的新娘给搀入洞房去了。 司仪那一声“礼成——”喊得又尖又响,周盈只觉得脑中一嗡,整个人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睁眼便看见一片火红之色,有人一左一右的在两边架着自己,半拖半拽的将自己往前带,周盈动了动胳膊,只觉得浑身软得不得了,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架到了一处房间中,安坐在一张铺着大红绸的床上。 “可算是到了,少夫人先在房中歇着,等下公子就来与您喝合卺酒,合卺酒一喝,必定百年好合,老身们在此先给少夫人道一声喜了!” 第5章 新婚宝典 周盈僵硬坐在喜床上,听着一个老仆插话,同那两个道喜的喜娘客气了一阵,给了些打赏后,三人脚前脚后的走了,只留她一人坐在新房中。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过暑假,老人们常会告诫小孩要远离陌生人,在村中时常有拍花子走动,据说是有一种药粉,往小孩子的头上拍上一拍,他说什么,小孩子就会去坐,他拉着小孩的手,小孩就会跟他走。从前周盈只以为这些拍花子的故事是老人讲来吓唬小孩的,现在真真实实地被拍了一把,才知道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代替周茹嫁入卢氏,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照周老爷对她的无视,她在周家注定不能翻身,与其等日后被随便嫁给哪户人家,还不如趁还有余地的时候嫁入卢氏,倒还能给自己赢一条新出路。 又坐了好一会儿,周盈才费力的将胳膊抬起来一些,腿依旧没有什么直觉,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她费了好些力气才抬起手将蒙住脸的盖头给掀起来,环顾了一圈所处的这间婚房。 古时候的大户人家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阔气,即便是现代投入极大的古装剧,也很难还原出这种低调奢华的感觉来,旁得不说,就连她一个对古玩玉器丝毫不懂行的人,也不难看出那些架子上摆的小几上搁得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单是这些东西压出的场子,就是那些玻璃木头片子仿出的古董远不能及的。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声,似乎有人在门口要进来,周盈心下一惊,忙将盖头盖上,屏气凝神端坐在床上,心中却是一团乱麻,唯有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门声微响,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老仆柔声柔气的话语,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公子,快来看看,多漂亮的新夫人啊,您揭开盖头来瞧瞧——”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周盈面前,攥住了盖头一角,盖头掀起时周盈被那穗子晃得闭了一下眼,再睁眼时,眼前立着一个样貌十分俊美的年轻男子,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将他比女子还要出众的容貌衬托得愈发容光照人,就像是刚刚掀开蒙布的夜明珠一般,光彩炫目的让人挪不开视线。 时至今日,周盈才有些明白,所谓风华绝代,究竟是怎样一番风姿无双。 此时他一双狭长眼睛里满是笑意,两只骨节分明的漂亮手对着拍打,薄唇边是与年龄容貌极其不相符的幼稚笑容,像是小孩子看到了心仪的玩具一般,指着周盈不住的拍手笑。 周盈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面前这个好看的男子,似乎因为一场意外,已经和心智未全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了。 真是造化弄人。 对着这样的夫君,周盈的心慢慢静了下来,竟生出了一丝丝安心的感觉,仆从拿来合卺酒给她和卢修远时,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推辞,很是乖巧的与他一道喝了合卺酒。 喝酒时卢修远被那酒给辣到了,手一歪将大半杯酒洒了自己一身,连带着湿了周盈的半截袖子,奶娘见状抽出绢帕就要上前擦拭,被卢夫人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周盈忙将卢修远手中的酒杯接过来,先替他将唇边和身上的酒擦了,才抖了抖自己的袖子,简单的擦拭了一下。 卢夫人见此情景,脸上严肃表情微微缓解了些,对着周盈也有了几分笑意,与周家的亲事她一直不中意,难得的是修远竟看中了周家的姑娘,她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去成全了他们,谁成想一波三折,好在兜兜转转娶回来的还是当初修远中意的那位小姐,看来的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只愿这天意能保佑修远痊愈,回到从前那般样子,那她这个做母亲的即便是死,也能含笑九泉了。 卢修远这副情形不能去招待客人,眼下前院宾客还离不开她去撑场,倒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了几个仆从待会儿送些糕饼菜品来给这对新人儿吃,便带着人从容离开了。 卢夫人走后,周盈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回了喜床上,卢修远看她坐下,也在她身边坐下,周盈没将他放在心上,只兀自考虑着接下来的出路,就见卢修远抬高胳膊,很是专心又费力地解吊在帐子上装饰用的香囊,香囊系得本是个活扣,被他三拽两扯地弄成了死扣,周盈看他解得费力又有些泄气,就抬手将自己头顶上吊着的那个藕荷色香囊解下来递给他。 卢修远接过香囊后,朝她灿然一笑,而后将香囊攥在右手里,不住地用另一只手去捻上面的穗儿,周盈奇怪他为何这样,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无意识地捻着手里随嫁时戴着的那只香囊的穗儿,而他正有样学样的模仿着自己的动作。 看着这样笨拙模仿自己动作的卢修远,周盈忍不住笑起来,随着这一笑,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不少,眼角余光瞥见了桌子上刚摆好的各式菜品,突然想起自己从被下了药塞进花轿里,折腾了一天还水米未进,眼下心情一放松,竟也觉得有些饿了。 周盈故意慢悠悠的当着卢修远的面往桌子边走,刚坐定,卢修远也跟着晃过来了,紧紧地坐在她身边,仰着头一副乖孩子的表情,娇憨可爱模样让周盈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脸。 “你会自己吃饭吗?”周盈柔声问他,得到后者点头肯定后,便给他盛了一碗甜粥,摆上勺子又往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几样清淡的菜,卢修远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兴奋,拿起碗里的勺子对着那漂亮的碗和盛菜的小碟子就是一阵乱捣,嘴里还念念有词的配音,一副玩的不亦乐乎的样子,刺耳噪声吓得周盈忙没收了他的勺子,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突然找到了乐子的熊孩子。 熊孩子被夺了玩具,正一脸委屈的看着她。 周盈很是没骨气地屈服在他惊人的漂亮皮相下,下了十足的耐性,得像哄小孩一般,一口粥一口菜的先把他给喂饱了,他虽然行为心智都像个小孩,饭量却还是大人的,等周盈将他喂饱了,那一大碗粥差不多也见了底儿,周盈就着剩下的底儿和小菜简单吃了点,将未动的几盘喜饼和果品挑出来放在另一张桌子上,走到门口去敲了敲门,立刻有人声传来。 “少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周盈隔着门道:“我们用过午膳了,让人进来将碗筷收拾了吧。” 门外人恭声应了,不消多时就有两个面善的姑娘进来,恭敬了行了礼后,有条不紊的将那一桌狼藉收拾妥当,还又送来了一壶清茶,放在了刚收拾好的桌上。 周盈将茶壶提起来倒了两杯,扭头去看卢修远在做什么,却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直通体紫黑的竹笛,捏着笛子把玩一番,漂亮的眼里闪着莫名光彩,拿着笛子走到周盈面前,不由分说将笛子塞进她手中,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周盈将那支漂亮笛子拿在手中细细地看了看,偏头问他:“是送给我的吗?” 卢修远点点头,又将笛子拿起来,直往她嘴边凑,周盈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将笛子拿起来,摆好手势,笑着对他道:“我只会吹几首曲子呀,吹得不好你别不高兴。” 说起乐器,周盈算不得精通,却也学过七七八八,算一算学得最好的也就数这笛子了,大学时还在学校古典乐队中做笛子手,工作之后便没再吹过,眼下也多少有些生疏了,但好在功底还在,一曲吹下来倒也一气呵成,有调有情。 卢修远静静地听完她这一曲,看了她半晌,眼中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她刚将拿笛子的手垂下,他就抬手又将她的手给抬起来,推着凑到嘴边去了。 周盈无法,只得又吹了一曲,却不想这孩子还不满足,只得一曲一曲地吹下去。 连吹了三首曲子,口干舌燥地灌了一大口茶水,周盈捏着笛子有些哀怨地想:吹了这么久才头一次发现,原来吹笛子也是个体力活。 小七端着一只红木托盘,盘中放着各色果品,本想送到新房中的,却被房中传来的婉转笛声叫停了步子,在门口默默听了一会儿,他蹲下身将托盘放在门口,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也忘了要跟里面的少夫人打声招呼说东西放下了。 一直到天色暗下,卢夫人都没再来,似是招呼了一日宾客,人累着了。找书苑 zhaoshuyua.cm 天黑下之后,卢修远的奶娘在门口叫门,得了应允进来时,手中端着一大盘子的吃食和果子。 “不知谁放在门口的,也忒不懂规矩了些。”奶娘絮絮叨叨的,先是帮着不知所措的周盈侍候着卢修远洗漱妥当,给他换寝衣时,周盈别过眼躲到一旁去了,就觉得有人在后面拽她袖子,一回头,衣衫不整的卢修远正皱着俊眉一脸不高兴的看着她。 虽说周盈按照智商将他划到了小孩子那一列,但哪有小孩子有这么结实胸膛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周盈郁闷地发觉自己脸红了。 奶娘瞧出了新夫人的害羞,忍不住抿唇笑了笑,趁机道:“公子娶了夫人,便不让老奴近身了,还是少夫人你来吧。”说着便将手上的寝衣递过来,不由分说塞到了周盈手中。 很是郁闷的帮卢修远换好了寝衣,服侍他先睡下了,奶娘将周盈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交给她一样东西,又半是含蓄与她说了些悄悄话,大体意思是这公子虽说脑子是个小孩,但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又真真生得秀色可餐,言语之中不乏让她主动献身之意,周盈一边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边假装自己听得半懂不懂,好不容易敷衍地奶娘放心离去,她才松了口气,顺手打开她塞给自己的那个小册子。 居然是一本……**…… 周盈一脸黑线的将那本画工精良,一看就是珍藏版水平的小册子合上,顺手塞到了枕头下。 第6章 儿媳义务 卢修远已经睡着了,仰面躺在床里侧,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不难看出他是受过良好家教的人,从前应当也是十分懂礼的君子,连睡觉都是这般规矩好看。 当初周茹为了嫁给他,不惜将自己亲姐姐推下楼去,眼下他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呼吸绵长,面容平静,宛若冰封之下熟睡的美人,周盈看着他这副样子,开始有几分理解了周茹当初那种不惜一切清除障碍的决心。 在妆台前将头上的发簪都给摘了,周盈把一头长发梳理妥当后,回头看了好几眼,才下定了同床共枕的决心。 他这样也不过是个孩子,应当……无事吧? 轻手轻脚地去灭了灯,周盈屏着气摸到床沿,轻轻在床外侧躺下,伸手拽了拽被子,这一下没将被子拽过来,却是惊动了卢修远,长臂一伸就把周盈连人带被揽到怀里去了,人却没醒,说着梦话在周盈脖子上蹭了两下就没动静了。 周盈黑着脸,僵着身子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未果,只得闭上眼继续自己麻痹自己:他……就是个……孩子…… 同样的夜晚,同一轮明月当空,却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 卢修越提着灯笼从外面回来,等候半夜的夫人王嫣忙迎上去,卢修越刚坐定,手边就有人给碰上了一杯热茶,他从容的抿了一口,握着茶盏在杯中氤氲的热气中蹙眉凝神。 王嫣将他身上换下的袍子挂在了屏风上,袍子沾了露水有些潮气,她又从柜子中取出一件干燥的披风来,罩在了卢修越肩头。 “婚事办得如何,怎得耽搁到这么晚?” 卢修越将茶盏放在桌上,淡淡道:“不过是些礼仪琐事耽搁了,无甚大事。” 王嫣见他这样淡淡表情,有几分欲言又止,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手给卢修越杯中又添了些热茶。 卢修越喝了半杯茶润喉,这才开口道:“修远既然娶了亲,照礼节你明日也该去探望探望他的新夫人,我听闻与他定亲的这位周小姐性子不是上佳,你见了她务必要谨慎些,但也不能太过小心失了气度,进退几分拿捏有度,若是个知礼的人,便与她深交几分,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辣性子,便不必理会,直接回来就是。” 王嫣将他叮嘱的话一一记下了,末了柔柔道:“堂弟如今这副模样,她还能欣然允嫁,依妾身看,此女应当是个有情有义的奇女子。” 卢修越未答夫人的话,只兀自抿唇讥讽一笑,坊间对这位周三小姐的流言颇多,能在短短几月内惹出这么多流言蜚语,只怕不是什么善茬人物。 “明日去时别忘了从库房中挑些合适的东西送去,莫要失了礼数。” 王嫣温声应下,见卢修越眉目间有些许疲惫之色,很是贴心地让人去准备热水,亲自服侍他沐浴解乏。 “夫人——” 王嫣轻轻合上门,转身低声道:“怎么了?” 蕊心捧着手上的袍子,指着上面似乎是被树枝刮破的一处给她看。 “前几日有人新送来了几副料子,样样皆是上品,正好公子的衣袍破了,夫人不如将那料子拿出来给公子裁两身……” “将针线拿来。”王嫣打断她,抬手将案上的烛火拿近一些,方便看得清楚。 蕊心递上针线,王嫣接过,在灯下熟练地穿上针,一边缝纫一边淡淡道:“公子最是不喜奢华,那样名贵的料子,就算是裁成了新衣他也是不会穿的,你将那几匹料子取出来,去去灰再包上一包,明日我带着去拜访新夫人。” 第二日天还没亮,周盈就被卢修远的章鱼抱给勒醒了,费力地将卢修远的爪子从自己腰上扒拉下来,周盈很是想不明白:这小子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姿势既规矩又老实,怎么一碰着人就要巴住不放了?她昨晚做了一整夜的梦,梦见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地塞到花轿里,摇摇晃晃吹吹打打地走了一夜,早晨醒来时脑子里还一阵嗡嗡的响,再照照镜子,果然是一副黯淡脸色,隐隐有某国宝的影子。 “夫人——夫人?现下可起身了?”门口有人声轻声喊道。 周盈刚把一头长发梳顺,听到这呼声忙应道:“是了,我已经起身了,你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门那边就传来一阵响动,昨日硬塞给她**的那个奶娘看见她正坐在妆台前,脸上似乎浮现出几分满意神色,随手招呼门口候着的婢女们来服侍少夫人更衣上妆,自己则入了内室去唤公子起床去了。 古时的衣服本就繁琐,周盈折腾了一阵后无果,终于放弃了挣扎,心安理得地过了一把皇太后的瘾,由着几个婢女分工明确的给她穿衣梳头上妆,等到整个人都收拾妥当,卢修远那边也起了身,只是脸色不好,紧抿着唇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生起床气。 周盈隔着纱帐往那瞥了一眼,卢修远看见她后脸上的气登时消了大半,朝周盈一个劲笑眯眯,周盈只好也朝他笑了笑,卢修远见状就要往她这边来,被奶娘给拦住了,好说歹说地哄着把衣服给换好了又给梳了头,这才放他跑过去缠着新夫人。 临出门前,周盈突然想起昨日从手腕上褪下的一只镯子似乎顺手放在枕边了,她隐约记得那是她拜完堂后,卢夫人当着所有人面给她套在手腕上的,应当是个重要物件,此番清早去拜见婆婆戴着应当没错。 到内室去寻的时候,床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上面铺着的大红喜被还在,只是原先被一同铺在单子上的那块白色丝绢不见了,让她不由想起奶娘走时那鼓鼓囊囊的袖子,再联想这块帕子应有的作用,周盈只觉得有些头疼。 在周盈的古代生存手册中,嫁到卢氏根本就不在计划内,周茹和她母亲的算计让这一切变成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意外,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她退后的机会,铤而走险走到这一步,她用了很大的勇气,与此同时,心中对于这条路最终的结果亦是十分忐忑。 昨日并未同卢夫人见上一面,今日面对面见过,周盈只觉得她脸上不怒自威的神情和周身不可忽视的强大气场,很是形象的诠释了“女强人”三个字,有这样的女强人做婆婆,她只觉得一座泰山从头顶压下来,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唯唯诺诺的谨慎样子取悦了这位女强人婆婆,上完茶后,卢夫人竟露出一个笑容来,让周盈靠着她坐,带着几分和蔼与她谈话。 “先前我去府上提亲时,第一眼看上的就是你,只是府上如夫人说你患病,暂时不能许人家,便订了你的妹妹,成亲当日发生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但既然嫁入卢氏的是你,我便认定了你是我的儿媳,你与修远拜了堂做了名正言顺的夫妻,日后要悉心照顾他,恪守为人妻的本分才是,我这样说,你可听得明白?”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卢夫人将那句“恪守为人妻的本分”咬得很重,找书苑 .zhaosuyua周盈本有些心不在焉的,却将她这句话听得真切,再联想她后面那句“可听得明白”,立马就悟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不禁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作答。 卢夫人毕竟在勾心斗角的大家族中生活了半辈子,对周盈脸上的细微挣扎尽收眼底,却未有不悦之色,只平静道:“我知道你是个规矩的姑娘,但眼下你既已经嫁人,有些事就不必太过拘谨,有些东西你可能还不懂,不必担忧,我会让人去教你,但教会之后要怎样做,却要取决于你。” 她的目光着实锐利,逼得周盈无可遁形,只得勉强开口:“母亲的意思是……” “我要你尽快与修远圆房。”卢夫人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 她如此坦然,无形之中给周盈又施加了不少压力,卢修远不懂事故,还在拉着她的裙裾做些无聊的小动作,周盈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放在灯光下一样,在卢夫人能看透一切的眼神下,她只觉得紧张的喉头发紧,脑中乱成一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卢夫人将她神情变化都看入眼底,没有逼着周盈马上表态,只淡淡道:“我并非愿意强人所难,只是你要明白一点:你既已经同修远拜堂成亲做了他的夫人,日后代表的就不再是周家,而是卢氏,你在卢氏的地位,修远往后在卢氏的日子,都取决于你如今的决定。 今日就到这,我还有事,就不留你夫妻二人在此用膳,回去之后好好想想我今日说过的话。” 第7章 嫂子难缠 从卢夫人处回来,奶娘便张罗着准备早膳,因着卢修远的干系,早膳多以色泽鲜亮口味清淡菜式为主,粥也是熬得软糯的甜粥,撒着青绿的豆子做点缀,完全把他当成了五六岁的小孩子对待。 卢修远从在桌边坐下就不老实,奶娘给他夹的菜都被他用勺子从碗里扒出来了,弄得一桌子都是饭粒菜汤,吃进去的却很少,周盈看着他明显抗拒的神情,忍不住说了一句:“他虽然受了伤,但骨子里已经是个大人了,饮食习惯也该按从前的来才是吧?” 奶娘叫苦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公子从前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自己喜好,老奴伺候他这么多年,也没弄明白他究竟中意些什么,是以眼下才会这般手忙脚乱的。” “喜好这东西,时日长了自然就能看出来,依我看他似乎不喜欢甜味的食物,不如让后厨去做些咸粥来,或者干脆熬点白粥,再佐一些口味清爽的小菜给他试试,兴许会喜欢。” 奶娘闻言,让侍候在一盘的婢女到后厨去将少夫人的话学给他们听,卢修远摆脱了一直给他喂粥的奶娘,转而在一旁给周盈捣乱,周盈被他闹得也吃不安生,索性放下筷子同他一起玩,将一颗珠子被在背后放入手心里,攥着两手让他猜哪个手里有珠子,本是个无聊透顶的游戏,卢修远却玩得很欢喜,直到新的粥送上来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周盈就将珠子藏起来,告诉他吃完饭珠子就会回来,他这才老实下来,乖乖地吃粥。 奶娘看着他专心吃粥的样子,松了一口气,笑盈盈道:“少夫人所言果然不错,公子是偏喜好咸味些,用得真香。” 周盈喝了一口白粥,随口道:“我家中兄长与他年纪相仿,很是厌恶甜食,我想着男子中对甜味情有独钟的极少,才拿来试试的。” “兄长?少夫人家中不是只有一个幼弟么?”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为卢修远布菜的小七突然出声问道。 周盈心中一声惊雷炸响,不成想自己竟然随口说错了话,只得把头往碗里压了压,遮住了半张脸,解释道:“是我母亲那边的表兄长,许多年都不来往了。” 勺子和碗清脆的撞击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奶娘抬眼一看,惊喜道:“公子把粥都吃完了!托少夫人的福,公子还是第一次吃下这么多东西。” 卢修远放下空碗,清明漂亮的眼睛在周盈脸上转了一圈,拍着手笑,口中不停嚷嚷着:“夫人!夫人!“ 奶娘笑着纠正他:“我们叫夫人,公子您唤一声‘盈儿’就对了。” 卢修远闻言果真改了口,一口一个“盈儿“叫得不亦乐乎,周盈倒是很惊讶:“他会说话?” 奶娘笑道:“一直都会,只是先前治病时用药用得狠了,伤到了舌头,从那之后公子就不爱开口说话了,倒是夫人进门后,公子性子比从前活泼多了,也爱说话了,可见是喜欢夫人的。“又对下人道:”让后厨再准备些粥来,酱菜也多切些。“ 周盈忙拦住她:“不必了,一次吃太多容易积食,我带他去转转,若是回来还饿,就再送些糕饼过来。” 奶娘应下,催促婢女们将桌上的盘碗收拾干净,周盈拉了拉卢修远的袖子,和颜悦色问他:“外面天气暖和,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卢修远一脸雀跃地反拉住她的手腕,张开五指小心翼翼地将周盈的手攥住,迫不及待的拉着她往院子里去,周盈亦步亦趋跟着,路上有几次险些摔了,忍不住说了一声“慢些,我跟不上了”,那边卢修远的步子果然慢了些,竟然真的懂了她的意思。 卢府中有着和周府一样的水塘,只是和眼前的水塘比起来,周府的那个就更像是个大水洼,远远比不上眼前水面的开阔漂亮。 这个时节虽然是见了春的绿意,却仍然不减料峭寒凉,湖面上碧波一片,偶有阳光充足的水面上冒出手掌一般大的一朵莲叶,稀稀落落的,倒也有几分生机勃勃。 卢修远从来到这里,就一直趴在围栏便,大弯着腰看水里的鱼,婢女时不时洒下些食物渣滓将鱼引过来,周盈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远远地看着他在那里高兴地大呼小叫。 “怪不得方才去院中没寻到人,原来妹妹在这里。” 周盈顺着突如其来的人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水红色裙裳的女子正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看周身打扮和气度当是这府中有些地位的人,便也站起身来,礼貌地对她笑了笑。 女子路过卢修远站得那处,朝他那里瞥了一眼,道了一句:“公子在这里玩呢,仔细着些,这里水可深,别掉下去了。”扭头见亭子里的人迎出来了,她脸上笑得愈发灿烂,脚下也快了几步,朝周盈迎去。 二人在亭中落座,女子便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你呢,我夫君是他二堂哥,娘家姓李,与卢氏也算世交,你们成婚的时候我也在,只不过当时你蒙着盖头,咱们相互没看见罢了,今日过来是看看你,顺便再送些东西,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理应来回走动的。” 周盈客气道:“既是堂嫂,本该是我去拜访的,却让堂嫂先跑了一趟,失礼了。” 李氏笑道:“先前只听说修远娶得是个商家女,却不想这般知礼,在家中应当是念过书吧?” 周盈隐约记得在古代商人地位很低,这下被人直接揭开了说,难免觉得有些难堪,便索性装作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含糊道:“在家中时有夫子教着,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 李氏点点头,恰逢有婢女来上了茶果,两人便各捧着茶喝了,周盈瞥见水边的卢修远将半个身子都快弯下去了,不禁有些担心他会真掉下去,李氏喝着茶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在石桌上。 “妹妹,妹妹?” 周盈回过神来,局促地笑了笑:“堂嫂何事?” 李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卢修远,压低了声音道:“妹妹昨日新婚,只是不知这洞房花烛夜,过得还算圆满?” 周盈郁闷了,虽然是新婚,但谁规定新婚之夜就非得发生点什么啦?一个两个都这么关心,她好歹还是个刚刚嫁过来的黄花大闺女,能不能适当考虑一下黄花大闺女该有的矜持,这么大尺度,让她如何回答啊`! 李氏看着她骤然羞涩的表情,再看看那边玩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卢修远,自觉看出了些门道,找书苑.zhoshuyuanom 命令伺候着的婢女们都退出亭子外,这才伸手拉住周盈的手,很是亲络地与她小声交谈。 “你刚嫁进来,许多事还不知道,修远遭此劫难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照理说是不适宜娶亲的,但他不仅娶了,还提前娶了你入门,你可知外人都是怎么对这桩婚事评头论足的——人家都说,这不是娶亲,分明就是冲喜啊,可惜你这样年轻,就被这样一位夫君给绑住了,真不知日后若是无所出,你在这府中又该如何自处,哎……” 她边说边叹气,倒好像真是为周盈打抱不平一般,本以为能激起些共鸣来,却不想一番陈词下来,周盈的表情依然淡定如昔,倒让她不淡定起来,不禁回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寻思着是不是话里的意思不够明显,便又加了一剂猛药。 “妹妹还不知吧,给修远看诊的医士已经断定他此生后嗣无望了,偏偏只有老夫人自己坚信他还会有子嗣,这才有了这一出喜事,嫂子敢断言,过不了多久老夫人就会催你和修远圆房,虽说这是你们夫妻二人闺房之事,我这个外人还是要忍不住多嘴一句:若日后有什么变故使得妹妹非得离开卢氏,这清白之身和非清白之身,其中的差异可大了去了,要如何做,妹妹可得斟酌再三才是啊。” “细斟慢酌自然是好,却难免有优柔寡断之嫌,不若直截了当来得干脆。”蓦然插入的女音打断了李氏的窃窃私语,周盈和李氏一起抬头望去,亭子外不知何时又站了个穿着青色衣裙的温婉美人。 第8章 有心人 李氏一看见青衣美人,脸上的神色就变了几分,有些别扭的笑了笑,坐正了身子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堂嫂来了,妹妹这里可真是热闹,快来见过这位贵人,这可是修越大堂哥的夫人,母家可是鼎鼎有名的王氏,同大堂嫂一比,我们这些可都是小门小户出身,轻易高攀不上的。” 王嫣温婉一笑,只当没听见她话中的讥讽,兀自对周盈道:“我是修远的大堂嫂,名唤王嫣,若是觉得叫嫂子生分,你我年纪相差不大,唤一声闺名也是当得。” 她话一出,周盈还未说什么,那厢李氏便开了口,有些阴阳怪气:“这一见面就认上姐妹了,大堂嫂还真是自来熟的紧,也罢,既然堂嫂来了,我也不在这里耽误你认亲戚,先走一步了,妹妹,若是以后有空可以到嫂子那里去坐坐,嫂子虽然不认妹子,却也不会怠慢了你的,告辞。” 李氏走后,王嫣脸上并未浮现半分厌恶,也未对周盈说她什么坏话,只闲聊道:“来时给你带了些料子,留着裁几身新衣穿,卢氏的儿媳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常有些交际场合,要早早准备,到时才能打扮得体不至失了分寸。”提起这些,她又顺道告诉周盈一些在卢氏生活必须的事儿,包括首饰让谁代买,买得都是哪家的货,房上的银子又去谁那里支取,每月月银多少,分红大概如何,都一一说来,很是周到细致。 方才李氏在这里废了半天口舌,不过就是说了一堆挑拨之词,现下王嫣所言,寥寥数语却句句切上要点,让周盈一下子有了不少头绪,连连称是。 “修远如今这副情形,让你比之我们要更费些心,日后若有难处只管来找我,我平素里也无甚大事,多少能帮上些忙。” 周盈闻言,道:“再忙乱也不过是些院中的鸡毛小事,怎好意思麻烦堂嫂。” 王嫣淡淡一笑,娓娓道:“这深宅大院,只要是和主子相关的,芝麻大的事儿都不算是小事。反之,像这样人多口杂的地方,一人一张嘴便是一种说法,一件事经过十个人的嘴传出来,就面目全非了,因而才有了流言蜚语一说。大宅是非多,也惹人烦扰,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去听,不去想,自然也信不得。” 周盈明白她话中意味,深宅大院人情浅薄,听得这一番话亦是十分难得,比起方才喋喋不休的李氏,周盈倒是觉得眼前这位王夫人,的确没有辱没了大家闺秀的名号,看来“旧时王谢堂前燕”中提到的王家,教导出来的女儿果然是不俗的。 王嫣坐了片刻后便起身告辞了,周盈陪着她一同从亭中走出来,水边的卢修远正看着水中抢食的鱼儿拍手大笑,身后的婢女随着他一起,时不时给他指着湖中摇曳的鱼群,笑得亦是十分开怀。 见二位夫人往这边来,婢女终知收敛些,敛了笑意恭恭敬敬地行礼。 王嫣似乎对她很是感兴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婢女恭敬回答:“回夫人,奴婢叫灵儿。” 王嫣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头上簪着的迎春上:“春日花开早,枝头留芳美不胜收,这样簪着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婢女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拘谨的笑:“谢夫人夸赞。” 王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直到周盈将她送到院子口,她才轻声道了一句:“那个叫灵儿的丫头,很是知道对主子投其所好,虽说聪明的下人好用,但太过聪明了,难免会难管束,不如不用。” 周盈狐疑地看了灵儿一眼,道:“我刚刚嫁入府中,对修远身边之人知之甚少,既然堂嫂这般说,那我让她另寻差事做便是。” 送走王嫣后,周盈一边往回走,一边揣摩着她最后留下的话中意味。 王嫣堂堂一个夫人,定然不会故意针对一个婢女什么,她出身士族,有些东西自然看得比她要透彻些,此番她开了口,应当不是信口开河的。周盈思索着这些,不禁多看了灵儿两眼,眼下她正陪着卢修远嬉玩,卢修远稍有分神,她就从帕子里抓出一把鱼食撒入水中,将刚沉下的鱼又给引出来,这个时候没有塑料方便袋,随身带着东西本就不方便,像她一次带这样多的鱼食,当真不易。 周盈停下脚步,轻声唤道:“修远,该回去了。” 卢修远听见她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便笑着往她这边来,正巧灵儿刚撒下一把鱼食,鱼儿吸引来了,身边的人却走了,她站在那里看着卢修远的离开的背影,脸上有些不清不楚的神情。 周盈所站之处,身后恰好有一丛比人还高一头的迎春,眼下还未到花季,枝头花骨朵含苞欲放的多,绽开的还很少,唯有最高处那一枝上沾了光照足的光,花开得满当当,金黄一片很是别致。 想起灵儿发间那朵娇俏春花,周盈觉得住的房中绿植颇多,但总感觉少了点鲜明色彩,若是折下几支回去插在清水里赏玩,倒也有趣。思及此,她踮起脚来够,试了几次指尖却还离那花枝差了半寸,正有些气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越过她头顶,长指微微用力,便将那笑傲枝头的一枝花收归手中。 卢修远捏着那支花对她盈盈一笑,将花递给她,还顺手从上面摘下一朵,簪在了周盈发间。周盈笑着接过花来,抚了抚发间的新花,一手拿着花枝,胳膊顺势挽住了卢修远的手臂。 两人在点点春花树下相视而笑,相隔不远的灵儿看着这一幕,默默地将手中还未来及洒下的鱼食攥紧。 周盈将她脸上细微的扭曲尽收眼底,心中也有几分了然,挽着卢修远的胳膊,带着他缓步漫游地离开了此处,回到院中时奶娘刚把新做好的糕饼摆出来,周盈趁机叫住了她,让她重新换个婢女在卢修远身边伺候。 奶娘痛快应下,也没有多问什么,到午膳时便不见了那个灵儿的身影,接替她的是一个叫翠果的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唯唯诺诺不像个有心思的人,虽说有些笨手笨脚,但看着却比灵儿要让人放心。 翠果反应有些慢,却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周盈从院子外回来,就见早晨折下的那支花眼下已经被好端端地插在了瓶中,搁在案台之上,颇有春日之感,心中喜欢地让她将自己最近常看的书也拿过来,守着瓶花闲翻书。 卢夫人近来似乎忙得紧,周盈从那日见过她一次后,就再没有机会相见,卢夫人顾不上她,自然就没人对她施压重提圆房之事,周盈难得落了几日自在,终日里带着卢修远一道吃喝玩乐,很是惬意,不过半月,卢修远原本消瘦的脸颊上就生出了不少肉来,人也精神多了,现下周盈最喜欢做得事便是掐他的脸,他也笑眯眯的任她掐,一副乖巧模样惹得周盈母爱泛滥。 闺房之中,早起的周盈正对镜梳发,忽然只觉一阵清雅花香扑鼻,循着香味望去,卢修远正将两手背在身后朝她走来,脸上一副神秘的表情,直到走到周盈面前,他才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竟是一束新开的草兰花。 周盈笑吟吟地接过娇艳的兰花,顺手插在了妆台前插满了兰花的青瓷瓶,抬手轻轻将他额头上的一道灰抹去,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府中这样名贵的兰花也就那么一处,被下人眼珠子似得护着,据说是卢修远出事之前最宝贝的一圃子花,没出事前都是由他自己打点,从不给外人经手。卢修远出事后,花奴终有机会照顾这片兰花,却是忐忑的好几夜都没睡安稳,如今好不容易伺候着开了花,却被公子自己三天两头的往回偷,惹得小七也跟着心疼不已,直朝她抱怨:若是公子再偷下去,只怕连片叶子都不剩了。 周盈不知道这兰花名贵到什么地步,只觉得卢修远这个举动很是可爱,从前不是没收过别人送得花,那样一束华丽的花束,百合玫瑰天堂鸟勾勒得再美轮美奂,似乎都比不上收到这样一束潦草的兰草花让人觉得惊喜。 他第一次去偷花时,花圃边还养着一只看花的狗,结果他被狗追着跑了大半个院子,花没偷着不说,还摔了一跤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狼狈的不得了。 后来那只看花的狗被送去了别处,没了狗,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又跑去偷摘兰花,却还记得第一次偷花被狗追,每每**成功就一阵风似得往回跑,找书苑zhashuan.m 就跟还有狗在后面追似得,每每回来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让周盈又好气又好笑。 叫来小七带着一身脏的卢修远去沐浴,周盈从柜中取出他的衣裳,放到了浴房的门口,过了一会儿卢修远沐浴完回来,一身白衣飘飘的风姿让周盈好一阵感叹,将他按在自己的妆台前,亲自为他将发上的水擦干,又用梳子轻柔地梳顺。 卢修远容貌生得好,连头发都顺得像丝绸一般,让人好生嫉妒,周盈在容貌是比不上这位夫君,不想连头发顺滑都差他一大截,便羡慕嫉妒恨地勾着他精巧地下巴,狠狠地**了一番,末了如**一般笑着问他:“你生得这样美,从今往后我叫你‘小美人’可好?” 卢修远笑眯眯地似乎是答应了,周盈对于他一贯的乖巧愈发满意,对于他晚上必须揽着她入睡的习惯,也多了几分包容。 近处着眼,生活似乎一片安宁美好,但放眼望去,却总有一些隐患在其中不容忽视。 这一日,周盈早早起来,到院中的小厨房给卢修远做蔬菜汁面条,就听见院中一阵吵吵闹闹,卢修远不知从哪里跑进厨房来,一脸焦虑拉着她的手不放,周盈哄着他松开些手,简单地洗了洗手上沾着的面粉,一边用手帕擦着水一边往院子里去,却看见了一院子的陌生面孔。 陌生面孔中有一个算是眼熟的,周盈便朝那个走去,轻轻地唤了一声:“娘。”又环顾四周,小声道:“这是怎么了?” 第9章 3月之约 卢夫人脸上有些许疲惫之色,见她来了,便对那几个面色不佳人道:“这就是我那儿媳,你们跟到这里既是想看她一眼,如今看到了,可以离开了吧?” 那几人闻言面面相觑,有一个面色不悦地站出来,沉声道:“嫂子此话何意,莫不是要用她来做挡箭牌?我们今日来此是问嫂子要金库钥匙,嫂子将儿媳推出来,意欲何为?” 卢夫人冷笑一声,道:“当初老太爷将钥匙亲手交到我手上,便是授意要在我这一支中将钥匙传下去,当时几位也都在场,既明白老太爷的意思,今日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话一说完,便有一枯瘦中年男子站出来,气势汹汹反驳道:“当初将钥匙交给你,不过是想借你的手传给修远,眼下修远这副样子,连医士都道没救,你这支已经后继无人,竟还要独占钥匙,让我等怎能不怀疑你的居心?!” 周盈本不认得这些人,但从他们的话中隐约听懂了些什么,似乎是卢夫人手中掌管着某个重要的钥匙,原本是要传给卢修远的,这几位应当是卢氏宗族中人,见卢修远如今境况,便串通好了趁火打劫,来逼卢夫人交出钥匙。 大体弄明白起因,周盈脑中便清楚了些,见几位长辈串通一气,一唱一和地逼迫自家婆婆,卢修远虽是不懂事,却也能分辨出好坏来,眼下明显被吓着了,总往她背后躲,他这一躲,被某个眼尖的长辈看见了,伸手就要将他给拉出来,周盈弄不明白他拉卢修远是想做什么,下意识地将卢修远护得更紧,那位见抓不到卢修远,便拉着旁边的一个一同帮忙,左右夹击想把卢修远从周盈身后拽出来。 周盈一人难敌四手,眼见卢修远一脸惊恐地拍打牢牢抓住他袖子的那只手,周盈脑中一乱,不由自主地大喊出声:“都放手!光天化日之下,是要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不成?!” 话一出口,院子中静了一静,那几人似乎是没想到一个刚嫁进来的丫头会这样疾言厉色的与他们说话,顿时都变了脸色,有一个当即训斥起周盈来。 “一个小小商家之女,能嫁进卢氏就是万幸,竟然还敢在这里对长辈大呼小叫!你父亲就没有教会你一点礼仪么!” 周盈不动声色地将卢修远护好,冷笑一声,反驳道:“我虽是出身低微,但承蒙老太爷看得起,让我入了卢氏门,我既已经同卢修远拜堂,眼下就是卢氏人,粗俗也好,知礼也罢,都与周家再无干系,几位长辈若嫌我不懂礼数,应当以身作则让我学习才是,怎得三五成群在此大呼小叫,还要反过来怪我不知礼数。我身为小辈,不知礼数还可再造,只是几位长辈一把年纪,还做出如此失格之事,不知该如何而论?” “你——”被周盈有理有据地倒打一耙,几个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先前没料到这个小小商户家的女儿竟然如此能说会道,眼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反驳,俱都气得一脸青白。 有个微胖但一脸严肃的人不悦地对周盈道:“我们几个长辈议事,哪轮得到你一个小辈在这里插嘴,还不速速离去!” 周盈不气反笑,笑意盈盈地对那个胖子道:“我方才听我娘说,她手中的钥匙是老太爷留给我们这一支的,眼下我是修远的夫人,日后这一支的后嗣也是由我诞育,敢问前辈,我如何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够了!”卢夫人忽然开口,震住了正要抓着周盈兴师问罪的那位,她眼神锐利地扫视了院中诸人一圈,再开口时语气仿若冬日寒霜一般冷冽。 “方才我儿媳所言,各位都听到了,她是修远的夫人,也是未来金库钥匙接管人的娘亲,老太爷将钥匙交给修远这一支,有了周盈,这一支就是后继有人,任谁都不能让我交出钥匙,否则即使忤逆老太爷之命,形同叛族,当被驱逐出宗族!” 院中几人均被她的气势震住了,半晌才有人开口,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说这一支后继有人,未免太早了些,谁知道修远日后会不会有子嗣,若是没有子嗣,你要怎样?” 卢夫人一字一顿道:“若是没有子嗣,届时我会将钥匙双手奉上,绝不会私藏。” “这话可是你说的!” “自然。” “既然如此,总要有个时日限制,否则你说交出钥匙,谁知要等多久。” “对对,限制时日,过时还未有孕,就交出钥匙来。” “三月,就三月。” “长了些,我看两个月就够了,哪用这么久。” 众人七嘴八舌商议着所谓时日,听得周盈一阵毛骨悚然,暗暗后悔当时插了这么一脚,把事情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不必多言,一年时间。”卢夫人一锤定音。 “一年后若周盈还不能有孕,我便交出钥匙,各位若是同意,现在便回去,若是不同意,只管在此闹,看我会不会将钥匙交给你们。” 她一番话说得不容置喙,几个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末了终于有人下了决心,留下一句:“好,我们就给你一年,一年之后,还望嫂夫人能记得今日之言!”言罢便出了院子,几个人见状纷纷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时院中由极闹到极静,让人有些恍惚感觉。 经过这么一遭,卢夫人好像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周盈来扶她时,她拉着周盈的手苦笑道:“方才这一幕,你也看见了,为了我手上的钥匙,他们要逼迫我至此,眼下不是我逼迫你,而是他们逼迫你,逼你与修远圆房,若能早日有喜,保住的不仅仅是钥匙,还有你在卢氏的地位,和这一支的前程,孩子生下来便能掌管我手中钥匙,你也会一辈子富贵无忧。若是不能有喜,我如何无所谓,只怕你和修远,到时在卢氏都不会有容身之处。该如何做,你心中清楚,好自为之。” 卢夫人走后,周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卢修远的后背安抚他方才受到的惊吓,奶娘一直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这时走上前来,斟酌了半日才低声道:“少夫人莫要怨老夫人,这深宅大院,人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何况她呢……” 周盈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和煦笑容。 “我并非与娘置气,只是有些吓到了,你让人上两碗压惊茶来吧,修远,咱们回房歇息,奶娘,你让人到后厨去把我和好的面做成好生放起来,我晚上再做给他吃。” 奶娘闻言忙应道:“是了,少夫人和公子还是多休息得好,老奴先去忙了。” 周盈将面准备了一半,眼下谁也不敢妄动那团绿油油的面团,厨娘便找了个盘子将面团坐上去,满厨房的转想找个大碗从上面扣住。 “灵儿,昨日让你洗的碗你放哪去了?” 灵儿将手中抱着的一摞盘子找了个平整地方放下,找书苑w.zhoshuyuan弯腰从柜中拖出一个大碗来扣在盘子上,颇有些感慨道:“看少夫人对公子着实没话说,可为什么不愿和公子圆房呢?” 旁边正在洗菜的小丫头闻言忍不住接茬:“灵儿,你先前不是在公子身边伺候的么,怎得也没看出点端倪来?” “主子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下人能猜透的。”就如她自问尽心竭力服侍公子,却被莫名遣到这脏兮兮的后厨帮佣,着实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洗菜丫头一副精明相,左右看看没有人,压低了声道:“依我看,少夫人压根就没打算在卢氏长留,她这样,分明就是给自己留后路呐!” 灵儿嗤之以鼻道:“若是嫁给公子的人是我,我定然不会这般,好坏还不都是自己的夫君,中间隔着堵墙,整日想着怎么走,这日子还怎么过的下去。” 那洗菜丫头听得她一番豪言壮语,念了一声佛:“咱们注定就是下人,哪敢想这些,你这般说,也不怕给奶娘听去了,回头收拾你呢!” 灵儿闻言心有余悸的闭上嘴,心中依然愤愤然,论起相貌,新任少夫人也比她强不到哪里去,也没她心思活络会来事,能嫁如卢氏不过是仗着胎投得好罢了,若是她能做上少夫人…… “你们两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手!” 灵儿被这一声吆喝从思绪中拉住来,忙急急应了一声,抽了一方帕子便擦着手上的水边往锅台边快步走去。 第10章 有心试探 周盈本打算下午带着卢修远出去走走,却不料下午竟然变了天,风刮着还有些冷意,因着怕卢修远感染了风寒,干脆就窝在厢房中没挪窝,卢修远自顾自玩了一会儿就开始给周盈捣乱,拉着她非要出去不可,一口一个“盈儿”也叫得很是委屈,让周盈不禁有些头疼,思来想去,便想着哄他睡个下午觉。 好不容易哄他在床上躺下,周盈刚要走入,就被卢修远拉住了手腕,好说歹说也不松手,周盈只得也脱了鞋,上床来和他并肩躺着,一边闭着眼哼一些早就忘了调子的歌,一边用手拍着他后背,也不知怎么的竟把自己给哄睡着了,卢修远在她之后也睡过去了。 夫妇二人相拥而眠睡午觉,不知不觉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到了晚上,奶娘见她起身了,才张罗着上晚膳,周盈想起中午时还揉了一团蔬菜面在那准备给卢修远做面条吃,眼下晚膳已经备齐了,那面想是做不上了。 膳食按照周盈的建议重新调和了一遍,菜一上齐,周盈就被一只大盅吸引了目光,那盅里碧绿绿的,一根根粗细匀称的面条浮在点缀了菜叶和肉片的汤汁里,清淡的模样让人极有食欲,闻着也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好一个巧手,周盈将面条夹出一些在小碗中,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手艺与之相比差远了,单是这面条做得粗细均匀还不断,就够她学好一段时间的了。 “尝尝看,我本打算做给你吃的,这下有人做得更好,想必味道也不错。” 她将盛出的一小碗面条放在卢修远面前,将筷子塞到他手里,本以为他会被这面的颜色吸引迫不及待动筷子,却不料卢修远对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皱起了眉头,不但不吃,还把手里的筷子给扔出去了,一副被人惹毛了的样子。 周盈有些招架不住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愣愣地看着他对着一碗面条生气,大有同归于尽的意思,还是奶娘反应快,忙让人上来将那盅面条连同盛出的小碗全都端走了。 面一撤下去,卢修远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周盈让人给他重拿了一双筷子,试探性地夹了点他素日里爱吃的菜在小盘中,这下他没有扔筷子,吃得也专心,周盈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位可能是个不喜欢面食的主儿,日后还是不要想着给他做面吃了。 灵儿在厨房灶台前蹲着出神,听见有脚步声,顿时喜上眉梢迎上去,等看清来人手中端着的是什么之后,当即变了脸色,面色青白地看着盅中的面条。 “这……可是少夫人让端下来的?” 翠果将汤盅搁在案台上,道:“奶娘让撤下来的,说公子不爱吃,还惹了公子生气,让端去喂狗呢!我这还有事要做,你帮我端去吧,多谢了!”言罢便急急地跑出小厨房忙去了。 灵儿一脸难堪地看着那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面,忍不住攥紧了手,手心里煮面时烫得伤处随着这个动作刺刺地疼起来,冷着脸将那碗面连汤带水地倒进泔水桶里,看着水桶秽物中的碧绿面条,心中有几分解气的感觉。 跪在地上从灶台缝隙中掏出一个被包了好几层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直到里面包着的白色粉末出现在眼前,细腻轻盈地仿佛风一吹就能散开。 看到手中的东西,灵儿觉得自己心里舒服了许多。 将这些费了大代价才弄来的东西小心的重新包好,灵儿紧紧将其攥在手中,暗暗给自己打气: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只要她还在厨房帮佣,就早晚有一天能弄明白公子喜欢吃什么,到时只要在他喜欢的粥食里加上这个……总有一天……公子会离不开她的。 经过上次如同逼宫一般的场面,周盈有些懵了,作为一个在中产阶级家庭中长大的独生女,连姐妹兄弟间的小打小闹都没经历过,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欲图不轨。 就好像是一只羊被围在了狼群中,周遭都是虎视眈眈的贪婪嘴脸,围着你打转,等着何时的时机扑上来,咬下一块肉,或是直接咬断你的脖子。 宅斗无能,周盈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找个靠山,没有山可靠,起码也要找个帮手,就算再不济连个帮手都找不到,起码要弄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今日院中见过的那几位都被周盈打入了黑名单,但能在一瞬间得罪完这个家族中一大半长辈,周盈觉得自己有够悲剧的,端着心头上的这个悲剧,加上下午睡得有点多,周盈毫无意外的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胡乱忙活了一阵,总算把卢修远给哄到了奶娘手里,她自己则从嫁妆中挑了几件拿得出手的,让人带着路,亲自去了一趟卢修越府上。 作为一宗同族,这几个堂兄弟的府邸相离不是很远,周盈到了门口才察觉自己来得早了些,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叫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从门里走出的人穿着一身墨蓝色的袍子,身形挺拔,眉宇间能看出和卢修远的几分相像,但他的五官较之卢修远要更刚毅些,年纪也似乎要长些,整个人站在那里,似乎有一种端庄稳重之气迎面扑来。 周盈不认得他,却也是会看人的,便朝他笑了笑,等着他做自我介绍。 这位帅哥果然没辜负周盈的期望,凝视她片刻,也是浅浅一笑,一下便猜中了她的身份。 “来得可是修远新过门的夫人?在下卢修越,是修远的堂哥。” 原来他就是卢修越,周盈一边照着这个时代该有的规矩行礼,一边悄悄打量他。 在卢府这几日没少听人提起他们三兄弟的过往,卢修越的父亲她是见过的,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加上古人结婚比较早,她理所当然认为卢修越应该也是已过不惑之年了,没想到曾经与卢修远齐名卢氏的卢修越竟然还这么年轻。 他的那位夫人王嫣很是年轻貌美,李氏提起时一脸鄙夷,似乎很是瞧不起王嫣一个大家闺秀年纪轻轻甘愿做人填房,原本她听到这话,再加上先前见过卢修越的亲爹,自然而然的把卢修越当成了中年丧偶才另娶妻室,眼下看来,似乎所有事情都没有她想得这么简单。 原本她走这一趟是为了给自己未来找个方向的,却被眼下的所见又给搅乱了方向,只是跟卢修越的一个照面,周盈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又凌乱了几分。 卢修越似乎有事要忙,与她客套了几句后就将她请进了门,还让管家带她去见夫人,周盈心想反正来都来,若是说不成什么就权当来送送礼走走关系了。 王嫣似乎起来有一阵子了,周盈乍见她就觉得她必定是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夫君早起出门,她必然不会自己赖床,应当比夫君起得更早打理好一切才是她该有的性子。 两人在花厅里落了座,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各色兰草,将朴实无华的厅中妆点出了几分脱俗的典雅来,王嫣一身素罗裙,坐在这一袭翠绿兰草中,浅酌漫笑的恬静模样,给周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直到许多年后,物是人非,周盈再忆起这一幕,还是会被那时不着粉黛的她惊艳一把,惊艳过后,便是不能言说的惋惜。 王嫣让人上的茶很甘甜,加上这一屋子兰草的淡淡香气,周盈觉得放松了不少,很是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那日在院中被人围攻上来,不轻不重地抱怨了几句,试探王嫣的态度。 她的态度应当就是卢修越的态度,周盈没把握能试探出真话来,但就算是假话,听过了总比什么都不听要强。 出乎她意料,王嫣没有就院中之事深谈,而是直截了当问她是否愿意给卢修远生个孩子。 这个问题周盈来时没想过,但架不住最近问得人多了,熟能生巧,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也是手到擒来。 王嫣淡淡笑着听她打太极,很是识趣没有刨根问底,只是话锋一转说到了卢夫人。 “你可知道,当初修远遭暗算坠崖时,崖底凶险加天黑难辨,去搜救的人都不敢下去,最终是她一个女流之辈当着所有人面顺着小路一步三滑地开了路,修远才能保住一命,她在卢氏四十几年,从来没人见过她怕过什么。 修远是她这几个孩子里唯一平安长大的,为了守住手里传家的钥匙,她牺牲了太多东西,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修远身上,所以他会不会有孩子,这件事不是由你来决定,而是取决于他的母亲。” 说到这里,王嫣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淡淡的怜悯:“不管现在修远的夫人是谁,最终都会有一个孩子是属于他的,至于他的夫人是谁,不是看现在娶了谁,而是看谁最终为他生了孩子,这话你可明白?” 周盈心里有些发堵,努力扯出一个僵硬地笑:“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愿意为他生孩子,老夫人还会想方设法让愿意为他生孩子的人生下孩子,等孩子生下后,我在卢氏就彻底没有立足之地了,对么?” 王嫣淡定的喝了一口茶,找书苑wwhaoshuun.co不置可否,脸上的表情却让周盈明白她自己是说对了。 这倒是与卢修城的夫人李氏同她说得很不一样,李氏建议她先不要同卢修远同房,说是未看清形势前不轻举妄动,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大有让她留足了后路的意思,还说卢夫人手中有好多不为外人说的重要东西,若是能窥探一二,并靠着这一点拿住了她,消磨了她的锐气,日后在府中才能真正站稳脚跟,也省得白白被人利用了去,生下孩子被人拿去做了筹码。 两方建议,一方是让她翻身做主人,拿捏住卢夫人弱点在卢氏站稳脚跟。另一方则是让她老老实实生下孩子,顺遂了卢夫人的心愿,与卢修远过安稳日子。 临走时周盈还在揣摩王嫣的话,车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来时光顾着紧张了,竟把要送得礼物忘在马车上了,眼下还有一小段路就要到家了,周盈干脆先回了家,再让人去把东西送回去,一来一回倒也没耽误多少时间,周盈前脚刚回了院子稍作休整,后脚送礼的人就回来了,还带来了王嫣的回礼,比周盈送过去的轻不了多少。 看着眼前丰厚的回礼,周盈不禁想起李氏第二次找她的那次,看见她案台上放着的琉璃八宝簪时那两眼放光的样子,虽然不能因为李氏拿了她一根簪子就把她定义成坏人,但想起她垂涎欲滴的眼神和说话时的眉飞色舞,再想想如满室兰花一般清雅的王嫣,周盈心中的天平不可避免的往王嫣那边倾斜了不少。 第11章 丫鬟上位 新婚时有三日回门一说,要新婚夫婿一同回娘家走上一走,三日回门前一天周府就来了书信,说是家中老人重病,多有不便,怕沾染了晦气,便省了回门这一遭。 眼下周府却又让人送来了书信,周盈接过一看竟是招她回去奔丧的,原本这个周盈的亲奶奶昨夜病逝了,她作为孙女之一,确实该尽一尽孝道。 送帖的人见过周盈之前已经先于卢夫人打好了招呼,周盈这一趟走得顺利,卢修远依然交给奶娘照看,卢夫人还为她配了一辆脚程快的马车,叮嘱她莫要耽误了尽孝的时辰。 只是走的时候,卢修远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肯松,脸上有不舍,似乎是她要一去不回一般,她耐下心来同他说了好一会儿,也不知他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到最后她走时还是奶娘和小七来一起拦住要跟上来的他,周盈走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小美人定定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一副落寞的神情,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待回来再好好哄哄他吧,周盈在心中对自己道,匆匆地向门口走去。 若不是周家那封不必回门的书信,她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卧病在床多时的老人,眼下第一眼见就是这副场景,让周盈实在酝酿不出多少悲伤来,只得垂着头忧郁地回了周家,又忧郁地被从门口迎到了灵堂,换上孝服,和一干孙辈跪在一起。 孙辈中跪着的加上她一共三个人,左边低头默默掉眼泪,应当是那个没打过一次照面的大姐,右边一脸不耐烦的倒是个熟人,正是第一次见面就两败俱伤,之后又把她迷晕了替嫁的周茹,算起来算得上她半个仇人,反正也是回来奔丧的,周盈就板着个脸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跪在孙辈中最重要位置的那个小肉团,哭得稀里哗啦的,好像是被全府都捧为心头肉的小少爷,据说是周老爷老来得子,宝贝得紧,眼下还不大懂事,哭得这么惨烈,估计是给眼前的阵势和面前那口大棺材给吓得。 老人家算得上的寿终正寝,丧事办得声势浩大,倒也冲淡了不少哀伤气氛,却也不能节省了必要程序。 周盈回来的晚,回来第一日就轮到她守灵,该与她结伴的周茹却早早遁了,两人新仇旧帐的,周盈也懒得去逮她,倒是出嫁前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小丫头赋儿悄悄的来陪着她,烧纸添油都没用她动手,还帮她壮了胆子,不然独自一人对着这么一口大棺材可真够呛。 周府的这一夜平静如斯,卢府的这一夜却并不安稳。 灵儿从后厨中刷完了所有的盘子,腰酸背疼地往住处走,冷不防瞥见修竹院的大门口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影,被吓了一大跳,壮着胆子走上去一看,竟然是只穿着寝衣的卢修远。 这个时辰看见孤身一人的卢修远,灵儿觉得很是诧异,这才想起今天一早少夫人就回娘家奔丧去了,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轻声唤了一声:“公子?” 卢修远偏头看看她,没搭理她,眼神一直看着面前花径中的小路,似乎在等人回来。 他在等谁,灵儿心知肚明,却禁不住被眼前的景象迷惑。 月光下的卢修远,一身白色衣袍独立,俊逸的面容被月光撒上了一层如水的银色,愈发显出一种神秘又迷人的气质。 忍不住身后抚上他如画一般的容颜,若是不是那场不测,他才该是这个家族中最显赫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中用,成为整个士族的笑柄。 卢修远的眉头因为她的碰触皱起来,扬起下巴来躲开她的手,灵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矩了,讪讪地收回手来,见他穿着单衣站在那里有些瑟瑟发抖,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外面天凉,灵儿送你回去可好?” 卢修远摇头,嘴里不甚清晰地蹦出几个字,仔细听听,说得是:“不……等盈儿。” 灵儿心道,她回家去了,若是等她回来,你还不早就冻死了,便诓他道:“少夫人在房中呢……盈儿回房中了,我也扶你回去可好?” 这话果然有效,卢修远听说周盈在房中,不用她扶着,自己就往回走,灵儿跟在后面,进了院子之后喊了几声“奶娘”没听见有人回应,便又去敲奶娘的门想让她起来照看还没睡的卢修远,听到屋里奶娘的鼾声时,她差点就要敲上门扉的手指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从前就听闻奶娘睡觉沉,不是大动静经不醒她的,若是不叫醒她,这院中就跟没有人一样。 没有人,只有她……和公子。 灵儿收回欲敲门的手,放轻步子回到卢修远的房中,刚进门就看见卢修远正在生气,嘴里叫着“盈儿”,整个房间都被他给弄得乱七八糟。 灵儿心头忽上一计,哄着他道:“公子你先到床上等着,奴婢去给您叫少夫人来可好?” 卢修远闻言安静了不少,灵儿便将他扶到床上去乖乖做好,自己则转到了另一间,打开了周盈放衣服的柜子。 烛光掩映,黄衣美人婀娜而来,对着坐在床沿安静等候的卢修远灿然一笑,朱唇轻启,婉转如歌:“夫君,盈儿来了……” 随着她的走近,卢修远平静的眼神中闪现出些许光彩,朝她抿唇一笑,愈发让她不能自持,款款向他走去。 修竹院的灯,悄悄地熄了。 背后一阵冷风窜过,周盈莫名打了个寒颤,才恍然自己睡着了,赋儿正趴在她对面睡得口水流流,周盈见天要亮了,忙伸手将她晃醒,让她赶紧回去别再给旁人瞧见了。 赋儿走了不多时,周家的人就陆续地来了,上下又是一阵忙活,等到从祖坟那里回来,已经是晌午了,周盈回来这一趟只为奔丧,家中的老少也都打过照面了,就想着赶紧回去看看卢修远是不是生她的气了,却被一脸严肃的周老爷叫住,让她到书房中来一趟。 周盈将素服换下,来到书房中时,周茹和她娘也在,周盈一看这阵势就猜到了七七八八,等到周茹她娘一开口,当真就做实了她的想法。 看着周茹脸上的别扭和依然如故的傲慢,以及她亲娘强装出的七分为难三分歉意,周盈只觉得这一幕搞笑得很,明明都不是什么有演技的人,非要来演什么身不由己的苦情戏码,来这一趟没觉得多少理解万岁,只觉得像是看了一场笑话。 等到周茹她娘将本就不多的演技发挥得一点不剩,黔驴技穷之际,一直沉默的周老爷终于发了话。 “都是自家的亲姐妹,又是过去的事儿了,你既在卢氏过得不错,这事也不必追究什么,今日让你二娘和小妹给你赔了礼,找书苑ww.zhaoshuyuan这件事之后就谁都不能再提了。” 一句话就把这么大的事儿揭过不提,周老爷这种明显护短的表现让周盈对这个本就没多少温情的家又生出了几分厌恶,但还是给足了他们父女母女面子,答应就此揭过后也没再多留,找了个理由后便回了卢府。 进了后院后周盈就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平日里往后院来得人也不多,但像今日这样一个人影都看不见,的确有些奇怪,等到走到修竹院门口时,周盈心中的疑惑便更深了一层。 虽然隔着紧闭的大门,还是能清楚地听见里面的院子中有哭声,还是个女子的哭声,周盈伸手推开大门,院子里的几个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其中一个火急火燎的将什么东西藏到了身后,正在哭得那个则抬头跟周盈打了个照面,竟让周盈很是稀奇地想起她是谁来了。 这不是先前在卢修远身边伺候着,后来被她打发走了的那个灵儿么? 周盈慢慢走近院中,淡笑着问道:“娘也在,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 奶娘闻言忙道:“无事无事,不过是丫头手笨,我训她罢了,她就哭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卢夫人一句“不必瞒了”给压回去,讪讪地闭了嘴站在一侧。 卢夫人一贯的威严让周盈每次面对她时都觉得压力山大,今日尤甚,愈发不知所措。 “将东西拿给她看。” 第12章 分床睡 卢夫人冷声令下,奶娘也不好违抗,只得将一直背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给周盈看。 竟然是一方染血的帕子。 周盈的目光忍不住落在还在低头抽泣的灵儿身上,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这丫头,昨夜与修远共赴巫山了。你既是修远明媒正娶的夫人,此事由你说得算,这丫头要如何发落,也由你决定。” 卢夫人说完,灵儿的表情就变了,亲耳听见卢夫人将生杀大权交给少夫人,她只觉得天要塌了,反应过来后忙向周盈告饶,哭诉道:“少夫人明鉴,奴婢昨晚只是见公子独自一人在门口吹风,想扶公子回房而已,岂料……岂料……少夫人,是公子夺了奴婢清白,奴婢一个弱女子又怎能敌得过他呢,少夫人饶命啊……” 灵儿哭得凄惨,周盈听得她的哭声,只觉得烦的慌,这种事换做其它夫妇身上,不过是捉奸在床,可放在卢修远身上……归根到底是她疏忽了,她料到他饮食的口味应当还是原来的口味,心底却还是将他当成了一个小孩对待,哄着,宠着,却忘了他曾经也是一个正常的年轻男子,也有着成年人该有的七情六欲。 作为一个妻子,她容不得背叛,可回顾这段姻缘,周盈却又找不到能让她歇斯底里的理由来,最初的烦闷过后,她整个人慢慢地冷静下来,也看明白了一些事实。 卢夫人的私心定是想保灵儿,之所以说让她全权发落,不过是给她这个所谓正妻一个台阶下,也是在变相考量她这个儿媳究竟合不合格。 寻常大家族中的正室妻子,有哪个的夫君不是左拥右抱三妻四妾的,若是连一个妾室都容不下,那这个正室的位子便也坐不住了。 其实灵儿究竟如何发落,不是由她说的算,归根到底决定在场所有人命运的,还是眼前站着的这个,在这府中当了半辈子家的卢夫人。 想起王嫣说过的话,周盈深吸一口气,在院中三人的目光中缓缓道:“既然她已经是公子的人了,那便留下吧,公子纳一个妾也在常理之中,不必深究。” 她话一出口,院中几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灵儿更是喜出望外的连哭都忘了,一迭声地谢过她的恩情。 “不要!我不要她!” 突然出现的卢修远打断了院中刚刚和谐下来的气氛,周盈是背对着厢房门的,还没来及回头看一眼,就被他一把拽了过去,脚下不稳撞入他的怀中,耳中却听见一声惊呼,再回头时灵儿已经被推倒在地上,不知所措地仰头看着他们。 卢修远揽着周盈不放手,指着地上的灵儿愤然道:“坏女子!走!走!” 奶娘见状忙上去说和,哄道:“公子,这灵儿姑娘不是坏女子,她已经与你圆房了,日后就是你的人了。” 周盈被卢修远揽得死死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卢夫人见状对灵儿道:“还不去扶着你夫君。” 灵儿闻言很是委屈地从地上自个儿爬起来,手指还没碰到卢修远的衣袖,就又被他给推开了。 “坏女子!走!” 卢夫人锐利的目光如芒在背,灵儿忽然异常的心虚,心一横又上前想拉住卢修远,却被他一掌推开的更远。 这一掌推得重了些,灵儿捂着胸口伏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卢夫人脸瞬间冷下去了,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只对周盈道了一声:“好好照顾你夫君。”便让奶娘扶上灵儿,跟在她后面一起离开了修竹院。 从那之后,周盈再也没见过灵儿,也没停过她的一星半点消息。 但她知道,灵儿现在肯定还活着,而去还活得很好,她现在想必正被卢夫人养在了某处别苑中,锦衣玉食,只等传出喜讯来,若是能一举有孕,日后定然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若是不能,恐怕就要被如敝履一样丢弃。 不管哪种结果,都是她自己的命数,也是她周盈命中该有的一劫。 经过灵儿一事后,周盈慎重思考过是不是要同卢修远继续这种同床共枕的日子,从前与他同床,心里总是当他成一个孩子,倒也睡得安稳,可是现如今…… 她回到院中后,奶娘便不必在此过夜,一直住在修竹院中的小七,在他们成婚之后便搬出去了,眼下又有了新的差事,也不像从前那般常来此走动,院中的人眼少了,有些事情办起来确实方便些。 周盈睡前将院中下人都赶回去,自己收拾了一间空厢房,刚将褥子被子理好,就看见卢修远静静地站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周盈将床上的东西铺好,回头去牵他的手,柔声道:“我陪你回房休息可好?” 卢修远点点头,顺从地被周盈拉着回了房,周盈将他安顿好,熄了蜡烛,刚跨出房门,他就跟出来了。 只得又随他回去,只是这次他聪明了许多,周盈不躺下,他就不躺下,两人在黑暗中僵持很久,周盈先妥协了,合衣随着他一同躺下,原想等他睡着了再悄悄离开,却不想奔丧这几日累着了,竟比他睡得还快。 一夜相安无事,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第二夜周盈聪明许多,临睡前多喝了好几碗醒神茶,随卢修远躺下后没多久,卢修远先睡着了,她偷偷摸摸地起身,很是顺利地回到了收拾妥当地厢房,躺在略有些单薄的小床上时心中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各种辗转难眠。 她这才意识到,这年头醒神茶的功效,比现磨的咖啡加x牛还管用,真是晚上喝一碗不瞌睡,她现在精神得简直能跳起来打死一头牛。 折腾了大半夜,周盈泄了气,从床上坐起来,寻思着去倒杯茶来喝冲一冲药性,却险些被站在门外的黑影給吓个半死,打开门一看,果然又是卢修远。 要不是她起来这一遭,恐怕他要站到第二天天亮了。 第三天晚上,傍晚时罕见的下起了雨,用过晚膳周盈就去厢房里把新铺上的那套被褥给抱回来了。 她彻底妥协了,也看得清楚,不管她怎么躲,卢修远都能知道,还都会找上来,找上来之后也不说话也不敲门,就这么跟罚站一样的站在门口,今夜这么一场雨,虽说不大,却也凉得很,他要是再站上这么一会儿,生病肯定是逃不过,她也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愧疚死的。 当初王嫣第一眼见到灵儿时,就看出她不是个稳妥姑娘,卢修远与自己同床共枕这么久都没什么事,单单她一日不在就与她共赴巫山了,周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在这件事中卢修远百分百是个受害者,找书苑 zhashuyuan.co 定然是灵儿想方设法**的,搞不好还有霸王硬上弓,不然卢修远见到她时也不会情绪这么激动,对她的碰触这么抵触到出手伤人。 思及此,周盈愈发觉得卢修远可怜,这件事里明明是他受伤最深,看见她去别的厢房睡,他肯定以为是自己抛弃他了,才会这么样傻傻地站着,其实是在用这种方式乞求她原谅吧? 像个孩子一样笨拙的方式,却正是他一番赤城之心。 周盈不能否认,灵儿之事非但没有让她对卢修远失望,反而愈发看清了他骨子里的真诚与善良。 有些东西不是病痛灾厄能消磨掉的,只因那是一种与生俱来,不可磨灭的天性。 将被褥搬回原本的厢房中放好,卢修远眼中欢喜的光芒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那一夜他一直牢牢将周盈圈在怀中,漂亮精致的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肩侧,呼吸清浅地睡着,周盈看着他安静美好的睡颜,忍不住伸出手指抚平他因梦中的不安而微微皱起的眉头。 “那几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要你了?”她轻轻地问他,又自言自语的回答。 “你是我的小美人啊,在卢家只有我们两个彼此依偎,我又怎么会真不要你呢……” 夜阑静谧,天地无声,只有周盈的轻声慢语婉转低回,梦中的卢修远似乎也被这温柔的话语感染,渐渐舒展开眉头,无意识地向周盈的方向又靠了靠,贴在她颈窝处沉沉睡去。 第13章 治病求医 随着第一缕暖风送来的丝丝春意,冬日最后一点气息也将要被消磨干净了,天气暖得慢却不迟,清晨推开窗户,流目间便看见了枝头新芽展叶,恬静美好的模样让心也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喜讯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春日里,低调的传入了周盈耳中:灵儿与卢修远不过一夕夫妻,竟然真的珠胎暗结,有了卢氏的骨肉。 奶娘在早膳时将这个消息悄悄告诉了周盈,忐忑不安的等着她各种失控反应,却只等来周盈淡然一笑,和一句:“真是天大喜事,若日后有机会,当去亲自看看她的。” 奶娘将她的反应原封不动学给卢夫人时,卢夫人正亲自整理着要送去别苑的安胎药,其中不乏有价无市的名贵药材,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她也是松了一口气,听了奶娘的话后,道:“她终归还是个懂事的,虽不听话,却也算可心,日后修远的孩子,有这样的娘亲也是放心的。” “不知老夫人打算如何安排灵儿姑娘,她既是公子的人,如今又快给卢氏添了香火,是不是也该给个名分?” 卢夫人查看着盒中的人参,漫不经心道:“名分该不该给,还要看她能不能受得起,她这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我心中明白,你明白,周盈自然也明白,所以我才会说她可心,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至于灵儿,这丫头心思太活,不是个安分的人,家族中最忌讳这样的女人,不能成事,反而还会掀起乱子,若是生下孩子之后她还学不乖,那就不必让人知道有她这个人。” 奶娘试探性问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找个日子,我去见见盈儿,她既是个懂事的,自然也能想到我想要她做什么,她不愿意给修远生孩子,总该愿意给他的孩子做娘亲,若是连这个都不愿意,那少夫人的位子想必已经不适合她了。” 奶娘心中惊了一惊,恰逢外面有人来报要事,她就顺利成章的闭了嘴,垂首站在了卢夫人身后。 来人一身风尘,行色匆匆:“老夫人,您先前一直要找的那位名医,人已经到范阳了。” 奶娘喜上眉梢:“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老奴这就去告诉少夫人!” 卢夫人面上也难得挂了几分笑容,点头道:“是了,让她早些备下,该快些启程才好。” 周盈收到卢夫人的信儿时,心中也有几分激动,虽说她对古代的医术并不十分了解,有时还会觉得有些落后,但那些也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浅显认识,自古高人不留名,从来形色匆匆行走于山林人海历史碎片中,若是真能这般幸运地遇上一位医术了得的高人,说不定真能将卢修远的病给治好。 但倘若卢修远真的被治好了,那她还能在卢府留下来么? 她留下来,不正是因为卢修远是个病人,不懂人情世故需要人照顾,与其说她是个妻子,不如说她是卢修远的保姆加玩伴更合适,痊愈之后的卢修远想必不再需要有人来扮演这样的角色,而是更需要一个合适的夫人,那么到时她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少夫人!”奶娘突然出现,吓了周盈一跳,捂着心口缓了缓,问道:“奶娘怎么来了,可是娘那里有什么事?” 奶娘满面堆笑道:“是老夫人准备妥当了,问让少夫人带的东西可收拾齐整了没,咱们要动身了。” “哦,已经收拾好了,就来。”周盈换乱地应了她,抛开满脑子胡思乱想,感觉将东西给装好了就去厢房里带卢修远。 她本就不是个有计划做事的人,况且这里发生的所有事也不在她计划之内,既然不知前路如何,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拉着卢修远到门口时,卢夫人已经等在马车前了,卢修远许久没出过远门,见到这副场景雀跃的不行,没用人说就自己钻马车里去了,周盈站在车前同卢夫人一起差遣下人将一些衣物食品和名贵的礼物一一放到车上去,间隙卢夫人不忘叮嘱她:这个医士是个世外高人,不慕荣华富贵也不为权贵折腰,对待这般清高之人一定要态度恭慎,礼尚往来,就算不能得偿所愿也万万不能得罪了,留一条后路总是有好处。 周盈自然受教,其实不必卢夫人叮嘱,她也对世外高人们的古怪脾气有所揣测,所谓高人不仅得是本事高超,还得有一副足以和本事相抗衡的古怪脾气,才能彰显出他们不同流俗的个性。此番既然是上门求医,自然要有求的样子,当然还要做到谦而不卑,否则只会让人更看不起。 虽说这其中的度不好拿捏,但只要她还能看懂眼色,一言一行都跟着卢夫人走,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清点妥当,周盈和卢夫人也相继上了马车,刚刚坐稳妥,就听见有人在马车外面急切呼唤,周盈下意识拉住了卢修远的胳膊,坐正身子将他稍稍护在身后,卢夫人才伸手撩开帘子。 “是谁,有什么事?” “回夫人,小人是三老爷府上的,我们老爷今日昨日突然染病,与粮茶司长官会面之事去不得了,特请夫人代劳走上一遭。” “知道了,你且回去禀报你们老爷,说我即可便去府上拜访。” 大发完来人,卢夫人没急着下车,放下车帘后在车中细细叮嘱了周盈:“会面之事必不会耽误多少工夫,你们且慢些先行,我最迟不过半日就能追上,途中看好修远,不要让他溜下车去,既是你们单独先行,就多带几个护院同去,务必小心谨慎些。” “娘放心,孩儿都记下了。” 周盈扶着卢夫人下了车,卢夫人反手招来管家,与他说了几句话,管家快步走进大门里,再出来时身后跟着十几个身形结实的年轻人,两个留在周盈车上,一左一右坐在车夫身侧,剩下的都骑着马,走在马车两边,将周盈和卢修远坐着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都妥当了,启程吧。”卢夫人手一挥,车夫扬起手中马鞭,甩出一道响亮鞭花,马儿听懂了车夫号令,迈开蹄子轻盈地拉着车往前跑去。 “小美人你乖一点,别掀开车帘,外面不好看。”周盈拦住卢修远好奇要去掀车帘的手,眼下街市上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他们这次出门排场又大,找书苑 w.zhoshuyuan.om 恐怕已经引得不少注目,若是让人知道里面坐着的是卢氏那个遭了不测的公子,恐怕又要生出不少闲话议论来。 周盈一手拉着卢修远袖中,一手摁着车帘的一角,卢修远掀不起来,表情像没有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委屈,周盈便哄他:“这里不好看,一会儿我们出了城,到了山上,我带你看满山金叶子可好?” 但凡她问“可好”,卢修远从未反驳过她,今日也是一样,听得她提议,立马笑眯眯的点头应下了,果然不再去惦记那车帘了,周盈从包袱里摸出包了好几层的陶泥来,虽是包得严实,但也有些失水了,周盈便往里面兑了点茶水,捏软了后分给卢修远一半,陪着他一起玩泥巴打发时间。 两人齐心协力捏了一匹有点像狗的马,卢修远那边开始专心致志捏马车,周盈端详着手里的马,琢磨着该怎么改才能让它和马更接近些,就听车夫在外道:“少夫人,对面是大公子的马车,要不要停下打个招呼?” 大公子?那不就是王嫣的夫君卢修越么? “停车。” 车夫闻言吆喝住马,对面缓慢驶来的马车也跟随其后停了车,周盈将沾满泥巴的那只手藏在身后,只探出半个身子来,与从城外回来的卢修越打了个招呼。 “见过大堂哥。” 卢修越远远地便瞧见了这副阵势,也知道他们此番应当是去求医的,便朗声道:“婶娘可在车中?” 第14章 命悬1线 周盈心想此事也不是不能说的,便道:“娘有事耽搁了,稍后就到。” 卢修越打量了一下马车周边的护卫,又看了看一脸局促的周盈,而后从马车中走下来,来到了周盈的马车前,缓声道:“去清墨山庄山路难行,即便是婶娘一会儿就来,两个女人家也未免单薄了些,我正巧眼下无事,就随你们走这一趟吧。” 周盈没想到他会提出跟着去,一时不知如何往下接,却不成想卢修越根本不必她绞尽脑汁想台词,直接自己上了车。 作为一介女流,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背景下周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再局促一笑,转过身背对着卢修越赶紧把手心里快干上去的泥巴匆匆忙忙洗下来。 洗干净了手转过身去,卢修越正拿着一个东西端详,仔细一看,正是她和卢修远的大作。 “这是什么东西?”卢修越显然对手上东西的种族有怀疑。 周盈有些无地自容,呢喃道:“呃……这是一匹……马。” 卢修越饶有兴趣地将那匹四不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卢修远恍然不知自己的心血正在被旁人质疑,正兴高采烈的给新做的马车加车轮子,卢修越将周盈的窘迫看在眼里,笑了笑将手中的“大作”放在案台上,同周盈随便讨了一本马车上带着的书,坐在靠窗一侧静心看书,大半日的也没再说过什么。 一路相安无事,不知不觉到了晌午时分,周盈掀开车帘问了好几次,都没有人追上来,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但来时卢夫人特意叮嘱过她只管走不要停,她也不好违了卢夫人的意思,只得吩咐车夫放慢些车速,一直拖延到上山路也没等来卢夫人。 卢修越看了看车外的地形,对周盈道:“此处路窄,仅能容一车独行,若是这般磨蹭,一会儿对向来车,谁都不好通过,眼下先让几个人快马到前面将往这来的车截一下,我们快些通过,待会到了平坦开阔之处再等也不迟。” 周盈听从他的建议,派了两个人去全面看路况,命令车夫快马通过此处窄路,刚走了没一会儿,前去探路的人又折返了,说是来往常走的那条路被落石阻断了,恐怕要换路走了。 从此处下山的路有很多,但却不是每一条都能容马车走,卢修越便只留了两个护卫在,剩下人都派出去打探新的下山路,车夫赶着马车一路没耽搁往前去,因道路狭窄,一直跟在后面的两个护卫越不过前面来,只得继续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卢修远此时已经吃过了东西睡着了,周盈给他盖上备好的被子,觉得自己被从车帘中吹进来的山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现下虽是春日,但吹着风睡觉只怕要伤寒,周盈脑中想着该找个什么东西将这漏风的帘子给压上,却突然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卢修越似乎也有所察觉,将手中的书一扣,站起身来对周盈使了个眼色。 周盈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还能听见的后面护卫的马蹄声,而眼下满耳除了车辙急促的声响和车前奔腾马蹄声,似乎后面护卫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卢修越眉头微皱,一把扯开了身前的车帘,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山风汹涌而来,周盈用袖子着了一下,从薄纱掩映中隐约看见车前空无一人,只有两匹马在卖力地疯跑,拉起满车山风呼啸。 “回车中坐好!”卢修越对周盈喊了一句,自己小心地从车厢中出来,往车夫位置去,手刚刚拉上缰绳他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一层,反手翻过缰绳,果然看见上面一道深深的割痕。 这根缰绳撑不了多久就会断开。 “怎么了?”周盈察觉车速没有慢下来反而越来越快,忍不住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有人在马车上做手脚,欲治我们于死地。”卢修越淡淡道,情势紧急,却不见他有一分慌张。 周盈没料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忙转身用力抽出马车上用来垫背的几床锦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地裹在被颠得懵懵懂懂要醒来的卢修远身上,山风呼啸,周盈不得不趴在他耳边大声道:“乖乖呆在被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巨响,方才还坚不可摧的马车就像是被陨石砸中了一般,转眼间就要支离破碎。 周盈下意识扑倒裹着卢修远的被卷上,牢牢地从外面抱住他,只觉得马车晃得像过山车一样,惊得她闭上眼睛不敢看,只听得耳边破碎声响,整个人像是被龙卷风卷走一般失控,直直往哪里坠去。 “周盈——周盈?你如何了?”有人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唤到。 随着听觉受限复苏的便是感官,周盈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挣扎着睁开眼,便看到脸上有些擦伤的卢修越松了一口气。 卢修越扶着她从地上坐起来:“怎么样?哪里伤着了?” 周盈咬紧牙关,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腿……动不了了……” 卢修越一手扶着她,一手向下探去,有些无奈道:“似乎是摔断了腿,你不要动,莫要伤上加伤。” 周盈面色苍白,抿唇忍着疼,忽然想起了卢修远,惊道:“修远呢?!他如何了?”话音未落便觉得手臂一紧,回头望去,卢修远正在她身后,衣着狼狈不堪,脸上几道不重的擦伤,眼里满是惊恐之色,肩膀微微颤抖,手紧紧握着周盈的手不松。 周盈抽出一只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卢修远便往她这里靠了靠,将周盈的头靠在自己怀里,用一个有些笨拙的姿势支撑着周盈坐起来。 周盈这才有机会打量了一下方才他们滚下的山崖,此处并非陡峭绝壁,但却怪石嶙峋,能从上面滚下来还无事的确算是命大,眼下四处正散落着马车上一同带来的东西,名贵的玉璧摆设已经摔成了一地碎屑,几床锦被有的蜷缩在地上,有得挂在树枝上,卢修远随手抽了最近的一床给周盈,周盈裹着那被子坐着,抬头望着头顶上的来路,心中有些茫然。 卢修越远远低看着这一幕,弯腰从石缝里检出一枚完整的药丸,缓缓踱到他们身边。 “这是你们随身带着的?” 周盈点点头。来之前卢夫人确实有让准备些安神药,怕得是卢修远远途劳顿睡不安稳,他睡不安稳时脾气就会很坏,任谁也劝不住,有时便要靠着一些能让人安眠的药来使他镇定下来。 卢修越将药丸放在她手里:“若是忍不住疼,吃下睡一觉,也能少受些罪。” 一直安安静静被周盈靠着的卢修远听得一个“疼”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脸上的表情也皱成了一团,将自己右臂的袖子拉高,苦着脸对周盈道:“盈儿……疼……” 周盈将他的袖子费力往上扯了扯,仔细地查看了一番那手肘上摔破的伤口,轻轻地在上面吹了几口气,柔声道:“吹一吹,就不疼了啊……” 卢修远好看的眉头依然皱着,眼中隐约有泪痕,很是委屈:“还是疼。” 周盈便将手里的那颗药丸放到他嘴边,哄着他将药丸吃下。 卢修越在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对视:“他不过是普通皮外伤,比不得你伤势重,给他吃了,一会儿天冷下来,你要怎么熬过去?” 周盈咬牙忍着腿上一阵阵巨疼,稍稍缓过一口气才答他。 “这样的伤,我还是能忍得的,他眼下心智不过六七岁而已,这样的疼必然受不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先仅着他来。” 卢修越听着她淡若游丝的话,没有说什么,抬头见她面色愈发苍白,而卢修远正坐在她身旁,头一点一点的,快要打瞌睡了。 将散落的几床被子收集起来放到他二人身旁,卢修越对周盈道:“我先回去找人来施救,你们在此等候,切忌不要随意生火取暖,以免被人发现踪迹。” “卢修越。”周盈突然在后面喊他的名字。 卢修越停下步子,回头看周盈,只见她面色苍白入纸,但一双眼睛却愈发明亮动人。 “我与修远到了眼下境地,能托付的也只有你一人,倘若你一去不返,即便我们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找书苑.huyu 我叫住你不是想要哀求你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我们还活着,也不会影响你在卢氏的地位,作为救命补偿,我可以保证修远日后不会成为你的障碍。” 卢修越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听着周盈将话说完,周盈的视线因疼痛有些恍惚,没看清楚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只看见他在稍稍迟疑之后转身向前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孤注一掷,有时和坐听天命是同样的一种煎熬,却也最容易有绝处逢生的希望出现。 卢修远已经睡着了,周盈将被子压在他身上,自己则是裹着一床被定定地看着卢修越消失的方向,在山谷独有的寂静中,她伏下身子,靠在了已然安睡的卢修远胸膛上。 原本周盈躺下不过是想保存体力,然腿上的伤处一直往外渗血,将身体里的温度也一点点渗了下去,周盈只觉得浑身发冷,躺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真的失去了直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有人踩着满地碎石从暗处走出来,缓缓走到周盈和卢修远身侧,蹲下身来伸手试了试周盈的鼻息,而后从袖中掏出两颗药丸来,一颗塞给了周盈,一颗喂到了卢修远口中。 喂完药丸后,那人站在那里凝视了这昏睡中的二人良久,弯下腰轻而缓地抚摸着卢修远安静的睡颜,末了才下定决心一般,踩着一地碎石缓缓离开。 谷下冷风凄清,安宁一片,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第15章 劫后余生 卢修越找到了从崖底通往山上的路,他本就有些功夫在身上,这样陡峭的小路对他也并非难事,走到一大半时听见树丛中有异响,卢修越反应奇快闪身到一颗小松后,常年不离身的匕首方欲从那人身后刺下,就听有人在身后道:“公子莫要动手!是自己人!” 这一声喊惊得那人一回头,看见卢修越手中寒光四射的匕首,吓得冷汗顿时湿了一背,好险就成了刀下亡魂。 卢修越收了匕首,淡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为首人上前恭敬道:“在下奉夫人命,一直暗中保护公子安危,只是还是来迟了一步,公子受惊了。” “无碍。”卢修越依然淡淡的:“派人回去报信,就说修远和少夫人眼下还困在崖底,让人来救。” 他话一说完,那人似乎愣了愣,与周边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样暗中交流被卢修越看在眼里,有些不悦道:“想问什么直接说来。” 有人立刻小声道:“公子原本的意思……不是借着三公子的计划将计就计么?既然二公子和夫人已经落难,我们只管当做什么都不知便是,为何还要……” 卢修越打断他:“你只管照我说得做便是,我自有打算。” 他话说到这份上,几个手下也不敢再多嘴,便推了一个手脚快的去通风报信,卢修越从崖底上来之后就站在崖边等着施救的人马到来,眼下正是云落霞飞时刻,他站在崖边饱看夕阳壮美,直至消弭无踪,满目空余寂寞林海夜凉风。 天刚刚暗下来,施救的人马便赶到了,然山路难行,下到一半时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只得放慢步子小心试探着往下去,从赶到到下到崖底找到周盈和卢修远,足足费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找到人时,卢修远还在昏睡中,周盈也没了声息,不知是困顿睡去了,还是疼极了晕眩过去了。 卢修远架到了其中一人的背上,背着他的壮汉一步步走得十分小心谨慎,后面还跟着两个护卫的,生怕出了半分差错。相对于卢修远,同样昏迷的周盈则要棘手得多,几个护卫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碰她一个手指头,只因男女授受不亲,有心施救却也无可奈何。 卢修越从后面走过来,朗声问道:“怎么了,都在这站着做什么?” “大公子,这少夫人……小人……” 卢修越扫了一眼昏迷的周盈,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眉头不由皱得更深。 围着周盈的几个人见大公子来了,纷纷让开路来,就见大公子走到少夫人身侧,先是伸手试了试她额头温度,而后弯下腰,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前面引路。” 卢修越一声令下,几个看傻了眼的护卫也不敢迟疑,忙上前去将路上绊脚的石头树枝给踢开,清了一条平坦易行的路给抱着二公子夫人的大公子。 王嫣从下人口中听到了马车坠崖的消息,顿时就乱了方寸,虽说来人已经说过公子无碍,王嫣却还是坐立难安,急急地派人去打探消息,自己则顾不得什么抛头露面的规矩,跑到门口等着,从傍晚一直等到夜半时分,才堪堪听见有马蹄声往这边来,正是她派出去打探的那个下人。 “夫人,大公子他们直接往二公子府邸去了,小人前来给夫人捎个话,让夫人不必等了。” “直接去了二公子府邸?” “是,二公子和少夫人都受伤了,尤其是少夫人伤的最重,走了一路人都还是昏迷着的。” 王嫣闻言忙唤婢女来:“快去药房中取些珍贵药材来,管家让人给我套马车,我得去二公子府上看看。” 蕊心忙扶住她,关切道:“夫人还是别去了,公子也说让夫人不必等候,您风寒一直未好,又在这门口冷风里站了大半日,还是回去喝碗姜汤驱驱寒的好,别回头又病倒了。” 王嫣皱眉道:“你这丫头话越发多了,还不赶紧去备车。” 蕊心见劝不动,识相地闭上了嘴,将取出的名贵药材都搬到马车上去,又赶紧跑回去给夫人取了件披风来,这才坐上马车往卢修远府上去。 去的一路王嫣心绪难平,频频撩起车帘看走到了哪里,还没到卢修远府上,就听见前方一阵人马响动,王嫣忙一把撩开车帘,顾不得马车疾驰的危险,将大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看清来人似乎正是卢修越的手下,欣喜若狂地让车夫将马车赶得更快些。 一东一西两辆马车几乎同时停在了府门前,车还未停稳,王嫣便心急地从车上跳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得亏车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再失了仪态。 对面的马车停稳妥后,才有人跳下车来将车帘高高掀起,卢修越弯腰从车中走出来,怀中打横抱着的周盈依然无意识地昏睡着,卢修越示意下人搬来垫脚凳,踩着凳子从马车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是稳实,目不斜视地进了大门,大步朝里走去。 王嫣的关切生生被这漠视堵在了喉中,眼睁睁地看着卢修越抱着周盈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没有停下来与她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王嫣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卢修越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掩映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在她心中弥漫开来,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由颤了颤,才后知后觉右脚腕一阵阵钻心的疼,连站着都费劲的很,似乎是方才急心从车上往下跳,没留神扭伤了脚。 许是她眼中的没落太明显,护卫中为首的那个走过来,问她要不要一同入府去,王嫣想起来前卢修越让人告诉她的那句话,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来看看,见到他们平安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言罢头也不回地转身上车,因着脚上的伤使不上力气,形容有些狼狈,车夫好心想帮她一把,被她喝止,只得袖手在一旁,看她艰难地自己爬上马车。 浑浑噩噩地回了自己的府邸,王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下得马车,一路走来夜黑风凉,她走得辛苦,回到厢房中后蕊心去库中给她凿了冰冷敷,又要去叫医士,被她给制止住了,只吩咐蕊心去库房中取些人参出来,她坐在床上亲自将人参洗净,切片,与其它进补的药材按照比例混合,再放入砂锅中加上合适的井水,叮嘱着蕊心将砂锅拿去后厨小火炖着,明日卢修越回来这汤刚好能炖好,刚出锅时药性最强,喝着也最补身子。 蕊心端着砂锅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手中还捧着一碗热滚滚的姜汤。 “我看夫人一直在发抖,怕是冻着了,还是喝碗姜汤再睡吧。” 王嫣两手捧着姜汤取暖,轻轻吹着将那碗滚烫姜汤趁热喝下,只简单滴洗了脸,刚刚擦了药的右脚动弹不得,一身寝衣费了好些劲才换好,王嫣躺下后又让蕊心给再抱两床被子来,两床厚被从上面压下,沉甸甸的让人觉得喘气都费劲,好在还能存住一丝暖意,王嫣就着这一丝暖意,辗转许久才沉沉睡去。 一觉睡了没多久她就被惊醒了,脑中还有些昏昏然,坐起来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许清明,便唤来了蕊心,梳妆更衣后听闻公子还没回来,王嫣思索片刻让人将那只刚刚断火的砂锅用厚布一层层仔细包起来,带着砂锅和一些新挑出来的药材,直奔卢修远府上去了。 周盈坠崖时摔伤了腿,又被冷风吹了半夜,昨夜刚带回来就开始发烧,最严重的时候伸手放在她额头上都能给那温度给惊着,卢夫人从出门就没回过府邸,也不知是还在追卢修远的路上,还是去了别处。 府中一时无人,卢修越只得暂时主事,一边让人给卢修远喝些安神茶让他好好睡一觉,一边与医士们一同商议如何给周盈退烧,府中下人在厢房中进进出出,又是端要又是倒水又是用凉水冷敷降温又是给周盈擦周身冷汗,忙忙碌碌折腾了一整夜,一直到天亮周盈才退了烧,也不再说些莫名其妙的梦话,人醒了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卢修越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已然恢复了正常了温度,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人将同样一夜未眠的医士带去休息。 “大公子,老夫人回来了。” 卢修越从周盈床前站起身来,对着那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放轻步子向外走,转身轻轻地合上门,同守在门口的婢女低声叮嘱了几句,方才朝卢夫人所在的院落去。 周盈这一觉睡得也没有多安稳,乱七八糟的梦见了许多生病时候的事,有一阵子她甚至梦见了自己在病房的床上惊醒,当时自己还躺在病床上,看着手臂上插着的吊瓶自言自语竟然做了一个如此逼真的穿越梦,然而自己再睁开眼,就又是雕梁画栋的古香古色,让她一时恍惚不知究竟哪方才是梦境,哪方又是现实。 进来添水的婢女见她愣愣地坐在床上,找书苑ww.hashyan.om 欣喜道:“少夫人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么,奴婢再去给您请医士来!” 周盈摆摆手,只觉得左腿疼得厉害,掀开被子看了看,腿已经被仔细包过了,也看不出伤得如何,只得用手揉了揉额头,一副头疼的很的样子。 婢女看她模样似乎很痛苦,不由安慰道:“夫人昨夜烧了一夜,说了一夜胡话,眼下头疼些也是正常,医士已经给夫人写好了药房,说是照着方子喝两次就恢复如常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把药端过来。” “你且等一等,”周盈叫住她,按着额头皱眉问道:“我昨夜发烧时,说了些什么?” 婢女道:“奴婢只听了几句,也没听清楚,昨夜是修越大公子一直在此的,应当听清周夫人说了些什么,不过是些胡话,想必大公子也没放在心上罢。” 周盈心中叫苦:缘何生一场病说点胡话都不能背着人,昨夜的事她是一点印象都没了,谁又知道胡话里说了些什么,若是没留神说出点不该说的…… 思及此,周盈有些焦急道:“大公子人呢,怎得不见他在?” 王嫣还没走到门口,就从没掩的窗口里听到这一句,当即停在了原地,往下的话她没听清楚,只听见了周盈焦急的口气,似乎很急迫要见到他,想起方才走来时偶然从下人们的闲聊中听到的那一句“昨夜大公子照顾少夫人一整夜……”,王嫣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被身后一同来的蕊心扶住。 第16章 后继有人 蕊心关切的问她怎么了,王嫣摆摆手,压低声道了一句:“无事,走吧。” 扶着自家夫人悄悄的从原路折返回去,蕊心心中还有些疑惑:不是说来看二少夫人的么,怎得到了门口还没进去就急急忙忙地要回去了呢? 刚回到府里,下人迎上来道:公子已经回来了,人正在厢房中睡着呢。 王嫣心不在焉地应着,到花厅中坐了许久才想起带过去的那一砂锅补身汤还没人喝,眼下应该已经凉透了,便让人去倒了,又重拿一些药材出来,她在花厅将药材重新洗了切好,一瘸一拐地端着放好药材的砂锅到了后厨,亲自加水起火,熬煮起补身汤来,还让人搬来了椅子放在灶台前,她独自坐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盯着火候。 有路过的下人见到这一幕,便到无人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夫人对公子真是没话说,可公子对夫人却总这样不冷不淡的,真是让人心冷。” “公子对谁不是这样,又不单单是对夫人一个,说不定私下里就不是这样了,夫妻之道本就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兴许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夫人这么贤惠,对公子也贴心,可惜就可惜在也没个一儿半女,他们成亲也有三四年了吧,怎得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 一声呵斥将两个在背后嚼舌根的婢女吓了一跳,来人正是夫人贴身的婢女蕊心,手中拿着什么东西,面带怒容,想必已经把她们的话给听了个七七八八。 两个婢女一见这副场景,纷纷吓白了脸色,忙对着蕊心告饶,蕊心狠狠地将二人训斥了一番,又说要罚了这月的月银,才放了她们走,收拾完了不老实的下人,她才往花厅去,在门口迟疑了许久,才走进门去。 王嫣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阖眸淡声道:“拿来了?” 蕊心应了一声,将一直藏在袖中的药方拿出来,捏在手中有些犹豫,不由又劝了一句:“夫人,这些东西吃着伤身呢,不如……” 王嫣依然没有睁眼,连语气都没变:“拿来吧。” 卢夫人当日临走时因旁事走开,原不想因这些事被家族中那些叔父们抓到把柄抱怨,却不想刚刚料理完家事,从别苑那里又传来一桩坏消息:灵儿不知怎得摔了一跤,腹痛不止,似乎有小产的征兆。 修远娶妻以来,明媒正娶的儿媳周盈算得上是大方知礼,对夫君照顾得无微不至,却总不愿为修远生下一儿半女,让她很是不悦,如今终于有人能怀上修远的孩子,虽说手段不甚光彩,为人她也没看中,但只要是能为修远生下孩子,她也不会亏待了人家。 灵儿有孕之后,为怕生出意外,一直是由她安排在别苑中养胎的,别苑虽比不得正府,却也静雅别致,最是适合休养生息,她又在这安排了些许做事稳妥的婢女老妈子,众星拱月般伺候,却还伺候得差点小产,让卢夫人很是气恼,马不停蹄地就赶去了别苑,一直在那耗到下午,灵儿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却不想保了孙子差点丢了儿子,儿子修远和儿媳周盈双双坠崖,幸而有修越随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卢夫人回来看过了儿子儿媳,虽说二人已经无甚大碍,但却都是受了惊吓的,卢夫人听闻是马车被人做了手脚才失控坠崖的,当即气得拂袖将案上茶盏果盘全部拂落在地,冷笑道:“我不杀人,却有人总想着让我儿死,事到如今尤嫌不足,竟还痛下杀手要将我们都置于死地,如此明目张胆,真当我老了,斗不过他们只能坐以待毙么?” “婶娘先稍安勿躁,眼下还未查出是谁人动得手脚,即便是要算账,也为时过早了些。”卢修越今日一早便被卢夫人叫过府,知她可能已经猜到是谁做得手脚,只是苦于无证据不好戳穿,大动肝火也是必然,无凭无据之事最忌讳拿出来说道,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稍稍安抚一番情绪罢了。 卢修越虽然也是家主的热门人选,但卢夫人却一直对他另眼相看,不是同宗又是对手,但卢修越为人向来光明,不齿于一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对着他卢夫人难得有几分和颜悦色,也难得能将他的话听进去一些,便压了压火气,问他对此有何见解。 卢修越道:“老虎伤人之后,甚少有留在原处等人来捕的,都是先隐匿暗处,伺机再伤人。虎隐时捕虎劳心劳力不说,捕来的也不一定是伤人的那只,不如先借此敲山震虎,让这老虎害怕不敢再出头,然后再以肉食做饵,引得它不得不出来犯案,到时再抓个现行,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卢夫人深思片刻:“只是不知这个饵,该如何做?” 卢修越淡淡道:“婶娘睿智,这个饵自然能设好,侄儿愚钝,恐不能帮婶娘分忧许多了,倒是有一事,还要劳烦姑母忧心。” “是为修缮祖坟,祭天求雨之事?” 卢修越点点头。 卢夫人让人重新上茶,叹了口气道:“去年范阳大旱,田地里颗粒无收,库中本就吃紧,却还要动用大量现银去做些无谓挣扎,又有何用。” “嫂嫂此言差矣,天灾地旱年,本就让人束手无策,到这时还不求祖宗庇佑老天垂怜,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嫂嫂有良策献上,用不得我们开坛做法敬神求雨?”忽然响起的话音引得二人同时侧目望去,卢夫人看着相继进门的三人,脸上扬起淡淡的笑,眼里却寻不到丝毫笑意。 卢修越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对着负手踱进来的几个人行礼:“见过二叔,三叔,四叔。” 二叔公扫了一眼:“修越也在,是为公事,还是为私事啊?” 卢修越道:“既然是卢姓人之事,自然都算得家事,当是关起门来才说得的。” 二叔公闻言笑了笑,道:“这话不假,家事不必拿上台面来,拿不上台面的却有大半是好事,你是个聪明人,这一辈中又一直和修远不相上下的,单为这叔叔也要劝你一句:在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往的,别的哪日被人给算计了,后悔都来不及!” 卢修越闻言不反驳,只淡淡道:“修越谢二叔提点。” 二叔公本还有千万句“良言”,被他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四两拨千斤地揭过去了,当着众人面,他一个长辈也不好总跟一个小辈翻小账,便也将此揭过,话题也重新回到了先前入门时。 “范阳去年大旱,今年除却开春时的那一场小雨外,再也未落半点雨,昨日你也看见了,地里的幼苗全都发蔫了,今年若是颗粒无收,租子定然又是无望了,不如趁现在时日还不晚,先将祖坟给修缮了,然后再去请几个有能耐的道士,办个大典祭天求雨,此事我们几人商议过了,都觉得可行,既然你掌握着金库的钥匙,银子便从金库里出,今日来不是同你打商量,只是将此事告诉你。”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卢夫人:“这是算好的账单,你过一下目,心中也好有个数。” 卢夫人将小册子接过来,翻开大体扫了几眼,脸上露出一个没有多少表情的笑,道:“看情形,几位叔叔的打算先礼后兵了,那我今日也给几位回一个准话,金库中眼下没这么多银子,此事作罢,几位叔叔请回吧。” 她话一出口,最先恼的是三叔公,当即上前一步指着她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卢氏这些年都富贵有余,金库里怎么可能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何况我们修祖坟祭天都是为了卢氏,你这样把这金库钥匙不给开门,莫不是其中藏着什么猫腻不能见人?!” “叔叔讲话可要有凭有据,这般信口开河出言伤人可是不成。” “什么信口开河!”四叔公也跟着上来帮腔:“我看你根本就是心虚,怕到时候自己保不住金库的钥匙,所以现在不让人看,是不想让人知道金库里究竟有多少金银,你好伺机占一些为己有,给自己养老吧!” 卢夫人闻言不怒反笑:“二叔此言差矣,我堂堂卢氏正室夫人,即便不掌握这金库钥匙,荣华富贵也是享之不尽的,何须如叔叔所言,做那些无用之事。” 二叔道:“你既是个明理之人,我劝你还是早先将钥匙交出来为好,如你方才所说,你既已是卢氏正室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找书苑 ww.zhaoshuyuan.om 何苦要留着那钥匙在手上劳心劳力,妇道人家本就不该操心这么多事,如此牝鸡司晨,倒让旁人看了笑话。” 卢夫人闻言,脸上笑容更甚,连连点头似乎很是赞同他的话,末了竟真让人取来了装着钥匙的盒子,当着众人面打开,取出里面安放的卢氏金库钥匙,在手中婆娑,叹息道:“是呢,守着这枚钥匙,只觉得每一日都煎熬的很。” 二叔公贪婪地看着她指尖的钥匙,其它两位也都目不转睛,眼中渴望目光一目了然。 卢夫人把玩着手中钥匙,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末了她没有将钥匙交出去,反而反手将它扔回了盒中“啪”得一声落了盒上的锁。 二叔公见状忙满面堆笑走上前去:“嫂嫂能这般想,便是想开了,卢氏重担不易担,早日交出钥匙,您也好早日轻松度日,安享晚年不是。”言罢就要伸手来捧盒子,却被卢夫人抢先一步,将盒子抱在怀中,笑吟吟地看着他。 “二叔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钥匙要易主,却不是易到几位叔叔手中。” 卢夫人当着在场几人的面,将装钥匙的盒子牢牢抱在怀中,笑容可掬宣布道:“昨日医士来报,我那儿媳周盈已经有了身孕,眼下修远这一支后继有人,钥匙自然是要易主,却是要易到我未来孙儿手中,与各位再也无干系了,各位叔叔若想为此喝杯水酒,几日后我会大办宴席请各位来,眼下还请回去吧。” 第17章 谁生谁养 “不可能!”二叔公拍案而起:“修远心智未全,怎可能有子嗣,你这是信口开河,信口开河!” “是不是信口开河,有医士为证,再不济,请几位叔叔耐心等等,到十月临盆,再看到底是我信口开河还是几位如意算盘落空。”言罢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当日我与叔叔们的三月之约各位还记得吧,眼下不过两个月,盈儿便有了喜讯,我做人向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望各位叔叔也能恪守君子之道,勿做小人之流才是。” 她说得信心满满理直气壮,倒是让几位叔公气短了,三人面面相觑,凑在一起小声商量了一下,自始至终卢修越都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等着看卢夫人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末了,三人商议妥当,二叔站出来道:“既是有孕,自然不会忌医,今晚我带府上两个医术精湛的医士来给侄媳妇瞧一瞧胎象,嫂嫂不会阻拦吧?” 卢夫人笑道:“既是关心我们来了,当然不会阻拦,二叔只管带人来验就是。” 她这般随意地戳破了窗户纸,又答应得这么痛快,几位叔叔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纷纷拂袖离开了,卢修越看了这么一场宅斗戏,也觉看得够了,便也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一干人,卢夫人先是去房中将钥匙盒子收好,又从墙上挂着的那副山水画后面的暗墙中取出一只红木盒子来,将巴掌大的小盒子塞到袖中,便往修竹院去了。 修竹院中一如往昔,只是经过了这次坠崖后,修远似乎安分了许多,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懂事了,周盈卧病在床,他也在床侧老实待着,倒显得这院中安静了许多。 周盈见卢夫人来了,忙撑着坐起身来,一边道:“娘来了,快坐下。” “还是你快躺下歇着,别坐起来了。”卢夫人上前去轻轻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坐起来,一边回过头来对坐在床边专心玩面人的卢修远道:“修远啊,我同盈儿要说几句话,让奶娘带你去院中看花可好?” 从周盈受伤,倒是许久没人带他出去走走了,卢修远闻言点了点头,奶娘上前来带他,他拉着奶娘的手往外走,还不忘回头朝周盈挥一挥手中面人。 卢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二人之间亲密无间的互动,神色愈发温柔,关切了几句周盈的伤势,就将话题切到了她的来意上,老生常谈起了她与修远的夫妻之道。 一谈起这些事,周盈就有些局促,低声道:“现下不是已经有了灵儿么,娘为何……”难道是怕灵儿生个女孩,所以想全面撒网,提高一下男孩几率?可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这事几率本身就为零的好不好…… “灵儿虽然已经有了修远的骨肉,但却没有名分,你也看见了,修远根本就不让她靠近,若是强行给了她一个名分,修远定然不会罢休的,她有没有名分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生下的孩子有没有名分,若是孩子母亲注定没有名分,就得给她找个有名分的母亲才是。” 周盈有些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犹豫道:“娘的意思……是让我当这孩子的养母?” “不是养母,是亲生母亲。”卢夫人淡然纠正道。 周盈被她这话吓了一跳。 亲生母亲……这样便宜的事,灵儿又怎么会肯,她本就是个有心机的姑娘,辛苦一场生下的儿子却被别人抢走了,又怎么可能会甘心? 还是卢夫人已经做好了打算,可是能让一个母亲甘心放弃自己亲生孩儿的打算…… 周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动脑补到宫斗中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去了——她该不会……打算把灵儿给杀了吧? 阿弥托福,那她可就成了天字一号大罪人,若是世间真有魂灵一说,到时灵儿的冤魂找上门来,定然首当其冲要缠死她的,即便没有这样的说法,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这样的日子她当真从未设想过。 见周盈面露难色,卢夫人却不打算退让,直接将袖中的东西取出来塞到她手里,道:“这里面的药丸是我特意找人炼制的,每隔七日服用一次,服下后脉搏会和喜脉无异,除非知道内情,否则不会有人看破,你从今日起开始服药,三月后我会让人给你做枕头放在腹上佯装,一切都会安排妥当,这不会比让你同修远圆房更难,只要你听话照做便是。” “可是这般……若是被族人发现,只怕我们……会有麻烦。”周盈吞吞吐吐道。 卢夫人似乎是笑了笑,问她:“你是怕麻烦,还是怕死?” 周盈不知她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却见她一副非答不可的样子,只得低声道:“自然是怕死。” “你有孕之事,我已经同族中长辈们说过了,眼下你违逆我的意思,那就是在找死。” 周盈猛地抬起头来看她,有些不可置信她这种先斩后奏的铁血风格,卢夫人却无半分退让之色,反倒步步紧逼。 “事情到了眼下地步,下午就会有人带着医士来验证你有孕是真是假,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若此时退让了,不仅你自己在卢氏再无立足之地,连我也会受到牵连,我保不住在卢氏的地位,修远也会立刻被他们找借口赶出门去,你不是没见识过,为了杀他,他们费了多少心思,此时若是被赶出卢氏失去了庇佑,就是等于将脖子放在了刀刃上。” “可若是被发现我们蓄意欺瞒,只怕结果要比现在更坏上千百倍。” 卢夫人冷笑道:“虽说都是死,晚死却一定比现在就死要强,眼下赴死,只能听天由命,若是能再撑上一段时日,谁死谁活,又未为可知了。” 周盈低头不语,只听卢夫人在耳边道:“你与修远已经做了夫妻,我不管你心中还有什么打算,眼下你既是靠着他得了在卢氏中的地位,于情于理,哪怕是只为报恩,你也该尽力保全他的富贵荣华,话已至此,我只问你一句,这出戏你要不要同我演下去?” 周盈依然垂着头思索,坠崖时的惊险历历在目,崖下等候时,卢修远安然昏睡却依然显得惊慌无助的脸犹在眼前,这些日子他安静了许多,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有几次周盈被他的呼喊声从梦中惊醒,看着他满头大喊皱着眉头口齿不清地呼救,手被他攥得生疼,心也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一般,酸疼无比。 连迟钝如他,都知道了周遭潜伏着的危险,开始安静地守在她身边,眼下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她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从进了这个家门的那日,她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这个家中,所有人的面具背后都隐藏着不能示人的阴暗,唯有一人对她始终坦然,他用自己骨子里的良善提醒周盈,即便是在阴暗的深宅大院中,也会有这样一处净土,阳光明媚,春暖人心,她汲取着这些温暖,依偎着他在卢家生存,又怎么能忍心让这仅存的美好,跌入黑暗之中。 周盈垂着头,缓缓地点头:“我应下了。” 卢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些许轻松笑容,宽慰似得拍了拍她的肩膀。 看着周盈将一颗丹药服下,卢夫人亲自扶着她躺下:“还是再休息休息,这药性子烈,第一次吃未必能克化住,还会有些晕眩恶心症状,倒和有孕时八九不离十,等药效散了就好多了,你睡着能舒服些,等我让人给你做了调理的汤药来,喝着汤药就不会觉得太难受。” 卢夫人走后,周盈躺在床上一时难以入眠,眼下应了卢夫人的要求,她就是真的踏上了卢氏内部争斗的这条路,再不能回头观望,只得同卢修远一起,硬着头皮往前走。 周盈有孕的消息像是插上翅膀了一般,很快就传遍了卢氏宗族上下,一时有人欢喜有人忧,众生百态,一朝尽显。 与卢修远同辈的兄弟中,李氏最先沉不住气,不用卢修城叮嘱,收拾了些珍贵药材做幌子,带着范阳最首屈一指的名医,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卢修远府上一探虚实,到了府上才知道有人已经捷足先登,眼下医士正在厢房中给少夫人号脉呢,李氏见比她来得早的是族中长辈,作为一个女眷她也不好公然在长辈面前指手画脚,便噙着一盏茶心不在焉的品着,心里忐忑等着那号脉的医士出来传话,半晌医士果然出来传话,一脸喜色道:“是喜脉,少夫人确实有了身孕!” 李氏手一软,差点摔了手中茶盏,同在房中静坐品茶的卢夫人则是一脸稳重的笑,偏头问带来医士给周盈号脉的三叔公道:“叔叔今日特带名医来给我儿媳号脉,就此谢过,既然名医人都来了,不如趁机再给开两副保胎的方子用用吧。” 三叔公闻言脸色臭到极致,也不愿与她搭话,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走了,同来的医士站在厢房中有些不明就里,找书苑 ww.ashyu 卢夫人和颜悦色地给了他一张银票,请他给开几副保胎的方子来,医士连连答应,跟着小七下去写方子去了。 打发走了对头,卢夫人看了还坐在那里的李氏一眼:“眼下可以进去看了,是走还是留呢?” 李氏听出她话中有话,只装作是没听懂,赔笑道:“此番来就是为了看望妹妹的,自然是要进去见见的。” 卢夫人点点头:“她如今身子还弱,要好生歇着,看过之后便回去吧,莫要久留让她伤神了。” 李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却还是扬着一张笑脸应下,进到内室里去看了看卧床的周盈。 周盈见是她来了,虽然心中不想对付,面上却还得端得住,两人各怀心思地聊了一些琐事,李氏虽比周盈早嫁入卢氏,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生养,眼下对着已经有了身孕的周盈,心上那根刺越发刺得她不舒服,小坐一会儿之后便告辞了。 怏怏不乐地回了府,一进门就看见正要出门去的卢修城,李氏看卢修城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要出门去,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当即朝卢修城甩了脸色,连招呼都没打就从他面前气呼呼地走了过去,卢修城有些纳闷她火从何来,便调了个方向也追着她进了正厅,李氏一进门就按捺不住了,扬手搬起一只花瓶就要摔了,被卢修城眼见瞧见她要就地正法的那只花瓶是个名副其实的宝贝,赶紧跑上前去将花瓶在半空截住,厉声呵斥她:“你疯了!拿它撒什么气!” 第18章 黑暗料理 李氏被人夺了撒气的物什,愈发憋屈的难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卢修城喊道:“你留着这破东西有什么用,人家孙儿都要生出来了,你还抱着这些破烂,不知什么叫大祸临头啊!” 卢修城闻言一愣:“那周盈,是真的有孕了?” “那还能有假么,我去得时候三叔公就在那儿呢,他从来跟卢修远他娘不对付,还能帮着她来诓我们不成?!” 卢修城面色一变,不等李氏再发牢骚,冷着脸将手中花瓶往地上一扔,倒是将李氏吓了一跳,定睛见他是真生气了,顿时也没了胆子发脾气,乖乖地闭了嘴。 卢修城一直不相信卢修远那样的会有孩子,周盈有孕的消息传出,他也只是当成了她娘卢夫人的一个唬人的烟雾弹而已,眼下幌子竟然成了事实,卢修远滚了两次山崖,第一次没死成,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夫人回来,第二次又没死成,还马上就要抱上儿子了,就算是天生运气好,这样三分两次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太邪门了些。 李氏见他一脸阴霾,也别吓着了,噤声不语了半晌,忍不住问道:“眼下她有了孩子,我们要怎么办,难道真要坐以待毙么?” 卢修城闻言冷笑道:“眼下不过刚刚有了孩子,你急什么,孩子这东西娇贵的很,就算是运气好怀上了,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两说,就算是生下来了,能不能养大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氏狐疑道:“卢修远她娘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个孙儿,定然护得跟眼珠子似得,哪能轻易得手。” 卢修城抿唇笑了笑:“就算是眼珠子,也有闭上的时候,她若做不到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守着,旁人总有得机会见缝插针,且等着瞧吧。” 李氏听他说得这般胸有成竹,料定他已是有了打算,也跟着送了口气,心上的顽石消了一般,虽是轻松了不少,但孩子那一根刺还扎着,不由又皱紧了眉头,寻思着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得传喜讯,这样自己在卢家也能站得更稳些,也能让那些总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议论她无所出的女眷们闭上嘴。 周盈从摔伤了腿,一直都没下过床,饮食起居也都是由人小心伺候,服下了卢夫人给她的药后,也不知是药效本就如此还是她与药性相克,只觉得身上一日比一日累得很,即便一天睡五六个时辰,也还是困顿得跟熬了夜似得,连带着胃口也差了许多,倒还真有几分刚刚有孕的样子。 外人皆道周盈是有孕,下人也照有孕来小心伺候着,但万事都不是能保证十分周全的,下人再小心也有粗心的时候,眼下虽是入了春,但夜里还是凉的很,翠果有一日忙得乱了,睡前竟忘了给周盈关窗户,卢修远睡在里侧觉不出来冷,周盈本这几日本就睡得沉,冷风吹了一夜也没把她给吹醒,倒是吹出了风寒,第二日早晨就发了热,愈发憔悴的可怜。 因她乔装有孕在身,卢夫人也不敢贸然招医士来给她用药,周盈只得咬牙忍着,每日只靠姜汤来驱寒,却总不见有起色,胃口也一日比一日差,有时一天睡下来,连一碗米汤都喝不进去,不几日人就瘦了一大圈。 周盈对自己的身子了解的很,她从来就是那种不轻易生病,一生病就不容易好的倒霉体质,从前生病时吃再多的药都不会好,就习惯了采取暴力血腥方式,到医院里去挂几天吊瓶,对于她这种晕针又怕血的人来说,能去打个吊瓶就是把后槽牙都咬碎的大决心,若是吊瓶打下去还不见好,就得更对自己狠一点的去打那种疼得想飙泪的小针,一般这样折腾下来,最快三五日最慢半个月,病也就好利索了,但眼下在这纯中医中药的时代,有倒霉催的挨上了一个不能用药的特殊时刻,周盈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小风寒得折腾多久才能放过她。 病了几日,周盈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从前每次用膳时,都是她拿着小碗一口一口的喂小美人,眼下她病倒了,倒是掉了个个儿,轮到小美人端着碗求着她吃。 美人固然养眼,又秀色可餐,周盈觉得自己看着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俗物来填饱所谓的胃了。 这一日到了用膳的时候,倒是稀奇的没看见卢修远抱着个小碗来喂她,周盈难得一气呵成睡到了下午,才被人给叫醒了,睁开眼缓了一会儿,看见卢修远端着小碗笑得如沐春风坐在床前看他。 看着他这几日跟着消瘦下去的脸颊,那些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肉已经不知不觉的又缩了回去,她深知这几日她病着,他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的辛苦的很,心中有些不忍,便撑着坐起身来,打算勉强吃点东西让他高兴高兴。 看到小美人碗里捧着的东西,周盈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看向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小七,小七见状连连摆手,忙着撇清关系:“这个我没插手,除了和面烧火下锅煮以外,剩下全是公子亲手做得!” 周盈默默的思考除了这些之外还剩下些什么,又见那碗里或是漂浮或是沉淀或是展露冰山一角的行色各异的面疙瘩,形态隐隐有当时他们在马车上玩泥巴大作之风骨,便知晓这是出自何人之手,十分欣慰地朝她家小美人一笑,继而看着那碗面汤有些淡淡的忧伤。 小七有些看不下去了,觉得还是得说两句,便试图勾起她的记忆:“少夫人不觉得这汤很眼熟么?您从前也做过这道汤给公子喝的,您忘啦?” 周盈很是努力的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么花哨又透着几分诡异的汤,小七见她依然一脸迷惘,有些着急,便又提醒了一句:“就是公子去给您采荷花,不小心掉到池子里那次,也是染上风寒吃不下东西,您就给他做了这么一碗汤,他连喝了两碗,出了一身汗,风寒就好了……” 他话说到这份上,周盈总算想起来一些。 先前卢修远着迷于给她送花,把一圃子名贵兰花全糟蹋了后,又把目光投到了池子里灼灼盛开的荷花上去了,结果荷花没捞着,自己却掉水里去了,被小七连拖带拽拉上来,泡了冷水又吹了风,毫无意外的病倒了。 他生病时周盈一直在身边悉心照顾,每日除了发愁喂汤药外,就是愁他吃不下东西。 其实这个时候府中做菜大多用得是猪油,油腻的很,病人本就口味清淡闻不得油腻荤腥,白粥又太淡,嘴里没味时吃着还泛着一股苦味,因而不管周盈怎么哄,他就是不愿意吃东西。 照周盈的眼光,也觉得厨子做得东西太腻味不适合病人吃,油腻腻的,做得再好看吃多了也倒胃口了,就自己到后厨去,用菜籽榨了一些素油用,又取蔬菜榨汁,鸡蛋调和,做出一青一黄两色的面团来。 做完这两色面团后,她左看右看又觉得这两色太单调,就又让人去采了一些香气宜人又有颜色的花来,拧出花汁来和面,揉出了一种泛着淡粉色的面团。 因着先前被倒掉的那一盅蔬菜面在前,周盈不敢再做面条给他吃,就将那三色面团每样揪下一点,用手指压成小小的面皮,再捏成拇指大小的饽饽,有的饽饽里塞上一点调好的三鲜馅儿,不为吃馅儿,只为调味,有的则是失心的面饽饽,将饽饽包好后,周盈用撇去了油的大骨头清汤起锅,将三种颜色小饺子放在汤里煮开,也没敢多放盐,就这样清清淡淡的,开锅之后又打了几个鸽子蛋进去。 这样别致又清淡的热汤饽饽很是合卢修远胃口,不用周盈求着他自己就喝下了两大碗,本来还能再吃些的,周盈怕他饥一顿饱一顿的把胃再吃坏了,就只让他喝了两碗,然后捂着被子出了一夜的汗,第二天早晨起来热就退了,到晌午时就正常用膳了,这就算是彻底好了。 记忆从自己做得那碗三色饽饽回到面前这碗,周盈感动之余,还是没忍住问一句:“汤里飘着的血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小七挪揄道:“……绿色和黄色的面是用菜汁子和鸡蛋弄出来的……实在不知道那红色的该用什么,公子就用了过年时点年糕的‘年年红’给染上了,染得有些重了,就……” 万绿丛中点点血红,倒是很有非主流式的感觉,血腥的凄美。 周盈就着卢修远舀起的那勺喝了一口,咸得差点喷出来。 小七在一旁喃喃道:“本来咸淡是正好的,出锅的时候公子不小心把盐罐子给打翻了,那罐子也不长眼,滚了两圈居然滚到锅里去了……小七这就去给您倒茶!” 周盈不忍心伤了卢修远的心,努力把那口汤给咽下去,卢修远见状马上又舀起一勺来,先是放在嘴边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喂给她。 这些都是从前她照顾他时的动作,本以为他单纯好忘事,不想却全都将她的一举一动给记住了。 周盈心中明白为了这一碗汤,他得付出比旁人多很多的功夫,虽然有小七在旁边帮着,找书苑.zhaoshuyua但他的性子很少求助于人,周盈能想象得出他为了这锅汤所作出的努力,因着这份关怀,连难以下咽的汤似乎都变得可口了许多。 一口气喝了两小碗,又趁热喝了半壶热茶,身上竟真的也出了一层汗,翠果忙抱来几床后背给她牢牢裹上,卢修远也侧卧在床畔陪着她,周盈从被中探出头来,握着他修长漂亮的手,轻轻地抚着他手指腹上的烫伤。 “疼不疼?”周盈心疼的问他,回答她的是一记温柔的笑。 周盈心中暖暖的,将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吹了吹。 卢修远唇边的笑意更深,将那受伤的手指藏起来,不让她看见。 周盈笑了笑,裹着身上几床被子,艰难地往里面挪了挪,腾出一大块地方来,卢修远见状自发脱了鞋子也爬上床来,在她腾出的那块地方来,与她面对面躺下。 周盈将最上面一床被子拽过去一大半该在他身上,像从前他睡觉时一样,往他那边使劲挪了又挪,努力将额头靠在他颈间,卢修远立刻伸出手去,隔着好几层被子揽住她,两人以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相继安然睡去。 连日阴霾的天空上,乌云逐渐散开去,被阳光分割成几半,而后缓缓消散。 久违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厢房中来,映亮了床上相拥而眠的一对璧人,温暖的气息在满室安静中无声无息弥漫开来,恍若春日偶然从眼前走过,丝丝扣扣暖入人心。 第19章 女人心 不知是那一碗热汤起了作用,还是那一下午相拥而眠的温存午睡,周盈出了一身汗后,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又再接再厉的养了两天,居然不用挂吊瓶打针,甚至连药都没吃就好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病好利落之后,周盈忙不迭的带着卢修远出去溜了个弯,先前伤了腿,紧接着又生了病,一来一去折腾了大半个月都没出过门,周盈感觉自己在床上窝的快长出蘑菇来了,虽说腿伤未愈走起路来还有些使不上劲,好在出门吸口新鲜空气,不然在这个没有电脑没有漫画的时代,真是能把人活活给憋死在病床上了。 因着腿伤走不了多远,即便是卢修远一路费力搀着,也不过是从修竹院出来到了碧荷亭这么点距离,但也比在房中待着要强,翠果将一同带出来的软垫铺在她身下,又给披上了件披风,周盈半靠在围栏上,饶有兴趣地跟着卢修远一道用馒头渣滓**池里饿绿了眼的鱼。 “大风的天,你们怎么出来了。” 周盈忙将手中的渣滓都给攘水里去了,引来一大群鱼来此处争相抢食,腿上无力一时站不起身来,只得坐着对卢夫人恭敬行了一礼。 “在房中待得时日久了,想出来走走透口气。” 卢夫人将她身上的披风又拢了拢,回头对翠果道:“今年春日多风,日后再出来给少夫人拿最能挡风的披风,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马虎不得。” 翠果得令,也不用人提醒,很是麻利地去取新的披风来,卢夫人顺势在周盈身侧坐下身。 “日前你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卢氏上下都议论纷纷的,我琢磨着这也是件大事,应当让族中人都知道才是,便想着以这个由头办个家宴,邀族中各位和家眷共来,一来自家人热闹一下,二来也借这机会将你有孕之事公诸于众,你看如何?” 事到如今,周盈当真是从心底里佩服卢夫人的胆量,不过是一个情急之下的假怀孕,却被她以假乱真到这个地步,不仅不息事宁人,还大操大办生怕有一个人不知道。 相较之下周盈就没她这般悠然:“如此大排场,会不会有些过了?” 卢夫人闻言摆摆手,道:“这等喜事,若是我排场小了,才容易招惹人怀疑呐。”又看了看周盈平坦的腹部,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日子,道:“照月份算,应当是三个月,该有些显了,明日我让奶娘将东西送来,你记得每天戴着,一定要避开一切人,宴席那日也要尽量避开任何人,来得这些人里必然有不少想对这孩子欲行不轨的,我们定要小心为上才是。” 卢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周盈心里也明白,她来这趟不过是通知她要有这么个宴会,根本不是来征求她的什么意见的,便也不去做什么无谓挣扎,点头应下了卢夫人的叮嘱。 常言道做戏做得像,靠得全是天赋三成努力七分,虽说她不是什么科班出身表演能力上佳的专业演员,但好歹这在中外偶像剧中浸泡了这么多年,随便提出哪一部都有这么一两个孕妇的演技可圈可点的。周盈以此为蓝本悉心模仿,虽说学不了十成十的像,但时而摸着肚子一脸母爱泛滥走路小步慢挪这一套能有多难?她装起来倒也游刃有余,实在自己装得累就让翠果扶一把。翠果知道她有孕后比自个儿有孕还紧张,扶着她走路时只恨不能学乌龟挪,周盈扶着她慢悠悠的跟着挪,挪了这么两三回,自觉好像还真挪出了几分有孕女子小心翼翼的感觉来了,倒也能拿出门去以假乱真。 但如今她不是很担心自己学得不像,倒是更担心一个人——卢修越。 当初在崖底,她为了让卢修越能出手相救,曾经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一定不会让卢修远成为他的障碍,这话才说了不过半个月,自己有孕的消息就传遍了卢氏。 古人向来讲究一言九鼎,况且再没有什么消息,能比卢修远一支后继有人对他更有威胁性的,估计卢修越知道这个消息悔得连场子都青了,原本周盈还打算把他给争取到自己这边来,这下只怕他分分钟都想掐死她的。 放眼望卢氏同辈人中,老二卢修城和李氏夫妇两个一看便是颇有心计的人,对于这类表面和气心怀鬼胎的人,周盈向来是划清界限敬而远之的。相较于他们,周盈心中始终对卢修越和王嫣夫妇二人存着一些好感,尤其是卢修越,日后若是她还想好好留下卢家,他的定然不能得罪的,眼下虽说不能为了解释误会将假孕之事抖出来,但至少要同卢修越当面谈一谈才是。 宴席之上,卢夫人坐在上首第一位,比她位序更高一些的席位上坐着一个眼生的老人,须发全白却依然精神抖擞,一双眼睛似乎已经看透这红尘嚷嚷万般俗世,始终微笑着俯瞰全场,看几位叔公对他的恭敬态度,应当是在卢氏有特殊地位的人物。 卢夫人往下依次是卢氏几大元老的位子,有眼熟的也有完全陌生的,席间偶尔朝周盈瞟来几眼,皆是意味深长,周盈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些探究眼神只当没看见。 今日算是家宴,规矩并不严明,男宾与女眷皆是同席,唯有周盈身边位次是空的——卢修远见不得这样人多的场面,早早的就被哄着睡了,眼下正在厢房中由奶娘和小七贴身陪着,这里也就只剩下了周盈一人就坐,隔着不算宽的距离,同对面坐着的卢修越遥遥对望。 卢修越身边坐着的王嫣,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李氏来给她敬酒时,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没理会李氏,李氏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难堪,末了还是卢修越替王嫣接了这一杯酒,才没给李氏留下什么话柄,却也是愤愤然的回席了。 周盈看着王嫣的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似乎不是个热衷于装扮的女子,先前与她打过几次照面,对她不施粉黛却依然光彩照人的风采记忆很深,眼下那张依然美丽的脸上却罕见地敷上了一层厚厚的脂粉,非但没有勾勒出些许美感来,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就好像是硬套上的面具一样,让人看了浑身都不舒服。 周盈打量王嫣的时候,她抬头看过来一眼,四目交接,王嫣却没有同以前那边朝她淡淡一笑,而是恍若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淡淡地将眼别过去。 莫不是卢修越回去将崖底之言说与她听了,她心中有怨,才做出这般冷漠神情来给自己看的? 周盈有些心神不宁,伸手想拈一枚果子来降降心火,却没瞧见翠果正端着茶壶给她杯中倒茶,不小心碰了一下壶身,惹得翠果手一抖将茶水倒出杯外来,浇在了周盈搭在案台上的那只手背上去了。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周盈朝满脸惊慌失措的翠果小幅度摇摇头,挥手示意她先退下,自己则将已经泛红的手背悄悄隐在了衣袖下,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那只被烫过的手一直掩在袖子下,再没敢露出来。 宴罢各自回府,卢修越晚上不承让,喝得有些多,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眼下已是入夜十分,街上静谧一片,鲜有人往来,唯有车辙声清晰回响,缓稳悠长。 “你今日怎么了,频频出神,是没休息好还是病了。”闭目养神的卢修越突然出声,把一旁的王嫣吓了一大跳,一时语塞,竟没反应过来要回些什么。 卢修越睁看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淡淡道:“若是身子不适,早叫人来瞧瞧,今夜我还有要事,就宿在书房中了,你回去后早些歇息吧。” 王嫣有些艰难道:“这月你大半时日都是宿在书房,书房背阴,入夜寒凉,还是回房稳妥些。” “无碍。”卢修越闭着眼道:“近来总有琐事缠身,宿在书房方便些。” 夫妻多年,王嫣深知他不是个容易更改主意的人,便不再多说什么,二人一路静默无言地回了府上。 卢修越下了马车就直接去了书房,王嫣则去了小厨房,亲自给卢修越煮醒酒汤,蕊心端着盛汤的大碗进来,见自家夫人正对着砂锅发呆,而那锅中汤药正因煮沸滚滚向外鼓,只把砂锅盖子都给顶起来了。 “夫人,那药快洒尽了,快些熄火吧!” 王嫣被这一声唤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着急地就伸手去掀砂锅盖子,却被盖子烫了手指,“呀”的一声将盖子给掉在了地上,手背却被锅中冲出的热气给灼红了一大片,吓得蕊心赶紧将手里的碗往下,舀了一瓢凉水将她手背按在里面冷敷。 “好在没灼出泡来,找书苑 ww.zhaoshuyua.om夫人且在此稍等,蕊心去给您取药。” “先别急取药。”王嫣将她拦下,“公子还在书房中,等我先将醒酒汤给他送去,回厢房再上药也不迟。” 蕊心点点头,回身将端来的碗拿过来:“夫人先往后站一站,蕊心替您把汤倒出来。” 王嫣站在一边,看着蕊心用布小心的包着两耳将砂锅端起来倒汤,心中暗嘲自己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看来那药对身体的影响的确大了些。 王嫣疲惫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越来越无血色的脸,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卢修越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不是说让你先休息么。” 王嫣端着托盘走到他身侧,将托盘放在书案上:“晚上饮酒伤身,你先将醒酒汤喝了,我再睡也不迟。” 卢修越伸手将汤从托盘中拿出来,一边专心看着手中的书卷,一边慢慢将汤饮尽。 王嫣伸手去接空碗时,不小心露出来手背上的灼伤,她心下一惊忙将被烫到的那只手背缩回袖中,就听卢修越道:“我记得先前府中有一批上好的药膏,其中有一道治烫伤最好。” 王嫣闻言猛得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却被卢修越下一句话推入了深渊之中。 “明日该是女眷去探望回礼,你去探望修远夫人时,除了备好的礼品外再带几盒消肿的药去。” 第20章 乾坤挪移 王嫣手一顿,继而笑得有些勉强:“为何要带上那些药膏,她有孕在身,恐怕轻易沾不得那些吧。” “席间丫头毛躁,茶水烫了她的手背,她既是有孕在身,自然要金贵些,婶娘向来是个细致的人,你此番带了药膏去,她必定不会挑道理。”卢修越与其平淡的解释道。 “是了,今晚我就让人去备好,妾身先退下了,公子早些歇息。” 掩好书房门,王嫣站在门口良久,极力维持着的温婉神情在夜色里渐渐地落寞下去,席间不过是这么偶然一瞬,又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为何偏偏被他这般凑巧地看见……曾几何时他也会这般心细,却不是为她,而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夜色凝重,悠长回廊上,王嫣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刻这般飘摇身姿,恍若夜间飘过的女鬼一般,每一步又走得踉踉跄跄,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吹倒一般。 他是真的对周盈不同么……或许,或许只是她多心了吧…… 今年的春日来得晚,缠缠绵绵的总不见得暖和,待到真的转暖,却又是一夜花满枝头的突然,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入了盛春,天气便一日日的转暖和了,奶娘说春捂秋冻,不让把冬衣脱得这样快,非要缓两日再说,周盈被那场风寒折磨怕了,也怕贸然减了衣服会着凉,便听了奶娘的话,没早早换上轻薄的春衣,只等着天彻底暖和了再一点点的减衣裳, 李氏来找周盈时,她正换了衣裳要出去走走,便叫李氏同她一起去后院看刚开的桃花,却被李氏拦下在房中坐着说话。 房中阳光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两人有一搭子没一搭子的聊了一会儿,就有人叩门,说是送鱼片粥来了。 香气四溢的鱼片粥一端上来,二人的注意力就都被粥给吸引去了,李氏笑道:“好香的粥,看着比我府上厨子熬出来的好多了,到底是有孕的人,就是金贵,同样的东西到你这里都不一样了。” 周盈笑着答她道:“不过是做法不一样罢了,嫂子肯赏脸,不如同喝一碗吧?” 李氏笑得愈发灿烂:“既然妹妹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了,不瞒你说,我今早来得急,还真没来及吃点什么,这下还真有些饿了。” 周盈闻言吩咐翠果再去取一只碗来,分别从汤盅中盛出两碗,放在各自面前。 李氏似乎有些小洁癖,拿起勺子没有直接喝汤,而是用袖中的一方小帕子将勺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 周盈用勺子舀起一勺来刚想喝,就听她在那边道了一句:“慢些喝。”而后用手里的勺子从周盈汤中舀出一根鱼刺来,对着翠果嗔怪道:“给主子吃的东西,怎得这般不小心,这要是没看见吃下去,扎坏了嗓子可怎么好!” 周盈道:“鱼刺这般细小,也亏得嫂子这样的心细之人才能看见,他们不过是些粗使的丫头罢了,哪能比得上嫂子明察秋毫。” 李氏摆手:“哪里是什么明察秋毫,不过是伺候人伺候惯了,方才我那勺子搅了妹妹的汤,妹妹不嫌弃吧?” 周盈笑道:“怎会嫌弃,嫂子多心了。” 李氏点点头,将那根舀过鱼刺的勺子朝翠果递过去:“再换一个来。” 翠果应声伸手去接勺子,却没接住,勺子“啪”一声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怎得这般不小心。”周盈没等李氏说话就先开了口,呵斥翠果道:“还不赶紧去另取一只勺子来。” 翠果匆匆忙忙去后厨取勺子,周盈朝李氏抱歉一笑:“丫头愚钝,让嫂子笑话了。” 李氏倒是大度一笑,道:“是该****,好在不是什么值钱物件,要不这三天两头的摔,府中的值钱东西还不早就该给摔尽了。” 这时门口响起几声行礼声:“见过老夫人。” 周盈闻言忙撑着桌案站起身来,起得这般费力倒不是她入戏有多深,单纯的是因为穿得太厚活动不便罢了,李氏也紧跟着她站起身来,对着进门的卢夫人躬身行礼,卢修远跟在卢夫人身后一起进得门,难得没一来就缠上自己的夫人,而是一直盯着桌上的鱼片粥看,似乎是很有兴趣。 卢夫人也看了一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粥,对李氏淡淡的笑:“难为你能想着来看看,盈儿有孕正是缺人陪的时候,你来同她说说话,也能给她解解闷了。” 李氏客套道:“我本就清闲无事,又与妹妹投缘,才老往府上来的,解闷说不上,只怕妹妹都要给我跑烦了。” “这是哪里话,嫂子是贵客,盼都盼不来的,那还能嫌烦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这串谎话,周盈都要被自己的两面三刀的功底给震撼了,当真是环境影响人,在这样的家庭中耳濡目染,连她这样愚钝的人都将八面玲珑之法习得这般熟练了。 真真假假的客套了一番,卢夫人从奶娘手中接过一样东西来,走到香炉边站定,让周盈打开来看看。 卷轴上的一副仕女图,周盈并不懂这些,倒是李氏兴致勃勃的凑上来看了又看,赞叹道:“当真是件宝贝,恕我眼拙,这幅似乎是东晋大师顾恺之的手笔?” “还说自己眼拙,我看倒是好用的很,一眼就看出来了。”卢夫人笑道,打趣周盈道:“这点上,你比二夫人可差得远了,好好将画收起来,多多赏玩一下,母亲不求你在此上有造诣,只是别白瞎了这幅画就是。” 周盈谦逊道:“母亲之言,盈儿自当牢记。” 卢夫人满意点头,对李氏道:“我今日来就是给她送画看的,你们接着聊,我先走了。” 周盈卷了画轴在手,温声问一直安静等着的卢修远:“给你盛一碗粥喝好不好?” 卢修远摇摇头,卢夫人见状朝他招招手:“修远,到娘这里来,今日你嫂子难得来,让盈儿好好陪陪她,咱们先回去。” 二人将卢夫人和修远送走后,回到案前坐下,周盈伸手碰了碰那粥:“似乎是凉了,让人端下去热一热吧。” 李氏舀起汤来喝了一口,道:“还温热着,我觉得这样喝倒也可口的很,这鱼片本就喝个新鲜,再热过了鲜味就没了。” 周盈本也不是个挑剔的人,听她这般说也不爱再折腾什么,低头喝汤,刚喝了几口就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抬头一看,李氏正伏倒在案上,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骤然苍白下去,右手用力按着腹部。 周盈大惊失色,忙站起身来到她身侧扶住她,急切道:“这是怎么了?” “我……我肚子好痛……”李氏断断续续说着,脸色惨白的像一张纸,整个人眼看就要昏厥过去,吓得周盈忙让人来搭把手,将她搀扶到里间的榻上去,又让人去请医士来。 卢修城匆匆赶到府上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一把抓住刚从厢房里走出来的医士,有些崩溃地朝他大吼大叫。 “我孩儿如何了!如何了!” 医士被他这副样子吓着了,半晌才哆哆嗦嗦说出一句:“这位公子节哀,尊夫人两月的身孕,在方才小产了……” 卢修城闻言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像是疯了一般死命摇晃手中抓着的医士。 “你说什么!孩儿没了……怎么可能!你这个庸医!庸医!我要你何用!” “放肆!”卢夫人从游廊一头走过来,皱着眉呵斥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府邸,由得着你在此发疯!” 医士得了机会,赶紧从卢修城手下溜了,卢修城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神情呆滞地看着卢夫人,忽然情绪失控,指着卢夫人大喊大叫道:“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儿!他是在你府上没的,此事你定然脱不了干系!我亦不会善罢甘休!” 卢夫人冷笑一声,道:“李氏有身孕之事谁都不知晓,倒是我儿媳盈儿的身孕,整个卢氏都一清二楚,她来看盈儿,盈儿的汤中就莫名出现了堕胎药,此事我还要找你算账,你倒恶人先告状起来,既然不想善罢甘休,那便正好,我倒要查查看这下药的真凶是何人,究竟是我府中人,还是有人想栽赃陷害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你!” 卢修越从远处而来,远远地看见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幕,微微皱了眉头。 卢夫人见他来了,伸手招呼他:“你来得正好,今日之事关系到我府上和修城府上,既然要查,我们两边都不好插手,由你来查探最是稳妥不过。找书苑wwzhaoshuyuan.co ” 卢修越朝卢夫人行了一礼,看了一眼卢修城,缓缓道:“若说要查,便得是趁着时候才是,方才我来时,见后厨已经被封,煮粥的锅和碗筷和下人也都被看管起来,眼下唯一没查的便是在这厢房中的人,依我看,应当先从二位夫人和在身边服侍的婢女开始才是,先搜过她们的身再说其它吧。” 他话音未落,卢修城便出言反驳,赤红着眼道:“眼下我夫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们竟还要搜身,岂有此理!” 卢夫人淡淡道:“又不是只搜她一人,盈儿她们一个都逃不掉,况且只是搜身而已,又不需她怎样,对生死也无甚大碍。” 卢修越朝身后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便到门口去守住厢房,不许里面人出来,另有两个女子尾随进入厢房。 “修城,要不要一同进去看着她们搜?”卢夫人凉凉问道。 卢修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大步走进厢房中,里面立刻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叫声,转眼间他便又出来了,怀中抱着依然昏迷不醒的李氏,阴着一张脸直往外走。 卢修越在后面叫住他:“若是出了这个门,此事便说不清楚了,日后你若再想追究,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卢修城闻言顿了顿,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流转看到卢夫人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后,他不禁愣了愣,忽而像明白什么一般,一脸怒容地拂袖离去。 第21章 谁的孩子 卢夫人冷眼看着他二人离开,状若无事地先进厢房去看过受惊的周盈,安抚了一番之便出来了,对着卢修越道:“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是他自己不要追究的,日后若是再在宗族中闹起来,务必要将你今日所见所闻如实相告各位宗亲才是。” 处理完李氏的事情,卢夫人慢悠悠地往佛堂去,奶娘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心有余悸道:“方才老夫人与二位少夫人看画时,公子一直盯着两碗鱼片粥看,老奴眼见着他将两碗粥给倒过来了,当时只当他是在玩呢,却不想是这样的后果,现下想想当真是极险。” 卢夫人边走边道:“李氏擅玩这些小伎俩,却忘了修远从小就是精通药理的,他十岁时就能闻着味道说出药性,就算到了如今也不是能轻易被蒙蔽的,李氏此番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实属活该,他夫妻二人若是聪明,该学会收敛些才是,否则日后我也不会心慈手软,只怕他们要招架不住。” 入了佛堂,卢夫人吩咐奶娘将笔墨纸砚拿来:“今夜我就在佛堂中抄经了,这几日让他们做些素食来,三天之内不要见荤腥,虽说他母亲不堪,但孩子终究是一条人命,我在此超度他,望他来世能投个简单的人家,莫要再被人算计了。” 奶娘低头研墨,闻言道:“他不被生下来,也算是福气了,否则……”话及此奶娘没往下说,卢夫人执笔蘸墨提笔书写,也没往下问什么。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那李氏的孩子,是在咱府上没的?”灵儿从软榻上坐起身子,抚着微凸的肚子问榻前的婢女云霜。 “可不是怎么着,她跟少夫人一块喝粥,结果少夫人没事,她的孩子却掉了——而且先前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有孩子,这刚知道就是这孩子没了的时候,听说哭得跟个泪人似得,天天在府里闹呢。” 灵儿缓缓倚回软垫上,奇怪道:“这便说不通了,那二公子一向不好相与,如今自己亲孩儿都没了,他竟还能这般善罢甘休,好生奇怪。” 云霜给她盖了盖被子,见怪不怪道:“这深宅大院的,好生奇怪的事儿多了,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猫腻,您还是静下心来养胎才是,待到日后生下个小公子,您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搬出这别苑,住到大宅中去了。” 灵儿很是受用,环顾着布置典雅的厢房,道:“这里虽说也不错,终究不是个正经地方,你说若是我能生下男孩儿,老夫人会给我个什么名分?” 云霜想了想道:“什么名分的倒也不敢说,但如夫人的位子定然是坐定了。” 灵儿闻言撇撇嘴,一副不屑为之的样子:“如夫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好听点的妾罢了,还不是比人低一等,倒是你说,我怎么就不能做个正室夫人了?” 云霜近来伺候她久了,也多少摸清了一些她的脾气,虽说心里很是鄙夷她一个贱婢出身,却总是想着要做正室的位子,嘴上却不能说出来,于是便转了个方向:“听闻少夫人也有孕了,虽说比您晚些,但她毕竟比您早进门,又……” “又是名正言顺的大家夫人是吧?”灵儿冷笑,缓缓抚着肚子道:“不过是捷足先登了一步,爬得高怎么样,没个依靠还不是早晚要掉下来摔死的命!” 云霜闻言一惊,忙道:“这话说不得,姑娘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的孩子积德才是。” 灵儿闻言面上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缓缓躺下身去,对着给她盖被的云霜道:“昨夜院中有动静吵得我睡不着,今夜你们都离远点,到院子外去伺候,有事我会叫你们,不叫的话别随随便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吵得我头疼!” 其实三个月的身子,只要坐稳了胎位就不必太过小心翼翼,别苑中伺候的人都是卢夫人亲自挑选的,随便拉出哪个都是伺候过三四个人生产过的,谁也没见过比她更娇气的女子,一个身孕恨不能操使的整个院子的人将她抬起来伺候,她自己仗着个身孕觉得了不起,实则在这些伺候她的下人眼里,她也不过就是个飞上枝头的野鸡,一个大姑娘连人都没嫁,名不正言不顺的就给人家生孩子,不是伤风败俗是什么。 但对着这种人,通常是惹不起躲得起,她又好挑人毛病找人麻烦的,别苑中人不愿意跟她计较,便勤躲着她点,一听说她晚上不准人进院子伺候,一个个都松了口气,比过年还觉得轻松。 是夜,别苑中早早的安静下来,伴随着最后一盏灯熄灭,一个身影悄悄从一堵墙下爬进来,抖了抖身上的土,蹑手蹑脚地往一处院落去。 灵儿听见开门声,心中一喜,忙不迭就要坐起身来,却被迎面扑来的黑影又给扑倒在床上,按着她一阵乱亲。 “小娘子,真是想死我了……” 灵儿娇笑着伸手推开身上的人,捂着腹部嗔怪道:“毛毛躁躁的,也不怕伤了你孩儿。” 来人一听当即住了手,坐正了身子将手移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上,轻轻地抚摸,一边问道:“怎么样,孩儿他可听话?” 灵儿啐了他一口:“这才多大,连男女都不知道,谁晓得听不听话。” 那人笑了,讨好地在她脸上亲了又亲,耳语道:“依我说,你怀得定然是个儿子。” “你如何知道?” “那是自然,我自己的孩儿,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灵儿听他又在胡说,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黑灯瞎火的胡说些什么,还不去把灯给点了。” 那人捂着胳膊龇牙咧嘴的去点了灯,烛光硬着他一张俊秀的小白脸,看得灵儿一阵难耐,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小白脸得了示意,当即便现了原形,将她又扑倒在床上,惹得灵儿一阵惊呼:“你轻些,若是伤着了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泯郎低低地笑了,在她耳边轻声道:“怎么会,这孩子日后可是要做卢家家主的,我伤了自己也不舍得伤他分毫啊……” 房中的灯悄然熄灭,唯有细碎的声响从黑暗中隐隐传来,又被融入夜色之中。 奶娘放轻脚步从窗前走开,身后跟着白日里贴身伺候灵儿的云霜,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院落后,云霜回身轻轻地将门掩好。 奶娘走在前面,压低声道:“今日之事,休要对任何人提起。” 云霜恭敬道:“云霜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是要听老夫人的话,奶娘放心,今日我什么都没看见。” 奶娘点点头,与她一前一后走到一颗桂花树下,借着树荫遮挡住身形:“他们这般公然私会,未免太大胆了些,这几日你找个由头,将那墙下的狗洞给堵上,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如何进来,另外嘱咐这院中伺候的人,有事没事别围着她转,这人果真不能捧着,捧得常了,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 云霜附和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找书苑 ww.zhashuyuan 不过是个卑贱丫头出身的,一朝得势还妄想与夫人一较高下,当真是自不量力。” 奶娘皱眉:“她在私底下还议论过少夫人?” “岂止议论,还说了好些大不敬的话,近来越发过分了,连奴婢都听不下去了,她却还不知趣。” 奶娘摆摆手,道:“此事我晓得了,不论如何你只管伺候好她,至于她日后如何老夫人自有裁断,我们只要尽心办事就是了。” 从别苑回到府里,已经快后半夜了,奶娘从虚掩的后门进来,直奔佛堂而去。 虽已是入夜,佛堂中依然灯火通明,卢夫人坐在案前,正专心致志地抄着经书,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了一句:“回来了。” 奶娘走上前去,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将今夜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卢夫人面容平淡的听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到将这一遍经文抄圆满了,才搁下毛笔。 “她腹中的孩儿不是修远的,此事我早就知晓了。” 奶娘松了口气,又问了一句:“既知不是公子的,夫人为何还要如此优待于她?” 卢夫人将纸搁在一旁晾干上面的墨迹,又铺了一张在桌上,提笔写下第一个字。 “优待于她不过是要留住那个孩子罢了,眼下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只怕金库钥匙早就被人抢了去,不管孩子是谁的,眼下于我们总归是有用处的。” 第22章 捉奸在床 多事之秋,连夜都显得格外绵长,亦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周盈将头枕在卢修远胸膛上,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自己却总也睡不着,白日里那副血淋淋的场景还在眼前回荡,她扬起被子将头蒙上,却挡不住那一幕在脑中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翠果来给香炉添香,看见软榻上靠着一个人,被吓了一大跳,待看清那人是谁顿时松了口气。 “少夫人,深更半夜您不休息,坐在这里作甚?” 周盈抬手抚了抚胸口:“有些睡不着,起来透透气。” 翠果将带来的香料在快要燃尽的香炉里,见香饵燃了才又出了门去,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滚热的汤。 “今日熬压惊汤时多熬了一碗,剩在了砂锅里,眼下虽说没刚熬好时药性足,但也该顶点用。” 周盈心道,这是心病,又怎是一碗压惊茶能转好的,只是那碗茶攥在手里着实舒服,暖暖和和的,周盈就趁热吹着喝了,喝完后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禁不住长呼了一口气。 “去给我取一床被子来,我今夜便在这睡了。” 翠果闻言直摇头:“这可不成,这软榻靠着窗户这么近,都能试着风刮进来,在这睡一夜不感染风寒才怪!” “那就搬两床被子来。”周盈向后靠在软靠上,合眼慵懒道:“反正我就在这不走了,怎么暖和怎么来吧。” 翠果拗不过她,只得匆匆去抱被子,仔细地将周盈裹了个严实,站在旁边看着她如个大蚕蛹一般的模样埋怨道:“少夫人这样睡觉,怎比得上在床上舒服啊,还是回去睡吧——” 周盈摆摆手,头一歪靠在软靠上,面容恬静像是准备入睡一样,翠果见她这副样子,识趣地闭上嘴,悄悄地将闪烁的蜡烛熄灭了,轻手轻脚地退出厢房外。 夜风透过窗纸一点点渗透,已经没了凉意,却没得白日那样温暖。 本是春日里的一阵风,没了阳光透出的便是一股寒意,恰如她现在的心情,仿佛被罩在了无形的阴暗中,越来越冷。 卢修越府上来了客人,是他多年前游学时的一位故交,两人曾同拜在一位名师门下,回归故里前彼此约定日后定要再相见,此番他因故来到范阳,自然要来府上一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二人推杯换盏,一直把酒言欢到入夜,才意犹未尽的结束宴席,将故人安排到客房中休息。 王嫣伺候着卢修越洗漱妥当,蕊心来端走净面的水时,顺便提了一句:“客人带来的礼物都已经收入库房中了。” 王嫣点点头示意她退下,就听卢修越问道:“带来了些什么?” 蕊心道:“是一些蜀中的特产,还有几匹上好的蜀锦,各个光彩夺目,漂亮极了。” “蜀中多宝,织造工艺上又巧夺天工,当是好东西,好好收着吧。” 蕊心听自家夫人对那些难得一见的宝贝这般淡淡态度,有些按捺不住,便斟酌道:“蜀锦虽名贵,却也是用在穿戴上才不算浪费了,咱们库房中已经收了不少的好料子,前几日奴婢去看过,有几匹还被老鼠给咬坏了,当真可惜了。” 卢修越闻言接口道:“东西不在于收,在于用得得当,眼下正好快到夏日,你拿这蜀锦裁去两身新衣,也比白放着好。” 王嫣深知卢修越不是个喜好奢华的人,从她嫁入府上来,一直投其所好地将吃穿用度尽量简朴化,已经很久没穿过那些奢华贵重的料子,便道:“蜀锦虽好,但却过于华丽,我本就不喜欢奢华,还是算了吧。” 卢修越听她拒绝,只是淡淡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蕊心端着铜盆出去了,王嫣换过寝衣后坐在妆台前梳理长发,卢修越靠在床头看书,忽而开口道:“修远府上的事,你应当也有耳闻,此事虽说是家丑,但周盈既受了惊吓,你作为嫂子去安抚一番也不为过,明日找个方便时间去看看她罢。” 王嫣梳头的手顿了一下,又接着往下梳,一边道:“此事牵扯她和李氏两人,若是只探望她而不去探望李氏,恐怕会让人落下厚此薄彼的口实。” 卢修越眼也不抬道:“李氏如今遭此大难,恐怕已经神志不清,你若去了也是徒增麻烦,差人送些东西去就是,你就不必亲自去了。” “那妾身明日就去看周盈妹妹,顺便将这些蜀锦带去送她如何?”王嫣试探性问道。 卢修越不冷不淡地点点头,王嫣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不由又是一愣,继而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神色,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梳理已经梳顺了的长发。 奶娘天还没亮便被人给唤起来了,匆忙梳头穿衣,却不是去修竹院,而是直接从后门悄悄离开,坐上马车直奔别苑。 清晨正是一日刚刚开始的时刻,别苑中却早已炸开了锅,里里外外都在议论刚刚发生的那桩丑事。 先前灵儿姑娘说要去庙中烧头香,祈祷她能生个儿子,为此还特意找街头术士算了日子,叮嘱云霜到了日子早些叫她起来。 今日正是她说得吉日,一大早云霜便去唤灵儿姑娘起床,门口敲了半日门都没听见有人回应,以为是她又赖床,便推门进去查看。 门推开时一股酒气直冲而来,云霜捂着口鼻往里走,看见一室杯盘狼藉,地上还滚着两三个小酒坛,往内室的地上凌乱地丢着好些衣服,有女子的襦裙还有男子的长衫,里间的床帐也未来及放下,隐隐地看见一男一女相拥而眠,肩头手臂皆是裸露在外,只消一眼便知这二人昨夜发生了些什么。 这云霜本就是从卢夫人身边调过来的,平日里虽说伺候着灵儿姑娘,实际上却是替老夫人监视她一举一动的,老夫人本就对她腹中的孩儿存疑,后来云霜亲眼目睹了灵儿与情郎深夜私会,坐实了她腹中孩儿不是公子的猜想,但基于老夫人的嘱托,她只当是没看见灵儿**时的丑态,表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地将她伺候妥当,除了老夫人和奶娘外也从未对旁人提起过只字片语,怎奈她自己不知羞耻又不知死活,竟与情郎彻夜饮酒,酩酊大醉不说,竟还耽误了离府的时辰,生生将这一段见不得人的奸情晾在了众人眼前。 此事若是只有她一人看见也就罢了,然灵儿从有孕以来,事事要与卢氏正室夫人看齐,单是一个早起,就要求有四五个婢女同时伺候着,以显示尊贵,眼下她钦点的四五位婢女眼睁睁地看着她与一白面小生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十目所指,当真是让她百口莫辩。 胡乱地罩上衣裳将自己遮起来,灵儿眼下已经六神无主,形容狼狈地缩在床里侧不敢吭声,云霜见事已定居,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她的情郎光天化日出府了,便一边让人去通知奶娘,一边将这个叫泯郎的小白脸给押到柴房里关起来。 奶娘赶到别苑时,厢房中的一地狼藉已经被收拾妥当,别苑中的人也被再三告诫要三缄其口,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出去,虽说是严词告诫,但在这别苑中侍候的大部分都与云霜一样,是忠于老夫人的,即便不用叮嘱也断然不会到外面去胡说,不然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来照顾这么一位见不得光的主子。 灵儿眼下已经收拾妥当,脸上带着宿醉的憔悴,苍白得跟一张纸似得,坐在妆台前抿唇梳头,奶娘进来时她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莫要说像从前一般站起身来笑脸相迎,就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找书苑 ww.zaoshuyuan 犯错之后,人的表现有很多种,有痛哭流涕的,有追悔莫及的,有担心害怕的,还有如她这样——破罐子破摔,死不悔改的。 奶娘在房中站定,扫了她一眼,道:“昨夜之事,不知灵儿姑娘有何感触?” 灵儿抿唇不语,只将手中的梳子攥得更紧,半晌才抬起头来,冷着一张脸反驳道:“昨夜什么事,我早睡了,不清楚奶娘说得什么?” 奶娘冷笑一声,直戳她的痛处:“即便是早睡,也要早起才是,不然没得时间闺中藏人,都像这般被捉奸在床可怎么好?” 灵儿被她戳着脊梁骨,眼一阵青一阵白的很是难看,奶娘也懒得与她多说什么,只道:“你的那位情郎,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只能先暂且委屈他在柴房中住上一些时日,等着老夫人处置。今日之丑事会有人替你压下来,只是要不要由此学会收敛,就要看你自己了。” 灵儿的脸色在她嘲讽的话语中难看到了极点,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反问:“你这般说,是在警告我么?” 奶娘瞥她一眼,转身便走:“知道就好。” “你别走!”灵儿忽然站起来,伸手一把拉住她,眼里怒意盎然,面容有些扭曲,死死地抓着奶娘的袖子不松。 “我腹中怀得是卢修远的孩子,我是孩子的娘,未来的少夫人!你一个下人,哪来的胆子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 第23章 3巴掌 奶娘对她的厚颜无耻很是反感,甩袖将她挥开,一脸厌恶道:“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眼下老夫人把你当回事养着,却没承认你那孩子是卢氏的人,况且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当得起卢氏少夫人的位子么,如此不自量力着实可笑,且好自为之吧!” 灵儿被她讥讽的颜面尽失,愈发的抓狂,阴森森的笑着道:“真的假的又如何,我说这孩子是卢氏的,他就是卢氏的,若是你们不承认,我便去外面宣扬去,宣扬卢氏三公子卢修远是个朝三暮四的人,即便痴了傻了却还不忘玩弄女子。还有他那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一有孕她就马上有孕,你们都当我是傻子么?你们留得我这孩子,不就是为了让她的假孕能有个结果交差么,我灵儿岂会白白地被你们驱使利用!今日之事,你们尽管去说,我府中孩儿之事,也随你们去宣扬,你说我低贱,我还就要定了卢氏少夫人的位子!你们若是不让我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嫁给卢修远,我必然要让你们没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说到最后,越来越激动,挥舞着双臂,眼球充血地嘶声威胁,完全没注意到有人站在她身后,将她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云霜瞥见了站在门口的老夫人,心中一惊忙行礼:“老夫人。” 她话一出,正剑拔弩张的二人都愣了,尤其是灵儿,听到“老夫人”三个字时,心莫名地一慌,她从骨子里就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家夫人敬畏的很,听得她名号顿时使了力气,手一松放开紧紧抓住的奶娘的衣袖,转过身来刚想行个礼,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立在那里,周身的嚣张气焰不复存在,惨白的脸上唯有惊恐神色。 卢夫人站在她面前,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缓缓道:“这一巴掌,是要你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灵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第二个巴掌甩得眼前一黑,向后踉跄的一步。 “这一巴掌,是要你记住你腹中孩儿的身份。” 言罢,卢夫人不等她开口辩解,扬手狠狠地甩出第三个巴掌。 “这一巴掌,是让你知道,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的人,眼下还没生出来,即便是生出来了,也未必有命站在我面前!” 三巴掌甩得不留情面,灵儿的左脸立刻浮肿起来,通红一片,她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卢夫人,除了惊恐再没有其它表情。 卢夫人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擦了擦手,道:“你最好学着安分些,好好在这别苑中将孩子生下来,至于你的那个相好,若是不想让我将他的舌头割下来手砍断赶到大街上去,从今往后就别再见他,今日之事若是再有一次,只怕吃不了兜着走的便是你们了。”言罢再不多看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卢夫人和奶娘相继走后,灵儿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毫不留情甩了她三巴掌的那个人,是在卢氏待了一辈子的大夫人,当初她夫君早逝,她一人带着不满三岁的儿子,力排众议在卢氏中生存下来,不仅将自己的位子坐牢,还得到了卢氏最为重要的金库钥匙的掌管权,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女人,又怎么是她一个小小市井女子能斗得过的? 灵儿从有孕以来,一直对自己日后的富贵荣华信心满满,眼下她才意识到:所谓的富贵荣华,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镜花水月,当日她与卢修远并未共赴巫山,一切不过是她刻意做得一场戏,自以为天衣无缝骗过了所有人,但在这位洞察世事的老夫人眼里,不过是拙劣的表演罢了。 她掌握着自己和腹中的孩儿,不止是命运,还有生死。 从有孕以来,灵儿第一次害怕了,茫然环顾着这四周的雕梁画栋,那些她期许并渴望得到的东西,仿佛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地朝她靠近,叫嚣着要将她给吞噬。 她坐在地上,从心底弥漫起的恐惧一点点浸透四肢百骸,将她推入了彻骨的寒凉。 卢夫人一边往门口去,一边对奶娘叮嘱:“让云霜看好她,眼下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就不必再像从前那般客气了,我原以为她不过是有些小心计,却不想竟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有柴房中的那个人,派人严加看守,在临盆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二人再见面,也莫要让他逃出府去。” 奶娘道:“这些老奴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此番是老夫人亲自教训过的,想必她也能学乖些,老奴会让云霜看着她,若是再有不规矩,必定不会轻纵于她的。” “宽严并济,既要让她觉得害怕,又不能让她惊恐,这二者一定要拿捏好才是。” “老奴知道了,老夫人放心。”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停在小巷中的马车,车夫扬鞭策马启程,马车驶离小巷,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绕道朝卢府驶去。 马车走后,墙角隐着的人闪身出来,皱眉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又扭头瞥了瞥身后从外面看平淡无奇的院落,对身后人招了招手。 “派人去查查,这院子里住得是谁,同三夫人是什么关系。” 周盈一早起来,便有人来送信,说是三叔公派人下了帖子,请诸位宗亲到他府中去看新开的垂丝海棠,其中也包括她。 三叔公此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他有闲情逸致请人去看花,周盈打死也不信,若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倒还有几分可能。 周盈收拾妥当,先是到了卢夫人的院中去过问她,正巧卢夫人也从院中往外走,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周盈便将三叔公送帖子来的事告诉了她。 “那帖子我知道,既然邀了你,你便随我一同去吧。” 周盈有些忐忑道:“三叔公似乎不像个醉心酒花的人,似乎赏花只是个由头,不知让宗亲都去,又会是为了什么。” 卢夫人边走边道:“既然不知是为什么,便一道去看看,命中注定的事向来都是躲不掉的,与其避开,不如迎面而上,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措手不及。” 周盈点头,随着卢夫人一道上了马车,一起向三叔公府上去。 卢修城今日特意起了个早,来得也是最早的,他的夫人李氏因为没了孩子,还在家中半死不活的,不过眼下他也没那个心思带她出门见人,倒是他车上坐着的这位,应该拉出来给人看看。 灵儿下车时,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来这一路她心里一直天人交战,眼下已经站到了门口,明知再回头已经晚了,却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惊恐和忐忑。 昨日卢修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潜入了别苑,直接找到了她门上,偏挑在她六神无主之际告诉她:若是她能站出来揭露卢夫人唆使周盈假孕,蒙骗宗族的事,他便能助她坐上卢修远正室夫人的位子,将来还会扶持她的儿子继承卢修远那一支的家产,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她在做婢女时,对这三位公子之间的恩怨也有所耳闻,深知二公子和老夫人早就是势不两立,如今公然帮着二公子揭露老夫人,她心中不能不说害怕,昨日那么痛快的应下他来,不过是因为被老夫人给打蒙了,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这一夜灵儿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只觉得后悔不已。 昨日老夫人的警告还犹在耳边,今日她便站出来公然同老夫人作对,灵儿心中直打颤,临到门前却怎么也不敢进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卢修城有些不悦地在后面推她:“事到如今,还要反悔不成?” 灵儿苦着一张脸道:“昨日老夫人还警告过我莫要不知收敛,今日我……” 卢修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道:“你这般胆小,日后能成什么大事,还想做卢修远的正室夫人,你看看自己哪有一点正室夫人的样子!我且告诉你,今日就算你不来,来日她也未必会放过你。倒是今日你来了,我们二人携手,将她和那周盈一同扳倒,像愚昧宗室这样的大罪,是要被逐出宗族的,到时她们被赶走了,府中就剩下你和卢修远,万事还不就是你说得算!现在拿不出点魄力,以后怎么能顶门立户!” 灵儿依然担忧:“若是今日扳不倒她们怎么办,找书苑ww.zhaohuyuc岂不是把自己给推上了绝路?” 卢修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我既让你来了,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只要她有孕是假,就肯定能扳倒她们。退一步讲,就算今日扳不倒她们,对你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你在那别苑中名不正言不顺的,正好借今日给你谋个名分,就不必担心日后辛苦生下的孩子认他人做娘亲了,如此一举两得,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可我不过是个婢女出身,身份低微……如何能得到宗族认可?” “这你便不用担心了。”卢修城道:“我有一故友,虽说不是豪门世家,但也是个富裕商家,我已经同他打过招呼,就说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你认了他做哥哥,便是和周盈一个出身了,你又怀有身孕,又怎会比不过她?” 言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坠子塞给灵儿。 “将这块坠子贴身戴着,就说这个是信物,到时不管怎么问,你就一口咬定这东西是你从小戴到大的,剩下的便不用你操心了,只管认亲就是。” 灵儿接过那块玉坠子贴身收好,深吸了几大口气,才稍稍平复了心情,横下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卢修城后面进了门。 反正眼下她已经是骑虎难下,更兼昨日得罪了卢夫人,眼下进退两难,不如咬咬牙,奋力一搏,是成是败,便看天意如何安排了。 第24章 当面对质 卢夫人的车驾到门口时,大门前已经被马车停满了,便让车夫寻了个选点的空档将马车停进去,她同周盈一道下车走到了府门口。 二叔公正站在门口同三叔公聊天,两人脸上都是一色的笑容满面,在看见款款而来卢夫人和周盈二人时,笑容里便带上了几分耐人寻味。 跟随而来的下人将带来的礼物送上,作为主人的三叔公走在卢夫人身侧,亲自为她引路。 此时正当海棠花期,范阳城最好的海棠花便在他之府邸,听得卢夫人和周盈都对沿道的海棠赞不绝口,三叔公难免有些飘飘然,对卢夫人道:“这些不过是点缀,若说我府中最好的景致,当数后园,嫂子且随我前去一观,定然会觉得惊喜。” 卢夫人道:“只看这些便已觉不俗,若有能更胜一筹的,自然值得一看。” 后园中也是一片花开如云的盛景,比起方才一路走来看到的海棠花,这里的花不仅种得多,开得也茂盛,又与周围的假山碧池相映,放眼望去绯红如云的一片,恍若漫天烟霞栖身于此,风吹花瓣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此时已经有不少宗亲聚在这园子中,有走动赏花的,也有坐在花树下设着的案台前喝茶闲话的,放眼望去都是陌生面孔,便愈发显得眼熟的那个分外凸出。 灵儿的脸色本就没什么血色,眼下被这绯红花海一衬托,更显得苍白的吓人,见到卢夫人走进来,她下意识地发抖,诚惶诚恐地低着头,任由卢修城在一旁怎么提醒都不肯抬头看卢夫人一眼。 三叔公径自将卢夫人带到了她面前,也不管她脸色如何难看,笑意盎然地对卢夫人道:“这位贵客是我费了好些气力才请来的,听闻她与嫂嫂熟识,便带来与嫂嫂打个招呼,灵儿,见到老夫人,还不抬起头来么?” 他声调陡然升高,带着几分宣扬的意味,成功地引得这园子中大半人往这里看来。 灵儿面色难堪地垂着头,被身后的卢修城推了又推,才艰难地走上前去,对卢夫人行了一礼,小声道:“见过老夫人。” 卢修城在身后拉长了声调,阴阳怪气道:“时至今日怎得还这般生分,该叫‘娘’才是,对不对啊少夫人?” 周盈只当没听见他挑衅的话,对于眼下情境,她来时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她们居然能在层层戒备下将灵儿从别苑带到这里,当真是超乎了她的意料。思及此,她小心地看了看卢夫人的脸色,见她依然是一副淡然处之的表情,周盈心里便也没怎么紧张,默不作声地站在卢夫人身后,看这群人要唱一出怎样的戏。 卢修城被周盈漠视了,面上有些抹不开,便将灵儿推了出去,当着所有宗亲面道:“日前婶娘府上传出少夫人有喜之事,为此还特意宴请宗亲以示同乐,却不知原来婶娘府上竟是双喜临门,这位灵儿姑娘也怀有身孕,最巧的是她的身孕竟然与咱们的少夫人时日无差,当真算得一喜,只是婶娘将她藏起来不让宗亲知道,未眠也太拿这些宗亲当外人了些。” 卢夫人瞥了他一眼,很是淡定道:“灵儿确实怀了孩子,之所以没像盈儿的身孕一般公诸于众,实在是因为她身份低微,卢氏有训,婢女不得收入府中为妾,但念及她腹中有卢氏骨肉,我才将她迁至别苑中安胎,又有何不妥?”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周遭亲族的附和,氏族之家为保血统高贵,最是忌讳娶身份低贱女子,但婢仆三千中总有这么一两个清丽脱俗的,若是不小心与主家珠胎暗结,通常也会如卢夫人这般先将有孕的婢女暗暗养起来,等生下孩子之后再另做打算,此等事在宗族之中已是惯例,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在众人面前说开,在这些宗亲们眼中的确是大惊小怪了。 在一面倒的声音中,忽而有一人插话,甚是疑惑道:“一胎双生子之事甚是常见,但两位女子几乎同时有孕,似乎太巧了些。” 卢夫人看着那人朗声道:“何时有孕,本就是看老天安排,又怎能为人力所控制,既然你说是巧合,那便是巧合,又有甚可疑?” “有孕之事确实不能为人力所控,但若有假孕,却定然和人力脱不了干系!” 卢夫人面色一凛,毫不畏惧地看着突然开腔的二叔公,冷声道:“二叔此话何意?还请明示。” 二叔朝卢修城使了个眼色,卢修城上前一步,当着众位宗亲面对灵儿高声道:“事到如今,你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还不将你所知道的实情一一说来,你怀有身孕,各位宗亲定然会对你网开一面,只看你今日是不是说实话!” 他话中的威胁之意让本就瑟瑟发抖的灵儿颤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一个“我”字,就再也没了下文。 卢夫人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若是觉得身子不爽,还是早些回别苑中休养,即便是想要个名分,也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卢修城见这个灵儿着实不中用,记得跺了一下脚,再度站出来与卢夫人对峙:“婶娘一口一个‘生下孩子’再说,只怕是等她生下了孩子,这孩子却要叫别人娘亲。” “你将灵儿养在别苑中,不过为了掩人耳目,等生下孩子之后,就在宗亲面前宣布这孩子是周盈生下的,借以瞒天过海罢了!” “真是笑话!”卢夫人冷笑道:“盈儿本身就身怀有孕,当日几位叔公也都派医士去查过脉象,我又何苦要重新弄一个孩子来冒充她的孩儿?” “虽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糊弄过了替她诊脉的医士,但我却知道,所谓有孕不过是你的障眼法,周盈根本就没有怀孕,不仅如此,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放肆!”卢夫人厉声呵斥道:“按辈分,盈儿还得叫你一声堂哥,而你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议论弟妹之隐私,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哪里去了!” “婶娘妄图以偷龙转凤之法来瞒过宗族,修城冒犯,敢问您又将诚信礼德置于何处!” 卢夫人睥睨他道:“诚信礼德自然是要对恪行君子之道之人,你无礼冒犯在先,我又何须同你客气?” “依我看,是婶娘理亏在先,所以才这般疾言厉色,想要混淆视听罢?”言罢他将灵儿往前一推:“事情原委,她再清楚不过,且听她说来,再让诸位亲族评评理,究竟是修城冒犯之罪大,还是婶娘骗术高明。” 灵儿被他推出去,放在众人眼前,依然已经被置于了风口浪尖,周围皆是探究目光,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而面前一步之遥的卢夫人,虽说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申请,但眼角泄露出的勃勃杀机,让灵儿后背一阵寒凉,颤声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当日老夫人得知我有身孕,将我从府中迁至别苑,没过多久便传出了少夫人喜讯,日子与我的前后差不了几日,我当时就有些生疑,奶娘却警告我莫要多问,否则便是给自己惹麻烦,后来……后来我偶然听别苑中的下人说……说老夫人将我养在此处,不是为了让我好好安胎,只是她不想让旁人知晓我的存在,想要等我生下孩子之后,将我的孩子带走做少夫人的孩子,而少夫人本人并未有孕,一切都是她和老夫人设计的,以假孕来保住金库钥匙,而后夺走我的孩子做自己的孩子,来继承整个卢氏……我还听她们说起过,若是……若是我此胎生下的是个女孩,老夫人便要偷偷去买个男孩,以此以假乱真,继承卢氏的钥匙和家产……” 灵儿此语一出,宗族之中一片哗然,卢夫人和周盈立刻被置于众人怒目之下,还有几个长辈大呼“荒唐!”,似乎要与卢夫人好好算算账。 卢夫人静静听完灵儿一番栽赃之言,并未生气,找书苑 ww.zhaoshuyua只淡淡问她道:“你这般卖力,不过是有人许了给你好处,他是答应让你做正室夫人,还是答应帮你的孩儿继承家业?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即便有人答应了你什么,以你的身份也定然进不了卢氏的门,还不好自为之么?” “婶娘以此威胁,也要事先打听好才是。”卢修城再度站出来,对众人道。 “这位灵儿姑娘,并非只是个低贱婢女,而是一商家家主的亲生妹妹,此人与我有些生意往来,曾经想要借我之力,帮他寻回从小走失的妹妹,并说小事他与妹妹一人有一只玉坠子,以此为信物,我多番查探才找到了灵儿姑娘,几番验证确定她确实是那位要找之人。 若无这次寻人,修城恐怕也不会窥破婶娘的这番高明打算,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天意所赐,今日当着诸位宗亲面,修城一是要来揭穿婶娘之骗局,二是要还灵儿姑娘一个公道,她既也是出身商家,娘家富裕与现任少夫人周盈不相上下,周盈同老夫人合力以假孕蒙骗宗族,意图不轨,按罪当逐出宗族,当有灵儿做修远的正室夫人,掌管他这一支。” 卢修城说完,垂首对灵儿道:“还不将你的宝贝坠子拿出来给诸位一看,你既认了亲兄,日后也是个商家小姐,不再等同婢女,又母以子贵,嫁入卢氏又有谁会阻拦?” 灵儿将颈上的坠子从衣领中拿出来,给众人展示,卢修城趁机对着卢夫人展颜轻笑,无不挑衅地问她:“事到如今,婶娘可有什么话要说?” 第25章 竹篮打水 卢夫人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的确有话要说,却不是同你,而是同她。” 她走到灵儿面前,与她对视,缓缓道:“你伙同修城上演了今日一出,想必已经是破釜沉舟了,但你莫要忘了我昔日曾让你记清什么事情,时到今日,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的,怨不得我了。” 言罢她寒着脸朗声道:“将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人群便让开了一道路,大公子卢修越从后面缓缓出来,身后跟着的仆从手里抓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走到灵儿面前,仆从一松手,那人便冲上前去,跪在灵儿脚下哭天抢地地求救。 灵儿一看来人,脸上刚刚泛起的血色顿时消弭得一干二净,那表情恍若见鬼一般惊恐。 卢修城察觉出事情有不对劲,上前去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头小声问:“这人是谁?” 灵儿呆愣不语,只听卢夫人朗声道:“你若要问,大可大大方方问出来,这般低声私语,是有多见不得人?” 卢修越垂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淡声道:“方才你一路告饶,眼下便到了你表决心的时候了,究竟是怎样前因后果,你一一讲来,若是有半句假话,便怪不得旁人了。” 泯郎闻言浑身像抖筛子一般,忙从灵儿脚下爬起,跪着走到卢修越脚下,连连磕了好几个头,灰头土脸道:“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还请公子替小人说句话,留小人一条贱命啊!” “你尽管说来,我自会有公断。” 泯郎闻言忙从地上爬起来,用眼神示意着已经傻愣的灵儿道:“我原本是个闲散之人,一日在街头闲逛,遇到卢氏婢女出门采购,我见她生得漂亮,就想上前去占点便宜,被她训斥了一番,便也绝了心思,去不想隔了半月,她突然找到我门上来,当夜我们便做了露水夫妻,当时她还是完璧之身,天亮之后变回了卢氏。后来我偷偷去找她,听其它下人说她被调到了别苑去,后来我去别苑见着了她,才知道她已经有孕了,开始她不承认,后来我说要去见老夫人,她才承认这孩子不是卢修远,是我的。 当时她说是要用这孩子冒充卢修远的,日后继承他那一支的家产。我听闻自己的孩子能继承家产,一时起了贪念,她又保证等她当上正室夫人之后,一定会给我一栋大宅子和田地钱财答谢,我就答应替她隐瞒,从那之后就频频出入别苑与她私会,结果一日与她饮酒睡过了头,被人当场堵在了厢房中,就被老夫人给扣下了……我所言句句属实,大公子饶命啊!” 卢夫人让人将不停哀嚎求饶的泯郎带下去,走到已经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的卢修城和几位叔父面前,不紧不慢道:“如你所说,我当日确实是故意隐瞒她有孕一事,不是为了偷天换日,而是我本就怀疑她腹中之子是谁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这才将她养在别苑中,相等日后生下孩儿再来滴血认亲,却不想竟将她们这对奸夫淫妇堵在了床上,孩子的身份也昭然若揭。这原本就是一桩家事,还是丑事,难为修城你费尽心思将她给挖出来,还想要用她治我个欺瞒宗族的罪,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周盈静静地看完了眼前这一出戏,见几位叔公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似乎在打什么主意,便走上前去,站在卢夫人身边,淡然地扫视了周围脸色各异的宗亲们一眼,这才开口道:“二哥平日里忙于府中事不够,还有心思抽出时间来窥探我家家务事,又将此事抬到了宗亲面前来,当真是辛苦了。 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周盈便厚颜对各位诉诉苦,诸位皆知我家中夫君受伤未愈,如今撑起家门的便是我婆婆,从我嫁入卢氏以来,二哥和几位叔公就隔三差五地到府上去找麻烦,有一次还差点伤了修远,行为乖张至此,令人震惊。 周盈小门户出身,不懂得多少道理,在此敢问一句:莫不是士族大家之中都是这个样子,人人放着自己的家事不管,但爱到别人府上去搅个鸡犬不宁,从前是去逼我婆婆交出钥匙,我有孕之后便是在粥中下毒想要让我小产,如今更是找人来栽赃,想要将我们婆媳二人全都赶出卢氏去。如此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岂不是诚心想要逼死我们婆媳二人不成? 诸位都是饱读圣贤书之人,公平道义自在心中,周盈今日便斗胆请各位评评理,究竟是我们有错,还是有人意图不轨,欺人太甚!” 周盈一番话掷地有声,人群中一时寂静,皆是被她身上的气势给镇住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番话说得好啊,小小年纪这般伶牙俐齿又有理有据,修远这房媳妇果然娶得不错。” 悠然的响起的话语惹得不知所措的众人纷纷看去,而后皆是换上了一副恭敬神情,注视着虬须白发老人负手缓缓踱过来。 卢夫人见到来人,也是收敛了脸上的戾气,恭敬地垂首向老者行礼:“您老怎么来了。” 卢准笑吟吟道:“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了,自然是没人愿意请我,可我愿意凑热闹,听说今日大家都来这里了,赶来一看,还真是热闹的很。” 他说完,踱到卢夫人身边的周盈面前,垂眼打量了她一番,这才道:“你这个女娃有趣,舌头灵活不说,倒也有几分胆识,换做旁人早就被这阵势吓得一声不吭了,你倒还能说上两句话,有意思,确实有意思。” 言罢,他又将话头转了,扫了噤声的卢修城和几个旁支堂弟一眼,缓声慢语道:“这女娃有几句话说得倒很是在理,你们几个也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又都是自立门户的过,自己家中的事操心完了,就去族中帮帮忙,整日里闲着盯着人家府里做什么? 今日这一出在自己族里人面前都说不通,若是被旁人听到传出去,岂不就是一桩大笑话。修远他娘在卢氏二十多年,一直勤恳忠厚,从未让人说道过半句,如今她儿子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这些做长辈做兄弟的,不去帮衬安抚,反而去找麻烦,这说得过去么?再者说了,她手中的钥匙是老家主临终前亲手交给她的,你们几个又不是没亲眼看见,当初没有过异议,现在又隔三差五的去逼人家交出钥匙,岂不是视家主之权威于不顾,这样罔顾家主之权,按照家规,可是要视为叛族之罪的。” 他一番话说得心平气和,却是听得卢修城和几位叔公一背的冷汗,垂首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如今在卢氏之中,若是卢准认了第二,没人敢在他面前称第一,作为现任家主,权威自然是少不得,手段也很是重要,他三十几岁时从老家主手中接过卢氏大权,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昔日的俊朗公子已经变成了今日垂垂老矣的老人,却没折损半分一家之主的威风,举手投足间大家之气尽显,让卢修城几人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一声突兀惨叫声打破了逐渐凝固的空气,灵儿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两手使劲捂着腹部,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往下滚,一滩血色出现在她身下的裙上,迅速蔓延开来,不消多时便染红了半截裙子,看着很是吓人。 卢夫人见状忙道:“快将她给带下去!” 灵儿被匆匆抬下去,众人对着地上那摊濡红窃窃私语,周盈从服了卢夫人给的药丸之后,便有些忌讳这些东西,眼下看着那摊血只觉得胃里翻涌得厉害,脚步一晃,踉跄了几步,被卢夫人扶住了。 卢准看了看她,对卢夫人道:“你看这孩子脸色惨白的,该是被吓着了,快些让人扶着去歇息吧,别再吓出个好歹来,伤着了腹中的孩子。” 他这番话,无疑是对周盈腹中孩子的存在做了肯定,一时也没有人出来反驳,俱都是默认了这个孩子。 卢修城眼睁睁地看着周盈被人搀扶着离开,心中懊恼不已,当着卢准的面却也大气都不敢出,只得作罢。 周盈前脚刚走,后脚府上的医士就来报,说是方才送过去的那位姑娘,惊惧过度,已经小产了,那位姑娘也一直胡言乱语,看样子是疯癫了。 卢准闻言对卢夫人道:“这便是咎由自取了,本想借此捞到点好处,结果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可不就是作孽么。” 卢夫人恭敬点头,对下人道:“将她带回去养着吧,也是个可怜人。” 卢准笑了笑,没再对她说什么,负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绕着这园子走了一圈,望着如云如霞的花海,对陪同的三叔公道:“这花虽是好花,赏得人多了,倒也觉不出个好来了。” 三叔公向来畏惧这个出身尊贵的堂哥,找书苑 .zaoshy 连连点头称是,卢准看够了花,也不再多留,慢悠悠地走了。 卢夫人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让奶娘从自己名下众多房产中选了一处小院落,让她将灵儿迁到那里去,再将她那相好泯郎也送了进去。 “你告诉他,灵儿活着时,府上会每月送十两银子给他供养,灵儿一死,银子便不送了。” 周盈吃下卢修远喂给她的菜,问卢夫人道:“今日那位老者,可是族中权贵之人?” 卢夫人喝了一口白粥,答她道:“自然是尊贵至极,卢氏这一任家主,便是眼前这位。” 周盈回想着见到他时的细节,这样精神矍铄的老者,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的确是当得起一族之主的人。 “今日之事,多亏修越出手相助解围,恐怕卢准也是他设法请来的,你当记得他这一举,日后有机会要回报才是。” 卢修城没吃到鸭子还啃了一嘴的鸭毛,没伤到卢夫人半个手指头不说,还在宗亲面前丢尽了脸,只觉得窝囊无比,一路催促着车夫策马疾行,要赶着回自己府上沐浴净身除除晦气。 下了马车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后院去,刚推开厢房门就听见里面有哭声,顿时大为上火,操起手边的花瓶狠狠往地上一摔:“有没有完了!天天在家里哭丧,好好的运气都给你哭败了,晦气!”言罢转身就要走,却被从房中匆忙跑出来的李氏死死抱着腰。 第26章 妙计 李氏依然惨白的脸上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一个劲哀求道:“夫君,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哥哥。” 卢修城不耐烦道:“你哥哥又不在范阳,我如何能救得了他!” 李氏抽噎着道:“日前哥哥说要来看我,结果到范阳城外却被山贼给抢了,带来的贵重宝物被夺了不说,连人都被扣下了,山贼已经送了书信来府上,让拿三千两银子去赎,不然就要撕票了!” “三千两银子!我上哪拿得出来,你让他们撕票吧,到时候我出点银子买口好棺材把你哥哥给敛了,眼下就不要来烦我了!” 李氏闻言哭得更凶了:“可是我就这一个哥哥啊!若是他死了,我娘家也就垮了,到时不光是我,连你在族中的地位都会受到影响,三千两银子虽多,却是救了一条命,哥哥定然会感激你的!” “感激有什么用!”卢修城不耐烦大喊道:“你让他用感激变点银子把自己赎出去啊!三千两银子,你当是闹着玩的啊,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么多钱,就算有我又凭什么要花在他身上,除了感激能有什么好处啊?况且这山贼又怎么知道他是你哥哥的,还将书信直接送到了府上,我看就是你哥哥财迷心窍,串通山贼来诓银子的!” 李氏听得他这番话,委屈得不得了,满脸泪痕道:“我哥哥向来胆小,又老实忠厚,怎会同山贼串通,何况他不过是路过,事先根本就没同他们碰过面,书信之所以寄到府中,可能是哥哥被他们用了刑,这才说出报名的,说到底也是逼不得已啊!” 卢修城不耐烦地拂开抓着他袖子哭的李氏:“逼不得已也好心甘情愿也罢,我话已经反在那了,府上没有救他的银子,要么他自己掏银子买命,要么就等着收尸。”言罢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厢房大门,任由李氏扑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倒霉事,平日里一个都没有,一旦发生了,却又是一件连着一件,让人连招架的时间都没有。 李氏从小产之后就在家中半死不活,眼下她哥哥又被绑了,谁知道又是怎样一番寻死觅活的闹腾。卢修城本就心烦的很,见不得她那样哭天抢地的烦,当晚便没有回府,而是在范阳城最大的**中包了一处院落,点了两个当红的姑娘陪着喝了一夜花酒,嬉闹到天亮才醉醺醺地睡去,俨然不知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因晚上喝得烂醉睡去,宿醉一夜,清晨起来时头还疼得厉害,便将一腔起床气都撒在了一大早来扰人清梦的鸨母身上。 “一大清早的来敲什么门,叫丧啊!” 鸨母被劈头盖脸熊了一顿,依然笑得像朵花儿一样,挥着手中桃色手绢嗲声道:“瞧公子这话说得,贵府家财兴旺,福气享都享不尽,哪能有那等晦气事!老身一早来打扰了公子雅兴,实在对不住,只是那大公子在前院等了半个时辰,老身怕耽误了公子的正事,这才厚着脸皮来叨扰,有对不住的地方,还望公子海涵呐。” 卢修城被她那一身胭脂味道熏得头疼,挥手赶苍蝇一般将她赶远点。 “卢修越来了?他来干什么?” “贵府之事,老身哪敢打听,还是请姑娘们给公子梳洗换衣,公子自己前去一问便清楚了。” 卢修越用银子打发了鸨母送来弹琴唱曲儿的姑娘,自己平心静气地坐那雅阁里喝了半个多时辰的茶,卢修城才姗姗来迟,一脸虚浮之色,也不知昨夜过得有多荒唐。 他刚进门,卢修越就将手边放着的一封信推倒他面前:“今晨刚送来的,不止我府上,三婶娘并族中各位长辈府上也都有。” 卢修城一看到那信的封面心中便有几分了然,打开来一目十行地扫完,有些悻悻道:“不过是些山野毛贼叫嚣,不必理会。” “原本这算是你家事,确实不必我们理会,只是眼下这信宗族中人手一份,似乎已经超出了你家事范畴。” 卢修越端着茶盏,在卢修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淡然道:“眼下此事已经被宣扬开来,范阳城中人人皆知卢氏二公子的大舅哥被山贼扣了,让拿三千两银子去赎呢,你若不去赎他,到头来他被杀了,外人知晓不会说你如何,只会说卢氏冷情,至人命于不顾,如此株连家族声誉的罪名,你一人可担得起来?” 卢修城闻言有些慌了神,忙道:“我说不救,不过是一时气话,怎可能真眼睁睁地看他给山贼杀了,此事是不是族中长老都知晓了,可有什么交待?” “若是有交待,今日来找你的便不是我了。”卢修越放下茶盏,站起身来,道:“宗族中不过是在等你一个态度,向来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你只当此次是破财免灾,速速回去准备银子吧。” 同样的书信,卢夫人手上也有一封,看完之后递给了周盈看。 周盈看完后将书信折好:“这山贼手段倒是高明,如此广而告之,即便二哥想瞒天过海也没有机会了。” “修城此人,向来将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此番被人掳去三千两,不知要寝食难安到几时了。” 周盈有些不解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当日虽是二哥逼迫在先,但也没得着什么好处,我们两家本也结下了梁子,方才他来府上借银子周转,娘又为何推脱不借,这样岂不是又将恩怨加重了么?” 卢夫人悠然道:“你这话说得不错,但要看冤家是对谁,但凡他还有一丝善念,我今日就不会袖手旁观,可他这般步步为营逼我到今日,何况他如此对待修远,我此生注定和他势不两立。” 周盈心中一惊,虽说她也对修远受伤之事有诸多猜测,但这番话从卢夫人口中说出,她还是不免感觉到震撼。 “娘的意思是,修远的伤……” 卢夫人点头,冷声道:“这府中,最容忍不了修远的,除了他和那几位叔叔,再无旁人,他们既然做得这般决绝,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待我找到证据,必然要让他们将血债一一偿还。” 卢修城府中的银子都给他放债放出去了,眼下将自己小金库里的银子都搬出来,才凑够了三千两现银,只觉得是心力交瘁,提笔写信给山贼约定送银时间和地点时,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将这信送去山寨,脚程快些,莫要耽误了。” 小厮接过信来,见自家公子一副被吸干了元气的颓靡模样,有些讨好似得同仇敌忾道:“近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瞧把公子折腾成什么样了,人都瘦了一圈,那山贼也真是不长眼,放着三公子府的金库不去打劫,偏偏来打劫咱们府,真真是可恶至极!” 卢修城正单手撑着额头阖眸休息,听他这番话忽而脑中闪过一个念想,这个一闪而过的念想恍若是天降良策一般,让他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当即从书桌前站起身来,敲着手背兴奋地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真是个好点子,早先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快步踱回书桌前,先前的颓靡已不复存在,提笔一阵挥毫,很快便写成了一封书信,将其装在信封中,亲自用火漆封好。 他将新写的信交给小厮,将先前那封从他手中抽回来,叮嘱道:“送这封信去,莫要让旁人知晓,快去快回。” 立夏之后,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从前以阳历来计算日子时,倒是从没关心过这些旧历里的节气,眼下全然换做了节气计时,便愈发觉得这些节气设置的精妙,一冷一热掐算的得如此精准,古人的智慧实在令人叹服。 买办的仆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新采的莼菜,找书苑 ww.zhaoshuyan这些水生的植物在现如今的北方的的确确算得上是稀罕物种,此时交通不便,南北交通全靠车马维系,人走尚且不便,更不必说运送这些鲜蔬,因而甚少见到跨区域的菜品,这些莼菜也是有心人在自家水塘中精心培养出来的,在没有大鹏和人工控温的时代,能跨越地域和气候差异种出这些菜品来,着实需要费极大的心思。 菜虽说是好菜,府中的厨子却都是正宗的北方生人,许多都未见过这样奇怪的菜,凑在一起讨论这莲花叶子怎么能当菜吃,十分不解那人献宝一样的送来,真不知是什么用意,几番讨论不得其法,只得去求助府中公认有见识的少夫人。 周盈一看篓子里的嫩芽便笑了,伸手拈出一个在指尖,对来人道:“这个啊,看着是莲叶芽,实则是一种生在南方的水生物,可做菜吃,叫做莼菜。” 厨娘听得她认识,还一口叫出了名字,很是佩服她的见识,又趁机问道:“不知此菜要如何做?是炒还是蒸?” 周盈见手上的莼菜放回篓子,道:“这样的鲜物,爆炒遮鲜,清蒸无味,得做汤吃才能将这鲜美味道烹出来,府上多少这个?” 厨娘想了想道:“总共送来了两篓子半,都在后厨放着呢。” “放在阴凉处,撒上些水,别干坏了,这样稀罕的东西你们先去也没做过,还是我来吧,你先将它拿回去洗净,我稍后便到。” 第27章 抵玉之盟 周盈今日穿得繁琐,就先回房中换了身利落的衣裳,出门时遇见了卢夫人,卢夫人看她这身打扮问她做什么去,她便将后厨收了莼菜不知如何烹制,央求她去帮忙的事儿说了。 卢夫人听完前因后果,道:“难为你还有这一手,我时常听奶娘夸耀你手巧,将修远的饮食调理得十分妥当,如此手艺,着实难得。” 周盈告别了卢夫人,到了后厨时下人已经将莼菜洗净摆好,她让人去捞了几条半大的鲫鱼,让下人处理干净后,自己又切了些调味料,很快便下锅开始做汤。 她手艺娴熟,惹得后厨中人纷纷侧目,嫁入卢氏的女子不少,精明强干如老夫人,也从未在厨事上有什么展示,虽说大家小姐都注重琴棋书画和女红,但像这样生得漂亮,又精明能干还有一手好厨艺的女子,的确是难得一见。 正小火熬汤之际,奶娘来了后厨,见到周盈便将她叫到一边去,小声道:“老夫人让老奴来告诉您一声,准老爷子来了,他年轻时曾在杭州求学数年,今日老夫人留他在府中用膳,让您顺便准备几道合口味的菜式,不必多,只要精便好。” 周盈闻言,忙让厨娘再去捞一条草鱼来,用这草鱼又做了一道西湖醋鱼,趁着鱼汤和醋鱼出锅之前,又指挥着几个厨子一起快火炒了几个清淡小菜,用得油都是菜籽榨出的素油,味道清淡可口,应当很合这个时节的胃口。 菜品准备妥当之后,周盈便让婢仆将菜端去,自己匆忙回了厢房中换了一件衣裳,又洗了脸,手脚利落地将自己收拾妥当后,才跟着门口等候的奶娘去了前厅。 前厅之中,准老爷子赞不绝口的声音隔着一道门都听得真切。 “这汤做得真是好,倒让我想起从前在杭州求学的日子,也是隔三差五喝这样的汤,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竟还能尝到这味道,当真不容易啊!” 卢夫人谦虚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听说您府上也有南方的厨子,应当做得比这个更好吧。” 卢准摆手道:“他们说是杭州来的,在范阳也待了这些年,手法早就生疏了,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差了这么点味儿,且凑合着吃罢了,哪能比得上这个味道醇正,这般好的厨子当真是难得,如今我也顾不得其它,就厚颜同你讨他了。” 卢夫人淡笑道:“恐怕是讨不走了,若是走了,修远定然是不答应的,盈儿,快来见过准老爷。” 周盈闻声推门走进去,步态稳重,大大方方地对着卢夫人和卢准行了一礼:“见过准老爷,几日不见,准老爷可还安好?” 卢准连连点头:“劳你记挂,这把老身子骨还硬朗着,今日喝了你这口汤,觉得精气神也好了,你也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坐在我身旁。” 婢女给加了把椅子在卢准身边,周盈坐定,卢准便问她:“我记得你母家也是范阳的,怎得会做这些菜式?” “我母亲擅长江南菜式,这些也都是源自她的教导。” 卢准对卢夫人笑道:“我当初便说你这个儿媳娶得不错,如今看来可不是捡到了宝贝,修远遭此大难变成如今这番境地,但有了这么一位夫人,倒也能为你分担些家愁了。” 一顿午膳很是合卢准的心思,卢夫人说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日却频频对周盈赞赏有加,让卢夫人也觉得面上有光,带着周盈一道将他送到了大门口,直到马车远行才回来。 周盈想起后厨中还有一篓半莼菜未用,便询问卢夫人:“要不要将没用完的莼菜送到老爷子府上去?” 卢夫人边走边道:“不必了,想必吃过这一次,他从此都不会再用这道菜,送去也无甚用处,倒是午膳时的鱼汤着实不错,晚上你再做一次,同修远一起喝吧。” 天色渐暗,城中许多商户都已经关门谢客,剩下几家闭门晚的,也是门可罗雀,如此情景便愈发趁得风月楼人流涌动,热闹非凡。 风月楼很少为客人开放的极品雅阁中,破天荒地迎来了两位客人,一位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公子的做派,另一个身形健硕,容貌极其普通,唯有一双眼睛与众不同,透着一股抹不去的阴鸷之气,脸上的刀疤也很是骇人。 卢修城抬手亲自为对方斟了一杯酒:“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刀疤脸看卢修城将自己杯中酒饮尽,才慢吞吞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往唇边凑了凑,便又放下了。 “行走江湖之人,比不得你这样的大家公子,且草称一声‘齐爷’罢。” 卢修城听得他这般傲慢,心中甚为不悦,面上却笑得很是客气:“今日初见,实乃幸事,在下在此敬上一杯。” “酒就不必了。”刀疤脸挥手打断他的话。 “我来此,不过是因你信中所言,我这人对其它都没兴趣,唯独喜欢银子,你既说自己有法子让我得更多银子,那便速速说来,其它的都不必提了。” “齐爷还真是个急性人。”卢修城放下手中酒杯,笑笑道:“如此快人快语,倒是很合在下的性子,可见你我确实有缘,既然如此,我也不再与你绕圈子。日前你劫了我大舅子,从我这里得了三千两银子,恐怕也难抵几时之用,眼下我这里有一发财的法子,不知齐爷可还有兴趣。” “那是自然。”刀疤脸将腿往案台上一翘,甚是张狂道:“若无兴趣,我今日来这里作甚?” 卢修城笑笑,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道:“不知齐爷可曾听过卢氏三公子。” 刀疤脸借着这么名号思索了许久,道:“莫不是从山崖上跌下来摔傻了的那个?” 卢修城点头:“此人虽然已经废了,但他府上却有一宝贝,堪称卢氏的命脉,如今正掌握在他手中,便是我们卢氏金库的钥匙。” 听到金库,刀疤脸顿时来了精神:“你是说,他的府邸,是卢氏最富庶的地方?” 卢修城点头。 刀疤脸狐疑地看着他,甚是警惕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莫不是你们一家人想要联手,以此为诱饵,要灭了我?” “若我真是这般打算,齐爷你眼下还能坐在这里与我说话么?” 刀疤脸闻言顿了顿,将搁在案台上的脚收回来,拈着酒杯自言自语道:“虽说是富庶,但却是卢氏府邸,你知道我们向来不会这般明目张胆与士族叫嚣。” 卢修城听他这般说,直恨得牙痒痒,心道你既然不跟士族叫嚣,怎得还要收我的三千两白银。努力将这一口恶气咽下,他对着还在迟疑的刀疤脸道:“既是说与你做个交易,自然不能走打家劫舍那条路。时至今日我也就与你明说,我与那三公子府上的老夫人有杀亲之仇,想要借你的手将她从卢家连根拔起,你只要将她儿子卢修远掳走,再开口朝她要上十万两白银,届时她为了保儿子性命,定然会开金库取银子给你,找书苑 .zhaosuuan 到时我就将此事告诉宗族,治她一个私挪银两之罪,如此你得到了银子,我报了仇,一举两得岂不是好事。” 刀疤脸听他一番陈词,却怀疑更甚:“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好事,我抓了卢氏的人,便是将卢氏彻底得罪了,到时成了众矢之的,难保你不会同他们一起再射我一剑。” 卢修城听他如此说,脸色顿时变得分外难看:“事到如今,齐爷还是怀疑我的用意?”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是保险起见罢了。”刀疤脸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手指指着他腰间的玉佩道:“那个倒是个稀罕玩意儿,劳烦拿来与我看看。” 卢修城抬手将玉佩解下递给他,道:“这是上好的贡料所制,你若喜欢,我再送一块给你。” “不必。”刀疤脸将玉佩攥在手中,对明显变了脸色的卢修城道:“这块玉佩就留在我这里做信物,事成之后我自会还给你,若是事情败露,我便要将此交到卢氏,那到时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卢修城面色铁青,很是艰难地笑了一下:“那是自然,既然齐爷答应下来,我这几日就想法子将卢修远从府中骗出来,届时就等着齐爷的好消息了。” 刀疤脸将玉佩收了,笃定道:“那是自然,我从出山到如今,还从未失过手,倒是你,若是日后得偿所愿,别将我忘了才是。” 卢修城连连赔笑:“那是自然,请。” 第28章 借刀杀人 春日人慵懒乏困,总也没有精神,一旦入了夏,就好像睡足了觉自己清醒过来一样,整日里总也待不住了。 这几日时气好,不冷不热的正当时候,周盈便常常带着卢修远出来走走,多晒晒太阳对他身体有利,等再过些日子天气热了日头也毒了,再出来可是要中暑的。 周盈在湖心的凉亭里坐着,卢修远在她旁边的栅栏上趴着喂鱼,暖风惬意,吹得周盈昏昏欲睡,忽而被翠果温声唤醒,说是午膳已经准备妥当,唤他们回去用膳呢。 卢修远显然还没玩够,周盈拉他回去,他却反手把周盈拉到栅栏边看鱼去了,周盈不过一米六五的个头,如何能低过他这七尺男儿,被他扣在那里动弹不得,只得分外无奈地吩咐乐不可支的翠果,让她将午膳挪到这亭中用。 用过午膳后,翠果指使着人将东西收了,问周盈膳后茶是不是也端到这来,周盈被卢修远扯着袖子怎也甩不开,便点头应下了,顺手从托盘中拿了一块剩下的点心,和卢修远一人一半,丢到湖里逗弄一池锦鲤。 翠果匆匆回到院子里,直奔后厨去烧水烹茶,烧水期间她吃了一块糕饼垫了垫肚子,结果水还没烧开,她肚子却忽然疼得厉害,只得随口叫了一个婢女来看着泡茶,自己火急火燎的如厕去了。 她叫来的那个婢女看着水烧开,很是娴熟地泡上了茶,端着金丝楠木的托盘就往湖心亭去了,将托盘放在石桌上,婢女端起一盏茶来朝周盈走去,周盈不知她站在身后,正玩得兴起,猛地一回身肩膀正撞上了茶盏,顿时浇了自己一身。 “奴婢失手!少夫人饶命,饶命!”婢女见自己闯了祸,忙跪地求饶。 周盈摊了摊自己身上的茶叶沫子,这一盏茶虽说不算太烫,却浇得不是个地方,这个时节人人都穿着单衣,这卢氏的衣料又贵重又轻薄,一盏水泼上去,料子都成了透明,垂头望去连里面水红色的肚兜都看得分明,便抽了袖中帕子掩在身前,挥退了那求饶的婢女,反手去拉卢修远。 “玩了这半日,我们回去吧,陪我回去换身衣裳来。” 卢修远正玩在兴头上,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周盈这副样子却不能在这久留,见拉不动他,只得招呼那个婢女来。 “你在这里看着点公子,我回去换身衣裳就来。” “是,少夫人。” 周盈看了看左右无人,用帕子掩着胸口,低头快步往修竹院去。 婢女在卢修远身后站了一会儿,确定她已经走远了,才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在卢修远面前晃了晃,果然吸引了卢修远的目光。 婢女循偱诱善道:“这个面人好精巧,公子可想要?” 卢修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中色彩斑斓的面人,连连点头。 婢女将面人放在他手里,他欢喜地接下,婢女趁机在他耳边道:“奴婢知道个地方,那里有许多这样的面人,公子去选一个送给少夫人可好?” 卢修远闻言连连点头,婢女便牵着他的手,很是顺利地将他带出了后园。 出了后园没多久,就碰上了路过的小七,婢女见到他吓了一跳,忙垂头与他招呼:“七哥。” “你带着公子,要去哪?” “老夫人在前厅,要公子和少夫人一去,少夫人正在换衣,让我先送公子去。” 小七想起方才路过前厅时,的确看见老夫人在里面,便挥了挥手让她将卢修远带走了。 婢女绕了个路,避开人眼将卢修远带到了后门,打开门时后门正停着一辆马车,婢女让卢修远站在门里等着,自己走上前去,隔着车帘轻生问道:“车里可是二公子的人?” 马车里的人未露面,隔着车帘道:“人可带来了?” 婢女答道:“自然。” “将他带过来。” 婢女闻言进到门里去将正玩面人的卢修远带出来,带到车前。 “三公子已到,不知那一百两银子要何时给我?” 车帘被人掀起一角,有人从那一角的缝隙里向外瞥了一眼,对婢女道:“自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上前来取酬劳。” 婢女闻言迈了一步走上前,还未来及开口,车帘后忽然深处一只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她的肩膀,寒光在手间一闪,婢女颈间立刻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血一下子喷溅而出,她连喊都未来及喊一声,便捂着喉咙倒在地上死了。 她倒地之后,马车中伸出四只手,死死抓住卢修远的两边肩膀,将他用力拖上了车,而后有人从车里走出来,坐到最前面,扬鞭策马,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被割喉的婢女已经断了气,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血顺着她喉间的伤口涌出,一路蜿蜒,渐渐浸湿了她身边落着的彩色面人。 卢修城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马车驶出了巷子,他才转身悄悄离开了这里。 仆从路过后门,见门开了半扇,便走过来想将门掩上,不经意向外瞥了一眼,顿时被吓破了胆子,厉声嘶喊道:“快来人!死……死人了!” 卢夫人踉跄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奶娘忙扶住她,她却甩开奶娘的手,紧迈了几步走上前去,急声问跪在地下的人:“公子呢!我问你公子呢!” 跪地之人是府上的管家,在府中待了半辈子,还从未见过老夫人这般疾言厉色,丢了公子,他自觉难辞其咎,也不自觉发起抖来,颤声答道:“公子……公子没有找到。” “娘——”周盈快步从院子里跑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进门时险些被绊倒。 “这是在后门发现的信,是山贼送来的,说修远在他们府上,让拿十万白银去赎。” 卢夫人忙将信抢过来,草草地看过,跌坐在椅上:“居然落到了他们手上……”她喃喃道,忽而像想起什么一般,对奶娘急声道:“快!快去取我的钥匙来,开金库先拿十万白银出来,救修远。” “不可!”周盈出声阻止,对卢夫人道:“金库是卢氏家财,若是我们用里面的银子救了修远,来日被宗族知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这般一提醒,卢夫人的脑子这才醒过来,当初她从老家主手中接过金库钥匙时,曾在全宗亲面前发过誓,虽掌管钥匙,但必定不会将金库中银两用作私用,否则甘愿离开卢氏,绝无怨言。 她已然被修远被掳之事急昏了头,险些著成大错,端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压惊,对周盈道:“我是老糊涂了,也急糊涂了,好在还有你在,只是这府中现银不多,即便是全部凑起来也不过三万两,一时又怎能拿出十万两来!” 周盈思索一番,道:“当初我进门时,家中赔了不少嫁妆,虽说不是现银,但拿出去变卖应当能值一两万两。” 卢夫人抚额道:“我先前让人用重金买下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宅子,打算留给准老爷子贺寿之用,现在我就让人去将宅子低价卖了,应当能凑出些银子来。” “现在去卖宅子,恐怕来不及,他们统共也只给了咱们三日时间,不如走些别的门道,或是向其它宗亲暂借银一用,解眼前之困。” 卢夫人靠坐在椅上,有气无力道:“宗族中向来人情浅薄,找书苑 .zhoshuyuan.om 只有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一说。” “总要试上一试的,”周盈安慰她,“我这就去找大哥商量此事,奶娘,你照顾好娘。” 卢夫人拍了拍她手背,叮嘱道:“若是行不通,不必卑躬屈膝求他们,车到山前必有路,万事都不会是个绝路。” 周盈让人套了马车,一路快马加鞭的去了卢修越府上,开门的下人见是她来了,忙将她请入府中,理所当然地将她带到了王嫣处。 王嫣似乎刚午睡起来,神情中满是慵懒之意,靠在美人靠上与周盈说话。 “你许久未来过府上了,今日怎得来了?” 周盈有些心急道:“本该提前告知嫂子,但事关紧急,今日来得匆忙,也不敢多多叨扰嫂子,敢问一句大哥何在?” 王嫣拿茶盖的手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他如今正忙着,你要有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周盈有些歉意道:“此事不是妹妹故意不告诉嫂子,只怕嫂子也是无能为力,所以务必要见上大哥一面,还望嫂子海涵。” “既是急事,我也不多问了。”王嫣放下茶盏,唤来蕊心:“带三少夫人去公子书房吧。” “多谢嫂子。”周盈谢过之后,忙不迭地跟在蕊心后面走了,王嫣靠在美人靠上闭目养神,隔了一会儿听见有脚步声轻轻走进来,阖眸问了一句:“怎么了?” 第29章 暗箭难防 进来的婢女轻生道:“方才奴婢在院中捡到了一支簪子,不知是不是夫人的。” 王嫣接过那只簪子,在手上把玩了一番,认出这支正是方才周盈头上的那支,许是她走得急了,发簪掉了也不曾察觉。 “这簪子我不想要了,你若喜欢就赏给你了,若不喜欢,远远地扔了就是,别再让我看见。” 周盈与卢修越在书房中坐下,迫不及待地开口将前因后果都说与他听了。 卢修越听后思索良久,道:“可是有人看见了此事是山贼做得?会不会是修远偶然走出门去,而那些人不过是来骗财?” “原本也是这么想得,但下人出去找过,有人说的确见到有马车在后门停留许久,当时照顾修远的婢女也横死在后门,死状可怖,看手法应当是山贼不假。”想起那婢女的死状,周盈还是有些心惊肉跳,从前在电视上也见过不少凶案现场,但终究是影像,如今见了现场版,恐怕这几日她都要一直做噩梦了。 “他们要多少银子才肯放人?” “说是要十万现银,府上如今所剩现银不过三万两,加上变卖一些值钱物什,统共也不过五万两,还差得很,今日来也是为此事,想向大哥借上五万两银子解燃眉之急,不知大哥可还方便?” 卢修越毫不迟疑点头道:“日前刚收了一笔银子回来,加上府库中的,应当够五万两,你先莫要着急,回府上送信给山贼,说是已经筹措好了银子,与他们约个地点以银换人,今日天黑之前我便将银子送到你府上去。” 王嫣在厢房中,听蕊心来报,说是公子已经答应给周盈五万两白银救急,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听闻周盈告辞回府,她才匆匆往书房去过问此事。 “既是宗族,帮衬一下也未为不可。”卢修越对此反应很淡。 王嫣有些忧心:“虽说我们应当帮上一帮,但也该力所能及才是,眼下府中哪有这么多银子呢?” 卢修越蹙眉思索了一番,问道:“府中现银,还有多少?” “不过两万两有余。” “让人将我那尊玉制的八宝观音玲珑塔取来。” 王嫣心中一惊:“公子莫不是要将那尊佛塔出手?可那是您最珍惜的物件,有价无市,这般草率卖掉,恐怕……” “东西再好也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总该以人为先才是,你去将府库中的银两清点出来,今晚我送去给婶娘。” 王嫣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默然应下。 范阳城外山上,山寨中灯火通明,刀疤脸将收到的书信递给身后的军师看,很是畅快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老子做了这么多年山贼,还从未遇见过这么痛快的主,十万两银子说给就看,富庶人家,果然非同凡响!” 有手下在一旁道:“既然这么富庶,咱们不如趁机将赎金再往上抬上一抬,料想他们也拿得出来。” 刀疤脸闻言摆手道:“不可,你我虽说做得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但在这江湖上混总得讲些道义,说好十万两就是十万两,哪能随随便便说多加就多加,传出去岂不让江湖兄弟笑话!” 军师将信细细看过,压低声在刀疤脸耳畔道:“那三公子府上的确富庶不假,但大哥莫要忘了当初与卢氏二公子之约,如今卢氏中并未传出老夫人被赶出府邸的消息,她们又派人送了信来约地方放人,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妥,那二公子向来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大哥应当小心为上,莫要被他给利用了。” 刀疤脸闻言不耐烦道:“他们如何斗,都是他们自己的家务事,我不过是收钱放人,其余的又与我何干?告诉兄弟们,给那个傻子弄些像样的东西吃,别把他给吓死了,明日本大哥还要用他换十万两白银呐!” 卢修越陪着卢夫人和周盈一同在府上等了半夜,在门口留意信儿的下人才在门上发现了一封绑在箭上的信,忙不迭地将信送了进来。 “约的是十里坡,那是个什么地方?” 卢修越回想了一番,道:“算是个开阔地方,只是四面有矮山环绕,亦是个能埋伏人的好去处。” 周盈闻言忧心忡忡道:“他们不会在那里埋伏了人,等着交银时出来将银子抢走,却不放人吧?” “应当不会。”卢修越道:“修远对他来说本就无用,若是想借此多要银两,大可以派人来让我们加银子,而不是约定地点,既然约定了地点,就是他真心想放人。他们这些山贼,自诩为江湖中人,平日里杀人越货,却又信奉江湖道义,应当不会出尔反尔。” 卢修越言罢,让人拿来笔墨,提笔画出十里坡的地形给卢夫人和周盈看。 “皆是若是不放心,可稍带护卫埋伏在这处,若真有冲突也可稍加掩护,明日你们留在府上,我带人去十里坡见他们。” 周盈忙道:“带上我同去,修远这几日必然吓坏了,他受惊吓时不认得人,只同我走,若是我不去,你们难将他带回来,届时若他乱跑入这山中,在寻起来便难了。” 卢修越沉吟片刻,决定道:“那你就随我一同去,同护卫在石丘后等候,婶娘在府中坐镇,届时若是有变故,会立刻差人回来告知的。” 卢夫人点点头:“那你们明日小心些,尤其是盈儿,你没有功夫在身上,莫要昏了头往前冲,保住性命才重要。” 周盈点头:“娘放心,盈儿记下了,定然会将修远平安带回来。” 刀疤脸早在约定时辰之前到了十里坡,却未现身,而是带着手下将四周布置了一番,以防不测,卢修越被蒙着头带过来,绑在了一颗树上,此时正噤声不语,似乎被吓得不清。 安排妥当,只等来人,手下回头看了一眼树上的卢修远,抱怨道:“这小子昨晚折腾了一夜,气得我恨不能一刀宰了他,今日他倒安分了。” 军师道:“总归是个人,折腾一夜也有累得时候,这样安安静静的更好,省得搅得人心烦。” 手下应了一声,往坡下瞥了一眼,忽而朝刀疤脸道:“大哥快看,那里来人了,是不是卢氏的?” “是不是的,喊上一喊不就是了。” 手下闻言,立刻拔高了声音朝坡下的人喊道:“来着何人,可是范阳卢氏?” 坡下人闻言,也提着嗓子回道:“正是卢氏,银子已带到,我家主人何在?” 刀疤脸示意人将卢修远从书上解下来,提到躲藏的石壁前给他们看,又对喊话的手下耳语了几句,手下会意朝那人喊道:“你们派两个人将银子抬过来,我们也派人送你家主人过去,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银,若是伺机埋伏,我们便要不客气了。” “当是自然,还望诸位保我家主人安全。”他话喊完,就朝后挥了挥手,立即有人抬着装银子的大箱子从隐藏之处走出来,将银子放在了他身后,刀疤脸见状也朝手下挥了挥手,两个手下一左一右架着卢修远从石头后走出来,朝放银子的地方走去。 卢修城埋伏在山的另一侧多时,他带来的人都是百步穿杨的弓箭好手,眼下正同他一道匍匐在山草树枝间,悄悄张开弓对准正缓缓靠近的两方人。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发箭?” “不急。”卢修城紧盯着十里坡上的两拨人,“等他们靠得再近一些再射,知道要射谁吧?” “明白,三公子那方一个活口不留,包括三公子本人。” 卢修城点点头,又叮嘱道:“等他们交了银子和人后,你们就放箭,先射杀了卢修远,再将送银子那些人都射死,务必要干净利落,做得像山贼背信弃义,收银子杀人,不要让他们怀疑到我们头上来。” “公子放心,此事定然办得让公子满意。” 山贼带着卢修远越走越近,找书苑w.haoshuyuan小七见卢修远头上蒙着黑罩,出言道:“既是交换,为何要蒙着脸,这般我们又怎知是真是假?” 押着卢修远的人道:“这是我们这一行当的规矩,都是蒙着脸的,既是交换,我们收了银子又留他何用,放心便是。” 两方走到相差十步左右时,山贼停下来,一个留在原处押着卢修远,另一个上前来查看银子,将箱中银子验过之后,那人回头朝押着卢修远的那个点了点头,那人立刻押着卢修远上前,将他交到了卢氏人手中。 小七迎过公子,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伸手方欲掀开他头上的黑布罩,只听见身侧山上一阵阵弓箭破空之声,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卢修远袭来,小七还未来及反应,那箭只插入他后心,瞬间将他身体射穿,在胸前透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来。 “公子!”小七一把掀开他脸上蒙着的黑布,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个极为陌生的面孔,他瞬间反应自己恐怕中了计,身边传来两声惨叫,抬着银子来的那两人已经被乱箭射死,他反手拔出腰中佩剑,一边挥舞着抵挡汹汹箭矢,一边向后退到安全处。 突生这一幕变故,将来取银子的那两个山贼也给吓傻了,扔下银子抱头鼠窜,半晌才察觉这发箭之人似乎并不是要取他们性命的,这才装着胆子又回来,抬着银子拔腿跑了。 卢修城见人已死,抬手示意手箭,一行人以草木为遮掩,悄悄从山上退了下去,并未惊动任何人。 第30章 大权初握 巨石之后,刀疤脸目睹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当即狠狠地捶了面前石壁一下:“他奶奶的!老子居然中了卢修城的计,他分明是要杀卢修远,想要嫁祸在老子头上!眼下卢修远死了,咱们是彻底将卢氏得罪了!” “大哥莫急,”军师凑上前道:“卢修远还未死,方才送下去的那个不过是个替身,卢修远眼下还在咱们山寨中,我猜到卢修城此人阴险狡诈,故意以此试探,没想到还真中了!” 刀疤脸一脸欣喜:“此话当真?死的那个不是卢修远?” 军师连连点头:“方才他们那边的人已经将面罩掀开看了,应当也知道那人不是卢修远,只要卢修远还在咱们手上,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刀疤脸问道。 军师思索片刻,道:“不如先将他扣在山寨中,一来能抓住卢氏的把柄,让他们不敢随意有所动作,二来卢修城此人阴毒,必然是做好了十足的打算,想要借此一石二鸟,既将卢修远除去,又把我们一举歼灭,眼下我们还未想出良策应对,只能抓住卢修远不放,走一步看一步了。” 刀疤脸闻言怒喝道:“这个卢修城,老子真是被他给害惨了!走!” “公子,他们似乎已经走了。” 卢修越点头,对手下人道:“去将那几具尸体拖回来。” 手下人将中箭而死的几人拖回来,卢修越让周盈往后去,自己仔细查看了一番后,才走到二十步之遥的树下,对周盈道:“确实不是修远。” 周盈送了一口气,心又提了起来,担忧道:“他们今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先是弄个替身来假扮,又放箭杀人,他们想杀的究竟是谁?” “恐怕他们也是被冤枉的,放箭的当是另有其人。” 小七也附和道:“方才放箭时,那两个山贼的表情也很是惊愕,若是他们自己人视线安排好,他们又怎会吓得丢下银子抱头鼠窜。” “眼下该如何是好。”周盈心里乱作一团,卢修远还在山贼手上生死未卜,而暗中还有人要杀了他,这般前有狼后有虎,该如何才能保得无虞? “今日之实情,先不要对外人说,回去之后就说是山贼背信弃义,射杀了修远。” 周盈闻言一愣:“报修远死讯?为何如此?” “自然是要看看背后黑手是谁。”卢修越缓声道:“依我猜测,此人定然是事先与这些山贼达成了约定,伙同山贼来劫走修远,至于今日这一出,应当是他又背信弃义,想要用一石二鸟之计,既害死修远又将修远的死嫁祸在山贼头上,以洗脱自己的干系。” “定是卢修城,”周盈愤然道:“此事若真是宗族之人下手,除了他别无他人。” “眼下还不能这般早的下定论,先照我说得,回去将修远死讯告诉族中,届时只消看看是谁力荐要歼灭山贼,应当就是那个想杀人灭口的谋后真凶了。” 折回之前,卢修越让人将那个死去的替身的脸划花,让人分不清楚真正容貌如何,此人身形与修远倒还有几分相似,看着也可以假乱真,周盈照着他的嘱咐,一路上都面容哀切,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当真像夫君横死一般,面色凝重的回了府。 回到府上时,不成想几位叔公和卢修城也在,卢夫人一见他们回来,便忙迎上来问情况如何,周盈见这般情势也不好开口,倒是她身旁的卢修越语气遗憾道:“山贼突然反悔放箭杀人,修远他……已经中箭而亡了。” 卢夫人闻言顿时昏死过去,周盈忙上前去同奶娘一同扶起她来,心中焦急不已,在心中连连暗道她可别被吓出个好歹来,眼下又不是她刻意隐瞒,实在是这些人来得太快,连个视线串口供的机会都不给,骑虎难下,只得先让她老人家受一场虚惊了。 周盈眼下也是躲那几位躲得厉害,扶着卢夫人回房之后就再没出来,反正那里有卢修越在,她又是一个妇道人家,本就说不上什么话的,留下也没什么用。 卢夫人是突然受惊昏倒的,捏着鼻子紧灌了几杯凉茶,人就渐渐地醒过来了,周盈也不敢再吓她,赶紧伏在她耳边将死得那个是个替身的事儿说给她听了。 卢夫人眼神迷茫,似乎一时还没听明白,周盈便又连说了好几遍,她脑子才渐渐清醒,听出了其中的端倪后,脸上终于泛起了几分血色,伸手让周盈扶她坐起来。 “你说那放箭之人,不是山贼?” 周盈道:“大哥说应当不是,小七也这般说,当时我并未看到那场面,但山贼既然是派了个替身来,又这般大张旗鼓放箭伤人只为射死一个替身,似乎说不通。” 卢夫人舒了一口气:“照你这般说,放箭之人确实另有其人,恐怕也是他与山贼串通好,想要借他们之手害死修远吧。” 周盈点头:“大哥也是这般说得,虽说修远眼下还在贼窝,但只要还保全性命,咱们就还有退路。大哥说若暗害之人知道修远没死,必然会再另生计策,不如将计就计,谎称修远已死,掩人耳目,咱们再伺机而动,想办法来救出修远。” “这计策不错,暗中谋划之人,最是防不胜防,只有先蒙住了他们的眼,才能有时间另做打算,既然如此,你就替我向外称病,说我因丧子之痛一病不起,为防他们起疑心,由你出面操持丧事,只管照真的去办,务必要骗过这些人。” 言罢她又让奶娘去把钥匙取来,将府上钥匙交给了周盈。 “我称病这段时日,府上一切事全都交给你,如此他们才能相信修远是真的死了。处理完这些事,再找修越帮忙,务必要见上这群山贼一面,今日之交易坏了,再重新谈交易便是,只要是能将修远平安救回来,我就是变卖全部家财也在所不惜。” 卢修城亲耳听闻修远的死讯,又眼见了卢夫人因丧子之痛昏厥不醒的场面,只觉得很是解气,卢修越同宗族议论该将山贼如何时,他全力支持将那伙山贼彻底剿灭,一来可为一方百姓造福,二来也可为修远报仇,让卢夫人也能聊表欣慰。 对于剿灭山贼一事,除卢修城大力支持外,剩下的宗亲们则都是持观望态度,实则心中很是不希望劳师动众走这一遭,那群山贼盘踞已久,要剿灭也不是一朝一夕,何况灭贼必少不了要用银子,近两年来范阳都是大旱,本就钱粮吃紧,又哪有闲钱去灭贼。 灭贼一事上没人发表意见,就愈发显出了卢修城在这件事上的出头,他本也不想太过出众引人注目,见众人都不吭声,他也只好收敛,等着家主发话。 准老爷子几十年如一日的威势逼人,一开口便镇住了全场的异动:“常言道先礼后兵,这其中还有个谋字未用,此事大可以从长计议,未必要一开始就兵刃相见,但若真到了兵刃相见之时,身为宗族一员,也是谁都逃不开的,今日至此,诸位先回去,修越你留下。” 卢修城听闻家主将卢修越留下了,却没留下他来,有些不甘心,走得时候故意磨磨蹭蹭地,竖着耳朵想听到些什么,然快走到门口了准老爷子都一直不吭气,只得讪讪地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准老爷子让人将门掩上,又驱散了服侍的下人,才与卢修越面对面在里间香案前落座。 “如今我确实老了,对宗族事物也有些力不从心,他们觉得我快从这个位子上下来了,一个个腰板直了,说话办事也开始不讲究起来,原本我觉得这样乱一乱也好,等到我卸任之后新家主继任,正好可趁着整肃纲纪在族中立一立威信,因而对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时至今日,这般放任自流恐怕是不行,能放纵到失了分寸和人性,找书苑 .zaoshuy这样的人就好比肉中刺,留着时必然时时刻刻让人不舒心,不如趁早拔除,彻底除了后患才是。”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总归有些不忍下手。” 卢准喝了一口茶,道:“治家之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再难的事,但凡有心就不会觉得难,但掌管一个宗族,偌大家族中的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更需独具慧眼,能看出哪一条根烂了该减掉哪些又与他交错,该全部都减去,还是留着别有用处。治家不仅要有智慧,有眼力,重要的还是手腕,权衡的,安抚的,还有必要时狠下心的。” 卢准说着倒是想起一些事来,无不惋惜道:“从前族中盛传我偏看中修远,欲将家主之位传给他,若说修远这孩子,谋略,智慧,心胸其实与你都不相上下,唯有一点不同,便是他为人洒脱,而你则更为沉稳,先前我确实很喜欢他,却不是因为他适合做下一任家主,而是他身上有些东西同我少年时很相像,却不想这份喜欢被有心人会错了意,最终害了他……如今同一辈中,唯独你出类拔萃,但离家主之位却还差了一点火候,这其中到底差了什么,你自己回去好好悟,至于剩下的那个**烦——现下你碍于情面下不了手,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办了,日后继承家业之后,这等见不得光的事必然不会少,你该早些习惯学会权衡才是。” “回去吧,他们府上如今只身下这么两个女人,于情于理,你去帮上一帮都说得过去,对你日后也是百里无一害。” 第31章 铤而走险 周盈将府中事物简单划分成几类,分别寻了几个得力的人来分开管理,由管家统筹,小七协理,这般划分之后,原本繁冗杂乱的事物便有了些眉目,她也能在卢夫人称病的这段时间省出些精力来找法子解救修远。 卢修越回来时,带来的消息并不是很乐观:山贼拒绝了见面的要求,并且拒绝一切交易,眼下他们似乎是铁了心要扣住修远,为此连银子都不在乎。 “这倒是好事,他们越是要扣住修远,反而越不会伤了他们性命,从某些方面说,他们应当比我们更怕修远丢了性命,应当会极力保全他无虞。” “可我不明白,他们既不要银子,也没有提条件,单单扣住一个修远又有何用?” 卢修越沉吟片刻,缓缓道:“应当是有比银子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可能是他们眼下乱了方寸,一时不知怎么办,所以扣住修远为自己争取时间也说不定。” “少夫人!”小七从外面跑进来,神色匆匆。 “门上发现的信,似乎是山贼来的!” “快拿来。” 周盈从小七手中抢过信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眉目间有欣喜之色,将信递给卢修越。 “他们答应要会面了,明日午时一刻,在喜鹊楼。” 卢修越松了一口气:“能当面谈谈,总归是好的,明日我去与他们谈。” “我同你一起去。” 正午时分,正是喜鹊楼客人最多的时候,迎来送往客人络绎不绝,好一派繁荣景象。 乔装打扮成仆从模样的周盈垂头跟在卢修越身后,在伙计的指引下直接上了三楼雅间,伙计只送到楼梯口便驻足不前了,周盈跟着卢修远进了雅间,就听有一粗犷男声道:“怎得又是个小白脸?老子平生最恨小白脸,不谈了不谈了,让卢氏派个像样的人来,否则日后便不再见了。” 眼见守在门口的两个山贼要来赶人关门,似乎是来真的,周盈心道若是错过了这次,谁又知下次约见得到猴年马月,便赶紧上前迈了一步,道:“今日来见你们头头的人是我,不是那位。” 脸上有刀疤的那个男人斜靠在靠枕上瞥了她一眼,不耐烦挥手:“你同他长得也差不多,赶紧的走入,别逼齐爷我动手。” 周盈见他这般态度,不顾卢修越阻拦,伸手将头上戴的冠揭下来,任长发在身后披开,惊得那刀疤脸瞪着眼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的卢修远的夫人,今日是我来见你么,有什么尽管说来。” 刀疤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对她身后卢修越道:“有她在就够了,你到下面去等着吧。” 周盈也回头对卢修越道:“无妨,你且到下面歇歇,让我先与他过过招。” 卢修越仍有些不放心,低声道:“若是他的条件太过分,完全不必理会,否则让他们占了先机,你我就更加被动到人人拿捏。” “是了,我不会随意应下他什么。” 他们二人这般小声交谈,刀疤脸不耐烦了,拍着面前的案台道:“你们两个在我面前唧唧歪歪个没完了是吧?要是不想谈趁早都回去,被在这里耽误大爷我时间!” 卢修越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在两个毛贼的看管下下了楼,他走了之后,有人掩上了雅阁的门,只留下周盈和那个刀疤脸在里面,隔着一张案台对望不语。 刀疤脸玩味地目光在周盈身上扫了个遍,开口时语调中明显多了几分下流的意味:“没想到那个傻子还挺有福气,这么漂亮的夫人配了他,真是可惜了。” 周盈很是恶心他的眼神和语气,板着脸道:“我夫君如何了,你们可有苛待于他,在此事先说好,你们既然做得是这个行当,交钱换人之前必须要保证人的安全,何况上次我们已经给了你十万两,你却没放人,这般背信弃义,若是再敢苛待我夫君,我必然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刀疤脸闻言张狂地笑笑,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你这小娘子说话倒有趣,明明生得一副柔弱,说话却带着刺儿,倒是很合爷的胃口,反正你那夫君已经不中用了,不如你跟了爷怎么样,做个压寨夫人可比在那卢氏守着自在多了,你不妨考虑考虑。” “今日来既是为了正事,就不必往那些没边的闲话上扯了罢?”周盈冷冷地反驳他。 “谁说这不是正事?”刀疤脸一脸贱笑道:“你跟了我,伺候得我高兴,说不定就把那个傻子给放了,你来这一趟还不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要多少银子,直说便是。” 刀疤脸笑而不语,一双眼色眯眯地盯着周盈,看得她愈发反胃,从案台前站起身来,冷声道:“既然你无意商谈,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告辞。” 她手刚将门扉拉开一道缝,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腰,情急之下厉声喊道:“放手!你若再有不轨,我便不客气了!” 刀疤脸在她耳边**地吹着气,道:“你倒是让我看看你能怎么不客气,将这门拉开,让来往的人看看,卢氏的少夫人眼下正与旁的男人搂搂抱抱?” 言罢又对门口忍不住从缝中窥探的几个手下吼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们眼珠子抠出来,还不赶紧把门给我掩上!” 几个手下见状忙伸手来掩门,周盈突然心生一计,猛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在他们的手摸上门扉之前猛地把门掀开。 雅间中的一幕随着大开的门,全然落在了这几个守门的山贼眼里,刀疤脸似乎也没想到她胆子这般大敢把门打开给人看,一时有些愣神,被周盈抓住了机会,狠狠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而后趁他吃痛放开手的时机从他怀中挣脱开来,却不是向楼下逃跑,而是顺势转过身来,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耳光声清脆,一时打愣了所有人,刀疤脸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打得发烫的脸,怒意在眼中熊熊燃烧,怒视着周盈,一副随时能将她撕碎了的模样。 他突然伸手,狠狠扣住周盈的肩膀,手臂一用力,将她整个人举起来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眼中怒意未消,恶狠狠道:“爷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敢打我的人,今日爷要定你了,非要好好****你,**不好,爷就杀了你。” 言罢他随手从雅阁中抽了一条帕子,揉了揉塞到周盈口中,又对那几个守门的小贼道:“今日之事,谁要敢说出去,就割了谁的舌头!” 几人闻言一个个面露惊恐,忙点头如捣蒜,再也不敢说半个字,低头跟在因丢了面子正在气头上的老大后面,从喜鹊楼一条少有人知的小路悄悄离开了。 周盈棋走险招,找书苑 .zhaoshuyuan 靠着掌掴成功激怒了刀疤脸,让他把自己带回了山寨上,虽说是离修远更近了一步,但事先并未从卢修越打过商量,也不知他知道自己被掳走,又会作何打算。 “现在脸色白了,知道害怕了?” 周盈嫌恶地将蓦然凑过来的胡子拉碴的脸推开,坐正了身子不搭理他。 刀疤脸砸吧着嘴道:“脾气倒是大得很,眼下由得你张狂,等进去了,看你怎么哭!” 撂下这句狠话,他对守门的两人挥挥手:“开门。” 两人将门打开,一股腥腐之气立刻从门里扑面而来,周盈用手背掩住口鼻,被拽着胳膊强行拖到了里面去。 眼前的空间不算太大,却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不少刑具,样式之多让人眼花缭乱,有些刑具似乎才刚用过不久,上面凝固的一道道血迹犹在,泛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泛呕。 周盈被刀疤脸拽着,一路拎到了一口大缸面前,他手下一用力将周盈甩到缸边,周盈扶着缸沿堪堪站稳身子,只觉得一阵浓烈的腥臭扑鼻,垂眼望去,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约莫有一人高的大缸里,眼下正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蛇,在缸壁上来回游动,“咝咝”地吐着火红的信子,在缸里扔着的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人头上爬来爬去。 周盈惨白着脸往后退了好几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颤得那么厉害:“里面是谁?” 第32章 以身饲虎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的好夫君,这才隔了几日,就认不出来了?” 周盈合上眼,在心里提醒自己镇定下来,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稳住情绪,看着他冷冷道:“你骗我,这不是。” “的确不是,不过下一个是不是他,就不一定了。”刀疤脸随手从大缸边拿起一根竹竿伸到缸里去,挑起一条蛇在竹竿上,就着那根竹竿将蛇往周盈面前凑了凑。 “你说若是哪日被丢进去的是你,它们会怎样?” 蛇顺着竹竿蜿蜒而前,半个身子盘踞在竹竿上,半个身子立起来,对着周盈挑衅的吐着信子,却被一道寒光瞬间劈成了两段,落在地上蠕动了许久便没了动静。 周盈张开五指任由手中匕首落在地上,指尖克制不住地颤抖,平静地看着刀疤脸。 刀疤脸明显愣了愣,而后慢慢笑了起来,随手将竹竿扔了,一把拽过周盈的胳膊,扯着她离开了这弥漫着恶臭的地方。 出了门口,周盈开始挣扎:“你要带我去哪,我夫君在哪?” 刀疤脸一手钳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他不是你夫君了,老子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就不还给卢氏了,等老子干完今晚这一票,明日就娶你做压寨夫人。” 周盈闻言挣扎的更厉害,刀疤脸加重了手中力道,冲她喝到:“你要是再不听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卢修远给扔进蛇窝里去!” 就这样连拉带拽地被带到了一处看着很不起眼的院子里,刀疤脸不由分说将周盈塞到厢房里,反手锁上了门,对着一左一右两个手下吩咐:“里面关着的是你们未来的压寨夫人,对她客气着点,等爷办完了正事,就回来办喜事。”言罢将钥匙往腰里以塞,迈着大步离开了。 周盈在厢房里转了一圈,又去使劲推了推窗户,发现窗户也被人从外面栓死了,只得退回屋中,到处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 唯一防身的匕首在方才斩杀毒蛇后落在了刑房中,周盈将案台上的一只花瓶摔碎,挑了一块锋利的,用帕子包住藏在了身上,听见门口有人交谈的声音,便悄悄地靠在门边的墙上,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门口站着的两个小贼,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膀大腰圆,浓眉大眼,另一个则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身板也瘦瘦小小的,倒是生得很清秀。 清秀小贼往紧锁的大门看了一眼,神秘兮兮道:“这姑娘生得好漂亮,哪个村子里劫来的?” “你看她这副样子,哪是村子里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啧啧啧,要不说咱们大哥有魄力,这压寨夫人不娶则已,一娶就娶个这么漂亮的,真是要让兄弟们眼馋死了。” “是啊是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之意:“要是我以后也能娶上个这么样的夫人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被那个浓眉大眼的给狠狠敲了一下脑袋:“你小子才几岁,大哥我还没娶亲,哪轮得着你了。” 清秀小贼捂着被打的后脑勺,小声嘀咕:“又没说要在你之前……想想还不行了……” 对方作势要抬脚踹他,最终也没真踹,只是把他往外踢了踢,催促道:“还在这废话,赶紧拿中饭去,夫人可还饿着呢!” 小贼掸了掸刚踢上的脚印,麻溜地拿午膳去了,没过多时就端着一只山鸡两道小菜并一碗白饭回来了,守在门口的那个见状立马将门上的锁打开,推开门让他送进去。 周盈端坐在案台便,回头看了弓腰进来的人一眼,抿唇微微笑了笑:“放在这里便可。”等到饭菜放下,她又温着嗓子问他:“你看着年纪不大,叫什么名字?” “小的今年十五岁,夫人叫我一声小豆子就成!”答得很是干脆,说完还呲着一口大牙灿烂一笑,完全不知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周盈将藏在案台下的右手悄悄伸到左边的袖中,嘴里道:“这鸡做得不错,你帮我把肉拆一拆,我尝尝味道。” 小豆子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问她:“夫人,什么叫拆?我们吃鸡都是先揪下两边腿来啃的,要不我给您把鸡腿拽下来尝尝鲜?” 周盈依然笑得得体:“好啊,你把鸡腿拽下来吧。” 小豆子得了准许,忙弯腰伸手去拾掇周盈面前放着的那盘烤整鸡,手刚碰上鸡腿,嘴里就被人塞进去一个东西,他一个愣神,条件反射地就给咽下去,与周盈大眼瞪小眼。 周盈眼疾手快伸出胳膊圈住他脖子让他不能跑,另一只手将他还没来及喊出来的“救命”给堵在了嘴里。 “老实点,方才我喂你的是一颗**,想活命就听我的,可明白?”周盈阴测测地在他耳边威胁,吓得小豆子连连点头,周盈这才松开他,他果然没跑也没喊,捂着胸口眼巴巴地看着周盈,一副无辜又沮丧的模样。 “你先出去,想办法把门口那个人弄走。” 小豆子忙道:“不用弄走不用弄走,现在是吃饭的时辰,他早走了,他吃东西又多又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周盈点点头,板着脸接着问道:“你们山寨里,可是关着一个卢姓的公子?” 小豆子恍然道:“姑娘问得可是那个比女子还好看的公子?他如今关正关在牢里呢。” “牢在哪,带我去。” 小豆子面露难色:“姑娘想去那里不难,只是眼下恐怕去不得,要不等天黑了我再带您去?今晚大哥要去劫道,这山寨汇中剩下的人少,咱们走着也方便些不是?” 这样问一说二的人的确不可多得,周盈见他一副怕死的样子,寻思着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得寸进尺地逼着他将这山寨四面隐蔽的逃生路一一说了,并要求晚上去看完卢修远后,要去看看那几条路到底是如何伪装的,小豆子都一一答应了她。 周盈看着他写满惊恐的稚嫩脸庞,和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杀人越货的山贼,倒像是她从前隔壁邻居家里那个刚上高一的男孩。 不知不觉语气软了几分:“你做山贼多久了?” 小豆子垂头丧气道:“有两三年了。” “那你可知道自己做得究竟是个什么营生,做这样的营生,早晚是要把命给搭上的。”她缓缓道:“譬如眼下,你若不帮我救人后逃出山寨,我就会毒死了。但我逃出山寨后,势必会带人的灭贼,到时候你又当如何?” 小豆子闻言惊恐地瞪大眼,还没等周盈再吓唬吓唬,就腿一软跪倒在她脚边,倒是把正在搜肠刮肚想词的周盈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小豆子恳请姑娘给留条活路,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只要能留住这条命,小豆子愿听姑娘差遣。” 不过吓唬了一句就老实了,周盈有些不可置信,但见他稚嫩小脸上的害怕不假,肩膀也一直瑟瑟发抖,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便对他道:“那就给你个机会表忠心,今晚带我去见那位公子,办好了我记你一功,若是办不好我便把你咬出来,说你是和我串通好的,到时我没有好结果,你也一样跑不了。” 夜幕降临前,山寨中喧闹了好大一阵子,渐渐地静了下来,直到天渐渐暗下来,也再没听到那样喧闹的声音。 周盈穿着小豆子带来的衣裳跟在他身后,找书苑ww.hosuyanco 垂着头往牢房方向去,却被人拦在了门口。 守牢门的那个明显有些喝高了,口齿不清道:“大……大哥说、说了,谁……都、不放!” 小豆子见状,忙舔着脸赔笑,上前与他周旋,周盈等在原地,听见后面有脚步声渐近,还没来及回头看一眼,就被一道大力推开到一边。 “让开,挡着老子路了!”他朝周盈吼完了之后,又朝守牢门的那个道:“门打开!” 守牢门的那个眯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一拍桌子:“都……说了不……让……”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一个大耳光甩得眼冒金星,“嘭”一声趴在了地上。 后来的那个自己上前去找到了钥匙开门,将钥匙往他身上一扔,骂骂咧咧地就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朝地上的人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周盈见状忙去拉小豆子往那还开着的门里去,地上的人却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了,摇摇晃晃挡在了门口:“你们谁……啊?不、不让进!” 周盈朝小豆子使了个眼色,小豆子吸了一大口气,有样学样地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他一记大耳刮子,末了还很是牛气撂下一句:“敢拦爷?不要命了!” 两人丢下被打蒙的那个守门的一前一后进了牢里,他俩进去之后,那个守门的山贼还坐在地上,捂着被打肿的脸喃喃今日到底是犯了什么煞星,怎得来得一个两个都成了爷。 第33章 错送生死 周盈跟在小豆子后面走了许久,才停在一间铺满了稻草的牢房前,小豆子指了指那里面躺在稻草上睡着的人,周盈往前紧走了几步,贴着监牢的木栅栏,就着昏暗灯光才堪堪看清那人正是卢修远。 他比先前瘦了不少,颧骨都高高凸了起来,应当是受了大惊吓,好在身上看着没有外伤,看来山贼虽凶悍,却没有苛待于他。 小豆子见她转身欲走,有些惊讶地小声问:“你来一趟,也不叫叫他?” 周盈摇摇头,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卢修远有没有受刑,身体如何,若是贸然叫醒他,只怕是要生出许多乱子来。 二人从牢里回来,小豆子依言带她去看了通往山下的四条小路,每一条不是有树挡着就是用乱石拦住,造出一副没有出路的样子,很是隐蔽。 周盈默默在心底将这几条路记下来了,远远地看见山下有一排排的火光,小豆子见此情景神情也变了,催促她道:“咱们快些回去吧,是大哥他们回来了,我还得去准备香炉香烛,完了可就麻烦了。” 周盈跟着他快步往回走,一边问:“准备香炉香烛做什么?” “自然是要祭拜,做这一行的忌讳多,大哥每次劫道杀人回来,都是要烧香磕头的,还会让受了伤的弟兄们都回避,说是烧香之后再见红不吉利。” 将周盈送回了厢房,小豆子就匆匆地跑了,周盈在厢房里坐了一会儿,心中渐渐有些不安,忽然响起方才小豆子说得那番话,她灵机一动,将自己左手的袖子捋起来,寻了案台凸出的一个角,将胳膊狠狠地朝那个尖角碰去,连碰了几下,直到碰出血来,她才停住动作,疼得吸着凉气,掏出帕子来擦上面流出的血。 厢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周盈自顾自地擦着手臂上的血,耳中听着那脚步声从门口渐渐走近,最终停住。 “她娘的,真是晦气!”刀疤脸瞥了一眼她手帕上的血,忙捂着眼背过身去。 “怎么弄得你!” 周盈面不改色擦着血迹道:“摔了一跤,被案台角撞得,你看,留了好多血呢。” 刀疤脸嘴里又骂了几句,气哼哼地踹开厢房门扬长而去,周盈冷笑着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垂头查看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势。 隔了一会儿,有人又进来了,却是小豆子。 “大哥说让给你送药的,怎么一转眼就伤成这样了?” 周盈接过他手里的药,咬开上面的塞子,小心翼翼将药粉均匀地撒在自己伤口上。 “他们这么晚回来,劫了些什么?” “听说打劫了个商队,缴了不少现银和油,一摊又一摊的,摆满了一院子,足够够用到过年了。” 周盈“哦”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您还不知道吧,大哥刚说了,要用新劫来的银子办喜事,差我们明天下山去买肉买酒,后天就要大办喜事呢!” 周盈手上顿了顿,问他:“明日你下山么?” 小豆子点点头,周盈思索片刻,与他道:“你明日下山,找个机会帮我送一封信道卢氏大公子府上,事情办成之后,我就给你解药解毒如何?” 小豆子闻言连连点头,周盈便到里间去翻找了半日才找出笔墨来,将信写在了帕子上,叠好交给他。 第二日下山时,正赶上范阳城中最热闹的时候,带头的给几个人各自分配了人物,小豆子捞着了一个买米的差事,去米铺买米时顺便问了老板一嘴:“这附近的卢氏公子府邸在哪?” 老板便装米边问:“问得是哪个公子?” “只说是卢氏的公子,哪个最近就告诉我哪个吧!” “哦,那最近的便是二公子卢修城了,你沿着这条街往前直走,看见有颗大柳树就往左一拐,朱红大门的那个府邸就是了。” 小豆子让老板先装米,自己一会儿再回来取,揣着写着信的帕子照着老板说得方向去了,拐了个弯后没多久果然看见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很是气派,正巧有人从门里出来,他便向前迎了一步,朗声道:“这位可是卢氏的公子?” 卢修城顺着生源瞥了一眼,见说话的是个瘦弱少年,又眼生的很,便没搭理他。 小豆子听旁边那个中年人恭敬地叫他公子,便上前走了几步,举着手中的帕子道:“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卢氏少夫人要交给公子的。” 卢修城闻言顿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你说谁给我的?” “卢氏少夫人,名唤周盈。” “把信拿来。” 小豆子将信交给他后便转身走了,卢修城莫名其妙地看着手里的这方帕子,展开一看,顿时愣在当场,忙捏着帕子又迈回门里去。 李氏正从厢房里出来,见已经出了门的他有匆匆往回走,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 卢修城气急败坏地挥着手里的手帕,咬牙切齿:“卢修远居然没死……我竟然上了卢修越和周盈的当了!” 李氏面色有些苍白,说话的力气也弱了几分:“他现下已经这个样子,你又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你懂什么!”卢修城愤愤道:“他一日不死,金库钥匙就一日不会被交出来,只有他死了,他娘那个老东西才能真正地死了心,我们也能安心。” 李氏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可就算他死了,你也未必能做得上家主,卢修越也是样样出色,何况……” “住口!”卢修城喝到:“卢修越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拿来同我比,他不过是个风尘女子生得孩子,他娘到死连族谱都入不了,若不是大伯一支后继无人,怎轮得到他一个**的儿子骑在我头上,就算有再多东西他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他骨子里就是个卑贱的庶子,有什么资格和我争家主的位子!” 这些年他被卢修远压着,一直翻不了身,眼下连那个贱人偷偷生得卢修越也敢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心中早就欲除之而后快,原本以为卢氏家规甚严,必然不会要一个身份不清白的人做家主,他才放了卢修越在一旁,一门心思对付卢修远,岂料卢修远不中用后,准老爷子竟然对卢修越又青眼有加起来,三番两次闭门私谈不说,还将不少家中事物交给他去办,大有培植其做卢氏家主的意思。 准老爷子宁愿将家主之位传给一个卑贱庶子,让卢氏在士族中蒙羞,也不愿意正眼看他卢修城一眼,那他便要让这个家族中的人都看看,究竟是谁更有资格来坐上这一家之主的位子! “卢修越,待我收拾完卢修远,就要轮到他了,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你这又是何苦呢!”李氏苦口婆心劝解道,却被卢修城一手甩开,惊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卢修城也不理会她,兀自大步离去,自始至终连头都没回一下。 李氏绝望地趴在地上,支撑着想爬起来,被路过的婢女看见,忙将她扶了起来。 “夫人刚刚又有了身孕,公子怎得还要这样对您!” 李氏叹了口气,道:“他现下还不知道,以后也莫要让他知道了。”她垂头轻轻抚着腹部,甚是无奈道:“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以我现在的身子根本留不住他,说不定哪一日就……” 婢女有些惋惜道:“那夫人也该告诉公子,公子人脉广博,说不定能请来名医为夫人保住此胎呢?” 李氏摇摇头,看着卢修城消失的门口,缓缓道:“说了又有什么用,他现在满眼都是卢氏的权势和地位,早就顾不得其它了。” 她将卢修城方才丢弃在地上的那方帕子捡起来,看了看,笑容很是凄婉:“原来是为这些事……事到如今,他竟还是这般不知悔改,怨不得我落得如此报应,害人终究是害己啊,为何从前我总想不明白呢……” 婢女见她这般凄婉神色,想起她腹中那个命途多舛的孩子,不由心有戚戚焉,出言安慰道:“夫人莫要信那疯和尚的话,他不过是随口乱说的疯话,骗一口斋饭吃罢了,这世间哪来什么因果轮回,您只要好好将养着,莫要再伤身,说不定这孩子就保住了呢?” 李氏苦笑了一下:“从前我也不信这些,找书苑 ww.zhaohuua.cm 可经历了这许多事,一桩桩一件件……连我都开始信命了。” 小豆子端着托盘给周盈送饭,一进门放下东西就迫不及待交差:“姐姐,信送去了,我躲在墙角看过了,那位公子看了信之后便急匆匆走了。” “你给他信的时候他没问什么?” 小豆子刚想张口,就被粗鲁的开门声响给惊住了,周盈立马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板着脸坐在案前,小豆子屏气凝神地将托盘中的饭菜一一放下,在刀疤脸的注视下贴着墙边出去了。 刀疤脸看着他走出去,又扭头看着周盈:“你好像挺喜欢跟他说话?” “他年纪小,会说话,我自然喜欢同他说话,不同他说,难不成同门口那些个五大三粗说?” 刀疤脸背着手站在她面前,冷着一张脸道:“小豆子还是个小孩,你同他走得近,我不与你计较,我这山寨上除了你都是男人,若是让我知道你与谁走得近了,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蛇窝里去。” “那你干脆让他们离远些不更好?” 刀疤脸阴测测地笑了笑:“别同我装糊涂,你听得明白我什么意思。看在明日是大喜日子的份上,我今日就让你一回,日后再好好教教你我这山寨上的规矩。” “明日大婚,打扮得漂亮些,若是不听话,我就给卢修远放放血,直放到你听话为止。” 第34章 趁火作乱 第二日清早,山寨就开始装点布置起来,不仅挂上了大红绸子,连贡品果盘和龙凤花烛也都一一置办妥当。 周盈废了些力气才将那一身繁杂的嫁衣给穿上,连胭脂都没点就蒙上了盖头,却又想起了昨晚刀疤脸撂下的那句话,只得又将盖头揭下来,草草地涂了点胭脂后坐在那里干等。 也不知这卢修越几时能来,昨日话还没说完刀疤脸就来了,眼下也不知道小豆子被他弄去了何处,竟到了这个时辰都没见着人,倒是门口守门的两个都换了人,一个脖子上有条大疤,一个缺了左胳膊,俱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好像随时都能拔出刀来把人当白菜砍一样。 吉时一到,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噪声,敲锣打鼓地来迎新娘去拜堂,周盈被人簇拥着往前走,只能从盖头下看见自己的鞋尖,而后被人莫名拽了一下,险些摔了过去,周遭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声。 “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随着一声拉长了音调的“礼成——”,此起彼伏的贺喜声和恭维声充斥了整间屋子。 刀疤脸一脸喜气地同诸位兄弟道:“今日爷我大喜,各位弟兄们也借着这个机会乐呵乐呵,好就好肉管够,不喝到吐了,都不是爷们!” “好!”“大哥豪爽!”“多谢大哥!” 刀疤脸挥挥手:“来,先把夫人给我送回洞房去,我陪兄弟们喝!” 周盈在洞房里一把扯掉了盖头,先去使劲推了推门,果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姐姐?姐姐——”轻声细语地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周盈喜出望外道:“小豆子?!” 门外的小豆子道:“姐姐,门上的锁我没有钥匙,你先莫要着急,等我给送晚膳时骗来钥匙,就把你放出来。” “他们这酒要喝到什么时候?” “大哥说是把所有的酒都喝干,我来时去看了,还有好几十摊子呐,我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喝不完,怎么着也得到天黑吧。” “你先回去,别让人起疑心了,天黑之后再想办法把我放出去。” 小豆子从院子里出来,一心想着该同谁去要这个钥匙,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叫住。 “站住,你在这里干什么的?” 小豆子回头一看,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山寨上的军师,听说心眼比什么都多,最是难缠。 “我来上茅厕的。”小豆子指了指不远处的茅厕道。 军师上上下下打量他,皱眉道:“你浑身连个酒味都没有,上什么茅厕!” “早晨汤喝多了,憋得慌!” 军师看看他,又看看门上贴着红色双喜的院子,刚想说点什么,只觉得下腹一阵阵胀得慌,差点尿了裤子,便撂下一句“等我回头找你算账”,提着裤子急匆匆往茅厕去了。 他前脚刚进茅厕,小豆子后脚撒腿就跑去了前院,张望了一番后,从棚子底下抱了一坛酒出来,直奔其中一桌去。 桌上一片杯盘狼藉,围坐的几个人正在吆五喝六的划拳,小豆子走过去的时候冷不防踩到了蜷缩在桌底的那个人伸出来的手,那人被踩得哼哼了两声,翻了半个身又迷糊过去了。 “酒来了——快倒快倒——” 几个已经喝高了的见着他怀里抱着的酒坛子,一时又兴奋起来,口齿不清地嚷嚷着,手里捏着的碗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往东地跟他要酒。 小豆子给他们几个一一满上,放下酒坛子钻到桌子底下,伸手在喝得不省人事的那个人脸上拍了两巴掌,那人红着一张脸往外呼呼地喷酒气,没什么反应,小豆子就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将摸到的钥匙悄悄地揣到了自己怀里。 “哎?你走什么啊——”一个醉鬼拉住正要离开的小豆子,摇摇晃晃攀上他的肩膀。 “留下喝一杯,来来了——” “不了不了,眼下我还要给夫人送晚饭去,几位大哥先喝,我去去就来。”说着又给他们几个满上,几个人见碗里又有了酒,摇摇晃晃端起来喝了,趁着这个功夫小豆子脚底抹油,赶紧从醉气熏天的前院溜走了。 天色刚暗下来,门口就有了动静。 周盈将头上的簪子拔掉一根攥在手里,悄悄立在门后打算奋力一搏,不成想推门进来的却是小豆子。 “姐姐,快走,快!” 周盈将簪子攥在手里,随着他跑出门去:“卢氏的人来了没有?” 小豆子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边道:“还没看见人来。” 卢修越怎得还不来,莫不是已经布置好了,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收网么? “你们两个要去哪里?!”一声大喝,将两个人吓了一跳。 周盈抬头便看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看不清长得什么样子,只能看见他干瘪的身形,声音里带着一股莫名的阴狠。 小豆子声音有些发抖:“军……军师……” “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果不其然,在这院子门口守了半个下午,可给我守来了!”他往前紧走几步,站在周盈和小豆子面前,看了一眼周盈吼,忽然拔出一把匕首来比在小豆子的脖颈上,阴测测逼问:“说!你什么时候被她给收买的,又为她传过什么信?” “我……”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周盈突然出声,对着军师身后恐慌地唤了一句:“大哥?!” 军师闻言回头,周盈抓住这个机会,将手中攥着的簪子尖迅速抵在他喉间,对小豆子喊:“快将他的匕首夺下来!” 军师被人抵住了要害,手上的匕首也被夺去了,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骇然之色:“你们……”话刚说了一半就白眼一翻晕过去了,周盈顺势一撒手,他一头扑倒在地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豆子扔了手里的石头,捂着胸口连连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别耽搁了,快走!” “那他怎么办?”小豆子指着地上昏迷的人:“他现下不过是晕了,醒了以后会不会去告我们状?” 周盈无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手中匕首,小豆子顿时吓了一跳:“杀……了?我、我不敢!” 周盈放下心来,指挥着他道:“你将他这身衣裳先扒了。” 小豆子扒他衣裳的空当,周盈也把自己身上的婚服给脱下来了,扔给小豆子让他给换上,自己则将军师那身行头给换上了,绾好头发后帮着小豆子一起把绑好的人给弄回了新房中,放在喜床上又蒙上盖头,出来时顺手把门给锁好了。 “现下去哪?”小豆子小声问她。 “先前不是打劫了一个商户,得了不少油么,都存在哪里了,带我去。” 因油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打劫回来之后金银财宝都被妥当收了起来,唯有这一坛坛的油被随意往库房里一放,只求个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用时再来取。 周盈大概看了一下这些油的数量,眼角余光撇到离这放油的棚子不远处的井台,忽然心生一计。 “这山寨上,统共有几口吃水井?” “井共有两口,只是先前那口淹死过人,大哥觉得不吉利,封起来不让人用了,眼下也就剩下眼前这一口了,取水都从这里取。” “那就将这些油倒入这井水里来,你帮着我,咱们能倒多少倒多少。” 周盈搬起一坛子走到井边,揭开摊子盖就将油倒了进去,小豆子见状也搬了一大坛子来往井里倒,两人来来回回十数趟,统共倒了有近三十坛子的油进去,山下突然传来异动,周盈丢下手中坛子跑过去拨开树丛来看,只见山下闪烁着火把光亮,正渐渐散开,似乎要将这处山给围拢。 山贼们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不一会儿山寨里就响起了乱七八糟的喧闹声,很快就响成了一片。 “小豆了,别搬了。”周盈抬手制止他。 “让你准备的火石呢?” “在这里。”小豆子掏出火石来,周盈绕过他走到放油的棚子里,挑了一坛子油搬起来狠狠往下一摔,油坛子摔碎时将下面的坛子也给碰碎了,油流了一地,她又如法炮制地摔碎了好几个坛子,直到满地都是腻腻的油,才退出棚子外,让小豆子点火。 小豆子撕下一块衣服角来点火,将点着的布条扔进了油棚子里,火遇到了油顿时熊熊燃烧起来,高温致使坛子破裂,更多的油泄露出来,找书苑 ww.zoshuyuancm渐渐地将火势越烧越大。 “走!”周盈拉着小豆子从小门闪出去,躲在暗处悄悄观察,不一会儿便有人往这里来,似乎被这滔天火势给吓了一跳,转头连滚带爬的跑了,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有人吵吵嚷嚷地往这里来,一人手里提着个桶或是端着盆,围着井台打水,打满后迫不及待地端着水往油上泼,不仅没减小火势,反而还越烧越旺,还没有烧着的油混着水夹杂着火苗,直往地势低的地方流,流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火海,不消多时便蔓延了一大片,将那几个来救活的人给吓了一跳,纷纷扔下手中东西逃命去了。 “小豆子,你快去大牢,将卢修远带出来,然后的到那个有桃树的路口处等着我。” 小豆子急问:“那你呢?” 周盈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大火道:“我得将这场火点得更大些,只有这样,我们逃生的几率才能更高。” 小豆子走后,周盈抱着方才留出来的一坛子油,又悄悄潜入了几间房子,撒了些油在被褥上后点了火,很快火势便起来了,借着东风愈发一发不可收拾,她将剩下的油连同坛子整个砸近新燃起的火力,转身欲走,却突然被一股力道从后面掐住了脖子。 “是——你!”刀疤脸怒不可遏,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举起来,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你毁了我的山寨,还伙同人来烧山……今日我便杀了你给我的山寨陪葬!” 第35章 险中求生 周盈忍住将要窒息的不适感,摸索着摸到了袖中的簪子,在他拔出刀之前狠狠地用簪子刺入了他的手背,刀疤脸吃痛松手,周盈从他手上落在地上,顺势将簪子刺入了他小腿之中。 刀疤脸怒吼一声,弯腰去拔腿伤的簪子,周盈趁机大口喘了几口气,挣扎着爬起来,往已经着起火的房子奔去。 刀疤脸跟在她后面追到了房子前,见她跑了进去,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手中的刀一扔,伸手将两片还没烧着的门板拉上,从地上顺手捡起一根木棒,插在了门上,将门从外面栓死。 “死在你亲手放得火里,也不算冤枉。”他对着门板冷笑道,弯腰捡起地上的刀扬长而去。 卢修城伏在山石草木间,紧盯着山寨里燃起的大火,身边有悉悉索索的响声,一个手下在他身边趴下身,小声道:“公子,按您的吩咐,四面都防火烧山了。” “你看那火,从里面你看出了什么?”卢修城指着山寨里滔天的火焰问手下。 手下思索了一下,试探性道:“他们已经乱成一团了?” “不,是卢修远和周盈都死了。”卢修城微微笑着道。 手下有些惊讶:“公子何以见得?” 卢修城胸有成竹道:“放这把火的不是旁人,应当正是周盈本人,她放这把火的目的无外乎两个,一个是制造混乱伺机逃跑,另一个则是舍弃性命同归于尽,她选了后者自然好说,但若选得是前者,四面下山的道路已经被大火给封住了,等着她的也只有一个死字,因而不管她选哪条路,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死得地方不同罢了。” “公子睿智,这下她是再没有活头了,公子也可高枕无忧了。” 卢修城扫了一眼山火:“操心的事还多着,不过是少了一件罢了,高枕无忧……恐怕还没这么早。咱么走。” 手下挥手道:“撤——” 走出大概有二三里路,忽然有人大喊道:“你们快看!那火怎么熄了?!” “什么?!”卢修城回头看去,方才还在山下熊熊燃烧的大火,果然莫名地熄灭了,眼下只余下一些细小的残火,和直冲天际的真真黑烟。 呛人的烟气中,似乎有人声在往此处靠近,越来越多,卢修城心中一震,忙道:“快走!抄小路!” 小豆子带着卢修远在路口久等人不来,又见火势越来越大,心急如焚,便想将卢修远反绑在树干上,自己去那着火处一探究竟,却不料还未等他出手,就被卢修远伸手拂开了,他素来瘦弱,不成想一个傻子也比他力气大,等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卢修远已经走出好几步远了,小豆子赶紧跟在他后面,想着把他给拉回来别给人发现了,卢修远却跑了起来,他不得已只得追着他跑,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最先着起火的那处房子前。 最先着火的棚子已经被大火吞噬,还没走近便能感觉得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这里早就空无一人。 看着眼前的场景,小豆子有些傻眼了,眼下到处都在着火,周盈究竟身在何处,他连一点头绪都没有,根本无迹可寻。 卢修远却没停下步子,一直往后面着着火的那几间房子跑,小豆子只怕连他也保不住,便寸步不离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停在了一处已经烧着了大半的房子前,他赶到时,卢修远正在踹锁着的门。 小豆子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只是鬼使神差地上去帮了一把,两人三两脚从外面踢开了着火的门,就听见周盈有些微弱的呼救声从里面传来,小豆子心下一喜,刚想冲进去就被火浪给逼出来了,周盈正掩着口鼻在那里咳嗦,见他来了急急想站起身来,却被头上掉落的着火的横梁给吓到了,只得继续躲在桌子下,对着小豆子喊话。 “带修远先走!赶紧下山去——” 小豆子刚想问她怎么办,身边的卢修远却突然向火海中跑去,小豆子反应慢了一步,伸出手只来及拉住他半边袖子,只听“刺啦”一声,他手中之剩下一块破布。 周盈的脑子被烟气熏得昏昏沉沉,只觉得有人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手贴在她脸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是你……你怎么来了?”周盈挣扎着坐起来,伸手软绵绵地将他往外推。 “快些出去,这里留不得。” 卢修远纹丝不动,反而更紧地抱着她,无论如何都不走的倔强样子,让周盈想起了那个夜晚,她在偏房中辗转难眠,而他则静悄悄地站在门口,等着她开门走出来。 “你走啊……”她的语气软下来,有些哀求:“再晚就走不了了……” “陪盈儿。”他从喉中低低说出这三个字,眸子里映着火光,晶亮亮地看着她,似乎那三个字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又一根横梁从头顶落下,带着熊熊燃着的火苗,正好砸在了他二人躲避的地方,同地上原本的火苗连成一片,堵住了最后的生路。 周盈眼睁睁看着那火越烧越大,眼下已经是没了退路,呛人的烟雾渐渐将二人包围,朦胧间她垂头叹了口气,将袖中的东西取出来,奋力向火海之外的门口掷去,而后张开手紧紧拥住被烟呛得不住咳嗽地卢修远。 小豆子在门口焦急地张望,只见从火中扔出一样东西来,掉在他脚边,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枚玉佩。 “下山后,找到卢修越公子,将这个交给他,上面拴着我的信物,他日后必定会善待于你……快走!”周盈刚刚说完,便有一块横梁落下,正落在他二人前,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小豆子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回应,抹了一把眼泪揣着玉佩向外跑,迎面撞到了一群人。 为首的人容貌俊朗,举手投足间世家之气尽显,皱着眉头问他:“周盈何在?” 小豆子指着身后渐渐被火吞噬的房子道:“在里面!” 卢修越挥手:“快救人!” 额上一阵刺痛,周盈被这痛激得猛地睁开眼,入目便是熟悉的帷帐和床栏。 她有些迷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记忆还停留在四面无路的大火之中,一时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生是死。 “你醒了?喝杯茶压压惊。”卢修越递过一碗茶来,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来喂到她嘴边,周盈下意识地低头喝了那烧中的茶水,咽下去时觉得嗓子里像是被火烧过了一样,不由皱紧了眉头。 “你在火里待得久了,有些不适也是正常,将茶喝了应当就会好些了。”卢修越道。 周盈点点头,支撑着坐起身来,自己要接过茶碗来喝,卢修越顿了顿,扶着她坐着,一手在下面托着茶碗,助她慢慢将茶喝下去。 茶水入了喉咙,开始还疼得厉害,后来便没了感觉,反倒还舒服了不少。 “小豆子呢?”她现下声音有些沙哑,音调也低,说完后自己捂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又觉得疼起来了。 “昨日官府缉拿了山贼,除了死的,剩下的都带走了,小豆子也被带走了,要今日中午在街口处决。” 周盈心中一惊,哑着嗓子问他:“他没将东西给你?” “他给我了。”卢修越将茶碗放在一旁,淡淡道:“但我不能留他,他手上拿着的,是卢氏的家丑,一旦宣扬出去,卢氏一族的千古美名便都成了泡影,为着这一点,我也不能留着他的性命。找书苑 .zhaoshuyan.om”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且他救了修远和我的命,这该如何说,莫不是卢家道义中,都没有知恩图报这一条么?”周盈情急之下质问他道。 “自然是有。”卢修越依然神色从容:“但若我告诉你,他并没有将你的信送给我,而是送到了修越手上,你又对他的恩情作何解释? 当日我去营救之前,修城也在当场,若不是我先于他一步做了布置,那下山的路早就被封死了,当晚可是东风,最助长火势,火一旦燃起来,山上一个人都逃不下来,你和修远又怎可能保住性命?” 周盈心中惊愕不已,小豆子……他将信送给了卢修城?可他若是已经被卢修城收买,为何还要在危急关头留在火海外,而不是早早地逃之大吉? “即便你怀疑小豆子为人,也要当面对峙才是,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凭一己猜想便定了人生死,从来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卢修越闻言淡声道:“我自然知道定罪要有凭证,可你莫要忘了,家族族训约束族人行为的目的,便是要让外人都看到这一宗族人的涵养,亦是为了立士族的声名。他救了你和修远的性命,我可以不计较他给修城报信一事,为他收尸后厚葬,再赡养他的亲族以示感激,但万万不能允许有这么一个对家门清白有威胁的人存在。” 周盈冷笑:“若是如你这般说,最不该留着的不应当是小豆子,而是卢修城才是。” 第36章 刀下留人 “周盈。” 卢修越淡淡道:“修城再有错,这件事也都只能算得上是家丑,只心里明白就好,不必拿到台面上说。” 周盈淡淡看了他一眼,抬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卢修越按住。 “你这是要做什么?”他皱眉道:“眼下离行刑时间不过一刻钟,你就算现在起来了,也未必能赶得过去。” 周盈挥开他的手,冷声道:“卢修越,我本以为你同他们不一样,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不管赶得上赶不上,这一趟我一定要去,不为别的,只为不背负一个忘恩负义的罪名一辈子,我也要去这一趟,我同你不一样,你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卢氏的颜面,在我的心里,颜面再重要,也比不过一条人命。” “回来。”卢修越在背后叫住她,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这副样子,即便是去了也来不及,又何苦为难自己,且在这里等着,我派人去。” 卢修越派出的人一路快马加鞭去了法场,那里已经是一片血腥,血流成河。 “昨日抓得山贼,大人可都问斩了?” 监斩官道:“已经全部问斩,你有何事?” 来人扫了一眼地上的身首异处的尸身,将卢修越的信拿出来交给监斩官。 “我家公子原是想来求大人卖个人情,留一人性命,既然已经全部斩首,还劳烦大人替我找到一个名叫‘小豆子’的毛贼的尸首。” 监斩官一见是卢氏人的书信,神情顿时变得很是谦恭,连连道:“自然自然,本官这就派人去寻。” 一辆马车缓缓从街角驶来,停在了法场不远处,卢修越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那情景,又将车帘合上。 “这样的场景,还是不见得好,你在车里等着便是。” 周盈也见不得这样血腥场景,便点了点头。 “公子。”马车外有人唤道。 卢修越撩开车帘一角:“如何了?” 那人道:“属下来迟了一步,来时已经都斩了。” “斩了?”周盈脸色有些苍白:“那……尸首呢?” “回少夫人,正在寻尸首,应当快找到了。” 周盈听了他的话,面色一阵惨白,失魂落魄地跌坐回原处,卢修越见状安抚她道:“你为着保他的性命,已经尽力了,眼下是天命如此,不必过于自责。” “这位公子。”有衙役跑过来,对着马车道:“我们大人找到了一个叫小豆子的,您可否要过去看看?” 卢修越道:“既然找到了,那便找辆马车好生拉回去吧。” “这恐怕不成,大人说这些山贼平日里都是无恶不作,既然要杀都要一视同仁,不得有漏网之鱼,还请公子海涵。” 卢修越闻言顿了顿,掀开车帘看着他道:“你方才话中意思,那人还未死?” 衙役点头:“是了,昨日收监时,其它山贼都在打他,大人怕他还未来及审就被打死了,便将他提出来换了个牢,今日将山贼押出处斩时把他给忘了,眼下刚刚押来,正要斩了。” “快些让你大人刀下留人,那个不是山贼,是我弟弟!”周盈忙对着衙役喊道。 衙役顿时愣在那,听得周盈催促,他才反应过来,不敢耽误忙快步跑过去,周盈也站起身来往车下去,卢修越拦不住她,便跟着她一同下了车,快步往法场刑台去。 刑台上正押着一个人,头枕在断头台上,浑身抖得厉害。 周盈被那刽子手手中的刀刃给闪了一下眼睛,抬手挡了挡,正好看清了正跪在那里等着问斩的人,不由脚下快了几步。 “卢公子,少夫人。”监斩官给她二人问了声礼,有些为难道:“押着的这名囚犯,听闻是少夫人的内弟?” 周盈点头:“正是,日前我夫君被山贼掳走,我便与内弟商议,让他到山寨中做个小贼来打探情况,不想我昨日受困于火海,已然不醒人事,致使大人错拿了内弟,千错万错都是我之疏忽,妨碍了大人工事,还请大人海涵,让我将内弟带回家去。” 监斩官听她说话如此谦卑,有些受用不住,忙道:“少夫人这般说着实客气了,既是误会一场,下官自然当放了这位公子,只是人犯已经下了死令也入了档,还要劳烦卢公子同我一同回去一趟,将此事记录改过来才是。” 卢修越道:“这是应该的,承宽,你先送少夫人和小公子回去,我稍后就回。” 周盈亲自上前去将小豆子身上的绳索给解了,轻声道:“我来迟了,吓着了吧?” 小豆子憋了半日,闻言“哇”一声哭出来了。 “我只当姐姐不要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真要死了……吓死我了……”他泣不成声道,越哭越是伤心。 周盈掏出帕子来给他擦脸:“大庭广众的哭什么呢,这不是来了么,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轻易就掉眼泪,看着让人笑话,赶紧把眼泪擦了起来,同我一道回府,看你这一身的伤。” 小豆子吸着鼻涕道:“这些都是他们打的,好险把我打死了,亏得我装死装得像,不然就真死了。” 周盈本还有些戚戚嫣,听他这般劫后余生的感慨,忍不住笑出声来,拍了他头一下道:“这便是傻人有傻福了,走吧。” 卢修越只比周盈晚了一刻钟,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府上,他此番来本事受卢夫人之邀,迎面碰上了周盈,不免要多说一句:“日前我同你说过小豆子不能留着姓名,眼下虽然他没死,却也不能长留卢氏,还是给他些银两,让他自己闯荡的好。” “他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究竟能有多大的本事掀起多大的风浪,这般小心谨慎,未免太过了些。” “小心谨慎未必是坏事。”卢修越看着她道:“莫要忘了当初修远是如何被从府中掳走的,又是掀起了多少祸端。你在卢氏不是一两日了,应当知道这士族中的生存规矩,虽算不上步步为营,却也要小心为上,谨慎为先,做任何事下任何决定时,感情是最不多余的,所需的唯有理智和谨慎便够了。” 周盈朝他笑笑:“母亲应当还在厅中等着大哥,大哥快些去吧,我也有事要去了。” 小豆子洗了个澡,身上的伤口也都敷上了药,眼下正穿着一件宽松的寝衣,坐在案前对着满桌子美味大快朵颐,周盈进来时他正啃着一只鸡腿,空着的那只手还不老实地往酱肘子上伸,一副恨不能长出八张嘴的模样。找书苑zhahuyuan.cm “姐姐来啦……”小豆子看见周盈,笑眯眯地将嘴里正嚼着的那口烧鸡使劲咽了下去,本想伸手拽一拽衣服,想起自己满手油便放弃了,仰着头笑得一脸满足,对周盈道:“姐姐看我身上这身衣裳,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料子这么好的衣裳,又软又滑,真好!” “吃了这大半日,光见着荤菜少了,你倒是嘴刁,我特意着人给弄了些清淡的配着,全给你绕开了,动都不动。” 周盈说着给他盛了一碗清淡些的鸡丝青菜汤:“喝口这个,别给腻着了。” “姐姐来之前七哥让我喝了一晚山楂茶了,现下吃着一点都不腻了。” “七哥?”周盈乍听这称呼有些陌生,想了想才明白他说得是谁。 “他来找你的?可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小豆子毫不避讳地点头,将手中烧鸡搁在盘中。 “他同我说,卢氏这样的名门望族,侍奉的下人也都是要祖上清白无罪史的,像我这样出身不可查,在范阳连户籍都没有的人,更不可能留在卢氏,留下来也只会让姐姐为难,我已经答应下他了,吃完这顿饭就走,姐姐莫要为我担心,日后我若混得好了,定然会回来看姐姐的。” “你别听他胡说,你一个孩子,留让我多为难,你先在这老实吃饭,吃完了就在这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姐姐不用去了” 第37章 留不留 小豆子忙叫站起身来叫住她,顺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油:“七哥的意思我明白,姐姐将我从山寨中救出来,是我的大恩人,我也不想拖累姐姐。当年爹娘死后,我一直在街头流浪乞讨为生,饥一顿饱一顿,还总要挨打,每天做梦都害怕自己死在街头。 后来有人说做山贼能管两餐温饱,我就去落草为寇了,只想能借着这个保住性命,因我身板小胆子也小,也就捞着个看门的差事,每日吃得虽说都是旁人剩下的,但总归还是吃喝不愁。做山贼两三年我没杀人,只因我自己尝过朝不保夕的滋味,自然知道能保住命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我娘临终前一再告诫我:能活下去,就算活得不好,也总比死了强。 我做山贼时虽说是温饱不愁,但终日里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也觉得心中不安,眼下好了,山寨没有了,我再不是山贼,也能堂堂正正的直起腰板走路,眼下还沾了姐姐的光,进了这卢氏豪府一趟,穿了次这么好的衣裳,这些个好事儿多少人想都不敢想,今日小豆子都享到了,已经知足了,姐姐就别为我操心了。” 周盈静静地听他说完,末了低低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 “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但眼下我留你不光是为了谢你在山寨时助我一臂之力,昨日我替你求情时说过你是我内弟,你若走了,这不摆明了告诉旁人我是诓他的么,你留下不是给我添麻烦,恰恰是帮我将这个谎给圆了。我既是这府中的少夫人,说话还是有些用的,听我的话好好在这里待着,莫要再想其它了。” 小七正在账房中等着取给小豆子的银子,听闻少夫人找他,他倒是不紧不忙,将银子一一点好了才去见少夫人。 “少夫人安好,小豆子呢?” 小七开门见山,周盈也不必和他绕圈子:“他刚刚去厢房睡下了,你找他可是有事?” 小七坦然地笑了笑,道:“想必他已经同少夫人说过了,银子我取来了,足够他出去之后做个小本生意糊口,我已同他说过了,若是日后有困难可以求助卢氏,少夫人不必为他忧心。” “忧心谈不上,倒是我根本就没打算放他走,倒是小七你,是你擅作主张还是有人吩咐你如此的?” “小七大小在府中长大,说句越矩的话,论起在这府中的资历,少夫人也要对我甘拜下风,况且我又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老夫人心中的想法我再清楚不过,今日我出面赶他,便是照着老夫人的想法来得,少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去过问老夫人,看看他究竟是走是留。” 周盈将手中茶盏抬起来,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缓缓道:“你既是知晓老夫人心中所想,可还记得若是公子还清醒着,对此事又会作何打算?” 她提起了卢修远,小七立刻变得沉默了。 “这说到底也不过是件小事,你无须连这点小事都去揣摩着旁人的心意来办,只消问问你自己,若是你换做了我,是否还能这般口口声声地要将自己救命恩人给赶出去?” 话说我,小七还是沉默不语,周盈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便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回去。 “老夫人那里我自会去说,在结果出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许赶他走。” 周盈进了卢夫人的院门,正碰见了从里面往外出的奶娘,周盈与她点了下头算是招呼,却被奶娘挡住了去路。 “少夫人此番,是为那个小豆子而来的吧?” 周盈闻言皱了皱眉:“难道是娘有吩咐,让你在此拦我?” “倒也不是。”奶娘笑呵呵道:“老夫人现下正在房中看书,方才叮嘱老奴,若是出门时遇见了少夫人,就告诉您一声:那个小豆子可以留下侍奉,月钱少夫人自己定夺,不必来请示了。” 事情如此顺利,倒是超过了周盈的预料,既已达成心愿,她也不必再多言语什么,便将手中的钥匙奉上,对奶娘道:“劳烦奶娘替我将这个交还给娘。” 如今修远已经脱困,命丧贼手的假消息自然不攻自破,眼下族中虽说寂静的很,但事情来龙去脉究竟如何,想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只是坐等看戏罢了。 修远回来了,卢夫人的丧子之痛也该结束了,当初为了蒙骗所有人的眼睛,她将府中钥匙交给周盈,眼下风波已过,是时候将钥匙物归原主了。 奶娘伸手接过钥匙:“那老奴就去替少夫人送钥匙,少夫人自便。” 周盈从院子里出来,还没走远几步就被人给追上了。 追赶她的婢女气喘吁吁地奉上手中之物:“老夫人说,先留在少夫人那里,若是要收回,她自会说的,在此之前,还望少夫人妥善保管。” 周盈将那串刚刚换去又被送回的钥匙接过来,垂眸看了看,抬头对那婢女道:“我晓得了,你回去吧。” 得了卢夫人的准许,府中也没有人敢对小豆子的去留再多说什么,连反对最甚的小七也在被卢夫人叫去一趟后,默认了这个现状,任由身世复杂的小豆子留在向来对下人身家背景审查严明的卢氏之中。 府邸中的管家念过半百,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小七一直跟在管家身边,也学得了一手治理府邸的良方,听闻他学这些是卢夫人特意授意的,大有培植他做下一任管家的意思,眼下他虽还是个年轻学徒,却已掌管着这一府的下人,而他本身又有个过目不忘是本事,入府的新人,写着身家背景的书卷他只消翻过一遍就能记住八九成,管起事来也是得心应手,在府中很是有威望。 周盈知道卢夫人留下小豆子不过是卖她个面子,小七不提此事也不过是顺了老夫人的意罢了,却不代表他不会寻着点错处名正言顺将小豆子赶出府邸,因而对小豆子叮嘱再三,让他能不出修竹院就不出修竹院,见到小七也躲着点,莫要与他正面冲锋了才是。 话虽叮嘱得到尾,小豆子也答应得满口,然而话还没说过两天,他就一根狼牙棒从后面把小七两棍子抡晕了,气得周盈恨不能给他两棍子。 出事后,周盈虽是第一时间赶到的,却也晚了一步,她人赶到时,方才围着看的下人已经被管家给哄散了,小七也被抬去了医士那里,只留个不知所措的小豆子,手里拎着凶器,被周盈揪着耳朵给拽回来了。 一同被周盈带回来的还有卢修远,从山寨回来后他吃了几副安神药,养了几日便将那些事给忘了,精神恢复的也好,原本周盈是打算趁着今日天好带他出去走走,不过换个衣服的功夫,他却没了影子,再寻到时,人已经喝得醉醺醺了。 周盈将卢修远扶回房中躺着,给他喝了醒酒汤,盖上被子让他睡着,关上门后回来收拾小豆子。 小豆子站在厅中,依旧是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对周盈申辩:“我明明看见他压在公子身上的,我以为他要、他要……所以就打了,打晕了之后才看清楚是七哥。” 周盈狐疑:“真的只是意外?” “冤枉啊姐姐!”小豆子大呼道:“我若知道是他,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啊,找书苑 wwzaoshuyu 当时不过是救公子心切才下了狠心,我平日里晕血的,姐姐你不是不知道。” 周盈有些头疼地扶额:小豆子的解释听着虽然莫名其妙,但照他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出打击报复一类的事,但这光天化日之下小七压在公子身上的说法…… 帮着一起扶卢修越回来的婢女恰巧目睹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为周盈解疑答惑。 “……今日是酒窖开窖的日子,兴许是下人粗心忘了锁门,公子不知怎么地就溜到了酒窖里去,将还没酿好的几坛果子酒给喝了,人却醉在那里了。适逢七哥去取酒,就扶了一把将公子带了出来,本想将公子送回来的,路上不知怎得两个人都摔倒了,奴婢看得真切,七哥是想将公子拉起来的,不知怎得就被小豆子给错看成了……” 周盈偏头问小豆子:“你可都听明白了?” 小豆子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周盈叹了口气,道:“虽说是个误会,但打了不能白打,等会你带点东西去看一看他,跟人家好生陪个不是,小七一向有分寸,定然不会难为你,不过这日后你就得更加小心,切莫再惹着他了。” 小七被打了后脑,当时便晕厥过去了,被医士两根针又给扎醒了,人倒是无大影响。 卢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医士给他后脑上了药,一切妥当之后,卢夫人将房中人皆散出去,问小七道:“他可是故意从背后偷袭你?” 第38章 人心难测 小七按着后脑上的肿起道:“这倒不知晓,他打得力道倒也不是十分重,却打得很准,如此准头若是力气再打上几分,我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卢夫人皱眉:“找你这般说,他是懂武功的?” “也不好说,也可能只是凑巧罢了,他的身形过于孱弱,并不适合习武。” “不适合习武不代表不曾习武,他这般孱弱身形,能在那样一个山寨中平安三年无事,你不觉有些奇怪?” “我听闻他在山寨中,不过是个粗使的小角色,可有可无的,应当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 卢夫人叹气道:“怕得便是这样的,平日里看着无甚用处,去是韬光养晦,关键时刻便能出其不意。你莫要忘了当初是谁给卢修城送得信,他若不是被卢修城收买,怎会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的事,且勉强保住性命后又要留在卢氏,还同周盈走得这样近,不是别有用心又会是什么。” 小七顿了顿,道:“兴许是少夫人救了他,他心怀感激,想要报答?” 卢夫人摆摆手,道:“当初不过为了吃一顿饱饭,就能落草为寇,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如今若是有人给他比温食饱饭更有**的东西,他又怎会不动心?况且他在山寨三年,周盈在山寨不过三天,为了个一个三天之交的人,出卖收留他三年的地方,这样朝三暮四的人,是万万留不得的。” 小七思索片刻,问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将他……” “找个机会试探试探他,若此事真是凑巧,便不再重提,若是别有用心,就借此机会将他给除去。” “夫人,”奶娘在门口提醒道:“小豆子来探病了。” 卢夫人缓缓站起身来,对小七使了个眼色:“你且歇着吧。”说完便在奶娘搀扶下出了房门,在门口遇见了正在廊下站着的小豆子,后者见她出来,忙垂首问安,卢夫人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小豆子提着手里的东西进了厢房,还没看见人便急着赔不是:“七哥,我眼拙没看见您,出手误伤了,您大人有大量,被跟我小豆子计较啊。” 小七从榻上起身,对他笑了笑,让他坐下。 “既然都说了是误会,我又怎会记恨与你,何况你出手也是为了维护公子,但从这一点上,我不仅不会记恨你,还要嘉奖你才是。” 小豆子闻言愣了愣,继而嘴角咧得老大,拍着大腿道:“我就觉得七哥不是这般小气的人,果然是大人有大量,小豆子服了,今日小豆子误伤了七哥,来日七哥若有什么吩咐,只消告诉小豆子,小豆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七倒了一杯茶来喝,闻言淡淡地笑了:“这可使不得,少夫人这般护着你,我又岂敢支使你做什么。” 小豆子摆摆手道:“这个七哥不必担心,姐……少夫人常同我说要知恩图报,今日七哥不追究我的过失,也算是有恩于我,我为七哥做事自然是报恩,少夫人不会阻拦的。”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声,倒是把小七给噎住了,他本来在话中意有所指周盈对小豆子的维护,却不想这小豆子竟没听出这层意思来,依旧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倒是让小七怀疑他是真的单纯,还是故意装傻。 思及此,小七放下手中茶杯,对小豆子道:“我自小与公子一同长大,一直把公子当做自己的兄弟看待,你既是真心对公子好,我看着也高兴,你入府也有几日了,咱们一直没什么机会当面聊一聊,不如这样,今晚我让小厨做两道菜,咱们就对月把盏,闲话院中,如何?” “七哥是要找我喝酒啊?!”小豆子从一堆文绉绉的词儿里好不容易绕出来,悟透了精髓,当即兴致勃勃地点头:“那自然是要来的,只是我酒量不好,七哥可不要见怪。” “闲话为主,喝酒不过是为了怡情,不会让你醉的,你可有什么喜欢的菜式,我让小厨准备。” 小豆子嘿嘿一笑,道:“既然七哥请客,我就不客气了,我口味重些,偏爱辛辣,也不必多,只消准备一碟辣味菜式就足够了。” “你口味倒是独特,范阳是少有人喜食辛辣的。” “我祖上是蜀中过来的,爹娘去世前家中做菜一直都是这个口味,从小就吃习惯了。” “那便让小厨准备一道辣子鸡,一道麻酥肉,如何?” 小豆子惊喜道:“这两道都是我爱吃的,七哥怎得知道我们蜀中的名菜,说得这样准。” “这便是说我们有缘么,”小七道:“我祖上也是蜀中人,先辈逃难至此,我也是从小吃惯了辛辣,到这里很少有人分甘同味,便不再吃了,今日难得遇到有缘之人,这一杯酒你可是推脱不过了。” 从小七处回来,小豆子整个人的兴致都明显高了,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修远刚醒了酒,眼下开始吐了,却又吐不出来,一直可怜巴巴地对周盈说难受,周盈只得用几个土方子给他催吐,小豆子见状忙过来帮忙,让周盈站远点,别给秽物给恶心到了。 催吐之后,他的脸色虽有些惨白,却比先前可看得多,周盈一边用温水中的帕子给他擦嘴,一边问小豆子:“你笑得跟朵花儿似得,回来的路上捡着银子了?” “嘿嘿,银子倒是没捡着,七哥邀我晚上去喝酒呢。” “他?邀你喝酒?怎地,他不记你那一棍之仇了?” “七哥宽宏大量,自然不会与我计较的,何况我当时真不是故意的嘛……巧得是他也是蜀中人,不成想在这十万八千里的地方遇到同乡了,自然是要喝上两杯庆贺一下的。” 周盈擦拭的动作顿了顿:“他是蜀中人?他说的?” “那可不是,若不是他问了我一句爱吃什么菜式,还不知道我们竟是同乡呢,姐姐你说这巧不巧,险些就错过了。” 周盈点头:“的确是巧得很,他脑后有伤,不能多碰酒,你也不要喝多了,以免失态让人看了笑话,饭后感觉回来,莫要耽搁太晚,奶娘今日不在院中,我一个人照顾公子照顾不来。” “哎!小豆子记得了。” 夜幕刚至,天还未完全黑下来,府中诸多琐事都七七八八地忙完了,小豆子同周盈告了假,便提着两坛周盈给的菊花酿去找小七。 院中的小案已经支好,案台上摆着四碟菜和两坛酒,小七见他手中也拿着两坛子酒,便问了一句:“怎得来喝酒还自带,我这里都备好了。” “临出门时少夫人给带着的,说是这酒香气浓郁,不醉人的。” 小七看了看那酒,笑了笑道:“既然是少夫人让带的,自然是好的,这竹著方才落在地上了,你先坐,我取换一副新的来。” 小豆子在案台前坐下,现实看了看菜色,皆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顿时欣喜得不得了,不消片刻小七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双新的竹著,分了一双给小豆子,自己留了一双在眼前的小碟子里,坐下之后便去拿小豆子带来的那坛子菊花酿,打开来闻了闻。 “好浓的菊花香味,果真是好酒。”他稍稍侧了侧酒坛子,让酒水浸湿了他落在坛子口的衣袖,那袖中隐着一只小布包,包中的药粉在酒的浸泡下渐渐融化,与酒水融为一体。 小七捧着坛子,先给小豆子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今日既是同乡相会,先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言罢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将空碗亮给小豆子看。 小豆子心里还记得来时周盈的叮嘱,但来这一趟,总不能一口酒都不喝,何况这第一碗酒意义重大,喝得又是不容易醉人的菊花酿,小豆子便也捧起碗来,像小七一般仰头喝了个干净。 一碗酒下肚,他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又甩甩头,只当是今日喝得急了有些上头,便也没放在心上,继续与小七吃菜闲聊。 闲聊期间,小七又让了他几碗酒,又在他说话之前自己先干了,小豆子见状也不好意思推脱,只得将酒给喝了,自然也没注意到案上的两坛菊花酒都被启开了,他喝得是先开的那坛子,而小七喝得则都是后启开的那坛子。 几碗酒下肚,小豆子彻底将周盈先前的叮嘱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与小七边说边吃的好不快活,二人一直折腾到夜半,最后竟是小七先倒下了,似乎真是喝多了,趴在案台上打起瞌睡来,小豆子叫了他几下没叫动,只觉得有些尿急,便先丢了他,自己去找茅厕去了。 他人刚摇摇晃晃地出了门,趴在案台上的小七便睁开了眼,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了,才从案台上坐起身来,悄悄地跟在了他后面。 小豆子从茅厕里放完水出来,敢觉脑子清醒了许多,正想循着原路走回去,却看见不远处有个黑影正站在那里,当即头一热,也没来及细想,便走上前去,冲黑影嚷嚷道:“你是哪里的,不知道府里半夜不许人走动的么?!” 那人闻言转过头来,找书苑 ww.zhaosuyuan.om 借着月光打量他一番,惊异道:“小豆子?是你?” 小七从角门出悄悄探出头来,借着门上攀爬生长的春藤,观察着二人的情况。 只见小豆子同那人头对头地说了些什么,而后小豆子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往院子外去了。 去得方向正是修竹院。 “还要多远才到?”后面的人有些不耐烦问道。 “快了,走过前面那个门就是了。”小豆子答他。 “今日我若能杀了那贱人,来日里也算你功劳一件,必然有你的好处。” 小豆子闻言道:“我若早知大哥没死,何必还留在这鬼地方任人驱使,什么豪门士族,还不如在山寨上逍遥快活,只是不知咱们大哥如今是在哪出落得脚?” “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山寨已经被毁了,现如今也只能在黑云山的磐石洞里先落户,不过日后还有得翻身机会,若不是大哥机智找了个替身替他去死,咱们可就算是被连根拔起了,如今落到这副田地,同周盈这个贱人脱不了干系,大哥说了,谁能杀了这个贱人谁就能做二当家,若是我坐上二当家,必定提拔你做三当家,到时等新的兄弟们集结起来,咱们山寨还是一样威风,你也能高人一等了。” 小豆子闻言笑得谄媚:“那就等着跟二当家您享福了!” 第39章 午夜魅影 小七伏在一侧的房梁上,将二人的话听了个真切,唇边展开一个冷笑,悄悄露出手臂上的袖箭,借着月色瞄准了小豆子的要害。 “啊!地上有蛇!”小豆子突然喊起来,他后面的那个人明显慌张起来:“哪儿?!哪有蛇?!” 趁着他分神的功夫,小豆子突然发力朝他小腿弯处狠狠踢去,将他踢得跪倒在地上,而后撒腿就跑,口中还不忘喊:“快来人!有刺客!” 他们所在的这一处靠近修竹院,也是府中护院比较集中的一处,小豆子的话刚一喊出,周围便响起一片骚动声,有人声渐渐朝此处靠拢,正是闻风而来的护院们。 小七看着这突然转变的一幕,将那支已经瞄准的袖箭收了起来,戏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小豆子能在此处喊人来抓贼,便说明了他不是心怀有异的山贼余党,自然也不必受死。 “小豆子,你诓我!”被护院包围的山贼忽然发狂,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匕首,直朝小豆子要害刺去,周围的护院见到这一幕不禁面面相觑:这是要将戏给做足了么? 眼见那匕首要刺下去,两个护院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忙伸手去拉,却没有拉住,只是将那人的手拉偏了一些,匕首的锋刃虽说避开了要害,还是刺入了小豆子腹部,顿时血流如注。 眼看假戏真的见了血,几个护院也有些发懵了,小七也察觉了异样,一抬头便看见有一打扮相似的黑衣人匆匆而来,正是他事先安排好假扮山贼的那个,眼下他却是从另一扇拱门里出来的。 从拱门里往这里走的是他安排好的手下,那眼前被护院包围的这个…… 小七心中一个激灵,大喝道:“快!快将此人拿下!” 护院们忙将正欲再度行凶的人给押住,小七忙冲进去,一手将小豆子从地上扶起来,一手用力按住他腹部汩汩往外冒血的地方。 “快去叫医士来!” 小豆子的脸因失血过多有些苍白,气若游丝道:“他……他们,还没有死,那、那个……山大王还……活……着,黑云山……磐、磐石洞……他要杀、杀了姐、姐,七……哥,护好我姐姐……” “小豆子!”周盈听到动静从厢房里出来,一开院门便看见了这一幕,惊慌失措地扑了上来,却沾了一手血。 粘腻而冰凉的血,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向后退了一步。 “快将他移到房中去,快去找医士来!”周盈对着小七喊道,小七招来两个护院帮忙,小心地将已经昏厥的小豆子抬进了修竹院。 医士匆匆而来后,将房中人都给请了出来,周盈回头便看见卢修远站在门口,穿着寝衣还有些迷糊,她心下一惊,只怕他见着血要被吓着,便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同他一起回房里去。 小七无处可去,况且小豆子眼下境况有一半是他给造成了,如今他还没有脱险,小七心中难安,便也留在了这处等消息。 周盈将卢修远哄睡了,回来便看见小七对着手心上的一抹血迹出神,想起还在厢房中生死未卜的小豆子,她不由有些恨恨地看着小七。 “眼下这个境况,你可满意了,可需再进去补上一刀?”周盈出言讥讽道。 小七垂着头,很是愧疚:“今日之事是我安排不周,我原本是找人假冒山贼来试探他是否有二心,却不想被真的山贼给混进来了……是我害了他,但我不后悔。”小七抬起头来看着周盈,缓缓道:“事关公子安危,做什么事小七都不会觉得后悔。” “后不后悔是你的事,眼下我关心的是小豆子的死活,你虽口口声声说不后悔,但若他真的命丧当场,你扪心自问,自己可会觉得坦然?” “自然不会。”小七低声道:“若是小豆子今日不测,小七难逃其责,愿受少夫人任何责罚,断然不会有一句怨言。” 周盈听他这番话,自知说什么也是多余,只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祈求他平安无事。”言罢便离开了厢房,站在门口等候。 过了有大半个时辰,一直紧闭的房门处传来异动,周盈忙上前走了几步,小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比她走得还快,将那正要出门的医士堵在了门口。 “他如何了?” 医士擦了擦手上的血水:“算是命大,那一刀刺得深,却偏了些,避开了要害,只是险得很呐,若是再往边移上那么一指,人就真没得救了,眼下是流了太多血,人还虚弱的很,我给他喝了记药,让他睡着养养精神,好好调养一番,应当不会有大碍。” 周盈闻言送了一口气,对身侧的翠果道:“送医士回去,再拿些银子来给他喝茶用。” 医士得了赏,告谢后随着翠果出门去了,周盈没理会小七,任由他一直在后面跟着,自己冷着脸去看过了昏睡的小豆子,出门时正赶上翠果回来,周盈冷声吩咐翠果:“天晚了,我要睡了,你去将不相干的人都请出去,别扰了院中人的清净。” 翠果明白她话中指的是谁,上前去请小七:“七哥请。” 小七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默默跟在翠果身后往外走。 周盈管好小豆子房间的门,回寝房看看卢修远醒了没有。 寝房里燃着一盏灯,眼下火光已经暗了不少,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周盈看着隔断里间和外间的那层月白色的纱帘,在烛光掩映下微微透出月光般的柔光,她分明记得走时怕修远睡醒了跑出来找他,被帘子绊倒,特意没放下帘子,眼下这帘子好生生地散开,难道是翠果放开的? 思及此,周盈抬手撩开帘子,刚迈了一步便看见了床前坐着的一个人影,一身黑衣利落,此时正弯着身子,不知在对修远做什么。 “你是何人!快来人呐——”周盈话还没喊完,只觉得鼻尖一阵异样的浓香扑来,她整个人顿时像被抽了魂一般,晕倒在地上。 她刚倒地,那坐在修远床边的黑衣人就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一眼昏倒在地上的周盈,从腰间拔出匕首,便要往她胸口刺去。 “紫苏住手!”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动作,小七立在门口,手中的袖箭正瞄准着她的要害,只要她稍有动作,那支箭便会穿透她的身体,取了她的性命。 四目相对,生死之间,这样的场景让小七有些恍惚,响起小时候他们一同随着公子习武的场景,老夫人从小培养他们,便是要他们保护着公子的周全,眼下公子遭人暗算变成了这副样子,而他的袖中箭却是指着从小朝夕相处的同伴,世易时移,当真是变化莫测的。 “你没有死,为何一直不回府来,难道公子横遭不测,真的与你想干?” 方紫苏缓缓收回手中匕首,直起身来,任由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小七的袖箭之下,她的半张脸被黑纱覆住,只露出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这世间只有一人是我愿意为之去死的,你说我会去害了这个人的性命么?” “那你为何不回来说清楚?”小七吼道,对她这般不合常理的举动很是生气:“你知不知道卢修城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你身上去了,说你是因爱生恨故意害了公子,老夫人也信了,正在四处捉你回来!” 方紫苏闻言并无半分动容,只淡淡道:“老夫人不是信了,她只是容不下我了,想要找个机会除掉我罢了。 从前我清除围着公子的那些女人,虽说是为了我自己,但也是顺了老夫人的心意,她也不喜欢那些女人在公子身边,妨碍他的前程,所以对我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找书苑 .zaoshuyua虽说对我还是像从前一样,可我心里明白,她早就把我当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从前我配不上公子,杀了那些人后,我就更配不上公子了。 公子定亲,她是一定要除了我的,她怕我对新夫人不利,可她忘了,我这一身本事是谁教给我的。她想杀了我,我却偏不要死,我要守在公子身边,即便他身边有了新欢,而我还在被人追杀,我也是要守着他的。” “方紫苏!事到如今,你竟还是这般执迷不悟!” 紫苏笑了笑,道:“府中戒备森严,我时常在府外徘徊,却也不能进来看看公子,幸亏你今日导出这场好戏,让我有了可乘之机,我们不愧是从小一同长大了,即便是这般机缘巧合,你也能帮了我大忙。” 方紫苏缓缓将匕首收回腰间,扫了一眼地上的周盈,对小七道:“来这一趟,没时间亲自问候老夫人,劳烦你替我给老夫人带个话,我手中如今有一剂良药,可治愈公子之病,她若想要这剂药,休了周盈,让公子娶我做正室夫人,且成婚之后马上将金库钥匙传给公子,我会在范阳城外给她准备一栋宅子颐养天年,只要她做到上述之事,并且发誓从此不再进范阳城,我可保公子一声富贵,辅佐他做整个卢氏的家主。” 小七皱眉:“你的这些疯话,连我都不会信,何况是老夫人。紫苏,你若还有些理智,便随我去见了老夫人,若是执迷不悟,莫要怪我不计昔年情分,让你做了这箭下亡魂!” 第40章 公然要挟 方紫苏眼中带了几分笑,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淡声道:“当年你我随公子进山打猎,你被一豹子所伤,生死攸关之际你也只是砍断了它的前爪,却没有取它的性命。你虽习得一身好武艺,却是从不杀生的,倘若你今日想要在我身上破了这个例,紫苏也是死有荣焉,只管动手便是。” 言罢,方紫苏果然直直立在她面前,仿佛真的在等他动手般,只是那一双眼里充满了嘲讽笑意,早已吃准他断然不会动手伤了她。 不止是因为他从不杀生,对她,他是从来不会伤害半分的。 “既然你不动手,就别拦着我的路。”方紫苏从他身边走过,瞥了一眼满脸挣扎的小七,微微笑了笑,扬长而去。 “莫要忘了将我的话告诉老夫人,还有,她即便留着周盈也没什么用,当日她和公子求医时坠崖,我在崖底就已经喂她吃了落珠散,服用此药后极难有孕,即便有了孩儿,必定是母子俱损的结果,你既这般护着她,若是不想连累她丢了性命,就早些将我的话告诉老夫人,否则便是你害死了她。” 方紫苏走后,隔了许久小七才将执箭的手颓然放下,上前去扶起地上的周盈,试探了她的鼻息之后,将一只小药瓶打开,给她闻了闻,而后才将她抱起到床上,和公子并肩躺着。 昨晚这些,他熄了房中的等,走出院子,如法炮制给翠果闻了那药,而后把她叫醒了。 翠果有些迷瞪地看着四周:“我是怎么了?” 小七将她扶起来:“你方才踩空摔了一跤,摔懵了?” 翠果揉揉头:“可能真是摔懵了头,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许是累着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自己回去。” 翠果揉揉头“哦”了一声,等他走出门外,才关上了修竹院的大门。 小七恍若无事地走过了花园,才顿住脚步,站在一棵桂树下愣神。紫苏的话犹在耳边,老夫人一向容不得旁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动心思,如今紫苏这般胆大包天对她不敬,若是真告诉了老夫人,她必然不会轻饶了紫苏,但倘若不告诉老夫人…… 站在树下挣扎了许久,夜风带来的丝丝凉意在他周身盘旋,末了他才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转了方向,朝卢夫人住处走去。 听了小七的话,卢夫人抄经的手顿了顿,脸上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她说这番话,是在威胁我么?” 小七垂头低声道:“紫苏想必是走投无路,人有些神志不清了,照小七看,老夫人不如先让那些追杀她的人住手,给她留些时间好好想清楚,想必就不会这样了。” 卢夫人冷笑,继续抄着手中经书:“你当她是神志不清,我却觉得她是蓄谋已久,从小看大便知这孩子是个什么性子,你可还记得,你六岁那年,同修远一起玩猫,修远不小心被猫抓伤,第二日那只猫就被人吊死在了游廊上,那时紫苏不过四岁,就能下得去这样的很手,如今她愈发厉害了,还会怕什么不成?” “可她无论如何,也都是为了公子。” “为公子自然是好的,”卢夫人蘸了蘸墨,“可若是这为公子里还掺着为自己,这便是不能留的。 我当初虽说是打算让修远和周盈圆房,却也没逼得太紧,便是怕紫苏知道了会铤而走险,害了周盈性命,后来有个灵儿,我便干脆让周盈假孕,一来能留住她在卢氏的位子,二来我私心想着,周盈没同修远真的圆房,紫苏想必会放她一条生路。可你看结果如何,她跑去了别苑,在酒中下药,让灵儿和那奸夫的奸情被人撞破,灵儿病急投医信了卢修城的话,最终事败,连那个可以拿来一用的孩子也没保住,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算计的极好,不过是在同我叫板,想要告诉我:若是我不让她做这个正室夫人,她就让我在卢氏也活不下去。对着这样的人,你说我能轻易放过她么?” 卢夫人说得云淡风轻,小七听着却如雷贯耳,他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依然平淡若水抄写经书的卢夫人,一时有些不能相信听到的这些。 卢夫人没再说什么,只静静地抄完了最后一页,才收笔对他道:“若是有机会再见她,就告诉她一声:有本事尽管使出来,我在卢氏过了大半辈子,什么血雨腥风没见过,想将我赶出卢氏,她方紫苏还没这个本事。” “可公子的病……” “那药她能寻到,我自然也能寻到,何况她本就自身难保,哪有功夫去寻什么药,只怕是故意说来骗你的,不必理会她。” 小七失魂落魄走后,奶娘从屏风后出来,有些不安地低声道:“那个擅治公子此病的神医,日前被人发现横死山中,老奴担心,会不会是紫苏已经从他手上取到了药方,故意杀人灭口的,若真是这样,那她手上的药方,可不就是独一份了,为着公子的病情,夫人不如……” “你以为,我让她进了卢氏的门,她就能真的安分了么?”卢夫人冷冷地笑。 “她虽是一心倾慕修远,但以她的心机,怎会真的安分守己做个夫人,恐怕是要将修远变作了自己的傀儡,一边控制他守在自己身边,一边操控整个卢氏,我又怎会让她得偿所愿,禁锢了修远一辈子,又赔上了整个卢氏!” 奶娘心有余悸道:“夫人这般说,这方紫苏当真是狠毒。” 卢夫人闻言叹了口气,道:“当初留她在修远身边,不过是为了保得完全,却不料是养虎为患,作孽啊……” 奶娘见状,恐她再劳心劳力睡不着觉,忙出言劝道:“都说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人在卢氏这么多年,什么风浪还没见过,这次也自然是能挺过来的,不必如此忧愁,您进来夜里总睡不着觉,气色看着也不如从前好,今日还是早些歇息下吧,身子要紧啊。” 卢夫人抚着额头道:“眼下已经入了夏,却还觉得身上凉飕飕的,看来真是老了,一日不如一日了,却还是要步步为营的过活,当真累得慌,却是一口气都不能松的……扶我去房中睡吧,再给我压上一床被子,想必会暖和些,也能睡得安稳些。” 第二日一大早,翠果就来敲门,说是小豆子人醒过来了,问周盈要不要去看看。 周盈去到厢房里时,小豆子刚喝了药,被苦得哼哼唧唧的,翠果放下药碗,给他塞了颗蜜饯在嘴里他才消停下来,含着蜜饯,一张脸还是白得吓人。 “怎么样,可还疼得厉害?” 小豆子摇摇头:“就是这药苦得厉害,喝过这苦药,连疼都不觉得有多难受了。” “就你贫嘴,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了胡说。”周盈拈了一颗蜜饯塞他嘴里,转头问翠果:“去叫了医士么?” 翠果道:“一早医士就来了,是七哥亲自带来的,熬了药才走的,说是晚上还来。” 小豆子扯着脖子对翠果道:“下次你再见着他,替我同他道声谢,昨晚多亏了他,不然我这天小命就不保了,待我好了定要上门致谢的。” 周盈嫌他话多,让他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就躺着:“等好了再说这些吧,眼下不过刚从鬼门关里回来一趟,不好好养着,有你好受的,好好喝药不许耍奸,若是总不好,看我如何收拾你。” 临走时又对照顾他的翠果道:“现下天一日比一日热了,白日里多开窗通风,别让他身上捂出汗来,找书苑 .zhaoshuuan 对伤口不好。” 翠果应下,又问:“今日少夫人出门,可要翠果跟着?” 周盈摆摆手道:“你留下照看小豆子,不必跟着了。” 眼下范阳已经入了夏,但入得这么直接,饶是周盈对酷暑有心理准备,也实在觉得难以接受。 马车一路在街上行过,卢修远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街上行人稀少,大多都是躲在阴凉下摇着扇子,车帘每掀起一下,就带起一股热浪来,不一会儿背后就有了些汗津津。 可怜她现在乔装着好几个月的身孕,肚子上的棉枕愈发的鼓坠,把周盈捂得够呛,直后悔挑了今日出这趟门。 从马车上下来时,周盈额前的发都有些微微湿意,忍不住将手中的小扇子摇得更厉害了。 “大公子何在?” “公子早就在那里等着少夫人呢,少夫人随在下来。” 周盈牵着卢修远的手一齐跟着那个下人往府里走,穿过厅堂和好几个院落,最终停在了一处很是不起眼的院子前,打开门来,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从台阶往地下去,每走一步便觉得清凉了几分,到完全走到下面,周身便被清爽的凉气包裹了,像是走在春日里一样,难得的沁人心脾。 只可惜这般舒适的地方,却是个私人的牢房。 卢修越站在门口迎她,亲自带她往里走。 第41章 不得不防 “照小豆子所说,果然在黑云山上将这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今日让你来是辨认辨认,抓得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山大王,若不是,恐怕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周盈点头,随着他走到了牢房的最深处,那里的一间牢室里,只关着一个人,被束手束脚地绑在一根十字桩上,头发凌乱地盖住他的脸,分辨不清。 在他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守卫模样的人,看见了卢修越的示意,一个上前去将帮着的那人的头抬起来,把盖住脸的头发拂开到一边,另一个则端过来一盏灯,将他脸照亮。 周盈仔细辨认了他脸上的那个刀疤,对里面的护卫道:“将他袖子摞起来,看看上面有没有三颗排成一条直线的痣。” 护卫摞起他袖子查看了一番,回禀道:“未曾发现。” “这是个假的,恐怕又是他的替身之一,做个山贼还不忘找这么多替身,当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卢修越道:“此番已是出其不意,却还是被他跑了,既然已经打草惊蛇,恐怕他一时半会人不会再出现在范阳城了,只是此人过于阴险,你与他又有仇怨,日后出门要多带几个护卫以防万一才是。” 两人一同从地牢中走出来,卢修越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只盒子来,里面是一支上好的人参。 “听说小豆子险些因此丧命,他此番功不可没,这算是我一点心意,望他能早日康复。” 他的心意是给小豆子的,周盈便也不推脱,替小豆子收下了那根人参,谢过卢修越后便准备回府了。 从卢修越府上出来,又驱车去了一趟寺庙,近来卢夫人一直噩梦缠身,奶娘说若是孝子孝媳一同到庙里进香,可求得菩萨保佑。周盈觉得卢夫人那病症应当是梦魇之症,吃药治病才是关键,但架不住人们都信这一套,她多跑一趟倒也无妨,只当是顺了她们心愿,求个安心罢了。 烧完香到捐香火钱时,周盈刚要掏银子,那边卢修远就笑眯眯地将一只盒子塞到小沙弥的怀里去了,周盈看着那盒子很是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认出那是卢修越刚给的那盒子人参。 “你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这可不能捐。”周盈嗔怪着对卢修远道,小沙弥笑眯眯地将盒子换汇来,收了银子后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多谢施主”,便施施然走了。 周盈一手端着那盒子,一手牵着卢修远一道往外走,上了马车后卢修远还一直惦记着那盒子,时不时去碰一碰,周盈只当他是无聊了,想找点东西玩,就驾车人走街里的那条路,路过小摊子时给他买了个布老虎,却被他随手丢到了一边。 周盈只得耐心道:“这是大哥给小豆子的,咱们府中也有啊,你想要的话,我回去再找一支给你好不好?” 卢修远连连摇头,手指不耐烦地在那盒子上来回敲,一副不给不行的样子。他甚少表现的这样急躁,又反常的不停劝,周盈无法,转念想想也不过是跟人参,重要的不是东西的心思,卢修城的心思在,回去给小豆子吃哪根参也都是吃,不拘飞要是他送的那支,便将盒子打开,将那支须发皆张的白胖人参取出来给他。 “拿去玩吧,可别丢了。” 有了人参,卢修远安静了许多,将人参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又时不时地凑在鼻尖闻一闻,马车拐弯时,他突然站起身来,周盈怕他摔着了忙拉着他坐下,他却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手一扬,那根价值不菲的百年人参就落到了车轮子下面,眨眼间就变成了百年人参渣渣。 车夫没料到这一出,急忙勒住马下车查看,无比惋惜地回报周盈:“少夫人,那根人参全碾烂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就这样被糟蹋了,着实有些可惜,可木已成舟,可惜也没什么用了,周盈示意那车夫继续走,自己做回车里,对着依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事的卢修远头疼不已。 这几日天越来越热,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很是不听劝,看来却是该少让他出门了,房中有冰放着总归是舒适些,出门又是天热又是太阳毒,他一耍起脾气来,周盈还真有些镇不住。 在庙里上香时,住持给了一只平安符,周盈觉得这东西的寓意好在不错,回府之后便先去探望了卢夫人,将平安符交给她。 卢夫人气色比起前几日似乎更差了些,与周盈说了没几句话就开始犯困,神情倦怠一点精神也没有,周盈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只觉同她刚嫁入府中时很是不一样,刚入府时,卢夫人还是那种不怒自威的女强人,周身气质凌厉的很,眼下就像是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再不见半分逼人气势。 “母亲没有生病,为何气色这样差劲,好像……”周盈没往下说,嘴边之话并非良言,还需斟酌才是。 卢夫人倒是笑了笑:“你也看出有不对劲来了。” 周盈心中一惊,抬起头来看她,之间卢夫人将手中一直搅着的那碗安神药抬手倒进了案台上的一盆草植里,先前还未有什么反应,隔了一会儿,周盈明显看见那草植的叶子似乎有些卷了,看着也没先前那般生机勃勃,耷拉着枝子像是突然蔫了一样。 这样的伎俩从前在电视剧中倒是看过不少,但真的亲眼见到了,那感觉却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一样。 周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卢夫人,后者的唇边依然挂着一抹笑,只是那笑意义太深,一时看不出是怒是喜,只觉得复杂的很。 “有人嫌我在卢氏中碍眼,迫不及待要除掉我呢,你说我该如何?”卢夫人笑着问她。 她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听在周盈耳中却是一番心惊肉跳,思索再三才试探性问道:“母亲的意思,是要按他们的意思,假装您已经着了道么?” 卢夫人点点头:“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钥匙留给你了吧?旁人都觉得你不如我,定然是撑不起来这个家的,倘若我垮了,你就算留着钥匙也保不住长久,他们打得便是这个主意,那我就顺了他们的心意,将钥匙交给你。” 周盈有些慌了:“母亲我……” 卢夫人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过几日我就会称病到水月庵中去静修,少则几日多则几月,不过你放心,我并非真的甩手不管,只是顺遂了他们心意,看他们往下会如何罢了。我走之后,这府中你便是头一号的主人,小七和管家会协助你处理府中事物,至于这府外,你还要靠一个人。” “是修越堂兄么?” 卢夫人摇摇头:“修越如今在卢氏根基尚且不稳,即便有心帮你,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他与我们走得再近,终归也是两家人,算不得什么依仗,倒是有个人,因你一道莼菜鲤鱼汤对你念念不忘,你也是时候该勤去他那里走动走动了。” 周盈恍然大悟:“母亲的意思,是让我依仗准老爷子?” “谈不上依仗,他身为卢氏家主,为了家中和睦,也断不会偏袒谁惹得旁人口舌,你只消让他记得你就好,关键时刻他若肯为你支招,哪怕是说一句话,也比你自己忙里忙外要强。须知,这世间有多少棘手之事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看落在谁手里罢了,你跟着准老爷子能学到很多东西,他能将这么大一个家族管理的井井有条,你但凡能从他手里学到一分,也是受用不尽的。” “老夫人,人带来了。” 卢夫人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带上来。”话音刚落,便有两个护院拖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走上来,将那人扔在了地上。 “是谁派你在我药中下毒的?” 那人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半晌才低低道了一句:“老夫人药中有毒一事,奴婢不知。” “你倒是嘴硬,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把最闭得这般紧,倒是让我好奇了。”卢夫人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对奶娘使了个眼色。 周盈眼见着奶娘从袖中掏出一包东西,找书苑.zhaoshuyun.cm打开来竟是一包针,心里已然猜到了下面会如何,不由往后退了退。 卢夫人见状对她和颜悦色道:“你这个年纪,是该怕的,但在卢氏待久了,这样的场面也早晚会习惯。” 卢夫人话音刚落,房中就响起一声惨叫,方才还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人,眼下正大张着嘴尖叫不停,她的手指被两个护院死死摁住,奶娘则蹲在她身前,手里的真正往她指缝深处钻。 所谓十指连心,这般酷刑,只怕是要比皮肉之苦更难熬。 “扎这根针让你先尝尝滋味,等我将你这是个手指缝都插上了针,那滋味……啧啧啧,不知道姑娘是要试试,还是要说了?” “说!我说!是……是二叔老爷!我爹误杀了人,被二叔姥爷知道了,他威胁我说若是不替他做事,就将我爹的事报官……老夫人饶命呐!” “带下去吧。”卢夫人淡淡道,两个护院得令,一左一右将那女子给拖了下去。 “你都听见了?他们把我逼走后,下一个目标便是你了。我离府之后,你万事务必小心,尤其是饮食要格外注意,你与修远起居在一起,要多留心点修远,修远自小精通药理,只消一闻便知,你若看他对什么东西反应不寻常,那样东西必然有不对劲,就要多留着点心了。” 周盈细思着卢夫人的忠告,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今日马车之上被修远丢出车外的那根人参来。 第42章 铅华尽洗 从卢夫人处出来,周盈没直接回修竹院,而是辗转去了马厩,寻到了今日出府坐得那辆马车。 马车的前车轮上依稀还有些碾压人参的痕迹,只是混了土,早已不成样子,恐怕也验不出什么来,倒是车辙内侧有一处还留着些许新鲜的渣滓,看着也干净。 周盈抽出帕子来,仔细地擦拭那些渣滓,而后将沾上了渣滓的帕子仔细包好,稍稍想了想,转头去了小七的院子。 “少夫人?”小七正在房中做账,看到周盈来有些惊愕,忙站起身来。 “少夫人怎得来了,可是小豆子他……” “小豆子无碍,今日来是让你帮我一个忙。”周盈将那手帕从袖中取出来递给小七:“你找个医士来,帮我看看这上面的东西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验出来之后悄悄告诉我结果,莫要让旁人知晓了今日之事。” 小七看了看那些碎末,将帕子手下,道:“那请少夫人先回去休息,待结果一出来,小七就去禀报您。” 周盈点点头,又想起一事:“老夫人过几日要出府养病,府中能撑起事的也就剩你和管家,日前因小豆子一事我与你有些矛盾,但如今咱们的处境你也只消,倘若府内不合,势必要被别人利用大做文章的,你若因先前之事对我有微词,我在此对你赔个不是,只望能在老夫人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同心协力,不被别人算计了才是。” 小七闻言忙道:“少夫人多虑了,先前之事本就是小七错在先,又怎会记恨少夫人?况且那一日小七便说过了,只要是为着公子,小七做什么都不会后悔。少夫人保全咱们府,就是在保全公子,小七定然全力协助少夫人,断不会有半分异心。” 周盈松了口气,对他笑了笑:“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日后若觉得我有什么不妥,只管说出来,你在府中的资历比我深,你说了我定然会听的。” 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少夫人还记得那话……那是小七当日随口乱说,少夫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周盈笑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若验出了什么,直接去修竹院找我就是。” 小七的手脚比周盈想得要快,她前脚刚到修竹院,后脚小七就来求见了,还带着个眼生的医士,说是新招入府的。 新医士是个白胡子的老头,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板着一张脸,让周盈想起了大学时候那个总是不苟言笑却特别爱人让学生挂科的马哲老师。 周盈将屋子里人都打发出去了,老学究才颤巍巍地掏出一个布包来,包里整整齐齐地插着一排针,长短不一,却都是细如牛毛的。 “这是老夫祖传的辟毒针,无论多么高深的毒物,用这一试都能探出来。”言罢他用那针挑了挑周盈留下的那只手帕上的渣滓,周盈不禁瞪大了眼,看着那根银针的针头由闪亮的银白色渐渐变得发暗,隐隐泛着黑光。 “少夫人你看,这针头变了色,方才探过的东西可是有毒哇。” “能看出是什么毒么,毒性如何?” 老学究摇摇头:“渣滓太少,什么毒看不出来,倒是依老夫看,此毒应当不是能马上要了人性命的,若是剧毒,针头应当是黑红色的,而这个不过是微微有些发黑。” 周盈与小七对视了一眼,小七取出银子来给那个医士:“今日之事天知地知,剩下得便只有咱们三人,若是有第四人知道,你该知是什么样的后果。” 老学究没看小七手中的银子,只是恭敬地朝周盈作了个揖,道:“老夫一生行医,见过的病患不少,进过的府邸不少,能看不能说的事也见了不少,却还然能平安活到这把年纪,足以证明老夫的为人如何。今日老夫入贵府也不是为了钱财,只是听闻府上藏书阁中收录了不少医家名卷,老夫厚颜自荐入府,也是为那些医书而来,不求其它。” “这个好说,小七你去寻个人送老先生去藏书阁,府上不仅藏书多,名贵药材也不少,读书之余也可取来试验一二,想必你来时也听说了我家公子的病情,若是你能将他治好,我便将那些珍惜古卷赠与你做答谢。” “有少夫人这句话,老夫便斗胆应下了。” 老学究走后,周盈将那帕子收起来,小七在一旁看着,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问了出来:“小七敢问一句,这东西是从何处而来?” 周盈也不瞒他:“今日我带着修远去了大公子府上,临走时他送了一颗人参给小豆子用,被修远丢出车外,便是你看见的这些东西了。” “大公子要毒害小豆子?”小七有些想不明白:“可他与小豆子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做?” 周盈摇头:“我也想不清楚,只是寻常人都知道人参虽是大补,却不是什么人都吃得的,小豆子如此孱弱,根本承受不了人参的药性,除了他,这府中平日里能用人参的也就只有修远,老夫人和我,我素来不用这些要,老夫人则偏爱温和的燕窝一类,唯有修远,是一日一碗人参汤不改的。” “难道说……”小七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眉头微微皱起来。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周盈抚着额头轻声道:“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兴许他真的只是冲着小豆子来的,毕竟小豆子知道太多卢氏的家丑,他留不得小豆子,送一根毒参来取他的性命也说得通。” “少夫人所言极是,大公子同二公子不一样,他……不是那样的人。”小七很是聪明地顺着她的话说,但那语气同周盈如出一辙,都是缺了一分底气。 周盈知道,他也是起了疑心了。 卢修越……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偌大的卢氏,富丽堂皇一派祥和,放眼望去却都是戴着面具往来穿梭的人,言笑晏晏,努力营造出一片和睦氛围。周盈从踏入这扇门时,就知道:在这里,所有的是非曲折善恶对错都不会是那么容易分辨出来的,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她觉得自己看透了一些人,却不想到头来,不过是看到了他一层面具,而下面还隐着多少张截然不同的脸,她实在不敢去想。 卢夫人离府的那日,天气有些阴,隐隐有落雨的征兆。 周盈将她一路送去了暂居的佛寺中,因着卢氏每年都在此处捐不少的香火钱,彼此间算得上熟识,小尼姑早早地就将厢房收拾妥当,虽说比不得卢府雅致,但也简朴自然,檀香袅袅配以古越钟声,很是能静心。 小尼姑送来了一壶新沏的清茶,周盈与卢夫人隔着一张棋盘对坐,周盈刚刚将茶倒好,小七便来了。 “老夫人,二公子府上的李夫人也住在这庙中。” “她在这待了多久了?” “听这庵中的小尼姑说,找书苑 wwzhaoshyuan.cm 似乎已经一月有余了,不过前半月只是小住几日就走,后半月才在此常住的。” 卢夫人点点头:“能诚心礼佛也算是她功德一件,算得好事。”言罢又问周盈:“当日你托小豆子送信给修越求救,他却将信送到了修城府上,然这封信兜兜转转却又到了我手中,你可知是所为?” 周盈有些迟疑道:“难道……是李夫人?” 卢夫人点点头,周盈顿时惊愕不已。 李氏为人如何,不必深交,只看她那张扬个性便能说出个十成十来,何况她还在鱼片粥中下过毒来害她,虽说最终结果成了她咎由自取,但她能做卢修城的女人,自然也是个狠角色,况且她一直和卢修城夫妻齐心,若说她帮着卢修城落井下石,周盈深信不疑,若说是她与卢修城背道而驰,周盈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大正常,如果不是自己耳朵坏了,就是李氏的脑子坏了。 安顿好卢夫人后,周盈便启程回府,奶娘送她出门时,正好与李氏碰了个面。 若非奶娘唤了一声“二少夫人”,周盈很难将眼前这个白簪素袍的简朴女子,同卢修城府上那个总是珠翠满头,喜欢穿红着绿,说话尖酸刻薄的夫人李氏扯上半分关系。 洗尽铅华,素面朝天的李氏也是个十分清秀的女子,许是被这庙中的香火沾染了些许灵气,她整个人看起来很不一样,多出了一股恬淡安静的气质,让周盈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43章 看人下菜碟儿 碰面时李氏手中拿着一卷书,应当是经书一类,似乎是要去高僧那里听法会,与周盈也不过是相互点头示意,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焚香之气。 李氏走后,周盈同奶娘说起她来:“方才若不是你在,换做我,根本认不出她来了。” 奶娘唏嘘道:“老话说‘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您看李夫人现在这副清简样子,可不就是脱胎换骨了。” “她怎么说也是个大家夫人,即便是要在庙中小住,也不必朴素至此,你看方才她身上穿得衣服料子,府中的下人也没得这般简陋的。” 奶娘也是赞同点头,不由提起一些关于李氏的往事:“李氏嫁给二公子以来,数年一直无所出,为了维护正室面子,二公子府中的妾室一概要在房中用麝香,以保证绝对不会在她之前有身孕,因香料用得重,害得不少侍妾终身都不能受孕,可即便如此她也未能诞下个一男半女。 当日在咱们府上流掉的那个孩子,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一个孩子。从失了那个孩子之后,李氏就没了从前的那股泼辣威风,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一般,原本她这样小产的身子,即便调理是一两年也未必能完全恢复,可她偏偏有在小产后没多久有了身孕,这便是天意弄人了,后来的那个孩子自然也没保住,不足两月就小产了。听闻她失掉第二个孩子时,正是卢修城在山下埋伏防火烧山的那一晚,这个孩子没有之后,她元气大伤,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呢。” 奶娘随着周盈一起走到庙门口,周盈在马车前停下步子,对奶娘道:“奶娘留在这照顾老夫人时,别忘了关照一下李夫人,虽说从前我与她有不睦,但她终究也是个可怜人,小产到现在也不过月余,身子应当还没调理好,我回府后会让人送些精贵的药材来,劳烦奶娘送一些给她调养身子。” “送药自然好说,只怕她不要呢。” 周盈道:“你只管送去,送不送在咱们,要不要便是她的事了。” 送完了卢夫人,从佛寺里回来没多久,果然落了一场大雨,雨过之后天似乎比先前更热了几分,原本还只觉得正午难熬,眼下只觉得从早到晚都热得紧,廊下的冰一日比一日用得快,若是哪日冰跟不上,要不了半柱香功夫,身上的衣服就能被汗湿个透。 在这个没有空调和电风扇的时代,周盈恨不能天天把自己泡在冷水盆里,然后像某快餐的可乐一样加上一半冰在水里。 晶晶亮,透心凉,在这个出去转一圈身上汗毛都要烧着了的地方,简直就是奢望。 卢夫人将府中之事全权委托给她来做,虽说有小七和管家在一旁打点,但乍接手这么多琐事,饶是周盈觉得自己上过大学脑子不笨,也觉得有些头疼。 天热脑晕,又兼有不安分的人在一旁卖力的捣乱,周盈发现自己用了半个多时辰居然才看完了一页账簿,不由有些气馁。 小七跟在端着绿豆沙的翠果身后进了书房,一眼便看见了自家公子正拉着少夫人的胳膊左右摇晃,而少夫人脸上则是一脸无奈,又有些垂头丧气。 “少夫人,这冰沙中加了碎冰,很是清凉消暑,您尝尝看。”翠果盛出一碗递过去。 周盈接过那碗冰沙,抿了一小口,确实是清凉舒爽,可惜眼下她还是假怀孕的非常时期,若是贪凉被人传出去,恐怕要生出事端,只得忍痛割爱,舀起一勺来喂给卢修远。 卢修远含着绿豆沙,表情明显很是享受,周盈便招呼翠果。 “翠果,你过来帮我伺候一下公子。” 翠果得令,伸手要接过碗,却被卢修远快一步抢过去了,他将碗抢过去之后也没自己喝,而是又把碗放回到周盈手中。 周盈的表情顿时更萎靡了,头大更兼又熊孩子要伺候,这样闷热又多事的夏天实在够消耗人耐性的。 “其实公子喜欢围着夫人,还是因在府中太无聊了,少夫人也该带着公子出去走动走动。” 周盈扶额道:“我倒是想,可你看看小豆子便知道了,我昨日派他出门替我捎点东西,他出门前还是一白白净净清秀小生,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黑得看不清五官了,若是公子一不留神也晒成他那副鬼样子,这府里府外的,得有多少女子要同我拼命。” 小七忍着笑道:“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这般难熬,先前夫人为准老爷子贺寿准备了一栋宅子,风水极佳,还是个冬暖夏凉的宝地儿,还有半月准老爷子才过寿辰,眼下这栋宅子还算是老夫人的,那栋宅子中种满了绿竹,又引了溪水,夏日里最是能消暑,少夫人不如带公子去那里走走。” 周盈看着手中几乎还没怎么翻的账本有些迟疑,方才才提到的已经黑成了炭的小豆子便来了,呲着仅剩的一口大白牙道:“姐姐,大公子来了。” 卢修越来了? 周盈忙站起身来,对小豆子道:“你去回了大公子,就说在府中没找到我,似乎是出府办事去了。” 待小豆子去回话,周盈又扭头对小七道:“咱们等一会儿从后门走。” 要送给准老爷子的宅子不像周盈先前想的那样,是位于某个风景秀丽之处,或是某个人生稀少的寂静之所,甚至跟安静雅致一类词都挨不上什么边。 宅子正门口便对着一条人流熙攘的大街,街上人比肩接踵,叫卖嬉闹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进了大门,却又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身后的大门无声掩上,整个人似乎被时光推到了幽林暗生的山涧细水边,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住了刺眼阳光,交错出一条斑驳清凉的林间小路,此情此景,连夏日的酷暑都不能打扰,只余点点凉意和幽然恬淡在周身萦绕不去。 只是刚刚走进门来,周盈便觉出了这个地方的妙处。 环顾四周,她叹服道:“这样好的地方,当真是难寻,酷暑天走在这里,竟觉不出一丝热来,反而像是走回了春日里一样。” “老夫人很早就在着手准备这处院子,除了她,少夫人是第二个来此处的人。”小七边走边同周盈介绍:“刚买下这园子时,这里不过是些丛生乱竹,房子也破败了,老夫人半年多才将园子休整成了现在这样,这里的游廊房屋布局,连一草一木都是请江南工匠来悉心打造的,简直就是将江南的园林整个搬过来了。” 卢夫人眼光极佳,看人能看到心里去,这样的准备最是对准老爷子的胃口,况且这园子中处处皆是惊喜,不管哪一处挑出来都是极好的,即便她这个没有经历的人来走一圈也觉得爱不释手,何况是曾经 周盈在竹林中寻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准老爷子年轻时一直在江南游学,只看他这些年对江南菜品口味念念不忘,便知他对在江南的那段日子也是念念不忘的,少年**时,本就是这一生最难忘的岁月。” “老夫人当时让人修整院子时,说得也是这样一番话。” 周盈顺着竹林里的缝隙往外望那精致的亭台楼阁,想起入门时的那一处宽敞阔落的厅堂,心中闪过一个想法。 “我听说准老爷子从三年前就在办义学,还时常在义学中亲自教习学生读书?” “准老爷子一直对义学和行善之事很关注,找书苑 .haoshuuan.om少夫人要投其所好,从此处下手也是个恰当方法。“ 周盈略微思索了一番,询问小七的意见:“我来时看那对着大门的厅堂高达宽敞,不如用来做义学的学堂,一来算是物尽其用,而来也省的他往来奔波辛苦,与其每日舟车劳顿往义学跑,不如将义学设在家中方便。“ 小七闻言细细考虑了一下,回她道:“话虽说在理,可义学在家中,学生读书习文时难免吵闹,会不会妨碍了准老爷子休息?“ 周盈微微笑了笑,随手摘下一片碧绿竹叶捏在手中把玩,缓缓道:“老夫人在这闹市之中选了这处宅子,取得便是‘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再说这准老爷子执教于义学中,想来是真心喜欢的,兴许你觉得烦躁的书声,听在他耳中或许要比丝竹之声更悦耳呢。“ 小七闻言了然道:“少夫人打算果然不错,小七这就让人置办下去,照少夫人之意将这里改成义学。“ 同修远一起在竹林里躲了个凉,等到下午天快黑了,暑气没那么重之后才返程回府。 小豆子在门口迎着,一张晒得惨不忍睹的脸几乎完全隐在了暗光中,周盈看他那副样子,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有余悸地想赶紧回去照照镜子看黑了没。 “大公子送的东西,已经让管家收起来了,姐姐要不要去看看?“小豆子走在她身侧问道。 第44章 心远地自偏 “送了些什么来?” “看着像是些稀罕物件,听说是家中来了故有,捎来了不少珍奇特产。” 周盈疑惑:“他亲自来,就是为了送东西的?“ “先是问了声姐姐在不在的,我说不在,他便让人放下东西后走了,也没说什么。” 周盈“哦”了一声,让小豆子到后厨去看看,叮嘱他们晚饭做得清淡些,不必做热炒和荤菜。 又转头对小七道:“你去库房里看看,寻点相当的东西回赠给大公子。” “先前收了一尊青玉镶宝石弥勒佛,很是精致,送给大公子可好?” 周盈对这些赏玩的物件的认识也只停留在“挺好看的“和”真好看”上,先前卢夫人送她的那幅画据说是价值连城,她拿出来看过两次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便卷了卷让翠果收起来了,眼下听小七说了这么一长串名头,脑中也没反应出个什么来,只觉得听起来又是玉又是宝石的好像还蛮上档次,况且小七在府中这么久,眼光也是不错的,她便点了点头。 “那少夫人是要亲自送去,还是着人送去?” “让人送去吧,我就不去了。”从那根加了“料”的人参之后,她对卢修越的看法不似从前那样,虽说从前也不是深信不疑的,但卢修越屡屡出手相助,确实让她心中有了不少依赖感,以至于卢夫人离府时提醒她要寻个人做靠山,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卢修越。 然而一根毒参却让她一下子看清了很多东西。 不管那根有毒的人参的针对谁的,但的的确确是从卢修越府中出来的,由他亲手送给她的,士族豪府中人心深入幽径之潭,表面风平浪静,又谁知内里不是惊涛骇浪,风起云涌? 人心总是隔着肚皮的,从前是她太天真了,这侯门豪府如同一个偌大染缸,又怎会生的出清白莲花来。 送给准老爷子的宅子照着周盈的安排,很快便修改妥当,因这份礼物着实算得上大礼,周盈觉得送礼这种人,向来是赶早不赶晚的,于是宅子刚刚完全打理好,周盈就修书一封去了准老爷子府上,约三日后来去府上拜访,而后直接从准老爷子府上出发,带着他去新宅子。 古代没有个天气预报看一看气温走势,周盈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衰,随随便便约得个日子,竟然热到那样惨绝人寰的地步,连在前面驾车的小七都忍不住一边擦汗一边道:“今夏最热的天气,应当非今日莫属了,这样的酷热,范阳好几年都不曾有过了。” 天热更兼人衰,晚般没想到今日竟还是城中一月一回的赶场之日,酷热天气也没能抵挡得了百姓们的购物热情,摊贩的摊子从街头顺至街尾,再加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中间闪出的路连个板车都过去,何况是笨重的马车,堵了半日依旧水泄不通,周盈只得下车,搀着准老爷子往前走。 酷热难耐的夏日,走三步路,后背就被汗水打湿了,眼下又是一日中最难熬的正午,闷热难耐得连喘气都变得格外困难。 周盈一手搀扶着准老爷,一手撑着伞挡住头上的太阳,肚子上绑着的枕头将她的腹部撑起得同四五个月大小身孕一模一样,在这样的天气里还绑着这样的一块棉枕走路,每走一步都格外辛苦。 “这样热的天气,我个老头子不怕,但你这样的身子还是不要常走动的好。” 准老爷子虽然这样说,却没让人来接手周盈扶着他,也没让她放下那只撑伞的手,依旧步态悠闲地被她照顾着。 周盈额上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好几轮,举着伞的手早就酸了不已,她咬着牙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依旧如常,温声道:“我是惯会躲懒的,入了夏便少出门走动,但今日这次是不得不出的。” 穿过人群立在大门口,小七收到周盈的使来的眼色,吩咐门口的两个童子将大门推开。 随着大门缓缓推开,似乎有阵阵凉风从门里吹来,门里看去,入目皆是清爽的绿色,满目清凉的景致让准老爷子一愣,也不必周盈搀扶,两手背在身后,兴致勃勃地进门去了。 周盈紧跟在他身后,进了大门后也舒了一口气,安安静静地随着准老爷子循着树荫下的读书声而去。 竹林之中,数十个学童正席地而坐,每人膝上都放着一卷书,正摇头晃脑读得认真,琅琅书声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融为一体,加之不远处清泉水流之声,三声交融,相映成趣,颇有些意境在其中。 准老爷子站在竹林边,远远地眺望了一番外面的亭台楼阁,对周盈道:“这宅子修得好,一砖一瓦自成韵味,不错,只是你将这义学搬到宅子里来,不怕我老头子嫌吵么?” 周盈恭敬道:“宅子修缮是母亲一手着办的,义学是我后添进来的,原本想得便是能方便老爷子执教,至于吵闹……老爷子心中有丘壑,自然不会被这书声所烦。” 准老爷子顿时来了兴致:“哦?不妨说来听听。” “心远地自偏,老爷子心中本就静如碧潭,即便是身处闹市中也稳如山中坐禅,又怎会轻易被扰了清净?” “哈哈,这话说得好,心远地自偏,哈哈,好。”准老爷子开怀大笑,指着那些读书的孩童,颇有几分感慨道:“这倒让我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江南求学的情景,如今看着他们,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周盈温声道:“年华流逝不过是岁月变迁之痕迹,但若是人心不老,便永远都是年轻的。” 准老爷子背着手立在竹林间,细细品味着她的那番话,一丝不急察觉的笑容渐渐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这个女娃娃,出身商贾之家,却有这样的见识,当真是有趣的很。 “老夫做了半辈子卢氏家主,名下宅子也不少,到今日才觉得真正找到了一个可以安身之处。这座宅子我收下了,来日里替我谢谢你母亲费心挑来了这样好的地方,所谓独乐不如众乐,今年是寿宴,就在这新宅子里办吧,你这女娃心细的很,又有些想法,不如替我老头子出点力,督促他们置办寿宴,如何?” 周盈心下一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今日我就住在这里了,你可自行坐坐,若是无事,也可回去了。”老爷子说完便往那些读书的孩童那里走去,周盈见状没再跟着,立在竹树旁看他眯眼问一个孩童功课,神情恬淡安然,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小七陪着她一道往府外走:“准老爷子的寿宴已经准备了月余,到现在早已置备妥当,即便是临时换个地方,也费不了多少功夫,老爷子在这节骨眼上将此事委托给少夫人,其实是将筹办寿宴的功劳算在了少夫人头上,他这是做给整个卢氏看,给少夫人您立威呢,可见老爷子真喜欢您。” “喜欢不喜欢还难说,但今日承了老爷子的照顾,日后盯着咱们的眼睛可就不止那几双了,日后还有的忙呢,留神着点吧。” 寿宴当日,周盈一早起来便赶去了新府,指挥着一群下人忙进忙出,找书苑 .hohyuan又有小七在一旁帮着,小豆子多少打点着,倒也不算是太忙乱,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行进着。 到辰时时,就陆续有马车往府上来,周盈觉得自己充其量就算是个帮忙的,不好太过抛头露面惹人嫌疑,就让准老爷子府上的管家出面迎客,自己则专心幕后工作。 饶是她这般低调到不想露面,也不妨碍有人将她给从人群里挖出来,而这卢氏最目光如炬的,除却了“一天不生事会死”的卢修城外,就是那三位叔公了。 三位叔公听说年轻时就是习惯抱团活动,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翩翩少年都变成了老头子,却还是没散了心,黄金三角依旧坚固如昔,找麻烦也是三人齐上阵,从前是经常去堵卢夫人,卢夫人离府清修后,他们就把目光放在了周盈身上,今日便是来堵她的。 根据这么多时日的观察,周盈基本能确定这三位叔公的行事风格:团体出击,车轮战术,倚老卖老,谁拿钥匙堵谁。 连口号都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定:交出钥匙。 如此如此,真不知是该说他们有毅力,还是该叫他们老顽固。 周盈今日来这里,心里早就对这三位的出现做足了准备,望穿秋水的等到三位气势汹汹的往自己这里走来,周盈心中竟泛起几分得偿所愿的兴奋来,与小豆子耳语了两句,转过头来便是笑颜如花的表情。 “三位叔公,许久不见了。” 第45章 背后有靠山 “三位叔公,许久不见了。”周盈笑意盈盈地同他们三人打招呼,得到的不过是几个傲慢的点头。 大叔公一贯喜欢压轴,多话的二叔公自然当仁不让,率先打起头阵来,略有些惋惜道:“我听说,修远他娘病了,如今在佛寺中清修,可有什么起色?” “说来惭愧,近来一直被琐事缠身,未能抽出时间来亲自去探望母亲,但听伺候母亲的奶娘回言,母亲身体尚可,劳烦几位叔公挂念了,日后有机会,我定会将几位叔公的关切带给母亲的。” 二叔公道:“我们卢氏是士族大府,最是讲究仁孝之道,你既然做了卢氏的媳妇,也该恪守孝道,侍奉公婆,如今你婆婆病重,你不在床前侍汤问药,却在这里抛头露面,岂不是伤了体面,丢了我卢氏颜面?” 三叔公也插嘴道:“琐事再重要,也比不过孝道,你不侍奉公婆,日后传出去,旁人笑话的可是我们整个卢氏。” 面对二人的质问,周盈依然笑得得体:“二位叔公不是不知道我家情况,公子的病总是不好,难以主持大局,如今母亲又离府清修,我若再不出面主事,偌大的府邸岂不是要乱成一团了。” 三叔公闻言脸顿时拉得很长,呵斥道:“你一个女人家家,懂什么主事之事,让你管理府邸,这不是胡来么!我听闻卢夫人离府前将钥匙都交给你了,你可知那里面有我们卢氏金库的钥匙,意义重大,若是在你手上出了差错,你是万死也难逃其咎的!还不如早早的交出来,由我们几个长辈来替你保管着,定然比你自己收着妥当。” “三叔公所言极是,我收着自然是不如长辈们收着保险,既然如此,周盈就恭敬不如从命,将钥匙交给准老爷子暂时保管了。” 她此言一出,三个老头的都明显愣住了,而后俱都黑了脸。 大叔公终于按捺不住了:“你将钥匙交给准老爷子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几日,我送宅子给准老爷子时,顺便将钥匙也给他老人家了,他说暂且替我保管着,等婆婆清修回来,再来府上取钥匙。” 二叔公脸又黑了几分,吼道:“不可能!钥匙是前任家主亲自交给卢夫人的,当时说过除了她其它人都不得经手,准老爷子怎么可能替你保管钥匙!” 周盈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前任家主是这么说的么?钥匙除我婆婆外,其它人都不得经手?那几位叔公这三番四次的来讨要,究竟是什么意思?” 二叔公听她这般反问,顿时察觉食言,灰溜溜地闭上嘴,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三叔公见周盈一副云淡风轻的笑模样,知道二哥的上了这丫头的当,被套了话,恼羞成怒道:“无论如何,这钥匙都是我们卢氏的钥匙,你一个周姓丫头,凭什么拿着我们卢氏的钥匙不放?!” 周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按着手心下的软枕,微微笑着回应道:“我是姓周,可我腹中的这个孩子,他可是姓卢呢……我留着钥匙在手中,自然不是为了我自己,几位叔公可以放心,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将钥匙给他,这样既顺遂了前任家主的心愿,又顺遂了几位叔公想要钥匙留在卢姓人手中的心愿,几位叔公看这样安排可好? 若是几位无事,周盈要先走一步,寿宴上还有不少琐事要忙,几位叔公请便,恕周盈不能在此作陪了。” “你站住!”三叔公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伸手就拉着她不放,冷着脸质问道:“我们做长辈的还没走,你一个晚辈居然敢走在前面?还有没有礼数了!” “这话我倒也想问问你。”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准老爷子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袍,缓缓从树后踱出来,淡淡地问三叔公:“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长辈,拉着晚辈的媳妇不放,成什么样子!” 三叔公自知理亏,讪讪地松开了拉着周盈的手。 准老爷子也不管他们脸上什么表情,兀自发话道:“前面酒席已经布置妥当,可以去就坐,不想留下喝酒的,我只当你今日没来,可自行离府。现下若无事的话,是否可离开此处,我让这小女娃在此做事本就是有求于人,你们这班耽误她的功夫,岂不是要折损我的颜面?” 话已至此,几位叔公也看清了形式,本以为卢夫人不好惹,避一避也是权宜之计,好不容易换了个好欺负的周盈,背后却有准老爷子撑腰,俨然更不好惹,若是强行惹了,那可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公然同准老爷子作对,日后在卢氏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日子了。 三位叔公灰溜溜的走了之后,周盈才松了口气,对来救场的准老爷子绽开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却被准老爷子用食指点了额头。 “你这女娃果然机灵,竟然把我老头子都给拖下水了,你那钥匙几时交给我管过,竟能将假话说得跟真话似得,那几个老家伙也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 周盈笑了笑,手攀上了准老爷子的胳膊,如同在家中讨好爷爷一般方柔了声与他解释:“方才说那些话,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您也看见了,几位叔公咄咄逼人,我若不早些和那钥匙撇清干系,日后定然没安稳日子好过了。” “你啊,净是些小聪明!”准老爷子拍了拍她手,道:“既然你用着我老头子了,那这寿宴可就不是我有求于你了,若是操办的不好,说不定我还要罚你的。” 周盈笑道:“那是自然,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怎能对得起您的苦心?今日您是主家,还是早些到席上去吧,这里有我看着,您只管放心过寿就是了。” 送走了准老爷子,周盈继续在后院张罗着下人备酒上菜,直到前院的丝竹歌舞声响起来,她才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汗,稍作整理打算入席。 刚走到青藤游廊下,便遇上了来迎的小豆子,周盈看小豆子的眼神一直盯着她身侧看,也侧目往那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从游廊一侧的半月拱门下走出来,形色匆匆地直往大门口去了,看那一身打扮,似乎是方才才碰过面的三叔公。 “那个可是三叔老爷?宴席都开始了,他要往哪去?” 小豆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乐不可支道:“方才在前院,他们看姐姐不在,就去欺负咱们公子,谁知道脚下踩了个空,二叔老爷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泥不说,还磕掉了半颗门牙,三叔老爷比他强一些,却是整个人翻到了小池塘里,刚捞上来的时候跟落汤鸡似得,身上那衣裳还是跟准老爷子借的呢,可这衣裳好借,丢的脸怕是捡不回来了。” 周盈皱眉:“他们欺负公子了?你怎么不来告诉我一声?” 小豆子方才光顾着看热闹了,也忘了要支会她一声,被她这么一问,当即噎住了,挠了挠头小声申辩道:“他们也没怎么太刁难公子,大公子护着呢,我就……” “大公子是大公子,虽说都是卢氏人,但与咱们都是各立门户的,若是事事都假别人之手,日后还怎么在卢氏立足?”周盈沉着脸说了他几句,说得小豆子一脸委屈,却还是乖乖地点头受教。 周盈见他那副表情,想着自己是不是近来太紧张了,小豆子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又从小漂泊,哪能懂得这些深宅大院中的恩怨,思及此她放软了语气,道:“我近来心情不好,找书苑.zhasuyan 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大公子再好之于咱们也是外人,日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得先让我知道,可记得了?” 小豆子连连点头,周盈也不愿在这事上多耽搁时间,带着他一起往正席去了。 眼下已经开了席,却只是先起了歌舞,还没开始敬酒。 修远独自坐在一席上,远远低看见周盈,他便站起身来往她这里来,周盈在众人的侧目下大大方方地牵着他的手回了席,面色沉静地坐下,对着临边的卢修越和王嫣温温一笑,便将目光放到了正翩然起舞的舞姬们身上。 准老爷子似乎有意在等她,歌姬一舞跳罢,准老爷子便从上首位置站起身来,手里端着一只莹润酒杯,诸位宗亲见状,也纷纷端着酒杯起身,与他同饮了这第一杯寿酒。 寿酒饮罢,寿宴才算刚刚开始。 往下的时间,宗亲们按照身份地位高低,依次上前给准老爷子敬酒,因他是今日寿星,所以敬酒之人都是一饮而尽,而准老爷子则是浅酌一口,以示礼貌便可。连受了六个人的敬酒,他手中那一只小小酒杯才见了底儿,身侧的婢女刚想给他添一杯酒,就被准老爷子制止住了,朝周盈不住招手。 周盈见准老爷子冲自己招手,忙从席间站起身来,走到他身侧去。 准老爷子眯着眼对她道:“今日这寿宴既是你操办的,我老头子就再麻烦你一次,在此给我斟酒吧。” 第46章 请君入瓮来 周盈从婢女手中接过酒壶,小心翼翼给准老爷子将酒杯满上,一旁等候敬酒的那位族中尊长见状对准老爷子笑道:“这丫头伶俐的很,怨不得老爷子这么喜欢她。” 准老爷子将杯中酒抿了大半,回他道:“修远他娘的眼光一样不错,她选得媳妇自然不错,就像老家主当初选修远他娘在府中主事,也是不差的。” 那人闻言,顺着准老爷子的话恭维道:“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夫人目光如炬,又精明强干,她选中的儿媳自然也与她有相似之处,日后这府邸可又有得人能撑起来了,的确可喜可贺。” 准老爷子闻言哈哈大笑,对周盈道:“丫头你听到没有,你叔父夸你精明强干能撑起一府重担呢,他如此看重你,你还不赶紧敬他一杯酒求他多关照。” 周盈接过婢女递来的酒杯,斟满一杯酒,对着那位眼生的长辈恭敬道:“叔父谬赞,周盈愧不敢受,日后还要劳烦叔父多多提点指教才是。” 那人满脸堆笑,甚是温和道:“好说好说,你既是卢氏儿媳,咱们也是一家人,自然要多关照些的。” 在这之后,准老爷子时不时地在敬酒时将话题转到周盈身上,偶尔还让周盈反敬上一两杯酒以示诚意,虽说酒水穿肠过,但走过了这么一场礼数,即便是混了个脸熟也比先前对面不识要强得多。 准老爷子寿宴过后,周盈难得过了一段舒心日子,眼下三位叔公皆信了她手中钥匙已经交给了准老爷子保管,又亲眼见了寿宴之上准老爷子对她的格外照顾,虽说心里恨周盈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拂了准老爷子的面子,就连在寿宴上莫名磕掉半颗牙的二叔公,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不敢申辩半分。 寿宴后没多久,准老爷子便将大半家当都移到了新居,还给宅子取了个名字叫“南园”,大有怀念年少江南游的意味,入住新居后,他便开始关门谢客,除了来此念义学的孩童之外,不许任何人入府,因而每日都能看见有华丽马车往南园去拜访,却被挡在门口,只得又败兴而回的景象,连周盈去也被挡在了门外,让她一度弄不明白准老爷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得。 既然喜欢她,为何还将她也一并阻拦在门外,若是不喜欢,当日在寿宴上,又为何要借着敬酒的由头,替她在府中卖面子? 去庙中探望卢夫人时,听她问起准老爷子一事,周盈便将自己的疑虑全都说给她听了,卢夫人闻言抿唇一笑。 “他这样正是因他喜欢你,你该高兴才是。” 周盈有些不解:“那为何我去拜访,也被拦在了府外,连送去的礼物也被一一退回?” “喜欢不一定非要是开门相迎,闭门不入也未必是厌恶,他如此冷落不过是护着你呢,卢氏这么多双眼睛日日盯着,他若是对你太好,势必有人要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岂不是白白为你招惹了麻烦?你若还不明白,便想想那一日你做给他喝的那道莼菜鲤鱼汤,便能将准老爷子的心态揣摩出一二来了。” 周盈被卢夫人一番话点醒,数日来一直萦绕心上的谜团忽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不由松了一口气。 卢夫人看着她的腹部,道:“你这身孕,算起来该有五个月了吧?那药可还吃着?” “都照着母亲的叮嘱服用,眼下也有害喜的症状出来了,加之小七谨慎,目前还未有人怀疑。” 卢夫人叹了口气道:“这倒是辛苦你了,权宜之计,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如此。照日子算下去,应当还有五个月便要临盆了,灵儿的孩子没有了,眼下也没有可用的孩子,虽说时日尚早,但也该让小七替你打算着找个孩子了。” 提及此,周盈忧心忡忡道:“虽说假孕是权宜之计,但我始终觉得这样偷天换日不妥,先不说那孩子不是卢氏,单是生产那日,恐怕府邸一早就要被几位宗亲团团严守到水泄不通,想要抱进去个孩子又谈何容易。” “所以才说要提前打算么。”卢夫人从锦垫上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周盈见状也站起身来,随着她一起走到门外。 卢夫人指着正弯着腰扫地的一个姑子,低声问周盈:“你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周盈仔细看了看那个姑子的长相,二十七八的年岁,长相很是一般,身形算不上纤细,却也胖瘦合宜,只是那扫地的动作稍有些笨拙,其它的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卢夫人指着那姑子,循偱诱善道:“你看她的腹部,能看出她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么?” 周盈闻言吓了一跳,目光不由自主从那姑子的脸落到她腹部上,古时候的宽衣大袍原本就看不出什么曲线来,却怎么也看不出像是有孕来,更何况是五个月的身孕。 卢夫人看够了,带着周盈回到厢房中,隔着桌案重新坐下,对她道:“女人的身孕,并不都是相同的,就如同有的女人有孕时害喜,有的女人却无不适一般,有女人有孕时身形大变,自然也有女人到临盆时依然看不出,若是能提前将这样一个看不出有孕的女子养在府中,到临盆之时即便府邸被围得连个虫子都飞不过,也不会妨碍了偷天换日。” 周盈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姑子那里,不由想起从前上大学时,也听过有些女孩子怀孕时身材没什么大变化,到了临盆周围的人都还不知道的,门外的那个姑子应当就属于那一类人。 思及此,她脑中忽然清明一片:“那位师父的身孕,是缘何而来的?” 卢夫人为她的一点即透欣慰不已,道:“身在佛门,心却在红尘,如今弄成这副样子,也是咎由自取。我是偶然才知晓她身怀有孕,除却我眼下寺中还未有人知,眼下她在这寺中日子也不好过,与其让她这般担惊受怕,不如你找个由头,将她接到府上去,届时还能派上大用场。” 周盈受教,微微思索一下,道:“那我便与这寺中师太说,想要请一位师父回去给我府中孩儿日日祈福,以保无虞,如何?” 卢夫人赞许点头,又叮嘱她道:“我那院中,有一现成的佛堂,你只管光明正大将她安置在那里,她身份摆在那,又是从佛寺里出来的,应当不会惹人怀疑,但务必要让小七暗中派人护好她的周全,上次修远被掳走一事,我一直怀疑府中下人里有旁人的耳目,在我回去之前,务必让小七将此人揪出来惩治了,否则留久了必然要生祸患。” 其实不必卢夫人提醒,周盈也一直觉得府中安插着旁人的眼线,先是修远被掳,后又是卢夫人药中被下慢毒,这些还是被揪出来的,可还没被揪出来的,一定还混迹在府中,等待伺机传递消息或是生出祸乱。 小豆子受伤那次,府中一向禁卫森严,怎得偏偏就在那一夜混进了真的山贼,如此巧合地卡上了小七的试探计划,当时倘若不是小豆子机敏,将人引到了府中护卫最为密集处才喊人求助,只怕是早就要横遭了不测,他若死了,那一下个刀下亡魂便是她和修远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身边隐患若是不及早清除,永远是一道隐患。 午后,街巷尽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正要出门的下人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少夫人出府时乘得那辆马车,虽然疑惑少夫人为何要放着大门不走,往这小巷子里走后门,却还是赶忙回身将门大开,恭敬迎少夫人回府。 周盈踩着马凳从车上小心翼翼下来,却没急着进门,而是立在车下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才伸手去扶着正从车里出来的另外一位。 从车里出来的那个女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腹部一如她一般微微隆起,看那样子应当同少夫人的身孕差不了几日,只是那女子头上戴着一轻纱斗笠,将她的脸整个都遮了起来,根本看不清楚容貌。 周盈扶着那名女子,对门口那个一脸好奇的下人道:“这是我娘家的姐姐,来府中小坐两日,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在此,你回去后将嘴闭严实,若是我听到有半天风声从你嘴里漏出,必然饶不了你。” 下人闻言连连点头,周盈对那女子轻生道了一句:“走吧。”和她相互扶着从后面进了府。 周盈此番入府行迹十分低调,走得也是少有人行的绕远小路,找书苑ww.haoshuyuan 也吩咐过见到这一幕的下人三缄其口,但到了晚上,少夫人带着一个有孕女子回府的消息还是在下人中小声的传扬开了。 “听说今日少夫人回来,带来了她娘家的阿姐,只是这阿姐也身怀有孕,看着月份还差不多,真是巧的很。” “是娘家阿姐么?我怎得听修竹院的人说,那女子也叫咱们少夫人为‘夫人’呢,若是亲姐妹,怎需如此客气。” …… “我听说少夫人带那女子入府时,走得可是后门,还疾言厉色地命人不许将她入府之事说出去,入了府之后还净捡小路走,若真是娘家阿姐,怎会这般小心翼翼怕让人知道呢,我看定然有鬼。” “有鬼?什么鬼?” “哎呀,这都不明白,我听说咱们少夫人的身孕……” “……不会吧,你从哪里听来的?” “还用听来,咱们府里多少人议论着呢,我同你讲……” …… 因着府中固有的规矩,只有府中的主子才能住在内院,其余人即便是身份亲厚的亲戚也是要在外院落脚,那个有孕的女子便被周盈安排在了最靠近内院的一个院落,与内院中间隔着的不过是一道小门,只是在夜间那道门是要上锁的。 入夜十分,万籁俱寂,两个黑影从花丛中站起身来,偷偷摸摸地往安置着有孕女子的那个院落去一探究竟。 第47章 反间计亦可 两人中有一个身手灵活的,看着是会些武功的,很是轻巧地就翻过墙进了院子里,另一个则隐在门口的桂花树影里,探头探脑地似乎是在站岗放哨。 周盈见时机差不多了,朝小七使了个眼色,小七会意,朝护卫们打了个暗哨。 突起的哨声让门口放哨的那个慌了手脚,扭头就跑,却被早已埋伏好的护卫一句擒拿,摁倒在了地上,剩下的护卫则将院子团团围住,如此情形,里面的人真是插翅也难逃。 一切布置妥当,周盈才在小七的护卫下现了身,站在院门口隔着门对着里面的人朗声道:“出来吧,难不成等着本夫人派人进去擒么?” 院中静静悄悄,似乎没有人在一般。 周盈朝护卫示意,两个护卫上前去将从里面栓死的门踹开,连同另外两个一齐冲进去,不消多时就从中押出了一个黑衣人来,同先前在院外擒到的那个一齐摁着跪倒在周盈面前。 “将他们的脸抬起来,恐怕还是旧相识呢。” 护卫将两人脸抬起来,借着火光,周盈看清面前跪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小七当即便叫出了名字,正是护卫中的一员,平日里负责这府中安危,不想却是府中的暗鬼。女子似乎是府中的一个婢女,此事已经被吓破了胆子,除了不断磕头求饶外,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送他们去刑房,拷问究竟是谁派来的,又还有谁在府中为同谋,问出东西到也罢,还能算作将功补过,若是死咬不说,便给他们尝尝针刑是个什么滋味。”卢夫人当日的针刑惨叫犹在耳边,周盈眼下不过是稍稍提起就觉得手臂上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两个人闻言更是面如死灰,那个婢女当即便被吓晕了过去,末了被人拖着走了。 小七带着几分叹服道:“少夫人这招引蛇出洞果真巧的很,这下他们如何也抵赖不得了。” 周盈却没得他这般高兴,府中的护卫和婢女,是最为重要的两道屏障,护卫不得力,很有可能会如上次那般让一些亡命徒得逞潜入。婢女则是经手着每日粥食饭菜,若是有异心,如卢夫人那般被下了慢毒都难以察觉,若是着了此道死得不明不白,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的。 思及此,她朗声对那些护卫道:“今日之事你们也看见了,你们个个在卢氏的日子也不短了,对这府中事看得也透彻,今日我们擒得了两个内奸,但这府中的内鬼未必只有他们二人,今日我在此表个态,从今日起,我便要集中精力,将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一给揪出来,你们其中若有谁发现府中人有异常,大可告诉小七,若是查出那人就是内鬼,我便当即送十锭金子做答谢!” 此言一出,护卫们一阵骚动,少夫人要除内鬼的决心,单从今晚之事就能看出一二,但这般大方的拿十锭金子做酬谢,当真是出人意料。 人散了之后,小七径直去了刑房,周盈对那种地方打怵,便先回了修竹院,看过了修远之后,也没睡下,只点着一盏灯坐在桌案前等消息。 折腾到了后半夜,她撑着头有些昏昏欲睡,那厢小七在外面叩门,周盈手肘一软整个人当即被惊醒了,起身小心地开了门。 小七没进门来,只低声在门口与她耳语了几声,周盈默默地听着,末了点了点头,对小七道:“今日之事切莫要让旁人知晓了,你去同那些护卫交待,若是有谁多嘴传出去了,便将他一同赶出府去。” 小七低声道:“少夫人放心,此事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小七与你保证,今晚之事必不会有半分流言泄出。” 第二日天蒙蒙亮,周盈便派了几个人出府去,到下午时派出去的人陆续回府,都到修竹院来报,说是交待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周盈当时正在书案上练字,身后的卢修远圈着她,一手握着她拿笔的手,一笔一划的抓着她的手写字,他的字写得极漂亮,即便现在脑子不灵光,但下笔间的流畅和一气呵成却依旧不减,书房中的桌案,小几,软榻上已经晾开了好几张写好的诗文题字,眼下她正就着卢修远的手学着写一个楷体的“静”字,却总也写不顺。 笔由心走,心中不静,写再多也是难写出风韵来的。 翠果进来送茶时,顺手将新写好的几张都摊开晾着,对周盈道:“少夫人,七哥已经把人都带过来了,正在西南角的偏院里呢。” 周盈送了口气,偏头对身后的卢修远道:“我累了,咱们先歇歇吧。” 卢修远闻言点点头,周盈从他手里接过笔来搁在笔架上,对翠果道:“翠果,你看着些公子,我去去就回。”而后取了把伞拿在手上往门外走。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翠果在后面急声道:“公子公子!不能去的!少夫人一会儿就回来了,您——哎!公子!” 周盈撑着伞回头,卢修远已经跟出来了,离她就三步远,见周盈站住他也站住了,等周盈一抬脚,他也紧跟着往前挪一小步。 周盈只得将他也带上,牵着手一起往西南角的偏院去走一遭。 偏院人迹罕至,大夏天的这里竟然没有一丝热意,反而还阴风阵阵的吹得人心发颤。 听说从前这里算得上是一个露天的刑房,院子里的那口井淹死了不少人,其中大多是意图谋害公子未遂的,进了院子就能闻到一股子冲天的臭味,刺鼻的很,翠果说那是从前养在这里的一群恶狗留下的味道,这些恶狗平日里不给它们投食,为了保命只得相互间厮杀啃食同类,因而各个都是凶恶至极,若是有活人被投入这狗群中,不用半柱香的时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叫声凄惨,让人毛骨悚然,因而此处也常年恶臭弥漫,除非重型之人,旁人轻易不敢踏入的。 周盈曾隐约听旁人提起过,在她嫁入府中之前,这府里还有一位和小七平起平坐的方姑娘,以冷辣手段闻名府中,这处院子就是那位方姑娘刑讯逼供时最常来的地方,那群恶狗也是方姑娘驯养出来的,听说她极其擅长这些手段,据说只要是落在方姑娘手中,又进了这个院子的人,即便是没有嘴,也会被撕开一张嘴来,将主谋计策吐个一干二净,周盈此番将地点选在这里,也是有借她积威之意,震慑一下这些个吃里扒外的人。 扫视了一眼面前脸色各异的人,周盈缓缓道:“你们替旁人做眼线,来坚持我的一举一动,如今被我发现了,按罪理应当罚。我若取了你们的性命,一来可以永绝后患,二来还可以对那些支使你们的人起到震慑,算得上是一举两得,但我却不想如此。 我决定留着你们的性命,这是我的恩惠,作为报答,我要你们为我所用。谁指派你们来的,你们便去糊弄谁,他们让你打探什么,你们就回他们什么,自然,这回的内容该是什么,你们心中都清楚。” 话至此,她顿了顿,颇有些深意道:“我知道你们答应做眼线,多半是为了家中妻儿父母,才去铤而走险,如今我已将他们都移到了别苑去居住,别苑中有医士专门照料病患,孩子可以每日出门去义学,女眷则做浣洗缝补活计,一来免了你们后顾之忧,二来也保证了他们的安全,我这个恩典,你们看如何?” 几个人面面相觑,末了,昨日被当场从院中押出的那个护卫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只要少夫人能保证我家人安危,我愿意为少夫人效犬马之劳。” “我也是。”“愿听从少夫人差遣。”“愿为少夫人差遣。” 周盈见状缓缓点了点头:“你们这样识时务,本夫人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昨夜之事只当是没发生过,你们回去之后依旧各司其职,每月月银照旧,若是有功劳自然也会论功行赏,你们的家人也会跟着沾光,衣食无忧的。” 遣走了那几个人,周盈也不愿意在这阴气弥漫的地方多待,便拉着卢修远往门外去,走到门口时,一直步步跟在她身侧的卢修远突然站住不走了,找书苑 .zhshuuanco 周盈刚想问他是怎么了,他突然手下用力,生生将周盈拉到了自己怀里来。 周盈力气本就比不过他,况且卢修远从前是练过武功的,这一拽周盈是直接跌到他怀里去的,额头撞上他的胸膛,登时便看见了星星。 小七惊愕地看到,一只新月状的飞刀“嗖”一声插在了方才周盈所立之处,大半截都嵌入石砖中,其力道可见一斑。 他下意识地往飞刀所来之处的房梁看去,只看见了隐在面纱下的一双细长凤眼和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小七忙蹲下身来将那柄飞刀拔出来藏在袖中,抬头看去时,只见公子一双眼睛还落在那青石砖上留下的刀痕上,静若深潭的眼神让小七心中一凉,忍不住唤他道:“公子?” 潭水像是瞬间着了风,打破了一池宁静,卢修远刚刚凝聚起的眼神又渐渐涣散开来,刚刚从他怀中站稳了身子的周盈还有些不明所以,右手捂着额头抬眸看他,只见他笑得一派天真,仿佛只是在同她调皮的开了个玩笑。 小七见状,适时插嘴道:“此处阴气重,夫人有孕在身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周盈听了他的话,一想起方才院子里的那股恶臭,只觉得背后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便拉着卢修远一起往前走,小七故意放慢脚步走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回头张望,右手深入袖中,悄悄搭上了那根从不离身的弓弩。 紫苏,你不要逼我出手。 第48章 冤家聚1堂 内鬼一事稍稍平息,在府中也没有相关的留言传出来,一番暗流汹涌之后,府中表面上看起来仍旧是一派风平浪静,正顺遂了周盈的心意。 不管内里如何,将面上打理好才是关键,否则一乱百乱,让人瞧出端倪来横插一脚,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周全的。 准老爷子寿辰一事她沾了不少光,老爷子也肯借一点枝叶来给她遮遮荫凉,虽说后来也常见她,但周盈私心里觉得,老爷子既然已经卖了这么大的面子给她,那些亲族之中就算又对她掌权看不过眼的,也该适当收敛些才是,却不想这豪门大族中人都是战斗机般的战斗力,还没容她将一口气松下来,那边就又找上了门。 看着二叔公至今还缺了半颗的门牙,周盈不禁有些哀怨的想:古人寿命比不得现代人,这二叔公年纪也五十有余了吧,怎么还是一副活力十足的样子,天天蹦跶蹦跶的也不知道消停,难道真是祸害遗千年,越是这样能折腾的越长寿不成? 二叔公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只见她盯着自己的脸出神,下意识就将周盈的关注点脑补到自己至今还缺了半颗的门牙上去了,想也没想就把嘴给闭严实了,转念一想自己这半颗牙是怎么掉的,又有些恼羞成怒,不禁又狠狠地瞪了周盈一眼。 周盈这些日子与他们打交道,对他们的冷眼相对恶语相向已经形成抗体了,那一记眼刀到底也没多少杀伤力,周盈便装作没看见,吩咐婢女给三位上茶。 “三位长辈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忙人,今日来府上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便是。”周盈深知这三人品性,懒得与他们多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的开了口。 原本这接话一事向来是二叔公最积极的,可眼见他做足了表情,却迟迟张不开那张嘴,只得由三叔公先来开这个口。 “你眼下掌管府门,又接管了金库钥匙,对这族中的事务想必也是有所耳闻的。去年范阳大旱,天地收成不好,只勉强收够了租子和粮食,今年已经过了一半,但从入夏到现在就没落过一滴雨,眼下田地都干裂了缝,若是再不降雨,恐怕今年连播种都难,我同你几位长辈们商议,还是决定将祖坟和祖宗们的祠堂给重新修缮一番,从前旱年时也用过这样的法子,修完之后便天降甘霖,可见还是要靠祖宗保佑,才能风调匀顺,家财兴旺。” 周盈一听他的话心中就明了了:感情这几位这回不是打钥匙的主意了,是冲着这金库里的银子来了。 不由微微一笑:“修缮祖坟之事,几位叔公似乎已经提过,我记得那时主事的还是我母亲卢老夫人,如今我也是一个态度,既然去年已经因天旱元气大伤,今年就更应该开源节流,怎还能如此兴师动众,浪费银子呢。” 大叔公板着脸冷声道:“放肆!为族中花费银子是我等后辈天经地义之事,你竟说修缮祖坟和祠堂是浪费银子,难道你连祖宗都不认了么?!” 周盈心道我不给你祖宗花钱就是不认祖宗,你死乞白赖的浪费银子,就是孝敬祖宗啦?心里腹诽了一番这三个老头一个比一个老奸巨猾又虚伪,面上依然笑得和气:“叔公莫怪,我年轻不懂事,出言不逊了,在此给三位叔公道声歉,不过还是要问一问,三位叔公打算如何修缮这祖坟和祠堂?” 大叔公闻言依旧板着个脸,与其桀骜道:“祖坟自然是要添砖加瓦,再添置几个护园神兽石雕,可以不做大改动,倒是那祠堂已经用了许久,年久失修,且地势风水也一般,我已经看好了一块风水宝地,用来修缮祠堂最合适不过,已经找了高人看过了,说是在此修祠堂,可保祖业兴盛,宗族繁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不知这样的好的地方,要多少银子才能买下?” “价钱我已经谈拢了,从八十五万两压到了八十十万两,也算是物有所值。” “那修建新祠堂的人力和材料等等又要花费多少,还请几位叔公给个大概数目。” “照从前的经验,除却地皮的价钱,修缮的话应当还需三十万两银子左右。” 周盈算了算数目,笑道:“照几位叔公的意思,修缮祖坟再加上修建新祠堂,差不多要花费一百五十万两左右的银子,这数目巨大,我也不过是个代掌家事的,不敢擅自应承下来,还请几位叔公耐心等待几日,等我去回禀了母亲此事,再告知几位叔公结果可好?” 三叔公闻言摆摆手道:“你母亲如今已经老了,她既然把钥匙交给了你,便是把这府中的掌事权也交给了你,你虽然年纪轻,也该学着如何主事了,依我看这件事就不必问过她了,她还在病重,就让她在佛寺中安心养病,莫要为此操心再拖延了病势。左右钥匙在你手中,你同意了此事,然后从府库中取出银两来,剩下的买地皮,找工匠,置办材料之事,我们几个长辈也就帮你办好了。” 周盈轻笑道:“叔公事事为晚辈打算妥当,晚辈心领了,只是这钥匙还在准老爷子手中,他老人家从寿宴之后便一直关门谢客,连我也是难见他一面,没有钥匙,又怎么去开金库取银子呢?” 三叔公闻言冷笑道:“你可别诓我们,眼下族中谁不知道准老爷子对你高看一眼,他能拦着旁人不入府,难道还会拦了你不成?” “周盈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哄了他老人家一时高兴罢了,他是何等睿智之人,又岂会被这些小把戏蒙了眼,高兴过后自然也就将我视为一般人了,几位叔公若是不信,大可随我一道去南园走一走,看看准老爷子到底对我是个什么态度。”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一直闷不做声的二叔公用手虚掩着嘴,咬牙切齿道:“走就走,且随她去一趟,看她到时还如何分辨。” 四人盛着两辆车出了府门,周盈的车走在前面,驾车的则是大叔公带来的车夫,三位叔公的马车紧跟在她后面,快到南园时后面的车停在了小巷子里,周盈也下车来步行走出小巷子,三人则躲在巷子暗处,目视着周盈带着大叔公的那个车夫一起走到门口。 车夫前去叫门:“劳烦通传一下,少夫人周盈来拜访老爷子。” 紧闭的大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门里的人顺着缝往外看了看,波澜不惊道:“老爷子这几日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少夫人请回吧。”言罢也不等人申辩,兀自从里面将大门又掩死了。 周盈微微笑着看那车夫吃了闭门羹,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转身便往那三位栖身的巷子里走。 三人的表情俱都是吃了一颗老鼠屎却总也吐不出来的那种憋屈,看得周盈心中爽快不已,趁热打铁道:“三位叔公可都见到了,准老爷子不见我,我就算想要同三位齐心协力修缮祖坟和祠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听得她这番话,那三人脸色更黑了,却碍着一个准老爷子夹在其间让他们也无可奈何,只得气鼓鼓地上了马车走人了。 周盈气定神闲地立在原地看他们扬长而去,心里不禁冷笑,也上了马车,吩咐车夫不回府,直接去水月庵。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水月庵依傍着山势,旁又有大瀑布,地气湿润凉爽,现下已经是暑气炎炎,这里的桃花却才刚刚开败,依旧是一副盎然春意。 周盈陪着卢夫人在桃林里漫步,提起了修缮祖坟和祠堂一事,卢夫人倒是十分坦然,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日。 “修缮祖坟和祠堂已经是老生常谈的事儿了,找书苑 .hasuyua.cm 他们不死心非要在上面做文章,你便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了便是,也能落得个清净。” 周盈没想到卢夫人对此事竟然是赞成态度,但那其中的猫腻她却不得不提。 “三叔公说选得那块地皮加之八十万两,小七去打听过了,那块地皮卖家只开了三十万两的价,他却多报了五十万两,且修缮的费用十万两便足够了,几位叔公却一口咬定必须三十万两,这一趟下来单是多花的冤枉银子就有七八十万两之多,只是不知这些银子的流向又会是哪?” “能怎么流向,还不是给他们借机吞了。”卢夫人拈着一支还没开败的桃花淡淡道:“无利不往,他们若没这些个私心,又怎会这般兴师动众,反反复复提了又提。” “那母亲为何还要同意他们所提之事?” 卢夫人闻言笑道:“我答应修缮祖坟和祠堂,可没答应要重修祠堂,我走时在府库中已经留出了十万两银子,他不是说要重修祠堂以示对祖先的尊敬么?那你就让人将那旧祠堂给推倒,在上面重修一座祠堂便是,左不过费得就是些人工和材料,十万两绰绰有余。” 若是在原址上推倒重建,的确能省下买地皮的钱,也不必辛苦重新挖地基,自然也就节省了工时和银子,还能趁机堵住那些总拿祖宗说事的人的嘴。 “这封信你拿好,若是有人反对,就给他看这个。” 第49章 好人不易做 周盈接过信来,将信将疑地打开来看,入目便是准老爷子那笔力苍劲的字迹,和一个偌大的“可”字,不由会心一笑,将信贴身收好,只觉得顿时有了些底气。 有了卢夫人留下的银子和密信傍身,周盈很快便着手了重修祠堂的事,修缮祠堂的工人是小七找来的当地一个手艺不错的班子,听闻是给卢氏修祠堂,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早早地将草图送过来给周盈挑选,等选定了新祠堂的样子之后,很快便破土动工了。 “你说说,这究竟是什么事情!成何体统,周盈,你给我出来!” 隔着一层帘子都听得清楚来人的气急败坏,周盈正歪在榻上悠闲地看着一卷书,慢悠悠地将书卷了,让翠果等人将门口那位放进来。 “三叔公好大的火气,这大热的天儿,赶紧喝杯茶败败火吧。”周盈示意翠果上茶,茶盏还没放下就被人给拂落了,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连正在安静写字的卢修远也抬起头来,静静地盯着地上的碎片看。 周盈早就料到这老头会来,连他的气急败坏都在意料之中,先前他拿一块三十万两银子的地皮想要诓她说是八十万两,他为人不仁,周盈却不是个傻子,不揭开说只是碍于亲族间面子罢了。 却不想这个老匹夫这么不禁挑逗,卢夫人授意人假意要用四十万两买那块地皮,顺便鼓动这地皮主人赶紧脱手,逼得这三叔公上蹿下跳的找门路,最终也不知从哪里凑够了三十万两将地皮咬牙买下来,本是坐等八十万两白银入账的,结果却得来了在旧址上重修祠堂的消息,他若还能坐得住,周盈便真要叫他一声祖师爷爷。 “先前不是说好了要重新拟址建祠堂的么,怎么又突然在原址上破土了,你用得工人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还不支会我们几个长辈一声,像什么样子!” 周盈笑着又给他奉上一杯茶,解释道:“当时不是同各位叔公们说了么,要先问过我母亲的意思,母亲很是赞同几位叔公想法,认为重修祠堂确实是孝心之表现,为此还特意找寺庙中大师看过了,说是旧址是个难得宝地,这才决定在旧址上翻新的。至于工人嘛,几位叔公不是说我既然已经掌管了一府,也该学着如何做主,那些人是我找来的,我看过他们修缮的其它祠堂,觉得不错便雇了他们来,周盈没行一步都是听从了叔公们的教导,若还有不周到之处,还望三叔公看在周盈年轻的份上,多多包涵才是。” 三叔公闻言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在旧址上修祠堂,那我那块新地岂不是白买了?!” 周盈淡笑道:“叔公慧眼,看中的地皮自然也是宝地,若是有用的话留着另做打算,若是无用的话,转手卖了也不吃亏不是?” “好你个周盈,既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三叔公愤然,拍案而起,大张着嘴刚想放两句狠话,只觉得有凉凉的带着些许气味的东西溅到自己脸上和嘴里来了,不由伸手往脸上一抹,却抹了满手的墨。 卢修远提着手中半个手掌大小的狼毫,一脸灿然地朝三叔公一笑,狼毫上还在往下滴着浓黑的墨,那副无辜样子看得周盈闷笑不已。 “修远失手,三叔公莫要与他计较,翠果,去取件干净的衣裳给三叔老爷换上。” 三叔公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掏出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不必”,扬起门前挡暑气的帘子负气而去。 周盈嗤之以鼻:原本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物,也不过是借着三人成虎,自己一个来,便成了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了。 取了一支细笔蘸了墨,换下卢修远手中那只大狼毫,周盈握着笔对他盈盈一笑:“看看我的字写得如何了。” 她屏气凝神在宣纸上认真书了一个“静”字,卢修远仔细看着她的字,攥着她的手在一侧的空白之处又书了一个“静”,周盈对比着两个字,叹服道:“还是我家小美人的字写得好。” 卢修远抿唇笑了笑,抓着她的手又一笔一划地书了一个字。 盈。 周盈会心一笑,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将这个盈字一笔笔写得纯熟漂亮。 卢氏的新祠堂还在一日日的造,范阳城的旱情却没有因此得到一丝缓解,反而愈来愈严重。 去年的旱情已经让天地里量产减半,交上租子和粮食后,农户们所剩的口粮本就不多,本以为能勉强着熬过夏天去,却不想没支撑多久便断了炊。 土地干枯裂缝,又没有粮食果腹,城外的饥民们为求生计,纷纷聚集起来往范阳城中涌来,想要寻到做工的机会挣取一些银子糊口,却是僧多粥少,没有寻到活计的饥民回去也没什么生路,干脆就留在范阳城中做了乞丐。 范阳城中原本就有一些由乞丐牵起来的小帮派,几个人凑在一起便成了一帮,划分着属于自己的领地,若是有人到自己领地中乞讨,便会招来一阵恶斗。 群殴时人数就是王道,这些乞丐也早就意识到了人多势众的好处,开始不断地吸纳来此乞讨的饥民入自己的伙,而后不断地扩大自己的乞讨地盘,有纷争时便通过武力解决,短短半月,范阳街头就发生了多达六起因抢地盘引发的斗殴,还死了好几个人,为此当地官府也是头疼不已,范阳城中的百姓们更是怕不小心卷入了这些街头纷争中跟着遭殃,青天白日也很少出门,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头也因此变得人烟稀少起来,偶尔有人影晃过,也多半是衣衫褴褛的过节叫花子。 卢氏是范阳第一大士族,对于饥民大量涌入之事也是颇多关注,生怕他们有暴动发生,威胁士族安宁,又与当地官府商议,将城门关上,防止饥民再度涌入,然对于已经涌入的饥民却是无可奈何,赶了几次,也只赶出去寥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年景不兴,之于士族不过是少收了银子,之于靠天吃天的百姓,很有可能连性命都会搭进去。 周盈在城东五柳桥下设了个粥棚,专门用来施粥,原本她没想打着卢氏的招牌来行善积德,却不知被谁传出去了她是卢氏少奶奶的身份,引得不少城中富户都纷纷侧目于她的粥棚,也不知是跟风热还是她的举动真的勾起了那些豪族心底的行善积德之心,从那之后时常会有某某府的马车来到粥棚,送上几袋大米或是下来几个人帮忙的,倒也真省了不少心思。 帮忙人多了,周盈也不必同先前那般到粥棚里去亲力亲为,况且这大热的天,若不是人手有时确实不够,她也不愿意裹着肚子上的大枕头,冒着被热出痱子的风险在大热锅前盛粥。有人帮忙自然是好的,她也乐意落得个清闲,安心在府中扇着扇子养她的“胎”。 眼下已经入了求,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节,周盈本想在这个随随便便就能热死人的下午睡上一觉,却不料有客来访,当即把她从迷糊拉回了现实中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找书苑.zhaohyuanco那人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周盈匆匆忙忙换了衣裳赶到正厅中,许久不见的准老爷子正一身素衣坐在厅中喝茶,见着周盈来了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了坐。 “我刚刚从你那粥棚来,这事做得不错,施粥虽是小事,却也体现出咱们卢氏的仁义来,比起兴师动众建祠堂,我倒是觉得这桩事是办到点上上去了,我今日便给你记上一功,来日等你母亲回来再让她好好嘉奖你。” “施粥本就是小事,若说积德,倒是有件大事不得不与准老爷子您说上一说。” 卢准闻言呵呵一笑,道:“你前几日总是到我府上求见,为得便是这件事吧?挑在这个时候,莫非此事和这些饥民也有关系?” 周盈点头道:“老爷子心细如尘,一下便猜中了。这几日我在粥棚施粥,闲余与这些领粥的饥民攀谈,发现他们大部分人所种之地都是源自卢氏,去年本就年景不好,他们手中的所剩的粮食着实糊口都难,这才到城中来乞讨,我觉得既是年景不好,我们又何必要逼人太甚,不如今年的租子和粮食就免了,让他们先想办法熬过今年去,等到年景好了再一并补交,这样既给他们留了活路,又让他们记得了咱们的好,咱们卢氏也会落个仁义的名声,如此一举三得,不知准老爷子意下如何?” 准老爷子闻言点点头:“确实是个好建议,作为卢准,我是十分赞同,但若作为卢氏家主,我却不能点头。” 第50章 险些入计中 周盈一脸迷惘,不明白他两重话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听准老爷子缓缓道:“虽说卢氏家训是要恪守仁义之道,但这家中却未必都是仁义之人,饥民流入范阳城这么多时日,范阳城中除了你设粥棚,你可见有其它人也如此了?这便说明他们对此根本不上心,但若是你减了这些饥民的租子,只怕这族中人都会奋起而群攻你一个,到时候不但不能如愿以偿,恐怕连你在族中地位都要岌岌可危了。” 周盈蹙眉:“准老爷子的意思,是让我独善其身,不要插手这些么?” 卢准喝了一口茶,道:“大凡没有十足把握的事,若是强行做了,只能是徒费心力,眼下你在卢氏根基未稳,而我呢,已经老了,大风大浪经得多了,到现在这把年岁,也只想早些将大权交出去,过个闲来赏花看景,教教童子读书的清闲日子,其它的也不愿再想了。” 他从修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交到周盈手上,顺势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老了,同我的这一辈人也都会老,兴衰更替,卢氏早晚有一日会在你们这些年轻一辈的手上,修远她娘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想要留在这里,靠谁都不是长久之计,唯有靠自己,在自己还未站稳前,先要学会的就是忍耐,参透一个忍字诀,你在卢氏的地位便能长久了,等到站稳了根基,又何愁没有说话的机会?” 准老爷子此番只是过路一叙,同周盈说了几句话便要走,周盈留他用午膳也被拒绝了,只得亲自将他送出府去,目送着他的马车缓缓离去。 马车刚走,从巷角却又驶出另一辆马来,规格颇具卢氏风范,周盈忍不住多望了一眼,不料那马车真是朝她这里来的,缓缓而行停在了府门口。 “王夫人?” 周盈对王嫣的突然造访有些意外,先前听府中下人说王嫣这几月来身子一直不好,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总也不愿意出门,唯有宗族中有宴饮须女眷一同出席时才会露露面。自打她和卢修越开始划清界限后,对于宴席之上也是能避就避的,准老爷子寿宴时王嫣并未出席,到如今算来,周盈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见过她了。 王嫣一如往昔的温婉,双手交握于小腹,对周盈温温一笑:“许久没见你了,日前身子一直不好,眼下有了精神就想着能出来走走,找人说说话,便寻到你府上了,你是要出门么?” 周盈忙道:“不是出门,我来门口送客而已,没想到迎来了嫂子,快请进。” 二人顺着廊下树荫走,一路到了正厅中,周盈瞥见王嫣偏头轻咳了一声,脸色又有些发白,就让翠果将厅中放着的那盆消暑的冰山端到门口去。 王嫣拨弄着茶盏柔声道:“来的路上,路过你设的粥棚,里面前来索粥的饥民不少,很辛劳吧?” “谈不上辛苦,毕竟有下人们帮衬着,只是施粥毕竟是治标不治本,有时想想这年景,总是不免要觉得忧心的。” 王嫣点点头:“能者多劳,智者多虑,你如今掌了这一府之权,多劳多思自是应该的,眼下年景不兴,你堂兄也为此忧愁不已,想要同族中宗亲们商议免了今年的地租,让租户们能喘口气。” 周盈闻言喜出望外道:“大哥也有这般想法么?那可真是巧了,我先前也是这般想的,只可惜我是个外姓,在卢氏中又根基未稳,轻易提出这等建议恐怕宗亲们要反对的,如今大哥肯做这个开口人,他日我定然要在宗亲面前支持他一番的。” 王嫣笑了笑,道:“才说了能者多劳,你这就按捺不住了。他们眼下正在我们府上议论这事呢,我本是出来躲个懒的,却不想又给这事给绊进去了。你若是想去的话,现在去应当还来得及,我到街上逛逛就是。” 周盈有些歉意道:“此番嫂子来,我当好好招待才是,真是对不住了。” 王嫣摆摆手,柔声道:“自然大事为先,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一起走吧。” 在门口与王嫣分别,王嫣的马车往城东方向去了,周盈则一路快马加鞭往城南的卢修越府上去。 守门的仆从见到马车上下来的周盈忙迎上来:“三少夫人来了,我们公子正在里面和诸位老爷议事呢,少夫人不如先到偏厅中稍等片刻。” 周盈摆手打发他:“我来此就是为了所议之事,你给我带一带路。” 跟在仆从后面进了花苑,远远地便听见了三叔公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但毕竟隔着远了些,听不周全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听清楚什么“灾年”“饥民”和“征粮”一类的字眼,而后卢修越似乎说了什么,接着便是一阵平静。 周盈出现时,在场人表情都有些意外,包括卢修越在内都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让周盈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厅中的人远比周盈想得要多,除了到哪里都不分开的叔公三人组外,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号的面孔,但也不是完全陌生的,似乎那次在准老爷子的寿宴上都打过了照面,再见面时他们也很是客气的冲周盈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卢修城也在场,只是比起先前,他现在的样子可以算得上颓靡,脸色微微有些发暗,眼眶下还有乌青,周盈进来站了不过一小会儿,他就接连打了三个呵欠,似乎是没睡好,给人一种无精打采的感觉。 卢修越最先开口:“弟妹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周盈扫清了形势,又听见方才他们议论是只言片语,断定他们还是在商议那件事,便朗声道:“自然是有事才来的,此事我先前也有关注,听闻诸位在此议论,便来听上一听结果如何。” 三叔公闻言冷哼了一声,显然还在因那块烂在手上的地皮记恨于她,倒是有个不是很熟的长辈开口替周盈解围:“既然同位家事而来,眼下你也是掌了一府权势之人,自然能听得的,来人,给少夫人添个位子。” 二叔公用手半掩着最,瓮声瓮气道:“不过是个女人家家,头发长见识短的,能听明白个什么,别到头来贻笑大方了才好。” 周盈没理会他的话,谢过那位长辈后自己坐了下来,就听大叔公在一旁冷声道:“既然人来了,不如也开口说一说吧,今年这样的年景该如何过,你可有什么想法?” 周盈下意识地看了卢修越一眼,二人目光稍稍碰触,周盈便转过眼来,笑得恭敬,缓声道:“如今年景不兴,开源节流固然重要,但也要找个治标治本的法子才是。” “这话说得不错,那依你所言,什么样的法子才能治标治本?” “周盈愚钝,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倒是十分赞同大哥的主意。” 此语一出,厅中顿时一惊,周盈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劲,便下意识地朝卢修越看去,却不想卢修越的表情里也带着几分茫然。 难道是他们还没议论到这里么?可照方才王嫣所说,此事应该已经由卢修越提出了才是啊。 有人开口打断了周盈脑中所想:“不妨说来听听。找书苑 ww.zhashuyun” 周盈看着卢修越,脑中突然一个激灵,改口道:“既然此事是大哥提出的,还是大哥说来最好。” 问话人闻言,果然将话题转到了卢修越身上:“修越,方才你一直一言不发,不知你对此究竟是个什么看法?” 周盈听得那句“一言不发”,狐疑地看了一眼表情沉着的卢修越,顺势坐下,听他的说法。 “修越同诸位前辈想得一样,年景不兴,亦是卢氏蒙难,若此时减免上交粮款,只会让卢氏更加雪上加霜。” 卢修越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到了周盈头上:他是反对暂缓交租收粮的么?怎么与王嫣同她说得截然相反,难道是临时改了主意?! 那位主持的长辈闻言频频点头,末了像是总结一般,朗声道:“近来有不少饥民联名上书,请求暂缓交粮食和地租,对此事尔等方才也议论过了,眼下我也说两句,种地缴粮天经地义,卢氏将土地租给他们耕种,契约里也写得一清二楚,眼下虽然年景不好,但作为卢氏却不一定要为这年景不好买账,到了时日该缴的粮食依然是要缴的,若是实在拿不出钱粮来,卢氏也不会勉强,只要将土地退还回来便是,其余的我们也管不了许多。” 周盈呆呆地听着,脑中已然混乱了,就听三叔公那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道:“三少夫人,你这一脸愁容的,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第51章 随机来应变 莫名又被点了名字,周盈只得勉强笑笑,站起身来斟酌道:“几位前辈所言极是,周盈甚为赞同,只是忧心一点,这土地是民生之本,若是离了这土地,人也就没了活路,卢氏收回土地容易,但若想收回因此散掉的人心便不这么容易了,卢氏向来以仁义闻名,如今若是这般,会不会对我族仁义之美名有损呢?” “妇人之见!”有长辈嗤之以鼻道:“若是但靠这‘二字’就能衣食无忧,全天下人都去读孔孟圣书去了,还用种粮耕田么!” 周盈笑得得体,对那反驳的前辈恭敬道:“周盈不过是随口说说,若有不对之处,还望各位前辈海涵才是。” 看她这般谦和,原本对她的话颇有微词的几位前辈也纷纷不说话了,末了依旧是那个主持的长辈开得口:“方才她所言也无错,眼下年景不好,咱们既要保住氏族的富贵,却也不能不顾及氏族的颜面。如卢氏这样的氏族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谨慎些自然是没错的,若是被其他氏族抓住了短处,恐怕要被耻笑的。 周盈,你不是一直在范阳城中设粥棚施粥么,照我看,就将那粥棚再多设几个,原本一日要用三十担米,现下我给你放开了,每日再送你五十担,对外别忘了说那粥棚是咱们卢氏设的,大灾之年不忘关心饥民疾苦,这粥棚里的仁义也足够了。” 大灾之年民不聊生,居然就用点清粥薄粮去打发饥民,这样的仁义当真是够让人心寒的。 周盈不禁有些黯然,刚开始她还以为自己运气不佳,竟然穿越到了这么一个不受宠的小姐身上,必然是要前路坎坷的,眼下看来老天着实待他不薄,不受宠的小姐也是小姐,若是一不留神穿越到那个村姑乡妹身上,再遭上这样的年景,只怕早就给饿成一把骨头了。 “其他人若是没什么事的话都散了吧,周盈你可以留下同修越商议一下粥棚的事,此事赶早不赶晚,切莫给旁人留下口舌的机会才是。” 不留口舌的机会?除非将那些饥民天生都没有长舌头,否则卢氏这样做,那些饥民就算是一人一口口水,也能将卢氏给淹了。 厅中人都散去后,周盈立在那里,看着卢修越忽然道了一句:“你是临时改得主意么?” 卢修越俊美的脸上是一贯淡淡的神情,周盈脸上的颓然他看得清楚,却没听清楚周盈那句低若叹息的话,不由得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周盈敛了面上的神情,冲他淡然一笑:“粥棚一事一直是小七经手的,一会儿我让他来府上一趟与堂兄商量吧,先告辞了。” 那一笑很淡很淡,从她嫁入卢氏以来,卢修越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笑容,那是一种被现实磨去了棱角,完全不过心上的一种表情,这样的神情与眼神,他在氏族中见过了太多,却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出现在周盈身上。 周盈走了许久,卢修越还依然独立在空空如也的厅中,放置在桌案上的几个茶盏中,杯中的茶水已经悄悄变凉,连那房中的茶香之气也开始渐渐变淡。 这样的变化,倒真有几分像这深宅中的人心。 经过此事,周盈对卢修越已是失望透顶,有些后悔自己这般莽撞,听得王嫣几句话都忘了卢修越给的教训,屁颠屁颠的去了,险些酿成大祸。 卢修越根本就没有要推迟收粮的意思,当时若不是她话到嘴边又保留了几分,眼下恐怕就要被视为整个卢氏的叛徒了。 王嫣素性温和,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周盈对她的好感毋庸置疑,但经过此事,周盈对那些在豪门氏族中长大的女子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豪门氏族女子,若李氏,若王嫣,为夫是从是首当其冲的,心思九曲玲珑也是必然,只是李氏的泼辣是在表面上,像是一只纸老虎,一戳就露了原型。而王嫣的深沉却是在心里的,表面上看着清晨见底一汪泉水,不经意涉足却有可能丢了性命。 “少夫人——少夫人?” 周盈回过神来,恍然小七正站在她身旁与她说话,她却不知不觉走神了。 “方才说道哪了。” “方才说大公子已经将这半月粥棚要用的米给送来了,又格外加了二十担,说是留给咱们周转用的。” 周盈抚着额头有气无力道:“还要什么周转,让他们都给煮了吧,眼下这范阳城里每天都能饿死人,区区二十担子米能周转出什么来,杯水车薪罢了。” 小七看出她是有心事的,也能猜出她的心事是为了什么,本来他有些话要说的,又怕说出来让少夫人徒增忧愁,这样思来想去欲言又止,倒是让周盈自己看出了端倪。 “有什么但说便是,反正眼下发愁的事不少,多一桩少一桩的我也不在乎了。” 小七今日刚从城外回来,亲眼目睹了城外百姓们的惨状后,心里也一直不舒服,便斟酌着同周盈说了今日所见的场景:“……连续两年大旱,田里本就颗粒无收,现在乡间田园放眼望去连一棵草都看不见,树皮被剥得一块一块的,都被饥民用以果腹了,饶是如此也还是有不少人饿死,我听闻许多农户为了保住田地,将忍饥挨饿省下的种粮都给交上了,如今没了种粮,即便挨过这一劫,却也是无种下地,到了耕种之日不知又要愁死多少人。” 周盈撑着额头垂眸久久不语,小七尴尬地立在原处,有些后悔方才没忍住将此事说了出来,让少夫人这般为难。 “府中的东西不能随便动,倒是我嫁过来时的那些嫁妆,老夫人并未并入府库中,说是留给我自己做体己钱用的,你等会和管家一起来将那些银子和玉器珍玩拢在一起,看看能值多少银子,找家相熟的当铺悄悄当了。” 小七忙出言阻止:“那些银两是少夫人傍身的银子,怎能随意动用,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照我说的去做吧。”周盈叹了口气道:“虽说是杯水车薪,但总归还是能派上些用场,当了银子之后你和小七拿着去买些种粮来,去分给乡下的农户,能分几个分几个,有种下地,总比来年守着空田要好,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那少夫人您怎么办,那些银子……” 周盈笑笑:“银子没了就没了,这府中富贵,日日珍馐满桌,但每顿也就吃半碗饭,雕梁画栋,美不胜收,睡觉也只能睡七尺长,留得这么多富贵傍身有什么意思,不如用在有用之处,也不算浪费了。” 虽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午后小七还是厚着脸皮同管家一道来清理修竹院库房中的物什,打算送去当铺中换成现银,小七特意叫了周盈一同去看着清点,若是有什么想留下的便拣出来,周盈站在一侧看了半晌也没出声也没动手,不消多时那些东西就都被清点完了,全部分开小心放在箱子里,原本满满当当的库房也空空如也,就像被洗劫了一般。 小豆子来时伸头看了一眼比他脸还干净的库房,唏嘘道:“这模样,怎么跟招了江洋大盗似得?” 周盈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嗔怪道:“净知道在这胡说,这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赶明儿给我弄点花草来养着,这房子辟成花房用了。” 小豆子五折脑袋点点头,忽然想起正事来了:“姐姐,翠果让我来叫你回去呢,说是公子不知怎得一直在书房中乱翻,让你去瞧瞧。” “他什么时候起得,不是午睡么?” “你一走公子就醒了,翠果听见书房有动静以为着了贼,进去一看吓了一跳,我来时也去望了一眼,啧啧啧……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这边已经清点得差不多了,周盈就跟在小豆子身后救场去了,一推开书房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台风过境般的惨状,那些个珍稀孤本一卷卷一册册扔的东一本西一卷的,连先前被小七当宝贝供着的,据说是公子平日都不舍得浪费的蓝田宣纸,找书苑 w.zaoshyua 都被散得满屋子都是,就更不用提那些个笔墨砚台,桌椅板凳,都是东倒西歪或是被乾坤大挪移了,整间书房乱得根本两个插脚的地儿都没有。 翠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惨烈景象,似乎被吓呆了,周盈问了她三遍话她脑子才转了转,结结巴巴道:“放……方才公子要到这书架顶去取什么东西,奴婢给他凳子踩着,凳子……不够高,公子又才在桌子上,结果……不知怎么就把东边的这个书架给推到了……然后西边的书架被东边的又压倒了,然后……桌椅案台就都倒了……碎了……公子从桌子上跳下了时踩着了狼毫笔,滑了一跤,就把桌子也给推到了……然后……然后……” 然后就成了眼前这副惨烈模样。 周盈抚额,她不过才离开了这一会儿,怎么书房里就上演了多米诺?那些个书架精雕细工的,平日里看着都还稳妥,这么一推就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一屋子?亏得他今日在是来了书房,若是去了附中的藏书阁,这轻轻一推的后果,估计能让那个入府行医后就夜夜宿在藏书阁中的老学究咬着背角心疼地哭上好几日。 周盈拾起几本书来腾了个地儿下脚,走到站在墙角一脸无辜样的卢修远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来回看了看:“伤着没有?” 卢修远摇摇头,还想蹲下身来翻找什么,周盈拉着他往外走,碰到他手时他却反常地往后一缩,周盈愣了一下,仔细看着才看出有些端倪来。 第52章 为有暗香来 将卢修远一直挡在伸手后的那只手拉出来,就见他额头上有冷汗冒出来,似乎在极力忍住什么,而那只手也软趴趴地垂着,完全没有力气。 “方才公子摔倒,似乎是摔着胳膊了……”翠果在一旁唯唯诺诺道,听得她这番话,周盈倒是有些被她的迟钝气着了,也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扯着嗓子就让不知在门口干什么的小豆子去藏书阁把那个老学究叫过来。 老学究来看过卢修远的手臂,直说无甚大碍,不过是蹙着了筋这才疼得着不了力,倒没伤到骨头,每日来揉一揉按一按,再加以冰敷,内里淤血消了也就能使上劲了。到老学究撩起修远胳膊给他按摩伤处时,周盈才看见他肩膀已经肿得老高,原本白皙的皮子都已经肿透明了,心疼不已,忍不住说了翠果两句。 “你伺候公子,不先关注公子伤着没有,净顾着发呆,今日得亏是小事,若是延误了大伤,你可怎么担待!” 翠果侍候在侧也不是一两日了,少夫人这副疾言厉色的样子倒是头一次见,她本身胆子也小,刚被训了两句就掉眼泪了,周盈见她哭了才慌觉自己话说重了,翠果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况且她又不是有心的,也知道自己错了,何苦还要疾言厉色指责呢? 思及此,周盈的气消了一大半,语气也软了几分:“你先回去吧,今日我训你是为了来日你能长记性,将心思都放在公子身上,诸如此类之事以后就不要再发生了,退下吧。” 老学究给卢修远用药油揉了伤处消肿,又开了些破瘀消肿的方子给他,说是明日一早再来给他按揉伤处。 因着上药缘故,卢修远的上身衣裳都给脱下了,整个胸膛都露在外面,周盈别开眼去不看面前男色撩人,伸手将衣裳给卢修远穿上,也不知是哪里碰到了卢修远的伤处,听得他“嘶”了一声,周盈忙垂头查看:“怎么了?我碰疼你了?” 卢修远忽而朝她狡黠一笑,周盈愣了一愣,只觉得腰间一轻,整个人竟然被卢修远用一只手给拉过来,正好坐在了他的腿上。 周盈姿势僵硬地抬头,发现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不知何故涨得通红,她自己也觉得双颊微微发烫,先前以为是羞得,但此时卢修远的手掌正扣在她后腰上,周盈只觉得那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而那温度透过她腰间传来,似乎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力量,让她觉得浑身一阵阵地瘫软无力。 就好像是……被抽掉了全部力气一样,连脑子也开始不清楚起来…… 卢修远的额头有汗水缓缓流下,他原本清澈的眼神开始模糊不清,仿佛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受伤的右手用不上力气,可他只用左手微微一揽一推,就将坐在膝上的周盈推倒在身后的床榻上,而后覆在她身上。 周盈脑中乱成一团,所有的思绪都已经离她远去,她想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但满心满眼却只有越来越近的男子气息,那张俊美到不可思议的容颜眼下离她只有一指的距离,那距离却还在慢慢地缩小,最后终结在相互碰触的唇上。 仿若一室春花徐徐绽放,她与他携手漫步在春日之中,微风拂面,气韵和畅,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妙感觉。 一缕微凉秋风从半掩的窗口吹起来,在室内丝丝绕绕,吹散了些许香气浓烈。 周盈被这凉意惊醒,猛地别过头去,双手用力抵着卢修远贴紧的火热胸膛,想要将他推开。 卢修远眼睛发红,被周盈这一推似乎有些恼怒,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压得更紧,周盈依然惦记着他肩膀上的伤,不敢用大力气,他却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周盈退开三分,他就向前五分,只用一只左手就将周盈双肩按住动也不能动,顺势扯下她的衣裳,在她脖颈肩头胡乱地亲吻啃咬着。 这香气……这房中弥漫的香气……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修远不会是这样的人…… 周盈如何也躲不了他的猛烈攻势,情急之下只得冲着窗户大喊,希望有人能听见。 “来人啊!救我……救……”下面的话还没喊出来,就被修远强行吻住,变成了喉间含义不明的呜咽之声。 “姐姐!姐姐!翠果……翠果她……”小豆子刚闯进门来就看见这样一幕,他的姐姐正被公子压在身下,公子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粗暴地将她的手死死摁在头顶,她则一边躲避着他的亲吻一边向自己求救。 “小豆子……快……快把他拉起来!” 小豆子如梦初醒,忙跑上前去拽着卢修远没伤的那只胳膊,将他使劲往床下拖,却被他轻轻一甩,整个人就摔出去了。 周盈这才想起来小七曾经说过,公子也是从小练武,小七的武功已是不弱,但公子却更胜一筹。 绝望之中,周盈突然响起了走早被她遗忘的一样东西,那是她刚刚嫁入府中时奶娘给她的东西,说是公子受伤之后情绪时常失控,若是控不住可用此物让他静下来,效果相当于现代医学里给精神病人注射的安定。 “去……妆台……安宁散……”周盈挣扎着说出这几个字,小豆子会意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去她的妆台前,将所有的抽屉都抽出来,胭脂水粉翻了一地都是,终于找到了一只青玉的瓷瓶。 周盈见到他手中小瓶,眼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小豆子将瓶塞打开,在卢修远鼻下晃了一晃,卢修远的动作忽而一僵,像是突然被点了穴道一般,周盈咬牙将他用力推开,他整个人竟真被轻而易举的推到了,仰面朝天摔倒在床上,周盈忙抓衣服做起身来,赤脚下了床,躲在了小豆子身后。 小豆子也是一脸惊慌,壮了壮胆子才走上前去,伸手拍了卢修远一下又很快缩回来,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他又伸手试了卢修远的鼻息,才松了口气对周盈道:“晕过去了。” 周盈脸上依然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三两下将散开的衣裳拉好,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的卢修远,吩咐小豆子将门窗全部打开来通风,她流目看了一圈厢房中的陈设,目光落在了案台上一个香烟袅袅的香炉上。 她自己是从来不用香料的,案台上以前也没有过这样一只香炉,是谁放了香炉在里面? 周盈打开香炉顶,用针刺出里面一颗燃了一半的香饵,碾灭了上面的火星,用帕子包了起来,想了想又舀出一些已经燃尽的灰来,也一并包在了帕子里。 “小豆子,你去把翠果给我叫过来。”平日里厢房都是翠果来收拾的,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又来过什么人,翠果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 小豆子听得她的话,脸上的神色变了几便,有些惶恐道:“姐姐,翠果她……她死了。” “什么?”周盈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句:“她怎么了?” “方才婢女在池子里发现的,好像是失足跌进水里淹死的……” “不可能——翠果是熟识水性的,怎么可能会淹死……”周盈向后退了两步,喃喃自语,忽而变了脸色:“莫不是是我的话说重了,她才……” “不是的,此事与姐姐无关!”小豆子见她一脸懊悔,忙开口道:“翠果姐姐回来时小豆子遇见过她,她还说是自己疏忽了让公子伤了,心里后悔不已,要去后厨给公子做些补汤来的。她若是伤心要投湖,又怎会搭理小豆子,还说了这么一番话呢。” 不是自杀……难道是…… “让人将修竹院团团围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派人给小七传信让他回府来,找书苑 ww.zaoshuyuan.om 翠果现在在哪,带我过去。” 府中莫名死了人不是小事,因怕引起不必要恐慌,翠果的**捞起之后就被送到了偏院中停放,周盈上前去掀开裹尸的白布,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中,方才还鲜活的生命瞬间便陨落了,只剩下这么一具冰冷尸体躺在这里,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小七紧随其后赶到,表情凝重,想必是已经听说了来龙去脉。 周盈吩咐左右护卫道:“你们上前去,用力按压她的腹部。”护卫依言照做,按了十几下后,被周盈叫停了。 “寻常落水之人,不论是失足还是自尽,入水后的本能反应都是大张口呼吸,难免会喝下去不少水,但方才他们按压翠果腹部,她嘴里却没流出水来,小七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小七犹豫道:“少夫人的意思是,翠果是先被人打晕,而后才扔进水中淹死的?” 周盈点头,翠果身上并无外伤,又是熟识水性的,就算是投水自尽也不可能一口水也没喝进去,眼下这幅场景分明就是被人谋杀后佯装成落水。 可她不过是府上一个婢女,为什么又有人要这般铤而走险,光天化日之下谋害她?难道是她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是……杀人灭口? 周盈不由自主的香气了厢房中那个莫名多出的香炉,难道翠果的死同这个香炉有干系么?那香炉里燃着的,又究竟是些什么香料? 第53章 横财从天降 “叫医士来,小七留下,你们都退下,小豆子,你带几个人去将翠果葬了,千万不要让旁人看见。” 院中人各自按照周盈吩咐去忙活,只留下小七在此等候,不消多时老学究赶到,周盈将手帕中包着的香饵和香灰递给他,让他验验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香料。 老学究寻了个避风的角落,将香饵和香灰分别放在瓷碗中,又在碗中加了些水,先是用银针试探几番,而后在鼻下辨识气味。 “少夫人,这半截香料是普通的多罗香,有安神之功效,只是这香灰中却有另一道香的味道,依稀像是……媚情香。” “媚情香?” “就是**之中常有,用以**的香药。” 小七闻言惊愕道:“老夫人向来治府严格,断然不许有这些东西,少夫人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周盈拢了拢衣袖,跳开今日卢修远中媚药之事,只冷声道:“我房中莫名多出一个香炉,里面燃着的便是这香药,修竹院的厢房一直是由翠果收拾的,眼下她死了,连这个香炉的来历也成了谜团。” 小七闻言惊道:“那公子如何了?” “他无碍,我用了些安神药,他现在正睡着,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府中明枪暗箭令人防不胜防,你再去抽调一些人手来日夜守卫修竹院,务必要是知根知底的心腹,从今往后府中有大小事务必要向我汇报,小七你留在府中,手头上事交给管家和小豆子去做。” 交代完所有事,周盈忧心忡忡地回了修竹院,小豆子已经将厢房重新整理过了,卢修远被妥当地安置在床榻上,还盖上了被子,俊美面容一如往昔温和沉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种香药的药效不过一刻,药效散后人也就恢复了,老学究说许多人用过之后都记不分明当时之事,相比他醒来后也应当不会想起那时的情景罢。 周盈在床边坐下,忍不住抬手抚上他安然睡颜。 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却还有人不愿放过他……难道真的要鱼死网破才能收手么? 小豆子正在书房中一本本地收拾满地狼藉,原本这些事都是翠果来做的,眼下她莫名丧命,周盈又不许旁人进修竹院半步,小豆子也只得自食其力,将那些所谓孤本都给捡起来,莫名从书堆里捡出个小木盒子来,盒子上还有锁,他晃了晃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掂了掂也不觉得沉,就端着那盒子去敲厢房的门。 周盈正在厢房中为翠果之死伤神,听得敲门声悄悄走出来,随手将门掩上。 “姐姐,你看这是什么东西。”小豆子将盒子递上。 周盈将那盒子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除了木料珍稀雕刻手艺上乘,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书房里捡的,我看着挺别致,就捡过来给你看看。” 周盈摸了摸上面精巧的小铜锁,问小豆子:“会不会破锁,打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小豆子道了一声“好咧”,问周盈要了根簪子用,用那簪子的尖头在锁孔了一捅一捅的,只听“啪”一声响,那锁真给他捅开了。 掀开盒盖子扫了一眼,小豆子有些失望:“不是什么宝贝,就是一堆废纸。” 周盈将那堆“废纸”从盒中拿出来,一一看过,顿时惊在原地。 这些……是卢修远在卢氏的产业么? 里面除了几栋闻所闻问的宅院地契外,还有一张借据,金额是十万两白银,是卢修远借给旁人用的,看上面的日子早就到了期限,可总也没听说过有谁来还钱的,若是真还了这借据也应当被销毁了才是,看来这家伙十有八九想赖账吧! 周盈粗略的计算了一下,这个两手掌大的小盒子里装的东西,数目应当不低于七十万两白银。 修远素来不会这般任性胡闹,难道他今日把书房翻得这样乱七八糟,就是为了找这只小盒子么? “小豆子,你找几个人身形壮硕的护卫,去帮我做一件事。” 小豆子“哦”了一声:“什么事?” 周盈将一张纸放在他手中,字正腔圆道:“讨债。” 有钱借就是任性,小豆子得了令,点了八个虎背熊腰的来给周盈看,八人一字排开摩拳擦掌的模样虽说没有什么美感,但场面感的确十足,比现代那些个讨债公司的阵容可华丽多了。 要是能一人一副墨镜戴着,拉出门遛的时候该是有多拉风啊。 “姐姐,要是那个人赖账不还怎么办?”小豆子前戏做过瘾了,现在才开始后怕了。 周盈嗤之以鼻:“他赖债,你就打呗。” 小豆子扫了一眼八个“保镖”:“要他们人比我们多,打不过呢?” 周盈恨铁不成钢:“那你不会跑啊!” 小豆子受教,领着八个人风风火火走了,院子里喧闹过,再安静下来,就显得静得吓人。 周盈唤了一声“翠果”,才恍然翠果已经不在了,她自己走到门前去关门,看见门口守护着的护卫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大门掩上。 傍晚时分大门响了一声,周盈从窗口望去,回来的正是小豆子,她忙站起身来迎他。 “怎么样了?” 小豆子喘了好几口气,才抽出空来说话:“打过了,把他头都给打破了,原本还不承认呐,揍一顿就老实了,捂着头拔腿就跑了。” “那银子呢?” “银子?他拔腿就跑了,哪有功夫给银子……” 周盈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折腾这半天,感情他是带着一群人打群架过瘾去了,压根就把收债是事儿给忘了! 小豆子见她脸色变了,嘿嘿一笑,道:“姐姐莫急,我逗你玩儿呢,人是赖账在先,也确实打过了,不过他刚跑出去就被七哥给堵回来了,现下已经凑了七万两银子,剩下三万两他押了宅子在咱们手里,三月之内还不齐就拿宅子抵债,吶,房契。” 将新押来的房契收好,周盈嘱咐小豆子的道:“……近来府中的形势你也看清楚了,翠果死了,眼下凶手还没查出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下一个翠果,所以从今日起小七就不能随便离府,他手上那些没办完的,需要在府外跑的事儿,就由你接手去做,你同管家一起,事事多听多问,做事前先征求他的意见,他见多识广,做事必定是有分寸的。” “姐姐不必担心,这些来时七哥都同我说了,我明日一早就同管家去买种粮,晌午之后就到城外去发粮,姐姐放心,小豆子必然将这件事给办得稳稳妥妥的。” 周盈欣慰地拍拍他依然显得单薄的肩膀:“去吧,这些事姐姐全都拜托给你了。” 小豆子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身世的坎坷决定了他比同龄人都要早看透一些事情,在街头讨饭时,他报得了大腿磕得了头,有街头混混来打乞丐撒气,他被拳打脚踢得口鼻出血,末了也是自己撑着爬起来,吐了口中血抹一抹,便接着去各处讨饭讨生计。落草为寇后,他唯唯诺诺,不敢与任何人起争执,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就被拖过去宰了,山寨上待了进三年,他顿顿吃剩饭,天天穿旧衣,即便被人克扣了大哥的赏银也从未申辩过什么,一切都是为了能保住性命,继续这种可以两餐温饱的日子,直到遇到了周盈。 当日周盈用一颗“**”换得他相助,却不知其实他早就猜到那颗药不会有毒,说得这么邪乎不过是诓他呢。 普天之下哪有**会是淡淡甜味的,小豆子虽然小,却不是少不更事,自小街头讨饭,他看惯了人情冷暖,也学会了几分看人,她那样的女子,即便是举手投足间都小心异常,但无意间的一些小动作和眼神却泄露了她的本性。 她或许是个聪明的女子,但绝对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初期投靠她,小豆子确实是存了私心的,从前他年纪小,加上小时候及一顿饱一顿的,身体瘦弱不已,山寨中的军师一直不要他去练武,只让他做些杂役。现下他一日日长大了,身形也比以前结实了些,接连几次失手损失了不少弟兄,军师就撒么着要培养他和新上山的一批准备派上用场。找书苑 .zhaoshuyuan 山寨里的规矩,真正的落草为寇是要刀上见红的,从牢中挑一个人当着所有人面杀了,这才算是真正的入了伙,日后就可以下山劫道,自然也能分到银子。 小豆子向往的日子不过是两餐温饱,但为了两餐温饱去杀人,他宁愿回街头做乞丐。可山寨同别处不同,上了这条贼船后便没有下船的机会,除非死。 他既不愿意杀人,也不愿意白白的被杀,所以周盈威胁他时,他欣然接受了威胁,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还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若是她能够得偿所愿,他也能沾光脱离山寨。若是她计策失败,他小豆子就算是死,好歹还做过一件好事,只是未遂罢了。 然而真让他感动的,却是那场大火中,他没抓住卢修远的胳膊,给他冲了进去,六神无主在外焦急等候时,从火海中却扔出一块美玉来。 玉是卢氏的玉,她的声音透过火海和滚滚热浪传来,有些模糊不清,却在他心底掀起了无上波澜。 “下山后,找到卢修越公子,将这个交给他,上面拴着我的信物,他日后必定会善待于你……快走!” 眼中热意滚滚,将眼前的火与房子都混成了一片火热的光,爹娘死后,人情冷暖看尽,时隔多年后的一句关怀,他最为渴望的一句话,却是出自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子之口,眼下她自己还被困在大火中生死未卜,却在最后的时刻为他的后路做好了打算。 第54章 心事谁人知 那块拴着她信物的玉佩,她一直没要回去,似乎是已经遗忘了,又似乎是以为已经毁在火海中了,其实那块玉佩一直在小豆子手里,他私心想着留下,不是因为那玉有多值钱,而是每每他在卢氏这样的深宅大府中,看到那些让他心生畏惧的阴暗面时,这块玉佩就像是穿破黑暗的一束光一样,让他有勇气面对这一切阴霾,而不是同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豆子一样只想着退缩不前。 从前的小豆子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剩下的只有一条贱命,所做的一切,也只为了保住这条命。 现在的小豆子重新拥有了许多东西,所做的一切,只想让这些东西拥有的更长久。 押着新买的几车种粮出了城,小豆子坐在车头,回望这后面一车又一车的种粮,心中突然有种做了大事扬眉吐气的感觉。 从前为了保命,总是习惯活在人看不惯的角落里,如今站在阳光下,才恍然察觉:从前那些日子当真是白过了。 “哎?那里怎么有个人?快去看看是死是活!”眼尖看见了一个人伏在沟底一动不动,小豆子下意识地勒住马,让人上前查看。 查看的人将那人翻过来,试过鼻息后,站在那里大喊道:“是个僧人!还有气!” 管家一听是僧人,忙叫两个人去帮忙,三人将那僧人小心翼翼从沟里抬上来放在平地上,小豆子拿出水袋来给他灌了几口水,又用清凉的药膏抹在他人中上,不一会儿僧人就有了动静,缓缓地睁开眼,茫然无助地看了看四周,对着小豆子张了张已经干裂了皮的嘴唇。 小豆子又给他喝了半袋子水,扶着他坐起来,让人拿来一些干粮用水泡开,僧人见了干粮两眼都要泛光了,用手抓着一阵狼吞虎咽,看来是饿了许久。 管家等他吃饱了才插空问了一句:“师父从何而来,怎么会晕倒在此处?” 僧人沙哑着嗓子行了一礼,恭声道:“小僧原是范阳城中寺庙的一个僧侣,两年前辞别师父四处游学讲经,现下重归寺中,却不料遇上范阳天灾之年,从入了范阳地界便甚少能化到斋饭糊口,空腹走了数日终于精疲力竭,这才滚到沟底晕厥过去,幸而几位施主施以援手,否则小僧这条性命就不保了。” 管家道:“道谢话不必多说,所谓佛渡有缘人,也是你命不该绝,更是我等有缘相遇,注定要施以援手,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二人谈话时,小豆子已经装好了一小袋子干粮和一水袋的水,递给了僧人:“去范阳城还有好几日路途,师父还是将这个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好。” 僧人感激道:“不知几位姓甚名谁,今日得几位救命之恩,来日小僧回寺中,必定要在佛祖前为几位恩人上香祈福的。” 小豆子闻言笑了笑,道:“我们的名姓不值一提,师父若是想要上香祈福报恩,只为卢氏少夫人周盈一人祈福就够了,今日之行多亏有她,不然我们也不会途经此处救了师父你。” “卢氏少夫人?”僧人默念这几个字。 “卢氏三公子的夫人,我们此行就是奉了她的命去农户处送种粮的,这后面几车都是种粮,大部分都是少夫人当了自己嫁妆的银子买来的,他日师父在佛祖面前论起功德,定然要将少夫人的功德禀明了才是,她可是范阳百姓的福星啊。” 僧人闻言欣然道:“普天之大,世事无常,世间能有如此观音在世,行善积德之人,光施善心于天下,必得老天垂怜。”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拇指大的小金牌递给小豆子。 “这是我初入佛门时师父给我的辟邪之物,此物随我多年,为我逢凶化吉,今日我将此物赠给卢少夫人,望能保得她顺遂无虞,此生平安。” 小豆子将金牌收了,报手道:“那就借师父吉言了,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同师父多叙了。” 车队重新启程后,小豆子坐在车头往后张望了一眼,看见那个僧人似乎还站在那里往这里眺望,隔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远了。 管家揭开车帘与他闲话:“方才听你一套又一套的,你什么时候信了佛祖。” 小豆子嘿嘿一笑,道:“从来都不是佛门中人,不过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那僧人说得话字字句句都中听的很,好话谁不爱听啊,听着心里舒服就成,能不能成真的就看天意了,求也求不来。” 管家点头:“这话说得在理,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卢修远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个微小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重逾千斤的辛苦感觉。 他在黑暗中游走了许久,如今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眼前就是光明一片,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迈开腿来走出身后的无边黑暗,就好像有无数只手在背后拉扯着他,阻止着他,他努力挣脱,却无济于事。 “修远——修远?”轻柔女声恍若天籁之音,从光明那岸传来,极尽**,撩动着他心底最真诚的渴望。 绿柳垂丝旁婉转执笛一曲,锦绣盖头下低头刹那娇羞,无数个不能醒来的日夜里,那落在后背上温柔的抚慰,争执与刁难中,她故作坚强,他想将她护住,护住她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慌无助,却被她紧紧护在身后,如同雌鸟护住稚鸟一般,不容许半分的侵犯欺凌。 盈儿—— 周盈抓着背角的手突然被用力攥住,她大惊之下抬头望去,方才还在安然沉睡的卢修远正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眼光……那眼光…… ……一如往昔的清澈明朗,却比先前更多了几份沉稳和清醒,像溪像泉,像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清潭。 这不眼神不是小美人的清澈,他是……卢修远? 周盈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修远?” 就在这一瞬间,他眼中的不可忽视的熠熠光芒渐渐熄灭下去,像是一枚石子被投入了这幽深潭中,打破了原本的深邃,只剩下汩汩清澈的潭水,却不再见沉稳与平静。 黑暗中的卢修远,刚刚迈入光明中的那一步被人生生地扯了回去,天地崩塌,黑暗吞噬光明,他挣扎于那股抑制着他的力量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苦苦煎熬,伸手想要努力地碰触那即将消失的光明,最终却又被投入了无穷的黑暗之中。 盈儿—— 周盈见他一直在发呆,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他似乎的缓过了身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盈儿”,继而自己撑着做起神来,茫然弟看着她。 周盈松了一口气,看这神情,想必他早就忘记了先前的那桩事,便弯身从床榻边提起他的鞋子,穿好后又给他披上衣袍。 桌案上已经摆满了他素日里喜欢的吃食,他睡了这一天都没吃东西,周盈原本以为他看到这些会是一番狼吞虎咽,却不想他一直在看着那些东西发呆,虽说吃了一些,但比起先前却是少了一半有余。 难道是那香药还有副作用? 差人去请了那老学究来一探究竟,老朽就号了脉之后又用银针试了试,道:“应当是公子身子孱弱,中了香药之后难免会有不适之症状,老夫开几服药给公子用,应当很快就能好。” 周盈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先前请老先生研究公子病症该如何治,可有什么成效?” 老学究叹了口气,道:“不瞒少夫人,公子这类病症并非老夫擅长,先前老夫的师兄倒是深谙此道,只是他在山上采药时失足横死,不然公子的病症若是交给他来,应当很快就能有所起色了,唉……” 他的这番话,让周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差点搭上性命都没见上面的神医,听闻也是治疗此病症一等一的的名医,找书苑 .zhaoshuyuan 却这样生生的错过了,据说那位名医离开范阳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卢夫人派人去查了许久都没查到他的去处,到头来只得无奈放弃。 世间之事原本就是不可捉摸,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却也由不得人说得算,事到如今卢夫人看开了,她也看得开。 “尽心竭力就好,老先生博学多识,学会这些不过是早晚的事,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就好。” 老学究闻言连胜点头称是,提笔开了几张药方子,又查看了卢修远肩膀上肿起的那块,用药油抹开在手心里,给他按揉了一番,这才收拾了药箱子回去了。 晚上熬药时隐约听见卢修远的喊声,周盈忙放下扇药的小扇从灶台前站起身来,提着裙摆去厢房中一探究竟,等好不容易安抚完他,才想起来自己那药估计已经黏在锅底儿上了,心里暗道“坏了坏了”,一出门险些撞翻了来送药的小七。 喂卢修远喝下药,小七收拾了空碗同周盈打商量:“……虽说修竹院白日里事不多,但有个婢女伺候着总归是好的,这样事事都要少夫人自己经手,实在忙乱。” 周盈叹气道:“并不是我不愿意让人来伺候,翠果死得不明不白,眼下连个定论都没有,即便我有心让人来伺候,谁又能保证来得人忠心不二,或是不会成为第二个翠果?” 小七默然,久久没有说话,周盈看外面天色暗下来了,问了一句:“小豆子回来了没有?” 第55章 谁才是好人 “日落前就回来了,种粮也已经发下了,方才回府里转了一圈就去祠堂了,说是这两日天冷,给那些工匠们送些御寒的被褥。”小七说着,忍不住又提了一句:“小豆子虽说年纪小,但办事稳妥得很,事事都想得很周到,又谦和灵活,现下府中从婢女到老妈子都对他赞不绝口,连管家都称赞他脑子灵活办事利落,是个可培养的人。” 周盈无所谓笑笑,道:“小豆子还小,能成什么事,不过是机灵些罢了,再说我也不指望着他能成什么大用处,不过是眼下无人才用着他的,等到此事风波一过,这些事还是要交给你来管的,他留在修竹院给我打个下手照顾公子就好,日后这些事就不让他掺和了。” 眼下天色不早,卢修远喝了药之后呵欠连连,昏昏欲睡的,周盈知道凡是这类安神的解毒的静心的药里面都是有安眠成分的,便让小七搭把手将卢修远给扶到床榻上躺着,脱了鞋子准备让他睡下。 公子睡下之后,小七端着空碗出了修竹院门,迎面碰着一个人风风火火而来,定睛一看竟是小豆子,一脸焦急模样似乎有天大的事一般。 “七哥,少夫人睡下没有?”小豆子看清是他,忙抓着他胳膊问。 “还没有,你有什么急事么?” “我……”小豆子刚说出一个字就闭了嘴,抿嘴神秘兮兮地朝小七笑着摇了摇头,小七明白他的意思,了然一笑并未多问,只催促他道:“快些进去吧。” 周盈给小豆子开了门,还没来及问一句种粮散的怎么样,小豆子就靠过来了,在她耳边轻声轻气地说了几句话。 周盈闻言一愣,继而一脸惊喜:“你说得可是真的?没诓我玩吧!” 小豆子连连摆手:“三更半夜的我哪能来诓姐姐,是真的,我下到那坑里去看过了,啧啧,好几十坛子呢,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我把自己胳膊都给掐青了,确认不是头晕看错了,这才跑来跟姐姐你说的。” “那些银子埋在地基下,应当是从前的祖宗故意收在那里的,今日重见天日也不过是咱们运气好罢了,此事除了你外,可还有旁人知道?” 小豆子想了想,道:“除了我还有三个府中的护卫,眼下他们正在那看着银子,其余人包括工匠在内都不知情,那坑还没挖到这么深呐,若不是我眼神不好掉坑里去滚了这么一滚,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些东西,只是不知道卢氏的那些个老爷们清楚不清楚。” 周盈冷笑,卢氏的老爷们若是知道老祖宗们还留了这么一手,只怕早就去掘地三尺了,还能轮到他们今日捡到这么个大漏? 小豆子依然沉浸在意外挖出银子的喜悦中,美滋滋地掏出一块小金牌来放在周盈手上,献宝道:“这是今日一个和尚给我的,当时他还说如姐姐这般菩萨再世的善人,日后必定会有好报,没想到这报应来得这么快,中午说下的话,晚上就得了好了,这和尚的嘴还真灵,赶明儿我一定去他庙里给他烧一柱大香!” 周盈拈着那块寺庙中常见的护身金牌,吩咐小豆子:“那些个银子一定不能让府中其它人知道,你趁着今晚去偷偷把它们都启出来,找个稳妥地方收好,明日一大早全都拉出去买种粮,有人问的话,就说是卖了一栋宅子卖出来的,你找小七同你一起去启坛子,这种场面你震不住,有小七在应当好办得多。” 小豆子挠了挠头,道:“方才我来时已经碰见过七哥一次了,当时我想着此事应当不能说的,就糊弄过去了,眼下真要说么,七哥毕竟是卢氏中人,这笔银子也是卢氏的,若是他不答应,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他定然会答应的,你只管告诉他,剩下的事不必担心。” 小豆子瘪嘴道:“我记得先前姐姐教过我,说是人要能保住秘密才能保住命,眼下这秘密咱们自己就不保了,知道的人又这样多,日后要是被翻旧账可是要吃大亏的。” 周盈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其和善道:“先前我确实同你说过这样的话,时至今日这样的话也不算错,只是有时候说还是不说,要看人,有些秘密咱们不说人家也不一定不知道,这时候若是还藏着不说,相互之间难免会生出嫌隙,不如趁早坦白了,大家还能在一条船上好好扶持。” 小七是这府中名义上的下人,实际中的掌权人之一,卢夫人再时他就被委以重任,卢夫人走后他的职权比之先前更重了不少,周盈知道他是同修远一起长大的,在下人们心中相当于这府中的半个主子,眼下卢夫人远在佛寺中避世,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今日之事想必不用他们开口,小七也会紧跟其后查出经过原委来,与其等他自己查,不如提前告诉了他,起码有份真诚在里面,日后相互间也能多出几分信任来。 小豆子“哦”了一声,却迟迟不动,周盈有些奇怪地推了他脑袋一下,只见他耷拉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姐姐,从前我在街上要饭的时候,觉得能给我一枚铜钱或者一口冷饭吃的就是好人,上山之后我觉得只要不杀人那就是好人,可现在我在这府里,所有人脸上都笑眯眯的,又亲善又和络,可为什么又有种不能靠近的感觉呢?姐姐,在这府里,究竟谁是真的好,谁又是假的呢?” 周盈的手僵在那里,缓缓地放下,小豆子脸上脸上带着疑惑,一双眼里满是不能分辨真假的苦恼,府中日日人声熙攘,热闹不已,到处都透着一股世家豪族的兴盛之气,但撕开这些面具,看到得却又是阴暗之下一幕幕触目惊心。 “姐姐也不知道。”周盈低声道,“这世间的人和事从来不是用是非对错就能区分开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今日他帮了你,难保明日不会为了什么目的卖了你,又怎能通过这一件半件事就能辨出本性好坏呢。” “那七哥呢,姐姐觉得七哥是好人还是坏人?”小豆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周盈摇了摇头,小七从不是站在她这边的人,是好是坏也该是卢夫人说的算,而他同自己的交情也不过是出于对公子的保护罢了,其它的也确实没什么了。 “有件事憋在小豆子心里许久了,小豆子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既然姐姐说判定一个人好坏不能凭一件半件事,那小豆子就把这件事说了,让姐姐听听看看。 翠果死之前,其实我见过她两面,第一面就是她刚刚从修竹院出来,我看她眼睛发红问她怎么,她说是照顾公子不周被训斥了,现下急着去小厨房熬点汤来给公子喝,以弥补心中愧疚。我安慰了她两句后就走了,隔了一会儿她却又匆匆跑来找我,说是看见七哥和一个陌生女子在小池的隐角边,那女子说早晚要杀了少夫人,七哥听着以直沉默没说话,到底也没将那女子怎么样。翠果还说她看见那女子往她这里瞥了一眼,不知是被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她心里怕得很就来同我说说,问我该怎么办。 我本想多问得细点,七哥却突然来找我,我就让翠果先回去,等我同七哥说完话后再去找她,找书苑 .zaoshuyua 她却不见了,隔了一会儿就有人嚷嚷,说是有人淹死了,正是翠果。” 小豆子慢条斯理的将原委一一道来,周盈听着那话,只觉得像被晴天里的一道闪电突然劈在了头上,登时愣在那里,喉头打结不知该作何反应。 原来当日翠果之死还有这么一出,难道说翠果的横死是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什么秘密,才被人杀人灭口的么? 杀人灭口这样的定论从翠果刚死时她就下了定论,却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和小七有干系,小七对着一个扬言要杀害主子的女子,身兼府中护卫之职的他却没有立刻捉拿那个女子,甚至连提醒她小心都不曾,若非翠果之死,她都不会想到要将这院子四周警戒起来,若是不警戒起来……她不会成为下一个翠果? 戒备森严的府上闯入了山贼余党,一贯警觉的小七却偏在那个时候姗姗来迟,若非小豆子误打误撞将那山贼引入了歧路并冒死大喊让人来捉刺客,后果又会是什么,是不是她在那一夜就会横尸当场? 原来小七的目的不是除掉小豆子,而是针对她么……她同小七并无恩怨,小七却是卢夫人的心腹,难道是因为自己一直不肯为卢修远开枝散叶,卢夫人心生厌恶,想要让小七借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来除掉自己,再重新为卢修远娶一个可以为他生孩子的夫人? 周盈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原本以为不过是外患逼人,现下才意识到,自己在府中的处境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第56章 处境不可知 若是卢夫人真因她不愿意为修远开枝散叶这件事而对她存有杀心,倒也能说出几分道理来,从她嫁入这府中以来,卢夫人对她一直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若说是有明显的转变,周盈想了想,应当就是修远被山贼劫走之后转变最为明显。 在这之前不论是灵儿引诱修远,还是让她假装有孕,卢夫人都是以直接告知的方式来告诉她,从不允许她有说话辩驳的机会,但修远被山贼掳走之后,卢夫人却突然转变了态度,不仅配合着她装病,还大方的将金库钥匙都一并交出来了,等到她和修远平安脱险,卢夫人也没急着将钥匙收回来,当时周盈还以为卢夫人通过这件事真心认同她,才将钥匙交给她保管的,而在那之后不久,便是山贼余党深夜入府,重伤小豆子…… 小豆子伤后不久,就是卢夫人发现自己被人下毒,是不是正是因为她自己身中慢毒,心有余而力不足,才会想到也高抬贵手来留自己一命,留在府上替她主持家事,又派小七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小七就是卢夫人的眼睛和手脚,所以即便她身不在府中,却能掌握着这府里的一切,暗中操纵着所有的事情按照自己的心意运行下去,而她周盈,不过是卢夫人用以讨好准老爷子和摆在门面上让人看的一枚棋子罢了。 周盈越往下想越觉得心寒,这一环环一扣扣筹划得多么紧密,她从来只觉得自己是运气好,才能这样屡次化险为夷,却不想她这一路都是踩在旁人要杀死她的刀刃上,侥幸逃生罢了。若非翠果将死前看到的这一幕告诉了小豆子,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桩又一桩的所谓的意外,恰恰都是多么细致的精心安排。 房梁上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周盈心中惊如雷击,猛地推开门,看见黑暗中有一对绿莹莹的碧眼与他遥遥相望,而后“喵”了一声,扭头跑了。 是只野猫失足从房梁上掉下来了。 周盈松了一口气,两手掩上了房门,在她掩上门之后,有一个纤细但灵活的身影也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的几个弹跳之后,跃出了修竹院,一路直往小七的住着的院子而去。 小七敏锐地听见了门口动静,不过转眼之间,右手已经搭上了左袖中那从不离身的弓弩,对准了门外。 “紫苏?”看见推门而入的人,他有些惊讶,却没放下那弓弩,依旧直直地指着她的要害,冷声道:“你为何要这般阴魂不散,难道老夫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方紫苏恍若没看见他那根弓弩一般,状若无人地自己坐下,悠然道:“她的意思我明白了不是一两日,我要的不是明白她什么意思,而是要让她按我的意思来。” 小七冷着脸道:“你知不知道,你杀了翠果之后,这府中已经被团团围住了,修竹院除了少夫人让人守着的护卫外,暗里还有我布置的多于两倍的护卫守着,你如何能下得了手。” 方紫苏无所谓地笑了笑,朝小七扔过去一样东西,小七单手接住,竟然是少夫人挽发的簪子。 “你……”小七乍见此物脸色都变了,这等贴身之物她是怎么拿到的,难道她去了修竹院?那少夫人她…… 思及此,小七将刚刚放下的弓弩又举起来了,厉声质问她:“你将她如何了?” 方紫苏丝毫不动容,气定神闲道:“你这么气急败坏做什么,若是我做了什么,现下就不是我来同你见面,而是有人来报丧了……我也只是去他们那里听到了些东西,有趣的紧,你要不要听听?” 小七板着脸不为所动,方紫苏笑了笑,不管他爱不爱听,兀自说道:“你竭心尽力护着的那位少夫人,当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那个小丫头死之前将看见你我会面之事告诉了她身边的小豆子,小豆子又将这事告诉了她,眼下她恐怕已经开始怀疑你的居心了,自然,还有老夫人的居心,毕竟你是老夫人的心腹,只怀疑一个未免厚此薄彼了,你说是不是?” “胡说,少夫人冰雪聪明,怎会这般胡乱猜忌,不过是你小人之心想要离间我们罢了。” “我竟不知你对她还这般衷心呢!”方紫苏故作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那为何她的人在翻修祠堂时挖出了数十坛白银,却没有让人来告诉你呢?” 小七闻言身形明显一僵,虽说没说话,但他的反应却让方紫苏开怀不已,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对他笑道:“你无须担心我会杀了周盈,如今我留着她的性命还来不及呢,她这般冰雪聪明,心思又细又多疑,与其白白死了,不如留着帮我对付老夫人,倒也省了我许多气力,你说是不是呢?” 说完这话她极得意地笑笑,抬手用面纱掩住了半边脸,当着小七的面大摇大摆地出了门,走到院子里时还回头望了一眼,眼中笑意更甚,足下轻点飞身离去,恍若一直暗夜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夜里。 小七颓然地放下手中弓弩,方才对峙时,他手中弓弩的弦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一直没有射出去一箭,她应当也看到了这一幕,才会笑得这般得意。 杀了她,他下不了手。 但是她,注定不会收手。 渴望有多强,恨就有多深,从她少时亲手虐杀抓伤了公子手背的那只猫儿时,他就知道,在方紫苏的心里所有一切都是她能下得去手来对付的,唯独只有公子是她要用性命守护着的。 可恨这份守护不能修成正果,激起得就是滔天恨意。 她很老夫人不成全,恨周盈能嫁给公子,恨到自己能狠下心来伤害公子,只为给自己争取更多是时间和机会能与他相守。 她的这份渴望自私的令人发指,可以赔上无数人性命,却让他心痛不已。 事有轮回,因果相报,紫苏紫苏,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这轮回苦果,到时你又该如何偿还为这一场风月欠下的巨债呢? “七哥?” 小豆子的唤声将他从沉痛的思绪中唤醒,他回过神来才恍然发现小豆子就站在他眼前,紧紧盯着他手中的弓弩。 小七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抬起手中弓弩给他看:“这是我做来防身的,若是练好了可有用的紧,你想不想要一个?” 小豆子没想到他会提出给自己做一个,微微惊讶后连连点头,小七拍了拍他肩膀道:“等做出来之后我再教你如何用,你时常在少夫人身边,会些防身的技巧也是好的。现下天晚,你来找我可是有急事?” “我今夜去给工匠送被褥御寒时,碰巧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埋着好几十坛银子呢,姐姐让我叫着七哥一道把那些银子启出来,她已经在祖宗牌位前请示了,想将那些银子用作买种粮,七哥觉得如何?” 小七心中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少夫人让小豆子连夜将此事告诉他却没有如紫苏所说的那般瞒住不说,对他其实还是有信任的对么? 思及此,小七觉得心中振奋,方才紫苏留下的阴霾也扫清了不少,他将那弓弩收起来,对小豆子道:“眼下最大的事便是这种粮之事,再过几日就到了秋耕时,若是没种下地,明年恐怕又是一场灾,少夫人的决断不会有错,我信她,自然也听她的差遣。” 当夜银子便被偷偷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被分割成了几分,为掩人耳目分别由不同的人出面去买粮,分批送到城外农户手中,因着灾民数量急剧增多,城中豪族怕他们群起反抗抢粮抢银,这阵子都在忙着将粮囤里的粮食运往别处保管,走得次数多了,只要给守城门的护卫点可观银子,他们也不会多盘查什么,很快就放行了。找书苑 ww.zhaoshuyuan 周盈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在这个无依无靠的时代里生存,偶尔心情躁动不安时,到佛堂中坐上一坐静静心也是常有的。卢夫人让带回来的那个尼姑从来之后就一直住在佛堂中,日日念经祝祷,很是安然的样子,只在偶尔孕吐时,才会露出一副难受的神情来。 周盈伸手帮他拍打着后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般辛苦怀了这个孩子,日后生下来却算作我的,不会心有不甘么?” 姑子顺过了这口气,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轻声道:“为什么要有不甘?少夫人慈心仁善,必定不会亏待我这个孩子,他跟着我也一定比不得跟着少夫人过得好,只要他过得好,我就别无所求了。” “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你就要离开这里,而且永远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即便这样你也不怨么?” 姑子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有什么好怨呢,命是天定的,路是人走的,走什么路走得怎么样,都是自己选的,自然也要承受这结果,况且我本来也是没有退路的,老夫人能给我这条路,我很感激,少夫人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也很感激,这世间浩大,我不过是沧海间一粟,能得此照拂,也就是菩萨开恩,老天垂怜了。” 周盈闻言静默良久,低声道:“你说得不错,世间浩大,你我不过是沧海一粟般存在,但他人又岂不是在苦海中沉浮的,有谁又能真正悠然世间,都是相差无多罢了。” 第57章 美人如蛇蝎 窗外一声闷响打破了佛堂中的沉默,隐隐似乎有欢呼声传来,像是整个范阳城都被惊动了一般,到处都是人声不绝于耳,周盈推开窗子,一股劲风瞬间从窗口涌过来,夹杂着微凉湿润的水汽,点点冰凉溅在她扶窗的手背上。 “恭喜少夫人得偿所愿,天降甘露,少夫人求仁得仁,终得回报了。”姑子站在她身侧,看着窗外多时不见的瓢泼大雨,露出欣慰微笑。 周盈眼角眉梢的欢喜溢于言表,伸手接了那雨水在手心,只觉得心里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头,终于被移开了。 天降甘露,好事多磨,就当是个吉祥的好兆头吧。 这场雨阔别已久,一下就下了足足九天,人人都说这个数字是个好兆头,大灾之后必定是大丰之年,这场雨又恰好下在秋耕之前,真真的天时地利人和皆备的好事。 雨停之后接连几日,府邸门前前来道谢的农户走了一批又一批,小豆子一连在门口劝了好几日,才把那些带着全家老少来叩头的农户给劝回去准备秋耕,眼下有了雨水又保住了田地,连发愁的种粮也有了着落。因周盈一直坚称这些粮食是卢氏退还给他们耕种用的,经过这一场劫难,原本岌岌可危的卢氏声誉又被重新捡拾了起来,眼下不仅是在范阳城中,连长安都普传卢氏仁义之美名,让族中那些拒不放粮的长辈们着实汗颜。 卢夫人从寺庙中回府已经是秋粮下地好几日的事了,准老爷子在南园中设了小宴邀她和周盈同去,还请了不少族中有身份的长辈,看场面的确是个分量十足的宴请,却被卢夫人一句话给回绝了,只让人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小菜,同周盈在府中小聚。 “我走的这些日子,你做的事我都听说了,卢氏仁义之名远博,却和那些个宗亲们都不想干,全部都是你的功劳。” 周盈垂首道:“孩儿不敢独占功劳,此事宗亲长辈们也多有照拂的。” 卢夫人摆摆手,抿了一口果子酒,悠然道:“我在卢氏的时日比你久得多,那些个宗亲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也比你清楚的多,现下也无外人,你也不必为他们说什么好话了,当真累得慌。” 周盈点了点头,想再给她添些清淡的菜在盘中,卢夫人却摆摆手示意不必。 周盈闻言放下筷子,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盒子来,双手奉上给卢夫人。 卢夫人接过盒子只打开看了一眼,笑了笑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手把它推回了周盈面前。 “这把钥匙宗族中有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却退还给我两次,是怕我,还是怕当这个家。” 周盈下意识道:“我从未想过要当这个家。” “嫁入卢氏之前,我也从未想过日子会过得这般艰难,还不是一步步走过来了。”卢夫人淡淡道:“我已经老了,对于修远我已经没有太高的指望,这一支除了他再没有旁人继承,这个家早晚有一日要靠你来支撑,这些从你嫁入这个家门以来就注定了。” 卢夫人感慨着,忽而话锋一转,问道:“你嫁进来这么久,可曾听说过一个叫紫苏的女子的事?” 周盈点头:“听闻是府中顶厉害的一个姑娘。” “她不仅仅是府中一个下人,她同修远和小七是一同长大的,三人很是亲密,紫苏从小就钦慕修远,所学的本事也是为了能保护修远周全,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伤害修远一分一毫,她还只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曾亲手吊死了一只猫,只因修远在逗猫玩的时候被它抓伤了手背。我同你说完这些,想必你能明白那个叫翠果的婢女究竟是为什么死的吧?” 紫苏与卢修远从小一起长大,为了卢修远练就了一身本事,先前周盈也听府中提起过,说从前这府里有个顶厉害的紫苏姑娘,逼供的手段那个一顶一的毒辣,那个她专门用来逼供的院子周盈后来也去过,时隔这么久依然能闻见腥臭扑鼻,夏日炎炎站在其中只觉得阴风刺骨,让人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单靠这些就能揣测出她当时是何等的令人闻之色变。 周盈猜测过各种翠果的死因,却从没想过这会与方紫苏有关,不是说方紫苏害得公子落得如此地步,早已逃跑无踪了么,怎么还会这般频繁的在府里出现,还光天化日之下出手杀人呢? “母亲的意思是,因翠果照顾公子不周,致使公子受伤,才被人给杀害的么?”这样的杀人理由未眠太荒唐了些,不过是无心之失,又不是蓄意而为,如此轻率地就取了人性命,在她眼中人命是什么,草芥么? “她杀人的理由从来都是这般简单直接,即便是旁人觉得荒唐不已,但放在方紫苏身上,却是情理之中。我确实一直在抓她,因为她不仅害了修远,而且她活着对你,对我,对卢氏都是个威胁,从前我只想着能好好培养她为己所用,没想到却是失了控制,让她成了一个祸害。” 卢夫人说这话时脸上多了几分愁容,这样的神情在她脸上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可见方紫苏的存在让她多么头疼,所谓养虎为患,应当就是她与方紫苏之间最好的诠释。 “其实母亲也不必担忧,不是还有小七么。”他们既然是一起长大的,学得东西应当也是一样的,小七看着也不是那种不上进的人,比起方紫苏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 卢夫人无奈笑了笑:“小七比起她确实是个忠心可用之人,但让一个从未染过血的人,去对付一个满手血腥之人,你觉得谁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从未沾染过血……难道是说小七从未杀过人?翠果的死和方紫苏有关,这点出乎周盈的意料,但掌管着整个府邸守卫,又是卢夫人心腹的小七却是从未杀过人的,这一点更让她意外不已。 卢夫人的手在装钥匙的盒子上轻轻拍了拍,对她道:“紫苏我早晚是要除去的,小七下不了手,总有人能下得了手,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将修远照顾好,翠果的下场就摆在那里,并非我危言耸听,只是这个女人已经对修远到了痴迷的地步,若是有人伤了修远,下场一定是极为惨烈的。” 卢夫人一番话中告诫的意味颇重,但出发点却是真的为她着想,周盈没想到卢夫人仅是靠这么一番话,就将她这么多天以来的忐忑不安全数击溃了,先前她一直觉得这府中对她威胁最大的就是卢夫人,现下多了这么一个叫方紫苏的女子,对于这个女子的传言她也不是没从下人口中听闻过,确实是个真实存在又心狠手辣的人,眼下从卢夫人口中听闻了她更详细的过往,再联系先前发生的那些事,周盈只觉得方紫苏的嫌疑要远远地大于卢夫人。 这让她不禁想到小豆子受伤那日,她从偏厢回来时,隐约记得好像看见内室的帘子被人放下来,而后她撩开帘子走进去,看见了床边坐着的一个陌生影子……第二日她在自己床上醒过来,问起翠果时,翠果也说她早早就睡了,没什么异常,她只当自己是做了一个怪梦罢了,现在想起,那一切似乎不只是一个梦那样简单…… 看来方紫苏在这府中,早就是如入无人之境,她本就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又身负武功,岂是几个护卫能轻易抵挡得住的。 见周盈神思,卢夫人抿唇笑了笑:“我是不是把你吓着了?可在这深宅大院中,找书苑 .zhaoshuyuan 这样的事这样的人都不算稀奇,早一日明白总比晚一日见识要强,只是我许久都未听到卢修城的消息了,他近来可有什么异动?” 提起卢修城,周盈也觉得奇怪的很:“近来我也未听闻他有什么动静,听说他府上这两月总有医士来回走动,莫不是生病了?” 卢夫人对此嗤之以鼻:“这样的人,最是能虚张声势的,莫要被他的表象给蒙蔽了。” 周盈应了声是,提起卢修城,就不得不联想到他的夫人李氏:“李夫人近来如何,可是回府了?” “她啊,回不去了。”卢夫人轻叹了一口气:“佛渡有缘人,她也是同佛门有缘的,已经于半月前剃度出家了。” 周盈闻言很是惊讶:“怎得没听有消息呢?” “所以我才要问你卢修城近来在做些什么,李氏出家之前,我派人去通知了他一声,本以为他能出面阻拦,没想到他非但没露面,竟然连只言片语都不曾让人传来,当真是让人奇怪,他与李氏成婚这么多年,虽说算不得琴瑟和弦,但也是夫妻和睦的,这般放任发妻遁入空门,不知他是作何打算。” “那母亲是想亲自去探探究竟,还是要我代劳去他府上走一圈?” “都不必。我现下也回了府邸,天也一日日凉快下来了,你去筹备个小宴,到时邀请他们兄弟几个同来,这样的事卢修城从来都不会缺席,只管放心大胆地请他入府就是。” 第58章 1局鸿门宴 卢夫人的“湖心亭宴饮”,在有些人眼中看起来同“鸿门宴”没什么差别,周盈不知当时项羽筹备这鸿门宴时究竟废了哪些心思,她如今筹备,也只能在酒菜上下些功夫,其它的恐怕是不能安排周全什么了。 宴饮当日卢修越夫妻二人一早便到了,周盈代替卢夫人在门口迎客,见到他们二人时不由沉默了一刻,而后客气地邀他们入府。 从上次到卢修越家中就灾年粮税问题做商议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卢修越,眼下一见只觉得尴尬十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卢修越似乎一如往昔,举手投足间甚至比先前更沉稳了不少,反之王嫣则是单薄了许多,从前她不施粉黛依然光彩照人,眼下即便是施了粉黛却仍然给人一种十足的病态之感,看来当真是病得不轻。 可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怎得也没听说卢修越去求过什么名医呢,若是病情不严重,又怎么拖拖拉拉到现在都不见好转? “许久不见弟妹了,弟妹光彩依旧啊。”久违的讨厌声音,即便是不回头周盈也能猜出来人是谁。 “二哥来了。”周盈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转身上前招呼他:“多日不见二哥了,二哥近来可好?” 卢修城一贯得嘴上不饶人:“托你的福,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况且今日是婶娘宴请,我就算只有半条命也得给她这个面子不是?” 不知怎么得,周盈听见卢修越那句“只有半条命”时,觉得他真是难得地说了一句大实话,虽然上次见他时也不见他有多康健,但眼下脸色蜡黄到这副样子,着实让人觉得奇怪的很。 他比之从前几乎瘦了一半,原本还是个人模狗样的翩翩贵公子,眼下那一身锦袍简直能当被盖了,像是挂在身上一半,宽宽大大的根本支撑不起,他的精神倒还是挺好的,连眼里那种走到哪算计到哪的光都没有一丝一毫改变,就是这身体和脸色着实孱弱的很,颇有些小豆子当时刚刚从法场劫后余生回来时的憔悴感。 周盈听说他几个月前就开始流连那些烟花柳巷之地,范阳的几大花魁他几乎都关顾过,眼下他可是各大**鸨母眼中的大红人,看他脸色这么难看,又消瘦的异常,该不会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病了吧? 思及此,周盈下意识地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一路警惕着他别往自己这边靠,卢修城倒是没注意她这些小动作,随着她去了宴饮的湖心亭,路上不知怎得没留神绊了一跤,周盈当时脑子一热就伸手拉了他一把,拉过之后后悔得恨不能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对这样的白眼狼竟然她还出手相助,但是看他从前那些所作所为,飞起一脚从后面把他踹水里都不为过吧。 有她这一拉,卢修城得了几分力站稳身子,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撑在栏杆上借力,却险些真掉下水去——那些栏杆早已年久失修,眼下被他这么一拉一推的便移了位置,稍稍用力就能推断,险得狠。 “婶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这些个栏杆都是摆着看得吧,若是一个不留神谁掉下去淹死了,是该怪那人不小心还是怪婶娘有图谋啊?” 他阴阳怪气地刁难,卢夫人只是心平气和地笑了笑,指着身边的小七道:“他可是熟识水性的,莫要说你方才没掉下去,就算真掉下去了,我又怎会让你淹死在我家的池子里,那不是坏了自己的风水么。” “那就借婶娘吉言了。”卢修城在卢修越夫妻二人对面的案台坐下身来,抬手招呼周盈。 “弟妹也坐吧,种粮一事,范阳城中谁不称道三少夫人仁义,眼下你可是咱们卢氏的大功臣,你这个功臣这般站着,让我们这些无用之人人如何能安心饮酒吃菜啊。” 周盈懒得理会他那些个寒酸拈醋的话,兀自对卢夫人轻声道:“小厨闷着的鱼应当快好了,我去看看。” 周盈走后,卢修城看着她的背影,又来了话题,这次却是转向卢修越的,对他笑道:“大哥你看,这三少夫人比之从前是不是愈发能干了,举手投足间倒隐隐有婶娘当时的风采,可见婶娘教得好,这卢氏未来的当家主母都训练出来了,怪不得婶娘这般有空邀我们赴宴,原来是底气十足啊。” “嫂子一贯底气足的很,哪是一日半日的事啊。”远远地又有人来,被周盈半路迎了上去,恭敬带到了亭子中。 二叔公那颗牙估计是张不出来了,他似乎也看开了这一点,连捂都懒得捂了,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将自己那个黑黢黢的大豁口露着给人看,盯着周盈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王嫣啊,你倒是得同你弟妹学学,你看人家,嫁入卢氏比你完了好几年了,现下既有了孩儿又快要掌权了,而你呢,到现在却连个孩儿都没有,这同是媳妇,你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王嫣闻言脸色又白了几分,紧抿着嘴唇不语,周盈心里有些愧疚,便开口道:“我如何能比得上大嫂呢,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胡乱折腾罢了。” “你小门小户出身的都如此能耐,岂不是把这些个豪门大户出身都给比没了?”三叔公故意歪曲她话里的意思,那副挑拨的样子让周盈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嘴巴子,眼见着王嫣的脸色越来越青白难堪,周盈也觉得尴尬得不得了。 从分种粮那事之后,自己就成了这几位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指不定来前准备了多少花招和难听话等着在这攻击她呢,多说无益,她惹不起这几尊大神,反正眼下卢夫人也回来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后厨中一派热火朝天景象,从卢夫人移居佛寺后,府中许久没有这样大操大办过什么宴席,厨娘们对周盈坦言做了这么久的清淡菜食,都技痒的很,趁着这个机会周盈让人采办了不少好食材,让她们尽情的去造吧。 “少夫人,有人求见老夫人。” 周盈应了一声:“什么人?” 婢女道:“你老夫人娘家来人,似乎是有急事。” 眼下不年不节的,能有什么急事,莫不是家中老人不好了,还是说有小辈婚嫁需要回去喝喜酒? “人在哪儿呢?” 婢女唯唯诺诺道:“还在门口等着……” “混账,老夫人娘家来人怎能连门都让不进?!” 婢女将周盈往门口去,忙上前阻拦,满脸惊恐之色连声道:“少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啊!他们那个地方正闹瘟疫闹得厉害,听闻连治病救人的医士都染病死了,他要是身上也带了病进来,咱们府里的人就都活不成了!” “瘟疫?”周盈对这个词汇不陌生,这种在小说中一出场就能横扫千军万马万城空巷的致命疾病,换到现在科技医疗这么发达,但对于传染性和致命性强的疾病人们还是闻之色变的,何况是还在中医温火中摸索的古代,对于这样的疾病简直就是灾难再世,丧钟长鸣的惊慌。 之前大旱时城中乡野灾民遍地,也有不少体弱的老人和小孩直接饿死的,那时正赶上天气炎热,小豆子和小七送粮时都见过那场面,回来说起时也是浑身鸡皮疙瘩起,当时周盈还想到过尸体在天热腐败会不会生出传染病来,后来又听官府专门派人去焚尸掩埋,到底也没听说哪里有疾病肆虐起来,没想到在是范阳城躲过了这一劫难,其它周边的城池却中了招。 “叫咱们府中的医士去门口,查查看那人可有什么异常,若是无事就带进府里来,他是来找老夫人的,难道连面都不让见么。” 老学究听说有人得了瘟疫,提着药箱紧赶着就来了,在后门给那人号了脉相又给他喝了一碗药茶,确定无虞后下人才敢将他放入府中。 那边宴席刚散,周盈就到亭子里去迎卢夫人,将府中来人的事说了,卢夫人匆匆赶到后院中见了那个人,听他将疫情发现到肆虐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周盈听得胆战心惊,饶是见过无数大场面还巍然不动的卢夫人也是闻之色变 “范阳城上一次出现瘟疫还是六年前,当时也是死了不少人,活着的人都心里惶恐不安,发现有一个得病的连治都不治就拖到一起烧死了,等到疫情好不容易空置下来,城也空了一半,我猜到这样的疫病以后定然还会卷土重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找书苑 .zhaosyuancm 府中人可都安好?” 那人连声道:“家中老爷夫人和公子们都还安好,只是城中瘟疫肆虐,死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不少的医士,老爷此番派我来是想求老夫人帮忙寻些擅治此病的医士去,否则再这样耗下去,早晚要出大乱子啊。” 卢夫人发愁道:“事关紧要,一时半刻的上哪里去找能用的医士。” 周盈闻言轻生提醒道:“咱们府上的那位老先生,是深谙此病的高手,我听闻他收了不少徒弟,或许那些人可以找来一用呢?” 卢夫人大喜过望,让人将那老医士叫过来,仔细一问果然如周盈所说,他从前曾跟随师父治过疫情,又收了不少徒弟,现下在范阳城和周边的就有不少人,对于卢夫人的请求头也欣然答允,并马上写信给那些徒弟们,让他们同去疫区抑制病情,如此坦然又爽快,让周盈既佩服又感动不已。 临走时周盈将老学究送出府门外,对他道:“府中的珍惜典籍一定会为先生保存好,等先生回来再细细研读。” 老学究抚着胡子哈哈笑道:“有少夫人这句话,老夫拼尽浑身医术,也要全身而退再来叨扰才是。” 小七指挥着下人源源不断往车上搬运药材,卢夫人趁机同周盈在车前小声叮嘱:“上次宴饮我见了卢修城,他是身子是大不如前了,可眼里那股子算计却丝毫未减,这次离府我打得是回娘家省亲的名号,你孤身在府中,可要多多小心他才是。” 第59章 险为水中魂 卢修城为人阴险,先前小七也说过,修远伤成这副样子,十有八九就是他蓄意安排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况且准老爷子从来不许将家丑外扬,饶是山寨被掳那次,周盈从小豆子那里得来了当初卢修城押在山贼头头手中的玉佩,却还是没能将他扳倒,那玉佩被卢修越拿走,后来又被准老爷子给收起来了,却对卢修城与山贼勾结暗害兄弟手足之事只字不提,让周盈很是不平。 卢修城的嚣张与准老爷子的包庇脱不了干系,试问如果在最初就对他这样的行为给予重击,又怎么还会有后来愈加变本加厉的暗害,大家族中人擅长讲究博弈之道,她参不透这其中的玄机如何,也只能对此现状无奈,多留出几分心思来防范着卢修城的一举一动。 卢夫人走后便没有消息传回来,小七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毕竟她走时的理由是回家省亲,太过频繁的传递什么讯息反而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奶娘同卢夫人一道从佛寺中回来,此番没有跟着老夫人伺候,而是转来了修竹院来伺候她,现下她腰腹上绑着的枕头已经换了好几轮,低下头时除了一个充了气儿般的大肚子外连脚尖都看不到,这样笨重的打扮让周盈觉得很无奈,又有些庆幸好在现在已经过了热天,不然绑着这么一块肚子,就不是光起个痱子的难堪了。 这天她正一手扶着腰一手托着假肚子跟奶娘在厢房里学走路,卢修远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滑稽的动作,唇边那抹笑让周盈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刚刚泄了点气,奶娘就在一边喊:“使不得使不得,少夫人您不用手托着的话,肚子会掉下来的!” 周盈一脸黑线地将刚刚放松的手又给扶了上去,满脸无奈地跟在奶娘后面邯郸学步,就听见有人将院门拍得砰砰作响,奶娘正教在兴头上,忍不住骂了一句:“没规矩的!”赶紧去开门一探究竟,周盈趁机偷了个懒在卢修远身边坐下,抬手拈了颗果子咬了一半,见卢修远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手里的果子不放,就另给他拿了一颗。 卢修远低头看她新递过去的那枚果子,伸手去接,却没送到自己嘴里去,反而手一转又送回到她嘴边去了,周盈笑眯眯地张口接了果子吃,右手上一空,下意识一望,他正含着方才她咬了的那半颗果子朝她狡黠的笑。 竟然会用声东击西这一招了! 周盈抬手正想捏捏他的脸,却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正是方才出去骂人的奶娘,眼下她满眼都是惊恐之色,口齿不清急声道:“不好了!咱们府里有人得瘟疫了!” 从天而降的晴天霹雳当头把周盈给劈晕了,她一时有些回不过劲来:“你说什么,瘟疫?!” “是府上一个老妈子,她女儿的婆家那里得了瘟疫,家里人死绝了就剩下她一个,就跑出来投奔亲娘,那老妈子偷偷把女儿藏在府上,本想找个粗使活计给她干的,结果那姑娘昨夜开始莫名发烧,现下人已经不行了,不止是她,连她娘和同住的几个下人也都开始发热呕吐,同瘟疫的症状一模一样!” 听得奶娘这般肯定,周盈脑中“轰”一声响,忙对奶娘道:“你留在这里守着修远,千万不要让他出去乱跑,也不要让其它人进来,我去看看。” 发现疫情的院子眼下已经被闭门封了起来,小七在门口指挥着人在已经落锁的门上掏出一个只能用来送饭送药的小洞,防止里面的人出来或是外面不知情的人进去,那副情景很像是现代疫病防止中的隔离传染源。但除了一些普通的药材之外并没有医士来治疗,里面的人即便是不会饿死,也早晚会被病情折磨死,此方法只能暂时控制,治本却不可能。 “老夫人走时带走了不少名医,眼下我们自己火烧眉毛,尽然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周盈不解:“咱们府上不是只有一个医士,其它人呢?” 小七很是无奈:“他们听说是瘟疫,都收拾东西跑了,无论如何也不肯救治,先前范阳城瘟疫死了大半人,眼下这城中人闻瘟疫色变,都是能不沾染就不沾染的,说什么医者仁心,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逃命要紧。” 周盈安慰他:“其实也不必如此灰心,柳暗花明又一村,总能找到法子来解决的……那里怎么冒烟了?” 小七闻言回头一看,脸色也变了:“那好像是修竹院的方向?” 周盈心中一凉,死死摁着那个碍事的假肚子不掉下来,一边费力地往修竹院方向跑,小七跟在她身侧,刚到了后院就见奶娘神色匆匆地跑出来,一脸惶恐道:“不是大事,不是大事,是公子拿火石玩不小心点燃了帘子,已经扑灭了。” “那公子呢?!” 奶娘一下子慌神了,四下张望,是啊,公子呢!方才还看见他站在门口,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呢! 有提着木桶来回救火的下人停下步子边喘边道:“公子他……方才走水时正好二公子来了,说是怕吓着公子,让我等在这里灭火,他把公子给带走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 “湖……湖心亭!是往湖心亭去了!” 独立湖心的亭子中,立着一蓝一白两道身影,蓝色锦衣的公子正坐在石凳上,手扶额上,眉心紧紧皱着,似乎在为什么事而发愁,又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直到额上渗出薄薄的一层汗,他的脸色才由惨白恢复了些许红润,抬眼看向那白衣公子俯身逗弄池中鱼时那毫无防备的背影时,唇边扬起一抹意义复杂的笑。 远远地看见周盈从月门处匆匆而来,卢修城唇边的笑意更深,既不站起身来,也不动作,只是像看戏一般地撑着额头看她面色慌张地踏上通往湖心的小桥,才伸手拍了拍卢修远的后背。 “修远,你夫人来了,盈儿来了。” 卢修远听见这句话,偏头望去,果然看见了盈儿正翩然而来,随着她微微跑动的动作,淡黄色的裙摆在她身后高高扬起,像是春日里蝴蝶的两只翅膀一样,卢修远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似乎裂开了一道缝,正有什么东西透过那道缝隙源源不断地向脑中涌来。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正奋力朝他飞奔而来的女子,张口欲呼,却不知在他的身后,卢修卢修城已经悄悄地站起身来,一双手正悄无声息地推向他的后背。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打碎了满池子的平静,卢修远在水中沉浮,周身是一些断裂的木质栏杆碎片,他在碎片和呛人的冷水中挣扎,朝周盈伸手,眼中满是无助和惊恐。 “盈……盈儿……” “卢修城你放开我!”周盈拼命捶打卢修城的手,他却抓得越来越紧,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惋惜神情:“弟妹,三弟失足落水,你若是也落了水,只怕说出去让为兄不好担待啊。” “卢修城——你这个杀人凶手!”周盈挣脱不开,想要呼救,却又被卢修城捂住了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卢修远在水中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人也渐渐开始往下沉去。 卢修城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在她耳边低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里只有我们三人,弟妹再伤心,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倒堂兄身上吧,还是弟妹对三弟用情至深,不愿看他孤身一人命丧黄泉,想要夫妻偕伴……那堂兄就成全你。” 言罢他果然送了拉住周盈的那只手,用以掩住她口鼻的那只手顺势在她后腰上一推,周盈本就站在最边缘,被他这么一推一脚踏空,尖叫向往水中栽去! “少夫人!”小七刚追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忙用轻功向这里飞来,一掌推开了卢修城,一手拉住周盈的手臂,用力将她拉了上了。 周盈跌坐在地上,闻讯而来的奶娘和下人忙将她团团围住,周盈将他们都拨开到一边去,手脚并用爬到小桥边缘。 小七跳入水中时水面上已经看不见卢修远的影子,只有那些断裂的浮木漂在水面上,他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隔了好大一会儿,才再度破水而出,手上奋力拖着卢修远,白衣黑发湿透紧紧黏在身上,紧闭着眸子,人已然昏厥过去了。 “……还有气息,快去叫医士来!”小七奋力拖着卢修远往岸边来,一边大喊。 周盈巴着池边努力伸手,找书苑ww.zhaoshuyuan.cm 够到卢修远的衣服又扯住了他的手臂,用力将他往岸上拉,身后的婢仆们纷纷出手相助,七手八脚地将卢修远拉上岸来。 “快将他平放躺在地上,快!”周盈急声指挥着,婢仆将卢修远小心平放在地上,周盈立刻跪坐在他身侧,捏着他的嘴查看是否有异物在口腔中,检查完后她用两手托起卢修远的头,让人帮忙将卢修远翻过身来,头部朝下趴在她的腿上,微微用力地拍打他的后背,知道卢修远咳吐出水来,周盈才松了一口气,愈发快地拍打着他,让他吐出更多的水来。 “快将公子送回去,叫医士来!” 奶娘率着众仆将卢修远小心翼翼地抬着往修竹院去,小七将周盈扶起来,冷冰冰地对卢修城道:“二公子还留在这作甚,眼下府中事多,无暇顾及公子,公子还请回。” 卢修城的神情里是挥之不去的懊恼之色,看着小七搀扶着周盈扬长而去,他抓在栏杆上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忽而面色一滞,抬手掩着嘴唇剧烈地咳嗦起来。 手心中有温热的湿意,卢修城垂眸,对着手掌心上的满手血腥之色愣了一下,继而挑了挑眉头,放声大笑起来。 偌大的湖心亭,空荡荡的园子,回想着他放肆的笑声,青天白日里却让闻着不由生出一股寒意来,已经蹒跚走出湖心亭的周盈闻声不由停住脚步,往后看了一眼才继续往前走,一路走来已经远离了湖心亭,却依然觉得那笑声还在耳边回荡,经久不绝。 第60章 何人可托付 “二公子。”扫地的婢女一脸疲色,低声同他打招呼,湖心亭上的那一出还未传到她们耳中,眼下她们满心满眼的还是那个被封起来的院子,和今早被偷偷送出府去的那个死人。 “采双,快去把这个拿去烧了。”一个老妈子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几件下人的衣裳,她在行走过程中一只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极力避开与那衣裳的碰触。 她这种反常的行为引起了卢修城的注意,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叫采双的小丫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对着地上的衣裳,迟迟不敢伸手去捡起来,便问了一句:“你怎么了,难道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采双连连点头:“岂止是不干净的东西,上面有瘟毒呢,谁碰谁倒霉!” 卢修城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这府上,有人得了瘟疫?” “恩!已经死了一个,还有几个被关在了院子里,七哥不许他们出来,怕传染,现下正在四处打听去请医士。” “府中连个医士都没有?”卢修城有些诧异地问。 采双唏嘘道:“原本是有的,老夫人走时带走了一个老的,剩下的一听说是瘟疫,都收拾东西跑了,谁都不敢去治呢。” 这倒是有趣的紧,范阳城第一例瘟疫竟然出在了卢修远的府上,而且府上现在除了一个周盈再无旁人主事,瘟疫——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恐怕都难独善其身了吧。 原来老天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卢修城在心中冷笑:周盈,这是天要亡你。看你们如何能逃过这一劫。 周盈和奶娘将卢修远身上的湿衣裳都脱掉,将他整个人裹在松软暖和的被子里,上面又盖了好几床,房中的窗户都给闭死了,奶娘指挥着婢女端来暖炉在房中点燃,又弄了几个汤婆子在被子捂着,饶是这样卢修远身上还是冷得吓人。隔了好一会儿他苍白的脸渐渐地开始变红。温度也上去了,奶娘伸手试了试那温度,对周盈急道:“坏了。公子开始发热了!” 周盈隐约记得落水之人除了呛水之外,还可能因吸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而引发肺炎,而肺炎的症状之一就是发高烧,眼下卢修远也开始发热。周盈只得让人将被子撤下去几床,只留着两床盖在身上。焦急地等小七找医士来。 “七哥回来了!” 随着一声呼唤,周盈忙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去,却只看见了独身一人回来的小七。 小七面色凝重,方才一路跑过来。眼下气还没喘匀,断断续续地对周盈讲起原委:“府……府中有人得瘟疫的事不知被谁透露出去了,现下全范阳城都知道咱们府中有人得了瘟疫。方才我去给公子请医士,他们都推脱不来。说是公子得了瘟疫他们治不了,我如何解释他们也不信……” 周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卢、修、城!”除了他不会有人急着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他知晓范阳城中人对瘟疫的恐惧,即便是医士都是避之不及的,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将此事宣扬开来,是想让修远请不到医士治疗,不治而亡么! 未眠也太歹毒了些。 “少夫人,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老夫人,她应当很快就会带着医士赶回来的。”小七在一旁道。 “来不及了……小七,你随我一起去一趟卢修越府上。” 周盈赶到卢修越府上时,并未看见卢修越,只看见了等在门口的王嫣,她心急从车上跳下去,险些摔倒在地,站稳脚跟后直直朝王嫣走去。 “堂嫂,大哥可在府中?” 王嫣美眸一怔,轻声慢语道:“当真是不巧,他昨日才出门去了。” 周盈心一沉:“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应当有两三日吧,不过他走得并不远,你可有什么要是,我同他传了信叫他早些回来也行。” 周盈闻之喜忧参半,卢修越走得不远的话,赶回来应当比卢夫人要快得多,可是倘若他不愿意帮这个忙,岂不是要白白耽误了功夫。 “堂嫂,我府中医士眼下不够用,能不能借你府中人一用?” 王嫣闻言有些歉意道:“恐怕我无能为力,毕竟……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强迫不得的。” 听她话中的意思,应当也听说了她府上有人得了瘟疫之事,医士们才纷纷退缩,不愿意出这个头。 周盈来此的希望破灭了一半,只得抓住最后一点希望,恳求王嫣道:“既然堂嫂知道了,也明白此事的紧急,劳烦堂嫂派人去通知大哥一声,让他回来帮一帮我。” “这是自然,毕竟都是卢氏中人,相互间帮一帮也在常理。”王嫣说着便招呼来一个人,当着周盈面吩咐了那人见到公子后要如何说,务必让公子放下手头事物早些回来理事,那人得了命令,跨上一匹宝马便往快马加鞭往城外去,周盈目送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现下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能想,她便同王嫣告了辞,赶着回府中去照料修远。 周盈的马车走远后,王嫣依然站在门口不动,蕊心不懂她在看些什么,就上前去轻声叫了一声:“夫人?” “蕊心,你去找个人,去将方才送信的那人给追回来。” 周盈回府时,远远地便看见府门口围着不少人,府中大门紧闭,那些人却不愿离去,个个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猛拍大门不休。 “下车,我们从后门进去。”小七命人将马车停在隐蔽处,带着周盈小心翼翼地绕了个圈子,从一条小巷子里绕到了府邸的后门。 “那都是些什么人?”周盈忍不住问道。 小七紧锁着眉头:“是这范阳城中的百姓,受人蛊惑来此逼迫我们交出公子。” 周盈一愣:“他们要带公子去哪里?” 小七沉声说出两个沉重字眼:“火刑。” 周盈顿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地听小七娓娓道来一桩陈年往事:“……当初范阳城瘟疫肆虐,死了不少人,官府无力控制疫情也没有医药能救治病患,就将那些病患无论老少男女都关到一起,然后一把火连人带房子全部焚毁。此举引得百姓不满,当时为了不让百姓闹事,官府同城中几大豪绅包括咱们卢氏在内,共同当着百姓面签订了一份协约,内容是:凡是得瘟疫之人,皆要被处以火刑,不论豪门贵族还是拼命百姓都一概而论。 因那时好的医药和医士都把控在豪门贵族手中,他们自然不会有人得瘟疫,就算有得瘟疫的下人也早早地被处决了,因而那场瘟疫中死去的绝大多数都是贫民百姓,这在当时就引起了不满,但因为官府的袒护和那份协约在,百姓们也不好说什么,眼下瘟疫卷土重来,那些在府门前闹事的人定然是在上一场瘟疫中有亲人被活活烧死的,想借着这次机会用咱们公子出一口恶气。” “休想!修远不过是落水,得了根本就不是瘟疫,那份协约根本对我们没有用!”周盈恨声道。 小七无奈道:“我也是这般同他们说的,可他们受人蛊惑,一门心思以为公子得的就是瘟疫,根本听不进去劝。” “那就让他们在门口闹,”周盈愤愤道:“不必理会,我看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进了门后小七将门掩上,刚落了锁就听见有人拍门,隔着门缝望了一眼,是小豆子。 “姐姐!咱们差点上当了!”小豆子进门就朝周盈喊:“你人刚走,王嫣那个婆娘就让人把送信的那个给追回来了!她根本就没打算帮咱们,都是在诓你呢!” “你亲眼看见的?”周盈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又重复了一遍。 小豆子连连点头:“而且我还去准老爷子府上打听过了,他早在几日前就被人接去江南小住了,接他的那个人,正是王嫣在江南落户的堂兄,姐姐,她这是故意在架空你呢!” 这一切完全出乎了周盈的意料,王嫣的着一些列举动,是早就打算好的么,连同她先前来通报假消息那次……她早就在蓄意要架空她,而后除掉她…… 难道……王嫣已经和卢修城结盟,找书苑 .zhaosuyun.co共同对付她和修远么? 周盈心中顿时乱成了一团,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对小豆子和小七道:“你们两个人,一个去找卢修越,一个去找老夫人,现下谁都指望不上了,只能靠你们了。” “那少夫人你怎么办?”小七很是担忧,若是他和小豆子都走了,这府上除了一个奶娘外,可就再也没有能完全信得过的人了。 “我无妨,”周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我就在这府中守着,谁都不许近来,也别想让我出去。” 小七和小豆子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也觉得有些不稳妥,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两人很快就确定下了目标,小七去找卢修越,小豆子则去路上迎老夫人,两人当时就骑着马出发了,周盈在他们走后将门重重掩上,狠狠地从里面落了锁,朗盛对赶来的下人吩咐。 “从今日起,关闭府中所有人,谁都不许放进来,也不许任何人出去,除非死。”(未完待续) 第61章 奈何命捉弄 她从嫁入府中来,一直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下人从未见过她这般阴沉的表情和与其,只觉得那一个“死”字从她口中说出,像是冬日里迎面扑来的寒气一般,冻得人后背发毛不住发抖,再也不敢言其它。.kmwx. 卢修远整整发了一夜的烧,周盈用尽了各种法子给他降温,却一直没能完全将那热度降下去,反而还越来越滚烫。 “少夫人……公子他……他……好像没气息了……”奶娘在一侧惊恐地颤声道,周盈手中端着的铜盆“啪”一声落在地上,她抬手颤抖地伸向卢修远鼻下,放了许久也没有试到气息,又不死心地将头枕在他胸膛上,终于听见了微弱的心跳声音。 “还有心跳……他还有心跳!”像是阴霾中的一束光,周盈惊喜地抱着他不放,对奶娘道:“快再去准备些冷水来,他还有心跳,他还有救。” “死了就是死了,还有什么救!”门突然被推开,连同匆匆往门口去的奶娘也被来人推倒,三叔公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跟着二叔公和大叔公,还有卢修城。 卢修城一进来就制住了周盈,将她强行拖离床边,二叔公上前去试了试修远的鼻息,下了定论:“没气了,人已经死了。” “你胡说!”周盈的手腕快要被卢修城给捏碎了,眼中噙泪厉声道:“修远他还有心跳,你们莫要在此胡说八道!来人,快将他们赶出去!” “我倒要看看谁敢,这府邸是姓卢的,可不是姓周!”二叔公怒道,当着闻声赶来的下人道:“三公子已经断气了。少夫人伤心过度,已经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你们身为卢氏家仆,主子蒙难自然要多多尽心,你们两个将少夫人带下去好生看着,剩下的人赶紧去张罗起来,为三公子办完丧事后早些下葬吧。这城中的瘟疫不知什么时候就肆虐起来了。若是赶上了,想出城去送葬都难了,还不赶紧操办起来!” 下人都被遣散后。卢修城将周盈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对她道:“你最好安分些,若是再有什么出格举动,小心我让你去给你夫君殉情!” 周盈见他们要将卢修远抬走。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卢修城死死地将手背踩在地上。等卢修远被人抬出门外去,卢修城才松了脚,扫了一眼周盈血肉模糊的手背,视若无睹地出了门。而后将厢房门从外面反锁。 “把人给我看好了,今日三公子入棺,若是有人来搅局。小心你们的性命!” 门前又从一阵喧闹恢复到了死一般的安静,周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抬手狠命地拍打门扉,血顺着手背簌簌落下,门却纹丝不动。 “少夫人……少夫人……”奶娘从地上爬起来,皱着一张脸艰难爬到周盈旁边,附耳与她道了几句,周盈原本已经如死灰的眼里顿时燃起了光芒。 “老夫人一定……快回来了,您千万要拖住他们,不要让他们盖棺,公子本就虚弱,要真盖了棺,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周盈点头,咬牙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得理会受伤的那只手,轻步走到奶娘说得那副古画后面,伸手将画前案台上摆着的那只香炉的盖子顺时针拧了一圈,一阵轰隆隆地声音从画像后面传来,伸手撩开画卷,后面正是一个黑漆漆的一人宽的洞。 密道中并无光火,周盈摸索着石壁往前走,密道开得曲曲折折,幽深又长,也不知走了多久眼中才看见一点光亮,周盈伸手去推,将上面覆着的花木和草叶推开,单手撑着从洞里爬了出来。 这个院子,不是正是当初方紫苏审讯犯罪之人的院子么? 院中的腐臭味一如往昔,到处都透露着一股死亡的味道,风中似乎还有惨死于此的人,死前绝望的嚎叫声。 周盈知道自己的脑子乱了,这样混乱的场面她从未见过,已然慌张地乱了阵脚,她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打了几个耳光,火辣辣的痛感像是从天而降的一盆凉水,让她的思维清晰了不少,她站起身来向院门走去,推开院门顺着喧闹的声响往前院走。 灵堂已经在前院设起来了,周盈出现时,几个一身缟素的下人正将卢修远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往棺材里放,听见周盈的一声“住手!”抬着卢修远的那几人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做。 “你们愣着做什么,她疯了,疯子的话能听么!还不赶紧让公子入棺!”卢修城从灵堂里走出来,厉声对那几人道,那几人闻言忙把卢修远抬着往棺木里放,周盈见状咬紧牙踉跄地跑过来,死死地抓住其中一人的手往后拖,不然他们如愿。 眼下她也不知究竟该做些什么才是有用的,但若真的让他们将修远放入了棺木中,一切就真的不能挽回了,到时棺钉一钉,再启开不知还要浪费多少时间,就算是个活人也会被生生憋死的,不能入棺!绝对不能让修远入棺! 思及此,周盈垂头狠狠地咬住来拉她的卢修城的手臂,卢修城吃痛将她狠狠甩开,垂眸瞪了她一眼,撩起袖子来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正在流血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狠光。 “少夫人得了失心疯,想要随公子一同去,你们手脚快些,将公子放进去后,再将她也一同放进去!” 抬着卢修远的人闻言都愣住了,有个人小声开口道:“公子……这棺木都是用来装死人的,装活人……这……” 卢修城闻言阴测测地笑,缓声道:“谁说装得是活人?”他抬手招呼他带来的那几个手下,冷冰冰道:“你们几个,送少夫人上路。” 两个人闻言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周盈制住让她不能动,另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麻绳,他将那根麻绳展开在周盈脖子上绕了几圈。两手用力收紧。 窒息的痛苦夹杂着死亡的黑暗迎面席卷而来,周盈大张着嘴努力想要获得一点空气,脖颈上勒着的绳索却越收越紧,紧到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喉中软骨将要碎裂的声音。 忽然,那将她逼向死亡的力道消失了,脖颈上紧勒的绳索蓦然松开,周盈大口地喘着气。垂头望去。方才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已经先一步死在她眼前,手中依然还拽着那根麻绳,颈上刺着一枚短小锋利的袖箭。正汩汩地向外冒血。 好像在一瞬间,时间全部静止了,方才还喧闹无比的灵堂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门口。或是目瞪口呆或是惊恐万状,皆是屏气凝神地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门口。小七的手搭在弓弩上,而箭尖对准的人,正是满面惊愕的卢修城。 一路张罗忙活的三个叔公全都对这一幕看傻了眼,小七身后。卢夫人面色阴沉,而卢夫人身侧,准老爷子面色平静。眼中闪现的光却让他们觉得不寒而栗。 周盈虚弱地从地上爬起身来,挣扎着走到棺木旁。那里面,卢修远正静静地睡着,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一般,眉目俊秀无双,恍若无数个日夜,他安睡在她身旁。 周盈弯下腰,将他无知无觉的身子紧紧抱入怀中。 如此安静的氛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咳嗦声打破,卢修城面色倏忽间变得惨白无比,两手捂住嘴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将他的心也一并咳出来,血从他指缝间淋漓而下,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他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浑身颤抖,抽搐着倒在地上。 卢修越见状方欲上前,被准老爷子抬手拦下,准老爷子不动,其它人谁也不敢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卢修城弯成一团在地上不住咳嗦,每咳一下便又血涌出来,很快就染红了他身下的一片地。 卢修城双目圆睁,像是突然悟透了什么一般,抬手虚虚地往门口卢夫人他们所站之处一指,眼中满是不甘心的恨意,却终因力竭而猛然垂下,嘴边随之流出一团乌黑的血,大张着双眼,抽搐了几下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目睹了这么一幕,院中又是一阵死寂。 半晌准老爷子终于开了口:“他的寿限到了,抬回去敛葬吧。” 卢修城的尸身被抬走后,准老爷子扫了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叔公一眼,淡淡道:“你们是要自己走,还是要被一起抬走?” 医士给卢修远号了脉,又开了些药让他服下,出来时面色并不是很好。 “耽搁的太久,病入心肺了,能不能活……还要看天意如何了。” 卢夫人的脸色一下子灰白了几分,一直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准老爷子在满室静默中开了口:“看天意未必不好,你这辈子总是在争,在与天意作对,到头来还是放自己一马,信一回命吧。” 他这一句话后,整完都都有人再说一句话,卢夫人沉默地坐着,周盈坐在她身侧,找书苑 .zhaoshuyuan颈上被麻绳勒出的伤口已经被敷上了药,她一直垂着头,既不说话也没落泪,只是这样怔怔地看着不知何处,像是心也飞到了这一处。 鸡鸣划破夜幕,唤醒了新一日的清晨,晨曦驱散阴霾,迎来光明满布大地。 周盈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直愣愣地站起身来,像是走又像是飘到了卢修远的床前,窗外晨光渐明,而他俊美的脸却还隐在阴影里面,好看的眉眼依然暗香,如玉般的修长手指,微微垂在胸前。 “少夫人……”有婢女哭丧着脸:“公子他……公子他……没有气息了。” 周盈竖起手指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而后抬起手,轻轻地覆在他漂亮的眼睛上,久久不动。 “小声些,公子睡着了。” 报丧的消息从里间传到了外间,偌大的厢房中不见一丝哭声,只有无边的静默中卢夫人一声叹息。 “事到如今,我信命了。”(未完待续) 第62章 前路未为知 卢修远的葬礼置办得很隆重,准老爷子出面,没有人敢再提什么瘟疫之事,对外只宣称他是死于急病,卢修城的丧事在几日后也办完了,但比起卢修远,他的丧事办得十分潦草,卢夫人派人到寺庙中给李氏送了一封书信,告诉她这个噩耗,送信人却又将信给带回来了,说是李氏已经离开了那个佛寺,具体游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卢修远下葬后,头七那晚上周盈和小七守在牌位前烧纸,周盈看着火盆中跳跃的火光,叹了口气道:“他本就不该这样活着,现在他应当觉得很轻松了。” 小七一边往火盆里续纸,一边低声道:“少夫人以后打算怎么办?” 周盈没说话,安静中只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抬头一看,是卢夫人立在灵堂门口。 “盈儿,”她开口唤道:“你随我来。” 周盈跟在卢夫人身后进了一处戒备森严的院子,此处并不是周盈第一次来,这正是府中的银库,上次为了赎修远,卢夫人让她在这里支走了不少银子,再加上修缮祠堂,里面的银子早已所剩无多了,周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带她来这里。 “我交给你保管的钥匙,你带着了么?” 周盈取出钥匙来交给她,卢夫人捏着钥匙率先进了金库大门,周盈紧跟在她后面走进去,二人刚刚站定,身后的石头大门便缓缓的合拢了,卢夫人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走,周盈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上,不消多时她们便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石门前,周盈来银库中两次,却从未留意过有这样一道石门,不禁多看了两眼。 卢夫人伸手抚触着石门上的花纹,扭头对周盈道:“这个门后,就是卢氏最为秘密的金库,也就是你手中那把钥匙才能开启的那道金库,当初我从老家主手中接过这把钥匙,风风雨雨几十年,为了守住它吃了不少苦头,连唯一的儿子也折在了上面,可我从未觉得后悔过,这是我的命,注定就要如此……这里许久都未有人进过了,我今日带你来见一见这金库。” 言罢卢夫人用手中钥匙打开了金库上的大门门锁,在一阵沉重的铁器碰撞声中,金库大门缓缓推开,周盈屏气凝神地等着看门口究竟是怎样一番壮伟景象,然而铁门推开后,除了冷冰冰地石壁外,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跟在卢夫人身后进了门,周盈环顾这家徒四壁的场景,一时有些不明白这其中是个什么玄机。 “你看见了什么?”卢夫人问。 周盈环顾四周,低声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卢夫人笑了笑,看着这空荡荡的墙和库房道:“是啊,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却守了它几十年……几十年啊……可这是我的命,我注定要守着它,但它不是你的命,也不该是你的禁锢,今日我带你看过了这里,等修远尾七过后,你离开卢氏吧。” 卢夫人像是在感慨,又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在周盈疑惑不明的目光下抚着墙壁缓缓道:“……当初我嫁入卢氏时,比起现在的你地位还要飘摇,同样的夫君病重,婆婆却很是懦弱,那时我才不过十七岁,整个家都要我来撑着,当真累得慌……后来为了找一个靠山,我便开始讨好当时的家主,希望他能喜欢我,不为别的,只求日后能为我在族中说上一句话就足够了。 当时的卢氏不比现在,他从老家主手中接管过这个家时,正是最混乱的时候,宗族中风气不正,鱼龙混杂,将祖上流传下的宝贝都败得差不多了,人心不合,早就散成了一盘沙,见没什么利益可图,互相间连来往都不愿意,家主之位也形同虚设,只剩下个空壳。后来我给当时的家主出了个主意,打造了这么一把钥匙,捏造出了一个秘密金库的传闻,传闻金库是祖上流传下来了,里面有黄金万担珍宝不计其数,钥匙由历任家主掌控,平日里不得开金库,只能在家族真正蒙难时才开动用。 就这样,一个子虚乌有的金库拢住所有人的心,因为只有卢氏子孙才有资格挪用祖先的财富,一旦被逐出卢氏,便是什么都没有了。也是从那时开始,家主的权势再度水涨船高,宗族中人也紧紧地抱在一起,肖想着所谓祖宗留下的基业,共同守着,这才有了现在的卢氏。” 周盈哑然:“卢氏的神秘金库,完全是您和老家主捏造出来的?” 这个事实,就好像是卢夫人和老家主联手画了一个大饼,引得卢氏众人都围着这个饼待着,畅想着饼的美味,没有人敢随意离开,生怕自己会因为一点疏忽而失去了扑上去啃一口的机会,却从未想过这个饼根本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美好想象罢了。 周盈有些不能想象,倘若有一天这个“饼”消失了,宗族中人会怎样,卢夫人会怎样,整个卢氏又会怎样? “这个谎言我守了三十多年,没有一日不在想着怎么才能将这个谎给圆下去,我尽心竭力培养修远,想让他成为这一支的接替人,修远被暗害后,我又想再培养他的后代,即便不是真正的后代,只要我承认他是卢氏的血脉并让他同我一条心,我也愿意去尝试,可是修远的死却一下子让我看明白了许多东西。” 卢夫人人缓缓说着,好像突然一下老了好几十岁一般:“我一直都是错的,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这结果也该由我一人承担,我却妄想要将这个谎一辈又一辈的圆下去,圆到无穷尽,为了这个谎言,我害了修远,害了许多人,以后还可能会害更多的人。眼下我不想让它再害了你。你与修远不过是名义夫妻,本就无夫妻之实,眼下你替他尽了人妻之责,我已经很感激了,趁着现在为时不晚,你早些离开卢氏吧,我会让人给你一纸休书并给你一些银两,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尽管去过,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回卢氏了。” 周盈忍不住问道:“那您呢,修远现下不在了,我若走了,您该怎么办?” 卢夫人笑笑:“我?我也该离开卢氏了,从佛寺中回来后,我就时常在想,人这一生忙忙碌碌也好,庸庸碌碌也罢,短短数十载,为何非要过得这般辛苦,我这半生因这个谎言获得了许多东西,最终也因为它失去了所有东西,如今我老了,也累了,或许也该重新换一个活法,将这剩下的年岁过得轻松一些罢。” 卢夫人的一番肺腑之言给了周盈不少震撼,她从未想过卢夫人会主动提出放她离开卢氏,也从未想过牵动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所谓金库,不过是一个为了维持宗族稳定而撒下的弥天大谎,而她若不想成为第二个卢夫人,唯一的出路也只能是离开卢氏。 但离开卢氏,她又能到哪里去呢,周府早已居家迁居长安,难道要去长安投奔娘家么? 半月后,秘密养在府中的那个姑子临盆,生下了一个漂亮的男孩,母子平安。 周盈也在她临盆那一日佯装生产,然而传出去的消息,却是卢氏三少夫人生下了一个死胎。 她理所应当的获得了一纸休书,而那个姑子和孩子,则被卢夫人悄悄的送到了别处去,等孩子稍微大一些后,他们母子应当再也不会在范阳出现了。 犹记当日她与姑子在佛堂中相对而坐时,姑子说自己别无所求,只愿孩儿能平安顺遂,如今她求仁得仁,终于不必饱受母子分离之苦,周盈为她感到高兴,也很羡慕她。 一纸休书,重归自由之身,脱簪素袍从卢府大门中走出来,上马车前,周盈忍不住回头最后眺望了一眼这偌大的府邸和门上笔意潇洒的牌匾。 “姐姐,我们走吧。”小豆子在后面轻生提醒她。 周盈回过神来,对他盈盈一笑,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先去一趟卢氏的祖坟,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了,若是永远都不回来,还是要再去看他一眼。” 卢氏陵园建得十分浩大,卢修远下葬当日,她随着一同来陵园,还在想:是不是她这一生就要这个样子走下去,活着,活在卢氏中,等到油尽灯枯之后,也被人抬着放在这里,同她依然年少的夫君葬在一起,这一世也就算走到了尽头。 “大公子?”卢修远依然簇新的坟前立着一个人,似乎是来祭拜的,但尾七刚过没多久,他的这份祭拜似乎来得太早了些。 卢修越淡淡地看着她道:“是要回长安么?” 周盈点点头,将手中的酒杯和酒壶统统摆在石碑前,壶中倒出的却不是酒,而是浓郁芬芳的果子茶。 这是她亲手制的,修远最喜欢的果子茶,日后想必没有机会再给他了,今日就来再送他个念想吧。 卢修越站在她身后,垂眸看她将两盘糕饼放在碑前。 “以后还会回范阳么?” 周盈摇头,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譬如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莫名回到古代,找书苑 .zhaohuan.cm替嫁,内宅争斗,可这一切都走过来时,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更能看清楚什么,反而对未来之事愈发的迷惘。 或许许多事情本身就是不可猜测的,若是真的参不透,不若默然接受,一步步往下走,走到进无可进的地步时,又谁知不会是一片新的天地? 马车缓缓驶离卢氏的陵园,许久许久,周盈撩开帘子向后看去时,还是能依稀地看见静立在陵园中的那一抹青色身影,在秋风中弥漫着无尽的落寞和萧瑟,渐渐地模糊不清,最后和天空之色融为一体。 “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长安吧。” “长安——会比范阳更好么?” “姐姐也不知道。”周盈凝视着窗外斜阳,那光芒虽然已到末路,却还在集聚最后的光与热,成就出一片壮阔的晚霞。 “但那里一定是一片截然不用的新天地。”r1152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1章 新婚插1脚 北周宣正元年。 边城之界,风沙大漠,突厥铁骑频犯边境,时有兵戎之争。 千里之外,都城长安,长街人潮熙熙攘攘,一派国泰民安。 喧天锣鼓声渐近,一顶花轿由长安街一头摇摇晃晃而来,喜娘在侧护送,礼乐班子一路吹吹打打,护送着轿后一箱又一箱的丰厚嫁妆,风风光光地招摇过市。 “姐姐,姐姐!”小豆子抱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出来,一脸兴奋地与周盈分享新打听来的八卦:“姐姐,你知道这轿中的新娘子是什么人么?她竟然是青楼的红牌姑娘呐,这长安城繁华富庶,没想到连风俗都和范阳不一样呐!” 范阳以卢氏为首,对尊卑把控最为严格,平民百姓不作数,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上到当家主母下到无名妾室,一概只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家,青楼女子只能做豢养的宠物,偷偷摸摸可以,但若是被人知道了,是要颜面无光的,像这样风风光光地用八抬大轿往府里抬,更是要被人口水淹死的。 比起范阳,长安城中豪绅士族更多,相互关系也更加复杂一些,上有皇权下有士族,权利不是只掌控在一族手中,把控自然没有范阳严格,这也在无意中造就了长安比范阳更加宽松随意的环境,对于一国都城来说,这也的安逸和包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周盈点了两份馄饨面,坐在面摊上一边磨着筷子一边等面出锅,小豆子早就嚷嚷着饿了,眼下正捧着包子啃得满嘴流油,热气腾腾的面一上桌,他心急地凑头去喝了一大口汤,被烫得眼都鼓出来了,好不容易把那口能烫掉舌头皮的汤咽下去,眼角都泛出泪花来了。 周盈用筷子挑高了面条让它凉得更快,从范阳到长安一路马车颠簸,风餐露宿地过得像个野人,现下一口热汤面吃着都觉得幸福的不得了,也顾不得安抚小豆子被烫的小心灵,遮遮掩掩地狼吞虎咽,不多时那碗面就见了底儿。 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的汤汁,方才吃面时一门心思都在下一筷子是该吃牛肉片还是吃面还是用面包着牛肉面一块吃上,眼下口腹之欲满足了,其它的感官就灵活起来了,即便街市上人声鼎沸喧闹不已,周盈还是能清楚地听见后面吃面的两个人在那里窃窃私语。 “迎娶个青楼女子排场都这么大,这个周老爷究竟是什么来头?” “来头当真不小呢,我听说他有个女儿嫁到范阳去了,范阳卢氏!啧啧,在长安城里都赫赫有名的豪族啊,她女儿还是那卢氏公子的正室夫人,风光的不得了,当初他们一家子从范阳迁居来长安时,好多长安豪族都到府上拜访过了,你说能是一般人家么。” “可我听说这周老爷,是个商户出身啊,这……” “哎——这商户出身未必不能显赫,周老爷本身就有银子,又有女婿卢氏撑腰,银子和权势都有了,这地位自然也就不同了。我还听说,这花魁娘子数月前就为他守身如玉了,如今风风光光嫁入府上做了五夫人,方才迎亲的时候那鸨母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可见从这周老爷身上得了多少好处。” “多少好处也是人家愿意给的,人动动手指头,咱们这些人却想都不敢想,当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哎哎,不说了不说了,吃面吃面。” …… 周盈左手捂住口,低调地打了个饱嗝,旁边的小豆子搁下面碗,脸上还粘着一片葱叶子,吸溜着辣出来的鼻涕问周盈:“姐姐,那个娶花娘的老爷,原来就是你爹啊!” 周盈被一口粗茶呛到,惊天东西地咳嗦起来,眼见周围有人看过来,她双颊赤红地拍了小豆子脑袋一下,恼羞成怒催促道:“还不快些吃,晚上不想睡床了?” 原本以为到了长安要找到周府须要费不少功夫,没想到周老爷玩了这么一出老树开新花老牛吃嫩草,周盈跟着沾了点光,顺着那嫁娶队一路走向和沿街的火红贴纸,很快就找到了长安的周府门口。 为了省事,她和小豆子一路走街串巷地抄小路去,等到了周府门口时,正好和刚刚招摇过市显摆完的花轿仪仗碰了面,没等周盈开口问上一句,守在门口的人就“哗啦”一声迎上去了,周盈被这人群给挤得东倒西歪,手臂上一松,挂在上面的包袱居然给挤开了,里面的衣裳物什掉了一地,不知是谁脚贱把那只金丝楠木的盒子盖给踢开了,临走时卢夫人送给她的那只价值连城,足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咕噜咕噜就顺着地的坡度滚出去了。 小豆子见状赶紧追出去捡,周盈刚刚站稳脚就听见一声“哎呀!”继而是一阵惊呼之声和笑声。 正仪态万千从花轿中走出来的新娘子竟不偏不倚一脚踩到了那颗夜明珠上,脚下打滑便像一边歪去,虽得喜娘眼疾手快没让她面朝地摔成个狗吃屎,却被另一侧的喜娘拽得一个趔趄,这么一歪又一斜的,新娘盖头甩掉了半截不说,还扭到了脚,当即一声惊呼,站在那里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 原本这一路走来积累的风光,都被这横插的一脚给打碎了一地,好端端的扭了脚不说,这盖头也歪掉了连发髻都散开了半截,新娘子一手扶着头上摇摇欲坠的五彩鸾凤步摇,一张漂亮的脸蛋气得通红,指着小豆子怒声道:“那里来得小子!还不赶紧把他给我打发了去!” 一听这变了调的嗓音就知道这位被气得不轻,连什么仪态万方都顾不得装了,形容狼狈云鬓半偏又怒发冲冠的样子,哪还有一点新嫁娘的妩媚娇羞,俨然一个市井的泼妇,惹得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指指点点。 “这飞上枝头了也不见得是凤凰啊,一句话就把青楼里那些个习气给带出来了,本性难移啊。” “就是,也没见过哪个新娘子当着人骂街的,可真是长见识了!” 新娘子听得众人议论,愈发恼羞不已,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一脸无辜的小豆子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身喜服容光焕发的周老爷闻声而来,见着门口乱成了一团,顿时变了脸色,快步走出来,一边抬手将新娘头上的盖头拽下来挡住脸,一边吩咐人赶紧将她给背进去,连入门的跨火盆都免了,直接风风火火地接近府里去了。 原本精心策划的一场喜事,转眼间就成了一出笑话。 四夫人站在门口冷眼瞧着这一幕,从老爷宣布要纳新夫人时就一直憋在她心里的那口怒气终于舒了出来,顿觉畅快不已,凤眼一挑却从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不由心中一惊又仔细看了两眼,顿时又惊又喜道:“可是二小姐?” 周老爷听得她这句话也回头望了一眼,没看见马车也没看见随从,只看见周盈一身朴素的衣裙,不施粉黛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像是个大士族的夫人,身边也没有护卫跟着,只有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 “胡说什么,吉时快到了,还不赶紧进去!”周老爷扫了一眼周盈,便回头呵斥四夫人。 四夫人吃了瘪,见周老爷板着一张脸,她也不敢再说什么惹他不高兴的话,只得吩咐人闭了门,心里嘀咕着这周盈真真的就站在门口,老爷怎么就跟没看见似得,就听见有下人在她后面道了一句:“四夫人莫要急着关门,老爷有话让小人带出去。” 周盈眼见着那门要关上了,却又被打开了一道缝,从里面钻出一个比小豆子结实不了多少的男子,躬身在她面前低声道:“老爷让小的来接小姐入府,小姐请。” 虽说是“接”入府的,找书苑 .zhaoshuyuan 但走得却不是堂堂正正的正门,而是小巷子通着的后门,也就是平日里下人老妈子们才走的那道门。 小豆子脸上的愤愤溢于言表,周盈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小豆子委屈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严肃,只得垂下头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从那个比他宽不了多少的小门进了府。 进了府中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三夫人,许久未见到她了,只觉得她清减了不少,但说话依然是那股子细声细气的语气,像庙里坐禅的老和尚,语声语调听着都想睡。 “怎得连个信都不通就突然回来了,婢仆和马车都停在哪里了,就带了一个人吗?” 马车早在到了长安城后就卖给了一个倒马贩子,自然是轻装简行而来的,周盈其实明白的紧三夫人问得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想着反正早说晚说的迟早都得让他们知道的,既然是来投奔娘家的,总该拿出点诚意来。 “我此番是回来投奔父亲的,我夫君病逝了,卢氏还了我自由之身,从此往后我和卢氏就再无干系了。”r1152 第2章 无语1家人 三夫人闻言眼睛瞪得老大,表情吃惊不已,看着周盈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想必被她的话给惊着了,半晌才低声道了一句:“有什么事还是等着同老爷说吧,怜春,先带二小姐去客房歇息。” 到了客房,那个叫怜春的丫头给送了一壶热茶来就恭声退下了,小豆子憋了一路,见四下无人,开始同周盈叫屈:“……小姐好歹也是周家的人,怎得这一个两个的都这般冷冰冰的,就算是个外人也没这样的吧!” 周盈比其他来平静的多,原本她在周家就不是什么受宠的小姐,沾着卢氏的光才被人当盘菜看待了一段时日,眼下卢氏的光沾不到了,他们自然也就不当回事了,此番她来到长安投奔娘家,为得是能有个地方缓一缓,再细细地给自己寻个出路,既然是要寄人篱下,白眼自然少不了,也该习惯看淡了才是。 “小豆子,你过来。”周盈将愤愤不平的小豆子招到自己面前,语重心长道:“咱们从范阳到长安,一点根基都没有,若是贸然在外,只怕会招来许多麻烦,此番来投奔我母家也只是权宜之计,方才你也看见了,我在这府中并不是个得宠的,先前她们看在卢氏的面子上还能敬我几分,眼下只怕是更那我不当回事了,咱们在这府上也只是暂住,这段时日你切忌不要为我出头,万事我忍得,你也得忍得,忍得一时之气,咱们才能有出路,明白么?” 小豆子点点头:“姐姐放心,小豆子从小到大什么都没学会。只一个‘忍’字学得最深,只是怕姐姐委屈,姐姐能忍,小豆子自然也能忍得。” 周盈闻言,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她在血缘上有这么一大家子人,但放眼望去,偌大北周。能真正和她亲络的也就只有这个瘦弱的少年。虽然单薄,却也是窝心的温暖。 周老爷一身打扮,好像是年轻了几岁一般。迈着大步子进了房门,扫了躬身行礼的周盈一眼,面色不悦地在主坐落座。 “我听说你被卢氏休弃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老爷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 “我夫君仙逝了。老夫人说我还年轻,就给了一封休书。让我回来了。” “这像什么样子!”周老爷怒喝道:“你不是还有了卢修远的孩子么,母凭子贵,如今他死了,你该是卢氏的当家夫人才对。怎么能被休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周盈平静道:“孩子一生下就死了。” 周老爷拍桌子的手顿在半空中,瞪着眼看她。半晌手终于落下,将那桌上的茶盏花樽都给拂落在地上。他满面怒容地指着周盈的脸恨恨道:“死了?!你也好意思说出口!真是丢人,周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你还回来做什么,还不如随你那夫君一起死了的好!” 周老爷撂完了狠话,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周盈立在原地不动,心中只在感慨这世间的世态炎凉。 幸亏真正的周盈已经死了,不然听见自己亲生父亲说出这样一番话,她该是有多伤心。 一个父亲竟然盼着自己的女儿去死,为得只是保住自己的颜面,周盈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朝一脸担忧的小豆子投去一个安好的眼神。 “夫人——夫人,动不得啊,您看这脚腕子肿得!若不揉开的话,只怕好几日都下不了地了。”婆子边搓着手心里的热药油边控住她的脚脖子不让动,奈何疼得厉害,婆子摁得也费劲,才揉了几下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一身嫁衣的五夫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疼得咬牙道:“就下手就不会轻点,要疼死我么!” 婆子忙“呸”了好几声:“大好的日子,夫人可不兴说这些话呢!” “见了鬼的大好日子,这是谁给看得黄历,寻常人家嫁娶都是万事皆顺,轮到我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崴了脚脖子!这脸都丢满长安城了,让我日后怎么出来见人!” 五夫人在风月楼时花名柳烟,十四岁挂牌,十七岁就已经名满长安,本是风头正盛,却被一个新晋的丫头片子夺去了第一花魁的称号,人气也有所下滑,这才铁了心要趁着花容依旧时嫁个好人家,挑来选去最终选定周老爷,就是因他满口答允成亲之日会以八抬大轿抬她入门,风风光光地在长安城绕上一圈。 周老爷家业虽大,却也不是长安城中靠前数的,然而他的那个允诺却着实让人柳烟心动。 柳烟这些年在青楼中,老大嫁作他人妇的青楼女子也见过不少,没有哪个不是偷偷摸摸收拾了东西跟人走的,嫁过去之后要么是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干脆随夫家远迁别处去了,终归还是因着这青楼的出身见不了光的。 她本就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又有着一身哄男人的本事,自然不愿意这般将就自己,风光大嫁不光是为了自己扬眉吐气,还要让这长安城中的老老少少都睁开眼睛看看,这出身不堪的人未必不能风光,甚至能比那些个所谓两家女更胜一筹。 柳烟为这场风光大嫁费了不少的心思,没想到临到关口却演了这么一出,直接从一段佳话变成一出笑话,让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跟着她一起陪嫁来的婆子不听这番话也知道她心里气到了个什么地步,先前早早地就出去打听过,此时听她提起,忙不迭地就把打听来的事儿与柳烟说了。 “……老奴听说,今日这府上的二小姐回来的,没成想却是被卢氏休弃赶回娘家的,在范阳待不下了便来投奔娘家,夫人你下轿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那个害夫人扭了脚的小毛头也是她身边的人。” 柳烟闻言,一双漂亮的柳眉倒竖,一巴掌便拍在了身侧的桌案上,吓了婆子一跳。 “我说我今日怎得这般不顺,原来是被这个贱蹄子给触了眉头!一个被休弃的弃妇,居然还敢在旁人出嫁时出现,这不是故意来坏我时运的么!反天了,真是反天了!” “什么反天了,这大喜的日子,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周老爷推开门进了新房,便看见新娶的夫人满面怒容地在那里生气,他本来也因周盈的事儿心情略差,想着到新夫人这里来找点舒心,没想到一推门却又是一场糟心场景。 柳烟在青楼里混了这小十年,别的不敢说,看人脸色什么的从来都没走眼过,周老爷面色不佳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眼下她已经是嫁过来的媳妇,比不得从前没嫁时还能拿捏点架子,便咽下了心里那口气,从一副凌厉逼人的样子变成了我见犹怜的表情。 “老爷您可来了,柳烟不小心受了伤,心里正难受,老爷还不赶紧来哄哄人家。” 她天生嗓音软糯,寻常男人只消一听她的吴侬软语就酥了半边骨头,周老爷更是一扫面上的不悦,赶紧走上前来坐在床榻便,撩开她的裙摆查看伤势。 “你也忒不小心了些,这带着伤的,还怎么洞房花烛夜。” 柳烟闻言差点一口气憋回去,好你个老色鬼!本姑娘这伤还不是你那丧门的女儿弄得,你居然连关心都不关心一句,只惦记着你那洞房花烛夜! 心里虽是恶狠狠地憋着一口气,面上却愈发柔弱可怜:“今日本是我和老爷的大喜日子,柳烟这究竟是惹了哪个菩萨不高兴,伤了脚不说,还当着这么多人面出了丑,日后要我如何再抬起头来做人,方才我入园子的时候,还听见三夫人和四夫人携手在那笑话我呢,老爷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她求得楚楚可怜,惹得周老爷愈发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搂着她心甘肉的哄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道:“今日确实是个大喜日子,奈何来了不该来的人,我那二女儿居然被卢氏休弃回娘家了,还偏偏挑在今日回门,真是败了这满门的喜气。” 柳烟听他主动提起二女儿,心中大喜,凄凄婉婉的开口:“看来二小姐和柳烟是八字不合,找书苑 wzhashuanom 要不怎得她一回来,我这就伤着了呢。” 周老爷点点头,安抚她道:“她一个被休弃的女子,确实有损府上颜面,你放心就好,这些日子我让她闭门思过,不会再冲撞到你的福气的。” 柳烟脑子转了转,软言道:“那老爷为何还要让她入府呢,先前听闻城东的孔老爷,女儿嫁出去之后也是夫家休弃,回来时孔老爷根本就没让她回府,直接撵到西郊云罗山出家做姑子去了,既修了功德又保全了清誉,倒是个挺好的法子。” 周老爷叹了口气道:“她大老远从范阳找来,哪能这么直接就送去做姑子,况且卢氏究竟是为了什么休弃她,我还没弄明白,总得先探探口风,若是还有得回转余地,届时还要将她再送回范阳去,若是没了可能,再作打算也不迟。” 柳烟从他的话中听出他也不情愿留周盈在府上,心中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孽债有时候就是一眼能断定的,她就是不喜欢周盈,即便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正式打过照面,单是从今日发生的这些个丢人事儿上,她就断然不能让周盈这等灾星再留在府上坏了自己的运气。(未完待续) 第3章 无端1身事 也不知是府上哪个人出去多得嘴,周府二小姐被卢氏休弃的事儿很快就传扬出去了,原本周老爷靠着和卢氏的这门殷勤得了不少优待,眼下这门亲事断了,连从前那些和他有些来往的豪绅们眼下都没了动静,成婚第二日按理说该是上门拜访的好日子,结果却是门可罗雀,冷清的周老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五夫人知道之后更是在房中大哭大闹,非要让他把罪魁祸首周盈给赶出去不可。 周盈估摸着,这洞房花烛完了,也是时候该把她的事儿给提上议事日程了,便一大早起来收拾妥当,只等着三堂会审,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却是许久未见的周茹。 周茹站在她面前,依旧是那副嚣张泼辣的样子,银牙紧咬瞪着她,扬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 周盈怎能吃了这个亏,卢氏待了快一年,连卢修城这样的货色她都见识过了,又怎么会被一个周茹给吓到,眼疾手快地伸手攥住了她狠狠落下的手,拇指摸到她虎口的某个穴位,立刻用力的压下。 这一招是小七教给她的,说是虎口处有个穴位,若是找准了再用力按压,被按之人会觉得剧痛不已浑身脱力,高手过招时也常常会找机会击打对手的那一处穴位,让他将武器脱手,周盈当初就觉得这一招很神奇,背地里练过好多次,早就将那穴位找得不离十,但真正派上用场,今日却是第一次。 她这么用力一按,周茹立马尖叫一声,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她面前的地上,待反应过来自己给周盈行了个大礼,顿时双眸喷火,恨恨地看着她。那眼神恨不能将她给生吞活剥的样子。 周盈不禁有些郁闷,她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了这位,怎么每次见她她都是这么一副恨之入骨的表情,就连这次也不意外,想想自己昨日进门,目前为止只见过了三夫人和周老爷一面,与她又如何过节了,惹得她大早晨巴巴跑过来想要打人。 “茹儿!怎么在这胡闹!”三夫人闻讯而来,见到这副场景面色一变,将周盈往边一推。忙去拉女儿起来。 周茹站起身来,甩开母亲的手就要再来打周盈,周盈也不躲开,冷眼看着三夫人和婢女将她给拉住。 “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贱人!”周茹挣扎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完全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模样,就是一个街头泼妇的样子。 三夫人怕出了乱子,忙让人将她给带走。回头神情复杂地看了周盈一眼,也没说什么,小跑着去追已经被架出了院子的周茹。 随她一同来的婢女见人都走了,脸上那副谨慎表情顿时被一个灿烂笑容取代。对着周盈欢快地唤道:“二小姐!” 周盈定睛一看,也是欣喜万分:“赋儿?” 赋儿是她出嫁时在府上婢女,先前的周盈并不受宠,想要吃些好的或是用些药。都靠着赋儿去给人打下手顺便“顺”来些,饶是跟着这么一个没用的主子,也没见赋儿有半分懈怠。周盈虽说与她相处日子不常,但对她的印象还是很深刻,当初三夫人密谋替嫁,也是她三更半夜跑来送信,到了卢氏她之所以重用翠果,也是因为翠果身上或多或少有些特质和赋儿很像,是个能让人放得下心的人。 从她被休弃的消息传开,眼下府上大到老爷夫人,小到婢仆下人,哪个不是对她避之不及的,又不知谁说她克死了夫君孩儿,是个十足煞星,从住到这客房来,连个送水丫头都不敢和她搭腔,却没想到赋儿竟然巴巴地跑来了,着实让她有些感动。 “三夫人今早让我来伺候二小姐,赋儿听说后高兴得不得了,这就忙着赶来了,二小姐可还好?” 周盈点点头:“尚算安好,倒是这三小姐怎么了,大早晨的来我这里是因何事,你晓得么?” 赋儿一脸鄙夷:“她那是自己作,还非要算在旁人头上。上个月她同这长安做丝绸生意的大户宋府的公子定了亲,结果今早传来消息,说是那宋府公子悔婚了,非要退亲另娶自己的表妹,还要三小姐把收的聘礼给退回来,不然就不走呢。老爷嫌丢人,让三夫人把聘礼都给扔到门口去了,三小姐的脸也丢光了,正好府中又有人嚼舌头根子,说是小姐……三小姐就把这账都算到您头上来了。” 这个周茹,被人家退了婚不找找自己身上的问题,单把责任往旁人身上推,把自己当什么了! 看赋儿一脸愤愤不平,周盈拍了拍她手背道:“她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我不同她一般见识。” 周老爷一早陪着新娶的夫人到庙中烧平安香,回来时马车被别在了路上,无论如何也走不动,街市上一阵吹吹打打的声响,本以为是哪户人家娶亲占了路,撩开帘子一看,却是一群人抬着一块大匾额,一路吹锣打鼓地在街市上走。 “这是什么人家,抬得那匾是做什么的?” 车夫回道:“是送去城南赵府的匾额,听说赵府嫁出去的那位小姐,夫君死后跟着一起殉情了,京兆尹大人感其贞烈,特意手书了此匾赠给赵府,听说还要建烈女祠,专供这类女子的牌位以传世人。” 身侧的五夫人闻言心中暗喜,故意叹了口气道:“竟还有这等光耀门楣的事儿,赵小姐这一死,不仅洗脱了克夫的恶名,还摇身一变成了烈女,娘家沾光不说,自己也能流传万世为女子之楷模,当真是件好事呢,是吧,老爷?” 五夫人的那番话周老爷到底没应声,却是听进了心里去,中午用膳时下人突然哭丧着脸来报,说是日前从太原买进的那批缎子,居然被人半路劫走了,为此还死了两个押送的伙计,眼下带队的人还在那贼匪的山头上扣着,让周府拿银子换人去。 周老爷闻言当即摔了手中的碗,桌上人见状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一瞬间四周静极,只听见五夫人软言劝慰,到周老爷起身离席,五夫人也跟在后面随他而去,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彼此间使了个眼色。 四夫人往那门口瞅了好几眼,才小声问一侧的三夫人:“姐姐你说,咱们府上往太原运来的货,十回有八回是要被劫一劫的,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先前老爷也没怎么着,怎得这次发这么大的火?” 三夫人还没应声,就听一旁的周茹嗤笑了一声,冷声道:“还不是因咱们府上多了这么个丧门星,原本还想着能沾点喜事的光,眼下全给她败了。” 三夫人板着脸微微训斥周茹道:“别没大没小的,周盈怎么说也是你姐姐,况且她刚刚才回来,此事与她何干。” 周茹撇了撇嘴道:“正是因她回来的不是时候,此事才与她相干了,咱们家那批货走在路上好好的,偏偏她一回来又是五娘扭脚,又是货被劫的,还有我那好好的婚事,还不是给她这个灾星给破了,不然好端端的我会被退婚么!” 四夫人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眉眼弯弯道:“三小姐这番话说得可不在理,前两桩事倒还算勉强应上,唯有你退婚那事……人家宋家来退婚,说得理由可与咱们二小姐无关呐……” 因着一场婚事,将宋家和周家闹得沸沸扬扬,先前宋家定了周茹,也是看在两家是生意伙伴份上,想着亲上加亲罢了,即便宋公子嫌弃周茹有些刁蛮脾气不好相与,也在父母坚持下勉强应下了,也就顺理成章的过了聘,准备来年择吉日而嫁。 宋公子许亲前原本是有个想好的,是他母亲娘家的表妹,因父亲早死从小寄养在宋府,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再加上相貌出众脾性也随和,深得宋家人喜欢,无奈她出身不好不能成为正室,宋家便打算在娶完正妻后就将这姑娘纳给宋公子为妾,却不想二人情到浓处没把握住,一不小心那姑娘就有了身孕。找书苑.zhoshuyuan.cm 原本后嗣香火有继是件好事,宋家三代单传,对这个尚无名分的孩子却是宝贝的很,无奈周家小姐还没过门,宋老爷觉得此事有些过意不去,便准备了厚礼来周府谢罪,又将聘礼添了三成,算是补偿周小姐的,并再三保证,这个孩子生下来只算作长子,要论尊贵,自然还得是周小姐所出的孩儿。 不成想宋家如此谦恭,却没讨得周茹的谅解,反而激怒了周茹,嚷嚷着非让宋家把那无名无分的小孽种给流了不可,不然必不会善罢甘休,宋家本来是理亏,就想着心平气和将此事给了了,谁成想周茹竟然公然闹到人家府中去了,还当着所有人面将那位有孕的姑娘往地上推,吓得她险些小产,养了好几日才勉强保住了府中胎儿。 周茹这一闹,将两家的立场瞬间扭转了,原本因理亏而低声下气的宋家顿时挺直了腰板,二话不说便要求退婚,派人三天两头上门来讨要当时给周茹的聘礼,还当着长安父老的面,风风光光大办了喜事,将原本打算收做妾室的那位姑娘给捧成了正室。(未完待续。。) ... ... () 第4章 须有1靠山 宋家此举无异于当面给了周茹一个耳光,被退婚后,周茹善妒的名声也传遍了长安城,现下哪个大户人家里不是娶个三妻四妾的,所谓娶妻娶贤,说得就是能娶个大度顺和的正室,这样不管之后娶多少妾室来她都能容得下,若是正室之妻都如周茹这般眼里容不得沙子,娶了她莫说纳妾无望,只怕是日子都过不安生了。 四夫人素日里最看不惯的人就是周茹,整日里在府中横行霸道的,说白了还不也是个妾室生得孩子,若不是周盈她娘亲死得早,让她这个嫡出的女儿没什么靠山,能轮得到她周茹这么横?那宋府肯让公子娶她个庶女做正室已经是抬举了,她竟然还不知趣,作死的闹,倒真把自己给当个东西了。 被四夫人一句轻飘飘的话戳到了痛处,周茹的脸色都变了,掷了筷子就要同她算账,却被一声呵斥给吓软了脚。 “都在这闹什么!不愿意吃都给我滚回房中去!” 周老爷不知何时去而复返,那脸黑得显然是听见了方才她们谈论的那番话,四夫人心道了一声“不妙”,抬眼望去果然见老爷身侧,袅袅婷婷的五夫人正朝她挑衅的笑,顿觉心中一阵无名火起,当着老爷不好发作,只得生生地忍了下去。 下人来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周老爷往厅中一坐,吩咐了下人一句:“去把二小姐找来。” 周盈正在客房中同赋儿和小豆子一起用膳,听闻周老爷找她去,她从容地擦了擦嘴,叮嘱赋儿看着小豆子,两个谁也不许出这客房的院子。才跟着来人一起去前厅见人。 前厅中已经拉开了阵势,同她预料的三堂会审差不多:唯唯诺诺成不了事的三夫人,一脸怒容不好发泄的四夫人,挑眉笑得妩媚的五夫人,还有一脸看好戏的周茹。 周盈纳闷,她到底是怎么惹着周茹了,为什么每次她倒霉。周茹都是这么一副畅快得不得了的表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字不合么? 厅中闲人颇多,周盈的心态却很是不错,只当那些人都是萝卜白菜。兀自从容地走到阴着个脸的周老爷面前,恭敬行了一礼:“爹。” 周老爷也没心情与她废话什么,直接切入了正题:“这几日忙,没时间听你细细说来。眼下得了空叫你过来问问,你是卢氏的主母。他们怎得说休就休,若你没做什么败兴的事,那爹就出面给你讨个公道,再将你送回卢氏去。” “不必。”周盈敛眉道:“我在卢氏已经别无依靠。连老夫人都避世清修了,哪里还能有我待的地方呢。” 周老爷闻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拍着桌子道:“事到如今。你倒还有脸说,你嫁到卢氏也不是一日两日。竟连个夫人地位都保不住,夫君一死就给你赶了出来,还连累着家中父母跟你一道颜面扫地!你先克夫后克子,如今还要回来克死我不成?!” 周老爷越说越气,到最后一句话时险些憋过气去,面红耳赤怒目相向的模样吓得几位夫人都是一声不吭,五夫人也是隔了好一会儿才瞅准了时机献殷勤,一边抬手抚着他后心帮他顺气,一边嗔怪地对周盈道:“你看看你,好端端的让你爹生这么大的气,他年纪这么大了,哪经得了这个啊,你若是心里还想着孝顺他,该让他安心顺意的才是。” 周盈闻言不为所动,只垂着个头不说话,心里却将这一唱一和的夫妻俩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尤其是那个周老爷,周盈再怎么不济也是你亲女儿,你这么对她还想求什么福泽绵长?不被一道雷劈死就烧高香了! 周老爷缓过气来,顺着五夫人的话冷冷道:“事已至此,我也不能留你在府上让人贻笑大方,你要么离开这长安城,寻个无人知道的清净佛寺落发出家,好好为你那夫君守节念经,要么干脆趁着现在为时不晚,直接殉情随他而去,你死后爹会做主替你同卢氏讨个贞烈牌位,到时想要入卢氏祠堂应当也不难,眼下长安正要建烈女祠,他日建成你的牌位也能供奉祠堂中受人敬仰,也算是光宗耀祖的功德一件,好过你现在这般过活,你意下如何?” 要么走要么死,归根到底他就给了这么两条路,周盈垂首听着他这番话,心里敞亮得跟镜子一般:恐怕比起前者,周老爷更倾向于后者多些,毕竟远走他乡与他就没什么干系了,而殉情自尽,留下的名声可都是他周府的。 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么。 两条路摆在面前,周盈依然镇定,只静声问道:“爹可否给点时间,让女儿好好权衡一番?” 周老爷闻言面色有些不悦,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来报说有人来府上拜访,只得将要说的话给咽下去,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周盈的要求。 周茹脸上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周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走下堂时一个人正风风火火的往这边来,周盈礼貌性地往右边稍微靠了靠,那人却像是没看见她一半,直直地朝她撞过来,牛一般壮硕的身材险些把周盈给撞飞了出去,周盈捂着撞麻了的肩膀一脸莫名地看着她,耳边响起周茹幸灾乐祸地嗤笑之声,脑中却渐渐地浮现出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名。 周……周凤枝? 想起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姑周凤枝,周盈心里顿时有种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的感觉,不由想起回娘家奔丧那次,无意中瞥见她搂着一个比女人还妩媚的白面小生时的场景。 那时周凤枝还是一身缟素,自己的生身老母还躺在寿材里没下葬,一墙之隔她竟还和个娘娘腔腔的小白脸打得火热,两人花前月下,一副山无棱天地合的甜蜜样子,但那着实悬殊的年龄差再配上违和感十足的面相,着实让周盈觉得亮瞎了眼,三观碎成了一地的渣。 她不是早在范阳嫁过人了么,怎么也跟着一起迁到长安来了? 周凤枝也没正眼瞧一瞧周盈,大概扫了一眼堂上,就撂出了大嗓门:“周茹,你爹人呢?!” 周茹最是烦这个没什么涵养的姑姑,听见她的大嗓门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权当没听见,也不搭理她。 周凤枝见状顿时怒了,指着没大没小的周茹就要破口大骂,却被一贯和气的三夫人给拦下了,对她赔笑道:“大姑莫怪,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与她一般计较,前院来了客人,老爷刚刚去接了,大姑你可有急事?” “不是急事也不会这个时候来了,”周凤枝皱着眉头自顾自坐下,接过三夫人递来的茶牛饮了一大口,舒了一口大气,“我那宝玉阁的账房,昨夜竟然卷了银子跑了,被我派人追回来往死里打了一顿,眼下投到牢里去了,可叹那银子虽追回来了,却没个可信的人打理,想借哥哥铺中的账房去给我顶一段时日,人我一会儿就带走了,你同他说声。” 三夫人对这些铺子里的事儿一向不操心,也说不上什么话,倒是那厢静坐品茗的四夫人闲闲地插了一句:“人你是带不走了,铺子里老账房日前生病,回了家就没回来,现在就剩一个年轻的,还不怎么稳妥,前阵子老爷也为这事发愁呢,自己还没顾得过来,哪里还能有心去管大姑你的生意。” “这都是些什么事!”周凤枝本以为这次来能解一下燃眉之急,没想到却是白跑一趟了,顿时一张脸拉得老长,起身就往外走。 周盈故意走得慢,将她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刚出了月门周凤枝就追上她了,没几步就把周盈甩开在身后老远,可见真是着急了。 账房先生……这倒是个好机会…… “姑姑稍等。”周盈在后面喊道。 周凤枝回头瞥了她一眼,不甚在意道:“是你啊,叫我何事?” 周盈笑得一脸无辜,“方才听见姑姑说铺子里有了些麻烦,我私心想着,像是管理银子这一类,最好还是找信得过的人经手,再不济也得找个本家的人来帮忙,才能真正放心不是?” 周凤枝听她这番话在理,便点点头,“莫不是你有什么建议?” 周盈笑笑:“侄女不才,找书苑 .zhoshuyun在这府中也没什么事做,姑姑若看得上,我可以先去铺子中帮姑姑做做账。” “你?”周凤枝上上下下扫了她好几遍,眼神分明不相信,“你不过个女儿家,哪里能做这些,这可不是谁说能做就能做的。” 周盈笑容依旧,提醒她道:“姑姑莫要忘了,先前我是嫁到哪里去的,夫君未逝之前,我也在府中管理过一段时日账目,此番能应下此事,定然不是同姑姑夸夸海口这么简单,姑姑不信,可以找人来试试我。” 周凤枝来了兴致:“试就试,你随我来。” 周盈跟着周凤枝一起上了马车去了宝玉阁,宝玉阁的账房里眼下一团的乱遭,周凤枝指着那些烂账对周盈道:“既想做账房,这些早晚都要理顺的,你先理一理给我看,现下还未到正午,若是你今日天黑前能理完,我就去同你爹说,让你留在这里帮忙。”(未完待续) ... ... () 第5章 小姐做账房 周凤枝走后,周盈简单滴翻阅了一下那些账簿,又大概估算了一下将这些理顺要花费的功夫,心里多少就有了点底。古人有古人的智慧,现代人也有现代人的捷径,周盈拈着毛笔在手,心中道:姐好歹也是有经济学硕士学位的人,挣大钱不敢说,算个账什么的要再不行,岂不是对不起这些年花出去的学费和投在学校食堂黑暗料理界的伙食费么! 她脑子本就转得快,又是专业对口,店铺中人来来往往的,账房里却没人来打扰,周盈很快就入了境,将那些个账本根据各自问题一二三五的分好了类,而后按照难易程度由难到易逐个击破,不到天黑就将一堆烂账给整理得井井有条。 傍晚时分,周凤枝拈着个小茶壶来看进度时,周盈正趴在案台上补觉补得正香,身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又一摞的账本,让周凤枝有些看傻了眼。 跟着她一同来验收的人悄悄的入了账房,抽出其中一本翻了翻,又对比了先前的账本,眼顿时瞪得老大,对着案头上睡着的周盈默默地投去了一个崇拜的眼神,而后同周凤枝耳语了几句,周凤枝的脸上顿时笑开了一朵花儿,也没顾得上去叫醒周盈,转身便出了账房。 周盈当真是做账做累了,眼下睡得沉,浑然不知在她睡着的这一个时辰里,周府已经被周凤枝给搅成了一锅乱粥。 五夫人今早刚刚找了个算命先生算过,说这府中确实有人和她八字不合,若是常常同府而处,轻则小伤小病不断,重则恐怕还有性命之忧。五夫人本就不算什么良善之辈。又偏爱听信鬼神之说,原本她就因成亲那天的事儿对周盈心有芥蒂,眼下听了算命先生一番言语,愈发留她不得,若是这周盈被周凤枝给留下了,日后势必还会经常碰面,这叫天她如何能安心! 因而听闻周凤枝要留周盈在铺子中做账。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准备的一肚子话却被周凤枝一句给堵回去了:“我同你家老爷说话呢,轮得到你个妾在这指手画脚的插嘴!” 五夫人顿觉自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眼中当即泛起了水花,可怜楚楚地看向周老爷,周老爷却没看她,只是兀自揉着自己的眉心。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有这样蛮不讲理的阿姐,任谁都会无可奈何。可现下周氏也就剩下这么一个胞姐,娘胎里的情分丢不得,即便她不争气,胡搅蛮缠又臭名声在外。可当年若不是有胞姐相助,周家如今应当还是个在乡下种田的营生,又怎么会这般风光。就冲着这点周老爷还不免要多多包容她,只是眼下这桩事。着实难办了些。 他倒从来不知晓周盈会做账,但她一个已嫁又被休弃的女儿,顶着个克夫克子的名声,怎么还敢将她留在家里呢。这些利害他也同周凤枝说了,奈何他这个胞姐从不是个信鬼神的人,他说了半日她也只当是在放屁一般,依旧咬着留周盈的事儿不放,一旁看热闹的四夫人深知五夫人的心事,见她那副着急上火的样子心里舒爽不已,心中暗道:既然你急着弄走周盈是怕她败了你的福气,那我何不让她多留几日好好恶心恶心你?便适时地插嘴帮着周凤枝说了一句。 “照我看,那些个什么天命其实也不能全信,柳烟妹妹若真是福泽深厚的人,自然不怕别人来折你的福,况且周盈那孩子也是苦命,咱们娘家收留一段也是无可厚非,再说只是留一时又不是留一世,等大姑找到了合适的人接替,再叫她走就是,老爷何不给大姑一个面子,权且留她几日给大姑帮帮手,毕竟都是学院的姐弟,怎么还不比外人说话管用了?” 她的话确实在理,周老爷又实在拿这个刁钻姐姐没办法,就沉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有了周凤枝撑腰,周盈在府中这才算待踏实了,周茹再暴跳如雷,五夫人再咬牙切齿,四夫人再幸灾乐祸,放在周凤枝这个远近闻名长安第一泼妇眼里,这三人加起来一锅炖了都不够她塞牙缝的,那战斗力简直弱爆了。 赋儿同从前一样留在身边伺候她,小豆子则在宝玉阁中谋了个差事,每月也能拿上二两银子的酬劳,虽说不多,好歹是能自己支配的钱,原本心来的小工被老工欺负压榨,故意克扣月银的例子也有不少,可小豆子心眼活泛,腿脚麻利又惯会讨人喜欢,来上工没多久,宝玉阁里上到掌柜下到小工,都挺喜欢他,第一月结算月银时就原封不动地将二两银子都发给了他。 小豆子用银子给周盈买了一副胭脂,剩下的买了不少热包子,正午时都拿出来给阁里的掌柜和伙计们分了,周盈出来取柜子里的笔墨时,他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嘴里啃着包子,一边眉飞色舞地同将他团团围住的伙计们将范阳的风土人情,引得人群里发出一阵又一阵嘘声。 “二小姐来了。”年逾五十的掌柜一脸和善,笑眯眯同周盈打招呼。 小豆子那厢引起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委实吵了些,周盈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意思提醒小豆子低调点,只得对掌柜赔笑道:“小豆子年纪小不懂事,惯爱凑热闹,等我回去说说他。” “不必不必,”掌柜笑着连连摆手:“难得有这样活泛的人,从他来了之后这里的伙计上工都不再是从前那般无精打采的,这样热闹热闹也好,忙忙碌碌一整天人难免觉得困乏,说说闲话倒也能觉得松泛些。” 周盈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了些底,便也没先前那般忐忑不安,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小豆子闹腾去了,反正他心思活反应快,应当也不会被周凤枝抓到什么。 到晚上下工时,正是一日里最凉的时候,清晨下了一场雪还没化,到现在竟然又纷纷扬扬地接上了,很快就在地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两人嘴里嚼着掌柜给的麦芽糖漫步雪中招摇过市,中途小豆子坐东,用买胭脂和包子剩下的几个铜板请她吃了一碗面,吃完面喝汤暖身时,小豆子还感慨:“二两银子确实少了些,若是能挣二十两银子,我就能请姐姐去一品鲜吃青梅鱼宴了。” 面摊很小,只搭了个容下五六人的小棚子挡头,棚子外雪花飘扬,棚子里热气氤氲,周盈喝着热乎乎的面汤,听着小豆子的话心中一暖,心满意足道:“不拘吃得是什么,你有这份心我这个做姐姐的就高兴了,照我说山珍海味还没这一碗面汤暖心,有这个我就知足了。” 小豆子闻言咧嘴一笑:“姐姐不嫌弃就好,下回我领了月前,再带姐姐去吃好的!” 周盈应周凤枝要求在宝玉阁中做账,完全是免费劳动力,一分钱银子不取的,现下她的荷包比脸都干净,听得小豆子这样拍胸脯子说,便笑眯眯地应下了:“那以后姐姐就靠你养了。” 二人吃饱了肚子,又包了两个鲜肉烧饼带回去给赋儿,踏雪绕到小巷打算从后面进去时,一推门却险些跟从里面出来的那个撞个满怀。 从里面出来的是个结实的汉子,皮肤黝黑,眉眼算不上俊朗,但也不十分难看,总之就是个一般人的长相,可他抬头的时候周盈扫了他一眼,总觉得看着有些眼熟,至于哪里眼熟她也说不清楚,不由又多看了一眼。 那个汉子也正垂头看她,二人对视一眼,周盈礼貌地朝他笑了笑,汉子分明一愣,反应过来后也扯着嘴角回应给她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入了第二道门时,小豆子还在探头探脑的回头张望,听得周盈唤他,他凑上去小声道:“姐姐方才走了老远,那人还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你呢。” 周盈道:“你一路探头探脑地没个完,这般怪异举动能不惹人看么。” 小豆子大呼冤枉:“他分明看得是姐姐你,怎得要往我身上推了。” 周盈瞥他一眼没说话,入了院门赋儿就迎上来了,小豆子见了赋儿立刻将先前的事抛在脑后,取出宝贝了一路的肉饼给她,听赋儿惊呼了一声“竟然还热乎着呢!”顿时得意得不得了,忙不迭地与她讲起了今日发生的趣事。 人家两枚正当风华正茂的小鲜肉,找书苑 zhosuyuan 叽叽喳喳地谈笑风生,那脸上一个赛一个的青春洋溢让周盈这颗沧桑的心倍受打击,喝完茶之后就默默地遁了。 如今周盈身份特殊,在周府中时时事事都要格外低调小心,却也比先前在卢氏做媳妇时要轻松些,士族之家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涉足的地方,自己能全身而退,也不过是靠着运气。午夜梦回时,还是不免会想起在卢氏的点点滴滴,这其中想得最多的,自然还是那个笑容清澈的俊美男子。 周盈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在修竹院的那颗百年梨树下,他一袭白衣立于梨花纷落中的身影,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美态,是她记忆中难以抹去的美景。 若世间真有轮回道,他应当早就踏入凡尘之中,重新为人了吧? 凡尘庸碌,人潮滚滚,人人个安天命,不知祸福旦兮,却还是要努力的活下去。(未完待续) ... ... () 第6章 梦中何端倪 外窗外雪簌簌而落,周盈就着这沉静的雪落之声沉沉睡去,进入到了一个奇怪的梦境里去。 梦里她变成了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子的小女娃,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里又气愤又委屈,却总也控制不住情绪,最后竟然裂开嘴嚎啕大哭。 从五岁半最后一次尿床被老妈收拾过之后,一直到她在医院里度日如年,中间隔着的十好几年里,虽然也因为某些事掉过眼泪,但这样扯着嗓子嚎的痛快感觉的确是再没有过了。 有人在她对面蹲下身,泪眼朦胧中望去,小小嫩嫩的一团,分明是个还没长开的小萌娃,却一脸小大人模样的在摸着她的头顶,一边将一只黄金打造的长命锁放到她眼前,一边安慰道:“方才是我逗你玩呢,我没有拿你的长命锁去换糖吃,对不住啊。” 周盈心想这孩子还挺懂事,那干脆就原谅他吧,但却听见稚嫩的童音从自己嘴里飘出来,带着不加掩饰的悲愤:“走开!你是坏人!” 小萌娃见状依旧嬉皮笑脸,再接再厉将她的辫子给揉得一团乱,这才拿起那个被扔远了长命锁,给她戴好。 “给你戴上啦,再扔了我就不给你捡了,到时候你爹打你板子,可不怪我了哦!” “小公子,夫人在找你,要回府了。”仆人模样的人站在三步远处,恭敬道。 “我来了。”小萌娃应了一声,又笑眯眯的摸了摸周盈的脸,周盈大怒:小小年纪居然就学会了色狼轻薄那套!却不料人家伸出手展示着上面的脏印子,眼神清明,语调无比真诚:“看你的脸跟个花猫一样。回去让你奶娘给洗洗干净,不然你爹娘肯定会骂你的。” “晛地伐——”一个衣着华丽的夫人站在不远处的柳树旁,朝这边招手。 小萌娃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了些什么,似乎是一种外族的语言,回头朝周盈笑了笑,甩着小胳膊小腿儿轻快的朝母亲站着的地方跑去。 就像是跑入了晨光中,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楚。 晛地伐……? 赋儿拍了半日门。不见里面有动静,就自己近来打算唤小姐起来,却正赶上小姐说梦话。不由凑近了问了一句:“啊?小姐你说什么?” 周盈被这天外来音从梦境拉回了现实,一张眼就看见赋儿一脸疑惑的立在床头,她自己撑着从床上坐起身爱,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戴着的长命锁。 周府中的规矩。但凡周府子女都有这么一枚长命锁护身,据说是可以镇邪聚富。先前出嫁时匆忙混乱得就被塞上了轿子,就把这个遗留在周府中,来长安之后,三夫人让人又把这个给送过来了。周盈觉得这长命锁工艺精制又不算累赘,便一直贴身戴着,可也没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地步。怎得平白无故就梦见它了? “小姐,四夫人一早传话来了。说是请你一块去采办过年用的物什。” 莫名其妙的约着去逛街买东西,周盈用头发丝想都能猜到这四夫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有些困顿地挠着头道:“你告诉她,就说我近来受风了,风一吹就起红疹子,不能随便出门。” 赋儿“哦”了一声走了,隔了一会儿又来敲门。 “小姐,四夫人说在马车里受不了多少风,且这次不光为采办过年的物什,还要去庙里烧香,几位夫人都去,您不去不行。” 周盈无奈接过衣裳,这理由找的,真是不去不行了。 换了一身衣裳,顺便找了个帕子将自己的脸给覆上,周盈一出门,门口的赋儿眼睛就直了,反应过来后直把她往屋里推。 “小姐这样子出门可使不得,您这脸蒙得,看着跟江洋大盗采花贼似得。” 周盈捂着脸上的粉帕子瓮声道:“刚才说了不能受风,大摇大摆的出去岂不是摆明了自己在诓人么。” 赋儿从房中寻了个青色的半透明纱巾,换下她脸上的那方粉色缎帕,左右看了看无甚纰漏,才道:“寻常小姐们出门,要是遮面的话都用这种帕子,这样看着就好多了。” 小年前后,各个府中的女眷都要到庙里去烧香还愿,尤其是商人家中,最是看中这样的仪式,务必郑重相待。 周盈本来以为自己是来得最晚的,没成想和一干人裹着冬衣在门口等了半日,五夫人才姗姗来迟,好不畏寒的穿了一身昂贵的雪白狐裘来,看得四夫人眼里都要滴出血来了,她风情万种的朝四夫人挑衅一笑,三夫人忙不着痕迹的拉了四夫人一把,四夫人憋了一口气在心里,狠狠的剜了柳烟一眼,跟着三夫人上了一辆车,二夫人垂着头不说话,默默的跟在五夫人身后上了另一辆马车。 几位夫人坐定后,才轮到她们这些小辈,周茹当仁不让的先爬上了马车,周盈正打算也上去时,从大开的府门里摇摇晃晃跑出个人来,一路唤着:“娘亲!”一路往周盈这边跑。 二夫人听见声音,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急声道:“文远,赶紧回去,谁让你跟来的!” 周文远见娘亲朝他皱眉头,不依不饶的抱着车辙不撒手,二夫人无法,伸手想将他抱上车来,身后的五夫人理了理身上的狐裘,皱着眉头道:“你若是要带着他,就从我这车上下去。” 二夫人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勉强的笑着对她道:“妹妹你看,这文远不过是个孩子,而且他还叫你一声四娘,带着也不打紧的……” 五夫人不买她的账,语气依然傲慢:“要么放下孩子,要么你和他一同下去,你自己选。” 前面的马车里,有人似乎掀起车帘往后面瞟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放下了,看来是没有插手的意思。 几位夫人里二夫人的出身最低,不过是府中一个粗使丫头做了妾,却先声夺人的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惜那孩子两岁时发高烧死了,几个月后三夫人临盆,本以为能是个男孩,结果却同大夫人一样是个女儿,三夫人原本打算再接再厉一举得男,然还未出月子,二夫人却又有了身孕,更运气奇好的又生下了一个儿子,便是现在府中唯一的男丁周文远,周老爷也因此认定二夫人是个天生生儿子的命,对她格外照顾,惹得几位夫人很是眼红,连刚入门的五夫人也因此很是不待见她,存心要难为难为。 周盈素日里和几位夫人见面的机会不多,却还记得这位二夫人几天前曾派人给她送过一桶炭,便走到她马车前拉住周文远的手:“二娘,我那辆车宽敞,要不让文远跟我们一起吧。” 她一句话便解了眼下尴尬场面,二夫人很是感激的表情,五夫人则是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周盈弯腰费力将周文远抱上马车,车里的周茹见状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你带着他做什么,净是麻烦。” 周文远年纪小,是非观还不是很明确,见周盈对他笑脸相待,便见风使舵地往她怀里钻,扭过头对着冷脸的周茹连声道:“坏人!坏人!” 周茹一愣,继而气得脸都红了,但碍着这周文远是家里唯一一根独苗苗,谁都轻易动不得的,只能咬牙切齿地狠狠剜了他一眼,坐到另一边和他们这边拉开了距离,互不搭理。 一干人等坐定后,为首马车的车夫甩了一下鞭子,几辆马车晃悠悠的开始往前走。 跟在几位夫人身后在庙里上了香还了愿,夫人们要到后院去听和尚讲经,二夫人临走时将周文远托付给周盈照看着,三夫人也趁机让周茹莫要乱跑,在这帮着周盈一起看着周文远,周盈倒无所谓,反正没有周文远她也就是在马车上待着等,周茹则有些不耐烦,她不喜欢小孩子,何况周文远又是个被宠坏了的,半刻也安分不下来的小孩子。 周盈也没打算和她一道,兀自牵着周文远往庙门口停着的马车去,刚把周文远托上了车,一回头便见周茹皱着眉头捂着口鼻也跟出来了。 庙中香火味盛,刚刚在里面就听见她打了个好几个喷嚏,定然是待不住了才出来的。 马车里也冷得慌,找书苑.zhohyua 还不如站在外面能时不时走动一下暖和暖和脚,周盈就往后让了一步,本想让出空来让周茹上去,周茹却是瞪了她一眼:“我还不想上去,你看好周文远就行。” 今日是小年前最后一个适合烧香的黄道吉日,来烧香的人不少,大部分是携家带口徒步而来的,也有架着马车的世家富户,现下虽说没有固定的停车位,但大家中人多半是知书达理,马车也停放的很是规矩,站了这么久也没见哪家把马车乱停乱放,庙门口地方不大,却是一派井井有条。 “这位小姐,劳烦让上一让。” 车夫礼貌地吆喝了一声,周盈闻言向一侧靠了靠,让出半步的距离来,驾车的车夫朝她礼貌一笑,架着马车很是熟络地从树的那一侧绕过来,将马车停在了周盈的旁边。 车停下半晌,却迟迟不见有人下车来,仿若来此并不是为了烧香拜佛,但冒雪而来不为拜佛,在这佛寺门口又能做什么? 身侧一直不与她说话的周茹此刻突然靠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了一句:“你闻见没有,好浓的熏香味道。”(未完待续)r655 第7章 暗识男人香 周盈怀疑这个周茹是不是有鼻炎一类的病,她对味道似乎特别敏感,经她这么一说,周盈似乎也觉察出来从那停滞不动的马车中似乎真的传来一阵阵的幽香之气。 大户人家中喜用熏香的人不在少数,似乎还是一时奉上,周盈不明白周茹为何对这辆马车里的香味这般敏感,还皱着眉头,似乎一副看不过眼的模样。 “身为男子居然沉迷于这些个女儿家家的东西,庸脂俗粉一枚。”周茹一脸鄙夷道,似乎对车中人极为不齿。 周盈诧异于她是如何知道车中人是男子,耳中却听见这沉积多时的马车中似乎有声响传来,遂压低声提醒她道:“你小声些,莫要被人家听到了。” 周茹瞥她一眼,撩开车帘上了马车,周盈看见隔壁马车的车帘似乎闪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好像方才有一双眼睛在透过那道一闪而过的缝隙窥探她。 车中人,难道是听到了周茹方才的话,才掀开车帘来一探究竟么? 雪纷纷扬扬下得愈来愈大,几位夫人却迟迟未归,周盈觉得脚有些冷,便也跟着上了马车,刚刚坐定就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周盈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前站着的竟然是隔壁马车的那个车夫,此刻正一脸恭敬的对她笑。 “我家公子,想请两位小姐到车上一叙。” 周茹连眼皮都没抬,便将头扭过去了,周盈也没有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习惯,何况这还是民风保守的古代,姑娘家家的莫名其妙到一个陌生男子车上去,传出去也不像个样子。 “劳烦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一声,我姐妹二人一会儿便要走了,恐来不及与他一叙。” 车夫应下后告了辞,周盈放下车帘,有些好奇地问了周茹一句:“方才,你怎么猜到那车里是个男子的?” 周茹一脸鄙夷地看着她:“那车中麝香味道那么重,除了男子,哪个女子敢用那种香?” 原来那股说不出来的熟悉香味是麝香。 周盈对香料并不是十分了解,但对于麝香还是有所耳闻,听说是一味极损女子肌理的香料,因价格昂贵很难获得,像她这样不识货的又大有人在,因而便成就了麝香在各种宫斗宅斗中的重要地位。 原来这种一出场就能让宠妃女主们流掉个把孩子还不知原由的香料,闻起来就是这个味道。 “打扰二位小姐了,我家公子有一物相赠。” 马车外再度响起那个车夫的话语,随着他的话,一枚玉佩被从车帘下递入,周盈有些莫名其伸手接住那枚芳香四溢的玉佩,刚想问问他家公子送这个是什么意思,却听见了车夫转身而去的脚步声。 玉是白玉,入手细腻微凉,应当是上品。 初次相遇,连照面都未曾有,就送上这么贵重的东西,还连名姓都不问,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马车中的周文远自娱自乐地找到了新游戏,沉浸在自己的角色扮演世界中无法自拔,把周茹当成了假想敌,手里胳膊长的小木剑直往她身上戳。 来的一路他也是一直在玩这只小木剑,却只是拿在手里瞎比划,往人身上戳倒还是头一次。 木剑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也伤不了人,但周盈怕他这样把周茹给惹恼了,便抬手想拉他过来哄哄,一不留神被他手里的小木剑戳到了肩膀,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这疼让她有些惊诧,捂着被戳的地方诧异地看着不知为何眼睛红红的周文远,不明白他一个小孩子哪来这样大的力气。 周茹终于被惹恼了,瞪着眼就要收拾周文远,伸手要去夺下他的木剑,争执间她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给碰掉了,周文远快速地弯腰捡起玉佩,冲周茹做了个丑兮兮的大鬼脸,气得周茹七窍生烟,刚要伸手去捉他,他却掀开车帘蹦下车跑了。 周文远这么一跑,周盈也急了,忙跳下车跟在他后面追,周茹也气急败坏地跳下车来,为着她的宝贝玉佩,今日她也未必能饶得了周文远。 周文远一手攥着周茹的玉佩,连那支小木剑都不要了,围着马车绕了两圈,居然爬上了一直停在隔壁未动的那辆芳香四溢的马车。 周盈只来及看见周文远小小的身影在车帘后一闪而过,待到追过去时,那辆马车却开始动了,就像是没发现有这么个小孩子钻上了车一般,连周盈的挥手叫喊都没有理会,车夫面无表情地架着马车从周盈面前扬长而去,眨眼间就把她们落开了一大段距离。 眼见周文远被陌生马车带走,周茹也慌了神,周文远是府中的宝贝,倘若让爹知道她们两个把这唯一的弟弟给弄丢了,回去定然是要脱一层皮的。 追着马车跑了一会儿,奈何人和马之间速度的悬殊,到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在视线中扬长而去。 靠着两只脚,怎么可能追的上马,周盈四下看了一眼,问周茹:“你会不会骑马?” 周茹莫名地看着她,不耐烦道:“我哪里会骑马,那是姑娘家该会的东西么!” 周盈没等她说完就转身跑开了,直跑到一颗拴着马的树下,对着正解拴在树干上马绳的人“喂”了一声,那人刚转过头来,手中的缰绳就被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白玉玉佩。 周盈费力地跨上马背,指着不远处目瞪口呆的周茹对马下人道:“玉佩算是抵押,那个穿绯红色衣裳的是我妹妹,也一并抵押给你了,到时跟着她去府上领你的马。” 言罢,扬鞭策马而去。 一匹马想要追上一辆马车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前提是马术要精湛,就算不精湛,起码也得还过得去,周盈就属于那种还过得去的水平,还没生病住院之前,她偶尔会跟着朋友一起到马场去溜溜马消遣一下,但那时都是穿着骑马装全副武装的,像这样毫无保护措施的飚马,倒还是平生头一次。 周盈其实在甩完那记鞭子之后便后悔了,她一个骑着马遛弯的人,又怎么会料到这马发起疯来跑,竟能跑出这样的速度,耳边风声呼呼地响,脸上遮掩的面纱早不知刮到哪里去了,周盈最初上马时的热血全被这身边呼啸而过的风给吹凉了,面色微微有些发青,手里死死地拽着缰绳,好在脑子还算清明,还能记得让马转一转方向,越来越近地追着马车。 马车似乎感应到了有人在后面追,只听见几声鞭子响,眼看不过一臂的距离瞬间又被拉开了不少,还有越来越远的趋势,周盈眼见着马车又要扬长而去了,咬了咬牙,扬起手中鞭子在马屁股上又是一记。 刚刚有些消停下来的马被这一记鞭子给抽怒了,也不管背上的人能不能消受住,撒开蹄子一阵风似得就跑到了车前面,亏得周盈反应快抱得紧,不然早被它那一下给摔下去了。 局势一下子就被扭转了,先前是她骑马追着马车跑,现下竟然变成了马车追着骑马的她跑。 周盈吆喝了好几遍都没把马吆喝住,不由有些慌了。 这匹疯马,不会只有油门,没有刹车吧?这要让它继续这样跑下去,别说周文远,她自己能不能回来都得两说。 周文远回不去府中人还会牵肠挂肚,她要是回不去了,五夫人恐怕是要张灯结彩的大肆庆祝了。 不甘心地又试探性地吆喝了两声,奈何马大爷似乎跑爽了,根本就不理会她,周盈骑着它一路走街串巷招摇过市,碰倒小摊吓哭小孩,招来一片谩骂之声,马的速度却丝毫不减,直到跑出了街巷,马大爷似乎才觉得累了,慢慢减速停了下来,立在原地不动了。 周盈拖着剩下的半条命从马背上费力爬下来。 这估计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骑马。 她长这么大,不晕船不晕车不晕飞机,被朋友戏称为“三不女汉子”,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晕马的。 刚靠在墙根喘了两口气,就听见一阵辘辘之声,抬头望去,那辆早就跑丢了的马车竟然从巷口缓缓地驶入,停在了与她十数步之遥的地方。 周盈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撑墙的手往那辆马车走去,车夫对她礼貌一笑,让出了车前的位置,自己静静立在一边。 怪异的举动让周盈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收住步子停在了距离马车三步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文远?” 车帘被从里面掀开,周文远的脸从帘后露出来,没有丝毫惊恐,反而满面带笑,似乎是刚刚从有趣的游戏中回过神来。 “阿姐,这里有好玩的,你也一起啊!” 周盈松了口气,伸手去拉他,却怎么也拉不动,只得放缓语气哄他:“文远听话,别闹了,咱们还要赶回去呢,不然你母亲要责罚你的。” 周文远“哦”了一声,忽而面色一变,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推了一把一般,尖叫着就要摔出车外,周盈面色一变想要伸手接住他,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周文远满面惊恐,两只手本能的往前伸着,周盈看着他的手,找书苑ww.haosuua.co 像是突然被雷劈中一般,奋力将手往外抽,却反被那手上的力道钳住,不容抗拒地被它拽入了车内。 像是突然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极度的光明到极度的黑暗,这马车中竟然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不见五指的黑暗像是黑夜缚住眼睛的手掌,什么都看不见,唯有鼻翼间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如魅如幻,如杀人于无形的刀,一点点地抽干了她身上的力道。 软软倒在柔软的毛皮之上时,她的感官依旧清晰,身上却重逾千斤,连动一动手指的力道都没有。 “公子,这个小孩子怎么办?” 一只手揽在了周盈的腰上,稍稍用力,就轻巧地将她的上半身从地上扶起来,靠在了一个硬物上。 那似乎是一个男人的膝盖,它的所有人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麝香气息的男子,玉佩,手指,长发……连喷在她额头上的温热鼻息,似乎也浸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香气。 “把他送回周府,我要的已经得到了。”r1152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8章 辨香择佳人 身处群山峻岭之间,放眼望去,绵延山势越是巍峨,就越衬托出此身的渺小。周身弥漫着松脂的香气,夹杂着不知名野花清甜的气息,周盈从头顶遮掩的松柏枝叶间望去,一轮明月正从枝缝间探出头来,柔柔月光之下,周身一切静谧而安详。 伸手似乎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在这月色柔美,音质奇静的山涧,哪怕是鸟儿拍打翅膀的声响都显得格外突兀,周盈安然恬淡的心情被这突然出现的脚步声打乱,下意识向一侧迈了一步,一脚踩到了一根干枯的松枝上。 “啪”松枝折断的清脆声响在耳边乍开。 周盈蓦然睁开眼睛,眼前已不再是柔软月光下的山涧小景,而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厢房,房中放着的一盏精巧香炉,青烟袅袅地燃着不知名的香料,那股如沐山涧夜风的清新松柏之气便是从那香炉中发出来的,袅袅婷婷地充盈了整间屋子。 “姑娘醒了?” 周盈顺着声音望去,才恍然发觉这房中竟还有人在。 月白色的纱帘后隐隐约约透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她从纱帐下走出时,脸上的笑容十分安然甜美,缓缓走周盈面前,半跪下身来,将手中托着的一只盛满各式鲜花的花盘奉到周盈面前,隆隆冬日见到这样一盘子香气四溢的鲜花,周盈不禁有些诧异。 “请姑娘择花。” 托盘的周围匠心独运地雕刻出百花竞放的纹样,和盘中的各色折枝花很是相衬,周盈随手从里面拈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花,垂眸看了看那个女子的神色。 女子的笑容依旧不改分毫,周盈选好花后,她便将捧着的托盘放了下来,顺势站起了身子扭头就走,到门口时周盈听见她似乎在与另一个人说话。 “将香炉撤了,换上‘牡丹岁’。” 几乎在她走出门的同时,有两个同样大小的女子垂头走进来,都没有搭理立在一旁的周盈,其中一个手中抱着一只精巧的香炉,等另一个将原来的香炉抱走之后,才将手中香炉放下,取出火折子点燃了香炉中淡粉色的香料。 香料一点起,味道便散出来了,是一股浓郁却不熏人的花香气,周盈自己闻了闻,不禁将手中吧牡丹花凑到鼻尖,果然是一样的清甜味道。 原来那女子说的“牡丹岁”就是这种牡丹花香气的香料。 “你们等一等,喂——”周盈想叫住那点香的女子问问这究竟是要做什么,那两个女子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垂眸屏气快步走出门外,门从外面一关,接着便是清脆的落锁声。 “把窗户都关了。”有人在外面吩咐道,而后几扇窗子应声而闭,整间屋子没了通风的口,牡丹花的香气蔓延的更厉害,就像是身处在繁华竞开的牡丹园中,一不留神就要被这无处不在的香气淹没其中。 “请姑娘安心在房中等上半个时辰。” 门口的人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了动静,周盈曲起手指敲了敲门扉,门口安安静静的连个搭理她的人声都没有,似乎是已经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门口的锁被打开,近来的是一个眼生的女子,满脸的恭敬却不带一丝怯懦,将手中的斗篷往周盈身上一披,罩住了她被熏染满身的四溢花香,带着她穿过楼阁亭台,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厅堂中。 厅堂中此刻已经等候了不少女子,披着各色斗篷,乍一望去都是二十不满的妙龄女子,有规规矩矩跪坐在锦垫上等候的,也有面色焦急东张西望的,厅堂中除了这些女子外没看见有把守的护卫,连送她来的那个女子也不知何时走开了,虽没有人管制,但这些女子却没有一个站起来走的,也没有人乱说一句话,神情或坦然或焦急或忐忑,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周盈也在锦垫上坐下身来,好奇地打量着最中间空置的那张锦垫——这里所有人的位置都是以那张锦垫为圆心来摆放的,能在这里落座的应当是一个身份地位比较特殊的人。 她倒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个人废了这些气力把她带来,是想在葫芦里卖些什么药。 等候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周盈的小腿都有些跪麻了,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又披着斗篷的女子被从厅堂的各个入口带进来,渐渐的将这里所有空置的位子全部填满,周盈估算了一番,眼下这里大概有三四十个女子。 等到最后一个席位被填满,人群中似乎有了些新的响动,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绮丽的香气,撩拨着众人的神经,伴随着一声“公子到——”,人群中似乎有微微的惊叹之声。 周盈忍不住将视线落在那个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男子身上,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衫,长发不挽,如瀑一般的披在身后,只随意系了一根同衣裳一色的发带,顺着发丝柔柔垂下。 他的双眼被一缕轻纱带覆住,脚下却依旧肆意从容,似乎不是完全看不见路,但若是他的视线能透过轻纱,其它人也应该能看见沙带后他的眼睛才是。 “请各位姑娘将斗篷除下。”又是一声令下,在座女子纷纷解开斗篷的系带,一时间厅堂中各色花香四溢,而男子身上那股绮丽的异香非但没有被遮掩下来,反而比先前更浓郁了一些。 很快周盈便明白了,这个男子并非是用双目看路,而是靠着一个奇怪的技法辨别方向——气味。 他没有直接走到中间的锦垫上,而是顺着一个规律的弧度,走到每个女子身后时,便弯下身子轻嗅这女子身上的香气。 “丁香。” “紫莲。” “杜若。” “牡丹。”说到此他的眉头似乎微微皱了皱,那身染牡丹香气的女子当即变了脸色,诚惶诚恐地抬眸看着他。 “你,喜欢牡丹香气么?” 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微微颤抖:“是……不是……”她有些语无伦次,应下又马上否定了,支支吾吾半晌,像是突然崩溃了一般,弯下身去伏在男子脚边,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 “我以为公子喜欢牡丹……上次公子选定的人,就是带着牡丹香气的,我……求公子不要赶我走,不要……” 她苦苦哀求着的男子弯下身来,伸手拖着那女子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女子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清秀的眉目在那点点泪光遮掩下散发着一股楚楚动人的韵味。 “我只喜欢美貌的女子,牡丹香,你配不上。”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伤人,周盈不禁有些愤怒地看着那个口出狂言的男子,而被他语言羞辱过的女子脸上却未有半分愤怒,而是浮现出一股凄凉地绝望神色。 两个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垂首从厅堂两侧走来,穿越层层锦垫站在伏在地上女子身旁,其中一个轻声道:“请姑娘离席。” 绝望垂泪的女子闻言抬头,张张口似乎还想分辨什么,然而还没来及发出一丝声响就软软地昏倒在地,被两个女子合力架出了厅堂。 自始至终,厅堂中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是静静地望着这一幕,有嘲讽,有慌张也有故作平静,只有周盈一个莫名其妙。 这一切都好像是有一个默认的规则,所有人都在暗暗地遵照规则行事,若有违背,就会想方才那个女子那样被架出去,可这个规则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个蒙住双眼,长发垂肩的年轻男子,如此大费周章地将这些妙龄女子集在这一处是为了什么,闻香识美人么? “茉莉。” “玉兰。” “绿菊。” 男子在周盈身后站定,弯腰轻轻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若有所思。 “好清冽的牡丹香味,你从来不用香粉么?” 周盈下意识点点头,又想起他是蒙着眼睛的,便应了一声:“是。” 男子抿唇笑了笑,语气中带了几丝玩味:“这世间只有两种女子不用香粉,一是风姿卓绝不需要香粉点缀的,二是根本不配用香粉的,你是哪一类?” “我哪一类都不是,我只是不喜欢香粉的味道。” 男子唇边笑容更深:“那是你没有遇到合适的味道,我赠你一道香,你一定会喜欢它。找书苑 .ouyuan ” 鹅黄衣裳的女子将香包递上来时,周盈伸手接过,就听见厅堂中响起一阵阵的抽气声,似乎还有愤愤不平的怨愤,周盈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些女子们不知何时统一起来的一脸同仇敌忾,下意识地看了看指尖香味独特的香包,有些怀疑自己现在捏着的不是一个样式奇巧的香包,而是一个裹着香包外表的炸药包。 心中一颤连带着手一松,那只香包从指尖落下,掉在了对面而立男子的脚背上。 又是一阵惊呼声,男子伸手抓住了周盈拿香包的右手,就在周盈满心忐忑他是不是恼羞成怒要将她的手折断时,他却只是把她的手抬起来,将那拈过香包的手指放在鼻下轻嗅。 “这个味道,你喜欢么?” 这可是在古代啊,这样**的动作……这个人其实是在调戏她吧? “大哥——”一道略显无奈的声音打破了厅堂中诡异的安静,一个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立在了厅堂最大的那个门口,而他身后站着的那个绯红色衣裳的女子——周茹?r1152 第9章 虎毒亦食子 “请诸位姑娘各自回府,此处不便久留。” 男子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站在门口朗声道,那些侍候在侧的鹅黄衣裳女子们竟然也听从他的调遣,开始清场,将几十个女子分批从不同的门送出去,不消多时,偌大的厅堂就只剩下他们四人和身后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锦垫,氤氲的香气因女子们的离开变得稀薄,周盈的脑子也缓缓清明起来,忙收回了自己被男子抓着的右手。 从方才进了这个厅堂,她就觉得自己的思维和动作总是卡不上节拍,难道是这里的香气有问题,会让人的行动变得迟缓? 可方才走出去的那些女子,行走之间好像并无什么异样,难道只是她多想了么…… “周……阿姐,你还立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周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关切?甚至还对她用了称谓……阿姐?! 这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她昨晚没睡好,周茹会对她恭敬?周盈只想马上狂奔出去抬头验证一下:其实今天的太阳是打南边出来的吧。 满身奇香的男子抬手摘下了蒙住眼睛的轻纱,露出一张堪比女子的俊美容颜,似笑非笑地对站在门口那个人道:“每次都是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局,真是扫兴。” “大哥,你这次着实过分了——我听说,这位姑娘是被你抢来的?若是让父亲知道了,恐怕又要训斥你了。” “我不过是想娶个合心的姬妾罢了,这件事是我错了,你莫要告诉父亲母亲。”俊美男子笑了笑,手又不老实地搭上了周盈的手,被她甩开也不见半分尴尬,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我要娶你做我的妾室,你可愿意?” 周盈用尽了自己平生积累的涵养。才忍住没朝他翻一个白眼:姑奶奶名门正室的位子都不想做,妾室,你留着做梦去吧。 同周茹并肩走出门外时,那男子略显慵懒的声音还在身后:“我对你一见倾心了,今日有缘,来日必会再见的。” 周盈被他深情款款的告白吓得脚底下一滑,继而加快了步子,不求别的,只求能离这朵莫名其妙的烂桃花远一点。 “你身上哪来的香味,你带香囊了?”周茹一脸狐疑地问她。 “是方才在厅堂你沾染上的香味。”可方才满厅堂都是各色的花香味。而她身上弥漫着的这个味道——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若有似无,但却又无处不在一般。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方才拿过香囊的手放在鼻下闻了闻——果然是这个味道。 这香囊里的香料看来是极好的,只稍微碰触了这么一下,就有这么持久的弥留香气,实在是难得的珍品,可惜她并不喜欢这些四溢香气,不然恐怕是要后悔方才顺手丢在地上的举动了。 “二位姑娘留步。” 周盈以为自己眼花了。为什么刚刚还一脸嫌恶的周茹,会在听见这句话后脸上扬起一个这么刺眼的灿烂微笑,她中邪了? “公子何事?”连声音都是前所未有的柔美,惹得周盈身上的寒毛起了一层又一层。 方才为周盈解围的男子一脸歉意。对她道:“今日之事,是我大哥有错在先,他自幼身体不好,脾气也有些古怪。若有冒犯姑娘之处,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周茹仇视的目光几乎要在她脸上瞪出一个窟窿来,但毕竟是在旁人面前。比起先前的还算是收敛了不少,周盈也看得习惯了,盯着这样仇恨目光她的语气依然平静。 “既是无心之失,我自然不会多计较,今日之事只当没发生过。” “姑娘真是大度。”男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激,不难看出他对自家兄长的维护之意,这样是事若是唤作周茹和她,只怕周茹早就煽风点火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哎,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血缘至亲,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现下天色不早,二位姑娘独自回去不妥,在下送二位一程吧。” 周茹终于又有了插话的机会,无比贤淑又做作地应了一句:“有劳公子了。” 做在登徒子那辆芳香四溢的马车上,周茹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 “要不把车帘撩开散散味道?”这马车中的香气太甚,连周盈都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何况是疑似鼻炎患者周茹,虽然她忍了又忍,无奈这正常的生理反应由不得人,末了还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打喷嚏,还带出了一条清水鼻涕。 镇定自若地用帕子将那条不长眼的鼻涕给抹去,周茹再怎么强装淡定,还是克制不住脸红了半边,她丢人后习惯性找替罪羊,便恼羞成怒地对周盈道:“你离我远点,一身怪味。” 周盈对于她的胡搅蛮缠,没理也要说三分的本事已经是习以为常,连动都没动,只意有所指地提醒她:“你这般大声,就不怕被人家听见?” 周茹闻言面上一惊,神情很是懊恼,狠狠瞪了周盈一眼,别过头去不再搭理她。 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随意的一个试探,却让周盈无意中确定了一件事:周府最为刁蛮的小姐,似乎对正在前面为她们驾车的那个俊朗男子,刮目相看了。 男子将他们送到门口,连个名姓都没留下就走了,周茹在门口风中立了良久,直到马车消失在夜幕中她才恋恋不舍地进了门,那哀怨情景看得周盈牙都要酸倒了。 明明是孙二娘的性格,却要装什么林妹妹,莫不是故意刷新旁人承受力底线来的? 周文远和几位夫人已经早早的回了府,对于两位姐姐的走失,不知道年幼的他是怎么描述的,但周盈实在对这个小屁孩的表达能力没什么信心,就事先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在马车上也和周茹通了气儿,就说是追周文远时跑迷了路,到现在才回来。 反正这事就是因这小子起的。福祸分一半,没理由放他一个人安然无事,况且他不是周府的掌上宝么,就算把此事全推到他头上,周老爷爱子心切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正好还能借他的宠爱来为自己挡挡风头。 出乎意料,周老爷似乎并不关心两个女儿的去向,从晚膳一直到就寝,都没派人来传过一个字儿,几位夫人那里也是静悄悄的。就好像压根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这都是怎么了,她自己一贯在府中没有存在感,难道连周茹都失宠到没有人过问去向了么? “小姐,你还不睡呢——哎?好香的味道,小姐你用香料了?”赋儿抽着鼻子在她身上闻来闻去,一脸惊奇。 还是手指上的味道,从回来她吸了不下五遍手,这味道非但没有淡去,反而还越来越浓了。就好像是从体内发出的香气,无论如何都洗不掉,到最后连那盆洗手的水都成了芳香四溢,周盈只得无奈放弃。 这样顽固到能扎根的香。倒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配方是什么,若是能回到几千年后的现代社会,用这配方配出一套永久性香味的香水。成为第二个可可香奈儿也说不定。 带着满身让人不习惯的香气入梦,入夜之后,整个府邸也都进入了安然梦乡。 今日新下的雪罩住了庭院的墙头和地面。将银色的月光反射得到处都是,静谧中听得见雪落的声音,墙头上积了半掌厚的雪突然塌落在地面上,一个轻巧地身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继而是第二个,第三个……不消多时,院子中就站了五六个蒙面的黑衣人,轻手轻脚地往周盈的寝房去。 一声响亮地“来人呐!有贼!”打破了周府夜的宁静。 周老爷猛地从榻上翻起身来,枕在他肩膀上的五夫人也醒了,有些不悦地坐起身来,抬手拽过外衣给周老爷披上。 “是他们来了。”周老爷沉声道。 五夫人点了点头,反手勾上了周老爷的脖子,在他耳边柔声道:“老爷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么,既然如此,今夜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就好,等周盈被他们掳走之后,老爷就可以给卢氏写一封书信,让他们来帮忙剿匪,一来出了老爷多年来被这些匪徒劫走货物的恶气,二来嘛……周盈此番定然是凶多吉少,她若有去无回,老爷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同卢氏要一个名号抚慰,到时说不定还能将她的尸骨风光迎回范阳,届时老爷也不必再为此事烦忧了,如此两全其美,老爷何乐而不为呢。” 周老爷原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想法,被她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又攻得动摇了三分,此时正好有下人在外禀报,说是已经将贼人围堵在小院中,来问他是要生擒还是围住之后报官。 五夫人柔弱无骨的手悄悄地攀上了周老爷干枯粗糙的手,找书苑ww.zhashuun.co 盈盈暗香似乎在传达着某些不便说出地意味,这明里暗里的暗示让周老爷终于下定了决心。 “把护院们都撤离,今晚府中什么都没发生过。” 门口的人似乎是愣住了,继而飞快地应了一声,拔腿跑去传令,隔了一会儿又跑回来,气喘吁吁道:“老爷,他们把二小姐……带走了。” “知道了,你让人去写一封书信给范阳卢氏送去,就说他们家夫人被山贼劫走了,请他们派人一同来灭贼救人,周盈毕竟做过卢氏的夫人,他们若不出面,只怕要被人笑话的。” 门口人走后,五夫人笑盈盈地攀上周老爷肩头,在他耳畔吐气如兰道:“恭喜老爷,了却了这样一桩心事,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周老爷叹了口气:“我就只当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未完待续。。) ... ... () 第10章 他是精神病? 被塞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从嗓子眼里涌出来了,浑身骨节像是下一刻就能散开一样,哪里都疼,连挪一挪手指都难受的紧,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周盈两手巴着马车沿臂,将身子探出一半在车外,也不管会不会因为力竭而从窗口跌落到车轮下去,大吐特吐了一番,到最后胃里的东西已经吐空,只能吐出些清水来,却还是难受得想死。 吐了一场没觉得舒服,脑子却被夜的凉风吹清醒了不少,周盈这才意识到,自己垂在马车边摇摇欲坠了这么久都没跌下去,原来是有人在后面箍着她的腰,保证她的重心一直在马车里。 那人见她已经吐无可吐,微微用力将她从窗口拉回到车里去,放在了车中简单铺着的一床被褥上。 “蔷儿,你受苦了……再忍一忍,我们很快就到了。” 蔷儿?周盈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打量了一眼这个与年龄不符,满脸沧桑的陌生男子。 “你……”是谁? “我是苏恪啊,我找了你许多年……终于又把你找回来了,若我知道当日一别是最后一面见你,即便做了逃兵又如何,总好过失去你……蔷儿,这些年我过得很不好,总是梦见你在柳树下哭着求我别走……我再也不走了,他们说你等了我许多年,我们这就回去,回去成亲。” 周盈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身体上的折磨本就让她奄奄一息,又怎么能受得了从天而降的天雷滚滚直劈她天灵盖的这一记心灵重创,混混沌沌之际,耳边有一曲熟悉的乐曲在不停地回放。一遍又一遍。 暖暖的春风迎面吹,桃花朵朵开……桃花朵朵开……朵朵开……开开开开开…… 一场午夜劫人加疯狂马车,连吓带颠,折腾掉了周盈的半条性命,好在那个总是一脸深情款款称呼她为“蔷儿”的男子一路体贴入微,再加上后无追兵,马车慢慢地恢复了正常行程。中间还停顿在山涧修整了两次。才又把她摇摇欲坠地那半条命给捡回来了。 命回来了,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担心和忐忑。 周盈虽说是半途穿越,鸠占鹊巢地用了旁人的身子。但脑海中还是有些记忆片段在的,她是如何在周府那个小圈子里长大的,如何饱受旁人冷眼欺凌的,这些记忆虽说不怎么美好。却完整地交织出了她在此间的身份。 她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名字——周盈,身份是周府不受宠的二小姐。苏恪口中那个让他心伤又疯狂的蔷儿,的确是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人。 也或许她和那个蔷儿长得很像,然后又被错认了,但终究不是一个人。可是怎么将这件事同他说清楚,周盈一直犹豫不决,因为这个苏恪看起来并不像是正常人。 他时而欢喜。时而忧愁,时而惶恐不安。甚至有一夜,周盈在昏昏欲睡之际被他叫醒,他拉着她在山林里穿梭了整整一夜,还时不时停下来在某个山洞或是树干后躲上一躲,像是在逃避什么。 周盈心惊地问他:“为什么要躲?”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屏气凝神地竖着耳朵听山里的动静,半晌他无比认真又谨慎地对周盈道:“你听,有追兵。” 周盈屏气凝神听着山里野鸟的鸣叫和风吹树枝的沙沙声响,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你在这里躲着,我去引开他们。”他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来,当真欲走。 周盈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急声道:“你要去哪?!” 苏恪转过头来,脸上浮现出一丝让人安心的微笑,缓缓安慰她道:“不要怕,我把他们引开就回来带你走,我不会丢下你的。”言罢拔剑扬长而去。 这样漆黑的夜,不知有什么生物出没的山林中,周盈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她伏在那里一会儿不见苏恪回来,山野中时不时响起的狼嚎声一遍又一遍地挑拨着她的神经,到最后她终于按捺不住,从隐身的那处爬出来,循着苏恪留下的脚印去找寻他的踪迹。 这样的时机虽然适合逃跑,但在不知方向和没有丝毫准备的前提下,贸然逃跑只会送了性命,不如先找到苏恪,稳住性命弄明白方向,再跑也不迟。 地上的脚印并不清晰,周盈走着走着便迷了方向,一直走到日出时分,才听见有杂乱地脚步声向她靠近,她心中一喜,张口欲呼,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刃却比她的呼声更快,架在了她脖颈最脆弱的那条血管上。 苏恪面色阴沉,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冷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逃走,我对你不够好么,为什么要逃走!” 周盈惊愕地看着他,他带着她跑了一夜,现在竟然还问她为什么要逃走?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过很快周盈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并没有跟自己开玩笑:架在脖颈上的锋利剑刃往里紧了几分,周盈几乎能感受到那剑刃还差一点点就要割破自己的皮肤,不由慌了神。 他要杀了她么? 脑中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本能地求生反应迫使她伸手猛地扬开他的剑刃,转身向后跑去,却一脚踩空,被雪下的石头绊倒在地,扭伤了脚踝。 这下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周盈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除了名字一无所知的陌生人手里,连死得理由都是莫名其妙的。 意料之外,那柄锋利的剑刃没有刺穿她的要害,而是落在了地上,没入雪中半寸有余。 苏恪半跪下身在她面前,仿佛已经忘记了方才针锋相对时的残酷冷厉,满脸都是心疼和焦急,撩开她的鞋袜查看了一下已经微微肿起的脚踝,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一些,将她从雪地上抱了起来,大步朝山下走。 “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把自己弄伤了。” “你的伤口总是好得比旁人更慢,吃了这么多苦头,却还是改不了毛毛躁躁的习惯。” “要我多心疼,你才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呢。” 依旧是深情款款的话语,周盈却听得头皮发麻,不由肯定了先前的一个猜想。 这个苏恪应当是受过大刺激,他的脑筋并不十分清楚,脾气也时好时坏控制不住,时而抑郁时而狂躁,时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这种性格上极大反差的症状,似乎就是医学上常说的精神病。 在现代社会,精神病人杀人都是不需要负法律责任的,何况是在这个人命格外轻贱的古代,周盈愈发觉得自己的处境就像是如履薄冰,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 提心吊胆地跟随苏恪行了好几日,才抵达了他的本营。 苏恪等人栖身的地方在一处深山之中,从山涧望去能监视一切过路人的行踪,这里是一些客商运送货物的必由之路,先前周家的货物也多次在此处被劫,但这些人看起来,却不怎么像是普通杀人越货的山贼。 所谓婚事来得比周盈预料的还要快,就像是怕一转眼她就逃跑无踪了一般,苏恪回到山上就忙不迭地差遣着手下们布置洞房,置办酒宴,那些为他鞍前马后的手下们虽然没有什么怨言,但偶尔遇到周盈时,看她的眼神却都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拜天地入洞房是女子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大事,饶是已经经历过两次的周盈,面对第三次人生大事,还是不免会紧张又忧愁。 明明是成亲的喜庆场面,龙凤花烛,祭祀供果无一不足,然而在座的宾朋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来,推杯换盏,观礼品菜,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就好像他们本就不是来参加婚仪,而是来奔丧的。 所有人里,只有苏恪一个人是高兴着的。 在新房中刚刚坐定,周盈还没为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儿相处对策来,找书苑 aoshuyuan苏恪就兴冲冲地来了。他浑身没有一丝酒气,眼睛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向周盈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惊悚,不由得往后躲了躲,伸手摸到了袖中藏着的那把匕首。 她的这个小动作没有瞒住苏恪,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袖口,像是突然被人从头浇下了一盆凉水一样,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狂怒之气,还有一种被人背叛的伤心绝望。 如此矛盾又强烈的感情,让周盈握着匕首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生怕下一刻他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脖颈,吸干她的血。 苏恪嗜血的眼神让周盈觉得心惊,似乎自己正在被他的眼神凌迟,那眼神太过凌厉,逼得她不得不拔出匕首来,给自己增一分底气。 匕首的锋刃只得一闪,便消逝在他如电般的出手中,甚至连他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楚,只觉得手中一松,接着便是一声清脆地坠地声响。 苏恪的眼睛变得愈发猩红,像是狼闻到了血腥的味道,猛地抬手,准又狠地掐住了周盈纤细的脖颈,稍稍用力,便将周盈从床沿边推到了后墙上。(未完待续) 第11章 红烛慌乱夜 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后墙上,周盈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脸色瞬间涨红,脖颈间钳制的手如同钢铁般切断了她的生命源,她的脸色很快由红变紫,挥舞着手臂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色抓痕,无力地挣扎着。 “你竟然在新婚夜带着匕首……你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说!你为什么要杀我!”他嘶吼着质问,手上的力气却松了几分,周盈趁机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涨红着脸断断续续道:“柳树……边,我……求……你……不、要走……” 颈上宣示着死亡的力道蓦然消失,周盈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抬眼警惕地盯着他的反应。 他眼里凌厉的杀气似乎被方才她的那句话击中了软肋,戾气从突破口中涌出,慢慢消散,到最后只剩下满眼挣扎的痛苦和不可言说的痛苦。 周盈被他纳入怀中,心跳如雷地听着他在耳边喃喃低语:“我记得,我记得你当时求过我,我真后悔,若是当时我留下来,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那该有多好。” “我父亲战死了,大哥也死了,我从一层又一层的死人下爬出来,拼了命去找你,但你却不在了……蔷儿,北齐亡了……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付诸东流,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了。” 北齐? 那个有着暴君高纬和为后人津津乐道貌美更甚女子的兰陵王的王朝,只存在了二十八年就被北周消灭了的短命王朝,这个人,难道是北齐残存的后人? 脑中一时光影交错,让她缓缓想起一件事来:当日她从后门回府。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男子,不正是眼前这位么?而他周身那股让她觉得很是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昔日在卢氏,准老爷子身边那个不苟言笑的总管给她的感觉,那是一种曾经操控过千军万马,失势没落后的不甘和隐忍,一方面是行伍之人天生的震慑之气,另一方面则是不得不屈从的无奈。 准老爷子曾经同她提过。他的那个总管。从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掌握过天下兵权,却败给了乱世。国破流亡中被他所救,一直留在卢氏中为他所用。准老爷子的话习惯性说一半留一半,但话中直指的意味却是北齐。 宇文邕消灭了北齐皇室,对皇室之外的人网开一面。却也不允许他们光明正大地在北周国土上生活,除了流亡隐匿。便是投奔在权势之家,隐姓埋名地了此一生。 周盈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疯狂的男子,绝对不是山寨大王这么简单。而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他的举手投足太过的格式化,那是一种从小到大才能养成的修养。他的过去,应当是一个十分显赫的人。极有可能是北齐某位良将的后人。 面对国破家亡,父兄战死,心爱的女子又失踪不见,重重打击之下精神崩溃,成就了他今日这样的分裂人格,才会做出那些怪异的举动,说出那些奇怪的话。 “蔷儿,破城之日我去寻你,所有人都说你不见了,你去哪了?” “我……我逃走了。” “……那日你看见了我,为什么不认我呢……我回来之后难过了许久,是不是我失势了,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所以你嫌弃我,才故意装作不认识呢?” 周盈毫不怀疑,如果现下她回应一声“是”,恐怕马上就会被他给掐死在当场,只得硬着头皮编:“那是有人在看着,我隐姓埋名在周府,怕被他们看出破绽。” 头顶上的苏恪似乎松了一口气,已然忘记了方才针锋相对时的剑拔弩张,无比轻柔地对她道:“如今你回来了,以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想过了,这里是北周的天下,宇文氏的狗贼必然不会放过我们,明日我们就启程,一起去大漠,到了那里我们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那里没有亡国,没有颠沛流离,只有你和我,可好?” 周盈硬着头皮柔声应了一句:“好。” 苏恪见她答应,很是开心地将她拥得更紧,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打断了。 有人在外面急切地叩门:“少主,北周朝廷的人,把我们包围了。” 就像是美梦突然被打破,苏恪从美好向往中清醒过来,他放开周盈,沉着脸走到门口,抓住来送信人的衣领疾声质问道:“他们包围了邺城,他们包围了邺城是不是!” 推开明显被吓懵了的人,苏恪快步走回房内,从墙上取下了装饰用的宝剑,拔剑出鞘,脸上是一种让人惊恐地癫狂神情,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北周大军兵临邺城城下的那一夜。 “慕容将军何在,我要去杀了高成那狗贼,是他开了邺城的城门,是他亡了北齐的天下!” 苏恪提着宝剑扬长而去后,通风报信的人才反应过来,高呼着:“少主——”一路追了出去,完全忘记了在他身后,新房的门还随意地大敞着。 如此天赐良机,周盈也不耽误工夫,将头上的珠翠和盖头拉下了往床铺上一扔,忙不迭往门口跑去,却不料苏恪忽然去而复返,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周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 “蔷儿,快跟我走!”苏恪似乎没把她的举动往逃跑那方面想,又或许他还沉浸在某种幻想中没有走出来,只把周盈当做了自己交心换命的恋人,拉着她的手大步跑出了这处简陋院落,直往黑漆漆的树丛里跑。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碰到什么拐弯都不要变方向,一直走就能下山。”苏恪指着隐没在林间的一条不起眼小路叮嘱她,而后将什么东西往她手心中一塞,一把将她推出了好几步远。 “在山下等我,我料理了那狗贼就去见你,我们一同去大漠,再也不回这北周了。” 他喊完之后转身大步走开,周盈顺着路向前跑了几步,再回头看时,只看见他一闪而过的身影,耳边是刀剑相接的刺耳声响,无时无刻不在宣誓着死亡的味道。 在这样一个乱世,死亡总是来得措手不及,想要活下去要有多艰难。 周盈深吸一口气,再也不回头,只顺着山路往下跑,山路的坡度时而陡时而缓,有时重心不稳险些要摔倒,她也没有慢下半分步子,只是一门心思地往山下跑,片刻也不敢停留。 前面的树枝后似乎有人影闪过,隐约还又一道银光,那不是月光,而是兵刃反射的冷光。 虽然已经努力地放慢了速度,下山的惯性却逼着她又往前跑了不短的一段距离,好巧不巧地停在了闪着寒光的剑刃前,再上前走一步,剑刃就会穿透她的左胸,要了她的性命。 “是你?” 今夜月色虽盛,然山林野路树木繁多,旁逸斜出的枯枝在头上纵横交错,投下一层又一层的阴影,周盈能凭借着轮廓勉强断定他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却不知他的那句好像与自己似曾相识过的“是你”,是以何为依据说出口的。 “你是谁?”周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 她往后退,男子也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月光最盛处站定,仰头任由周盈辨认。 “是你?”看清那人容颜后,周盈心中又惊又喜。 眼前的人之余她虽算不上熟悉,但好歹有过点交情,正是那日同周茹一起从那个香粉怪人手中搭救她的男子,虽说他哥哥是个十足的怪胎,又有着让人不能理解的怪癖,但从他上次出手相助的举动,和送她们姐妹二人回府途中说得那些话,应当是个与他那不靠谱哥哥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尤其是这一身的浩然正气,当真是越看越顺眼,周盈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得离他近些,但依旧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你是官衙中的人?” 他微微迟疑了一下,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偏头看了看周盈身后的小路,语气中带了几分急切:“此地不宜久留,先随我走。” 周盈点点头,拖着有些酸软的小腿快步走出树枝掩映处,站在他身侧,看着他用手中剑将那头顶的树枝砍断了大半,将她来时的小路稍稍遮掩了一下,做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法,才带着她一同往山下去。 “上次一别,找书苑 ww.zhashyuaom还未来及同小姐互问名姓,我叫阿么,不知小姐芳名如何称呼?”男子走在她身侧,与她闲话家常般的对话,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放松下来。 “我的姓氏公子已经知晓了,至于名字,我单名一个盈字,‘盈盈一水间’的盈。” 阿么点了点头,继续道:“周府的人就在山下等着,过了这个小山丘,小姐就安全了。” 他说这话本是想让她能安下心来,却不想话刚说完,她就停住了步子不再往前走了,他只好也停下步子,疑惑地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她。 “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周盈的神情中透着说不出来的焦急,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是我侥幸逃脱,但我不会一直这么幸运下去,倘若有下一次,说不定我就逃不出来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回去。”(未完待续) ... ... () 第12章 死也不回去 h2>  阿么见她神色惊慌,只以为是方才逃出来时被吓坏了,便缓声安慰道:“这种事情属实偶然,小姐不必过于担忧,若是小心防范,不会有下次了。” 他言语中不乏恳切之意味,又很是耐心地安抚她的情绪,目光又澄澈清明,应当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人。 此番逃出,周盈就没打算要再回周家去,五夫人对她的厌恶她心知肚明,但心中还存了那么点希望,以为毕竟周盈是周老爷的亲生骨肉,就算再不喜欢,也不可能下手去加害。可当日府中劫人之时,她亲耳听见院外围堵的人在一句“老爷说了,都撤了,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后全数放下兵器,撤离得干干净净,这才让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公然将她从府中掳走。 虽说对周老爷从来没报过多大希望,但亲耳听过那句话后,她还是不免要为周盈感到心寒。 周府,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 阿么不知她的犹豫缘自何处,依旧宽慰道:“盘踞在山上的这些人,是从前北齐的后人,因在长安城中屡屡犯案,官衙早就注意到他们,一直打算一网打尽,只是他们隐身太过巧妙,又狡猾得很,才拖到了现在,今日若非你身上异香为我们引了路,像这样易守难攻的山势,当真是轻易踏足不得的。” 当日那个香粉怪人沾在她身上的香气,没想到竟成了她今日保命的关键,方才那样漆黑的场景下,阿么还能一眼认出她来,应当就是循着她身上的香味下得判断。 如此说来,若是能顺利逃走,日后有机会,她还要略备薄礼,去谢谢那个香粉公子无意间的救命之恩了。 “方才公子说这些人屡屡犯案,犯得什么案,莫不是杀人越货?” 那个苏恪,虽说不正常,但他身上的气质却完全不像是一个杀人越货之人该有的匪气。 阿么有些惊讶:“他们这一行人,长安城中人尽皆知,难道小姐从来没听说过么?” 周盈摇摇头。 “看小姐这一身嫁衣,想必那贼子已经胁迫小姐与他成亲了,在这之前,他已经用同样的方式娶了不下二十位妙龄女子,在成亲后的第二日,他会亲手杀了那个女子,小姐来时可看见了一道深渊,那里就是他用来抛尸的地方,因山崖险峻无法下去查看,那些被害女子的尸身到现在都无法找回,只得沉寂深崖下,成为孤魂野鬼。” 周盈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就像是青天白日之下,一道惊雷突然在她耳边乍响,完全猝不及防。 苏恪一直喃喃的“去大漠”,真实的意思是让她去死么?怪不得喜堂之上是那样异样的寂静,原来是那些手下早已习惯了他的所作所为,她与他拜天地时,他们应当是在心中为她快要走到头的阳寿默哀的吧! 若不是今日官衙围山,她明日会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思及此,周盈对阿么苦笑道:“这样的事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我是在几月前才来长安投奔父亲的,如公子所说,此人恶行长安人尽皆知,却没有人告诉我一声,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我家家丑,当日这些贼子去府上劫人时,护院们早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最后是我父亲一声令下,让护院尽数撤去,这才有了我今日的死里逃生,话已至此,公子可明白了我的意思?” 阿么闻言一怔,完全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内情:“怪不得此番他们去府上掳人,周府上下却无一人伤亡,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在其中……若是这般,周老爷此种作为也太过分了些,再如何也不该拿人命开玩笑。” 他一脸的愤愤不平让周盈不禁感到些欣慰,萍水相逢,能替她这样鸣不平也是难得,何况还是救了她的性命,便对他躬身行了一礼。 阿么见她行礼,忙上前扶住她要弯下的身子,急声道:“小姐这是作甚。” “救命之恩,此礼公子受得,周府如今已没了我容身之地,若是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只怕我在长安也待不长久了,还望公子能看在我孤身一人的份上帮我一把,下山后周府人若问起来,公子就说亲眼看见我在逃跑过程中慌不择路,失足坠崖了,只让他们当我死了,让我能过几天的安稳日子,周盈对公子感激不尽。” 阿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她一个女子,若是没了家中庇佑,要如何过活?脑中微动,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劝说周盈先随他下了山,两人绕了一条小路到了山下最近的一处村落,村落中有一个小土地庙,阿么让周盈在这庙中等着他,他先去探一下周氏人的口风。 周盈对这一带并不熟悉,况且现在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除了天上一轮明月,连个照明的东西都没有,阿么走后,她便在庙中寻了一个干净的台子,坐在上面等他回来。 此时遮挡着月亮的云被夜风吹散了些,比起方才月光更胜,周盈将一直攥紧的手心打开,借着月光端详着手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通体漆黑的长方形物件,触手细腻光滑,似玉非玉,盈盈的反射着月光,循着月色,正中间一个隶书写成的“周”字清晰可见,在这个“周”字的右下角似乎还有两个小字,但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周盈只好将那块墨玉贴身收好,打算安定下来后再细细研究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周盈有些昏昏欲睡,只感觉有人在睡梦中推了她一下,她打了一个激灵醒过来,一抬头便看见了脸色不是上佳的阿么站在她面前。 虽说大概猜到了他因什么脸色不好,周盈还是问了一句:“他们如何说的?” 阿么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周府人听闻你坠崖,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倒是卢氏来得人,摸黑上了山,去拿崖边站了许久才走得。”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忍心说出口:周府人听闻她坠崖之后,并未过多关心细节,反而一直在同卢氏理论什么“名节”,坚持要让卢氏给一个“烈女”的名号,还要卢氏将其牌位供奉祠堂,并到长安京兆尹那里去陈述周家小姐“不愿受辱,为夫跳崖”的事迹,让其能供奉烈女祠堂,得以成为女子之表率。 这一系列要求,桩桩件件好像都是在为死去的二小姐着想,但人死了本就万事皆空,这争来的好处也只能有活着的人能享受到。 然而阿么倒是有个疑问不得不问:“卢氏是范阳大族,小姐怎会与他们有瓜葛?”若不是日夜兼程,怎可能这几日就从范阳赶到了这里,如此兴师动众的救一个看着无甚关系的女子本就让人觉得很诧异,更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周氏对周盈之死态度冷漠的让人愤愤,卢氏却很是仁义,不仅全数答应了周氏的无理要求,甚至主动要求上山搜寻周盈下落,虽然最终无功而返,却又随周氏的人一同回去,说是要取二小姐的衣冠回去立个衣冠冢,如此有情有义,当真让阿么奇怪她与卢氏之间是什么关系。 周盈没料到这里面竟然还有卢氏的人参与,如今这般境地,本无多少交情的阿么能为她打这个掩护,便证明了周盈先前没有看走眼:他确实是个能看明白是非曲直的好人,若是换做别人,必然是无论如何都要将她送回周氏去了,且不论情理,单是从中可能引出的麻烦,就足以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既然他这般慷慨地帮助了自己,周盈也觉得自己该拿出些诚意来做回报,就把自己从前曾是卢氏少夫人的事儿说了,自然这其中惊心动魄的内宅纷争她隐去了没说,毕竟卢夫人愿意放她重归自由,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感激,她都不能将卢氏的家丑宣之于众,只说自己是因为夫君病死,又未能为其留下子嗣才自请被休的。 现下的风气,对于她这种嫁过人又被休憩的女子并不是十分有利,但眼下她也顾不得许多,虽然她可以通过谎言来将自己从前之事轻松遮掩过去,但一个谎言说出口,必定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或许日后还会面临许多身不由己的境况,逼得她不得不去撒谎,但眼下,对着这般热心帮助了她,找书苑 .hohuyuan 有真诚为她处境担忧的阿么,她实在是下不了决心去骗他。 管他会怎么看自己呢,只要问心无愧,不就是最好了么? 阿么听了她的讲述,不由陷入一阵沉默中,然而他脸上却无半分鄙视神情,反而是一种同情和……无奈? 难道他是觉得她可怜么? 周盈不由回想了一下自己从穿越来的种种遭遇,忽然发现自己确实挺可怜的。 怨不得阿么露出那样的神情,若是换做她看别人这一段一波三折的往事,估计也会报以他这样感慨又同情的眼神,不为别的,能活得这么糟心也着实是件糟心的事儿。 “你接下来打算如何,现下你孤身一人,是要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么?” 周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反问道:“我为何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这桩桩件件事儿里,我没有半分对不起别人,为何还要躲起来了?”r1152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13章 旧业操起来 h2>  阿么点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是在理,便道:“要不这样,我帮你在长安城中找一个家世清白的夫君,你嫁了人,也好有个依靠。” 周盈被他的提议说得一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他方才说什么,要帮她找户人家嫁了?原来他不仅有颗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还有一颗撮合良缘的璀璨媒婆心么? 虽说在这个时代女人靠男人还算是天经地义,但要是为了生存去依靠男人,这是不是就有点悲剧了? 赶紧打断了阿么热心又积极的畅想,周盈语气很是坚决地拒绝了他有些不靠谱的好意:“嫁入就不必了,若只是为了活命而嫁人,岂不会对人家太不尊重了。” 她这般说,阿么也恍然觉得方才的提议有些不妥,便歉意地朝她笑笑,心中却还想着能帮一帮这个身世坎坷的女子。 “姑娘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说来,只要在下能帮上忙,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的语气很是诚恳,周盈听得心中一暖,不由觉得鼻子有些酸楚,忙别过头去,怕自己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不是为前途未卜,也不是为身世坎坷,只是这样的关怀确实久违了,却不想有一日会在一个还算陌生的人身上,看到这人性中最为璀璨的善。 她真是个幸运的人。 “你怎么了?”她别过头的速度虽快,却还是有盈盈泪光落入阿么眼中,他不禁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 周盈不甚文雅地吸了吸鼻子,回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方才被沙子迷了眼睛,无碍。” 说完这句话,她不禁有些尴尬,虽说是撒个善意的谎言,但这样拙略的的确是显得很没水平,他们此刻深处破庙中心,与窗口门口都隔了好几十步远,这是要有多坚毅的风才能转着圈儿地刮进来迷了她的眼睛,早知道还不如说是不小心把眼睫毛揉到眼里去了,好歹还能说通了。 如此拙略的谎言,阿么也没去拆穿,只是朝她笑了笑,周盈也回以感激一笑,想起方才他许下的话,微微犹豫了一下,才横了心缓缓道:“既然公子愿意施以援手,我……小女子就厚颜求公子帮着在长安城中谋一份生计,不求月钱多少,只要能糊口便是。” 谋生计倒是小事,但究竟谋什么生计却是桩难事。阿么微微皱了眉头:他在长安城中颇有些人脉,谋些体面的生计不难,但大多都是男子的差事,只怕女子不能胜任,若是女子的差事……缝补浣洗刺绣,似乎又太辛劳太委屈了。 思及此,他觉得还是该先过问一下她的想法,便道:“谋差事不难,只是不知小姐想做些什么?” 周盈早就想好了出路,那些寻常女子做得事她并不会多少,更是连针都没拿过的,抛头露面的又不大方便,还不如做老本行,到时往小屋里一窝,小帘子一放,安全又舒心。 “劳公子费心,我想去做账房。” 如意阁的老板将周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举着手中账本到她眼前,语气古怪道:“这是你做的?” 周盈沉默点点头,一旁的阿么见状向前迈了一步,同那老板交涉:“他虽说新手,但悟性不错,现下不必苛求太多,日后慢慢熟悉应当就好了。” 老板冲他摆摆手,转过头来,用手指冲周盈比出了一个数字。 “我每月给你二十两月银,留你在如意阁做账房,可好?” 二十两月银,不用说周盈,连阿么都愣住了——现下长安城账房先生的月银不过十两,能出多于一倍的价钱,可见这老板是有多中意她。 这可是首肯啊,周盈高兴地连连点头,只差没上前握住老板的手摇啊摇——老板你眼光这么好,长安城人都知道么! 阿么见事情成了,震惊之余也为周盈感到高兴,便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玩笑道:“这下你赚得可比我多了,日后发了月银要请我吃酒啊!” 周盈眉眼弯弯对他笑,连声应道:“一定一定,不仅要请你吃酒,还要请你吃大餐啊。” 阿么会心一笑,转头对如意阁的李老板道:“这位周盈是我兄弟,日后承蒙先生多多照顾,若他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便是。” 李老板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却还沉浸在无意中挖到宝贝的兴奋中不可自拔,他一向刻板到不苟言笑,今日竟难得地露出了个笑模样,足可见心情有多好。 “自然自然,你为我找了这样一个得力的人,莫说他要谢你,我也要谢你,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做东,咱们一道去徽品楼吃酒!” 徽品楼算得上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酒家,不仅口味数一数二,价格也是数一数二的,李老板面相很是干巴,眼神又尖锐,据说这样的人多半小气,然而能自掏腰包请他们到这样贵的地方吃酒,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的。 去徽品楼的路上,不经意路过了先前总和小豆子一起吃馄饨面的那个摊子,热腾腾的馄饨面刚刚又煮出了一锅,老板正操着大嗓门边吆喝便飞快地往碗里装面撒料,这里是她和小豆子最爱来的地方,小豆子嘴贫,每次都要哄着那老板多给碗里放两勺肉臊,然后端着加量又加料的面比来比去,最后把肉臊最多的那碗推到她面前。 那时她在周凤枝的宝玉阁中做账,都是白做工不发银子,小豆子那点银子也就只够吃个最廉价的馄饨面,面摊子就在路旁摆着,落雪下雨时会撑上顶棚稍微遮上一遮,青天白日就干脆直接露天,这样在街头吃东西很少不文雅,总有一些路过人对此投以鄙视目光,但那时只觉得什么都不如一碗热汤面带来的暖心感觉踏实,喝完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所有的烦心也就都随着那面汤的热气烟消云散了。 如今周府的周盈“死”了,不知道小豆子知道这个消息会怎样,他本就是跟随着她来的长安,在这里举目无亲的,眼下唯一的依靠没有了,他该如何自处呢? 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上隐隐约约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手中活计驻足观看。 一并偌大的黑底金字匾额在一帮吹吹打打人的护送下,往周府的方向去,阿么听着周遭人关于周府二小姐殒命的议论,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周盈,见她神情中并无异样,才放下半颗心来。 护送匾额的人之后,是一辆考究的马车,缓缓地跟在队伍后,似乎同他们是一个去向的。 周盈很快就发现了熟人,面无表情走在马车边的那个年轻男子,不正是小七么?!而亦步亦趋走在他身侧,满脸伤心,时不时偷偷用袖子抹一把眼泪的少年——小豆子? “那车里,是卢氏如今的家主卢修越,没想到他身为家主,还能亲自前来处理此事,看来卢家在外流传的名声果然不俗。”阿么在一旁评判道。 卢修越坐上家主的位子了? 这倒也难怪,他的能力本就值得这个位子,准老爷子早有让位之心,卢修城又莫名其妙吐血而亡,整个卢氏除了他卢修越能胜任这个位子外,确实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相媲美的了。 小七随着他一同来了,当时在卢氏时小七欠了小豆子一条命,如今这副情形,应该是要将小豆子带回卢氏。 小七虽听命于老夫人,但骨子里却是个仁义善良的人,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却从来没有杀过人,从知道这些后,周盈就一直对他暗暗地敬佩,眼下小豆子跟在他身边一定不会受什么委屈。 小七武功好,会得也多,小豆子留在他身边,定然能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等日后长大成人靠着那些本事也会有个好前程,好过跟在她身边做下人做伙计。 他能有这样的归宿,周盈觉得很欣慰,也终于能放下心来。 阿么走到徽品楼,回头见她还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的一品鲜出神,便转头走回到她旁边。 “怎么了,是想去一品鲜么?” 周盈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指着一品鲜的牌子对他道:“我听闻那里的青梅鱼宴很是不错,等我下月发了月银,请你去那里吃酒可好?” “那自然是好,”阿么笑呵呵应下:“你若忘了,我可要提醒你的。走吧,位子已经订好了,今日我可要多喝几杯。” 几场大雪过后,新年终于姗姗来迟,以一场唯美浪漫的雪拉开了最后的帷幕。 独自守岁的夜里她没撑住,趴在拜访贡品的桌上打盹,迷迷糊糊被人推了一下,差点一头磕在桌面上。 阿么提着一食盒新作的糕点对着她笑,周盈看着他的灿烂笑容一时没回过神来,捂着额头越过他的身体往窗户看去,找书苑 ww.zhaoshuyua外面已经晨曦微光,原来早已过了子时。 新的一年已经悄然而至,原本她在昨夜还和阿么夸下海口,说自己夜猫子的功力无人能及,别说守一夜,就算两三夜也不在话下,却没想到这没有春晚和电脑的夜这么长又这么无聊,结果夜没守住,还被人看了笑话,让周盈懊恼不已。 懊恼也不过是一下,她心里倒还记得有正事没办,郁闷完了忙低头闭眼,无比虔诚地许了个愿。 阿么忍俊不禁地看着她难得地虔诚模样,将盒子里的糕饼一一摆出来,一边打趣她道:“这上头一柱香的吉时早就被你睡过去了,现下临时抱佛脚还会有用么?” “抱了总比不抱强,”周盈挑了个看着最顺眼的糖饼咬了满满一大口,鼓着腮帮子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辩解:“说不定佛祖正为该保佑哪个烧早香的发愁呢,低头一看——哎,这居然还有个抱着我大腿的。说不定就靠这个,他老人家先保佑我了呢?” 阿么闻言摇头大笑:“谬论谬论!却还谬得很有道理,真是服了你。”r1152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14章 跟你打个赌 这个新年对于周盈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这是她在北周过得第一个新年,过去的一年里,她的人生经历了一波三折,数次九死一生,终于得来了久违的自由,等来了她靠自己在北周生存的这一天。 新的一年,新的不仅是岁月,还有她自己,只希望从今往后一切都能好好的。 这个新年对于北周,也同样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正月里,一生叱咤北周江山,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一代杰出君主宇文邕,在打败了无数敌军之后,终于败给了他最大的对手——死亡。 属于他的宣正元年结束在这一年的正月里,取而代之的则是新君主宇文赟的大成元年。 对于这位新即位的君主,混仕途的阿么认识比她要透彻,在这个时代里议论君主可是杀头的大罪,但能让一个本不喜欢议论别人是非的人忍不住去他是非的君主,必然是个有争议的君主。 宇文邕刚刚驾崩,新帝登基的三把火还没来及烧起来,在政绩上还是一片空白,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让阿么都忍不住鸣不平的,却是他在先皇灵前的一句牢骚。 亲生父亲驾崩,宇文赟作为儿子面容没有一丝悲哀,甚至在起灵时当着所有面对着先皇棺木大喊了一声:“死得太晚了!” 此语一出,震惊朝野。 历朝历代皇帝,无论谁掌权,都是以仁孝治理天下,公然当世人面至仁孝礼义于不顾,宇文赟还没坐稳皇位便招来了朝臣们的非议,这也在无形中注定了他的皇位要比旁人更加飘摇。 阿么作为一个有志青年。信奉以孝治天下的信条,对于这种不仁不孝的皇帝自然是看不过眼,难得的抱怨两句也出于对未来国家命运的担忧,而周盈对于这位非议颇多的新君的关注点,却是另有别处。 她隐约记得,这位皇帝在历史上还是挺有名气的,他父亲宇文邕靠政绩卓越为后人称道。他却只用了一个后宫。就让后世之人津津乐道。 能一下子并立五个皇后的后宫,放眼望去除了他宇文赟的后宫,再也没有能与之相媲美的了。早就了如此盛景,注定不能流芳百世,但能遗臭万年不倒,也着实算是个本事。 阿么正满腔郁闷无处排遣。却见对面的周盈咧着嘴笑得一脸傻气,不由更郁闷了几分。 就算不已家国天下为己任。也不要在人家郁闷的时候这么欢快啊! 周盈在心里暗暗地嘲笑了一番宇文赟,收敛了笑容,开始向阿么求证历史的真实性:“新皇登基,是不是要大选美人充盈后宫啊?” 阿么皱着眉头道:“先皇尸骨未寒。此事一时半会儿应当还办不起来。”又皱眉问她:“你该不会想去参加大选吧?” 周盈撇撇嘴,宇文赟那头种猪,送上门来她都不会看一眼的。见她鬼的参加大选,不过大选的主意。她却是早就开始打了。 大选难得,若是借着这功夫发上一笔横财,倒也未为不可。 这样的想法从她确定了宇文赟的登基后,就已经打好了主意,可惜眼下软件全部齐整,奈何硬件设施不到位,打好了主意也只是个空想法,一时半会儿还运行不起来。 思及此,周盈觉得自己有必要待会儿到庙里去烧柱香,求菩萨保佑那满朝的迂腐老臣能暂时拖住宇文赟追求美色的后腿,好歹给她留出点时间来再打算打算,不然这大选一过,她的那些个计划可就都没了用武之地了。 禁不住周盈的软磨硬泡,阿么借了如意阁的马车送她去庙里烧香,周盈烧了香之后又拜了三拜,一脸除了菩萨谁都不信的模样看得阿么一阵肉紧。 过年时都没见她这么积极过,现在不年不节的倒开始求菩萨了,不会是打了什么乱七八糟主意,心里没底所以借着菩萨来镇镇场子吧。 周盈若是会读心术,知晓阿么心中的想法,定然要对他作个大揖,心服口服地称他一声“活神仙”的,但眼下她满心满眼都在忧愁自己的大计到底能不能借上选秀这股东风,无暇理会阿么怪异的神色,直到女子惊恐地呼救声隐约传入耳中,才回过神来,抬眼朝路边围着的那圈人堆里扫去。 阿么作为一个走仕途的官衙中人,对于此类事很是敏感,里面勒住了马将车停在路边,周盈好奇地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三两下挤到人群中去一看究竟。 人群空出地小圆圈里,一个衣衫有些破旧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只长琴,正与两个男子周旋着,然她一个弱女子本就没多少力气,末了非但没有保住怀中长琴,连她自己都被其中一个满脸痞气的男子扛到了肩膀上,死命挣扎着。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看热闹的欢呼声,那混混像是得了鼓舞一般,抬手就要往那姑娘的臀部拍打拍打,好像要让大家看看他有多能耐。 阿么见状眉头一皱,就要拔剑上前,以他的满身正气,必然忍不了这样两个无赖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加强抢民女。然而他刚往前走了半步,却被周盈伸手拦下了。 周盈拦下他并非不赞成他出手相助,只是这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百姓们着实把这个圈儿挤得太小了,阿么纵使有满身伸手也不好施展,若是再一不小心伤了围观群众,日后有刁民将此事捅到官衙里去,只怕是要惹上麻烦的。 周盈流目看身旁站着的两个膀大腰圆的男子,他俩都是一脸看热闹的戏谑表情,丝毫没有对那姑娘的同情心,反而还吆喝着让那混混当众调戏调戏那姑娘。周盈看着他俩的身材,服侍打扮和被晒得黝黑的脸,猜测他俩应当是那种靠力气挣钱的人,灵机一动,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个男子的手臂。 男子偏头看见是一个满脸文弱之气的小白脸拍自己,有些不高兴,冷声吓唬她:“找死呢?” 周盈朝他笑了笑,指了指正在调戏姑娘的那两个混混,一脸好奇问道:“我看众人都在这看热闹,却没一个人上前帮那姑娘,莫不是那两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在身上,旁人不敢去惹么?” “放屁的武功,老子一拳就能打掉他满口牙,不过是看热闹,懒得动手罢了。” 周盈做大惊小怪状:“小哥可别说大话,若是真能打过,你又岂会在这里干看着。”言罢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在那黝黑汉子面前晃了晃,道:“我出五两银子,小哥若真能把他俩打掉满口牙,这五两银子就是小哥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先给你二两,算是订金!” 黝黑汉子兴冲冲地收了订金,反手拨开人群,一边嘴里吆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无赖竟然敢欺负民女,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先吃爷爷一起拳头!” 虎虎生风的一拳头轮出去,直击一脸下流笑容的混混面部,电光火石间,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从那个被打的混混嘴里飞出来,落在了地上。 周盈定睛一看,还真是一颗大槽牙。 那个混混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被这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给了,另一个见状忙将肩头的女子往地上一扔,摆了个看似有点水平的武打姿势,却被迎面而来的一记耳光扇得眼冒金星,顺势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刚找回点方向感,就又被飞来一脚给踹出了人墙外。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周盈忍笑将三两银子放在那黝黑汉子手中,弯腰扶起了跌坐在地上的女子,阿么则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长琴,护着她们两个走出还在看两个混混热闹的人群到了马车边。 周盈将长琴交回她手中:“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一程。” 女子抱着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今日多谢二位公子搭救,越歌无以为报,愿留在公子身边做牛做马,找书苑 .zhaoshuyuano 报答二位公子恩典。” 这……这……这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以身相许么? 据说在言情小说和偶像剧中,救起落难女子被以身相报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八,虽然这种桥段已经俗到想一想都要俗死了,但真正落在了自己身上,周盈除了觉得天雷滚滚外,还有些无可奈何。 看这女子一身打扮,应当是几经飘零辗转,不然一个清秀漂亮的姑娘家家,又怎么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怀中紧抱不松的长琴对她来说应当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但琴并非上品,破旧不说,还只剩下两根弦是完好的,也不知是早就断了还是方才慌乱间被那两个混混弄断的,但现下爱琴之人皆是将琴配以专门的琴匣妥善安置,这样直接抱在手中,说明她的出身不高,有可能还穷苦不堪,才会这般狼狈;再看她的神情……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周盈看不下去了,偏头问阿么:“你最近有没有成亲的打算?”(未完待续) ... ... () 第15章 巧试女人心 h2>  阿么回给她一个“等着再同你算账”的警告眼神,转头又放缓了声音,对那姑娘道:“今日不过是路见不平,无须姑娘报答什么,姑娘还是将家住何处告诉我们,我们送姑娘回去。” 女子漂亮的眉头皱在一起,下意识地搂紧了长琴,满目萧索,低声道:“……我已是无家可归,公子若是嫌弃不需回报,那越歌就此别过,从今日起越歌会时时替二位公子烧香,求老天保佑二位一声顺遂,福泽绵长。”言罢她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缓缓向前走。 “姑娘稍等——”周盈突然在后面叫住她。 越歌回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她,静候她的下文,阿么也是同样表情,不知她这葫芦里埋得是什么药。 周盈一脸和善笑容,对她道:“我身边缺一个照顾起居的人,不知姑娘可愿意?” 回到如意阁时,刚好赶上李老板坐镇堂中,手里端着个茶碗正边吹边喝着里面的热茶,因惬意而眯起的眼在看到周盈身后的越歌时不由张大了几分,而后又眯成了一道更弯的缝。 “终于想娶个媳妇啦?” 周盈差点没忍住喷出一口老血来,瞥了一眼没忍住而闷笑了一声的阿么,很是无奈地对调侃她的李老板道:“您老想哪儿去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李老板放下茶杯,笑呵呵地踱过来,打量了一番越歌,对周盈笑道:“衣衫褴褛却不掩风姿,这姑娘生得好,老夫看她和你倒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呢,你若是想娶她,我就再给你长二十两月钱,养家可足够了。” 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怎么这一个两个都有这做媒婆的业余爱好,带回个女子来就是想娶媳妇,那若她带回的是个男子,难不成就是断袖了? 言多必失,周盈默默地闭了嘴,进了账房去取今日还没做完的账本打算回去继续做,出来时听见李老板还在同阿么议论她什么时候成亲的事儿,阿么与他插科打诨帮着周盈打掩护,脸上却是乐不可支的表情,那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子去了。 从如意阁回了住的地方,周盈带着越歌在带着五间厢房的两进小院里转了一圈,这院子是阿么的,据说是家里准备着给他娶媳妇用的,眼下他还没娶上媳妇,又嫌这里一个人住空荡荡地不方便,便又另买了一处只有三间厢房的小院子独居。眼下这里空着也是空着,周盈男扮女装和那些个伙计们一同挤在如意阁中不方便,阿么就把这里借给了她住了。 有了不用交租金的房子住,每月还有银子拿,周盈在生活方面已经奔上了小康水平,但这院子空落落的到了晚上确实吓人,她早就有请个下人收拾房子兼作伴的想法,又怕请来的人不牢靠长舌头,把她的秘密给宣扬了出去,这才一直悬而未决到现在。 救下越歌是个偶然,让她留在身边也是一时脑热,但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此时若是反悔她还真张不开那张嘴,方才一路她一直在偷偷观察越歌,心思活泛的人在卢氏她见多了,但从表面上看,越歌有些像从前服侍她的翠果,但翠果有些傻气,她看着却很有灵气,眼神清澈,偶尔与她不经意对视,也是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躲闪之意,据说这样的人都是心中敞亮之人,若是心中有鬼,眼神不自觉就会躲躲闪闪,又岂敢正视于人呢! 但这些终归只是表象,当初王嫣温柔可亲,关键时刻还不是在暗中摆了她一道。周盈深知从卢氏一路走来,靠得都是自己的运气,但这运气再好也终有用完的一日,处事还是应当谨慎为先,才是避免再度以身涉险的关键之举。 周盈将自己隔壁的厢房指给越歌做卧房,又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去置办几身衣裳,再去添置一些诸如被褥妆妆镜之类的东西。她留下越歌,收留的意味居多,并不是真心想让她来服侍自己什么的,但越歌带着银子出去转了一圈,除了简单地买了一床被子和一件廉价的粗布衣裙外,还带回来了一篮子的肉和菜,回来之后连歇都没歇息,就提着那些菜品到小厨房里忙活去了。 小厨房里摆着的一个铜盆里,还摞着好几个周盈吃完了懒得刷的碗筷,灶台边扔着的一个造型怪异的铜锅里,还盛着半锅汤料,那是上个周同阿么一起吃火锅剩下的汤,她一时懒骨头没倒,这下全都给人看见了自己的邋遢,周盈只觉得悔恨不已。 阿么笑呵呵地看着她耷拉着个脑袋:“方才这好人不还做得爽快,怎么了,现下过了瘾头,后悔了不成?” “后悔倒说不上,只是有些事儿发愁罢了,我看这姑娘是个好人,却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准了,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试上一试,毕竟这人心隔肚皮,表面上的光景永远比不得内里真实。” 阿么笑道:“试探男人忠心我倒还能说上几分,但这女人的心思太过九曲玲珑,与男人不同,我一时也提不出什么好法子,待我回去问问我大哥,他对女子看得透彻,应当能想出个好法子来。” 周盈每次听他提起自己的那个大哥,都要忍不住想撇撇嘴。 拜他所赐,现在她走到哪里,那香味就跟到哪里,就好像从骨头缝里带出来的香气一样,无论她怎么洗那只手,就是洗不掉那股味道了。幸好这个时代熏香还算是件稀疏平常的事儿,男子中酷爱香料的也十之**,不然她一个堂堂“大男人”,走到哪里香到哪里,这脸还要不要了。 当天阿么留在院子里,同周盈一品了越歌的手艺后才告辞回家,这之后好几日都没露过面,他在官衙中当差,时而清闲时而忙碌的,周盈早已习以为常,每日依旧过得十分逍遥,只在晚上睡觉前多了一个插门的任务,早晨起床后也是先收拾妥当才回走出房门,饮食起居多了个人照顾,小日子也过得比先前滋润了不少,周盈觉得自己米虫的愿望快要实现了,就算达不到“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境界,但起码也快过上了“日上三竿起,吃穿不用愁”的小日子。 几日之后,阿么再度造访小院,在得知越歌已经出门买菜去了,才笑呵呵地同周盈说起了敞亮话:“那个姑娘是个可用的,你就放心吧。” 周盈有些怀疑道:“你这几日都见不着个人影,一来就是这么一句话,依据呢?不会是猜到吧?” 阿么笑呵呵,任由她怎么问都不说,直到后来才隐晦地告诉她:有人找到越歌,出高价让她去取周盈的一个贴身物件,连找了三次,酬劳涨到了一百两,越歌却自始至终都对此不屑一顾,甚至还训斥了那个人无耻,从此关门闭户不见。 “只说是要你的贴身物件,她随便拿一本书一件衣裳就能娶换来了银子,按她却什么都没拿,连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这其中的忠心,你觉得如何?” 周盈闻言连连点头:“法子虽然俗气了些,但确实有用,这等事说来简单,却不是人人都能如她一般恪守得住底线的,这个人果然没有看走眼。” 阿么笑呵呵道:“如今你可以放下心来了,晚上睡觉也不必再插好几道门了吧?” 周盈讪讪地笑,这次确实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也是出于对自身安全考虑。 认定了越歌的品性之后,周盈觉得自己有必要将她拉拢到自己这边,就算不能成为心腹,好歹也要和自己一个鼻孔出气吧!心换心的前提就是坦诚相待,当天下午晚膳之前,她将越歌叫到了厅中,当着阿么的面与她坦白了自己的女儿家身份。 日日相对的翩翩公子突然变成了女子,这样的事儿放在谁面前,都该意思意思着给点惊讶反应吧,但越歌听闻了这样的秘事却没有一丝一毫惊讶,如此淡定倒是让周盈不淡定了。 “其实越歌早就知道了您是女儿身,小姐,女子是没有喉结的。” 噗—— 原来纰漏出在这里么? 周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不能接受自己的秘密早就被人看破了的事实,不死心道:“可我一直都是穿着能遮掩住脖子的衣裳,你又怎么看出我没有喉结呢?” 越歌抿唇轻笑,告诉了周盈一个天雷滚滚的答案:“小姐,您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夜游的习惯么?” 什么?! 夜游——?! 她梦游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阿么很是义气地别过脸,找书苑 .haoshuyuan.co 不让一脸颓败的周盈看见他忍俊不禁的表情,越歌见状轻言安慰明显被事实打击到了的周盈。 “只是一次而已,那日您回来说是累,没用晚膳就睡了,半夜我听见动静循声去查看,结果在小厨房里——”说到此越歌很是善良地打住了,一旁看了半晌热闹的阿么终究还是没忍住,弯下腰发出一阵爆笑之声。 周盈彻底被这预料之外的爆料给弄懵了。 半夜……梦游……小厨房……偷吃? 怪不得那日她早晨醒来,枕头旁一层细小的糕点渣滓,她还以为是有老鼠偷了吃的拖到她枕头下享用留下的渣滓,为此还掏银子买了老鼠药撒在厢房的各处角落了,却不想原来那大老鼠就是她自己。r1152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16章 曲中觅知音 周盈的这个小秘密坦白的着实失败,却还算是一个好的开端,毕竟一个人愿意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你时,就代表着她已经从心里认可了你,投桃报李,越歌也将自己的身世讲给了周盈听。 越歌的身世与周盈猜测的*不离十,按一般小言的逻辑,如她那般狼狈出场的,若不是家道中落横遭劫难的落魄小姐,那就是身世飘零坎坷半生的可怜孤女,越歌好巧不巧地就是后者。 越歌因有一个精通音律的父亲,自幼受到悉心教导,不到十二岁便弹得一手好琴,后来家中遇天灾,她随父亲辗转到长安,通过卖艺来糊口,先后在几个大户人家中做过乐姬,父亲病死后,她卖身给了一户人家,换银子来买了口薄棺材安葬父亲,但那户人家中的老爷却垂涎上了她的美色,打算将她收房,被她断然拒绝后竟想借着醉酒来强占她清白,越歌侥幸逃脱后一直不敢回府,在外遮遮掩掩的飘零,却被几个小混混盯上了她的容貌要将她卖到青楼去,这才有了当日周盈英雄救美的那一幕。 同是身份坎坷之人,坦诚相对了秘密后,便感觉距离拉近了不少。周盈不让越歌称她为小姐,只让她直呼其名,坦言留她在这也不是想要她做下人,只是孤身一人度日艰难,想认个姐妹打个伴,日后相互间不必恭敬什么,只当是自家姐妹,相互扶持着过日子,最后还当着阿么的面同越歌结拜成了异姓姐妹,越歌也成了她继小豆子后在北周的第二个亲人。 同越歌做了姐妹之后,周盈感觉自在了不少。阿么虽是个仗义的好朋友,但女儿家的事儿还是和女儿家凑在一起解决比较妥当,再加上越歌的性子比她沉静,辗转多年磨练出的性子也比她这半路出家的要有收敛,遇见事相互商量商量,总比她从前一人独断拍板定论要稳妥得多,再加上越歌很会开源节流。平日吃穿用度并不委屈。但她却很巧妙地将周盈的那些月银发挥了最大价值,该省的地方省,该花的地方花。再加上越歌在闲暇时做得刺绣总能轻易卖出个好价钱,有了越歌的帮衬,周盈很快就从月光一族变成了小有身家,十分激动地捧着越歌打理出的银子同阿么炫耀。而后拉着他俩在月黑风高夜一起在院子里某个隐秘之处挖了个深坑,把银子妥妥地埋了。 现下还没有银行之类。仅有的钱庄也只是针对于那些固定的商户,对她这种小额存款根本不屑一顾,虽说开钱庄好像是个挺有前途的营生,但一来她资金不足。二来她没有一堆手里拿着ak47,一亮相就能吓破一干小贼大盗胆子的护卫撑腰,三来她不过是长安城一微不足道小账房。除了自己的背影连个可以依仗的背景都没有。综合以上三点,再加上她的自知之明。钱庄一事只能算是个想法,就算能赚得盆满钵满富可敌国,她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望洋兴叹的。 不过如果哪天运气好碰见个北周土豪,把这个点子卖给他再用此换个创意入股,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三月里的一场雪,将好不容易冒出了点芽的春日又给憋了回去,周盈本以为气候反常是现代社会才有的特色,没想到在这么遥远的古代,三月飞雪也是稀疏平常是事儿。 如意阁的炉火一直拢着没灭,眼下又派上了大用场,从外面冒着雪回来,一进门便是暖烘烘的火炉烤着,周身寒气被烤得无影无踪,从身上到心里都是无比的舒坦。 阁里的人用炉火煮了一锅姜茶来取暖,卖玉的小徒弟给周盈捧来了一碗,热乎乎的还冒着白烟。周盈便抱着碗暖了暖手,听见有人叫她,她顺手将碗放在案台上,取了新的账本回来时,案台上只剩下一个空碗底儿了,放着空碗的案台旁边,则站着一个眼生的男子。 眼下虽说已经是三月里的天,但毕竟又是大雪纷飞,越歌今早把刚收起的冬衣又给她寻出来套上了。然而喝了她姜茶的那位,却在这寒风凛冽的天只穿着一身春秋日的衣衫,如此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前卫举动,惹得周盈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在这个不乏美人的时代,见识过了卢修远的天人之姿,卢修越的雅人深致,阿么的英武潇洒,回头再细看面前这男子的容貌,倒让周盈不禁想起了四个字:各有千秋。 他样貌生得很是俊朗,颇有些行走江湖的范儿,却又和阿么那种武者的气质有些说不出来的细微差别。 看他的样子,应当是刚从外面进来,此时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气,说话时有姜的香气隐约飘来。 “这碗茶是小哥的?方才冷得厉害了,喝了小哥的茶,不知要多少银子?” 周盈摆摆手:“一碗姜茶,喝了就喝了吧,你是来买玉器的?” “不是,只是外面雪路难行,我进来避避雪取取暖。”男子很是大方的摊明了意图。 店里有伙计不乐意了,嚷嚷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随随便便谁都能进来蹭了火儿?不买东西赶紧出去,不然一会儿可赶人了啊。” 周盈皱眉:“小六子,你越发出息了,跟谁学得这狐假虎威的劲儿?” 被周盈这一吆喝,小六子脸色一变,嘻嘻笑出声来:“自然是跟那宝玉阁的老板娘学的,账房先生莫要生气,我跟这位客官闹着玩的。” 好巧不巧的,如意阁竟然和周凤枝的宝玉阁是同行里的冤家店,李老板为人勤恳又善于经营,如意阁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为此周凤枝还来闹过事儿,险些闯到账房来,亏得外面伙计拦得紧没让她得逞,但也吓了周盈一大跳,从此之后每日进了账房必要把门给锁上。只怕哪日给周凤枝冲了进来,泄了自己的秘密。 周凤枝泼妇名声在外,从那次来砸场被扔出去之后,阁中的伙计就时不时地愿意学两嗓子她的泼辣当玩笑说,小六子又是里面最爱玩闹的那个,周盈也不与他计较,代他同这个被训斥的男子道了歉。 男子倒是大度。只是对她有些好奇:“你是这里的账房?你多大了?” 周盈对他的提问有些好笑。她做账房先生很稀奇么?律法上没规定做账先生的年龄吧! 不过这倒也不怪他,她的这副长相本就显小些,其实她比越歌还要大上一岁。但看着却比越歌小,又加上男装遮掩,同越歌出门时旁人都当越歌是她姐姐了,连阿么都时常笑话她长了一张小孩子的脸。也难怪这人要问她年龄。 周盈笑了笑,回他道:“自然是到了可以做账的年龄。” 男子也笑了:“在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看你年纪同我……弟弟相仿,他如今还是个需要靠着家中人撑腰的软骨头,你却已经开始自力更生,在下着实佩服。” 闲谈了一会儿后。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不少,男子便起身告辞,周盈将他送到宝玉阁门口。看他衣衫单薄却步态稳健的行走在风雪之中,只觉得这个人很是奇怪。回到做账的小房时却发现账本下竟然藏着一锭银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 周盈用银子买了热气腾腾肉包子,算了领了他一番好心,剩下的银子交给越歌去收着,越歌问她从哪里来的银子,她大言不惭地说是天上掉下来的,惹得来蹭包子吃的阿么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慢吞吞地吃完了手中的热包子,阿么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越歌。 “昨日听你谈得那首曲子,曲艺精妙,只是有几处转弦太过复杂了些,轻弹不出韵味,重弹恐有断弦之忧,我昨日回去琢磨了一下,将那琴曲做了些改动,你闲暇时可以试试,看这般改动可好。” 周盈一直知道阿么剑术了得,从越歌来了之后,她才知道,阿么不仅是个好剑客,还是个好音才。从阿么对越歌曲子的第一次点评开始,这两个人就算是成了知音,越歌不止一次地在周盈面前称赞过阿么对音律的独特见解,而这种见解所建立的基础,必定是在对音律的精通之上。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越歌能寻到知音,周盈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可惜她本身并非什么高雅之人,对琴曲书画又一窍不通,对于这两个艺术圈中的翘楚,她只觉中间隔着一条天河般宽阔的鸿沟。 他们二人谈笑风生讨论曲艺琴技,她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越歌素手一曲,阿么开口便是一些漂亮又精辟的话,句句直点精髓,听得越歌眉眼弯弯,连连点头,到了周盈这边,除了一句“挺好听”以外,其他的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世人只道对牛弹琴是白耽误工夫,但有没有人考虑过牛的感受啊? 眼见着越歌又兴冲冲地回房取琴来试新曲了,找书苑.zhahuan 周盈无比郁闷地看了阿么一眼,此地无银地留下一句“口渴了,我去沏壶茶来”,默默地遁了。 高雅这东西,强来不得,若是去附庸风雅,难保不会成了笑话,既然攀附不上,还是早些遁了的好。 周盈端着一壶新茶从小厨房里出来时,院中已飘荡起了婉转琴声,越歌背对着门低头抚琴,除了一个婀娜的背影外什么都看不见,与她对面而坐的阿么闭着眼睛听琴,素日里持剑握刀的手指时时跟着琴声的节奏在案台面上无声地敲打,似乎是在和她琴里的节奏。 周盈端着茶壶立在树干后瞥了这琴瑟和弦的二人一眼,边往厢房里走边琢磨着一件事:这个阿么,最近好像来得勤了一些啊…… 察觉到周盈走远了,越歌漫不经心地信手抚了一会儿琴,忽而一顿手,指尖压着琴弦突兀地停了下来。(未完待续) ... ... () 第17章 别让她知道 乐声突然中断,周盈却没转弯来查看是否有异常,想必是以为他们又到了讨论琴曲的时候,懒得过来凑这一趟热闹了。 断定了周盈不会再折回来,越歌将手指从琴弦上松开,拿起了方才阿么放在长琴旁的那张纸,展开细细地看。 阿么的面色不知何时变得苍白起来,右手下移捂住腰间,皱着眉压抑地低咳了两声,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牵动了伤口的撕裂,阿么感觉手掌下摁着的那处有粘腻的湿意正润湿着衣衫,不禁松开手看了一眼手心上新鲜的血迹,镇定自若地掏出一方帕子来将手心上的血迹抹去。 越歌注意到他的异常,搁下手中的纸从长琴前站起身来,走到安放在厅中的大花盆前,将掩在茂盛枝叶间的一只通体碧绿的小瓶子取出来。 这些盆景都是由她打理的,周盈甚少插手,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发现藏在这里的小瓶子。 将瓶中的药粉敷在阿么的伤处,不消多时那里便不再流血,越歌将自己的帕子叠好摁在他的伤口上,做这些时需不停地注意着门外是否有人经过,一心二用难免紧张,等阿么将衣衫掩好时,越歌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这张方子同城中容堂医馆开出的刀剑伤方子不一样。”越歌将药瓶藏回去后,跪坐在阿么面前,低低开口道。 阿么闻言皱眉:“会不会只是同病不同医罢了?” 越歌摇头:“不会,我昨日特意问过医士有哪几味是不利于伤口愈合的,他同我说了几样,其中一样就在你方才给我的那张方子里出现过。” 阿么闻言陷入沉默之中,心中飞快地盘算着究竟谁最有可能在他的药方之中做手脚。 太过寂静终会招惹疑窦。越歌说完要说的话,重新坐会长琴前又开始抚琴,悠扬琴声而起,她的侧脸被照入厅中的光影衬得透亮,散发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恬静之美。 这世间的女子千姿百态,但阿么从未想过有一种女子的冷静和沉稳,会掩藏在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外表之下。最初于小混混手中救下她时。她眼中的张皇失措和无助的泪水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弱小女子的孤苦无依。然而那一日,他与周盈对坐闲聊时恍然察觉不对劲,仓皇之间侧身遮挡。不经意对上的一双眸色却让他不经意地看到了她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阿么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眼神,像是完全没有锋芒的温柔,其中暗含的洞察力与沉静自若却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而后他亲眼目睹了越歌“失手”将整碗已经凉到温热的茶水浇在了周盈的膝盖上,周盈几乎当时就跳了起来。显然不是被茶水烫的,只是被这突然的天降甘露给吓了一跳。等到周盈去换衣裳,厅中只有他们二人对坐时,越歌缓缓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擦掉手心上尚算新鲜的血迹。 腰上的那处旧伤他隐瞒了许久。如今却已这样意外的方式被第三人知道,阿么接过帕子时,心中已是有了戒备。 刀伤是一次失手偶然被伤到才留下的。这等小伤本不是什么大碍,然而却迟迟不能痊愈。他心中已是疑惑许久,却又不能再未理清其中暗含关窍之前贸然到其它医馆中去看伤,否则极有可能打草惊蛇,因而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晓,一边喝着府中配给的汤药,一边自己小心处理患处。 却不料那药的恶化程度比他自治的愈合程度快了许多倍,饶是处理过无数刀剑伤口对此道已经得心应手的阿么,也有些吃不消伤处的迅速溃烂,可眼下府中暗线已经开始顺着药材线索往上寻幕后之人,若是他此时撑不住被对方察觉掐断了线索,那么先前的努力便全部付诸东流。 他自认不算什么决绝果断之人,但也是从来不做无谓牺牲,既然选择以恍然不觉来麻痹对方,那这出戏势必要好好的演下去,再难熬也必须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不料如此慎重,却还是因疏忽而露出了马脚,且还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候。 当时周盈走后,越歌静静注视他半晌,只轻声问了他一句:“昨夜蜀国公府上潜入刺客,刺杀不成负伤而归,那个人,是不是你?” 蜀国公尉迟炯府上夜入刺客之事,在尉迟炯一贯的例行搜查下早已成为了街头巷尾悉知的大事,不过一夜间,长安城中处处都张贴上了通缉刺客的告示,但凡有提供线索之人便能得到十两赏金,若是发现有窝藏罪犯,便是连坐的重罪。 刺杀朝廷重臣论罪当诛,此事一出,长安城中人人自危,皆是生怕与此事扯上一星半点关系,到头来莫名丢了性命,她联想到这上面,阿么除了苦笑外似乎也没有其它合适的反应。 虽说他的伤比之尉迟炯被刺杀要早许多,但一处刀伤历经半月都未能愈合,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当时刺杀不成反被尉迟炯砍伤的那个刺客,伤处竟也在腰间,阿么初闻此讯时也是心中一沉,此时若有人将他腰上有伤之事宣扬出去,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暗中将刺杀尉迟炯的最大嫌疑推到他头上来。 尉迟炯遇刺一事,让先前那些让他困惑不已的异常都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他早已掉入了一个精心布置好的局中,甚至在他察觉到伤处异样故意按兵不动不去就医一事,竟也在这布局之人的算计之中。这样精明到环环相扣的高明之局,阿么根本不可能与越歌这等局外人提起,如今面对她的质问,他也只能无奈一笑,字字清晰道:“不是我。” 片刻沉默之后,她回给他三个字。 “我信你。”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阿么心中不禁为之一振,接过她从里裙上撕下来的长布条缠住汩汩流血的伤口时,他的手指因为失血微微有些颤抖,一时失手没抓紧布条,缠好的一半也随着松开来,正倾过来半个身子用厚实手帕替他捂住伤处的越歌一言不发地拾起从他手上落下的布条,细致而又轻柔地一层层缠在他腰间,将那块帕子牢牢锢住,紧覆在伤处,防止再有血流出来染在外衣上。 阿么将掀起的衣衫重新掩好,衣袂扬起满室尘埃在光下肆意飞舞,越歌的声音轻得如同尘埃,却字字句句都在他心上留下了痕迹。 “不要让盈儿知道。” 一句话道出的默契,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将这个秘密保守下去,此后阿么每隔几日便会到周盈这里小坐,与越歌以琴会友,等将了无兴趣的周盈支开后,越歌就会取出事先藏好在厅中的药粉给他敷在伤口上。 尉迟炯的搜查一日比一日如火如荼,而他的伤口也在越歌的静心照顾之下慢慢有所控制,开始愈合。 这样瞒天过海的小把戏持续到今日,除了他和越歌,谁也不曾察觉。 自始至终,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中尽最大力来帮他,却从来未多问过一句是非,也未曾在意过他是否对她道过一声谢,就连当初他那句“不是我”都没有怀疑过半分。 她是真的不曾怀疑过么? 越歌的技法娴熟过人,抚琴时很是投入,琴曲如流水,划过人心上时,任是听得那人不懂琴,应当也会有种心被琴音抚平的安宁之感。 这样的好琴声,向来是不允许人来唐突的。 阿么是爱好音律之人,良好的礼貌习惯让他从不会贸然打断旁人的演奏,亦不会在听曲时随便插嘴。然而今日他却忍不住要插一句嘴,问她一个困惑他许久的问题。 “当初你为何要帮着我将此事瞒住周盈?” 周盈施以援手救她于危难之中,又是朝夕相处的姐妹,她们才应当是亲厚到无话不谈的那个,为什么她却愿意为一个陌生人以身犯险,又分毫不漏地欺瞒自己的好姐妹? 越歌长长的睫毛微微向下,找书苑 .zoshuyun 在她漂亮的眼睛上投下一道柔美的弧,她的声音也一如那弧度一般柔美动人:“好姐妹并不意味着要分享所有事情的,我愿意让她高兴,却不想看到她为那些与她不相干的事而忧愁半分。” 阿么细细咀嚼着她的话,方才戒备起来的心情因这一句温柔柔的话奇迹般的放松下来,甚至在阿么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羡慕周盈,这样莫名的蹿出的情绪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而后他无声地笑起来。 琴曲婉转依旧,一直专心抚琴的越歌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暮光渐移,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衣裙一角,眼睛被一道不知名的光亮晃到,阿么下意识地阖了一下眼眸,耳边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谈了半日都口渴了吧,快来饮一杯好茶,这可是我亲手泡的!” 周盈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随着袅袅茶翩然而至,越歌方才说的话还在阿么耳畔挥之不去,他忽而微微笑了笑,向一旁侧了侧身子,将那昭示着丑陋与阴谋的疤痕悄然无声地隐藏在手肘遮挡下的阴影里。(未完待续)r655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18章 谁家兰公子 h2>周凤枝既上次去如意阁闹了一顿被扔出来后,有些恼羞成怒,回去休养了元气后,再度带着手下伙计打杀上门,看那样子是非要如意阁关门谢客才能罢休。 她素来行事善用泼皮无赖手段,又喜欢养小白脸来享乐,名声早就臭满了整个长安城,又加上宝玉阁售卖假玉器被人找上门去算了账,信誉危机下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照理说这应该是她咎由自取啊,可她竟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生意不济全推到了如意阁抢生意上去了,半点没有反思不说,还非要来讨个说法,如此无赖行径着实让人可气可笑。 周盈也不知道自己冲撞了哪尊大佛,批了她今日时运不济,早晨在院子里莫名其妙踩空摔了一跤,到了如意阁之后,远远低看着那铺开的阵势,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大难临头了。 一大清早,正是各大店铺开门迎客的时辰,如意阁门口却突兀地放了一把椅子,椅子后面又围了一圈人,个个冷面朝外,将通往如意阁的路给彻底围死了。 周凤枝正大摇大摆地坐在那椅子上,同门口把守着的伙计掌柜对峙。 “叫你们管事的出来,今日若不见他,我就把他这如意阁给砸了,招牌全都烧了,看他还如何嚣张!” 周盈见到周凤枝在,心中叫了一声苦,转身就想躲起来,却不慎被小六子这倒霉孩子眼尖地看见了,立马又惊又喜的冲她喊了一声:“周先生来了!” 这下是彻底暴露了。 周盈心中暗暗叫苦:李老板你早不回家接你老娘,这节骨眼上你不在,让我如何替你撑起这个场子啊! 虽说她只是如意阁中的一个账房,然而做账之余她也借鉴着现代社会的营销策略,给如意阁的玉器销售出了不少好主意,因着这些个好点子,李老板格外赏识她,伙计们便盛传,李老板无子嗣接替家业,打算培养周盈,日后收做养子继承这如意阁的产业呢。 这些个谣言周盈素日里也听了不少,因为不是什么人身攻击的恶语,她就没放在心上,纠正了两次之后便作罢了,却不想那些个伙计早就把她当做半个少东家看了,今日事儿一出,伙计们六神无主,便将这事理所应当撂她身上去了。 眼下她正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周凤枝似乎真的没认出她来,又或许她压根就没去看她的脸,只皱着鼻子嗅了嗅。 “什么味道,哪来的香粉味?” 周盈以为她说得在自己身上的那股香味,正寻思着该接点什么,只听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喧哗之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脆的铃声。 一匹白色骏马拉着一辆低调而不失奢华的马车从不远处往这里来,随着车身的颠簸,车沿上系着的两只金铃碰撞出清灵的脆响之声,缓缓从如意阁门前驶过。 车过留声,一同留下的还有那丝丝入扣的甜香之气。 周盈抽了抽鼻子,这个香气,好像有些熟悉。 周凤枝不可一世的张狂神情在这辆马车驶过的瞬间微妙地发生了变化,竟在脸上浮现出一丝忐忑和紧张。 “这……这可是兰公子的马车?”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又或是见识了极大的欢喜,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随手抓过身前守着的一个人激动盘问。 那人连连点头,周凤枝松手放开他,一脸如痴如醉地盯着那路过马车的影子,直到它渐渐减速最终停在了离如意阁不过两个店面之遥的一家金号门口时,周凤枝才如梦方醒,猛地从那椅子上窜了起来。 周盈被她突然猴子附身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周凤枝脸上的惊恐却是比她更甚。 她一面用眼神瞄着那停在金号门前的马车,一边低声催促着带来的打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赶紧走!都挡着我些,千万不能让兰公子看见我这副样子!” 一行冷面打手闻言纷纷行动起来,掩护着周凤枝遮遮掩掩地上了来时的马车,一个搬着椅子小跑着跟了上去,剩下几个则是在那里清散好奇围观的人。 “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赶紧散了散了!” 原本气势汹汹上门滋事的人,还没来及开口对上两句,就这么夹着尾巴逃跑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出让周盈有些莫名其妙,对着周凤枝仓皇而去的身影“喂”了好几声都没个人搭理她,只得有些无语地与站在大门口的掌柜对视了一眼,催促着还在围观的伙计们赶紧回店里去,准备开工。 中午吃完午饭休息的空档,周盈踱出了如意阁,到茶水张那里点了一壶清茶,同他打听白日里关于周凤枝匆匆离去的真相。 茶水张是个干瘪的小老头,却有一颗小报记者八卦爆料的心,上到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茶水张,周盈琢磨着若是日后她有心力办个《北周日报》,一定要重金聘他去做主编,才不枉费了他这一身的八卦本事。 收了周盈的茶资,茶水张给她往杯中倒着茶,一边道:“要说今日这事,还真是巧了,我在这摆了这么些年的摊儿,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兰公子从条道上走过,又是这般巧合的选在周家大姑兴风作浪的时候走过,怨不得她这般慌张落跑,换做公子你,能愿意让心仪姑娘看见自己的丑态么——恐怕也是这般反应吧。” 周盈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周凤枝喜欢豢养小白脸美男子的事儿,她还在周府时就听说了,但关于她和什么兰公子的事儿,倒还是第一次听闻,不由多问了几句。 “那兰公子是她心上人啊?不知兰公子年岁几何,是个什么身份?” 茶水张笑呵呵道:“兰公子今年嘛……也就比你略长几岁,不过二十出头罢了,正是玉树临风的年岁啊,至于身份,小老儿还真没打听过,他甚少出门,长安城中关于他的传言,多半也是道听途说不可信的,但听说他对香料很是有研究,昔年一道熏香,惹得长安城中皇族亲贵争相出天价收买其配方。还有人说他是天生异香,所到之处都是暗香浮动,我闻见公子身上也有熏香味道,应当对此有些见识,可觉出了那兰公子身上香味的不俗啊?” 周盈僵硬地咧嘴笑笑:“是是,确实不俗。” 天生异香……天下还真有这等怪异的人,她第一次听说有人生下来身上带着香味,还是在小学时看《还珠格格》的时候,里面的香妃靠着香味招蝴蝶飞来飞去的情景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惹得她也学着在洗澡的时候泡花瓣,结果起了一身的红疹子。 没想到在这几千年前的北周,竟还有这么一位男版香妃存在,当真是让她开了眼界。 周盈对这个兰公子好奇得不得了,但奈何此人似乎很低调,露出的信息并不多,即便是天下八卦在心中的茶水张,搜肠刮肚也只是知道些皮毛,愈发让周盈好奇这兰公子究竟是个什么人。 恋恋不舍地从茶水张那里听完八卦回来,刚进了门就看见一眼熟的人,仔细看了两眼,周盈认出他就是那日喝了自己姜茶的那个男子,那个男子显然也认出她来了,同她打了个招呼。 前几日下得雪还没化,外面现下还冷得很,这个人却还是一身轻薄打扮,惹得周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得在这,不会又是来借地儿取暖的吧?” “哪还能总蹭旁人的炭火,”男子笑了笑,手中点了点柜子上摆着的玉器:“今日是来与你做生意的,想买件玉器送人,你店中可有什么好东西?” 这如意阁既然能让长安第一泼妇周凤枝眼红心热,自然是藏着些好东西,周盈在这里做账也不是一两日,耳濡目染也能分辨出哪几件是珍品,而哪几件是放了个赝品在这镇场子,珍品早被老板收起来死都不会卖的。找书苑 .zhashuyuan.co 问过他要送给什么身份的人后,周盈带他在阁中走了一圈,给他指了几件成色和寓意都是上佳的,男子一阵挑选最后选中了个白玉镶七宝的玉如意,让周盈帮他看看成色如何。 周盈虽然知道如意阁中藏着那些好东西,却不是很精通这些玉器鉴赏,这块白玉如意她先前看过几次,觉得色泽莹润没有杂质,应当算得上是上品,就点了点头,男子便让店中的伙计给包了起来,很是财大气粗的掏出一兜金子来付账。 没看错,真的是一兜金子。 结账的柜台后面有扇窗户,平时打开来通风用,男子打开袋口时正好有阳光从那窗口照进来,反射出的满袋子金光闪闪的场景着实把人眼给映花了一下。 这下不说如意阁中的伙计,连周盈都被这样大手笔给惊住了,在家大业大的卢氏中待了快一年,又辗转做了这么多日子的账房,见得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样的银子,她还以为这时候不兴用金子做交易,却不想今日竟然开了眼界,当时便觉得这男子的形象在眼中不仅高大了许多,还闪闪发光,连方才掏出金子的动作都显得土豪气十足。r1152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19章 玉佩交出来 h2>店中伙计诚惶诚恐捧走了金子,将如意用雕花盒子小心装好,笑得跟朵花儿似得交到了男子手上。 “我住在城东的五里巷,现下要出门,带着这个不方便,劳烦派人直接送到我住处吧。”男子临走时留下这么一句话,旋即便踏入了不知何时又肆虐起来的风雪之中。 周盈在漫天大雪中侧出半个身子,看他在雪中大步前行,脚步稳健从容,仿若漫天飞雪不过是背景,只有他独行其中才是一场风景。 有伙计也伸出头来看,嘟囔道:“这人好生奇怪,揣着金子出门,却连件暖和的冬衣都不给自己买,大冷天的还穿得这般单薄到处乱逛,我看着都替他冷得慌!” 不过眨眼的功夫,风雪便又大了几分,密集又急迫的落下,同风交织在一起,将视线都给模糊了。 下午时分越歌来了如意阁,提着个食盒来给周盈送热粥。 她闲来无事时,常熬些热粥来给周盈开小灶,顺带着也给阁中的伙计们开个小灶,因人美心善性子好,越歌很快就在伙计中有个很高人气,并且粉丝团一路发展壮大到隔壁好几个店铺的伙计群体中,有时候周盈同那些个伙计们闲聊,说到越歌时,他们眼中都不免有羡慕之意,羡慕周盈找了个这么好的女子在身旁,言辞中是心驰神往让周盈有些哭笑不得,不禁感慨:与女神做朋友,果然是鸭梨山大的一桩事儿。 而作为旁人眼中女神的未婚夫君,她除了保持沉默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周盈正在账房的小屋子里吃粥,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有不少人在门口嚷嚷着什么,刚伸手撩开帘子想看看,就有人从外面撩起了帘子来,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俊美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模样,与周盈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目光一偏,看到坐在一侧做针线的越歌时两眼放光,二话不说伸手就钳住了她的手腕不松。 “好啊,果然躲在这里!偷了本公子的东西还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这里绣花,好大的胆子!” 有人在旁边帮腔造势:“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么!说出来吓破你的胆子!陈王府小公子,长安城里哪个不知道我家公子的名号!你今日竟然胆大包天打公子玉佩的主意,当真是活腻歪了!” 周盈确实吓破了胆子,却不是被他的名号,而是被说话这人的容貌,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两下就能将越歌的小身板给撕碎的样子,于是她手中攥着越歌的手愈发紧了,生怕一个松手越歌就给人抢过去了。 “这位公子,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行啊,让她赶紧把本公子玉佩交出来,不然本公子可就不客气了。” 周盈闻言苦笑:“二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姑娘的品行我很清楚,断然不会做偷盗之事,公子会不会找错人了?” 少年的脸色当即阴下来了:“你说本公子冤枉她?她在茶楼里让一只猴子来偷了本公子玉佩,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本公子还会诬赖她不成?!” 这话说的……似乎是越来越不靠谱了,先不说越歌会不会去什么茶楼……她什么时候又养过猴了? “不知公子的玉佩是何时丢的?” “就在刚刚,本公子一路追着来的,不然还不让她给跑了!” 周盈与越歌对视一眼,松了手将外面探头探脑的伙计都给叫进来。 “你们同这位公子说说,这位姑娘是何时进得店,中间又可曾离开过?” 伙计见状七嘴八舌道:“来了有大半个时辰了,一直在账房里,没见着离开过。” 又有的说:“越歌姑娘平日里这么淡性子的一个人,我们不信她会做出这种事,不可能不可能。” 议论纷纷中,唇红齿白公子的脸色愈发难看的紧,眼见着周盈要将对面店铺的伙计一块叫过来对峙,他咬咬牙喝止住她:“够了,乱七八糟吵得本公子头疼,都给我闭嘴!”又对身后跟着的七八个人吩咐道:“进去搜,将玉佩和猴子一起搜出来,看他们还如何狡辩!” 七八个人将店里翻了个底儿朝天,不说玉佩,到头来连个猴毛都没看见,小白脸上当即有些挂不住了,又有手下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方才进来时觉得就是这女子,可眼下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好像不是,偷公子玉佩那个比之似乎还要小些,矮些。” 另一个也插嘴道:“头发梳的也不像,那个好像还要活泼机灵些。” 越是这样议论下去,就越是觉得漏洞百出,到头来少年脸上也挂不住了。 搜了一圈到底也没搜出什么东西来,手下人还这样说,弄得连他也越看越觉得不像是一个人,脸上渐渐有些发红,却还是咬牙撑住了场子,若无其事的松了越歌的手,即便理亏却也不低头赔个不是,还很是嚣张的冷哼了一声,如来时一般趾高气扬的走了。 送走了这一帮子,顿觉耳朵清净的不得了。 “不知陈王府的小公子是个什么名头?”赶走了门外看热闹的一帮子,周盈拉了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师傅一问究竟。 老师傅嗤之以鼻道:“陈王府倒是有些名气,是先皇封的唯一一个外姓的王,祖上皆是贤臣良将,大公子也是一等一的良臣,只是这小公子着实不着调,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便就是方才来如意阁中嚷嚷的那位,名为唐鉴。” 周盈想起方才他走出去时那副鼻孔朝天的嘴脸,只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实在精妙,人如其名,这厮果然够“贱”的。 人如其名的那个眼下并不知道有人在心里是怎么骂他的,整个人还沉浸在丢了玉佩的哀伤中,加之方才众目睽睽之下惹出来的乌龙,只觉得郁闷无比。 “公子,咱们这是回府去么?” 唐鉴瞪了那个多嘴的一眼:“回什么府!公子我现在心情不好,找个地方喝酒!” 手下诚惶诚恐的应着,一边小心伺候着这二世祖,长安街上有名的酒肆不少,但连日风雪少有客来,堂中都是冷冷清清的,唐小公子是出了名的爱热闹,在这样冷清的环境离喝酒恐怕又会惹得他小爷不高兴,兜兜转转的竟然又回到了方才被猴子偷走玉佩的那处茶楼。 唐鉴抬头看见又回到了伤心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暗道魔咒,可方才绕了这大半圈子冷得厉害,眼下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合他心思的地方,便忍了忍,垂头进去了。 店伙计见似乎是熟客来了,热情的迎上来招呼,看清来得是哪位熟客,脸上笑得愈发灿烂:“唐公子来得可真是时候!有位姑娘正在楼上等着您呢!” 唐鉴郁闷的摆摆手:“叫她走,本公子今天没心情找姑娘。” 伙计愣了一下,继而赔笑道:“公子怕是误会了?这位不是青楼的姑娘,是专程有事来找公子的姑娘。” “那叫她下来说话,本公子今天不爱到楼上去。”唐鉴找了个空处坐下,握着茶杯懒洋洋道。 伙计闻言明白这位贵人心情欠佳,恐怕是叫不动的,便上了楼去传话,不一会儿又跑下来了。 “唐公子,楼上的姑娘说了,若是不愿意上去,那她就走人了,回头可别找她讨东西。” 唐鉴更惆怅了,嚷嚷道:“这又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唱得又是哪出?本公子认得她是块姜还是头蒜,闲来无事跟她要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声,伙计伸头看了一眼,忙抬手指给他看:“就是那位姑娘了!” 唐鉴随着他的手指扫了一眼,两眼登时瞪得像个铜铃一般,手使劲往面前桌子上一拍,吼道:“原来是你这小贼,还不速速将本公子的玉佩还回来!” 又定睛一看,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丫头!这块玉佩本公子从生下来就戴在身上,眼下你竟敢这般招摇的戴在一只猴的脖子上,你……你……你放肆!” 楚乔儿为了还这块玉佩,找书苑w.zhaohyuan 巴巴的等在这里大半天,本就不多的耐性早就磨得差不多了,听他这么一嚷嚷,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瞪着一双杏眼与他回嘴道:“废话这么多!若不是看在……本姑娘何至于在这等了半天!玉佩你到底要不要取回去,不要的话本小姐可要回去了。” 唐鉴见她竟这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下更是恼怒不已,只觉得自己作为陈王府小公子的威严被人挑了,还是被这么一个身无二两肉的黄毛丫头给挑衅了,脑袋一热伸手便去抢她手中拴着猴子的链子,口中道:“玉佩自然要取,还有你这只贼猴子,本公子也要一并扣下了!” 楚乔儿一听要扣猴子,顿时也变了脸色,躲着不让他抢,两人你争我扯的,也不知是谁下手重了,竟一把将本就不粗的链子给拽断了。 一直安静蹲在桌子上看他二人争抢的猴子得了机会,朝二人比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腿一蹬跳上了茶楼为通风开得一扇小窗子,众目睽睽之下挂着唐鉴的那块宝贝玉佩逃之夭夭了。 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r1152 第20章 它叫大师兄 h2>楚乔儿愣愣的看着手里只剩下半截的链子,再抬头时一双大眼里已然水汽氤氲,表情委屈得不得了,楚楚可怜又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唐鉴心蓦然酥了一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 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伙计见姑娘快哭了,也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帮腔道:“唐公子这下真是错怪了这位姑娘,这姑娘在这里等了大半日,就是为了还公子的玉佩来的,拿玉佩的不过是一只猴儿,公子再生气,又怎么好刁难一位姑娘家呢。” 他这么一说,唐鉴也觉得自己方才太失态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与人争执不下,眼下猴子跑了,还弄哭了个小姑娘,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便软了话安慰她:“你别哭,方才是我错了,玉佩我不争了,你别哭了不成么。” 楚乔儿不依不饶,带着哭腔道:“谁稀罕你那块破玉配,我的猴儿是你弄跑的,眼下没了踪影,你说怎么办!” 唐鉴挠挠头,试探性道:“你那猴儿值多少银子,我赔你可好?” “谁要你的银子!你还我猴儿!”楚乔儿不依不饶。 这年头长安城中养猴儿的并不多见,除了杂耍的班子,便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养来消遣的,看这姑娘的打扮定然不是前者那些跑江湖的艺人,若是后者的话,便更不是用银子就能打发得了的。 唐鉴思来想去,又劝了半日,楚乔儿都不松口,非让他把猴子找回来不可,惹得唐小公子很是无奈,只得问她道:“那猴儿可有什么名号,唤它能搭理的那种。” “大师兄。” “什么?” “你唤它‘大师兄’,它就能回来了。” 唐鉴受教,带着一干手下风风火火出了茶楼。 外面不知什么事时候停了雪,还出了太阳,比之先前不仅暖和了不少,连视线都清晰多了。 唐鉴心中暗道“天助我也”,两手拢在嘴边做桶状,中气十足的大喊了一声:“大师兄!” 长安街上本就人烟稀少,空空旷旷的回荡着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惹得沿街的几家茶楼酒肆纷纷开了窗口,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唐鉴还没来及不好意思,就听手下道:“有了有了!方才我看见那只猴子在房檐上跳过去了!“ 唐鉴心中一喜,冲着手下指着的房檐又连喊了几声:“大师兄!大师兄快回来!” 一连喊了好几声,各家窗户后面的议论声更欢了,房檐上果然晃晃悠悠的晃出一只猴子来,脖子上挂着那块玉佩,捡了个平整的地儿蹲蹲下,冲唐鉴龇牙咧嘴。 唐鉴呵斥摩拳擦掌的几个手下,生怕他们吓跑了猴子,自己缓缓上前,边陪笑脸边软声道:“大师兄,过来过来,到这来。” 猴子不为所动,依旧龇牙咧嘴兀自开心。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当日的长安街上,雪后初晴,青叶茶楼两侧所有的店铺茶楼酒肆中的客人都目睹了这么一幕: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纨绔子弟陈王府小公子唐鉴,对着房檐上的一只歪腰斜胯的猴子,不仅陪笑脸说好话,还一口一个“大师兄”叫得亲切无比。 楚乔儿趴在茶楼的窗户上,看着这一幕笑得花枝乱颤,一双猫儿般的眼里满是狡黠笑意,唐小公子一脸憋屈模样让她心情畅快无比,便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算是饶过他了。 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铃铛,对着那只猴子遥遥晃了一下手腕,清越的铃声不仅吸引了猴子的注意,也引得唐鉴往这边看。 屋檐上与他僵持半晌的猴儿听得这铃声,当即将他扔在了一旁,手脚并用在房檐上穿梭,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从二楼窗口翻进去,老实儿的蹲在了窗边的桌子上。 楚乔儿慢条斯理的将猴儿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顺便取下了断开半截的链子随手扔在一旁,下楼时她兀自走在前面,那猴子便乖乖的跟在她后面,根本不用牵着也未曾乱跑。 唐鉴被这一幕看呆了,一人一猴当着他的面上了不知从哪里驶来的一辆马车扬长而去,那猴儿还从车帘里伸出个圆滚滚的脑袋,朝他好一阵龇牙咧嘴,惹得唐鉴一口气没喘匀,憋得胸口疼。 “公子!那丫头方才耍你呢!”马后炮磨牙霍霍,一副要办了那一人一猴儿,给自家公子一雪前耻的模样,惹得唐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废话!公子我又不傻!去查查这是谁家的女儿,查到了赶紧回来禀报!” 今日一早陈王府便发生了件稀奇事,从前晚上不睡早晨赖床不起,不到日上三竿滚不出房间的小公子唐鉴竟然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正在院中悠闲喝早茶的陈王府大管家显然没想到有生之年会看到这样一出,一口热茶吞得急了,险些仪态尽失的喷出来,咬着牙强咽下去,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向来不着调又没规矩的小公子,仿佛突然不认识他了一般。 唐鉴摸摸鼻子,顶着一桌子人诧异的目光道:“都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开花儿了还是结果了?” 来到厅中,正是用早膳的时候,唐鉴毫无意外地又收获了一堆惊悚眼神,无比郁闷地在桌边坐定。 大公子夹了一块酱菜在银著上,缓缓道:“今日怎得能起来了,不是说早晨都起不来么?” 唐鉴脸莫名其妙红了,结巴道:“我……我今日饿了还不成?” “成。”大公子洞察世事的眼光扫了分明不正常的弟弟一眼,没再说他什么,只对下人淡淡吩咐道:“还不给小公子盛粥,想让他抱着只空碗死磕到什么时候?” 一顿早膳用得魂不守舍,唐鉴心不在焉的喝了三大碗粥,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滚回了自己的住处,先是在院子里溜了两圈,又跑到池子边去喂了八百年不搭理一次的一池饿鱼,扔光了手中的饵料后天还早得很,他转转悠悠的又去了趟藏书阁,本想取两本书来消遣,到了门口才想起来钥匙在大哥手里,而大哥用过早膳后就离府了,只得悻悻的回来,躺在床上闲着无聊打滚消磨时间。 “公——公子!” 唐鉴一股脑从床上坐起来,面色欣喜道:“如何如何,快快说来!” 来人方才跑得急了,眼下正张大了口喘气,急得唐鉴抓耳挠腮伸手猛拍他后背帮他顺气,这才听得他气喘吁吁道:“打听到了,楚乔儿小姐今日也去庙会,早膳过后就走了!” 唐鉴一听,急不可耐的吩咐手下赶紧备马,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一会儿又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站在房中深吸三口气,让人将新做的月白色袍子给他找出来换上,还又将晨起刚梳过的发又一丝不苟地梳了一遍,对着铜镜照了又照,这才又匆匆忙忙的跑出门去。 昨夜唐鉴做了个美梦,梦里他与楚乔儿泛舟湖上,郎情妾意,好不自在,禁不住在微风绿湖上嘿嘿笑出声来,结果把自己给笑醒了,拥着被子失落了许久才又恢复了些许元气,打算努努力能一鼓作气美梦成真。 眼下离上次见楚乔儿已经过去了七八个日子,前几日还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里有这么点不一样的滋味,后来就时不时的能回想起在茶楼时与她大眼瞪小眼的场景,那双晶亮的杏眼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装哭时氤氲的水汽,伎俩得逞时狡黠的笑意,这些没有随着时间被冲淡,反而越来越清晰,直到后来他第一次在梦里梦到一个女子,便是这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楚乔儿。 皇亲国戚见了,大家闺秀看了,小家碧玉瞧了,到头来却对这么一个有些胆大又不失娇俏的女子念念不忘,换句话说,在这个注定多雪少晴的冬天,唐小公子的春心,萌动了。 唐小公子虽然不甚着调,常做些游戏人间的事儿,却从来对女子没什么兴趣,眼下难得情窦初开,虽说在梦里已经拥佳人在怀,现实中却连楚乔儿的小手都没拉过,因而心情既忐忑又期待,一身崭新打扮只为在街头来个完美的再度邂逅,却被坚不可摧的人墙将邂逅的路给阻断了。 隔着百十来个人头与月老庙望洋兴叹,唐鉴恨不能策马踩着这些人头奔过去,可眼下即便是踩着云头都够呛能从熙熙攘攘人群中穿过去,急得他骑着马在原地兜圈,一边伸长了脖子张望楚乔儿的身影,一边控着缰绳别让人给挤到别的地方去了。 前去探路的手下费劲的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喘吁吁道:“公子,没看见楚小姐!” “没看见不会再去找啊!”唐鉴气急败坏的看着人群道,手下闻言忙识趣的又钻回人群中。 留在这里给他牵马的一个见主子一脸不耐烦,脑子一转,指着几步远的一处道:“公子,那里有个杂耍的班子,要不咱们去看着戏法,就不觉得等得烦了。” 唐鉴与楚乔儿街头邂逅的美梦刚被这人山人海踏得碎了一地,遂瞪了牵马人一眼:“看什么戏法,找书苑ww.aoshyua 有那功夫,还不赶紧帮公子我看看楚小姐人在哪!” “快看快看!跑那儿去了!”熙攘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喧哗声,时不时有看好戏的笑声。 “差点就抓住了,拦住,在前面拦住!”有声音气急败坏道。 “快跑!哈哈,抓不到~”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小孩子舞着手中啃了一半的糖葫芦拍手大笑。 混乱人群中,大部分人的视线都投向了一处,眼神中或是惊讶或是戏谑,捂唇偷笑。 唐鉴讨厌被人挤得东倒西歪,策马往一旁挪了挪,他一挪,人群也跟着往这边挪,眼前就要把他给挤到墙角去了,唐小公子本就不多的耐性彻底给这乱哄哄的人流给消磨没了,刚想吼一声“挤什么挤啊!”,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有什么毛茸茸沉甸甸的东西落在了他怀里,下意识低头一看,便看见了一张龇牙咧嘴的脸。 “大师兄?”唐鉴惊诧至极,话不经脑子便溜出了嘴边。r1152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21章 美人救英雄 h2>他的声音本来并不高,不成想靠近他的这拨人群却像约好了一般,瞬间安静下来了,男女老少不约而同的用复杂的眼光看着骑着马抱着猴儿的他,还有几个没听清楚的在小声打听。 “什么?他刚才说什么?” “他叫那只猴子大师兄呐……” “那只猴子是他大师兄呐……” “唉?那不是陈王府的小公子么?” “唐小公子拜得是哪门师父,怎么师兄会是只猴子呢……” 本就不清楚的事实在百姓口耳相传之后,越发的不靠谱起来。 若不是身在马上,猴儿在怀里,唐鉴真恨不能抽手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让你嘴贱叫它大师兄,让你嘴贱叫它大师兄…… 几个人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过来,伸手就要抓唐鉴怀里的猴子,猴子突然发狂,龇牙咧嘴的伸爪子挠他们伸来的手,几个人见状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再伸手。 唐鉴不乐意了,护着往他怀里钻的猴子,表情跟狗护着自己好不容抢来的肉骨头似得,冲那几人嚷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明抢不成?!“ 那几人中有个脸上带疤的,很是横气地冲唐鉴嚷嚷:“要你小子多管闲事,赶紧把这贼猴子交出来,它放走了老子调教了三个多月的猴子,断了老子财路,老子今天就抓它回去调教调教,你要再护着,小心老子揍你!“ 唐鉴鼻子差点气歪了,他长这么大,长安城里还没有谁敢这么跟他说过话,这几个分明就是才来长安的外乡人,竟然横成这副模样,若不好好教训,再过几日还不得在长安街上横着走了。 四下张望,旁边正好有个挑着担子卖臭豆腐的老头,眼巴巴的在那看热闹,唐鉴从马上弯下身去,直接连扁担带挑子一块抓过来了,二话不说就朝那几个出言不逊的脸上扔去。 臭豆腐特有的味儿挑战着所有人的神经,只听一声声惊呼,人群匆忙向四下散去,将那几个人挤得不分东南西北,有两个侥幸躲了,而刚才对着唐鉴吆五喝六的那个则是被一筐臭豆腐砸中了脑袋,扒拉下罩在头上的竹筐时,整个人嘴都要气歪了,挽着袖子一副要把唐鉴结果在这的凶狠模样。 “官兵来了!” “闪开闪开!” 不知谁把这一幕报了在街上巡查的官,官兵从不同地方汇集在此,十几个人将这帮子挑事团团围住,不分青红皂白全都带回了衙门中问话。 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每年长安街庙会都会有这么几个打架闹事的,长安街上的管事对此见怪不怪,连面都没见,就让手下衙役们现将这几个人分拨关到大牢里去冷静冷静,等什么时候想清楚想明白了,让家人来交了银子,放出去就拉倒了。 跟唐鉴一起被关进去的那几个还有个老大在外面,一路跟着到了衙门,又是说好话又是掏银子,屁股还没在稻草上坐热,就把那几个给赎出去了。 唐鉴没脸说让陈王府人来赎,只得犹犹豫豫的报了一个人名儿,衙役临走时那个复杂的眼神让他有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无比萎靡的蹲在大牢一角的稻草上,大师兄则一副不离不弃的模样蹲在他脚边,惬意的在满地稻草上滚了一下又一下。 廊上有脚步声传来,有人高声喊:“带着猴儿的那个,起来吧,有人来赎你了!” 依偎在唐鉴脚边的大师兄见了来人,很是没有义气的抛弃了他,一头扎进了来人的怀中,楚乔儿抱着撒娇的大师兄,看唐鉴一副被霜打过的模样,猫儿眼越发弯了,掏了银子给狱卒,狱卒便催着唐鉴画押,然后把他从大牢里赶了出来。 楚乔儿很是大方的带着唐小贱去了长安街上最大的酒楼。 “今**救了它,我坐庄,算是谢谢你,也替你除除大牢里的晦气。” 唐鉴是这里的常客,店伙计一看便认出了他,听得他说了一声“随意”,立马会意,只挑他素日里爱点的菜,满满当当的上了一大桌子。 楚乔儿看着一桌子麻辣鲜香挑了挑眉毛,唐鉴当即反应过来,只怕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吃不得这么口味重的东西,刚想让人将菜撤下去换些清淡养身的来,楚乔儿那厢却已经动上筷子了。 “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个口味重的菜,我还以为整个长安城都是清汤寡水的口味。” 唐鉴一听乐了,忙另拿了一双筷子给她布菜,一边套近乎道:“可真巧了,原来你也喜欢这口味么,这里的厨子原本也只会做清淡菜色,我说了几次,他们就从别处请来了新厨子,做得还都不错,你尝尝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招牌菜,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上个鱼,又香又辣,那味儿才叫绝!” 放下筷子,又给她倒了一杯梅子茶解渴,事先埋在干净的雪中冰过的茶,口味酸酸甜甜,一口喝下去,火辣辣的感觉便被冲淡了一大半,唐鉴最是会享受,眼下从天而降一个大机会让他对着心上人献殷勤,只恨不能把自己吃过得喝过的都摆到她面前来。 本来是楚乔儿坐庄请客,到头来却是被人殷勤伺候了一通,楚乔儿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唐鉴也和蔼了许多,唐鉴更是积极的抓紧一切机会,趁机建议两人饭后一起到长安街上去踏雪走走。 长安街上的庙会,每年一次,每次三天,每天晌午后便收了,眼下街上虽还是人声鼎沸,却不像上午时那般挤得寸步难行,两人路过如意阁时,唐鉴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的拉着楚乔儿往里面去,说是有她绝对想象不到的东西在里面,楚乔儿将信将疑的跟在他后面,一同进了如意阁。 午后一般是最清闲的时候,店中伙计见二人来,忙笑着迎上来招呼,唐鉴一边心不在焉的应付他,一双眼睛却四下打量,像是在寻什么东西。 周盈刚掀起帘子走出来就碰上这样的眼神,只觉得背后一毛,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位是何许人也,唐鉴稍稍迟疑了一下也认出了她来,紧走了几步走上前来,挡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问道:“那日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子,她人在哪里?” 周盈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她不就在你后面么……越歌?“ 唐鉴一脸得意洋洋:“这是楚小姐,不是什么越歌,让越歌出来给楚小姐看看,竟然有人和她长得这般相像。” 周盈有些不高兴了:“越歌不在。”还叫出来看看,当越歌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唐鉴见她面色不悦,不由软了语气,悄悄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声音压得更低:“这银子算我赔给越歌姑娘的,为上次的事儿陪个不是。” 周盈大方的将银子手下,不客气道:“银子我替她收下了,越歌今日不在,改日再说吧。” 当着楚乔儿面,唐鉴不好发作,又再接再厉掏出几锭银子来,想要用银子换她一句软话。 这些长安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从来不缺银子,也从来只会用银子来摆平各种麻烦,实在不行就搬出老子来,没得半点能耐却还要过得比旁人风光。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周盈手上就多出了好几锭银子,唐鉴却跟打了鸡血一样,还在那掏啊掏的,周盈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着痕迹的将银子全数塞到袖子里,脚步一转越过他去,笑颜如花的招呼着他身后的楚乔儿。 “这位小姐,可看上了店中的什么东西?方才这位公子说让我将店中好东西都拿来给小姐过过目,不知小姐是喜欢玉佩挂件,头饰戒指,还是摆件?”周盈一番谎扯得脸不红心不跳,气得唐鉴在后面跳脚,却不敢当着楚乔儿面表示出来,只得笑得跟朵狗尾巴花儿似得连连点头附和。 “是了是了,这家东西……不错,我常来,寻思着带你来看看,可有什么看得上眼的,我买了送你。” 这如意阁在长安城中算是小有名气,楚乔儿家中几件架子上的陈设便是在这里买的,近来她父亲格外青睐白玉制的物什,方才进来时她便留意了店中的白玉樽和观音像很是不错,虽没打算让唐鉴掏腰包给她买,但看一看倒也无妨。 周盈走在楚乔儿身侧,故意将唐鉴挤在了后面,慢条斯理的同楚乔儿介绍了几件玉器的成色和工艺,见她对堪称镇店之宝的那只玉麒麟恋恋不舍的眼神,周盈抿嘴笑了笑,大大方方地问楚乔儿道:“小姐既看中了那只玉麒麟,为何不定下?此等上品难得一见,错过便可惜了。找书苑 .haosuuan” 楚乔儿也不扭捏,叹了口气,直接道:“看是看上了,只是卖得贵了些,我手头上银子差得远着呢,还是算了吧。” 唐鉴看完了月光杯,听得她二人在说话,便凑上前来:“可是有看上了什么?” 楚乔儿摇头,周盈却直接指了那只玉麒麟,笑道:“楚小姐好眼光,看上了我们如意阁的镇店之宝,不知唐公子当如何?” 唐鉴见状自然很是男人的拍了拍胸脯,豪气冲天道:“既然看上了,本公子就要了,好生包起来吧。” 楚乔儿刚想开口,却被周盈抢先了一步,一脸甜笑的请唐鉴后面算账,唐鉴见楚乔儿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愈发觉得这个玉麒麟是非买不可,留了一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跟着周盈去了账房。 “什么!” 唐鉴抖着周盈开出的价格鬼叫:“一块破石头,居然要八万两白银?!”r1152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22章 就是要坑你 h2>周盈坐在自己的专属位子上,很是惬意道:“一分钱一分货,既然是镇店之宝,自然要有点镇店之宝的价格,唐公子是交现银,还是打了条子咱们改日上门再论?” 两种选择似乎都没什么分别,交现银,他现在手头肯定不够,若是打白条等着他们登门收银子……一想想大哥的眼神,唐鉴就觉得不自在的紧。 一块好好的玉石,眼下就像烫手山芋一般在他手上,扔了丢面子,留下没银子。 两厢为难写在他脸上,周盈将他表情里的尴尬和挣扎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开口问了一句:“不知唐公子手上有多少可用的现银?” 唐鉴咳了一声:“不到六万两。” 周盈低头提笔,“唰唰唰”几下将八万两划了,重新写了个六万两的单据来交到唐鉴手上。 “东西会让伙计好生包好,几日后劳烦唐公子在府中等上一等,让我们将银子收上一收。” 唐鉴对她的大方有些不可置信:“两万两,说不要就不要了?” 周盈笑笑不答他,只比了个“请”的手势后,先他一步出了账房,唐鉴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今天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想什么来什么。 烧香拜佛什么的,还真他祖母个熊的好使。 玉麒麟被妥当收好在上好的金丝楠木盒子中,很是雅致大气,楚乔儿却死活都不收,唐鉴原本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结果来回推了几次,楚乔儿有些恼了,唐鉴这才悻悻的将玉麒麟留下,寻思着等找个合适由头,直接送到楚老爷手上也是一样。 几日后如意阁来陈王府取走了唐小公子全部的身家,让他失落了好一会儿,但想想手上还有个玉麒麟,便觉得稍感欣慰,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将玉麒麟从盒中取出在手上把玩。 “公子,如意阁里的账房先生让把这张字条交给你。” 唐鉴接过字条,满心疑惑的展开一看究竟。 只见纸上一行娟秀的字迹,清晰又简练的写成一行。 “玉麒麟是假的。” 唐鉴当即跳起来,将玉麒麟握在手里前里前前后后细细看了一圈,也没看出点端倪来,听说大哥回府了,他忙带着玉麒麟往大哥那里去,让他给看看真假。 大公子刚刚办完差事,坐在椅子上将玉麒麟在手中翻了两翻,似笑非笑的随手放在桌上,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吐出一句让唐鉴如遭雷劈的话:“这等假货,有什么可看的。” 唐鉴震惊了,悲剧了,愤怒了。 揣着玉麒麟带着手下马不停蹄的赶到如意阁,还没来个气势汹汹的叫门,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周盈从门里探出头来,一脸无谓的扫了来人一眼,对唐鉴笑笑:“唐公子,请吧。” 还是在如意阁的这间账房里,两个人,一只玉麒麟,一个淡然从容,一个气急败坏。 “退银子!” “花完了。” 几乎是同时开口说出的三个字,周盈依然淡然如昔,唐鉴却当即跳起来了。 六万两白银啊!这才隔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算往河里洒也要费些功夫啊,哪可能这么快就见底儿了。 唐鉴眯起眼,很是危险的威胁道:“想耍赖不给?这如意阁我看你是不打算做下去了。” 他越是这样,周盈越是笑得和顺,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东西,放在他手上。 竟然是一张房契,买得是长安街一处繁华之地的一间铺子,铺子的价值正是他买玉麒麟的数目。 “唐公子莫要生气,银子虽说是花了,却不是花在了无用之处,有了这张房契在手,唐公子害怕六万两银子回不了本么?” 唐鉴不是傻子,听得出她话中有话,便眯着眼不说话,只等她自己往下说。 周盈在买铺面之前,就把今日可能遇到之事给打算好了,很是游刃有余的同他细细分析了长安城中的形势和一些生意上的利益,结尾更是直截了当直击要害。 “唐公子如今也一十有七了,总是伸手朝家里要银子,恐怕也不方便吧?买玉麒麟之事后,想必公子也对无银子的尴尬深有感触,与其守着六万两银子慢悠悠的花完,倒不如想个法子,让六万两银子越长越多,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到这里,唐鉴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非是想用他的银子去做些生意,在他圈子中有不少贵公子也悄悄的做着这些行当,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当时他对银子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够用便可,没必要挣什么金山银山的,眼下被周盈这么一说,当日险些在楚乔儿面前掏不出银子的尴尬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思及那时的急切,唐鉴突然觉得,其实能挣下金山银山,也是件顶不错的事儿。 起码不用再盯着大哥含义不明的眼神从家中拿银子,也不会当着心仪姑娘 面险些因银子不够驳了面子。 思及此,唐鉴松了口,很是怀疑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女子。 “你用一块假麒麟,就是想套出我手上的银子来,转手将银子用来盘了店面,又让人通知我玉是假的,这样先斩后奏先礼后兵果然高明,只是本公子如何能相信你说得话,你又如何能保证,六万两白银不会打了水漂?” 周盈听得他这样问,笑得愈发灿烂,将房契往他手心里拍了拍,道:“唐公子,眼下银子已经花了,除了这张房契什么都没有了,要么你转手将这铺子低价卖了,挽回点损失,要么信我一回,将这间铺子交给我经营,日后得了银子我只要两成便够。二者择其一,是做眼下的亏本买卖,还是做日后的长久买卖,全凭唐公子定夺。” “行了行了。”唐鉴摆摆手,一脸无奈。 “你这小子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这么能说,是不是就知道本公子怕麻烦才这样有恃无恐的?既然你说能用铺子赚钱,本公子就姑且信你一回,给你一年时间,若是一年后六万两银子不到,我便送你去官府。” 周盈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那便一言为定,若是一年之后回不了本钱,不等公子绑,我自己去大牢中待着,这房契就放在公子那里,届时若是我周盈食言,公子可将铺子卖了,也定能挽回些损失来。” 莫名其妙的被人连推带赶的吞了银子又写了契约按了手印,揣着一张契约出门时,唐鉴还有些回不过味来,自己怎么会这样轻巧的就与人定下了这个契约,还白白送了六万两白银。 有手下见他面色不善,出言问道:“公子,要不要进去收拾那小子一顿?” 唐鉴回过神来,脸顿时拉得老长,呵斥道:“胡说什么!本公子是那种人么?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回府!” 手下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公子这账的要回来了还是没要回来。 说没要回来吧,他定然早就带人打进去了,又怎么会这般简单空手而归。 若要回来了吧,那他那张乌云密布的臭脸又是怎么一回事? 唐鉴脸色臭,不是臭在已经被挥霍一空的银子上,而是臭在他的六万两被挥霍完了之后,幕后黑手却还鼓捣他回府来再要上几万两挥霍。 “如今店铺是有了,里面装潢也都可用,只是我们开得成衣铺子点,总得进些衣料雇几个帮手吧,我是身无分文,公子你既是这店最大的老板,这份钱理应由你来出了。我听闻楚小姐家里是经商的,公子若是能在这上面有所建树,楚小姐必定会对你刮目相看,你说是么?” 周盈说这话时一脸狡黠笑意,像个狐狸一般,唐鉴却被她后半截话给说晕了头,脑子一蒙,就答应下来在银子方面再想想办法。 磨蹭了半日又牛饮了两壶茶,他总算支支吾吾的将来意说了个清楚明白,对面的大哥闻言不冷不淡的“哦”了一声,叫来管家。 “给他账上划两万两银子。” 唐鉴最是受不了他这样无所谓的眼神和淡淡的语气,仿佛对他了如指掌又有些刻意纵容,就好像他早就看透了自己,明白这个弟弟就算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似得。 虽然每次要银子,他大哥的都是这副表情,而他天生脸皮就厚,也没觉得有什么,眼下也不知是被什么刺激了,只觉得很是受不了他这种掌控一切的态度,但为了这两万两银子他又不能拍案而起,只得默默的咽下了这口火气,心里畅想着铺子赚了钱,自己将十万两银子扔在大哥面前的场景,顿觉心里平衡了不少,决定不跟他一般计较。 银子到了手,唐鉴本想留点在身上做不时之需,却被周盈三言两语将身上原本的“不时之需”都给掏出来了,一下子就从潇洒贵公子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你一两银子都不留给本公子,找书苑 .zhsuyan.co 让本公子怎么约楚小姐出门?!”唐鉴怒道。 周盈将他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榨干了,又捏着他的弱点,料想他也没那个可能从自己手里抽身,便有了点闲心来指导指导这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你既喜欢她,肯定希望她也喜欢你,且是喜欢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身份和你兜里的银子,若她是冲着你银子来,这样的女子自然不值得喜欢,走了也就走了。若她是冲着你的人来,只要你还是你,没有银子又如何?” 唐鉴被她这一番话给绕晕了,回过味来觉得说得很是有道理,心中郁闷顿时一扫而空,拉着周盈的袖子道:“你既懂得这么多,便教教我吧,若是我能娶了小乔儿,日后一定重谢你!” 周盈皮笑肉不笑的扒拉开他的爪子:“好说好说,日后有得机会一定会多多指导你,只是眼下还得让你帮个忙,帮我从一个地方弄出一个人来。” “从哪,弄出谁啊?” “周府,‘锦云衣阁’未来的顶梁柱之一。”r1152 第23章 2大顶梁柱 h2>锦云衣阁关门装修的时候,越歌就已经提前到铺子里监工去了,阿么有空时也来帮着看场子,双重监督之下,务必保证了又好又快地在工期之内完成所有装修设计。 这些设计可是周盈的心血之作,为得就是让路过人即使偶尔往衣阁中瞥上一眼,都会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继而将这种眼前一亮转化成迈入衣阁一探究竟的欲望。 为了这些个创意,她可是焦头烂额的熬了好几日,不达目的势必不会罢休的。 没过几日,锦云衣阁中又来了个新人,却不是旁人,正是在周府时伺候她的那个好玩的小婢女赋儿。 把赋儿从周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过来,这其中周盈可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原本她是打算让唐鉴随便找个人,揣着银子到周府去求娶赋儿的,反正这些婢女到最后也都是这样的结果,早一点晚一点的也不会太在意。 谁知赋儿这事偏偏就有人在意了,总是不松口答应,周盈辗转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不松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爹周老爷,不放赋儿的理由是近来他正忙着与一个老板谈合作,知道那个老板喜好老牛吃嫩草后,打算从自己府里挑几个长得水灵的送去给他享用,以便能达成协约,这选中的婢女中就包括着赋儿。 周老爷动了这样的心思,这便是要非走不可了。 先前周盈计划了许多种方法,有失足落水不幸淹死的,吃坏了东西中毒而死的,告假出府一去不复返的,皆因漏洞百出而作罢,到最后唐鉴不耐烦了,直接让手下一干人等扮成江洋大盗采花贼,三更半夜悄悄潜入了周府,公然扛走了赋儿。 为了将采花贼装得更像些,他们还顺手扛走了另外两个长得不错的姑娘,又意思意思调戏了一下周茹,以及周茹她娘和四夫人,将周府搞得鸡飞狗跳一团乱后,趁着夜色和混乱施施然逃跑了。 赋儿被套在麻袋中扛回来时,整个人还处于宁死不屈的战斗状态,据事后扛着她的那个人诉苦:他扛着这丫头跑了不过三里路,回去之后肩膀上被咬出了不下留个压印,就更不必提那满脸被挠出来的红痕子,丢得他好几天都没敢出门,养好了脸上的伤才敢遮遮掩掩地出来再为唐小公子效力。 五花大绑又麻袋套头,依旧没能阻挡住赋儿姑娘女汉子般的不屑挣扎,周盈叹服地看着她在蒙头被绑的情况下依旧不屈不挠地如被抓的菜青虫一样翻滚,扭曲,忍不住玩心大作,上前去在她身边蹲下身来,将她头上的麻袋往上提了提,只露出她尖尖的下巴来。 采花大盗一般地勾着赋儿的下巴,周盈故意用下流的语气调戏到:“倒是个细皮嫩肉的美人儿,来,让爷好好瞧瞧~” 被调戏的人有一瞬间的僵硬,周盈正为吓到了她而兴奋不已,正要揭开她头上的麻袋摆个灿烂笑脸宣布“!”赋儿却猛然一低头,露出她一口锋利的小银牙,狠狠地咬住了方才调戏她的那只“登徒子”的手…… 事后周盈的手指头肿了好几日,吃饭时用不了筷子,越歌就给她弄了个勺子,盛一小碗饭,时不时往里面给她夹点菜。 赋儿在一旁边添汤边抱怨:“小姐,哪有你这样的,蒙住头调戏人家,亏得我当时没吃晚饭力气不够,不然您那指头早给我一口咬掉了。” 照旧隔三差五来蹭饭的阿么扫了一眼周盈脸上劫后余生的惊恐表情,将脸埋低在碗里,到底还是忍不住闷笑了出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得应该就是这样吧。 周府将夜入采花贼的事儿给报了官,同时报官的却大有人家在,周盈这才从阿么口中得知:原来早在这一出之前,长安城中就已经出了好几起采花贼夜入女子闺房调戏良家少女的事儿。 知道这个消息后,她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真真是天助我也,这下连遮掩都不必,甚至不用谁来煽风点火,周府采花一事也定会堂而皇之的被扣在那群专业采花贼的头上。 后来在官民共同努力下,那群采花贼一一落网,也不知是因为采得太多了着实记不清楚,还是因为虱子多不痒,索性一股脑全部承认了,让一直打听风声的周盈真真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从脑中蒙生了开衣阁的想法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赋儿,意外中挖到了越歌这个大宝贝,让她更加坚定了信心要将这个想发付诸行动。须知好的点子能执行下去,这里面必定要有好的人才来支撑,如今得偿所愿弄来了两员大将,周盈睡觉都要笑醒了,这几日见谁都是笑呵呵地,笑得阿么背后一阵阵的冷汗直冒。 如今在北周,不论男女都将美视为一种风尚,虽然她觉得很别扭,但确实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男子都喜欢敷粉的时代,只要是同“美”沾边的事物,必然会引起许多人的跟风追逐。 况且在这个色胚皇帝当道的世道里,女子对于美的追逐定然会狂热过以往,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穿着漂亮衣裳本就是件惹眼的事儿,若是本身再生得不难看,稍加打扮便可跨入美人行列了,眼下的女子们还是将选秀入宫看做是最高的出路,必定要在大选时卯足了劲地打扮自己好能顺利入宫参选。 如今离大选之日应当还有不过月余光景,宇文赟那家伙性好渔色,必然不会缩减了这大选的场面,到时只怕长安城中要胭脂香粉售卖一空,珠翠步摇千金难求了,天赐此良机,她周盈没有理由不出来分一杯羹。 先前周盈留意打听过,现下长安城中,大家门户还是习惯在家中养着绣娘裁缝,随时裁剪衣袍,手艺参差不齐不说,样式也中规中矩老道不堪,绸缎庄子里虽然也有量体裁衣的裁缝,但主业还是卖布料,做出的衣袍也就那么回事儿,少有新颖样子。也有几个有些头脑又有些手艺的,开了衣阁营生,却总也成不了气候,一来店面小了,大户人家都不爱去光顾,二来银子不多,进得布料也入不了有钱人的眼,三来不成规模,做一件衣服少则一月,多则数月,也没人有那个耐心去等,开开倒倒好几轮,也没见谁真把衣阁这桩买卖发扬光大。 如今给她窥见了这么大一空子,不钻一钻当真对不起自己这颗穿越的脑子啊! 再说她这震阁之宝的两员大将。 越歌的口音里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软语,也沿袭了南方精美刺绣的手艺,先前在外飘零时她不敢露才,只怕会招惹来麻烦,后来在周盈面前露了双面绣的技艺,周盈才惊叹越歌这一双手不仅是抚琴的高手,也是刺绣的高手。 赋儿女红上并不是特别出色,但却绘得一手好纹样,一直都是府中女子争相追捧的宝贝。之前她们在周府里过得窝囊,平日里有点需要,全靠赋儿求人情打点,而赋儿好人缘的关键,便是她天生的绘制花样的本事。 须知道这年头女红技艺可以通过勤练得以提高,但若无新颖别致的纹样,技艺再好绣出来的也是庸品。赋儿对于那些复杂精美的纹样可以说的信手绘来,府中女子都喜欢求她给绘图,久而久之便混熟了,帮忙什么自然都不在话下。周盈曾经好奇问过赋儿跟谁学得绘纹,赋儿挠挠头说是随手画得,也不知怎么就画成这样,让周盈不禁感叹:天才的彪悍果然不需要解释。 衣阁有了越歌和赋儿,找书苑 zaoshuyuan才算是真的有了点名目。 周盈在如意阁里做账虽忙,却还能有时间可以经常溜出去逛逛,就曾留意过那些要倒不倒的小衣阁,对里面师傅的手艺也有了大致了解,后来坑了唐小贱的银子,她买完店铺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驱车去了那些衣阁,说动师傅们放弃手中的赔钱买卖到她的衣阁中来做,还许给了很是丰厚的报酬。 唐小贱的最后两万两到账后,周盈将那些依然在犹豫不决的老师傅们请到了一处,在长安最是豪华的酒楼里摆了一场大宴,含蓄的炫耀了一番幕后老板的身家,惹得众人纷纷有些动摇后,又趁热打铁的带他们去参观了已经休整妥当的“锦云衣阁”。 师傅们被衣阁阔气的规格和典雅的装饰亮了眼,还不等周盈多说什么,其中一个便麻溜地倒戈了,一口一句感叹,一副死心塌地跟着她干的模样,剩下的几个见状也有些拿乔不住了,便纷纷松口说愿意来衣阁中做事,还有几个将正在学艺的小徒弟也一并带来了,正好也省了周盈再去另请帮工的小伙计。 他们到底也没想到,那个最先倒戈的,是周盈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动摇军心的托。r1152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24章 开业大吉日 店铺,人员,布料,银纷纷到位,周盈又费了好些心思,跟越歌和阿么探讨着,画出了几张新样的女衣裙,让赋儿根据样式一一配上合适的花纹,为了达到惊艳效果,她主张刺绣之余,在衣服上再增添一些立体的花朵装饰,这样的小花做起来也不是很难,调合适的颜色搭配到一处去,再让越歌绣上绿叶做趁,样板赶出来时,新奇的样式和别致花样让几位老师傅都啧啧称奇。 样板里最惹眼的当数一件“红梅映雪”的披风,选得是最上乘的白狐皮做底儿,光是这狐皮就几乎花光了剩下的所有银,一般人寻到了这样的狐皮,都是直接裁剪了做成袍便穿了,生怕破坏了狐皮原本的味道,周盈思量了好几日,在做好的披风上用鲜红的段做花瓣,一点点拼出了一支红梅,又将狐狸毛梳了又梳,让几缕盖住了梅{猪}猪岛{小}说3w..花,远远看去真有雪中一枝梅的惊艳感觉。 最惊艳不只是梅花,还有一些小细节,譬如梅花花瓣选用得是上等的红绸,周盈有在上面一一点了金粉,只要是在有光的地方,金粉就能反射出光亮来,衬托得梅花越发逼真,金月怡又建议在上面撒了些梅花熏香,梅花艳丽,香气宜人,成衣在衣阁中挂出来时,连周盈都爱得不得了,要不是眼下还要靠它赚银,真想收藏起来自己穿着美美。 所有东西都准备齐整,一直悬而未决的职权划分才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唐鉴因陈王府的身份,与商家沾边的事不好抛头露面,便摆明了做幕后大老板,只坐等收钱。 周盈眼下还是如意阁的账房先生,李老板对她很是不错,若是她主管了锦云衣阁的事儿,势必要撂了如意阁的挑。这一时半会儿地也找不到个好的人来接手她在如意阁的工作,周盈同阿么商议了一番,让他帮忙重新给如意阁找个好的账房,在新账房到任之前,她暂时身兼如意阁和锦云衣阁两方面的账房事物。 排除她和唐小贱,剩下能担当锦云衣阁幕前老板大任的,也就只有越歌了,越歌性沉稳心思细腻,举手投足间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落落大方的样很是能笼络住那些个来衣阁光顾的大家小姐们的心。连赋儿都说她看着根本就不像是在外飘零过的,全身都是大家小姐的气质,在这个看脸又看气质的矫情时代,越歌这类能能雅的美人,必然是要受追捧的。 听闻周盈要让自己做衣阁大老板,越歌杏眼圆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架不住周盈和赋儿一左一右的聒噪,最后脑给说晕了。莫名其妙地就答应了这事儿,即便脑转过弯之后再后悔也没了用,只得勉强走马上任。 越歌任衣阁老板,唐鉴则是幕后大老板。赋儿帮辅越歌主管成衣制作,周盈自己则是衣阁账房兼职新款式设计师,一干人员职责划分妥当,锦云衣阁便风风光光的准备挂牌了。 锦云衣阁挂牌当日。周盈找人在门口热闹了一通,说是要除除晦气,多增点喜气。店铺开张请来鼓乐班舞狮吹打的也不少,可挂好了牌舞完了狮就甩手走人的店铺,这倒还是头一家。 挂牌不过是一瞬的事儿,然挂上牌后,锦云衣阁却足足日都没有开门营业,簇新的招牌映着紧闭的大门,每日正午还都有人在门口卖力舞狮,如此怪异一幕让长安姓们很是好奇,茶余饭后提起这件事时,都在相互猜测这锦云衣阁如此另类的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如此别出心裁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开门方式,成功地勾起了长安城中人的好奇心,虽说还没正式开门营业,但从挂牌来的这几日,衣阁门口不乏有人来回走动打听它究竟什么时候开门,而“锦云衣阁”这四个字也成为了长安城中被提起议论次数最多的几个字。 吊足了公众的胃口,周盈才一声令下,在一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当着熙熙攘攘围在门口看热闹的姓面,推开了锦云衣阁是一排六扇大门。 门后厅中,齐刷刷亮出在铺中的十二件款式各异的新装顿时引起一片惊呼声,还未到正午,关于锦云衣阁华美衣裳的传言便传遍了长安城大街小巷,惹得听到风声的大户小姐们纷纷驾临,高傲又冷艳地游走在锦云衣阁美轮美奂的雕梁画栋中,只有那抚向衣裳时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渴望之情,才或多或少地泄露了她们对于这些衣裳爱不释手的心情。 大门大户中走出的小姐,骨里天生的矫情性一个比一个拿捏得有水平,这些人本就是不怎么好伺候的,但若伺候好了,却是最能获得现实利益的。 为了这第一日的开门红,周盈和越歌在家中苦读了好几日关于“上流社会谈话技巧”的书籍,眼下虽是生搬硬套的,但也颇有些成效,陪着她们在店中游走观看,到最后每个人都大方地定下了两套衣服,量了尺寸后周盈又找借口把她们请上了暂不对外迎客的楼稍作休息。 楼雅阁比起楼下收拾得更为细致,最是能符合那些小姐们的矫情性,周盈特意上了自己新配的花茶来待客,越歌又即兴抚琴一曲助兴,一干小姐喝茶听琴,饶有兴趣地鉴这茶和琴的精妙,临走时都有些意犹未尽,说是日后会常来逛逛。 锦云衣阁开门红,一下便打响了名号,衣阁中的老师傅们各自接了任务,每日忙得不亦乐乎,越歌又想法找来一些绣工不俗的女加入,虽说因帮工多耗费了大量的银做酬劳,但第一批衣服的银入账后,周盈算了算,除却人力和成本,还是净赚了两千两。 这才不过半个月而已,入账的两千两让唐鉴乐得不得了,非要拿出一部分来请客庆祝,周盈便也顺应民意留了五两现银用作不时之需,剩下的银在征求了唐小贱同意之后,又投入了采购布料中。 庆功宴定在了“一鲜”,定了楼最大的雅阁,全套的“青梅鱼宴”加上“桃花千里”美轮美奂的摆满了一桌,盘盘精巧道道别致,看着好像已经不是下饭的菜,而是臻于艺术范畴了。 唐鉴,越歌,赋儿都在,周盈又拉来了帮了大忙的阿么。 阿么的伤处早已在越歌的精心照料下愈合,如今连结痂都褪了,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伤痕,而他一直在解的那个局,终于在亲手擒获的传信之人自杀后成为了一个死局。 自杀之人是因夜深人静在无人处放鸽被埋伏的暗卫当场擒获的,那只鸽也被射了下来,从鸽腿上找到的小信正言简意赅地写着他腰上有伤这一隐秘讯息。 鸽的去向不言而喻,守到今日终于能抓到一个相干之人,的确算是意义重大,可惜的是还未来及对那放鸽之人刑讯,那人却突然吐血而亡,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阿么一时也无可奈何,再循着此线查下去时,却发现不知从哪里伸出的一只手,轻巧的将他苦苦追寻的线全然掐断,留给他一个注定没有答案的无解残局。 这样的结果,就好像他一直在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一般,如今那人悄然收手,留下他在此郁闷不已,今日又正好无事,便应了周盈的邀请同来庆贺,以此来排遣一下心中的抑郁之情。 阿么与周盈越歌都相熟,赋儿也是见过了好几面的,放眼望去算得上不熟的唯有一个唐鉴,然而对方毕竟是堂堂陈王府的小公,即便没正面打过交道,阿么对他却也不陌生。 周盈简单地给他俩相互间做了个介绍,心里正打着自己的算盘。 她私心里是希望阿么能借着这个机会和唐鉴发展点交情,唐鉴再不靠谱,奈何金贵身份放在那里,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阿么若是不想一辈在官衙里做个小差事,多结识结识唐鉴这种身份的人,对他未来仕途还是有好处的。 也是因为这,她才铁了心的把阿么拉来作陪,有意无意地引导着他和唐鉴之间的搭话。 阿么性稳重,又见过识广,席间不知怎么就聊起他少年时在外游历的经历,那些个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精彩地跟话本传奇似得,把长安城中最是傲娇的唐小公听得一愣一愣的,找书苑 .zhaohuuan到最后竟是满脸崇拜模样,一口一个“阿么大哥”叫得比周盈还殷勤。 唐鉴虽然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但养尊处优的生活却很是单调,不曾有过阿么那般丰富有趣的阅历,被他话里的内容吸引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几句话就能让一向高贵冷艳的唐小贱变成了笑脸娃娃,周盈觉得很不可思议,同时又纳闷的很。 这唐小贱虽说好像不怎么有气节这东西,可他的脸呢?今天搁在家里忘了带出来了? 后来周盈才知道,唐小贱之所以这么巴巴的把着阿么不放,是因为他被楚乔儿给嫌弃了,至于怎么嫌弃的,唐小贱打死也不透露各种细节,只卯足了劲要做一个男气概十足的美男,还想要阿么教他点武功来增添点阳刚之气。 周盈真心觉得,像唐小贱这种句话不顺心就炸毛,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性,做个安静的美男都困难,至于做个男气概十足的美男嘛……那画面真是美,她实在不敢想象。(未完待续……) ... ... () 第25章 周家打主意 衣阁开起来之后,周盈便不再同先前那般频繁地往里面跑,一来如意阁还有许多账目没做,每日都忙得紧,二来,这衣阁主卖得是新奇女装,来往的都是长安城中有名有姓的闺秀贵妇,来往次数多了,就难免会碰到不想碰见的人。 比如说周茹,比如说周府里那一溜的如夫人,还比如说——周凤枝。 “真是老天瞎眼,这年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周凤枝一进门就扯着嗓嚷嚷,惹得正在把玩手中如意的周老爷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他这个阿姐,平日里隔差五的就愿意到府上来搅合一搅,先前周盈被掳死在了外面,她没了人去做(猪—猪—岛)小说账,来闹了一通,周老爷没办法只得把自己铺中用了半辈的账房让她带走了,本以为她能消停两天,不成想她又和五夫人柳烟在西城庙中烧香时碰上了,也不知是哪句不合了,竟然当众厮打起来,柳烟省得弱柳扶风,两下就被周凤枝挠乱了头发,袖都给撕下来半只,堪堪护住了没给挠花了脸,哭哭啼啼地回来告状,关在房里好几日都不出来吃饭,端等着周老爷给做主才罢休。 夹在亲姐和爱妾中,周老爷袒护哪个都说不通,只得自认倒霉,取了些银给周凤枝放在店中做调剂,先安抚住了她,而后又用金银珠翠软话细语哄了许久,才把五夫人给哄好了,这事才算是勉强揭过去了。 眼下见周凤枝又一脸怒容的来了,周老爷下意识地抖了一抖,待听得她话里骂骂咧咧的好像不是这府中的几位如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却又在听到那声“越歌”后深深滴皱起了眉头。 许久不听这个名字,但周老爷却一刻也没忘记过她。 初时周凤枝送了个乐姬给他,说是卖身葬父的。周老爷见她模样生得很好,不由起了些别的心思,便留下来了,本想过些日收了房,无奈五夫人说什么也不答应,便先养在府中。 越歌本就是天生丽质的人儿,当日灰头土脸时看着都好看,待换了身干净衣裳,那风姿就更是遮掩不住了,美人当前。周老爷心中有了打算,决定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将这美人给占了,再做之后名分的打算,于是就趁着醉酒去调戏越歌,却不想这弱弱的女竟然有这么大的反抗勇气,用花瓶打破了他的头之后就从府邸后门逃跑了,府中护院在街头抓了好几日,竟然都没将她给找回来。 没吃到鸭倒啃了一嘴毛。周老爷一想起来就觉得懊恼不已,本以为这死丫头早就逃出长安城去了,没成想她非但没离开长安,反而还在这里遮遮掩掩地开起了衣阁。 锦云衣阁风光无两。怨不得周凤枝气成了这副样。 周老爷听了周凤枝添油加醋的一番话,冷哼一声拍着桌道:“她倒是大胆,就不怕我将她捉会府里来?!”她越歌的卖身契还在周府里放着,官衙里也做了备注。就不行她一个没有身份户籍的人,还能在长安城中张狂下去。 周凤枝狠狠地啐了一口,很是难听的骂道:“那贱蹄倒是机警。只挂了个假名号在那,平日里躲在雅阁里不敢出来走动,看样是故意避开与周府人的碰面,若不是与我交好的陈家大姑先前在府上见过她,同我说了这事,如今咱们可要给她蒙在鼓里了!” 越说越是气愤难耐,宝玉阁从上次卖假货的事儿被抖出来后,生意一落千丈,倒成就了死对头如意阁的日日兴旺;长安城中好不容易有了家像样的衣阁做衣裳,日日转得盆满钵满的竟然是从前府上的一个低贱婢女。 两件事看着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在周凤枝眼里,一个抢了她的生意,一个压住了她的风头,总之横竖都是对不起她的。 周凤枝这些日以来积压的怨气,因这个消息最终爆发,再也按捺不住,一定要周老爷想出个法来把这锦云衣阁给整垮,她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周老爷比她还算有些脑,沉默半晌皱眉道:“开成一间衣阁要不少银,少说也得几万两,她一个弱女哪来得这么多银,莫不是背后有什么贵人相助?” “就算是真有贵人,咱们可是有卖身契的!那贱丫头如今再怎么风光,她的身份可还是咱们府中的一个贱婢,要我说,不如把那丫头给偷偷捉回来,若是那锦云衣阁的人不来要她,咱们就自己处置了她,若是衣阁中有人来要,就趁机要些好处,要么拿十万两银来替她赎身,要么就将锦云衣阁划一半给周家!” 周老爷有些迟疑:“十万两银?他们能答应么,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女而已。” “女?”周凤枝冷笑:“你没看见她那个能耐,我偷偷派人去探过,那里面的人对她都毕恭毕敬的,连带着这长安城中的不少闺秀小姐,都与她成了闺中密友,隔差五就去衣阁楼的雅间小聚呢!我还听说有些个衣裳上的刺绣都是她亲自绣出来,寸绣寸金,单是靠着这些,那衣阁老板也必然不会轻易放了她,再者说了,她有这本事,就算那老板不赎她,咱们也可以把她高价卖给其他的衣阁,如今锦云衣阁在长安城中风头正盛,好多衣阁看着都眼红呢,知道咱们要卖锦云衣阁的台柱,他们还不上赶着来把咱们门槛都踩破了!” 周凤枝的话虽然简单粗暴,但周老爷还是从中嗅出了莫大的利益味道,手上有越歌的卖身契,他们无论对她做什么都是在律法之内的事儿,旁人管不得也管不了。 先前倒还真没看出这丫头是个金凤凰,如今凤凰高飞,他们这些曾经豢养过凤凰的,须要从她身上获得些利益才能对得起自己。 周盈这厢恍然不知衣阁已经落入了旁人的算计之中,连日来她一直忙着打理衣阁的生意,天天连轴转累得够呛,越歌为了犒赏她难得的勤快晚上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小聚,阿么正好也没什么事儿,就留下来预备多喝几杯,唐小贱却扒着门槛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周盈端着菜进进出出了几次,他连姿势都没换,就快要成一尊望夫石了。 周盈悄悄的问了越歌一句:“楚乔儿今日来么?” “派人去叫了,来不来的还不一定呢,你看他那副巴巴的样,若是人家不来,只怕能当即抱着门槛哭出来。” 就在唐鉴险些抱着门槛真哭出来前,街角出现了一辆马车,缓缓往这边来,正是姗姗来迟的楚乔儿。 当日在如意阁楚乔儿没捞着见到越歌,让唐鉴悔恨不已,后来越歌到锦云衣阁做事后,唐小贱就跟献宝似得拉着楚乔儿来见山一见,当面对比二人到底相像到什么地步。 乍看到对方,两个人都惊了一下,打量起对方就像是照了一面镜一般,惹得众人在一旁啧啧称叹。 楚乔儿忽然玩心大起,现成从衣阁里选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裙,拉着越歌在楼上厢房里换上,两人一前一后下来时,下面的客人全都看直了眼,两个人就如同一个模里刻出来的一般,连唐小贱也傻了眼,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愣是认不出楚乔儿来了。 当日阿么也在店中,唐鉴便怂恿阿么认一认,阿么仔细端详了两人片刻,抬手指了一个说那个是越歌,就听另一个一脸不满嚷嚷道:“你怎么看出来的,不会是随口胡诌的吧!” 两人虽然长得一个模样,但性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越歌全身都透着一股稳重,楚乔儿则像猫儿一样机灵又调皮,闭着嘴分不清楚,一开口便能知龙凤了。 面对楚乔儿的质问,找书苑 ww.zhaoshuyuanco 阿么随意一笑,道:“若是要胡诌,就不用看那么一会儿了,这相貌虽然十分相像,却终究是两个人,既然是两个人,那么就肯定有不一样的东西,只是旁人没看出来那分不一样,所以认不出来罢了。” 唐鉴被他这番话勾起了兴趣,死乞白赖的缠着他非要问明白究竟是哪里不一样,阿么被缠得紧了,只得言简意赅的指点了一下迷津:“眼神。” 这两个字让唐鉴回去之后领悟了许久,虽然没领悟到精华,也没从越歌和楚乔儿的眼神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却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譬如他从前认为阿么不过是个有阅历有义气的可交之人,却不想竟然还是个见微知著的细心人,后来更是发现他更是个颇受长安城姑娘们喜欢的春闺梦中人,不由羡慕嫉妒恨了许久。 结合前两点,唐鉴思来想去后断定:阿么之所以这么招姑娘喜欢,定然是他细心的功劳,心思细了,更能明白姑娘心中在想些什么,到时再投其所好,自然是最能招姑娘喜欢的。(未完待续……) ... ... () 第26章 情敌是大哥 阿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唐鉴扣上了“情场高手”的帽子,从此之后不管是走到哪,唐小贱都会化身成一块狗皮膏药黏住他,求指点迷津,阿么莫名要给他指什么迷津,便去问了周盈,周盈头也不回撂下一句。^~小说^ “不过是少男思春,可暗恋对象却又不摆他,急得呗,眼下病急乱投医什么人都抓来问,既然抓着你不放了,你就随随便便给他指点两招,等到他用了你指点的招数在姑娘那边碰了一鼻子灰,日后肯定就不找你了。” 阿么受教,从那之后也不躲着唐鉴,还大大方方的给他支招,听得唐鉴更是振奋,迫不及待的用这些新学的招数去讨好楚乔儿去了。 也不知该说他人品好还是嘴欠,随后胡诌的几个招数竟然都挺好使,唐鉴跟楚乔儿去赏了梨花吃了醋鱼又踏了青,回来后只差没三跪九叩认了阿么做师父,从那之后便愈发缠他缠得紧,惹得阿么有苦说不出,周盈则对他的遭遇同情的紧,也从另一个角度深刻体会到了何为“祸从口出”。托阿么的福,唐小贱和楚乔儿的关系比起从前愈见亲密,而楚乔儿本人很喜欢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越歌,便干脆喊了她一声姐姐,没事时就往锦云衣阁里来玩玩,有时大家想去哪里玩玩或是打打牙祭,也会叫上她一起,一来二去便也都混熟了。 可她和唐小贱之间,却仍旧停留在比陌生稍微往前这么一点点的位置上,算得上是熟人,但要说倾心相许,似乎还她没那么层意思。 唐小贱这边信奉水滴石穿的道理,继续剃头挑子一头热往她那边靠。却被楚乔儿一句话给伤着心了,楚乔儿直言不讳说她不喜欢唐小贱这样的男子,她中意的男子是要沉稳聪慧。有运筹帷幄的气度,还要能给人安心感觉。唐小贱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就是她说得这种人。楚乔儿却笑他真是想多了,末了还又很没同情心的补了一刀,说:“若你是这种人,那这世上的男人真是要死光了。” 这话说得……虽说是实话,但也忒伤人了些…… 楚乔儿本是无心一句玩笑话,却不想唐小贱竟然真的铭记于心,捧着一颗破碎玻璃心消沉了好几日,也没听楚乔儿派人来过问他只言片语。心里顿时更不是滋味,便偷摸的蹲墙角去看楚乔儿近来在干些什么,却无意中看到了让他火大的一幕。那日正是梨花满长安,天地一片婉转白茫,恍若下了一场迷离的花瓣雨一样。 唐鉴巴在墙角,只敢路出半个脑袋来往外看,风吹花瓣舞,一人执伞踽踽前行,高大身形不着痕迹的遮挡着来自左方的飞花,而在他右侧。楚乔儿正仰头与他说什么,那笑颜如花的模样看得唐鉴的心“喀拉喀拉”碎了一地,两人虽是并肩而行。却也保持了该有的距离,但看在眼红嫉妒人的眼里,这点距离也被算作了**,心里冒着酸水看两人无声而甜蜜的走远了。 人的心里很是奇特,一旦眼睛红了,心也就黑了,因为眼红而黑心的唐鉴恶从胆边生,尾随着那个男子一同送了楚乔儿回府后,又偷摸跟着他去了十安坊。此事正好天色暗下来,他一见时机到了。瞅准了前后没有人的小巷子,二话不说一个麻袋就让朝人头顶罩去。 手下将人给用麻袋捆住了。喘着粗气问他:“公子,是揍一顿还是干脆扔河里去?”… 唐鉴抬脚不轻不重的踹了那人两脚,听到他吃痛的闷哼声觉得解气了不少,反念想起了楚乔儿的话,便招呼手下道:“来来,把他解开给公子我看看,看这位是如何沉稳聪慧又有气度的。” 麻绳解开,麻袋从头上拽下了,在看到那人容貌时,唐小贱一脸得意的笑顿时化作了僵硬。 春风拂面,料峭依然,小巷子里无人往来,只有一干人等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 “大……大……大哥?” 唐铭捂着刚刚被踢到的小腹皱眉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掸了掸粘在身上的泥土和碎屑,在噤若寒蝉的众人面前,露出了一个颇为复杂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就笑了一下?笑过以后呢?”周盈挤着唐鉴坐在门槛上,听闻了前因之后,迫不及待问后续如何。 唐鉴哀伤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笑过之后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转头走了啊,这青天白日的,总不能在街上揍我吧……” “那你还不是在街上踹了他两脚。”周盈毫无同情心地打趣他。 唐鉴被戳到了痛处,刚想开口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乖乖的闭了嘴,无比萎靡的垂着头不说话了。 楚乔儿虽然人是来了,但明显不是冲着唐小贱的,刚进门就笑嘻嘻的做到越歌身边去了,和一干人聊得热火朝天,唯独没搭理唐鉴半句话,周盈看出唐小贱眼里的落寞,觉得这孩子的表情忒可怜了些,不禁有些母爱泛滥,看他落寞的一个人离席到门口去了,便也找了个借口说是看看锅里的乌鸡汤闷好了没,跟着唐鉴一起蹲在门口看院子里那颗还没长出叶子的枯树。 跟亲哥哥争心上人,这事儿摊在谁头上也都够头疼的,何况这位心上人摆明了已经站到他哥哥那边去了,不看别的,只看楚乔儿今晚对唐小贱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周盈隐隐觉得,唐小贱这回可能要失恋了。 “感情这回事儿,一帆风顺的有,一波三折的也有,虽说琴瑟和弦惹人羡慕,但一波三折也有一波三折的好处,多经历些波折自然就能丰富些阅历,对这类事也能看得更透彻些,楚乔儿虽然好,但比楚乔儿好的女子未必没有,没必要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周盈循偱诱善开导他。 唐鉴头也不抬的“唔”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让我多在几棵树上吊死?” 周盈觉得这孩子太偏执了些。让你多找几棵树,谁让你非要挨个吊死啦? “可我就稀罕这一棵树,其它的在我眼里。连根葱都不如。” 他这话说得周盈心有戚戚焉,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安慰他。只得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她这一拍也不知被唐鉴理解成了什么,只听他郁郁的低声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大哥比我好太多,只是……我不能接受楚乔儿变成我大嫂,如果真的……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说我也能明白。”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也就算了,要是还得每天看着她在眼前和自己最尊敬最亲近的人卿卿我我,也太残忍了些。 “所以我要拆散他们!”唐鉴忽然气冲霄汉的吼了这么一嗓子,吓了周盈一跳。 他这一嗓子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连里面正边吃边聊的一屋子人也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天地间只有风吹枝桠的簌簌声响,还有站在微凉夜风里,一副热血沸腾模样的唐小贱。 周盈突然觉得,唐小贱这辈子最男人的时候,估计也就是眼前这个时候了。 阿么给如意阁找到了一个新的账房先生,看着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虽说做账的手法不如周盈新颖,但贵在认真仔细,如意阁的老板也满意。 对于得力手下的跳槽。李老板很能想得开,交割了工作后,周盈在一品鲜雅阁定了位子做谢罪宴。拉着阿么作陪,席间李老板却并未对此事流露出半分不满,反倒在酒酣至于拍着她肩膀道了一句“英雄出少年”,赞赏之意可见一斑。 了结了如意阁的事物,周盈便将一门心思全都投到了锦云衣阁上来,让愈发忙得脚不着地的越歌终于能喘一口气。 因样式七窍,花纹新颖再加上刺绣出色,锦云衣阁设计出的衣袍在长安城中广受追捧,有不少仿照锦云衣阁经营起来的店铺都绞尽脑汁想要在旁的方面超越。无奈周盈的创意是柔和了唐朝以后各类服饰的特点,这些个人再削尖了脑袋。也不可能如她一般将往后数千年服饰流行大势给看透,到头来只落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 锦云衣阁因得唐鉴在后面撑着。算得上财大气粗,待遇也是一般衣阁比不上的,为了防止被旁人挖墙脚泄露了设计图样和制作工艺,周盈又在衣阁中推行了一系列新措施,在手艺师傅中建立起了星级排行,不同星级月银也有所不同,师傅们根据制作水平,找书苑 ww.haoshuya.om 创新程度和工龄来评测星级,星级大到一定高度,不仅会有丰富的月银,到年老做不动这一行当后,衣阁便会让其转阵幕后,做一些带新人的轻松工作,但每月的月银还是不会少一分钱,却在最大程度上对这些师傅们的晚年生活给了优越的保障。这样的措施推行开来,一方面在无形之中鼓舞了干劲,另一方面也保证了人才的不外流,很是受人追捧,一时衣阁中到处都是一副干劲十足的红火景象,惹得同行羡慕,却也只能关起门来叹气。 丝绸之路打开后,中国的丝绸第一次走出了过门,受到了海外诸国的追捧,随之而来的便是海外一些物什也相继进入中原,其中不乏丝织物,虽说工艺比不得中原上乘,却带着浓郁的异国风情,稍加利用便能增光添彩。 周盈心里明白有不少后起之秀的衣阁在打这方面的主意,长安作为政治和经济中心,自然也是当仁不让的潮流中心,长安人爱美的特制催生着同类行业的发展,无论是衣服,饰品还是脂粉美妆,想要在其中任何一个行当中站稳脚跟,工艺水平自然不必说,创新尤为重要,若是能在保证工艺的同时做到人无我有,又能及时推陈出新,才能真正在竞争激烈的长安城中站稳脚跟,成为真正孤独求败的领头。如果您觉得千金帝姬非常好看!那么就请您把本站的网址!推荐给您的小伙伴一起围观吧! 第27章 强分1杯羹 周盈打异国丝织物的主意已经许久,近来对每一个来长安城的外国商队都盯得紧,却鲜有能入眼的,其它几家衣阁见锦云衣阁没有动静,也都纷纷按兵不动,暗里窥探着锦云衣阁的一举一动,蓄势待发要从它嘴边抢一块肉走。^~小说^ 波斯商队入长安城的第一天,周盈的目光就盯在那上面没离开过,商队带来的布匹各个都是上品,充满着浓郁的西域风情,最是适合不过她近来想要推出的那款新衣,但表面上她还得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到商队停留的客栈中转了转看了看货,在众人眼中空手而归,实则早就用暗语与领队约定好了另外的见面时间。 悄悄在一处隐蔽茶楼的雅座见过面后,周盈很是大方的要下了他带来的所有的货,还以私人的名义送了他不少长安的特产以及两匹因为产量少因而不出口,在海外很是罕见的金光冰丝锦,另外暗示对来自海外的货物很是有兴趣,若是双方都有心,可以考虑发展成为长期的合作伙伴。 商队的领头人见他出手阔绰,不仅会做事说话也很漂亮,直觉此人可以合作,收了东西后不等周盈开口,就很是爽快的将价格比约定的又低了三成,大有借此交个朋友的意思,周盈自然是求之不得,所谓潮流炒的就是个稀罕,中原东西再好,稀罕的劲儿也比不上海外的,能拢住这么一个货源,日后自然会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锦云衣阁的新衣都是根据季节来推行的。从第一季的开门红后,周盈就一直在着手准备六月份的“莲叶何田田”。而眼下离推新衣不过还剩两月有余。 这一季的设计图样周盈早已准备妥当,只等料子到了便能开工,两月时间三套新样式的衣裙赶工出来,时间掐算的恰到好处,因先前衣阁一鸣惊人,又加上周盈不竭余力的在长安街街头巷尾茶楼酒庄进行广告植入,不少大家闺秀豪门贵妇都把目光落在了这里,届时若是出了半分差错。受损的不止是衣阁的收入,还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誉,前者还可靠努力经营翻身,后者若是丢了,怕是有天大的劲儿也难回来了。 周盈一直怀疑衣阁中有奸细,否则那几家不会这么精明的揪着这事不放,他们买回去那些料子未必能有用,却还心甘情愿开出比周盈高五成的价格,分明是想借此来捣乱的。 商队领队匆匆忙忙约了周盈在茶楼会面,一脸歉意的表示恐怕先前商议好的要作废了,他虽是此行的领头,但所有的货物却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手下货物占了总数三成,如果周盈想要,他愿意将自己手里的货物以原本议定的价格卖给他,但剩下七成恐怕就不是他能说得算的。 他愿意将自己的货以原价买给周盈。而不是跟着同来的那群商人一起哄抬价格,单凭这一点周盈就觉得这人确实难得。便很是痛快的一手交钱一手接货,先将他手里的货给买下了。而且价格比商定的还要高了三成,算是谢他的善心。 接手了领头的货之后,周盈对剩下七成货绝口不提,锦云衣阁方面也迟迟不见做新装的动静,几家衣阁的当家有些按捺不住,纷纷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对商队的那七成货也从先前的一副非买不可的架势变成了“再考量考量”。 就这样消消磨磨的过去了快一个月,锦云衣阁突然出手,对商队喊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价,商队成员见此都是一副热血沸腾模样,有不少在庆幸之余还对早早将货出手了的领队表示同情,若是他那三成货再晚些出手,以现在的价格,收益还要多上近两倍。 锦云衣阁似乎急着将这匹布料纳入囊中,如此紧迫态度让几个衣阁愈加确信先前听到的传闻:若是拿不下这匹布料赶不上时候做出开春的新衣,锦云衣阁势必要失信于已经定下了衣服的客人,那些人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厉害角色,也早早的下了订金,若是到时真拿不出东西来交差,只怕锦云衣阁的生意也就做到头了。 思及此,几家衣阁商议了一番,咬着牙又将价格翻了一倍,俨然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锦云衣阁稍稍犹豫后也做出了反击,将价格又提了三成,一匹来自西域的布料竟然卖出了天价,两方的僵持不下和持续不断的喊价不仅挑战这两边衣阁的底线,也在挑战着长安城百姓们的底线,上到皇亲大族,下到黎民百姓,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场愈演愈烈的价格战中,捏着手心里的汗等着看这胜利究竟要花落谁家。 布料的价格最终别抬到了令人咋舌的高度,随着价格越来越高,锦云衣阁中的人心似乎也有些惶惶,衣阁里的人每日都进进出出的忙活着,脸上均是一副焦急姿态,外界盛传是因为这些布料的价格已经远远超过了锦云衣阁的承受力,但他们却万万缺不了这些衣料,现下正忙着到处抵押借银子,筹钱买料子。 商队的来往是有既定的时间,这支商队走了,下支商队才能来,两方约定好了离开和启程的时间,若是有一方蓄意耽误,只怕是要坏了彼此的和谐,这些在外奔波的商人,只身来中原,举目无亲,靠的就是商队和商队之间的相互扶持,因而眼看回程的时间将至,虽说心中不舍在这个时候就收价出手,却也不好因此耽搁了时间得罪自己人,便给定了最后期限,价高者得。 这样高的银子,莫要说锦云衣阁,随便挑长安城哪家大商户,都是砸锅卖铁一时也凑不齐的,几家衣阁咬咬牙凑了银子,好不容易将货从商队手里拿下,收到了自家的仓库里,虽说价格高得离谱且自己又派不上用场,可这些东西却是锦云衣阁的命根子,为了命根子他们定然能豁出老命来,届时再将价格往上提上几提,狠狠的榨上一笔,得的好处也够逍遥一阵子了。 商队心满意足的离开长安城之后,几家衣阁联手将刚接手的料子价格提了好几倍,摆明了要借着锦云衣阁推出新春装的空子趁火打劫,却不想前阵子一直梗着脖子跟他们竞价的锦云衣阁竟然一下子消停下来了,对那批布料的事儿绝口不提,似乎是已经忘了还有这么回事儿。 几家衣阁中有个领头的,去探了消息后回来说:“他们这是拿乔呢,故意装作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心里指不定急成什么模样,咱们就跟它耗着,且看谁能耗得过谁!”… 因先前竞价一事就是这人撺掇出来的,因而众人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卯足了劲等着锦云衣阁上门求料,却不想这股劲卯得时间也忒长了些,一直卯到第二年开春都不见锦云衣阁有什么动静,而他们当初为了拿下这些料子,有不少家将店铺的房契做抵押去换银子,眼看抵押的日子要到了,他们这边还没收到银子,一个个都急了起来,再也沉不住气往下耗了。 不得已派出人去给锦云衣阁送了信儿,说是看在同行一场的份上,知道他们急需那料子,可以便宜些就转给他们。 等了几日,锦云衣阁的信儿才来,寥寥一句话只为嫌他们:价高了,不要。 几人吃了瘪,商议一番后决定再退一步,将价格退回到他们买进时的价格,赚不赚钱的已经不重要了,先回了本钱将房契赎回来才是,反正他们也耽误了锦云衣阁的事儿,成功的恶心到了他们,这一趟折腾下来也不算亏本。 信儿送过去,又是许久没有动静,几个人望穿秋水等了好几日,找书苑 zhoshyan.om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得,终于等来了回信,去比上次更简洁,直截了当几个大字:太贵,不要! 这下是真出大事儿了。 这下当初出主意要与锦云衣阁杠着的头儿成了众矢之的,被一片怨声载道包围,他自己在这场竞价中也花了不少银子,眼下收得了这样的结果也是有苦说不出,却还是得撑着,同那些找他算账的人讲道理:“我安插的人偷偷看过了他们的图样,锦云衣阁这一季的衣裳缺了这下料子定然做不成,眼下他不要料子,新衣也没赶出来,等到开样的日子一到,他们拿不出成果来,肯定是要倒的!咱们几个虽说拿着手里的料子没卖出去,但能把这京城第一衣阁给扳倒了,这份功德比卖十倍的料子都来得大,等锦云衣阁倒了之后,咱们几个再联手重新开一个大衣阁,到时候可就成了京城中一枝独秀的了,那银子还不源源不断的来了!” 这番话说得很是有理,也很让人动心,在场的几个都是身家雄厚的主儿,虽说眼下赔了,却还不至于赔的倾家荡产,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前路还是光明一片,便也不再闹腾了,都各回各家,安安静静的等着看现下的京城第一大衣阁关门大吉。如果您觉得千金帝姬非常好看!那么就请您把本站的网址!推荐给您的小伙伴一起围观吧! 第28章 打遍无敌手 既定的开样日那天,出乎所有人意料,关门谢客数日的锦云衣阁从一大早就开始张罗着挂红灯笼和大红绸花,连牌匾都被擦得锃亮,一番装饰下来,似乎连感觉都不一样了,有一种欣欣向荣耳目一新的感觉。 吉时还未到,锦云衣阁门口就被各式各样的马车给围得水泄不通,千金小姐们早早的来到衣阁中堂占了个好位置,同挤在门口张望的百姓们,一同目睹了锦云衣阁蓄谋数月,打造而成的一场豪华盛宴。 为今夏特意设计推出的新衣由姿容秀丽身形高挑的姑娘们穿着,再配以精致的妆容和各色各样的发饰,或是手执团扇,或是轻纱蒙面握着一莲花,伴随着丝竹悠扬之声,一个接一个缓缓从白底金色滚边的帘幕后走出,眼波流转,妩媚生情。在众人面前风姿绰约的一番展示后,排成一排立在了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宛若一道俏丽的风景线,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花香气息,仿若置身于百花盛开之中一般,让人如痴如醉。 姑娘们身上穿着的锦云衣阁新推的衣裙,未见那张外泄的图纸上的半分痕迹,所有的款式都是完全脱离了图纸上的内容,新颖又别致,尤其是袖口和领口精心打造的荷叶边或蕾丝花边装饰,惹得在座的千金小姐们都有些按捺不住,有心急的当即便开口定下了,还加了银子让赶工做出来,只等抢占长安城夏日第一枝花的名头。 至此,锦云衣阁再度声名大噪,借着先前竞价打起的知名度和春日新衣的惊艳效果,当仁不让的坐稳了长安第一衣阁的地位,也为先前的价格战画上了一个终结。 而这个终结,远比人们想象的要有意思,锦云衣阁不仅以低得让人咋舌的价格收回了那匹肖想已久的西域布料,还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几家衣阁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经过这一战后,与锦云衣阁作对的那几家被周盈连消带打彻底打垮了,有的丢不起这张老脸,变卖了宅子和铺子举家搬离长安城的,留下的那几家也都安分了许多,纷纷安分守己的做着本职生意,再也不敢打与锦云衣阁分一杯羹的主意。 周盈这一仗打得漂亮,被众人当做神一般的连捧了好几日,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她远没有外界传的那么邪乎,是什么百年难遇的商业奇才,不过是占了后现代的光,看多了这些商战题材,有个机会在现实中试验一把过了过瘾罢了,若论起功劳,帮她揪出奸细的阿么功不可没,若没阿么慧眼识珠发现衣阁中有奸细,他们也不会这么顺利的用一出“将计就计”混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另外唐小贱的功劳也是有目共睹,他最大的功劳就是劝动了他大哥,若不是唐铭表示力挺锦云衣阁到底,周盈也不可能这么底气十足的把价格抬得这样高,榨干了那几家的油水。 整个一个春天,周盈就为这一件事忙活,眼下落了个好结果,自觉送了一口大气,嚷嚷着要放几天大假,好好地补一补她流逝的元气和死去的脑细胞。 价格战之后,周盈在以极低价格接手了那匹料子后,还一鼓作气收了其中一人低价变卖的宅子,新宅子不见得比阿么的那个要好,但毕竟是自己的产业,又离锦云衣阁近。阿么很是能理解周盈此刻的心情:她飘零奋斗了这些个日子,从无到有再到今日有了自己的宅子,周盈所有的努力他全都看在眼里,如今她终于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家,阿么也替她感到高兴。 乔迁新居之日,唐鉴来凑热闹,连楚乔儿都来了,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楚乔儿整个晚上都眉眼弯弯的,看的唐小贱眼神黯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没有精神。 周盈特意准备了暖锅同食,热气腾腾的暖锅里下着时令蔬菜,按时节晾晒好的菜干吃时用水发开,比起新鲜时吃别有一番滋味,这个时候的蔬菜品种还不是很丰富,周盈便尝试着用鱼和肉做出各色的丸子来调剂,加上切得薄如纸片的新鲜牛羊肉,热气腾腾的一大锅煮出来。 房中四下的门窗都打开,初夏夜风习习,本该是着手准备消暑的时节,他们却凑在一起吃这又烫又香的东西,吃冒了汗就喝一大口刚从冰块中取出来的美酒,酒的寒气顺着喉咙与腹中的热气融合,两种截然相反的物什碰撞在一起,激得人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来,舒爽至极,这样新奇又别致的感觉让众人都赞不绝口,整完都饮酒吃肉,谈笑风生不亦乐乎。 周盈与唐鉴挨着坐着,右边是正和越歌阿么聊得不亦乐乎的楚乔儿,左边是沉默了一个晚上只知道埋头吃饭的唐小贱,一左一右反差大了些,愈发显得唐小贱落寞的可怜,周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没话找话跟他闲聊天。 “你大哥今日怎得没来,不是说要来么?” 唐鉴表情更加落寞,恹恹道:“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又抬眼看了楚乔儿一眼,无比郁闷的仰头闷下一口酒。 周盈与唐鉴的大哥唐铭仅有一面之缘,寥寥数语,却不得不承认:唐铭比起唐鉴,的确是既沉稳又可靠,光是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就轻轻松松甩出唐小贱好几条街。 陈王府大公子贤名远播长安城,从前也只是耳闻,眼下一见,确实是名不虚传的。 唐铭与唐鉴虽是亲兄弟,性格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早早的便遵从父愿入朝参政,在同辈官员中也算是年轻有为,小有名气。唐鉴偷偷从商的事儿他一直知道,只是从未提起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直到唐鉴憋不住了开口跟他借银子,才算是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把此事从暗处摆在了明面上,唐铭当时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来,依然平静如昔,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先让我见见他们。” 挑了个晴好的日子,唐小贱心情忐忑的带着自己的亲大哥来锦云衣阁走走,衣阁中伙计说周盈在三楼雅阁侯着,唐鉴也不耽搁,直接带着唐铭往三楼去,结果在楼梯上遇到了正从上面下来的阿么。 “这位莫不就是与你一同开起衣阁的那位?”唐铭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阿么,问唐鉴。 唐鉴咧嘴笑了笑,替他二人做了介绍:“这位是我好友,叫阿么,阿么,这是我大哥。” 唐铭拱手:“阿么公子,幸会。” 阿么也笑笑,客套道:“陈王府大公子声名远播长安城,今日得见,是在下之幸会。” 唐小贱见他二人以一来二去客套的不亦乐乎,觉得有些烦腻这套,就开口插了一句:“你急匆匆的,是要干什么去?” “家中有事,急着回去一趟,”又对唐铭道:“今日先告辞了,日后若有机会,再与大公子好好叙叙。” “定然随时恭候,请。” 阿么匆匆走后,唐铭看着他的背影,问唐鉴:“他在这衣阁中,是个什么身份?” “没得什么身份,他不过是长安城官衙的一个小捕快,又是周盈的旧交,时常来帮衬一下,一来二去便熟了。” 唐铭“唔”了一声,眼神微微闪烁了几下,似是思索了什么一番,而后抿唇轻笑,对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的唐鉴道:“带路吧。” 唐铭在朝廷为官,搁现在那就是个玩政治的政客,周盈为了应对他接连好几日都没睡好觉,准备了一肚子的词儿,却被唐铭一句话给堵回了肚子里去。 “今日见得姑娘,我便也能放下心来了,日后还请姑娘多帮衬,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在下定然不会推辞。” 他开口就是一句“姑娘”,吓得周盈本就粘得不牢靠的假胡子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品着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难以接受这件事居然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果真应了那句话,幸福来得太快,总让人觉得不像是真的。 事后回府,唐鉴对他为何这般容易就应下了旁敲侧击了一番,唐铭却只是温温一笑,道:“这些人年轻有为,气度不凡,你多随他们交往,会长进不少,既然是对你有益之事,我为何要阻拦?” 唐铭回府后,找书苑 .zhaoshuyua 很快便让人送来了五万两白银,给锦云衣阁助阵,有那五万两银子压箱底,周盈将价格一抬再抬,引得那几人中计,结果赔了个精光,收回了料子之后,周盈让人把五万两白银原封不动送还陈王府,却又被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了,说是留着给锦云衣阁用,就算是他以唐鉴的名义再入一股了。 回想起唐铭的沉稳和大方,周盈又是长叹了一口气,默默的也不说话了。 当晚宴散,除了唐小贱一脸忧愁外,其它人俱是红光满面言笑晏晏,周盈心道乔迁宴为得就是图个喜气,便不与如同来奔丧一般的唐小贱一般见识,送走了来客后她和越歌各自回房中收拾白日里没收拾妥当的细软,翻包袱时没留神一只手掌大的木盒子从包袱开口里掉出来,周盈抬手将那盒子拿起来,打开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块来历莫名的墨玉的存在。 墨玉上的“周”字曾经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真正惊到她的却是“周”字右下角的两个小字。 公瑾,合起来便是“周公瑾”。r1152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29章 玉中藏玄机 姓周的人或许很多,叫公瑾的人也不见得少,但是这样两个烂大街的称呼凑在一起得出的人却只有一个——三国名将周瑜,字公瑾。%$小说! 苏恪在生死攸关时刻依然记得转移的东西应当不是一般俗物,或许这真的是三国名将周瑜的遗物,可眼下离三国时期也不算太遥远,这块玉就算真是周瑜曾经心爱的东西,似乎也没有多少的古玩价值。 难道说是这玉的材质很特别,很值钱?可黑黢黢的一小块,周盈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也没看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价值来,甚至连个能体现精湛工艺的花边雕刻都没有,简简单单一块玉上刻着大大小小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留神看还以为是一块墨条,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周盈将这块研究不透的墨玉重新收好,盒子盖上时她不禁想起了将这块玉塞给她的苏恪,不由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有万般不好,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被命运无常捉弄的可怜人。 阿么说当日围剿时,对方寡不敌众,竟然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山头,火势一路蔓延,待到扑灭时已经没有了活口,只清点了几句焦炭般的尸体,再无其它。昔日风流公子,顷刻间化作一堆焦土,这世间无常之事不胜枚举,然而桩桩件件却都让人心生苍凉。 苏恪将自己焚在了一场大火之中,这样的结局对于一直不能接受现实的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只是不知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是否还活在人间,若是早已撒手人寰,她们二人或许可以于忘川再度聚首,若是还健在,那么这一错过。便又是一生。 唐铭这几日忙得很,每日都是披星戴月出又携星带月归,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日。相府公子又约他到城郊赛马,等他人到了城郊。那公子又派人传话,说是自己的那匹心肝宝马昨晚吃坏了东西正拉肚子,今日是来不了了,抱歉至极,改日定会上门赔罪。 马没赛成,唐铭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骑着马从城郊溜达着回来,一路赏花看景。到长安城里时已经是晌午十分,便干脆寻了家不错的饭庄,进去吃个便饭。 “唐大哥?真是你啊!” 唐铭顺着那道又惊又喜的女声望去,看到了正坐在邻座的娇俏少女,杏眼樱唇,一身鹅黄色衣裙衬得她很是水灵,唐鉴抿唇笑了笑:“原来是你。”楚乔儿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他,见他桌上空空还未来及点菜,便拉着他坐到自己的这桌上来,还叫来伙计又添了几个菜品。 “一个人吃饭多无聊。正确我也一个,咱们凑在一起便是了,没必要那么麻烦。” 唐铭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笑笑道:“你还是同从前一样,净爱吃些口味重的。” 楚乔儿双眸炯炯,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他道:“你还记得那些啊!” 楚乔儿的父亲虽是江南人,但母亲却是蜀地的女子,一家人在蜀地住了许久,也随了蜀地的口味,净爱些咸辣的菜式,唐铭第一次去蜀地时便是在她家中留宿,当时她年纪还小。觉得吃不得辣子的男子算不得男人,听闻父亲让后厨给唐公子准备些不辣的菜品。她对此嗤之以鼻,趁着厨娘大意。偷偷在每个菜品里都放了泡椒的汤,躲在窗户下等着看唐铭出丑。 唐铭从院门口进来,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裙,头上梳着两个绿色丝包的小姑娘踮着脚在窗户下探头探脑的,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很是好笑的看着她这副急不可耐又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小姑娘不耐烦一回头,顿时将一双杏眼瞪得滴溜溜圆,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了现行,一下子就乱了阵脚,六神无主了。 唐铭认出眼前这位便是这家的大小姐,听说很是调皮,刚来时楚老爷还含蓄的提到过,若是小女得罪,只当是顽童胡闹,千万莫要放在心上,思及此,他瞄了一眼桌上的菜品,会心一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糖来给她,又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了。 没过一会儿,就有下人传信来,说是唐公子接到了急令,人已经走了,楚乔儿跟着爹娘一起到门口去送行,隔着几丈远看着他与父亲话别,而后上了那匹漂亮的白色大马,一行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与他一同消失在街角。 那桌子动了手脚的菜到底也没整到他,楚乔儿觉得很没意思,就拿了筷子夹了一口塞到嘴里,被辣得扔了筷子满屋子乱转却也没找到一口水喝,这才想起了方才怕他喝水解辣,已经提前把这房中的茶水都给倒了,眼下可是害苦了自己。 苦不堪言之际,突然想起了他还给过自己一颗糖,便将那颗头剥了糖纸塞到嘴里去,而那块用来包糖的纸却被她收了起来,从蜀地辗转到江南,又从江南到了长安,也一直没有丢弃过。 楚乔儿不喜欢长安,这里的气候比不得南方湿润温暖,尤其的冬日,隆冬飞雪,恨不能将人的鼻子给冻下来;这里的人口味清淡得像从河里捞出来的,做菜除了放盐和酱,什么都没有,味道寡淡的让她总也吃不好;这里的姑娘很是扭捏,不如江南女子温婉多情,也不如蜀地女子豪放泼辣,却都很做作拿乔,让楚乔儿很不喜欢。 可也是在这个她怎么样都不喜欢的地方,突如其来的大风吹破了她遮雨的伞,握着唯剩的伞骨在细雨中茫然无助时,头上一方天空蓦然被挡住,风雨在伞外肆虐,她在这一方安定空间中抬起头来,映入眼中的便是他数年如一日温润入心的笑容。 这个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地方,却有唐铭,她在这里,和他喝着同意源头的水,踩着同一片地。抬头看见的天是一样的,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都可能是唐铭曾经去过的地方,这里时时处处都充满着唐铭的影子。不论走到哪一个地方,或是在哪停歇,楚乔儿都会想:是不是唐铭,从前也来过这里,也在这里停留,叫上一盏茶,如她这般细细品味。 因为他在这里,就连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长安城。在她眼中都变得可爱起来。 唐铭的一句话勾起她无数过往,往事呼啸而过,这才恍然时光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当时在蜀地,她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整日里无法无天的,眼下也已经快十七岁了,而唐铭似乎都没有变,除了身上的气质愈加沉稳成熟些,容貌和从前却没得半点分别。 “唐铭大哥二十有七了吧。为何还不娶妻呢?” 唐铭拿着竹著的手似乎顿了顿,而后微微一笑,淡然道:“还未遇到和心的罢了。” 楚乔儿听得他这般说。心中就跟打翻了蜜罐子一样,眼里闪着晶晶亮的光,见新叫的菜上桌了,忙殷勤的给唐铭布起菜来,忙不迭的向他展示着自己的贤惠。 ******************************************************************** 阿么从楼梯上走下来,不小心与对面匆匆而来的而撞了一下,那人没得阿么这般结实,身形一晃,手中的托盘险些脱手。被阿么眼疾手快接了一下,才没酿成大错。 这一托盘中晶晶亮的宝石花。是师傅辛苦了一上午才一一黏贴好的,虽说师傅们都是好脾气的人。但若是因他失手坏了这些成果,重新赶制一遍的话又要白费不少功夫。 站稳了脚跟,小学徒大大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阿么公子出手相助,公子来可是找我们周掌柜?” 周盈虽说在衣阁中只认了个账房的名号,但事事出谋划策靠得全是她,衣阁中上到老师傅下到学徒,都对她很佩服,便都尊称她一声“周掌柜”。 “你们周掌柜今日作甚去了,怎得一大早就没了人影?”阿么的眉眼里透着些许憔悴,一看便是昨夜没睡好。 唐鉴不知何故酩酊大醉,昨日三更半夜来拍他的门,进门后摇摇晃晃的倒在墙角就睡过去了,他让下人将他挪到厢房去,醒酒茶也灌了热水澡也泡了,今早又摇了半日,人虽然醒了,却还在那死去活来的。 阿么没辙了,只得一大早的就来找周盈救场,宅子里没找到人,就估摸着来衣阁了,却不成想衣阁中也没见人影,也不知是跑到哪儿去了。 小学徒闻言道:“我们周掌柜谈生意去了,听说上次那个商队又来了新东西,周掌柜早晨来衣阁中走了一圈,便往他们住的客栈去了。” 阿么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这周盈是指望不上了,可唐鉴还赖在他府里不走,阿么一想到一个大男人边打酒嗝边干嚎的模样就觉得头疼,干脆也躲着不回去得了。 周盈一大清早去与人谈了生意,定好了价格后便悠闲地往城外的孙家村去了,日前唐小贱送来了几包糕点给她和越歌尝鲜,那糕点味道独特,听说都是用山泉水加上秘制的花糖做出来的工艺很是考究,周盈吃上瘾了,从唐小贱那里问来这糕点是他手下偶然路过孙家村时顺手带回来的,就一直打算着要往孙家村去走上一走,再买些回来打打牙祭。 往孙家村去得路并不好走,这小村子有些偏不说,地势还高,马车爬了半日的坡才到,买完豆腐后一个路口走错了,便上了一条小路,右边是长满荒草的土坡,左边则像是被一刀切掉了一半,光秃秃的一个大陡坡,找书苑ww.zhaoshu 坡下遍布乱石碎土,看着从前应当是个河床,河水不知何故干了,便只剩下这么个让人腿肚子发软的坡了。 马车上了这条路,周盈心里就一直祈祷待会儿可千万别有人从对面来,这么窄的路只能勉强容下一辆马车通行,若是两方在路上遇见了,前行自然是不可能,这往后退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 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般不顺遂,还不顺遂的让人来不及有心里承受的时间。 对面一阵哒哒马蹄声响起时,周盈的马车已经走了一半,只得让马车先停住,在这等着协商,过了没一会儿,拐弯处便出现了一辆马车,比周盈的这辆大些,却没有停车的意思,直直朝周盈这边来了。 周盈这边的车夫见状急了,喊道:“你干什么的,还不赶紧停住马!” 对方却像没听到一般,兀自摔着鞭子又抽打了马屁股几下,而后不知从袖子里拔出了什么,使劲往马屁股上一扎,那马仰天嘶鸣了一声,突然间像发了疯一样,往周盈这边的马车冲来。如果您觉得千金帝姬非常好看!那么就请您把本站的网址!推荐给您的小伙伴一起围观吧! 第30章 错认意中人 千钧一发之际,对面那个驾车人脚尖在车身上一点,轻盈的飞出车头,落在了半坡上,蹲在那里往下看,周盈心中为这人会武功惊了一惊,对面疾驰而来的马车车帘突然被人撩开,一个年轻男子在露出半个身子,对着周盈急急喊道:“快些跳车!躲在石壁后面!” 可眼下已经没了逃跑的余地,周盈坐在车里眼睁睁的看着那匹马往这边疯跑而来,脑中一下子全空了。 虽说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但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即将死第二次,还是死在一场古代版车祸中,换做哪个人,心里也都是淡定不下来的。 不过眨眼间,方才在马车中对着周盈大喊的那个男子已经越过了马匹,落在了周盈这边车上,一手抓住同样吓傻了的车夫,一手抓住周盈,拖着二人从马车上跃起,蹲在半坡上的那人见状足尖点地再度跃起,在跃起的同时似乎还打出了什么东西。 周盈只觉得胳膊上的力道一松,偏头便看见了救了他的那个男子,右边胸口上似乎插着什么闪亮的东西,血正从那处汩汩流出来,男子手略微一松,周盈便直直往下坠去,急剧的下坠感让她忍不住尖叫出声。 胳膊上突然一紧,被人紧紧的抓住,周盈紧闭着眼,只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别松开”,仿佛是溺水前的最后一颗稻草一样,她死死抓住那人已经垂下的胳膊,随他一同落下了陡坡,又顺着坡度往下滚了一阵,而后后脑一疼,人就没了知觉。 阿么不愿意回府去哄失意的唐小贱,又没其他好去处。干脆上了楼上雅阁中消磨时日,小学徒见他在雅阁中坐下了,放下东西后自发给他沏了壶热茶送上来。还有一些瓜子点心来消遣,下楼时正遇见一小姐带着自家婢女往楼上来。忙笑着行了一礼,转头引着这位小姐上了三楼。 三楼雅座专门辟开为来锦云衣阁买衣服的千金小姐们歇脚用,从室内陈设到香炉熏香都十分考究,很合少女们的心意。 这位小姐开口要东向有窗户的那间雅阁,小学徒有些为难:“这位小姐,那雅阁中已经有客人了,南阁也不错,阁中还有兰花。香气宜人……” 话还未说完就被她带来的婢女打断了:“我家小姐闻不得花香味,那间雅阁去不得!” “那西阁,西阁没有花,熏香是梨香味的,清神醒脑。” “胡说什么呢,常言道‘坐东不坐西’,西阁再好我家小姐也不屑去。” 小学徒两番开口都被堵了,憋出了一头汗来,绞尽脑汁想着该怎样劝才不突兀,就听身后雅阁门被呼啦一声拉开。阿么公子站在门口,脸上却并无不悦神色,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抓着一只茶碗,对他道:“开门迎客,这位小姐既然想要这间,在下让出来便是。” 他一开口,周茹就愣了一下,仔细地看了他的脸后,顿时一脸欣喜。 “是你?!”她又惊又喜道,仿佛是遇上了什么不可多得的喜事。 这句话带着点见到了旧相识的味道,阿么不禁垂眸看了她一眼。继而扬起一抹客气的笑,淡淡道:“原来是小姐。” 周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良人。当日与他一起去搭救周盈,回府后她就对这个俊朗又不失英气的年轻男子念念不忘。虽然派人去打听了,却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打听来,不成想现下竟在这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再度碰上了,可不就是那天定的缘分。 阿么从搭救周盈那时起,就对周家人再没了什么好印象,更没有心思同周茹叙什么旧,微微客套了几句之后他让这小学徒给周茹重新送一壶新茶来,自己则是提着茶壶进了那间被人嫌弃不去的西雅阁。 周茹虽说很想叫住他,但女儿家的矜持让她克制住了开口的冲动,虽是有些惋惜没同这位公子再多说上几句话,但眼下能碰见他,已经足够让她兴奋好几日了。 在雅阁里坐定,偏周茹头问婢女玉儿:“你猜方才那个,在这里是什么人?” 玉儿想了想,道:“看那伙计对他这么恭敬,还听他的使唤,定然不是来此的客人,莫不是这里的掌柜?” “胡说,这里掌柜不是个女人么?” “我听说这锦云衣阁幕后老板另有其人,现下阁中的掌柜也不过是来帮个手的,咱们开了春后也来了好几茬了,哪次也没见着什么女掌柜,估计是被老板给赶走了,我看这位公子气度非凡,说不定就是这衣阁真正的老板,况且推新衣的那天,这位公子似乎也在,若不是在衣阁中有重要地位的,又怎会在那样的位置站着?” 周茹听这一番话说得甚是有理,心中便也认定了他是这衣阁传说中的们幕后老板,方才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开口间尽显的非凡气度和谦逊之气却让她有些念念不忘,她先前那桩婚事告吹,如今迟迟还没寻到合适的人家,若是能寻得这样一个气度不凡又年轻有为的男子做夫君,日后出嫁又该是何等的风光。 思及此,周茹解下腰间佩着的一只桃花荷包,让玉儿给对面的那位公子送去。 “送去之后,就说是我方才唐突了,以此荷包为酬谢,谢过他让出这间雅阁来,若他推辞,你便说是小姐的意思,你一个下人也不好忤逆。” 玉儿受教,捧着荷包去了西阁,不一会儿人回来了,眼角眉梢都是喜气:“小姐,那位公子没推辞,收下了。” 周茹心中一阵得意,想她虽未金家三小姐,却是最得宠的一个,又生得一张芙蓉面,又怎会不让人喜欢。 时下长安城中流行男女互赠定情信物,他又岂会不懂这些,既然收下了。就一定是对她也有意思的。 阿么莫名其妙收了一只荷包,在手中把玩了好一阵,当时鬼使神差点头手下它。是因为第一眼看上去觉得有些眼熟,尤其是那荷包上绣花的针法。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得,思来想去他捏着荷包从西雅阁中出来,下了楼直奔后院不对外开放的绣阁中,果不其然看见了正在里面指导心来绣娘绣花的越歌,便上前去与她打了个招呼,将荷包给她看。 越歌将荷包接过来一看,险些脱手落在地上,一迭声问他:“来得是什么人。可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表情有些傲,手心里有一颗痣?” “手心里有没有痣倒没留神,但看年纪应当和楚乔儿差不多大,确实有些傲。” 提到周府时越歌脸上的惊恐表情让阿么很是奇怪:周盈和赋儿忐忑周府倒还可以理解,并她俩一个是假死,一个是被抢,至于越歌么……难道先前越歌卖身的那户人家,也是周家? 这周家,还真是个是非聚集之处。 越歌断定来人是三小姐周茹后。一下子便慌了:“这可如何是好,这荷包是周三小姐的,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来这里抓我回去的?” 阿么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静下来,安慰道:“看那副样子应当不是为谁来的,你先别急,我让人出去问问。”言罢随便指了一个学徒,让他去打听打听雅阁中的那位小姐可是来买衣服的,不一会儿学徒回来了,说那二位已经走了,临走时定下了两件新款式的衣裳,说是让赶工快些做出来。过几日就要用的。 听他这么说,越歌慢慢冷静下来。才想起过几日似乎是周府老爷的生辰,不由松了口气。 阿么见她静下来。顺势一拉让她坐在一摞料子上,宽慰道:“你既已经离开了周家,就不必再记得从前种种,也不必再怕什么,锦云衣阁是你的家,我们便是你的家人,日后若有人要拿你,过不了我这关,我自然不会让你被他们带走的。” 越歌忧心忡忡道:“周家人一向不讲道理,我自己倒无所谓,只怕到时连累了小姐还有这衣阁。” “周盈向来聪慧过人,定然会想出应对之策,况且目前周家人还不知道什么,你莫要自己吓自己,安心便是。” 周茹从锦云衣阁中出来,一路春心荡漾的回了府邸,遇见了有事回娘家来的大姐周秀还破天荒的打了个招呼,心情很是舒畅。 回了厢房换下了外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扯着嗓子叫来在外间准备热水洗脸的玉儿。 “我那玉佩可收在你那儿了?” 玉儿回忆着道:“……先前小姐坐下时嫌那玉佩硌得慌,又怕给压碎了,就解下来放在小几上了,走的时候……坏了小姐,那玉佩可能落在锦云衣阁的雅座里去了!奴婢这就去给您取回来。” “等等。”周茹叫住火急火燎要出门的玉儿,站起身来将刚刚脱下的外衣又给穿上了:“我随你一同去。” 锦云衣阁到午后正是人多的时候,找书苑zhoshuy 取衣服试衣服的人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学徒们和店伙计来回忙活,将这些客人伺候的心满意足。 这样红火的生意场面让周茹越看越满意,日后若是嫁了他,这店铺便有了她一半,届时再将这格局好好改改,顺遂了自己的心意,定然会越来越红火,娘亲脸上也有光,说不定还会越过大娘被扶正成为正室的夫人呢。 周茹随便问了店中伙计一句:“你们掌柜人呢?“ 伙计只当她问得是金掌柜,就道:“在楼上雅阁里呢。“ 周茹闻言便上了楼,直接去雅阁中招人。 楼上的几间雅阁眼下都有人,两间坐着几位小姐,应当是这衣阁的主顾,眼下正在闲谈些什么,一间落着帘子,听里面说话声,应当也是几个女子,唯有一间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还有少女娇俏的嗓音。 “你别动,让我再量量!”(未完待续)r655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31章 绑得是哪个? 阿么一脸无奈的照她说得转过身去,任由她上下量得不亦乐乎,忍不住说了一句:“既是买衣裳,直接将人带过来不就成了,就算身形再像,也总有些差别在里面的。“ 楚乔儿将量下的尺寸都记在一张纸上,头也不抬道:“既然是送给人的,提前知道了多没意思,他没得你高,也没得你壮,比你的尺寸稍小一些就成,我问过楼下师傅了,这么算准没错的。” 雅阁的门半掩着,周茹站在外面,除了第一句话听得真切外,剩下的只听见一片低语,也不知是不是嫉妒作祟,这暗语听在她耳中愈发显得**不已,便有些按捺住不伸手悄悄将门往一侧推了推,便看到了她心仪不已的那位公子大张着手,将一个女子揽在怀里的亲密场景。 最让她气愤的不仅是这个场景,而是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周府从前的下贱乐姬,打伤了她爹周老爷后就逃走无踪的越歌。 她从跑出去后就没了踪影,府中人寻了好几日,都以为她已经逃出长安城了,却不想她竟然在这个地方,一脸红润之色更胜从前在周府,难道是这位公子把她赎出来了,养在这里做妾么? 周茹越想越是恼火,莫名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从她手中抢东西的还是个下贱乐姬,不由狠狠的跺了一下脚,气冲冲的走了。 雅阁之中,楚乔儿终于量好了他的肩宽,阿么放下展开的双臂,坐在锦垫上,好笑的看着她将尺寸一一记录下来。 “预备着送给谁。这么用心。“ 楚乔儿顽皮的回了一句:“不告诉你。”一脸笑意宛然,一看便是与情郎有关。 阿么也笑笑,眼下唐鉴还在他府中死去活来。若是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壮烈的一头撞死。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阿么从开着的一条门缝往外瞥了一眼,站起身来将门拉开一半。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子,带着一身风寒气,压低声道:“爷,府上有贵客。” “唐公子还在?” “唐公子酒醒以后就走了,没看见。” “我马上回去。” 阿么将门拉开,不着痕迹的挡住了门外的那个人。对楚乔儿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楚乔儿头也不抬的朝他挥了挥手。 定下了尺寸后,楚乔儿直接将尺寸交给了先前找的那个老师傅,又选了块深蓝色滚银线的料子,袖口的花纹定了黑色的祥云图,硬塞了银子给他,拜托他务必将衣服又快又好的做出来。 办完了这些事儿后,楚乔儿心情大好,一蹦一跳的从锦云衣阁中出来,出门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香味。她才想起来自己中饭只随便吃了一点,眼下只觉得饿得厉害,便顺着衣阁一侧的小路往另一条街去。想去吃街角那家的馄饨面。 两个人从后面悄悄靠近,放轻了脚步跟在她后面,楚乔儿恍然不觉,身后尾随着的二人见她快要走出巷子,相互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悄悄靠近,猛然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上的帕子则趁机捂住了她的口鼻。 楚乔儿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力气。软软的倒在那人怀中,两人见状收了帕子。一个往前去探了探路,另一个扛起楚乔儿。挑了一条隐蔽的小道快步跑开了。 赋儿等了周盈一天都不见回来,心里急得不得了,却不想晌午出门看绣样的越歌竟然也一去不回,直等到天都黑下来了,赋儿没有办法,便让人传信去陈王府,请唐公子来叙事,传信的人却带来话,说陈王一家今日午后便入了宫,眼下还没回来。六神无主之际,赋儿突然忆起周盈说过阿么家也住在这附近,便一边让人在陈王府等着唐鉴回来,自己驱车去了阿么的住处。 阿么听了赋儿的话,带着她先将周盈失踪一事报官,毕竟官衙主管这类事,无论从经验还是人手上都比他们要丰富许多,赋儿到了衙门,正遇到另一家人来报官的,说是他家儿子今日受人雇佣去驾车,结果却莫名失踪了,两方人就被一同带入了衙门内,问口供。 衙门里的老爷坐在位子上,拈着胡子道:“你家人今日要去孙家村,而你家的那个,会路过孙家村,既然都是在孙家村附近,那人也差不多是在那丢的,我已经派了人手过去,要不你们且在这里等等,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那来报官的妇孺闻言表示要在这边等结果,阿么让赋儿先留在这里等着官衙的结果,自己则去办一件同样重要的事儿。 周盈究竟是为什么失踪他不知道,况且寻人这种事,个人力量远比不过衙门的侦查,而越歌究竟是为什么失踪,他却隐约能猜到一点。 从衙门出来后,阿么又去了一趟锦云衣阁,过问了伙计和学徒越歌今日的去处,出门时正遇到神色匆匆赶来的唐鉴。 “这是怎么了,怎么我走了一趟,转眼就丢了两个?” 阿么将从越歌那里细问来的身世同他简单说了一下,面色凝重道:“周盈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我们还不知道,但越歌……十有*是被周家给绑回去了。” 唐鉴一听有些急了:“这越歌既是周家出来的,现下周家将她绑回去也是名正言顺,我们又怎么好去要人……要不我多带些银子去,把她给赎出来?不对不对,这衣阁中的银子都是周盈收着的,眼下她人也没影了,我挪不了银子啊!” 阿么让他先别急,自己却蹙眉淡淡道:“只怕是拿了银子,周家也不会痛快的放人的。” 周老爷先前如何对待亲生女儿周盈的,他都看在了眼里,后来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一下关于周老爷的过往,才知道他从前并非是商贾之家出身,而是靠着整垮了岳家金家,气死岳父逼死夫人,这才有了今日的周府老爷。 这些事情都是阿么偷偷打听来的,知道后也没同周盈提起,只怕周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究竟是怎么死得,毕竟她母亲金小姐死时才只有二十一岁,那时周盈应当还是襁褓中的孩子。有这样凄凉的身世,却还能长成今日这种坚毅乐观性格,着实不是一件容易事,阿么很是喜欢周盈的乐观开朗,那么就愈发不能对她提起这些陈年恩怨。 人想要安心舒适的活着着实不易,他不愿意做那个亲手打碎她快乐的恶人,还是为着那些早已随风飘逝的陈年旧怨,不值得。 周老爷能为了霸占家财逼死自己的揭发妻子,又为了所谓家族名声冷眼看亲生女儿送死,他这样阴险狠辣的性格,能费这么大的力气绑回去个乐姬定然的有他的道理,阿么不信他的冲着越歌,应当是冲着越歌身后,可以给他带来更大利益的东西。 思索了一会儿,阿么对唐鉴道:“你随着我一同去一趟周府,到时我说什么,你就顺着我的说,切记不要随便开口,否则很有可能会坏了事。“ 唐鉴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不会乱说话拖了他的后退,二人连马车也来不及套,一人骑了一匹马来到周府,阿么叩门,说是锦云衣阁来人,等了一会儿,周府大门便被打开了,由领路人将他们带到了客厅。 周老爷坐在正坐上,给阿么和唐鉴让了位子,阿么面不改色的坐下,环顾了厅中人一番。周老爷身边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眉眼间带着一股媚气,应当就是传言中那位青楼出身的五夫人,另外厅中还站着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女子,阿么认出来正是给他荷包的那个,应当就是越歌口中周府的三小姐。 周老爷喝了口茶,缓缓道:“不知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阿么也不与他打哑谜:“先前有位姑娘,从我衣阁中出来莫名消失了,我一路打听下来,听闻有人曾在周府门口见到过她,便来问一问周老爷。“ 周老爷哈哈一笑,不避讳道:“她是我府上的人,眼下自然是在我府上。” 阿么起身微微行了一礼,道:“这位姑娘对在下至关重要,不知周老爷可否让在下一见,说不定这其中还有些什么误会,只怕到时会给周老爷带来麻烦。” 周老爷言有些不悦道:“我带自己的人回自己的地方,找书苑 .zhaoshuyuan.om 就算有什么麻烦,也是我的家务事。” 一旁的周茹见状忙插嘴道:“她不过是我家一个下贱的丫头,便是丢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公子心善关怀,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公子。” 周老爷见女儿朝他使眼色,收敛了一下脸上的威严表情,他也不想太过为难眼前这个年轻人,先前人没来之前他听周茹说得天花乱坠,眼下真见了,竟也觉得很是不凡,是个能配得上他女儿和周家的青年才俊,便决定给这未来女婿几分面子,让人将越歌给带上来。 楚乔儿被带上来时,嘴被堵得严实,头发凌乱,脸上明显有红肿,应当是被打过了,见到阿么时她满是惊恐的大眼里立马积聚起一层薄薄是水雾,很是我见犹怜,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周茹一阵火起,若是不是当着心上人的面,只恨不能将她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阿么看到她时也是愣了一下,却马上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抬手将她口中的塞口布给拽了出来。 口被松开,楚乔儿当即哭出了声,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阿么大哥!”(未完待续) 第32章 此身得自由 阿么扶住她,回头对周老爷道:“这位楚乔儿小姐,不知是周老爷府上什么人,周老爷这般待她,是否有些过了。” 一旁从进门就一直闭着嘴没说话的唐鉴见机会来了,忙帮腔道:“就是,她大小也是个小姐,周老爷怎么能将她绑起来,还打人!” 周老爷闻言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起来,将手边的一个木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她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我爱绑就绑,爱打就打,与你又有何干系?” 阿么沉声道:“只怕周老爷的干系要大了。” 言罢他一边护住受惊了的楚乔儿,一边对唐鉴道:“你去楚府,就说小姐找到了,让楚老爷和夫人来周府接人。” 周老爷闻言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放肆!” 唐鉴也有些懵了,蹲在阿么身侧小声道:“这……不大好吧?”人楚家女儿好好的,干嘛要来周府走这一趟啊! “你不用担心,只管去就好,务必要将楚老爷和夫人一同请来。” 唐鉴见他还是那样笃定,心中有些忐忑,见他还是一副坚持的模样,只得照他说的离开周府去了楚府,本来骑在马上时心里还忐忑,等到了楚府见大门还开着,里面人进进出出的,当下心里就有些疑惑,随便抓了个人一问,原来是小姐丢了。 周盈丢了,越歌丢了,这下连楚乔儿也丢了? 唐鉴心里一下子急了起来,脑中突然想到阿么让他来此一趟的目的,难道说楚乔儿失踪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让楚乔儿躲起来,然后借着她的父母去周府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越歌? 唐鉴越是想越觉得合情合理,忙报了名号进了楚府,将周府那一幕说给楚乔儿她爹娘听了,还不忘将周老爷的蛮横和对越歌的虐待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听得楚老爷当场拍案而起,带着一干家丁浩浩荡荡的杀到周府去了。 周府的家丁在门口拦了半日,愣是没拦住来势汹汹的一群人,被冲了进去。 楚老爷直接带着人杀到了厅中,一眼便看见正被人围起来连托带拽,正哭得凄惨的自家女儿,心中一阵怒火起,顺手操起门口小几上放着的花瓶就朝正端坐在厅中的周老爷脑袋上扔去。 惊呼声四起,周老爷眼疾手快闪了一下,但毕竟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腿脚没得从前灵活,被桌子腿勾了一下,虽是闪过了要害,但额头还是被花瓶刮了一下,刮出一道两寸长的口子来,当时血便流了半张脸,把五夫人吓得一下子跳了老远,生怕脸蛋上也被来这么一下,白白破了相。 周老爷一手捂住伤口,急急道:“楚文峰你做什么!这是我周家,哪容得你在此撒野!” 楚老爷一听更是怒不可遏:“我做什么?我女儿还被你绑着,脸上肿得这么高,真是欺我楚家没人了么?!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楚家的厉害!” 周茹眼看两边要打起来了,急了眼上前来拉住阿么的袖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阿么不动声色甩开她的手,护着楚乔儿,冷着脸道:“是周老爷欺人太甚了,方才我说这是楚家小姐他不信,眼下楚家人找上门来了他还是不信,莫不是非要闹到公堂上去,才能放人不成?” 周茹闻言愣了:“这……这……难道她真的不是越歌……” 楚乔儿被绑回来,还没来及开口就被她莫名长了嘴,是又委屈又生气,还被吓得够呛,被阿么护着这么久好歹缓过些神智来,见周茹凑过来,心下一怒,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周茹被这耳光给打懵了,捂着脸瞪着楚乔儿许久才缓过神来。 果然不是越歌,一个低眉顺眼的乐姬不会有这样傲气的表情,更不会有胆量出手打她,难道眼前这个和越歌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真的是楚家的小姐? 两家人吵吵闹闹争执不下,到最后竟然真闹到了公堂之上,审理此案的官员与楚府是旧交,也见过楚家这位大小姐,当即便见了分晓,周老爷吃了个大亏,不仅被训斥了一顿,还被勒令腆着老脸跟楚乔儿父女道歉,还得赔银子做安抚,白白折腾了一场,折了银子不说,连额头上的伤也白受了。 到现在唐鉴才明白,原来什么计策什么安排的都是他想多了,被周府扣下的就是楚乔儿本人,根本就不是他先前想象的那样,不由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恨当时留在周家护住楚乔儿的人不是自己,从回到锦云衣阁就开始长吁短叹,叹得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越歌一脸莫名。 眼下天色已晚,越歌匆匆回府见大门紧锁,只好先来了衣阁,却不想阿么和唐鉴都在。 唐鉴见她来了,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么晚了你到哪去了,我们都还以为你给周府人抓回去了呢!” 越歌解释道:“……我去徐家给小姐送衣样,恰逢她快要出嫁的表姐将嫁衣给刮破了,就在那里帮着修补了一下,不成想竟然这么晚了……你们怎么都在,盈儿还没回来么?” 阿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给越歌,越歌接过来一看,当时就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 唐鉴伸头看了一眼,竟然是越歌卖身周府的卖身契,方才人乱哄哄的打成一片,他还以为阿么一心护着楚乔儿去了,没想到他还顺手牵走了周老爷的杀手锏。 不知道周老爷发现这东西丢了,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阿么拉着越歌克制不住颤抖的手,将卖身契伸到了烛火上。 烛火遇到了纸,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从今往后,你同周家就再没干系了,也不必再惧怕什么。” 不必再惧怕…… 阿么的话声音不高,字字句句却都敲在了越歌的心上,这样的变故太过突然,她脑中一时混乱不已,那些已经被她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忆,被纸张上贪婪跳跃的火光唤醒,那些惶惶不安的日夜,她孤苦无依的压抑悲泣全然涌上心头,所有的不堪往事杂糅在一起,叫嚣着,不安着,在火光中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成缕缕青烟,离她而去。 火苗贪婪地舔过纸上的字迹和指印,细致地吞噬着,最终只留下一个空白的角冒着青烟,从越歌的指尖落下。 昔日如山一般压在她身上的卖身契,如今只剩下了一撮灰烬,越歌看着这灰烬被窗外路过的夜风吹散,微微瑟缩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纸张燃烧后留下的焦香味道,无声而倔强地宣誓着此刻的真实。 她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从此不隶属于任何人,不用终日惶惶不安,寄人篱下,为人玩物。可以肆意大笑,亦可以任性哭泣,不再受任何人支配驱使,不再随波逐流颠沛流离,这一生无论是悲欢还是离合,终于能由她自己,完完全全地做主了。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一直紧紧锁在自己脚踝上的枷锁,那让过去的自己伤痕累累挣扎无望的禁锢,正一点点龟裂、破碎、风化成粉,终于同那灰烬一般在风中消散无痕。 她的人生,是否也能随着这摆脱,而最终走向完满? 在这个星辉斑斓的夏夜,越歌默然转过身,仰头对着窗外澄明月色,为这来之不易的一刻,最后放纵自己一次,悄然无声,泪流满面。 ****************************************************************** 意识再度归位,随之而来的就是彻骨的疼痛。 周盈以为自己被摔散了,浑身的骨头缝都叫嚣着刻骨的疼痛,稍稍动一下,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眼下已入了盛夏,白日里的太阳要将人给烤干在地上,一到了日落,便有各种各样的飞虫出来肆虐,何况还是在这么一个潮湿的干枯河床上,耳边一阵又一阵嗡嗡地煽动翅膀声音,周盈破损衣裳露出的手臂和大腿上已经被咬起了一个又一个包,奇痒难耐。 若是再这么躺下去,就算没摔死,也会给这些野蚊子给吸干的。 周遭是静悄悄的一片,找书苑 .zhaoshuyuan 除了蚊虫的飞动声外便是她艰难的呼吸声,周盈努力撑着爬起来时,小石块和土从衣服上落下的,她踉跄地往前挪了一步,却意外地踩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上,脚下一个不稳再度摔倒。 这一下倒没摔得多疼,而是扑到了躺在地上的一个人身上,从那身形和平坦结实的胸膛可以猜到他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暮色渐弱,周盈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伸手去摸,顺着手臂,胸膛,下巴一直摸上去,最后停留在鼻下,顿了好久才感受到来自与他的微弱鼻息。 他还活着。 周盈放下心来,慢慢地转着僵硬的脖子,努力地打量所处之地四周的状况,可惜今夜无月,这里伸手不见五指,除了满溢鼻尖的土腥味,什么都看不清楚。 在原地爬了一会儿,稍稍恢复了些许体力,头顶一直平静至极的坡地上似乎有杂乱的人声传来,隐隐还有火把的光,正在朝这边汇拢过来。 是有人来救他们了。r1152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33章 梦中虚幻境 周盈张口欲喊,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上了一样,再努力也只能喊出些许嘶哑破碎的声响,根本传不远,她不甘心,又伸手在地上乱摸,摸到了用来盛豆腐的碗,眼下这碗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周盈摸了一块相对大的,费力从头上取下银簪子,用力敲击碗的碎片,想用这声音吸引人的注意,可惜这样敲击的声音太小,本身离的距离又远,上面又是来回走动又是说话,很容易就将这一点异样的声音给忽略了。 若是今晚没得人来救,只怕明日天亮就要等人来收尸了。 蚊虫叮咬不休,周盈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挥了挥赶走想要将她当晚餐享用的蚊子群,不小心打在了脱臼的右臂上,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喉间也因此本能地发出了一声低哑的痛呼声。 周盈一愣,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主意,她下意识低头看着那只耷拉着的胳膊,咬了咬牙,用没伤的那只胳膊摸到了自己脱臼的胳膊上,刚开始时她还有些迟疑,但随着坡上人声越来越远,一个信念也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晰:她不能再这样莫名其妙的死第二次! 前世在学校举办的医护常识讲座上,她曾经学过如何给人接上脱臼的胳膊和腿,当时将假人的胳膊腿儿掰得咯吱咯吱响也没觉得有什么,眼下真刀真枪的却要来掰自己的胳膊,周盈咬紧牙关,在黑夜中依然紧紧闭上眼,找正了骨头的位置,心下一横,使劲将脱臼的骨头往原位推回去。 伴随着咯吱的骨节声响一起响起的,是巨大疼痛牵引出来的嘶喊声,无以承受的疼痛不得不通过痛苦的嘶喊来发泄,原本喑哑发不出声音的喉咙,也因为这疼痛的力量猛然恢复了发声,周盈满头冷汗,按着胳膊痛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痛楚和生得渴望喊出来。 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突兀,成功的吸引了差点远去的人们,周盈看着那即将远去的火把又被重新聚集在一起,稍稍停留后像是一条橘红色的河一边,缓缓向坡底流淌而来,越来越近。 三人被依次从坡底的乱石堆中救起,都受了极重的伤,官衙既然为家人找到了人也不敢多留他们,带回来时就直接送回了各家,让他们自己找人医治。 周盈早上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的,眼下回来却是满脸伤痕血迹斑驳出气多进气少,越歌皱着眉头进进出出地端着热水盆给她擦拭伤口。 赋儿有些晕血,眼下正脸色惨白惨白地蹲在她床边却不肯走,抽抽搭搭地在那里掉眼泪。唐小贱则是直接将陈王府里养着的医官给从被窝里揪出来带到了这里来,给周盈详细检查了一番后说是并无大碍,人眼下昏睡着不醒只是因为受了刺激又累着了,睡一觉就能醒过来。 医官给开了外伤的药和安神的汤药,趁着赋儿去煮药,越歌出门倒热水的功夫,阿么将医官拉到一旁:“我看她后脑上有伤口,当真无事?” 医官这么说本就是想安慰两位姑娘的,怕她们知道了以后哭哭啼啼的有影响,眼下姑娘们不在,便实话实说了:“后脑上的伤是坠落时被硬物撞伤的,伤了药之后好好养着,很快就会消肿,眼下虽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从今往后这块伤口要多留心,切莫再伤着二次才是。” “伤着二次会如何?” “轻则失忆忘事,重则只怕是这一辈子都要痴痴呆呆了。” 唐鉴跟在一边听着,听到这么一句话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医官拈着胡子道:“好巧不巧撞到了最不该撞到的地方,这位姑娘还是命大,若是再准上这么一分一毫,只怕是人当场就没了。” 唐鉴闻言摸着胸口,心有余悸道:“那还真是老天开眼,不然……你说什么?!姑娘?!” 医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小公子一脸惊讶地与他大眼瞪小眼,他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了,支支吾吾道:“是……姑……娘啊。” 看着样子……难道小公子一直都不知道么? “这里没什么事了,前面厢房里还有一位,劳烦先生在门口等等,一会儿我带你去。 阿么三两句话将那医官打发走,心中慢慢思索着该如何同唐鉴解释这周盈的身世和男扮女装,就见唐鉴缓缓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脸上竟慢慢浮现出几分兴奋之色。 “是女子好哇,怨不得小乔儿总喜欢围着她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喃喃道,竟然因为这点小事高兴到快要语无伦次了,就好像是天上突然掉下个大馅儿饼,“啪嗒”一声,就落到他唐小公子的嘴里去了。 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周盈确实比他生得好看,又比他有本事会打算,虽说是坑了他的银子开起了锦云衣阁,但衣阁开起来不到三个月,人家就将坑他的连本带利都还回来了,还分了不少分红给他。而他呢,除了家势和个头上比周盈能略胜这么一筹外,貌似再也没什么能超过她的地方了。 一个两个的都比他优秀,这让唐小公子很郁闷。 原本还担心这家伙会不会哪天心血来潮同他抢小乔儿,这下总算可以放下心了。 无形之中排出了一个可能的情敌,唐鉴直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完全忘了周盈男扮女装这么骗他这么久的事儿。 阿么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默默地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不由想起有一次同周盈聊天时,他问起她为何在长安城这么多纨绔子弟中,非要挑唐鉴一个下手,周盈“嘿嘿”了一顿后,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因为只有他是个一根筋。” 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有几分佩服起周盈当初的高明来。 床前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欣喜若狂,一个默默无语,却不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周盈,眼下正处在一番怎样的境地之中。 这是一处从来没有来过的奇怪地方。 冰雪皑皑,寒风补休,这是哪里?周盈的视线从面前被积雪遮掩了一半的山洞口,流转到了周围,漫天飞舞的雪花迷惑着她的视线,她伸出手,发现竟然能透过手心看到雪地里倔强露出一角的黑色岩石,雪花在她身旁纷扬,毫无障碍地穿透她是身体,缓缓落在地上。 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冰雪世界。 她在这片天地中,是透明的。 从诧异中清醒过来,周盈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明显有人留下过痕迹的山洞,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风雪被遮挡在山洞外的天地里,山洞中不见一丝雪花,天然却又透着人可以收拾过的痕迹。 靠近洞门口的地方,摊着一圈树木燃烧剩下的灰烬,还有疑似食物的残渣,然而越往里走,却越是寒冰凝重,到最后周盈走到了山洞的尽头,才赫然发现这里竟是一个天然的冰窖。 或许是自然鬼斧神工,又或许是人刻意而为,山洞尽头呈现出来的冰冻三尺景象,要比洞口的飞雪更让人觉得寒气逼人,这里似乎曾是一汪山泉的发源之处,清澈的泉水从崖缝中缓缓流出,汇成一股又一股,最终被冻结在这洞穴深处,凝成了一面巨大恍若镜子一般的平整光亮冰面。 透明的冰面下,似乎有一个不是透明的物体,周盈往前紧走了几步,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却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破了胆子。 那透明晶莹的冰中,竟然躺着一个人。 冰的厚度起码超过了一尺,那人躺在一尺厚的冰下,不像是偶然失足落水被冰冻其中,只因那姿势没有一分的挣扎,透过冰面能隐约看见他的一身白衣依旧簇新,就像是才换上不久一般,双手交握在胸前,仿佛只是陷入了短暂的沉睡中,随时都可能从睡梦中苏醒。 冰棺。 周盈脑中闪过这两个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回头却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她身后,双眼默默地看着她,吓得她不由惊叫了一声,而那女子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找书苑 wwzhshuuan 依旧静静地望着她。 似乎也不是望着她,因为她慢慢走上前来,当着周盈的面穿过了她的身体,立在了那只偌大的天然冰棺面前,几乎将整个身体都趴在了冰冷光洁的冰面上,手缓缓地隔着三尺寒冰,覆上了冰面下那人的脸。 像是在自言自语,女子对着冰下恍惚的面孔喃喃道:“就算是长眠冰下又如何,终究,你还是同我在一起了,没有别人,只有你我。” “你生得这样好看,我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你了,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寻到这个地方,你高兴么,在这里,你永远都会这样年轻,带着这副颠倒众生的容貌永远安睡下去,永远……” “只有我会这样永远陪着你。” “公子,紫苏是会一直陪着你的……” 紫苏!她是方紫苏?! 周盈猛得睁开眼,接着便是一声惨叫:“疼!!!!!”r1152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34章 不叫2狗子 撞肿了的后脑勺偏偏枕在一只瓷枕上,不动的时候倒还好说,这稍微一动,就是一番惨绝人寰了。 赋儿手忙脚乱的扶她坐起身来,想给她揉揉又不敢下手,只得焦急又担忧道:“知道小姐讨厌这种硬枕,原本是想给换成软的,但医官说还是硬得好,伤口不会被压着好得还快,可你怎么能乱动呢……快让赋儿看看流血了没……” 越歌推门进来时正赶上这句“流血没”,一下子也急了,和赋儿一左一右把周盈架住,小心翼翼的拨开头发查看她的伤口,确定只是碰了一下没有再流血,才各自松了一口气。 刚刚还是千里冰封,瞬间又回到了炎炎夏日,冰火两重天让周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坐了半晌才捂着额头道:“我记得我从孙家村回来路上遇见劫道的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越歌道:“刚刚过了一日,昨晚才找到你的,要不你再睡会儿吧。” 周盈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越歌道:“所有的人,都找回来了?” 越歌点头:“车夫伤得比你轻些,已经回家休养了,另外一个车夫也被家人接回去了,只剩下一个不知名姓的年轻男子,带回来时也是昏迷不醒,又没有人去认,我就把他也给带回来了,现下正安置在前院的客房中,方才医官去看了一眼,也不知如何了。” 周盈“唔”了一声,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免还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缓了一会儿才对越歌道:“那个人救了我,要不是他我估计就回不来了,越歌你找阿么帮忙。看看到底是谁家的公子,人伤得如何醒了没有,方便的话我得去看看他。” 越歌将被子给她往上拽了拽。道:“当初报官时也不见有人家去寻他,待我去替你打听打听。自己养好之前还是别挂记别人了,先顾好自己再说。” 周盈养病的这些个日子,身边的人各个都没捞着消停。 阿么帮着越歌一道将衣阁中的事物尽数揽下,生怕落下一点给她捡去了,周盈心中感叹这两个人确实想多了,以她这样能偷懒就偷懒,不能偷懒创造条件也要偷懒的性子,带伤工作这种劳模才会干得事儿估计这辈子是落不到她头上去了。 他们愿意照顾她。周盈也乐就乐呵呵地当这个拖油瓶,过了几日越歌缓过劲儿来了,大呼上了周盈的当,心甘情愿做牛做马的伺候了她这么多天,下巴都瘦尖了,周盈却一日比一日的白胖起来,跟一只懒猫似得这里窝窝那里蹭蹭,着实让人好气又好笑。 懒猫不动还装病耍赖,越歌也不含糊,既然她一时半会儿不想回来做工。她就干脆把照顾院子里那个伤员的重任退给了她,美其名曰“同病相怜”,大有让周盈和他成为小伙伴一起快乐玩耍的意思。 不过一时半会儿似乎还不能快乐玩耍。因为那个人从醒来就一直陷入一种莫名的沉思状态,床铺上,窗口前,石阶上,花台边,柳树旁,房顶上……凡是能踏足的地方,几乎都有他沉默思考过的身影,宛若一座石雕一般。思考着如同人类起源一般深奥的问题。 他是谁? 他从哪里来? 他为什么要到这里? 因为思考得太过专注,不觉时间流逝夜幕悄临。每每到了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准备吃饭之时。朴素雅致的小院中总会传来周盈拉长了嗓音的殷殷呼唤声。 “二狗子——回来吃饭啦——” 阿么一口热汤没含住,全都喷到了身边的地面上,无语地用帕子擦嘴,惊诧问面无表情的越歌:“二狗子?” 看那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的,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乡土气息弥漫的名字…… 盛粥的赋儿在一旁无奈道:“人家哪里叫这样的俗气名字啊,不过是一时忘了自己的名字,结果小姐就给取了这样一个。” 不消多时,周盈笑眯眯地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高她两头有余的男子,微微地蹙着眉头,对这桌边的阿么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从醒来就话不多,却是很懂得礼数的,出身应当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周盈能下地活动时,跑去看望还在昏迷中的他时,很是惊诧地指着他同阿么道:“这个人我认识,他是个土豪呐!” 费了些功夫弄懂了“土豪”到底是什么意思,阿么寻到了如意阁专门送玉器上门的伙计,待伙计带领下找到了七宝玉如意的送达之处,里面却已经人去院空,问起周边人,却没一个能对曾经住在里面的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好像突然从天而降就悄无声息消失了一样。 阿么遍寻长安城以及周边,却没有寻到和这个人相关的一点蛛丝马迹,天生的戒心让他对这个人的来历很是好奇,尤其在周盈提起,当日遇险之时此人曾凭借武功救过她一把,阿么便找了个机会试探了一下他的武功。 结果完全不是周盈说得那般出手如电功夫了得,甚至是有些毫无章法的乱挡,若不是关键时刻他手下留情收了七分力气,恐怕他就要被这一掌震掉半条命。 饶是如此,他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又休养了好些日子才又能下地走路,为此周盈埋怨过他许多次,阿么有苦说不出,只得很是歉意地对她笑笑。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是个什么来头? 到长安是为了什么? 失忆……究竟是千真万确,还是……刻意而为? 聪慧如阿么,对着满桌子越歌惊心准备的佳肴,捧着一只青花小碗,陷入了和二狗子如出一辙的沉思中。 “阿么。”周盈的呼唤声让他从沉思中走出来,抬头看向她,她正将在挑着碗里鱼肉中的鱼刺,然而脸上却完全不是挑鱼刺时该有的表情。 有些强装的无意。微微透着解几分迟疑。 “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有哪个地方,是终年严寒。冰雪连天的?”又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那冰的厚度:“大约这么厚的冰,哪个地方会有?” 阿么略略思索了一番。道:“这样的地方我确实从未去过,但从其游历时曾经听说过,在极北有个天山,那里山势高峻,终年白雪皑皑,曾经有人为了求只在那山上才能生长的紫莲花而进入过那山脉中,却再也没能走出来过,除此之外便再没听说过有其它地方了。” 天山? 周盈暗自皱眉:那个地方她虽然听说过。却从未去过,先前也只是在电视上的风景介绍中看了几眼图片,白雪皑皑确实不假,但从未记得见过有那么一个山洞。 还有那个天然冰棺中看不清脸的人。 还有……方紫苏? 思及此周盈脸上浮现出几分惊诧神色,她虽说在卢氏时经常听到这个名字,却从未见过她的人,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何她会梦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还是这样清晰到能看清她的清秀五官,和那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隐隐的疯狂表情。 她在为谁疯狂。那冰棺之中,三尺寒冰下沉睡着的人么? 她趴在冰面上,爱怜抚触冰面。喃喃道来的那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是对恋人的低诉么? 可……她不是一直都只爱慕着一个人么,那么…… 周盈端着饭碗,若有所思。 “我叫莫何。”突然的男声打断了周盈的思绪,连同桌子上竹著和勺子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说出这句莫名其妙话的“二狗子”同学。 周盈脱口而出:“什么?” “二狗子”盯着众人的目光,依旧沉稳而坚定,看着周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叫莫何。” 周盈愣了愣。有些讪讪的点点头,隐约有几分猜到了他下面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莫何依旧是那副认真神情,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同她宣告:“我叫莫何,所以,不要再用那三个字称呼我了,就算你再那么叫我,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一点不可爱的臭小孩!还说什么不搭理——什么时候我叫你的时候你搭理过我啊! 不过貌似他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如果有人敢这么称呼她的话……越想周盈越觉得心虚,便从善如流地点头:“恩,我知道了,莫何。” 莫何很是严肃地点点头,低头继续吃饭,一桌子的视线便从他身上纷纷移开到一脸郁闷地周盈身上,俱都是一副戏谑表情,一个个脸上都写着个偌大的字——该! 摔!这些幸灾乐祸的损友!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下去了! 陈王府里办游园会,找书苑 .zhaoshyuan 唐小贱作为主家发了请帖,让她带着几个姑娘家一起去凑凑热闹。 那请帖上的字写得不怎么样,一看就是出自唐小贱的手笔,还算整齐规矩地写着一串不知从哪抄来的文绉绉的邀请,其中“一起”两个字被两个圈仔细地圈出来,颇有些意味。 周盈用头发丝想,都能明白唐小贱这么煞费苦心地发帖子给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他发给楚乔儿后楚乔儿不摆他,所以才走了这曲线救国的路,让周盈来时能把楚乔儿也一并带过来。 说白了他还是一心想请楚乔儿的,而她们几个不过是被加塞“捎”上去的,同超市里为了促销把一些快过期的商品同人气款绑在一起出售是一个道理。 作为被加塞的酱油党,周盈表示很不爽,大笔一挥写了一封信,是曰:偶感不适,不得前往。潜台词:老娘不去。(未完待续) ... ... () 第35章 郑恒是何人 信一送到,唐小贱果然装不下去,火烧屁股一般,哭丧着脸就跑来抱她大腿了,其实周盈早在给他回信时就写了一封小信送到楚府去邀楚乔儿一道去游园会,虽说不高兴自己是个电灯泡的身份,但在这个人人有着一颗璀璨媒婆心的时代,她也不能免俗地希望撮合成一对璧人。 唐小贱虽然又傻又贱,但卖相还是不错的,不得不承认,他闭嘴不说话的时候和楚乔儿站在一起,还真挺养眼。 故意隐瞒了楚乔儿答应赴约的事儿,周盈很是不厚道地借此机会狠狠地敲诈了唐小贱一番,逼得他不得不含泪把刚分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分红重新投回到了衣阁中去,对此等强盗行为,周盈理直气壮解释为“放长线钓大鱼”。 唐小贱则面色赔笑,心里流泪:骗银子就骗银子,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诚实的坏人!坏人! 帮着唐小贱约好了楚乔儿,周盈打算到那个日子再找个理由不去,陈王府的游园会,势必有很多皇亲国戚在里面来回走动,偶尔碰了面必然要相互攀谈一番,而攀谈的前提便是先探探底细和背景。 唐鉴请她的心意,是想要有好大家分,一起乐上一乐,这也说明他没把她们当外人,已经下意识地把她们都划到了朋友的行列中,因而就忽视了她们目前的身份。 在眼下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还是很低的。 在这个讲究血统也家族的时代,商人这种靠着蝇头小利发达起来的族群,是极为为人不齿的,因为出身低所以才会削尖了脑袋去赚银子,但赚再多的银子。也不能从骨子里把自己的血统捧得高贵。 既然他们的群里不欢迎她这样身份的人进入,周盈便也不愿意勉为其难,倒不是说她打了退堂鼓。而是在她眼中,除却亲人朋友外。与她相关的人只分为两类:有用的和无用的。 目前那些个皇亲国戚权势贵族于她来说还属于“无用”那一列,现下无用那就不必急于讨好,等需要这些人派上用场再结交也不迟。 游园会那日,唐鉴亲自早早带着马车来接周盈,越歌和赋儿早早去了衣阁,院中只剩下莫何在练从阿么那里新学来的一招半式,在他旁边的树下,周盈正捧着一本话本看的不亦乐乎。懒洋洋地躺在竹榻上,就跟没骨头一样。 一身随意的衣裳,头发披散着,就跟刚从床上睡醒了又爬起来躺在这一样。 “我帖子上写了时辰吧?现下时辰都要到了,你莫不是要这副样子去?”唐鉴鼻子快气歪了,忍不住拍着树干打断她的悠闲。 周盈从话本后路出半个脑袋,瞥了他一眼,继续悠闲地看书,口中随意道:“今日晨起觉得不怎么舒服,不想去了。” 她摆明了糊弄人的口气。让唐小贱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 “这次游园会,可有颗稀世奇珍的绿牡丹压轴,绿牡丹啊!你听过么。你见过么!”唐小贱不气馁,拿着镇园之宝的名号来再接再厉勾搭周盈。 周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姑娘蓝色妖姬彩虹玫瑰都见过了,绿牡丹怎么样?颜色绿就了不起啊? “不就是一朵萝卜皮色儿的花么,有什么好瞧的。” 唐鉴听得一愣,继而慢慢回过味儿来,愤怒地怒视周盈。 周盈挥挥手,像赶蚊子一样地赶他:“你有这会儿同我废话的功夫,不如去接楚乔儿,她今日一定会去的。既然主角都去了,我等配角去不去也就无所谓了。” 唐鉴从周盈处灰头土脸的出来。心中十分怀疑楚乔儿会不会如她一般的反悔,若是楚乔儿不去。那今日这游园会可就真没什么意思了,然而出乎她的预料,即使知道了周盈不去,楚乔儿依旧对游园会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来,二话不说就上了他的马车,惹得唐小贱心花怒放,一路嘴不闲着地同她吹捧着那株绿牡丹如何如何妙绝,直聒噪到陈王府门口才闭嘴。 表面和谐无比,实则二人心中则是各怀心思。 楚乔儿心想:管它是红还是绿,只要能看见唐大哥就行。 唐小贱心想:正好我大哥不在,机会难得,得赶紧套套近乎。 周盈今日拒绝了唐鉴的邀约,并不全是因为她不愿意与那些眼睛长在天上的权贵套近乎,而是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去做。 伸手拍了拍紧闭的大门,门上缓缓打开一条缝,露出的半张人脸在看清来人后,立刻摆出一副恭敬表情,将周盈和同来的莫何一起请了进来。 周盈到正厅时,阿么正坐在一盏香案前同对面的一个人说些什么,伸手招呼周盈来坐下。 当着陌生人的面,周盈收起了平日里同阿么的那一套闲散,落落大方地落了座,流目打量对面那个眼生的俊美男子。 斯文俊秀,一身书卷之气,谈吐文雅,出身应当不俗。 一眼定乾坤,周盈冲他笑笑,伸手取了面前新送上来的茶,低头慢慢啜饮。 郑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却又安静不语的少年,这少年似乎是有事儿来,却在放在进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马上收敛起了脸上的散漫神情,虽是一言不发,但举手投足间随意却不失礼数,小小年纪就能这般沉得住气,还将度拿捏得这样好,着实不容易。 又看了两眼周盈,此番来要议论是事也已经都谈好了,郑恒亦不多留,站起身来同阿么告辞,阿么只将他送到了厅门口便不再送了,周盈目送着这儒雅公子翩然而去的背影,为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姿惊诧不已,忍不住向阿么打听此人身份。 “你问他?”阿么喝一口茶润喉,稍稍迟疑片刻,才缓缓道:“此人名为郑恒,是荥阳郑氏中人,郑氏与家父有些交情,他来长安后便一直暂住在府上。” 荥阳郑氏?莫不是与范阳卢氏并称“四大家族”的那个郑氏? 周盈了然,那可真是有来头,方才就觉得他言谈举止很有贵族范儿,原来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大贵族公子。 “周盈……”阿么突然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事。 “有话直说便是,你我之间何时要这般犹豫再三了?” 周盈一席笑言正戳中了阿么的心事,本是随心的一句话,却轻而易举地将他事先想好的一肚子解释都打乱了,阿么突然有些慌张,不知该如何开口,末了的末了,才极低地道了一句。 “你一直……都不好奇我到底是谁么?” 周盈正伸手去抓面前桌案上摆着的果子,闻言手顿了顿,继而唇边扬起一抹笑,将那果子抓在手里,咬了一大口。 果子清甜的口感在舌尖上化开,连同她的话似乎也染上了沁人的果香。 “这很重要么?世间的人本就扮演着多种多样的角色,譬如我在衣阁杂役眼中是账房,在外人眼中是锦云衣阁,在越歌她们眼中只是盈儿。而你呢,就算有再多的角色和身份,在我眼里也只是我的知心好友阿么罢了,至于你其它的身份,又与我何干?” 她的话,是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阿么闻言却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过后,他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才真正称得上是轻松,以茶带酒向她扬手一敬,一字一句清晰道:“正是,在你们面前,我永远只会是阿么。” 周盈啃着果子冲一脸严肃的阿么无声地笑,转念又想起那个风度翩翩的郑恒来,不禁好奇多问了一句:“他来长安,是为仕途奔波么?” 长安风景并不是上佳,大老远的来旅游肯定说不通,而这里是北周的政治中心,来此为前程奔走的人,每日却并不少见。可这郑公子浑身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度,怎么看也不像个需要为前程奔走的人,况且现在这样的乱世,昏君当道百业不兴,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入朝为官,何况他堂堂士族出身的公子哥,千里迢迢跑来为了给宇文赟当臣子么?恐怕宇文赟对臣子的兴趣远没有妃子大吧! 阿么摇头:“这等世道,又有什么仕途可言,不过是来走亲访友罢了。” 男人看世道总是和政治兴衰分不开,而女人看世道则更注重于皇帝后宫里的那些个乱事儿。 大选早已拉开帷幕,找书苑 hosuyuan.c 如火如荼地进行到今日,却还是没选出个结果来,倒不是说总也选不到好的,而是参选的人数实在是多——不仅是长安,为选妃特意从外地赶来的年轻女子们将长安城中的客栈霸占得一间不剩,就更不用说那些个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早就被一抢而空了。 沾着大选的福,锦云衣阁的生意前所未有的火爆,越歌和赋儿每日在衣阁中监工,老工匠小学徒巧绣娘们日日忙的不可开交,保质保量地赶工着每一件定制的衣裳,饶是这般努力却还是不能满足她们的胃口,为了减轻工匠们的负担,周盈在细思之下将量体裁衣的价格又提了不少,却还是没能降低她们对锦云衣阁中华美衣裳的渴望,反而比先前更加趋之若鹜了。 不赚钱是头疼事儿,赚钱了也是头疼事,但眼下最头疼的还有一件事——夏日虽然还没过多少,却有不少作为顾客的千金小姐提起出重金开始预订秋日的新衣。 而关于秋日新衣,周盈虽已经打算得差不多了,却还差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未完待续) ... ... () 第36章 不能指望他 “阿么,你大哥如今在长安城中么?” 这么没想到她会提起大哥来,不禁有些意外,答她道:“他不怎么出远门的,应当是在府中。” 周盈闻言面露喜色,央求他道:“那你今日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他?我有些急事想要同他商议。” 阿么难得的迟疑了一下:“今日就去么?要不我先派人去与他约一下,改日再去成么?” “捡日不如撞日嘛,再说他不是你亲大哥么,见个面还要预约么!走啦走啦!” 驱车到了当日周盈被掳去的那处府邸,被下人引到了花厅中,周盈才明白阿么的迟疑从何而来。 原本摆满了锦垫的花厅中,眼下摆满了各色的鲜花盆栽,连同祛暑的冰块,将这里打造成如春日一般芳香四溢又凉风习习的绝佳之处。 而在这花丛之中的风景,却远比烂漫花儿更加……更加……更加那什么。 周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汇形容眼前的场景,只得郁闷地偏过头去,不去看那铺满了半个厅的偌大竹帘之上,一个男人和七个女人之间欲说还休的故事。 的确是一个男人和七个女人,还都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竹榻旁放着不少酒壶,仔细闻闻花香中还带着淡淡的酒香之气,能与满厅花香平分秋色,可见这酒的气味有多大,也不知这些人到底喝了多少,才喝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周盈来得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露出了大半胸膛的男子,正将一个双眼迷离的美人按倒在竹榻上亲吻的场景,虽说上次他是蒙着眼睛没有让周盈看见全貌,但周盈却认得他那秀美光洁的下巴,当即便断定了他的身份。 现下在他脚边腿上,躺着靠着坐着倚着数个美人,个个风姿无限顾盼生辉,却一个个都是喝多了的样子,粉面酡红,眼神一个赛一个的迷离勾人。 守着这么一堆尤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枉此生了。 对于此等种猪,周盈一向是不屑一顾的,无奈眼下却需要他的出手相助,只得努力克制住拂袖走人的冲动,同阿么道:“看来他还忙着,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阿么亦是十分尴尬被人瞧见了这样的场景,眼下听周盈自己提出要走,他便顺从地点点头,十分头疼地同她一起往外去。 竹榻上传来些许动静,周盈只闻见一股酒气从她后面弥漫而来,刚刚皱了皱眉头,胳膊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 抓住她不放的人高出她一个头还多,眼下正低头在她发间清嗅,**至极的动作惹得周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恼羞成怒正欲推开他,他却幽幽的开了口。 “好香的女子,你做我的爱妾可好?” 见你的鬼的爱妾! 周盈毫不客气的推开了这个醉鬼,却没想到自己这一推竟然将他给堆倒在地上了。 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一个小女人一把推倒了,周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时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因她力气大还是这男人太不中用,那边竹榻上的几位柔弱无骨的美人见良人被推到了,纷纷大惊失色地扑上来,将倒在地上还依然微微笑着的人围在了中间。 “公子,你可有摔疼了?”有人对他嘘寒问暖道。 “你是何人,竟然敢推我们兰公子!”有人对她横眉竖眼道。 周盈则是在听到那“兰公子”三个字后,脑子就凝固到一起了。 兰……公子? 这个研香怪人就是兰公子? 就是那个连掌握长安八卦命脉的茶水张提起来都忍不住要望洋兴叹很是遗憾抓不到任何八卦的兰公子? 几个场景在她脑中重合到一起,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个名贯京城的兰公子,不就是周凤枝日思夜想想要染指的人么…… 原本听他的名号,还以为是个多么别致又传奇的人物,如今一见……他怎么是这个德行啊! 闻香识女人,掳掠女子,还有如今这np场面……还说什么无八卦无绯闻,这桩桩件件难道不是八卦么。 周盈心中怒道:好你个茶水张,还说什么长安城辛辣秘事无所不知,你还我的茶资来! “走!”扫了一眼半躺在地下人的懒散姿态,周盈只觉得失望之极,转身便走,只把身后呼唤她的声音当做废话,半点也不想入耳。 原本还打算来求他调配些特殊的香粉来给新一批的衣裳增增彩,今日走的这一遭让她彻底死了心了。 指望着同这样的人合作,还不如直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后,兰若才缓缓地换了一个姿势,由侧身变成仰面平躺在地上。 为了消暑降温,地面上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洒一遍水,方才刚刚洒过水没多久,眼下地面还是湿润的,他躺在上面却像没有半分不适一般,反而还……很享受。 身边围着的女子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再上前去扶他,只得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将他围在最中间。 仿若众星拱月一般。 兰若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女子们见状不敢言它,纷纷站起身来,莲步轻挪地从厅门一个接一个地退下去。 只留下他独自一人,以一种闲适务必的姿态仰面躺着,将方才拉过周盈的那只手放在鼻尖,缓缓清嗅,淡淡微笑。 一边是大哥,一边是好友,阿么夹在中间不免有些为难,周盈那股子火气也没维持多久,眼中也看出了阿么的为难,便让车夫调转了车头,既没回府去也不去锦云衣阁,而是长安城中刚刚声名鹊起的一处江上鱼馆“一江春水”。 “一江春水”就建在湖边,既有固定的楼座做雅阁,也有单独的画舫在江上漂浮着看景品菜,全凭客人高兴。而它依将而建,就地取材自然方便又新鲜,便干脆以江鲜为主,烹制出的菜品很有淮扬菜的味道,唐鉴为了讨好楚乔儿请她们一起来吃过一次,周盈此念念不忘,正巧今日心情不顺,便寄希望于美食能赶走这些糟糕心情。 越歌在菜品快要上完时才姗姗而来,一脸疲惫之色让周盈很是愧疚,听她说赋儿眼下还在阁中忙着,非要将今日的衣裳给做完了才回府,来不了这里吃法,周盈就让小二预备下这里最好的鱼汤,等他们吃完饭要带一份回去给赋儿。 中途周盈想起忘了叮嘱鱼汤里要放些辣子,叫了好几声店小二都没有人应,她便自己寻出雅阁外,却与一个迎面碰了个正着。 “又见面了。”一脸轻笑,依旧是儒雅风姿。 周盈也冲他露出一个笑,语气轻快道:“好巧。” 郑恒立在另一间雅阁门口,显然也是来吃饭的,只是眼下他手中却握着一个毫不相干的物什,周盈无意中扫了一眼,眼神不禁有些黯淡。 是一柄笛子,一柄颜色青翠的玉笛子,末端系着一块白玉坠子,被他纤长的手指握在手中,有种浑然天成的和谐感。 卢修远也有一柄笛子,是一柄紫竹笛,曾经她在新婚夜用那柄笛子给他吹奏了一曲又一曲,后来就一直保存在她那里,直到当日盖棺之时,她又将这柄笛子放回了他的身边。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虽已是时过境迁,但恍然忆起,还是不免对身前之事唏嘘不已,。 “周公子,为何这般看着在下?”郑恒出言问道,脸上却无半分被盯着看的不自在,一派从容。 周盈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看着郑公子手中的笛子,偶然想起了另一位善于吹笛的故人,一时入了神,实在抱歉。” “旧友难忘,佳音难寻,本就是人之常情,周兄又何罪之有呢。”郑恒微微一笑,很是洒脱,周盈只觉他那一笑沁人心脾,周身弥漫起的阴霾渐渐消散,她朝郑恒拱了拱手。 “今日仓促,来日若有机会,还希望能与公子请教一二。” “郑某定然恭候,请。” 郑恒进了雅阁之后,周盈走出好几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又为自己这个古怪举动有些意外。 她是想看什么呢? 重回雅阁时,越歌正在同阿么说白日里衣阁中的事情,已经改名叫莫何的二狗子,性子依旧沉默,悄然无声地将周盈最喜欢的松鼠鱼给吃了个精光。 周盈郁闷地坐下,耳中听着越歌心有余悸的讲述。找书苑 .zaosuya “白日在衣阁中,竟然迎面碰上了三小姐,吓了我一跳,不过她见着是我,表情有些慌张,转头就走了,倒也没说什么。” 周盈闻言慢吞吞道:“她是被楚乔儿那一巴掌给收拾老实了,何况你卖身契都毁了,早和周家没关系了,下次你再见着周家人,就学楚乔儿那么横,反正你俩长得像,他们在楚府那里吃了亏,又怎么敢随便动你。” 狐假虎威这招向来好使的紧,越歌要是能学得楚乔儿的三分,日后面对周家面前定然吃不了亏,有楚乔儿的教训在前面摆着呢,没有十足的把握,周家人又怎么敢打越歌的主意。 阿么夹了一筷子鱼肉,漫不经心地问周盈道:“方才听见你的声音,是在同谁说话?” “哦,是你的那位朋友,郑恒。” 阿么的手顿了顿,脸上划过一丝古怪神色,又飞快地被他掩饰好,在听得周盈那句“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时,他淡淡地摇了摇头,低头含住筷子上细嫩的鱼肉。r1152 第37章 0金还人情 在“一江春水”用过晚饭后,天都已经黑下来了,周盈估摸着赋儿应该已经启程往家走了,这几日她几乎日日回去得这么晚,像是根本不觉得累似得,虽说她一再跟周盈说自己是因为真心喜欢才愿意留在那里的,但周盈始终觉得,任何喜欢都要保持在一个度中,太过废寝忘食的喜欢有时反而是件坏事,为此,她觉得有必要和赋儿好好谈一谈。 因着有莫何在,周盈便没让阿么送她们回来,原本打算雇“一江春水”专门送客用的马车,正在同店伙计攀谈,不知何时走开的莫何突然驾着一辆马车回来了,无比娴熟地停在了周盈面前,下巴微抬朝她示意了一下。 周盈乐呵呵地爬上了马车,伸手将越歌也给拽了上来,她倒没想到莫何还会赶马车,虽说在古代马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但就像在现代社会不是人人都会开车一样,古代也不见得人人都能驾驭得了马,就更别说马车了。 如果骑马需要的技术水平相当于现代驾照里的c证,那像驾驶这种一匹马的马车,怎么说也得是个b证的水平吧。 马车在莫何的操作下一路妥妥地回了府,周盈刚走进大门,就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 越歌莫名道:“好清新的花香味,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周盈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快步朝里走去,越歌不明所以的步步紧跟在她后面,直到进了正厅才停下脚步。 赋儿还没开口说什么,周盈劈头就是一句:“他来过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让越歌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得将目光落在被问的赋儿身上。 将一只精巧香囊拿出来,赋儿眼角眉梢都是喜气:“是呢,兰公子今日日落前就来了衣阁,说是来送小姐你托他准备的熏香,我回来之前已经让人将新做的衣裳都挂在了熏香的那间厢房中,兰公子说熏上一夜,这味道就渗入布料中,任日后再怎么浣洗都不会掉的,这香囊中是用剩下的一点香料,给我装回来了,小姐你闻,这味道可真好!” 赋儿的一番话让周盈心中一阵五味陈杂,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气愤,她确实同赋儿说过,新一批的衣裳想用熏香来做特色,但到了那人府上,她却是半个字也没提过就转身走了,听赋儿方才所说,他送熏香的时间应当正是她和阿么等人在“一江春水”吃饭的时候,那么绝对不可能是阿么将她此行的目的透露出去的。 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意图的呢,靠猜测?那未免也太邪乎了些。 周盈从来不相信这世间会有什么人能一眼看透人的心思,倒是相信这世间有些人的手段是无孔不入的。 莫不是那个变态,在她身边安插了探子? 不大的厅堂中氤氲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却又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平分着半边秋色。这两股香气,一是来源于赋儿手中的香囊,另一个则是她的指尖。 这些日子她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朝夕相伴的香气,甚至有时候在睡梦之中闻到这香气,会睡得更安心,而晨起时闻到这味道,却又觉得精神百倍,整一日都清醒的很。 接受这味道不过是无奈之举,但并不代表她接受创造出这味道的人插手在她的生活中。 第二日一早,周盈起了个大早和越歌赋儿一道乘马车去了衣阁,她们二人分头去忙起来时,她坐在自己专属的账房中,按照从城中香坊打探出来的市价,核算出一笔可观的银子后,拜托莫何连同几个人一起将这一大笔银子送到昨日去过的那个府上。 昨日阿么带她去府上拜访时,莫何并未一同进去,周盈问他可还记得去得路,莫何简单在脑中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她不想跟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攀交情,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把账算清楚。 周盈隐约记得茶水张曾经说过,曾经有人出天价求购过他的一张香方,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天价”到底该怎么定义,但他此番不过是送了香料,也没留下方子,周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走市价比较安全,又公道正肯,便开出了这些个银子,还着意比市价高出些许。 这些银子可是锦云衣阁半个多月的盈利,付这些个香料钱,应当算绰绰有余了。 兰府之中,莫何当着管事面清点了银子,将一份字据交给管事,管事拿着那份字据小跑着去问过主人,回来之后那上面已经多了一道印鉴。 兰若。 莫何将字据收好,带着送银的伙计一起离开这香气四溢的大宅子,等他们走后,才有一道人影悠闲地从月门后晃出来,随意扫了一眼就地放着的几个装银子的大箱子,唇边笑意很是玩味。 “这一共有多少银子?” 管事恭敬道:“方才刚刚清点过,有一万七千两。” 一万七千两,足够一个普通百姓衣食富足地生活一二十年,却用来买了几包小小的香料,这对比着实显得奢侈无比,但走在兰若身后的人看到这些银子,脸上却流露出不屑一顾的轻视。 “这点银子,连半副香料都换不来,这锦云衣阁枉费第一商的名声,出手竟如此小气……” 兰若挥了挥手,那人立刻识趣地闭上嘴,垂首听他的吩咐。 “将这些银子送去城东的千金布庄,就说是买流光锦的用途。” “不知公子要买多少?” “全部。” 那人愣了片刻,方才迟疑道:“若说全部……恐怕这些银子不够,还要从账上再支取些才是。” “不必,就这些。”兰若流目看了一眼那些刚刚送来的银子,语气中颇有几分闲适。 “告诉那老板,这些银子是替锦云衣阁垫付的,剩下的银子由他们自己来时再补足,只有一点,不许他将此事说出来。” 这么急着送来银子,是想与他钱货两不欠么? 昨日他去锦云衣阁时,无意知晓他们的新衣十分需要流光锦做主料,但长安城中售卖流光锦的仅有千金布庄一家,流光锦的价格在外,若是旁人以近一半的低价买进这批流光锦,只怕是要高兴得辗转难眠,但若是换做心思玲珑的周盈,只怕是要不安的辗转难眠。 若是她知晓了,这背后有他的参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改变原计划不用流光锦?这恐怕不可能。 说服自己欠下他这个人情?想必她之后会更绞尽脑汁地想要与他划清界限。 兰若玩味地一笑,心中开始有几分期待她回过味之后的反应。 被吩咐去办此事的人听得他这番话,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隔了一小会儿这才慢慢明白了几分他的意思。 “公子是意思,是让那锦云衣阁的人以为那些流光锦原本价目就是那般便宜?” 买下布庄中全部三十二匹流光锦需要白银三万三千两,如今他们悄悄付了一万六千两,需要锦云衣阁承担的也不过是一万七千万两。 用一万七千万两银子换三十二匹流光锦,锦云衣阁这桩买卖确实是赚大了。 阿么进门时,正与几个搬着红木箱子的人擦肩而过,那箱子中正是寻常用来盛银子的箱子,也不知这些人搬着这么多银子是要去做什么。 兰若正站在院中,见到他来没有一丝意外。 “今日怎么又有空来我这里。”他与阿么客套道,那语气听着似乎真有些多日不见有些挂念这个亲弟弟般。 阿么有些心事重重,兰若见状挥退了院中人,与他在院子一角栽种的一排竹树下落座。 “这些日子我心中一直有些不安稳,父亲他将郑氏的郑恒留在了府中,近来在朝堂之上,父亲同尉迟炯多有不合,私下里又煽动门客相互对立,如此种种,大哥以为如何?” “其实你心中心知肚明,何必再来问过我呢?”兰若语气依旧慵懒,似乎与他讨论得不过是些风花雪月,而不是严肃的国家大事。 阿么闻言叹了口气,道:“我虽看不惯这北周皇室的昏庸,但若是父亲真的取而代之,那这‘乱臣贼子’的名声恐怕就要抹不掉了。” “照你这般说,历朝历代哪个开国君主又何尝不是乱臣贼子?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能掌握天下大局,这点点名声又算得了什么,至于千秋万代之后旁人如何评判,只管随他们去便是,找书苑 zhaohuyuan 这身后之事,远远比不得身前之事重要。” 阿么诧异:“依大哥所言,你是赞同父亲的做法?” “赞同如何,不赞同又如何?”兰若曲起手指,缓慢地敲打在身侧是竹叶上:“宇文氏的王朝气数已尽,兵败国破是早晚的事,即便父亲没有这般打算,也会有别人去垂涎这大好江山,那倒不如一起分一杯羹,这山河,还不一定会落在谁手中。” 阿么默了默,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突然转了话题道:“你好些日子没回府,父亲问过好几次,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兰若答非所问,反问他道:“母亲的病,最近如何了?” 阿么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母亲来,怔了怔方道:“比之先前好了不少,只是还是不能出门走动,怕受风。” 兰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神情中有些微微的遗憾。 “既然如此,恐怕我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的。”r1152 第38章 贵客宇文温 从大哥府中走出来时,阿么心情有些复杂。 母亲和大哥之间的矛盾,阿么从懂事时便看在眼里,大哥从小便十分出色,深得父亲赏识,对他这个弟弟亦是十分疼爱,府中人也对大哥赞誉有加,唯有母亲不喜欢他。 稍稍长大些后,他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喜欢大哥,因为母亲十分讨厌大哥的生母,那个刚生下大哥没多久就病逝了的女子,生时甚至在府中连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死后除了一个儿子,连名姓来历都不为人所知,只听说她是个天生身带异香的美人儿,大哥是她的儿子,在这一点上也同她如出一辙。 可惜阿么的母亲独孤夫人并不喜欢这香气,或许说与那个女子相关的东西她都不喜欢,就像她不喜欢大哥一样,大哥十二岁就从府中搬出来,父亲为他买下了如今的这栋宅子,他用了一个化名“兰若”,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中间偶尔有几次会回去探望父亲,也只是偶尔几次而已。 阿么从小就极为敬重这位大哥,即便在母亲的影响之下,他依然和他保持着极为融洽的兄弟关系,只是碍于母亲的面,不得不减少相互走动的次数,然而近一段时间里大哥的荒唐举动,却让阿么不得不多来这几趟。 这些年来,大哥一直孤身在外,却并未用过父亲的一两银子,而是靠着天生的悟性,成为了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制香高手,“兰公子”声名在外,有不少女子仰慕他的风姿而来,先前他都是客气的将这些女子拒之门外,然而最近。他的行为却极为反常,不仅在府中大肆举办香会,甚至对送上门的女子如数笑纳。 短短不过三月。他娶了六位妾室,因那些女子都是自愿献身。连个入门的仪式都没有,却都心甘情愿地在他身边做着见不得光亮的女人。 阿么匪夷所思之余,也下意识地替他将此事隐瞒下去,男子三妻四妾虽然寻常,但母亲最讨厌朝三暮四的男子,若是让她知道大哥身边美妾如云,只怕是要在父亲面前再度贬损大哥一番。 可饶是他这么努力地替他掩饰,这件事却还是被人知道了。虽然他不担心周盈会将此事说出去,但事关清誉,他作为弟弟,确实该委婉地提醒提醒他。 然而他却并不在乎,对着阿么的好心,他只是露出了一个不浅不淡的笑,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这么笑着,好像对他行为可能带来的一切后果,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阿么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就好像他将自己隐在了一层雾后,即便坐得再近,中间却总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再也不能彼此开诚布公的恳谈。 周盈将这种感觉称为“成长”,阿么虽然不太明白她口中所谓“成长”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心中很明白,这样的成长,他不需要,也避之不及。 一万七千两银子买了三十二匹有价无市的流光锦,这个从天而降的大便宜让周盈很郁闷。 千金布庄的老板以“抠”出名,先前为了这批布料的价格,周盈与他死磕了许久都没磨下一两银子来。眼下这么大手一挥地主动降了近一半,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占便宜也要有个度。便宜大了就很有可能是个陷阱,千金布庄的老板咬紧了牙关怎么套也不说背后掺和一脚的人是谁。但周盈也不傻,何况这人留下的破绽实在是明显——三十二匹流光锦价格当是三万三千两,布庄老板只要他们一万七千两,那就代表着剩下的一万六千两已经有人提前为他们垫付过了。 一万六千两,这么个齐整的数字,周盈禁不住怀疑:若是她眼下到布庄的银库中看看,说不定连同她送银子时的木箱子都能顺道找回来。 这个兰若,当真是想要与她纠缠不清了么? 郁闷地在账房中算银子,门口传来不紧不慢地敲门声响,周盈朗盛道了声“请”,越歌的声音便从门外柔柔传来。 “宇文公子,里面请。” 周盈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看着越歌带着一个样貌秀美的年轻男子走进来,男子个头与阿么差不多高,年纪看着应当比阿么要长一些,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成熟的稳重,对着周盈拱了拱手。 “这位应当就是周公子,幸会。” 周盈也同他拱手相让,一双眼睛瞟向越歌,越歌会意,温声道:“这位是西阳公宇文大人。” 周盈会意,虽说她不清楚“西阳公”到底是个什么爵位,但宇文本就是皇族的姓氏,尊贵自不在话下,况且面前之人身如修竹,容貌俊朗,举止从容大度,越歌又是这般谨慎,便断定此人身份定然不俗,愈发客气有礼,微微躬身道:“见过宇文大人。” “周公子不必如此拘礼,此番来本就是我叨扰,怎敢受公子的礼。”宇文温言辞和缓,文质彬彬,没有一点皇权贵族的傲气,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如沐春风般,很容易就忘却了他身份的压力。 周盈将他请到了账房里间的小阁中,落座后宇文温便说明了来意。 “锦云衣阁名声在外,听说这其中的功劳周公子要独占鳌头,在下此番来是想劳烦周公子为我家夫人量身做一套华服,再过一月便是她的生辰,我想在生辰之日送给她。” “这个好说,厅中的衣裳,大人看上哪一件,我们便可按照夫人的体态来量身定做一件,必定保证能在大人需要之前完工。” 宇文温缓缓摇了摇头,道:“厅中衣裳虽然华美,但我只想要一件独一份的送给我夫人,不情之请,还劳烦周公子费心,事成之后在下会奉上丰厚报酬来答谢。” 原来如此。 周盈浅浅地笑:“大人这般有心,在下也愿意做这等趁人之美的好事,夫人的华服在下接下了,寿辰前必然如约送到,至于报酬,只消按照阁中常规价格便是,只是恐怕要劳烦夫人同来衣阁中走一遭,好让在下看一看怎样的服侍才能衬托出夫人的风姿,方能量体裁衣。” “这个恐有些困难。”宇文温浅笑道:“此事她尚不知情,我也打算一直瞒着她,等到生辰之日再送上。”他说着从胸口处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地纸,摊开来,是一副美人图。 “这图上的女子便是我夫人,周公子聪颖过人,想必见到此画心中就有了乾坤,而量体裁衣,夫人体态与这位越歌姑娘很是相似,只消在两肩和腰稍稍收几分便可。” 周盈扫了一眼那画上的貌美女子,微微思索了一下,冲宇文温笑了笑:“大人心思玲珑,有了这幅画,在下心中便有数了,等到衣裳做好,便会让人通知大人,还请大人耐心等候。” “贵衣阁名声在外,有周公子的保证,在下自然放心。” 越歌将宇文温送走后,又回到了账房中的小阁里,站在一旁看周盈在那提笔画图。 初画得不过是个草稿,到成图样还要费不少细功夫,眼下一个月不到既要出图,又要将衣裳做好,注定是要一步赶着一步的,若是有一处出了差错,这衣裳恐怕就不能按时交货了。 方才答应宇文温着实是她一时脑热说了大话,但能在偌大的北周,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风气中,看到这么一位对妻子万般呵护,费尽心机想要在生辰上给她一个惊喜的好夫君,同样身为女子的周盈也不禁动容,不由自主的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想必越歌也是如她一般的想法,她能亲自将宇文温带到账房中来,应当也是被宇文温这份呵护妻子的柔情所打动,试问天下哪个女子又不会被这样的温情所动容呢? “方才那位宇文公子,他的夫人真是好福气。” 越歌也感慨道:“先前他们成婚时,整个长安城中都称其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原本这样的话听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今日见到他这般举动,才真觉得难得。” 周盈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他娶得夫人是哪家的小姐,还是皇亲贵族?” “自然是权贵之家,听闻是蜀国公尉迟大人的孙女,芳名炽繁,长安城一等一的美人。” 周盈“哦”了一声没往下问,只是隐隐觉得那女子的名字有几分耳熟。 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呢? 应当是不留神道听途说吧。找书苑w.zhaoshuyan 宇文温想要给夫人定制一套独一无二的衣裳,这所谓的独一无二不应当只是样式和刺绣的别出心裁,选料上一个应当格外考究才是。比对完衣阁中所有的样料,周盈表示没有选到什么满意的料子,赋儿将给她翻弄的乱七八糟的料子全都抱回库房中去,周盈握着一盏茶绞尽脑汁地思考还有什么好料子被她遗忘的,懊恼地将脑袋抵在墙上,好像要在上面抵出个坑一般。 即便真让她用脑袋在墙上开个窟窿,恐怕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越歌将一盘子糕饼放在她面前的案台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先前我去江小姐府上为她裁衣时,见过她家中有一匹御赐的‘冰丝银露’,她脸色有些苍白,用那料子裁制衣裳不好看,拿出来看过之后便让人收起来了,你要找那什么‘低调奢华的料子’,好像那个还真不错。”(未完待续) ... ... ... () 第39章 周家多事秋 越歌的眼光一向不错,既然是她开口推荐的,想必也是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只是周盈素日里总在账房忙活,或是做些幕后工作,与那些个千金小姐们除了几面之缘外当真没什么交情,便一脸谄媚笑的去抱越歌大腿。“百度搜索:(),看免费最新章节,很简单!” “我与那江小姐连面都没碰过几次,想必她连我是哪颗葱都没记住,这般唐突去求恐怕不妥,还是越歌你代劳吧,我就在附近等你的好消息,可好?” “我若说不好,你能如何呢?”越歌见她又开始习惯性耍赖,又好气又好笑地反问。 周盈被这话噎了一下,想了想之后,很是厚颜道:“那我就……装死给你看……” 越歌闲适地伸手拍了拍周无赖的脸,“装死不必了,回头若是被人当成真死的抬出去了,还得费心把你挖出来。算你运到好,江小姐约我明日再凤袂楼吃茶,我顺口给你问问就是。” 周盈闻言立马谄媚地顺杆爬:“那我明日陪你一起去。” “约得都是些小姐,你男扮女装去恐怕不合适。” “那我明日在楼下堂座等你,等你们聊完了我再同你一起回来。” “……先起得来再说吧。” 越歌一句话轻飘飘地戳中了周盈的死穴,这秋老虎的势头正盛,中午出去势必要被晒成包青天,逼得这些个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们只敢在清早太阳不热的时候出门去聚聚,如周盈这种能赖床就赖床,不能赖床创造条件也要赖床的懒虫,早起犹如上刑,非要人去叫过五六遍才能给个回应,好不容易从床上把她给拖下来了。一不留神功夫,她一头扎在案台上转眼就酣然睡过去,若是有什么需要早起的事儿拜托给她。除非有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去催,否则十有**是要耽搁了时间的。 第二日越歌一早就起来了。看了看时辰尚早,况且周盈若是想要和她一同回来,也不必非要一起赶早去等着,她有心让周盈多睡会儿,又怕她一觉睡过了耽搁了正事心中懊恼,走之前特意嘱咐了赋儿再过半个时辰就把周盈给叫起来。 赋儿为了画新花样,昨夜熬到快天亮,早晨起来时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越歌拜托她事儿她就麻木地应下,实则脑子还没打开,完全就是一团浆糊,越歌刚走,她转身就把半个时辰后叫周盈起床的事儿给忘在了一脑子的浆糊堆里。 周盈睡到自来醒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她睁着眼睛茫然地看了一眼床顶,又转过脑袋看了一眼窗外灿烂阳光,顿时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火急火燎地开始穿衣服梳头发。 等到了凤袂楼时。已经足足耽搁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好在她一眼认出了自家的马车还停在凤袂楼前,看来越歌还没回去。她便松下一口气来,刚打算到大堂中去寻个好地方喝着茶等越歌,一转头却看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周茹? 许久没在长安街头碰见她,乍见之下还是不免会觉得心虚,周盈下意识把头扭过去不然她看见自己的正脸,但周茹似乎并没注意到她,而是一门心思地往前走,似乎有什么天大的急事一般,而那方向——锦云衣阁? 这姑娘。不会又要去砸场吧? 好在今日越歌不在,她抓不着什么把柄。到头来也就是个被护卫赶出来的下场,周盈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闲适地笑了笑。进凤袂楼避暑去了。 周茹此番是偷偷来的,连马车都顾不上用,从周府到锦云衣阁乘车尚需一炷香的时间,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硬是徒步把这段不算短的路程给走完了,到衣阁门口时已是香汗淋漓,有些狼狈,同她平日里故作姿态的风姿万千差别甚大。 衣阁中忙活的女应有认识周盈的,见她又来了,禁不住有些为难的迎上去。 “周小姐,此番来可是看衣裳的?” “不,阿么公子可在?” 女应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位周府小姐已经接连来衣阁好几日,每日开口便是问过阿么公子,掌柜的有叮嘱过,对衣阁的客人只消谈论衣裳和生意,其它一概不得随便乱说,她一个拿人月钱的女应也不好在这里胡说主家的事儿,便含糊道:“公子这几日忙,恐一时来不了的,小姐若有什么话,在下可以代为转告。” 周茹有些着急道:“转告不必,若是他哪日来了,你定要到周府告知我一声。”言罢她将头上的一根簪子拔下来,不由分说塞到那女应手中。 “这就算我给你的谢礼,若是我见到了阿么公子,定然还要再重谢你的。” 周茹走后,女应拿着那根簪子不知如何是好,虽说阁中没有规定不许女应收客人的赏,但这种有求于的赏却是另当别论的,她思索了一下捏着那簪子上了楼,将其交给了赋儿姑娘。 中午刚过,周盈便一脸喜气洋洋地抱着一匹丝绸进门了,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的那匹丝绸,乍看似乎与普通的白色绸缎没什么两样,只是有一层银色光泽罢了,但仔细看去,那光泽之下似乎还有如雪如花般的暗纹路,周盈有意显摆,故意抱着那绸缎站在亮出,那绸缎上的雪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如彩虹般的光彩,颇有些像“流光锦”的色泽,却要比那色彩更加温柔。再往另一侧稍暗处站站,那彩虹般的光亮不见了,整匹丝绸仿佛是借了什么的光亮一般,微微发出金黄色亮光,如此多变,让所见之人皆是啧啧称奇。 越歌受不了地伸手拉她:“别卖弄了,回头再给哪位小姐看上了,我看你上哪去弄第二匹这料子回来交差。” 这说得倒是大实话,这些个千金小姐个个如狼似虎的,若是真眼馋这料子非要买来裁衣裳,她还真不好找理由推脱了,便悻悻地将料子拢在怀中,跟在越歌后面上楼去了。 赋儿正在楼上查看成衣的绣工,见她二人来了便放下手中活计,皱着眉头迎上来。 “小姐,周府出事了。” 许久没听到关于“周府”的事儿,乍一听周盈还有些诧异:周府出事,周老爷这么能经营的一个人在那坐镇,周府能有什么事? “这几日周茹小姐频繁来咱们衣阁找阿么公子,我以为她的为先前绑人之事来致歉的,便没多理会,可这之后她来得愈发勤快,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打听下去,才知道真是出了事儿。小姐你记不记得,周府一直同朝中某一官员关系亲密,许多货物也都是走那官员手下才保无虞的,几日前那官员被陛下以叛国罪名刚刚杀头,周老爷也受了株连,听说要被抄家呢,连家宅财产都要被没收。这三小姐日日着急忙火地找阿么公子,想必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吧!” 周盈闻言皱了皱眉头,周老爷向来为人不正,为了钱财不知道坑过多少人,又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亏他还是个怕神又怕鬼的人,日日虔诚烧香焚香祷告还是没扭转了因果轮回,如今风水轮流转,好日子到了头,坏日子便来了,还真是报应不爽。 “朝廷的事儿,哪是一般人能说上话的?纵使她找上了阿么又有什么用,阿么不过是一届小官差,帮不上她什么忙,她这是病急乱投医了,有用没用都求一求。” 照她对周茹的理解,像她这么清高的一个人,甚少会这样放低了姿态地去求别人,她向来是个有所图才会有所往的人,阿么年轻英俊,谈吐气度又很是不凡,周茹从第一次见他时眼睛就直了,从今往后每每见到阿么都是一副恨不能以身相许的模样,此番家中遭难,她一不走门路二不找权贵,专来一趟趟地寻阿么,这等司马昭之心,当旁人都是瞎子么? 周盈最是烦这种火烧眉毛还心怀鬼胎的人,但眼下遭难的是周府,虽说周府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处,还三番两次将她逼上绝境,但有这么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情感上她与周府并无半分亲情可言,但血缘上,却是不可否认的至亲联系,纵使无奈,却也不能完全狠心坐视不管。 就权当是行善积德了吧。 周盈将自己存做私房钱的五千两银子取出来,找书苑 ww.zaoshuyuan.om匿名让人送去给了周府以做周转之用,越歌让她把这笔银子算作衣阁账目上的,被她回绝了,毕竟这衣阁不是她一个人的,每一份盈利和亏损都应该是同衣阁息息相关的事儿,她从没把周府当做是自己的家,善心也好接济也罢,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不该同其它的再有什么瓜葛。 五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全看做得是什么用途,若是做个小本生意,也足可以起家之用;若是置办房产,一进的四面小院足以买下;若是远走他乡,买房置地,此生也足够过得安逸。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五千两银子养不活一家子人,要想过得好还是要自食其力,这些银子也不过充当着开门砖的作用,周家人若是还有些脑子,有了这笔银子应当不用担心生计问题。 比起当初她离开周家时的境地,周盈觉得自己厚道多了,毕竟她还在尽力给他们留一条生路,不似他们,想尽办法地将自己逼上绝路。(未完待续) ... ...如果您觉得千金帝姬非常好看!那么就请您把本站的网址!推荐给您的小伙伴一起围观吧! 第40章 小姐入** 然而她却没料到,即便她在想方设法给周府造一条生路,但有人却执意要将其送上绝路。 因牵扯朝中官员一事,周府被抄家,所有家财全部没收如官衙,一日之间从富贵之家变得一贫如洗,还没等他们从家道中落中回过神来,竟又有人到官衙中去告了周府一状,将周老爷在许多年前官商勾结贩卖盐茶的事儿给抖出来了,其中还牵着着一桩灭门惨案,直到周老爷被处斩,其中的细节才渐渐地传扬开来。 众所周知盐茶的管理一直是由朝廷中专门机构督办,绝不允许民间商人私自进行买卖,若有违背,可是举家牵连的大罪,然而这其中的高额利润却吸引了不少大胆人去铤而走险,周老爷也是其中之一。 靠着当初的铤而走险,周家迅速地发家致富,成为远近闻名的商户,但同周老爷一起走此道的老朋友却没他这般幸运:运送盐茶的船在水中搁浅,因是在入夜时分搁浅的,怕引人怀疑就没敢声张,却不知被人嘴快传出去了,结果整船的盐茶都被附近官衙给拦下了,带走了主事的人,连夜刑讯,势必要问出母后正主是谁。 那被查了船的人听闻消息,六神无主便来周老爷此处讨个主意,一时情绪激动言语不和,他便扬言:若是周老爷不帮他度过此劫,回头他被官衙抓走,势必要将周老爷贩卖盐茶之事一并抖出来,让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原本不过是心急口快图了一时嘴上痛快,却不料周老爷竟然真将他的话当了真,因为二人做此事之前都是结好了盟的,各种细节彼此也知道的清楚明白,可谓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抓到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也是难辞其咎的,这点联系从周老爷知道那人的船被扣押时就想到了。几日来一直忧心该如何躲过此难,本就心中烦忧。又被人逼迫,只觉得一阵火起,心中便闪过一个阴毒念头,当即一不做二不休,借着中午将那人留下吃饭的空当,一杯毒酒将他给毒死在饭桌上,后来又买了些人去将尸身送回了府上,顺道将那人家中妻儿老小一十二口全部屠戮。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当时那一把火烧得蹊跷,但因周老爷花了重金疏通,官衙中有人将这则疑点重重的案子给暗中压了下来,对外只说是畏罪自戕,从此便不再追究。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数年,恐怕连周老爷都要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双手沾血的,然而被他屠戮的那户人家中却有个孩子逃过了浩劫,躲在家中后院的枯井中保住了一条性命。如今十几年过去,那孩子早已长大成人,不知何故得了贵人赏识。一路青云直上,却一直不曾忘记当初灭门之仇,如今得了机会。便毫不犹豫地将周府给推到了绝路之上。 勾结叛贼又兼谋害人命,周老爷很快便从阶下囚沦为了死刑犯,周府的五夫人悄悄卷走了周盈的那五千两接济,很快便消失无踪。姑奶奶周凤枝也被人告发了罪名,如今还关在大牢之中不知何日见天,府中的各位如夫人一时东奔西走地乱作一团,纷纷收拾了细软到各处投奔,曾经风光的周府一夕之间人去宅空,再也不见昔年繁荣景象。 让周盈万万没想到的事。一向心高气傲的周茹到最后居然是最惨的那个——周家刚一散,她就被人卖到了青楼中。派去探风的人回来说,眼下鸨母正在找人调教她。估摸着下个月就要挂牌接客了。 几经辗转之后,周盈才得知,原来平素看着温柔到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的周茹她娘,竟然还有个嗜赌如命的毛病,却又技术不佳,在外面欠了不少赌债,只因身后还有个周家的门面撑着,那些个债主们对她也算宽容,如今周家倒了,门面也没了,债主们蜂拥而来讨债,三夫人实在拿不出银子来,结果就默认她的亲生女儿周茹被人给绑了,卖到青楼中还债去了。 饶是她一个受过现代教育,见识过各种前卫文化和观念的超前女子,听到青楼的名号还是忍不住要头皮发麻,何况是周茹这样如假包换的古代闺阁大小姐,如今被人弄去了这样的地方,不久之后还要挂牌接客,只怕她寻死的心都有了,就算还能苟延残喘的活着,经过这一番变故又有了被卖青楼的一遭,日后想要嫁个好人家只怕都要难如登天。 想到这些利害关系,周盈竟然对她生出了几分同情。 毕竟姐妹一场,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周盈还真不忍心看她年纪轻轻地就这么走上了绝路,觉得还是应该出手帮上一帮,便寻了个得力的人,隐着名号去与那鸨母攀谈周茹的赎身价钱。 “你要买下小茹?这可不便宜呐!你要知道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在咱们这楼里,除了头牌外,就数她这样的值钱了,公子打算出多少银子来买她,啊?”鸨母一身花团锦簇的衣裳,脸上一层厚厚的脂粉,仿佛笑一笑都会有香粉细末落下来一般。 然而她显然没预料到,眼前这个一派从容与她谈此事的人会是是个个中高手,阿么决定派他来就是看中了他资深从事各种人口买卖讨价还价,经验极为丰富,一般人从他这里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有他这样的专业人士在,被敲诈的几率会降低不少。 几轮下来鸨母被见招拆招地把持不住了,看着对方开得价格倒也中肯,精明强干似乎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模样,再想想楼上那个一脸贞洁宁死不屈的模样,若是真把她给调教上套恐怕还要耽搁不少时日,倒还不如早些脱手,用得来的银子再重新买个听话的回来,还能同眼前这位攀上点交情。 思及此,鸨母满面媚笑,终于松口道:“这位公子好口才,老身服了,如今就算是跟公子打个交情了,两千两,小茹姑娘直接送到您府上去,只是不知尊府在何处?” 那人笑了笑,道:“我家主人之处恐怕梅姨不方便去,小茹姑娘还是交由我吧,我亲自将她带回去。” 没能摸清楚是哪户人家的来客,鸨母心中有些不甘,眼珠子转转刚想再套出点什么,对面的人却已经站起了身,她一向人精,只看这副场景就知道恐怕是问不出什么了,便抿唇笑了笑,不做他言,先人一步拉开了移门,朗声吩咐着楼上的将小茹姑娘给好好带下来。 两千两买了个周茹来,周盈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被抬走,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好吧,她承认她不是那种宽宏大量的,肚子里能跑航空母舰的圣母级穿越女主,甚至还有这么一点点的记仇和小心眼,周茹先前对她的刁难她从没忘记过,如今出银子把周茹买下来,虽是出于道义,但心里也不是完完全全心甘情愿的,眼下她不过是做了能让自己感觉安心的事儿,或许有一日她会为了今天的决定而后悔,但起码有这么一刻,她想起这个决定时会感觉问心无愧,对于她来说就够了。 青楼将周茹送到宅院中来时,十分不巧地,周盈和越歌都在,周茹本就心如死灰,一进门就愣在当场,脚下再也挪不动一步,偏偏这个时候赋儿不知为何缘由也回来了,见到她如今这副落魄场景也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看周盈。 熟人见面分外眼红,周茹本就不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紧抿着嘴唇,手心攥紧成拳状,死死地盯着周盈,那通红充血的眼球仿佛是看到了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般。 越歌下意识地往周盈身前挡了半步,周茹却没有如她想得那般扑上来,而是一转身,一把推开了挡住她路的赋儿,飞快地往院门口跑去。 赋儿被她推得撞在门框上,周盈听见她痛呼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妙”,忙跟着追出去,在大门口险些撞到了刚刚走进来的阿么。 阿么伸手扶了她一把:“怎么了,这么急着去做什么?” 周盈气喘吁吁道:“方才从这里面跑出去一个女子,你可看见往哪里跑了?” “远远的确实看见了,不过只是个背影闪过,似乎是往那边去了。” 阿么伸手指了一下方向,周盈脸顿时白了。 倘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好像是有一条纵贯南北的河,找书苑 .zoshuyan周茹对长安城如此熟悉,此番不偏不倚非要往河边跑,她不会……不会是想…… 阿么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对周盈道:“你先别急,她一个姑娘家跑得不快,我走近路就能将她给追回来,你们暂且在府中等我消息就是。” 目送着阿么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中,周盈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门里走,走了一半抬头一看,越歌和赋儿正站在厅堂门口看她。 不禁苦笑自己一念之仁惹来了这麻烦,周盈叹了口气,问她俩道:“从今往后,可能周茹就留在咱们这里了,如果你们觉得不妥的话……” “没什么不妥,这里地方宽敞,留一两个人又有什么难,我方才同赋儿商量过了,打算把客房改成厢房先让她住下。”越歌看了赋儿一眼,轻轻笑了笑。 “过去的事儿,便让它都过去吧,只要从今往后都好好的便够了。”(未完待续) ... ... () 第41章 犹像突厥人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唐鉴将皇上御赐的料子从大哥那里要了来,带到锦云衣阁去找周盈给他裁成衣裳,打算送给楚乔儿穿,账房中已经有了客人,正与周盈细声攀谈,似乎也是为了裁制衣裳而来的。 有客人在,按先来后到算,唐小贱很是知趣地在门外待着没去打扰,直到听到账房处门的响动,才回头快速地瞄了一眼,而后跟在周盈后面溜进了账房里。 周盈一看他这低眉顺眼的表情和抱着锦缎的架势就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这个唐小贱,平日里衣阁中再忙活也不见他伸把手,每月分银子还得亲自给他送府上去,好不容易登门来一趟,竟然还是为了泡妞! 不由斜了他一眼,周盈两手推着他往外赶人:“出去出去,没看我忙着呢,要做衣裳到大厅里去,再不请自入地来我这账房,小心我告你个违法入侵!” 唐小贱见状忙赔笑道:“这律法上也没说不准进账房是吧,再说我来是真有事,盈姐姐——姑姑——姑奶奶!求你了,再一次,最后一次,保证没有下次了!” 周盈啐他一口:“你这句话我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亏你还好意思说出来!”话虽如此,她还是接过了唐鉴怀里的料子,展开看了看,收好料子到里间去翻画好的图样,对比看哪一款适合这料子用。 越歌让人给账房送了差点,唐小贱没骨头似得靠在椅子上,边喝茶边与周盈搭闲话:“听说你日前从青楼里买了个姑娘回来送给阿么了?” 周盈头也没抬,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你也要?也买个送你?” 唐小贱一脸不屑道:“谁稀罕那里的姑娘,爷就喜欢楚乔儿,其它人再也不入眼。” “唉!”周盈闻言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毫不留情地打击他道:“可惜你也不入人家的眼。一腔真心付流水,可惜呀可惜……” 唐小贱被戳中死穴,眼睛一瞪。眼看就要进入战斗状态,周盈状似无意地伸手抚了抚他带来的那块料子。意味深长一笑,唐小贱立刻泄了气,无比颓废地重新窝进椅子里去,默默地安抚着自己那颗刚刚又受了伤的脆弱小心脏。 他那颓废的小模样看得周盈心中一阵暗爽:该!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一日阿么去追周茹,一直到天黑才有人来送信,说是那位姑娘暂时留在阿么府上了,今晚先不回来了,周盈心里虽然有些不大自在。但信得过阿么留她必定是有自己理由的,便打发了那人回去,打算第二日再同阿么碰个面,问问究竟是怎么一番情形。 第二日碰面,阿么一脸无奈地告诉她:那位周茹姑娘放了话,除非是留在他府上,否则便要去寻死。 周盈一时有些气不过她的得寸进尺,随口道了一句:“既然这么想死,便让她去死好了。” 也不看看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还当自己是周家娇小姐呢! 周盈虽说早就做好了承受周茹傲娇脾气的心理准备。可眼看她都作到阿么府上去了,只觉得心中一阵无名火起,后悔自己怎么插手救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祖宗回来。周盈插手这件事。说白了只能算自己倒霉,和这个周茹有了血缘亲情,容忍容忍她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中间有人家阿么什么事儿,亏得她还能红口白牙地说出那番话来,也亏得阿么脾气好,要是换做她,早就被这等厚颜无耻的人给气死了。 阿么本来也有些头疼,见周盈真生气了。便反过来安慰她:“她若留下便留下吧,我那府上多一个不算多的。你也不必如此懊恼。” 周盈知道自己方才一时口快说得重了些,不禁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道:“我懊恼的是她不知轻重,眼下火烧了眉毛还不知死活,这等性子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你留她在府上保不齐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何况她……” 说到这,她有些为难要不要将周茹的过去说给他听。 若是说了,以周茹的敏感心思必然会察觉出什么,到时候只怕是要恨毒了她的,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结了周茹这个冤家,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痛快的;可若是不说,周茹留在阿么府上,阿么又是她心尖上的人,若是不小心看见阿么和哪个女子走得近了些,她会不会因为嫉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思及此,周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左边额角,隐藏在头发下的一道疤痕直到如今还能摸得到,那是周茹送给自己亲阿姐的,当初为了嫁给卢修远,她将自己的亲姐姐亲手从台阶上推下去,后来周盈曾经去看过那台阶,长长高高的一排,每个石阶都被打磨的棱角分明,从上面滚下来只是撞伤了额角却没毁容,的确是万幸。 能将自己姐姐从那台阶上推下来,周茹的狠心可见一斑。 阿么见她欲言又止,好奇问道:“况且什么?” “……没什么。”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提醒道:“她其实一直倾慕于你,但她……性子有些偏激,你小心一点。” 阿么细细思索了一番她的话,听出了其中她不能说的弦外之音,对她笑了笑道:“你且放宽心就是,我日日在外忙,回府的时候不多,况且她不过一个小女子,能奈我何?等到时日长了死了心,应当就想要回你这里了。” 周盈在心底嘲讽一笑:以周茹的高傲个性,只怕是死都不愿意死在她的地儿上,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回来呢? “哎?那个整日跟着你的傻大个儿呢,怎么不见他人影了?” 唐鉴一句话把周盈从回忆拽回了现实,想了半日才明白他说的“傻大个儿”是指谁,便朝门口努了努嘴:“那不在那站着呢,你说人坏话之前,能不能先看看人家在不在?” 唐小贱一口热茶喷了自己一身,心虚地往门外一瞥,果然见那人正一本正经站在门口,只是好巧不巧地站在了阴影处,唐小贱又一时眼拙没往那里看,自然就没注意到有人。 “你让他先走开,我有事儿跟你说,很重要的私事。” 周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模样似乎真是有靠谱的事儿要分享,便将桌上的料子抱在怀里走出门去,拜托莫何走一趟将唐鉴拿来的料子送上去给赋儿看看。 莫何二话不说拿着料子就往楼上去了,唐鉴目送他真走了,才神秘兮兮道:“先前你不是让我打听打听他的来历么,眼下还真有了点眉目,你觉不觉得,他不像是胡人?” 周盈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道:“就算不是胡人是汉人又如何?这长安城又不只有胡人。” 宇文氏建立了北周政权,将政权从汉人手中抢到到了鲜卑人手中,虽说胡人掌权后多少有些排斥汉人,但眼下朝听中任职的却也有不少汉人,这长安城中胡汉并融的局面兴盛早已不是一两日,又有几个还这么在意胡汉区分的。 “不是那个意思,他不像胡人,更不像汉人,倒是有些像……突厥人。”唐鉴吞吞吐吐地倒出自己的猜测,本以为周盈会吃惊,却不料她微微愣了一下,脸上表情渐渐化为茫然。 “突厥人和其它胡人,难道有什么不同么?” 原谅她的浅白,如果非要将一个人按照民族来划分,在她眼里唯一的区别也就是汉族和少数民族的区别,不对,现在还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汉人和胡人才是。 唐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着她:“当然不一样,鲜卑人如今和汉族互融,彼此间早已相互影响甚深,你看那些鲜卑贵族如此钟爱汉服和恪守汉人理解就知道了,可突厥完全不一样,他们依旧是茹毛饮血的民族,倘若非要拿出个比喻来,他们可就是行走大漠的狼!” 听他这么一夸张,周盈倒有些想起来,找书苑aoshuyun似乎在古代,盘踞北方和大漠的游牧民族一直都是当权统治者首要对抗的劲敌,远的不说,只说清朝时康熙大帝攻打准格尔部的葛尔丹,便足可见那些兵强马壮的游牧民族给中原统治者带来的威胁。 两人说话的空当,门口似乎有了些动静,唐鉴立马识趣地闭上嘴,周盈见状忙将话题转移到给楚乔儿裁的新装款式上,二人有一搭子没一搭子地闲扯了一会儿,唐小贱功力尚浅,撑了一会儿就实在装不下去了,赶紧找个了理由遁了。 中午时周盈坐东,带着越歌他们下馆子吃饭,席间偶然问起莫何新的医士配得药好不好,这几日有没有觉得好转,可是想起了什么,莫何摇摇头没说什么,神情中却浮现出几丝落寞。 一个人记不得自己的前尘往事,就好像你用了十几年的电脑一不留神因为一个病毒软件被清空了一样,虽说电脑还是那台电脑,重装系统之后也还和以前一样用,可是那些被清空的过去,却是很难在找回来了,那种失而不得的失落感,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的。(未完待续) ... ... () 第42章 下帖邀郑恒 问完这话,周盈就有些后悔了。 其实她完全不必理会唐鉴今日说了些什么的,唐鉴在意突厥和鲜卑人以及汉人之间的区别,是因为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对这些民族有着分明的界限划分,这其中或许还有关于民族和国家的复杂因素,但眼下的这些所谓国家,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还未能统一的割据统治格局,是一个尚不完善的国家。 以她所受过的教育,在一个统一的国家中,各个民族之间理应是平等的,这观念影响了她二十多年,早已根深蒂固,所以其实莫何不管是鲜卑人也好还是突厥也罢,只要他是个好人,不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伤害,这不就已经足够了么? 终于从牛角尖里走出来,周盈暗暗骂了两句唐小贱用几句话把她给带到歧路中去了,眼下天地开阔,心情也跟着清朗起来,一时胃口也大开,招呼店小二又给加了个烩羊肉,笑眯眯地夹了最大的一块羊肉给莫何。 莫何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清冷的眼里渐渐浮上一层迷惑之色,不知她这殷勤是从何而来的,越歌和赋儿彼此默契地对视一眼,表示对于周盈的间歇性抽风已经习惯,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填饱肚子。 从住入了阿么府上,周茹比起之前的周家娇小姐,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即便是亲爹亲娘也从未亲自服侍过,眼下她已然沦落,然而阿么却并未因此而看轻她,反而又买了两个灵巧的婢女来伺候她,如今她的吃穿用度比起从前在周府时并未有多少差别,这让她很是感激阿么的仁善。感激之余,心底也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希望来。 阿么对她如此关怀备至,是不是在心底对她也有好感呢? 这样的设想让周茹有些羞涩。却又克制不住的期待不已。 今日她仍旧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后厨里忙活了一日。做坏了不少点心后,好不容易做出了一份像样些的,将那些糕点捡到盘子里时,她心中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连续柴火时烫伤的小指都觉不得疼,只想趁热将这些点心送去给公子尝尝。 “周茹姑娘,这里不许旁人随意进出的。” 周茹拎着食盒被人挡在了月门外,从前她从这里路过从未见到过有人把手。就连刚才她往这里走的时候,也没见着有半个人影,也不知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却是退也不退地将她直接拦在了门口。 被人这么拦着,周茹觉得有些伤面子,虽说留在府上名不正言不顺的,但公子让她住得是客房,这就说明她并非府上的下人,既然不是下人,自然待遇也要和下人不同。 “我是公子的客人。来给他送些点心,你放我进去,他不会说什么。”周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柔。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还算是寄人篱下,该低头时还是要低低头的。 谁料那人并不买她的账,依旧是那句话:“姑娘既是公子的客人,更应该客随主便才是,公子定了没有准许谁也不许踏入这道门的,姑娘莫要再难为在下了。” 周盈有些生气,恨不能将手中食盒砸到那人脸上去,好在眼下她还尚存了一丝理智。心中一阵剧烈起伏后,慢慢地平复下心情。便又是一副强装出的笑颜如花:“难道在我之前,这扇门就没有旁人进去过么?” 拦住她的那人迟疑了一下。道:“那得分什么人。” “锦云衣阁的越歌,她进去过么?” “不曾。”从来都是公子自己去找越歌姑娘,倒还真没见过越歌姑娘来府上的,既然没来府上,自然也是没进过这道门的。 周茹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些,又问道:“那周盈呢,周盈进过么?” “也不曾。”周掌柜从来都是直接拉着公子就走的,也没见她在府上停留几次,兴许连这道门她都没注意过,自然不得进。 听到越歌和周盈二人也都没进过这扇门,周茹这才觉得心里平衡了,便将手中食盒递给他,和颜悦色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叨扰,劳烦你将这个转交给公子,就数是我谢他救命之情的。” 守着那道门的人接了食盒,等周茹走远后才背过身来,悄悄地用袖中常备的银针验过是否有毒,确定没毒之后他也没有立即将食盒送进去,只因眼下院里还有位重要客人没走。 郑恒与阿么隔着一张桌案对坐,相较于阿么紧皱的眉头,他的神情可以称得上是轻松,就好像所说的完全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置身事外看故事的人。 不过说起来,这些事也确实与他无甚关系,他也不过是受人之托,来此传个信儿罢了。 “昨日陈贵妃突然小产,宫中传言是她在与皇后娘娘游园时被皇后推了一把才失足的,皇帝听闻此事,当即拿着剑冲到皇后寝宫中,逼迫皇后自尽谢罪,若非独孤夫人及时赶到,只怕皇后的性命早就不保了。” 说道这里他抿唇笑了笑,似是在用那笑嘲讽什么。 “饶是杨大人是朝中栋梁,肱骨之臣,但皇上却并没给独孤夫人几分面子,硬是冷眼看着她伏地磕了半个多时辰的头,直将额头都磕破了,才松口饶了皇后一命。” 阿么脸色有些发白:“这些事情,为何没人告诉我?” 郑恒状似无意地笑了笑,摇头道:“公子一心不在朝堂之上,这些朝堂琐事,告诉你又能如何?” 阿么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反问他:“你说那是朝堂琐事?事关我母亲和阿姐,又怎能与我无关?” “公子既觉得有关,为何还要在此消磨时光,商家之事,无利不往,之于旁人是维持生计,之于公子不过是虚度时日的借口,还不如早些回府中去,帮着杨大人和夫人分忧不是最好?”郑恒笑容温和,眼神却锐利无比,似乎要将他的心事看透一般。 “我只愿家中安好,其余之事,与我无干。”阿么面无表情的回答他,低头喝了一口茶。 郑恒闻言并未再言它,只是从容地站起身来,面上依然是看不出喜怒的淡淡笑容,就像是戴上了一张假面具一般,看不透他真实的心思。 他朝阿么行了一礼:“今日就到这里,公子留步,郑恒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又突然止步,转头问了一句:“随国公一直在找的那块周郎玉,公子可寻到了新的下落?” “当日查到那块玉曾在北齐王宫中出现过,后被宫中人带离,北齐余党分散各处,尚需些时日才能一一探寻明白。” 郑恒闻言点点头,道:“依眼下形势,战事在所难免,公子一向仁善,早些寻到那块玉,对你对杨家甚至于对整个天下都是好的,如此至关重要之物,还请公子尽心才是。”言罢他也不等阿么回应,径自转身出了门,直往府外走去。 回到自己府上时,已经是天色渐晚,这处府邸并不是随国公府,而是他另置的一处宅院,平日里甚少有人知道,然而今日门口却等着一个眼生的人。 郑恒凝视那人一会儿,忽而出声问他:“你是突厥人?” 听到“突厥”两个字,莫何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那念头闪过的太快,他还没来及抓住一点痕迹,便消弭无踪,引得他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个一句话便激起他脑中灵光闪现的人,此时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 被那目光看得实在不舒服,莫何向一侧偏了偏身子,顺势将手中的帖子递出去。 “周……公子给阁下的帖子。告辞。”说完这两句话,莫何也不再多与郑恒废话什么,转身跨上身旁的马绝尘而去,郑恒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低头扫了一眼手上的帖子,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人上马时的一气呵成和御马的娴熟,举手投足都昭示了他对马的熟悉和精湛的马技。 或许会骑马并不稀奇,但能在只有一只脚踏上马鞍的前提下还能策马飞驰而去,这便需要极高的水平,若非从小在马背上摔打长大,又怎会就轻驾熟到这等地步。 若说先前问他时还只是怀疑,现下他则能肯定,找书苑 .zhoshuyan 方才送信的那人,就是一个突厥人,即便不是突厥人,也应当是与突厥相距不远的某个外族。 虽然早已不是活在茹毛饮血中的野蛮之族,但他们身上暗含的某些特征,却躲不过郑恒这双眼睛。 突厥人出现在长安,却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反而光明正大地在衣阁中做个闲使之人,借着锦云衣阁的声望和人脉,周旋在长安城中的权贵之间,竟一直未曾被人发觉。 既是锦云衣阁的人,想必阿么也是见过的,以他的心思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端倪,既然看出端倪,为何还会如此放纵? 是无从下手,还是……心慈手软? 郑恒将手中的帖子打开,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字,他从小便记忆力极佳,再晦涩冗长的文章,在他手中只需细读一遍便可对答如流,如今手中的这张帖子上,寥寥不过数十字,他只扫了一遍便抓住了其中的要点,为那帖子中透露的来意微微一笑,将帖子合上,负手在身后,缓缓走进大门。(未完待续) ... 第43章 4人斗地主 周盈与郑恒不过短短地碰过两次面,却对这个清雅出尘的男子印象深刻。 直觉告诉她但凡是这种只一眼就能让人过目不忘的人,必然是有异于常人的长处的,周盈无心攀附什么,只是好奇这种盘踞在各个小说和电视剧中,一出场就天文地理无所不知,随意挥挥手就是一阵血雨腥风,牛叉到如同游戏中那些不要脸的无敌般设置的人物,究竟是宅女们的美好想象,还是真的有什么历史原型。 从穿越到现在,美男见到不少,武功高强的,计谋老道的,城府深沉的,但周盈觉得其中最符合上述描写的,唯有郑恒一个。 因着这份好奇,她用了很长时间来琢磨着究竟应该怎样试探试探这个人的深浅,若是可以驾驭的深度,发展成个朋友也不粗,若是深不可测,还是早些划清界限的好。 周盈想着想着,只觉得手中一滑,刚抓住的一尾鱼从她手中溜走,“噗通”一声掉回了河里。 莫何偏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伸手从一侧的地上拈了一根蚯蚓,用一截水槽将其绑在鱼钩上,重新放钩,钓鱼。 周盈蹲在他身侧,屏气凝神地看着他随意地在水中抖了抖鱼竿,鱼线提出水面时,上面已经钩住了一只活蹦乱跑的草鱼。 这次的鱼钩是钩在鱼鳃上的。 将鱼从钩上取下扔进竹篓里,又顺便数了数数量,周盈拎着竹篓站起身来。 “这些就够了,走吧。” 莫何闻言收了鱼竿,将上面绑着的蚯蚓解下来扔在了地上,他每次钓鱼的时间都很短,即使一直在用这一条蚯蚓做饵,却没把它给淹死,也没让它被鱼咬到分毫,每次在鱼咬到它之前,就已经被暗处的钩子钩住了,往下便只剩下奋力挣脱,自然没心思去吞掉眼前的美味。 在地上短暂的挺尸装死之后,这条蚯蚓又缓缓地蠕动起来,扭动着身体艰难地钻到了草里面。 “钓鱼不靠饵,还抓它来做什么?”这蚯蚓是莫何让她抓得,天知道她用一根小树棍废了多大力气才把这软软的一坨戳到他手里,结果完全没发挥什么作用,让周盈不禁怀疑他让自己去抓蚯蚓,实际上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她害怕这种肉肉的虫子,整她玩的。 “换做是你,没有利益在前面引着,会愿意凑过去么?鱼虽比不得人,却也不傻。”莫何语调淡淡地反驳了她。 周盈一时词穷,恨恨地在他后面指手画脚了一番后,悻悻地抱着鱼篓子跟在他后面。 装什么酷!二狗子! 在这个充满了文人骚客的时代里,但凡下了帖子请人家前来一叙的,要么是诗会,要么是清谈会,要么是投壶饮酒,流觞曲水,广袖高歌,尽做风雅之姿。 总之,高雅,文艺,有创意,有内涵,做到这四点,就算是掌握了下帖邀约的必杀技。 了解了这些规矩之后,周盈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一番,悲剧的发现自己文不能语惊四座,武不能登峰造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赋样样不行,自然剽窃的不算。 现在所谓的文人雅客们都喜欢随性而作,通常都是没有套路,指哪儿打哪儿的,靠得就是现场发挥,玩儿得就是心跳。周盈自认没有这么大的知识储备量,何况作为理科生的她,高中历史仅仅只学会了点皮毛,古诗除了李白杜甫陆游几个人的诗还能对应的起来,其它的要么是知道人名忘了他写得是哪首诗,要么是能把诗顺溜的背下来,但却不知道作者究竟是哪位大神。 剽窃不可怕,附庸风雅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个人才济济到不知哪个是哪个的时代,附庸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抱错了大腿,在原版面前卖弄人家的诗,如此尴尬场面周盈想一想就禁不住寒毛倒竖,还是赶紧打消了这念头。 审视完自己之后,周盈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人,除了会做个账之外,竟然连一项能拿得出手显摆的技能都没有! xx会上,才子云集,文人济济。 越歌说:我给诸位弹段琴怡情吧。 阿么说:我给诸位舞段剑助兴吧。 轮到她:我给诸位算个账解闷吧…… 周盈被自己雷到了,不由伸手摸了摸腰间荷包里的万能法宝,在心底默默地给自己打了打气。 既然附庸不了风雅,那就做最俗气的那个吧,不是说大俗即大雅么,她就是一俗到底了,管它能不能雅呢! 于是,在当日的邀请宴上,满桌的丰盛佳肴撤下去之后,郑恒有幸目睹了旁人一生都不可能见识到的一幕——包括他在内的四个人,围坐在桌案的四个面上,以某种特定的顺序,挨个从中间摞得整整齐齐的一叠薄如纸的木牌中抽取一张。 郑恒对着手中木牌上面鬼画符般的文字和花纹皱了皱眉头,听着周盈的讲述,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上面符号的作用,简单的按照她的说法调节了一下手中木牌的排列顺序,郑恒眼中有一丝惊诧划过,继而唇边的笑意更深。 凉风习习,竹香阵阵,宁静别致的小院中,周盈正带领着一群峨冠博带,对着手中一叠子木牌露出各种各样脸色的人,进行着某项最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饭后消遣活动,俗称——打扑克。 从前逢年过节的时候,她跟着父母回老人家里过年,七大姑八大姨的凑在一起,酒足饭饱之后就开始了战局,左一桌麻将右一桌扑克,吵吵闹闹的能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晨。 鉴于麻将规则繁多且牌友固定,周盈一直没能得到良好并耐心的指点,以至于她时至今日还徘徊在麻将的大门外,始终不得要领,除了三缺一被拉去凑人数外,基本没有上场的机会。相对于麻将,扑克牌的规则和玩法要好记好学得多,简单易上手,可惜她还没学会“算牌”技巧,因而在高手如云的大年夜,她一直是输得最惨兮兮的那个。 如果没有赌注只是纯玩,她一定是被嫌弃浪费时间的那个技术渣。 如果是有小赌注和彩头,她就摇身一变成了最受欢迎的那个冤大头。 没想到在扑克牌事业上一蹶不振这么久,她周盈竟然也会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对着三个还在摸索阶段的新人,周盈很是不厚道地将自己那点牌技展示了个淋漓尽致,如此得瑟不是她故意卖弄,而是她有预感:能让她这样肆意任性的机会,恐怕是不会太久…… 果然,第二局一开场,郑恒就接连甩出了一手好牌,出牌套路和老道手法俨然同周盈那些个在牌桌上奋斗多年的姨妈们一不留神就外露的霸气有得一拼,虽然早就做好了要遭受打击的准备,但郑恒的理解掌握能力完全超出了周盈的预料,他甚至靠着周盈讲述的规则,自己推导出了她话中不小心漏下的部分,而后顺理成章地顺出了手中的一票废牌。 “两张同样数字的不可以附带一张不一样的牌,三张同样数字的则可以附带一张或是一对牌,那么四张同样数字的木牌,应当可以同时附带两张或是两对木牌。”言罢他将手中剩下的木牌一摊:四个五和一对六一对九。 “承让了。”率先走完手中的牌,郑恒礼貌地笑了笑,握着温热的茶盏,开始闲闲地观战。 周盈被这从天而降的“飞机牌”给震撼住了,话说她纵横排场这么多年,习惯性摸一手不连贯的小数字牌,像如此顺又霸气的牌还真没碰到过几次,如今再见,不禁想要泪流满面。 手气好不说,竟然连她漏讲的飞机牌都给推测出来了,周盈暗叹这个人不得了,幸好没人教他出老千,不然可是要打遍牌友无敌手了…… 愣神的功夫,对面的阿么竟然也把牌出完了,莫何作为他的下家,很自然地顺上了牌,到最后只剩下周盈一个人捏着一把小电话号码,无比后悔今天做出的这个教他们打牌的决定。 打牌还在继续,几轮之后,渐渐地所有人都游刃有余起来,气氛也从先前剑拔弩张般的紧张变成了真正的消遣,周盈开始在无意中插入了闲聊的话题,四个人围坐牌桌边,边理顺手中的牌,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周盈看透了自己翻身无望,眼下三人还沉浸在扑克牌技巧的研究中不可自拔,她作为一个惯输,对牌桌上的胜败之事早就看淡了,便将一门心思扑在了郑恒身上,状似无意又确实有心地与他搭话。 几圈牌打下去,找书苑 .zaoshuyuan 天色已经渐黑了,周盈找了个机会叫停了牌局,虽说这牌有趣的紧,但众人还是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个度,超过了度便是沉迷,是要避之不及的。 作为主人,周盈亲自将郑恒送到门口,并送给他一副木牌——这一次她一共打磨了四副这样的木牌,两副留着自己消遣用,一副给了阿么,另一副便是特意留给郑恒的。 郑恒接过木牌在手,回想起方才一起打牌的场景,不由唇角上扬对她笑了笑,带着几分感慨道:“我亦是许多年不从如此恣意放肆过,今日的场景,让我不禁想起家师在时常常吟诵的一首诗,说得便是在人生得意时,要恣意寻乐,莫要辜负好时光的道理。” 周盈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解释说出了那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郑恒唇边的笑意更深,点头道:“正是这首诗,唐代李白的名篇,对么?” 周盈下意识点头,心中忽然一惊,再看向他时,眼中已是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愕之色。r1152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44章 摊牌说清楚 “其实比起诗文来,我倒是对那本《三国演义》颇为感兴趣,可惜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未能有机会拜读,不知周公子可否看过那本书,能否对在下讲解一二呢?” 郑恒语气悠闲的就好像两人还在打牌闲聊一样,双眼却一直紧紧地盯着周盈,似乎要将她每一丝细微的神色变化都看入眼底。 大惊之下人通常会有两种反应——慌乱无状,愈发淡定,很是巧合,周盈刚好就是第二种人,即通俗形容中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的性格不算绝对的沉稳,但很多时候也能忍人之不能忍,虽说一时不留神被套出了秘密,可最初震撼带来的混乱消散后,周盈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开始反观起郑恒来。 被人用这样肆意的眼神打量,郑恒依旧笑得温文尔雅,言谈之间也还是彬彬有礼,由此便可见其定力深厚,不是一般人能比得的。对于这种一眼看不穿真实想法的人,周盈向来是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眼下麻烦却已经找上了门来,既然避之不及,只能迎面而上。 正好,她也对郑恒很感兴趣,从前感兴趣的不过是他的为人和品行,今日一言,似乎他身上值得感兴趣的地方比自己原先料想的要多得多。 思及此,周盈面上的紧张神情顿时一扫而空,对郑恒拱手,那神情就好像是欣然答允好友邀约一般的坦荡:“正巧我对此略知一二,郑兄何时有空,在下乐意奉陪。” “好极,来日我会让人送帖到周兄手上,在下对此书不解之处颇多,还望周兄细细准备一番,为在下解疑答惑才是。”稍微顿了顿,他又缓缓补充道:“周兄的那位护卫气度不凡,应当是个武艺不凡的高手,希望有机会能让他同我的护卫相互切磋,给我那护卫指点一二也好。” 他说得是莫何? 周盈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这个郑恒,倒是个三心二意的好本事,一边打牌一边还能分出心思去打量莫何,他对她身边的人就这么感兴趣么? 看着郑恒登车从容而去,周盈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散下去,眼神有些清冷地凝视着远去的马车,直到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小姐的宴席可办完了?越歌姐姐急着找你去看衣样呢,那两位特定衣裳的公子所要的东西都制好了,若是无误便要送去府上了。” 其实这些把关检查,赋儿和越歌随便哪个都比她更专业,只是习惯了三人共同拍板定转,即便是去走个过场,却也是不能省下的。 同赋儿一起来到了越歌做衣裳专用的小楼,越歌正将两件衣裳撑开挂好,仔细的检查着袖口和领口的绣花是否有瑕疵,这两件衣裳一男一女,都是重金定下的特制,从衣料款式到刺绣花纹全都是独一份的,无论是谁穿出门去,都会是一道惹眼的风景。 这样精心设计的华美情侣装,即便是放眼在工艺上乘的现代社会,都未必能这般完美的将精湛工艺和细节设计结合到一起,为了这两套衣裳周盈花费了不少功夫,如今看着成衣,颇有种“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感觉。 越歌一边做着最后的整理一边道:“亏得你眼明,看出了那一前一后来定衣裳二人的关系,这样相配的两套衣裳,看着就让人心生羡慕呢。” 宇文温来给夫人定衣裙时报得是真名姓,倒是他夫人来时,确实女扮男装遮遮掩掩的来定衣裳送相公,可惜她的那点功力在资深男扮女装着周盈面前就是个小学没毕业的水平,与她攀谈衣料选材时,周盈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提醒她:大姐你下次男扮女装前能不能把胸裹一裹啊……如此起伏再加上怎么看怎么小鸟依人的身形,这男装扮得也太欲掩弥彰些…… 情侣装是周盈一直想利用的题材,而接下这两个特殊单子,则是周盈拓展新业务的开门砖,虽说还没到胜败在此一举的关键地步,但其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她本就打算着要在“量体裁衣”的基础上再开通一门“私人订制”,根据客户的样貌和喜好要求,单独绘制适合的衣样再筛选名贵材料来做出独一无二的衣裳来,在极大程度上避免了撞衫的尴尬,也满足了贵族小姐们希望自己美得与众不同的虚荣心,在之后她还会陆续展开与一些玉器行金铺的合作,根据不同的衣裳打造出相配的首饰,这样的捆绑式营销很是有成效,互利共赢的条件也一定会得到许多合伙人的青睐。 只走一条路未免太窄,锦云衣阁从来都不会只是一家单纯的量体裁衣衣阁,若是想走得更远,必须站得更高,看得更多,用“私人订制”的方式推出古代版的情侣装,就是迈出的第一步。 相比较为宇文温夫妇精心打造的华服,答应唐鉴的那套就敷衍多了,倒不是说工艺上偷工减料,只是完全中规中矩的没得多少创新罢了,有情饮水饱,无意吃饭饥,楚乔儿要是心里有他,那他送个什么都是绝好的东西,可惜人家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那送什么就都差不多了,无外乎好坏。 打发下人将早就做好的衣裙送到陈王府去,周盈和越歌一人一件仔细给宇文温夫妇的衣袍熏香,两番态度相较,愈发显得送去陈王府的那件是能有多敷衍就有多敷衍,若是唐小贱亲眼见到,必然是要不高兴的蹦跶一番。 将熏完香的衣裳折好,放入各自的盒子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半月紧张的忙碌随着盒盖的合上终于落下了帷幕,越歌的眼角眉梢不可避免的浮上了几许疲惫之色,赋儿更是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三人走下小楼后,周盈将门落了锁,赶紧赶了她们二人早些回去歇息。 去陈王府送衣裳的人早早就回来了,无奈他走后周盈顺手把通向小院的门给锁了,他进不来,只得在府中多等了一会儿,只为告诉周盈一句:陈王府小公子虽兄长一同到江南办事去了,府中人说没个一两月回不来。 锦云衣阁向来是交了衣裳就拿银子的,今日王府里管事恰巧不在,拿不到银子,他就将衣裳给捧回来了,只等交还给周盈就算交差了。 唐小贱这么积极跟着兄长去办事,周盈开始听着还觉得很稀奇,后来她才慢慢想起来楚乔儿几日前来府上小坐了一场,说是要随着父亲一同回钱塘老家一趟,修缮宗庙祭祀祖先,需要停留几个月才会回到长安,还说回来时要给她们带一些家乡的特产尝尝鲜。 楚乔儿走了不过几日光景,唐小贱就忙不迭的追过去了,如此狗皮膏药似的精神着实让周盈既鄙视又叹服,只得将衣裳暂且收起来,等唐小贱回来交了银子再给他。 今日周盈做东请了郑恒来同聚,拉着阿么来压场子,席间阿么破例喝了一些酒,他是许久都没沾过酒了,喝完之后又同他们玩了木牌戏,心情放松下来时人就比平时更容易感觉到累,特别想早早地在一张松软大床上躺着睡过去。 官衙里自然没有这等舒适大床,他便调转了马头,朝数日都未涉足过的府邸去了,进府门时管家似乎迎上来说了些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阿么三心二意的听着,在厢房门口打发了管家回去,连沐浴都懒得,在床前换了寝衣后便早早的睡了。 睡到半夜时,他被一阵异动惊醒,鼻尖香气缭绕,似乎越来越浓烈,阿么忽然睁开双眼,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从枕下摸出防身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架在了来人的脖颈上。 周茹手中拿着的被水浸湿的帕子“啪”一下落在了地上,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坏了,垂眼瞥了一下颈间的匕首,她的呼吸都不由颤抖起来。 “怎么是你。”阿么缓缓收了匕首,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帕子和她身后案台上放着的一只铜盆,明白了她的来意。 “我未曾喝醉,不过是累了,眼下已是夜半,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即便未曾喝醉,也是饮过酒的,我看公子额上有虚汗,才冒昧着想为公子擦拭一下,公子莫怪。”周茹的语气神情就好像一只温顺小绵羊般,若是周盈见到这一幕,必然会惊得合不拢嘴。 阿么只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换做平日里他说话尚且能委婉些,但今日本就累极,被人吵醒了又有些心浮气躁,便直言道:“其实姑娘不必如此,找书苑ww.zhaosuyua 我并非姑娘命中良人,姑娘又何必如此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周茹闻言一愣,继而眼圈有些红了:“公子的话,周茹不明白。”言罢她紧咬着下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等着他解释。 阿么神情中有些无奈,却无心与她纠缠,索性直言道:“姑娘心中明白,又何必装傻,不瞒你说,我心中早有属意的姑娘了,阿么不才,做不来三心二意的事儿,若是认定了一个人,便只能是那个人,其它的谁都不能取而代之。” 周茹没料到他的话会这样坚决,微微愣神之后,她的表情里的坚毅已经有些摇摇欲坠,沉默半晌才颤声开口,语气中满是酸涩:“我可否问一句,公子心中之人又是哪位姑娘?” “周姑娘,这是我的私事。”阿么静声回了她一句。 周盈的表情立刻变得极为落寞,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她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帕子,朝他勉强一笑:“公子好生歇息,周茹告辞。”r1152() ... () 第45章 衣阁有内鬼 因郑恒的那几句话,周盈意料之中的辗转反侧了一夜未能成眠,第二日一大早她特意赶在越歌之前起床,吩咐下人不许吵醒越歌,自己则带着钥匙去小楼取出了昨日装好的两盒衣裳,交给了衣阁中专门负责送货上门的那个伙计。 “送到之后在门口稍微留一留,找个可靠人打探一下主家对这新装的看法怎样,无论好坏都要照实禀报。” “公子太过紧张了,咱们的衣裳,有哪家人会说不好啊?何况是这般手工精细的活儿,旁人看了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若不是眼睛有毛病,定然半点不是也挑不出来。” 他这话说得恭维味道颇明显,但确实听着很顺耳,周盈便又掏出额外的一锭碎银子给他:“等着的时候去小摊子上喝口茶,好好把差事办妥了。” “公子放心,小的做事定然让公子满意!” 越歌难得睡了个懒觉,起得却也不算晚,来时正听见了周盈叮嘱的那几句话,也觉得她有些过虑了。 这两件衣裳无论是样式还是面料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再挑剔的人碰上也是难从中挑出什么瑕疵来的,何况定制这两件衣裳的二位看着都是和善至极的人,一个温文尔雅,另一个虽说不是太稳重,却也开朗爽快,应当不是愿意挑理的人。 “近来你为这两件衣裳一直在忙,眼下交了差,不如好好歇息下,厨房今早熬了莲米粥,是你最喜欢的口味,一起去用早膳吧?” “赋儿也爱吃这口,她还没起么?” “她为了花样熬了好几夜,终于睡了个踏实觉。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厅中的早膳已经准备完毕,样式丰盛口味多样,越歌给周盈盛了一碗莲米粥。周盈刚从小碗中舀了芝麻糖在粥里,还没来及搅匀。就瞥见一个步态踉跄的身影一路磕磕绊绊的跑过了院子,正是方才驾车离开去送衣裳的那个伙计。 眼下不知他怎地弄得一身狼狈,衣服袖子掉了半边,脸上还微微有些浮肿,跑进来时没留神被门槛绊得摔了个大马趴,连爬起来都顾不上,带着哭腔道:“公子,掌柜的。咱们的衣裳被人抢了!” 抢?光天化日之下,抢两件衣裳? “是什么人?” “看那副横样子,好像贼匪!” 贼匪? 周盈有些不能接受现在贼匪们的逼格竟然已经低到了这般惊世骇俗的程度,衣裳除了能穿外不能吃又不能喝,换钱也没得金玉脱手快价值高,他们抢去要做什么用?撕成块给孩子当尿布么? “应当是其他衣阁看咱们眼红,找人来捣乱的。”越歌皱眉纠正道,先前也曾有无赖受雇到衣阁中去闹过事,刚巧被阿么遇见收拾了一顿,越歌也早就料到那些人不会死心。却没想到他们竟把主意打到这特制的两件衣裳上面去了。 可接下这两件特制单子的事儿,衣阁中除了她们三个人知道外再没旁人知晓,从裁剪到绣花缝合都是她和赋儿在府中的小楼里单独完成的。会有谁将这件事透露出去了呢? 周盈也刚好与她想到了一块去,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便默契地知晓了对方心中所想,安抚完被刚刚被打劫过的店伙计,周盈和越歌相携上了专门制衣的小楼,关起门来商议对策。 “先前制衣时料子还有剩,倒也够再重新赶制一件新的,但只怕时间上来不及。”越歌忧心忡忡地言明了眼下最大的问题,淡定如她面对这等突变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锦云衣阁一向口碑甚佳。不仅仅是因为成衣质量,还有的就是时间上的保证。在收取定金时衣阁都会与顾客签署一份协议,其中一项便是对交付时间的死承诺。一旦超过时日没有交付,照约定衣阁是要十倍赔偿的。 这一单生意若是真的交不上货,衣阁必须赔偿对方七万两白银,可赔出去的银子可以再挣回来,丢失的信誉就难以轻易挽回了。 相较越歌的无措,周盈还是淡定的多。 商场竞争中的尔虞我诈比起战场上的非生既死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有时难免要用一种如临大敌的心态面对每一场可能的竞争,常言道兵不厌诈,周盈有些庆幸自己还长了一点脑子,记住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古训,也算是没给现代人丢光了脸。 她在越歌疑惑的目光中转身从柜子上取下一只雕花盒子,盒子打开的瞬间,越歌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这……这不是咱们制得那套男子衣袍么,怎么会在这?” “是我临时留下的。”周盈微微苦笑。 “从前听人说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眼下才明白个中道理真是深刻,幸而我打算将这两件衣裳分开送,丢一保一,也算是侥幸。” 越歌心中一喜,又难免还有一忧:“可那套裙装更为费时,上面的刺绣我绣了近帮个月才完成的,眼下就算是单制一件,也不可能完全保证在日子前交货。” “货是一定交不上了。”周盈有些无奈,却禁不住咬牙。 “但是,账是一定要算的。” 阳光正好,树荫之下清凉舒爽,微风阵阵凉意袭人,恰是饮酒听曲的好去处,兰若卧在一放青石之上,惬意地眯着眼,周盈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慵懒场景,不得不说从视觉上还算是享受,但若是加上人品,这分数就得打得低一些了。 “若我没记错,这算是你第二次到我府上来吧?”兰若闲适地侧了侧身,随着他的动作,胸口宽松的衣袍也随着松散开来,露出一大片雪白胸膛来,他却像未曾发觉自己出光外泄一般,依旧好整以暇地撑着额头等着周盈的反应。 在这个矜持的时代,男女的手碰一下都要相互诚惶诚恐的道半天的歉,更何况有人公然在卖肉,照例说她该意思意思遮一下眼睛证明自己节操大大地,但对着这么一个没节操的人,周盈觉得节操什么的确实是个多余的东西。 既然他愿意露,她就看着,反正有损失的又不是她。 “我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来是有求于你。”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对着他周盈实在委婉不起来,索性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兰若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问她:“为了那件被劫走的衣裳?” 周盈闻言一愣,继而危险地眯起眼。 “你莫要紧张,你衣阁中的内鬼,不是我的人,倒是你若想追回那衣裳,不如从内鬼下手,找到了泄密的人,自然也就能找到花钱买秘密的人。” “看来你是已经知道我来意了,那么兰公子,此番要你出手帮忙,需要付什么酬劳?”话刚说完,不等他开口,周盈又飞快地补上一句:“真金白银随便提,其它的恐怕在下爱莫能助。” 兰若抿唇笑了笑,从容道:“你倒是懂我。” 周盈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的话中有话。 “刚好我也有事要拜托你。”兰若吩咐人取来一匹料子,示意那人将料子呈给周盈看。 “你是识货之人,这料子我得来不易,想裁一件配得上的裙装送人,要送的人身份地位高贵,容貌倾国倾城,而这套衣裙不仅要做出彩,还要符合宫装服制。我思来想去,长安城中除了你恐怕没有第二人能接下这件事,既然你也有事拜托我,一桩换一桩,我帮你找出内鬼,你帮我做了这件衣裳,咱们就算是扯平了,如何?” “成交。” 兰若轻笑:“答应得这么爽快,你倒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周盈心中呐喊: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姑娘不担心了?!但面上的姿态却不能不做足,她这人其它优点不多,唯有一条死到临头还嘴硬最为擅长,因而在听到兰若那句话时,她还能强撑着面子给回了一句:“若是你真能把我给卖了,我也服你。” 话说得很扬眉吐气很漂亮,但在看到兰若唇边绽放开的那抹意义不明的笑容时,周盈还是没用的心虚气短了,此处久留无益,反正横竖是达成了协议的,她便赶紧趁着自己还没气短前带着料子大大方方的告辞。 “我这料子要得急,希望十日内能拿到成衣,作为我的诚意,明日一早请姑娘来我这里拿人。” “拿谁?” “锦云衣阁的内鬼。” 周盈有些不可置信:“只一日一夜就能查出内鬼?你是在与我说笑么?” “是不是说笑,明早你来了不就知晓了么?”兰若说着又笑了笑,气定神闲地补充道:“其实也用不到明早,找书苑ww.zaoshuyuan姑娘若等不及,完全可以在我府上留上一夜,那就不必等到天亮,就可知晓结果了。” “我还是明日一早再来吧。”周盈果断地回绝了他。 兰若被拒绝,只是温温一笑。 “你一会儿去一趟衣阁,不必久留,只消留下一句话:清晨丢失的衣裳是万金之数。这句话务必保证衣阁中的每个人都能知晓,其它的就不必多说,安心回府中等到第二天就可。” “就这么简单?” “需要你做得事就这么简单,剩下的便是我的事了。” 直到走出府门,周盈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一个娶了满院子娇媚夫人的登徒子突然转了性子成了正人君子模样,是他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她的哪根神经出了问题? 其实是装出来骗人的吧!(未完待续) ... () 第46章 比武招亲 兰若给她的料子很上品,至少在目前来看,她还没见过比这更好的料子,远看恍若薄雾,微微带着草间露水的碧色,比天水碧色更加上乘,触手如丝如雾,却一点也不透,再用力的揉搓也不会留下一丝褶皱,当真是时间难寻的宝贝。 当晚她就熬夜画好了图样,不是她勤奋,只是被兰若那个笃定至极的笑容刺激到了,折腾到半夜三更才萌生了点睡意上床睡觉,但早晨第一遍鸡鸣刚过,她就跳起来了,忙不迭的穿衣服梳发髻,打算去验收成果。 对于兰若打包票的这件事,周盈心底里是比较矛盾的,毕竟当你面对一件完全无从下手的棘手事,却有一个人云淡风轻地向你炫耀“这在哥手里不过是个小意思”时,任谁都会觉得被挑战了智商。但从另一方面看,这件事确实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若是没有人给她这丝希望,恐怕她现在早就愁得大把大把掉头发了。 喜忧参半,造就了周盈眼下的复杂心情,这心情一直伴随着她到达了兰若的府邸,见到了那个被五花大绑扣在地上的人。 “这位,周公子不陌生吧?” 周盈点点头,的确不陌生,她想了一夜,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要怀疑这个人——锦云衣阁的副掌柜,王毅。 此时的王毅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虽然没有受刑的痕迹,但被人揪出了现行,整个人俨然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的低着头,一副任由发落的模样。 “周公子,你用人的眼光可远比不得你绘图的手艺,千挑万选选中了一个烂赌鬼来做副掌柜。亏得他被人追债,不得不铤而走险做了这桩事,不然恐怕还没这么快暴露本性。若是再让他留上这么一年半载,你衣阁的损失恐怕就不止这些了。” 被抢走的衣裳已经追回。眼下正妥妥的放在兰若手边的那个盒子中,但眼下周盈却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 “先前衣阁‘莲叶何田田’系列的衣样稿外露,引得几大衣阁故意哄抬布价干扰我们计划,这秘密也是你外泄的吧?” 王毅低着头道:“小人愧对公子信任,这些事确实都是小人所为,只因被债主追得紧,为了保命才昧着良心做了这等事,着实对不住公子和掌柜。请公子发落。” 周盈叹了一口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是违反了律法与人私相授受,那我也不再多为难你,我会将你交到官府中去,究竟该怎样处置,就看国法的如何约束了。” 王毅被押走之后,周盈仔细验过了那追回来的衣裳,末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昨日让我去衣阁中转一圈,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兰若悠闲的摇着扇子道:“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能做出这样事的,大多都是为利益驱使,换做是你。手中急需要银子周转,在听说自己抢来的一套衣裳价值万金之后,你还会舍得将它给毁掉隐藏罪证么?” “照这么说,你是靠搜出这套衣裳来找到的内鬼?” “哪需如此麻烦。”兰若无谓的笑了笑,对她指点迷津道:“这件衣裳,你碰过对么?” 周盈点点头,只觉得他这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兰若忽然笑得十分开怀,摇着手中小扇道:“但凡你碰过的东西,即便是烧成了灰。我也能寻到那灰被洒到了哪里。” 周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了,隔了半晌才想起点什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因为碰了一下他给的香囊就芳香四溢到现在的两根手指,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好像面前的兰若突然长出了两根犄角。变成了一个怪物。 确实是怪物,若是正常人,又有谁会调配出这样持久留香到顽固的香料。 “有什么能洗掉这味道,给我。”周盈脸色变了几变,不可控制的黑了下去。 “这味道你不喜欢?可我觉得很配你。”他清嗅了一下透过空气传来的甜香,神情愈发满意:“现在它越来越陪你了。” 渗入了体香,香味便有了人味,不再是只浮于表面的味道,而是一种发自身心的表达。 周盈毫不客气地反驳他:“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喜欢做个香气四溢的怪人。” 兰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回来,周盈看着他那无所谓的表情,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喜欢香气四溢是他的事,她是气昏了头才多了这么一句嘴,其实对着这样看不明白摸不透的怪人,从来都不需要多浪费什么时间的。 交情交集不需要,若是交易,该是爽快到丝毫不拖泥带水才是。 “今日的事儿多谢了,十日后你要的东西会准时送到,告辞。” 经过这一场风波,好在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差错的交付了定制的衣裳,还附赠着揪出了深藏多时的内鬼,虽说喜大于忧,却还是掩盖不住那股劫后余生的侥幸感。 王毅被关押了起来,照阿么的说法,今年结束前他够呛能出来蹦跶了,幸而他吊儿郎当这么多年,把老婆本都投在了博彩业上,导致他二十八岁高龄依旧是光棍一根,眼下他进了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大牢。那些个赌鬼债主们无处追债,就把主意打到了他曾经供职过的锦云衣阁上。 这也算是后患无穷了。 莫何飞起一脚,像是没用多大的力气,然而被他踢中屁股的那个却瞬间化身成了天外飞仙,张牙舞爪龇牙咧嘴,长嚎着划成一道完美抛物线,一头栽到了隔壁药铺放在门口的那只大水缸里。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 莫何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四周,尾追堵截衣阁大门的人群顿时向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站出来做下一个烈士。 “怎么回事,在这里围着做什么!全都给我抓起来!” 有围观的良民悄悄通知了京兆尹,很快便来了一队人马,撂下一句话后就开始抓人,周盈站在衣阁二楼的隐窗后观察着街上的局势,官差一来,堵着门的那群人就纷纷四散逃去,有跑掉的,也有被摁倒绑起来押回官衙的,不小多时堵在门口一上午的那群人就给清理得干干净净。 周盈长嘘了一口气,对身后的阿么道:“幸亏你甚至京兆尹的贪财本性,让我时常拿点好处去供着,本以为是要肉包子打狗,如今一看,也没白费了那些个话在他身上的银子。” 阿么笑笑道:“从来贪官最好用,朝廷权利分割,各个朋党之间,哪个不是银子堆出来的情谊,这等交情最是浅薄,能用一次是一次,不必与他客气。” 堵门事件告一段落,锦云衣阁到正午才堪堪开了门,好在上午本就客人不多,也没影响了什么生意,只是有几位千金小姐来挑布料时顺口问了一句,然而被提起最多的却不是锦云衣阁被踢馆的事儿,而是日前私人订制的那两件衣裳。 以温文尔雅名满京城的西洋公宇文温日前携娇妻马踏青郊,后又泛舟江上,公子抚琴,夫人于船头起舞,丝竹之声从江心传来,遥遥所见之人无不赞叹船上二人的天人之姿,恰是天作之合。 西洋公宇文温与夫人尉迟炽繁于围场相识,因得一句误会,性子有些刚烈的尉迟炽繁毫不犹豫搭弓一箭射在了宇文温所骑的马股之上,引得马儿发狂险些将宇文温给甩下来。翩翩公子堪堪制住发狂的马后,已是潇洒之姿无存,长发蓬乱形容中有些狼狈,看得尉迟炽繁芳心大悦,当着宇文温的面跃马扬鞭而去,毫不在意旁人怎样议论自己的刚烈性格。 那时尉迟炽繁不过十三岁,还未到及笄之年,出身于行武世家,对武力的崇拜远大于诗书,同龄大家闺秀在闺房中研习琴棋书画技艺时,她却更愿意做些舞刀弄剑的事儿,并立志日后一定要寻得一位武功卓绝的男子为夫君,不成想待到她及笄之日,第一个上门来求亲的竟然是个娘娘腔腔的文弱公子——西阳公宇文温。 彼时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年有余,找书苑 .haohun.co 尉迟炽繁天生对看不过眼的人没有记忆力,早就浑然忘记了眼前这位举手投足温文尔雅的小白脸先前同自己结过梁子,只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与这等小白脸打交道,强撑着坐了一会儿后就寻了个理由遁了,却偶遇了另一个前来求亲的武家公子。 尉迟炽繁正当无聊,听闻那人是来求亲的,便问了他是否知道来尉迟府邸求亲的规矩,待对方点头她也不多啰嗦,随手拔了身旁护卫的佩剑就同那人过招,来人未曾料到眼前的美人性子如此简单粗暴,不由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便一门心思投入了和尉迟炽繁的比武之中,十余招后他终于寻到了美人的弱点,急于一招定胜负时,却被横空穿出的一柄薄剑打乱了势头。 宇文温微微上前一步,站了尉迟炽繁方才比武时的位子,同武家公子礼貌的笑笑,朗盛道:“既是同来求娶尉迟小姐,那便从你我二人开始比吧。” 富贵人家的公子闲暇之余也会练练剑以娱性情,宇文温会一招半式剑法尉迟炽繁并不吃惊,他既要出风头,她就抱臂在一旁冷眼看热闹,却不想几招下来,宇文温依旧沉稳如初,一招一式很是游刃有余,尉迟炽繁却开始有些不淡定了。(未完待续) 第47章 腹黑配佳人 她从未见过有人会把剑舞得好像是在泼墨之上一般随性自然,若非与他敌手的那位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了深深浅浅的剑伤,袖子也被肖去了半截,单看这套有些花哨的剑法,又有谁能想到它灵巧的一招一式中暗藏的杀伤力竟是这般惊人。 轻灵如蛇,出其不意,防不胜防。 翩翩公子将一袭剑法使得行云流水,直将那武家出身的公子打得节节败退,溃不能挡,终于低头认输,收了剑后对宇文温恭敬行了一礼,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了。 当初尉迟炽繁放言要寻一位武功上乘的夫君,坊间流传关于她的一句话,说是她十一岁时便许下雄心壮志,日后要阅尽天下三千高手,才会从中择一人终老。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往往很骨感,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料到,三年之后及笄不久,她连第三个男人都没来及见,就被从小到大最看不上眼的小白脸给轻而易举打败了,而后又在某个吉日被小白脸光明正大的用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抬走了,雄心壮志中剩下的两千九百九十八个绝世高手自然也就不必相见了,引得一帮本来有机会在佳人面前大展身手的武林高手们扼腕不已。 按照常规方式分门别类,尉迟炽繁属于典型的烈火美人,能收了这样性情女子的男人,要么是一个绝对的霸主,要么就是一个绝对的腹黑,而腹黑们通常披着的外衣,就是所谓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朝你温润一笑,看似坦坦荡荡,其实心中早就想了一千种方法将你拆吃入腹。 譬如宇文温,他只用一年时间。日夜刻苦将一套绝妙剑法练到上乘,再用这套突击出来的剑法轻而易举打败了尉迟炽繁,便轻松完败了那些还在起早天黑苦练一身武艺的所谓高手们。得偿所愿的抱得美人归。尉迟炽繁直到嫁入府中后,才恍然得知原来这个看似身怀武功深藏不露的夫君。其实就只会这么一套剑法而已。知道真相后,尉迟炽繁捶胸顿足后悔不已,然而已经拜过天地入了洞房连族谱都上了名册,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只得将一腔怒火撒在这个笑眯眯坑了自己的小白脸身上,一来二去却别扭出了些真情实意来,打打闹闹的就成了长安城中的模范夫妻二人组,每每二人携手漫步长安街。都是一副羡煞旁人的恩爱,惹得已婚妇人嫉妒,未婚少女羡慕。 如今算来他二人成婚已经一年有余,却像是新婚夫妇一般如胶似漆,琴瑟和弦,举案齐眉,那股子幸福劲儿连周盈这等万年光棍见了都忍不住要唏嘘不已,也难怪能成为长安城中流传不衰的爱情佳话。 从来打品牌广告时都喜欢找点有故事或是有话题的名人助阵,如今这么一对自己送上门来,周盈摩拳擦掌。完全将这二人当成了移动广告牌来包装。 西洋公夫妇江上泛舟之后,他二人身上所穿得样式新颖的衣袍毫无意外成为了长安众多流行一线人物的关注焦点,有人旁敲侧击问出来衣袍的来历。特意来锦云衣阁中过问此事,眼见着来过问的人越来越多,周盈心想要借的这股东风终于来了,便借着这个势头推出了已经在宇文氏夫妻身上小试一把的“私人订制”计划。 “私人订制”顾名思义是根据不同客户的外貌,脸型,肤色,身形等特点,为他们进行独一无二的服饰设计,在保证精美品质的基础上力求最大限度地衬托出每个人的外形优势。总而言之就是同现当代社会中的顶级设计师们常常针对客人开设的高级定制是一回事儿。 给宇文氏夫妇做得这套衣裳,除了款式和面料世间难求外。更特殊的一点便是周盈在给他二人设计衣裳时巧妙地加入了情侣装的理念,两件衣裳一男一女。却给人一种阴阳调和的极度相配感,这样华美的两件衣裳,但凡是长得差不多的人穿上去都不会太难看,何况是以美貌闻名长安的宇文氏夫妇,经他二人这样携手一游,那广告效应就跟平底起得十级大分似得,刮得锦云衣阁中的人忙得脚不着地,接单接到手软,数银子数到手抽筋。 赚银子赚到盆满钵满,周盈还是没忘记答允兰若的事儿,他要的衣裳既要艳惊四座,又要符合宫装的仪制,前者于她是得心应手,后一点要求就要颇费些功夫,眼下还没有什么相关的设计书籍可以参考,只能从人口中一点点的问,好在几个权贵家的小姐都是话唠级的人物,周盈问一句她们能扯出十句来,虽然十句里有一大半是不相干的废话,但好歹还有几句在点子上,周盈便靠着这几句中提炼出的精髓,一点点的摸索,终于完成了设计稿。 有了设计稿,剩下的部分就快了,衣阁中一直培养着的那批小学徒已经在各自师傅的指导下开始接活儿了,有了他们的分担,赋儿和越歌身上的单子自然轻了不少,更能专心致志地投入到新衣的制作上来,总共不过四五日就交了差,从无论是款式还是工艺,都是难得挑出一分瑕疵来的。 周盈本打算让衣阁里的伙计将这衣裳送去给兰若,转念想想还是决定自己去跑这一趟,一来是有前车之鉴,她亲自去再加上莫何护卫,必然比伙计要妥帖。二来她觉得有必要再度跟兰若声名自己的态度:虽然你是阿么的亲哥,而阿么是姐的铁杆兄弟,但没哪条规定了咱们俩就得有什么铁杆关系,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早些桥归桥路归路的好。 兰若府上的管家见着来得是周盈,连通报都省了,直接恭敬地将她请进了府里去,直过了三扇门后才停住步子,客客气气地将莫何和自己一道留在门口,只让周盈一个人进去。 这等故弄玄虚的规矩让周盈觉得很不适应,她本就是光明磊落的来,现下却怎么看都好像这趟来得有几分不可告人的意味在其中。 “周公子。我家公子在里面。”管家适时提醒,点到为止,周盈郁闷地抱紧了手上雕刻精美的盒子。在二人的注视下独自进了门,而后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响。 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么。她不过是来送个衣裳而已啊! 眼前的院子是一番不曾见识过的风景,在这样一方小天地里能造出一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却有人能匠心独运取一方小景融入一方小天地中,拼凑出的景致竟没有一分生搬硬套的感觉,反而亲切自然,连一丝拥挤感都不曾有,一切都是浑然天成般的美意。 虽她无心关注,但奈何兰若是长安城的名人。不仅仅在于他独步天下的制香技术,还有他的一双巧手,能绘天下万物于方寸之间,据说眼前这偌大的府邸,所有的格局布置都是由他亲手设计绘制而成的,皇宫之中有座特殊宫殿,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是宠妃才有资格入住的寝宫,据说也是由他设计的图样并亲自督促能工巧匠来修建完成,为此他似乎还得了皇上的不少赏赐并赐了个清闲官职。惹得朝中不少官员都羡慕不已。 如此传奇的人物,当真是世间难寻的,对于这种名人周盈自认驾驭不得。她如此良民,无望出人头地,只求安享温饱,对兰若这等世人追捧佳公子,还是保持只远观绝不亵玩的态度为妙。 她跪坐在锦垫上暗下决心时,兰若正在查看盒中的衣裳,锦云衣阁名声在外无人能出其右,况且这次做衣裳的对象是兰若,周盈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哪点做得不好被他揪出来了,之后就又是一番纠缠不清。所幸兰若此番也没有故意找茬的意思,只带着盒子瞥了一眼。伸手摸了一摸,便点了头。 “锦云衣阁果然名不虚传,周公子如此技艺,日后长安城中必然会有你一席之地。” “过奖,既然兰公子无异议,此事是否可以告一段落了?我还有事要做,先告辞了。” “周公子请便。”兰若竟然大大方方地结束了这次的会面,如此痛快的态度让周盈多少有些诧异,不禁再细细端详了一番眼前的俊美公子,突然发现似乎有许久没有见到他放浪形骸的模样了。 难道是厌倦了流连花丛的颓靡日子,突然转性子了? 不过他是什么性子,又干她什么事。 管家正和莫何在门口默默的大眼瞪小眼,周盈在门口朝莫何招了招手,同管家告辞后带着莫何离开了这个越来越莫名其妙的府邸。 今日驾马的车夫另有其人,找书苑 .zhaohuyuan周盈和莫何一同坐在马车里,途中无聊,周盈便闲话了几句。 “你如今已经挂名为锦云衣阁的副掌柜,进出门都带着这么一把剑,有些不妥吧。”生意人平常带着个算盘,带着个跟班,甚至带着个小娘子当小蜜都说得过去,莫何那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日日不离身,偶尔在衣阁中走动碰到不熟识的新客人,看他冷面冷剑的模样都要忍不住抖上一抖,如此霸气外露,与她精心营造的和睦主旋律似乎有些背道而驰。 “有越歌姑娘在,不需要我怎样,况且你让我做这个副掌柜,不也是看中我这把剑么,有这把剑在,自然没有人敢打衣阁的主意。” 他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周盈有些讪讪地闭了嘴,心里愤愤道这小子的嘴也忒毒了些,虽说她确实是冲着这把剑的威慑力才考虑让他做副掌柜,震慑震慑那些个在暗处做小动作的竞争者。 但是这么明晃晃的就说破了人家的小心思,二狗子你还能不能让人更难堪些了?(未完待续) ... () 第48章 当面来质问 凤袂楼是长安城一等一的高档茶楼,据说在这里能喝到同贡茶一个水准的好茶,而这里清雅的布置和别致的厢房也一直是达官显贵们青睐的去处,夏日炎炎时,凤袂楼中广布寒冰祛暑,引得长安城中公子小姐们都趋之若鹜在此买凉,如今天气已经不复夏日酷热,但这里却还是一副高朋满座的繁荣景象。 菊花香绕秋蟹黄,吃蟹品酒,不失为秋日一桩美事。 雅间之中菊花香气缭绕,花香愈发衬托出酒香的清冽,案台上摆着的柳编盘中,以菊花瓣为衬底,托着几只用芦草细心捆绑着蒸熟的河蟹,此季节正是蟹肥膏美的好时候,郑恒只百无聊赖地一杯又一杯浅斟慢酌着壶中菊花清酒,迟迟未动盘中的鲜蟹。 在他对面,隔着蟹盘,放置着一副全新的酒盏盘著,近来他一直忙于在皇宫和国公府邸间奔波,像今日这般闲坐下来静心喝上一杯酒的场景已是许久未有过的了。 他向来不喜欢将时间用在没有用的人身上,但倘若那人是周盈,倒也不算是浪费。 人世间熙熙攘攘,芸芸众生游走其间,纵然各千姿百态,看在郑恒眼里也不过分为两种:一笑置之或另眼相待。 世事多能人让人应接不暇,在让他另眼相看的人中不乏人中龙凤的佼佼者,或是掌管一放诠释,威震海内,或是心如陈潭之水,广纳天下,或是清冽如寒冬白梅,不染尘俗,又或是放逐于四海之内,策马高歌,潇洒恣意,但如同周盈这样方方面面都挑不出特色却又让他另眼相看的,着实不多。 没有惊世才华显赫背景,毅没有玲珑手腕圆滑世故,却恰恰有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来历,看似平凡却时不时能够一鸣惊人,引得人忍不住想要对她一探深浅。 这世间诡异莫测之事不胜枚举,历史如同滔滔江水一般向东流去,看是遵循大势不变,但其中是否有异数迭生谁也意料不到,一粒米可以改变斤两,一个人的无端出现也可能会影响天下命运,倘若此人甘心隐藏锋芒碌碌一生,倒也可忽略不计,倘若周旋于权利之中却又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头脑,便是不能不防。 周盈在雅阁中落座,喝了一杯清酒,拆了半只螃蟹,对面坐着的人却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如此好的定力,磨得她先坐不住了,放下手中半只蟹用案台上摆着的松软帕子擦了擦手,又喝了一口茶来润喉,周盈定了定心神,率先开了口。 “今日郑公子相邀而来,应当不是只为了逸致闲情饮酒品蟹,既然已经来了,那有什么不妨直接说开,也省得在下心中惶惶,坐立难安。” 郑恒正将酒杯凑到嘴边,闻言笑了笑,反手将酒杯放回到案台上,双手交握身前,再度打量了一番面前坐着的人。 眼眸清亮,这样的人多半是有主见,很难为旁人所左右。神情淡然,说明她很能沉得住气,方才的一番话也不过是故意混淆视听,以弱遮强,让他放松警惕。眉头微蹙,定然已经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恰恰证明了她是心细如尘又聪明,能看透一些旁人不曾留意到的细节。明知他的意图今日还能坦然邀约,足以证明她很有勇气也很灵活,懂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才会选择迎难而上而不是落荒而逃。 一番打量下来,郑恒愈发笑得淡然。 他这么一笑,周盈心中先是一颤,继而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 从来高手过招稳者胜,越是能沉住气的就越是站了先机,对方摆明了是要以静克躁,那她就来个开门见山,先搅乱搅乱他正在酝酿的气场。 “上次郑公子一番话,让我对另师颇有些好奇,不知眼下他老人家在何处,可否有机会一见?” “恐怕要让周公子失望了,家师已经仙逝多年。” “那还真是可惜。”周盈半真半假的接话,脑中飞快的盘算往下该说些什么。 郑恒见她沉默,悠悠然开了口:“倘若师父他还在,定然会喜欢同周公子畅聊,毕竟有些话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同旁人再亲近,也是轻易不能说清楚的。” 周盈闻言微微一笑,接下来的话中不禁带了几分试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然有幸为师徒,必定是要坦诚相待的,想必郑公子的师父也将公子视做至亲之人,亦与公子透露了不少只有至亲才能知晓的事。” “不错,师父他对我确实倾囊相授,否则今日也不会有你我二人对坐在此。”郑恒慢条斯理,却是坦然承认了周盈的猜想,他话中的意思是承认他的师父已经告诉了他许多此间之人不应当知晓的秘密,而他也由此断定了周盈不同寻常的来历,否则也不会在略微试探之后,定下了今日的邀约。 如此直截了当的点名了自己的来意,倒让正拐着弯的周盈一时对不上话来。 一股别样的诡异安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两人俱是闭口不言,默默地在心中估量着对方的深浅,一时间氛围似乎又回到了先前比试定力的场景中,郑恒气场很是大,说话时锋芒毕露,默不言语时也是风华不隐,要是任由这样对坐一会儿下去,恐怕她很快就要溃不成军了。 “你想要知道什么?” “你想要什么。” 周盈有些诧异,正常的对话开口,不是应该先问一句“你的来历”来探一下对方的底细么,问她想要什么是怎么个意思,难道他是阿拉丁神灯,能帮助她实现三个愿望? 及时刹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周盈眼皮狂跳着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他看着有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上来。 “郑公子问我想要什么,莫不是想祝我一臂之力吧?”周盈故作轻松的一笑,缓缓道:“可惜商场上的事,郑公子这等孑然之人轻易沾染不得,公子天生就不是与铜臭为伍之人,多此一问恐怕无甚意义。” “周兄聪慧过人,又怎会不知晓我话中意思,这般混淆视听未免太明显了些。”郑恒轻而易举地戳破了她刚刚糊起来的“窗户纸”,微微笑着看她渐渐严肃起来的神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像是早已处心积虑的准备好了一样,对她缓缓笑道:“周兄与阿么相交甚笃,又可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是谁?” 闻此,周盈不禁微微冷笑:“从前是我不在意,如今有郑公子在眼前名提暗点,想不在意恐怕也是不行了,至于他是官差也好,是随国公公子也罢,于我他永远是阿么,是我一位恩重如山的好友,再无其他。” “好极,姑娘心思玲珑,与你说起话来果然要轻松许多。” 他不再唤周盈“周兄”或是“公子”,而是直接称呼她为“姑娘”,虽说只是一个称呼的变化,却说明了他已经放弃了与她绕弯子,打算直接切入正题。 周盈正襟危坐,屏气凝神地等着他下面的话。 “你在长安时日不短,或多或少的应当听闻了不少朝政之事,现如今……” “郑公子且慢。”周盈有些不耐的打断他,她关心的从来都不是朝政如何,若是他要来讨论什么天下大势,恕她没这个耐性配合。 “我向来不关注政事,今日来也不是为听这些无关琐事的,况且官府已经明令禁止百姓勿谈国事,郑公子公然议论这些,恐怕不妥吧。” “没有什么不妥,我既要将你拖下水,不让你知道些底细又怎么行。” 明明是理直气壮做坏人,却非要透着一股子光明磊落的味,周盈被他这一句“肺腑之言”噎得够呛,心中对此行懊恼不已,然而是为时已晚,只能面无表情的看他是打算如何把自己给拖下水。 “君主昏聩,殃及臣民,当今皇帝对于国家的兴趣远远及不上后宫佳丽,北周从建国到如今不过短短几十载,根基尚且未稳,若是不遇明君,则国亡不远矣。如今朝堂之中,足以左右这天下大势的无外乎随国公杨坚和大右弼尉迟迥二人,找书苑ww.zhaoshyuan 旁人或许不知,但你悉知天命,对这天下之主想必也是心知肚明的。” “大右弼?”周盈咀嚼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下意识的看向郑恒。 “便是蜀国公,后世之人所谓的‘左膀右臂’,便是从‘左辅右弼,前疑后承’中得来的,大前疑越王盛,大右弼尉迟炯,大左辅李穆,大后承杨坚,这四位是当朝的辅政大臣,自然称得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杨坚大败尉迟迥,废幼帝,取北周而以隋代之,二世后为隋为唐代之。”周盈面无表情地将能吓破人胆子的所谓天命随口说出来,看着郑恒道:“可这些又与我何干?” 郑恒抬手给两只酒杯中都斟上酒,朝周盈微微示意,不等她回应,便将自己那一杯一饮而尽。 “日前我与阿么畅聊,他言语之中颇有些恣意纵横之情怀,朝堂之事还未说上几句便不再言语,只是对那市井风情,长歌当风,放浪山水之事羡慕不已,似乎有远离权势世俗的归隐之心,阿么有如此心性,姑娘可是功不可没的。”r1152 第49章 买凶来灭口? “不过是闲谈时随口胡侃的话罢了,你也当真。”周盈端起面前的那杯酒浅啜了一口,缓缓回他道。 重生北周以来,虽说从范阳到长安也见识过不少风土人情,但对于这块早已隐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版图,说不好奇的确是自欺欺人。周盈自认此生无甚大抱负,女子一生两件大事无外乎是婚姻和事业,这两件在前世她一个都没完成,如今到了北周,寻一个古人结婚是不大可能,先不论她接受不了如今三妻四妾的婚姻规则,就算对方答允了一心一意,相隔几千年导致的不可逾越的思想错节还是婚姻中最大的隐患问题,索性直接不考虑这等问题。再论事业,锦云衣阁蒸蒸日上,她借着衣阁的名气,如今在长安城中也是大小一红人,算得上是事业小有成就,既然赚了钱又不打算置办嫁妆把自己嫁出去,那与其抱着大把银子孤独终老,不如趁着年轻时出去逍遥逍遥。 换言之,她对进行一场古代版的“说走就走”的旅行肖想很久了。 朋友相聚,不免要闲话畅聊一番,三杯两盏淡酒,正是酒酣之际,她便将自己这番打算说了,当时究竟是怎么说的她自己都记不清楚,只隐隐有个大概印象,自己确实是言者无心,至于闻者心有戚戚生出了共鸣来,又怎能都怪到她头上?何况阿么已经是个成年人,早已过了被人三言两语就动摇了心性的年纪,赞同她的选择只能说明他心中早就有此意向,如今郑恒的话却好像将阿么无心权势向往纵情山水怪在了她蓄意诱导上,这让周盈觉得有些冤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姑娘的无心之举,却有可能坏了这原本定好的大势,还望姑娘日后谨言慎行的好,勿要一己之利阻碍了他人的大好前途。” 郑恒的这番话兵不客气,周盈闻言微微的眯起眼来,冷声道:“大好前途?难道你的好师父没告诉你往下的事情是如何行进下去的么,你觉得那样的结局就是阿么的大好前程么?” 她无心与他争执什么历史的对错,只是对他的说法不能苟同,换做从前,历史上的隋炀帝再如何昏庸也与她无干,因为那不过是一个早已死去,与她没有也不可能有半分交集的陌生人。可如今阿么就站在她面前,已成为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早已无法割舍。 刚刚确定阿么就是日后那个以“性好渔色”出名的昏君时,她很是不可置信,也为命运的变幻无常而感到无能为力,她不知道该如何拯救阿么,或许说她为难的不是该如何拯救,而是该不该拯救。拯救了他就是破坏了历史轨迹,或许因为他一个人的得救,会死去成千上万甚至更多无辜的人,朝代更迭和人事变更的重新洗盘,许多本该在时代洪流中熠熠生辉的人可能在还未来及发光前就死去了,那么未来将会变成怎样的面目全非? 后果永远会比设想的更加严重,她不敢往下想。 但听到郑恒提起这个让她难受不已却不能不面对的事实时,他无所谓的态度却让她觉得莫名的愤怒,愤怒之后却又是更加深沉的无奈。 “这天下就好像是一盘早已定好了走势的棋局,但凡有一颗棋子错了步子,那么往下就是要全盘推翻重来的后果,在大势之中,个人的前途命运并不重要,重要是会不会影响了既定的进程,我自然知道登上皇位对于阿么来说不是前程而是绝路,但既然这是命中为他注定的结局,那么牺牲他一个并不算多,也是值得的。姑娘既从后世而来,这些东西与你看来应是不相干的‘历史’,那何不继续‘不相干’下去,只当不知晓这一切,且看它继续走下去便是,还是姑娘想要凭借着这通晓古今的本事,在此间博得一番名位?” 他的话聚聚踩在了周盈的心间上,阿么的事儿已经让她心绪烦躁不已,听得郑恒这般妄自猜测她的心里想法,她只觉得愈发烦闷,便好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讥回去。 “我比不得郑公子,自然不敢肖想什么名位,郑公子今日之言不过是在提醒我切莫太嚣张,公子好意我自然领教,但也要提醒公子一句: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那所谓师父,在你看来是个无所不知的能人,但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和我同病相怜的倒霉鬼而已,他让你维护所谓的‘天命’‘历史’,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些无聊的鬼话,世事变迁从来都是顺其自然而不是刻意引导出来的,在这天下棋局上,一枚棋子的错步的确可能改变了结局,但你莫要忘了,你自己也是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同样会影响棋局的走势,你只盯着别人是不是走错了步子,又怎么保证,自己走得每一步又是对的?” 话题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周盈道了一声“告辞”,从案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扣在门扉上却没有转过身来,只背对着正在沉默的翩翩佳公子一字一顿道:“我确保自己不会掀起波澜,至于阿么是什么选择,也全看他自己,你不必担心我会误导他,也不要妄想通过一己之力维护所谓历史发展,莫要忘了物极必反的道理,小心越努力越辛酸。” 门打开一般,沉默半晌的郑恒突然从后面叫住她,他缓缓的站起身来,半侧脸被透过窗户的光亮照得有些明亮到模糊,而另外半张脸则隐在阴影之中,一明一暗的交错,将他的表情完全遮掩,周盈转头看去,只看见了一个俊朗的轮廓。 “你没有想过,或许你可以站在我这边,同我一起来完成一些事情。”他缓缓道。 “你在北周本就别无依靠,而我身后除了荥阳郑氏,还有杨氏,你辛苦打拼不过是能安身立命,放眼望去这天下再无比杨氏更坚固的靠山,不如早些站到这边来,倒也能省得一些麻烦。” “麻烦?”周盈只抓住了他话中最后两个字,慢条斯理的反问他:“倘若我不站在你那边,又会如何?” 郑恒没有说话,周盈不禁冷笑,转身将拉开到一半的门完全打开。 门外的长廊上空空荡荡,不见莫何抱剑等候的身影,但仔细听去,长廊的尽头似乎有兵刃相交的打斗声响,隐隐的听不真切,却有踩在楼梯上急速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周盈大惊之下猛得将门从里面叩死,迅速的落了里面的暗锁,听着刀刃砍入门板是声音,她的头皮一直发凉,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看郑恒。 不配合就要杀死,这就是他所谓的“麻烦”? 郑恒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右手伸入腰间,周盈早在他有所动作时就退到了窗户边,眼见着他从腰间某处缓缓拔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向后退了一步,后腰紧紧的抵在了窗口的木栅栏上。 几乎在同时,落了锁的门被一道大力从外面破开,两个手持兵器的蒙面人踩着破碎门板攻入厢房中,扫了一眼里面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举刀向周盈砍来。 他们接了重金来杀一个叫“郑恒”的人,主家透露郑恒今日在此与人邀约,二人中最似文弱书生的那个便是。 其实周盈和郑恒站在一起,郑恒的要更为书卷气一些,只是眼下他恰巧身在暗处,周盈却立在窗口被暴露在明处,光线照射下,将周盈的皮肤照射得白皙如透明一般,再加上她微微惊恐的表情,比起见惯了这等场合所以愈发淡然自若的郑恒,找书苑 .haoshuyuan 她的特征确更接近于主家的描述一些。 杀手确定了目标,便不理会站在一旁的那个,举刀直朝窗口的人袭去。 周盈只当眼前这人是郑恒准备着来结果她的,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了旁人的替死鬼。眼下两柄刀刃同时朝她而来,以她的能力连这二人的一个手腕都敌不过,徒留抵抗只能是做了刀下亡魂。 身后一窗之隔便是人潮熙熙攘攘的街市,此时正是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透过窗户被她倚开的缝隙敲打着她的耳鼓,眼见杀手将刀高高举起几欲砍下,周盈不再犹豫半分,猛得将早就抓在手中以防身的花瓶狠狠朝二人扔去,见有突变,其中一人刀刃一改方向,轻而易举的将花瓶砍得粉碎,就在这一瞬间的分神中,周盈猛得将身体向后一仰,窗口的木栅栏根本支撑不住一个成人的重量,猛得断裂开来,没有了依托,周盈的身体像是断翅的鸟儿一般直朝窗外落下。 她坠下的这个窗口正是三楼,倘若运气好些坠落途中被什么托一下,应当只是摔断个胳膊腿儿,尚能保住一条命,倘若运气不好……那她也认了,生死由命吧。r1152 第50章 买凶为何人 阿么接到大哥的传信匆匆而来,走到离凤袂楼十步开外之处就听得身边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凤袂楼三楼窗口正疾速落下了一个人,他只瞥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忙运功朝她坠下之处飞掠而去,在周盈身体完全坠地之前将其险险接入怀中,稳稳立在楼下。 周盈方才坠下时被二楼横着的一根木桩撞到了腰,又被阿么这么横空一接,还未来及卸去的下坠之力全然反弹在刚刚伤到的腰上,疼得她险些将牙咬碎。 “你怎么样?” 周盈脚一沾地就踉跄了一下,阿么忙扶住她,有些着急的问道。 “还好。”周盈咬牙站稳脚跟,故作镇定的向四周扫了一圈:“莫何人呢?” “我刚刚来时看见他匆匆忙忙往对面去了,似乎是在追赶什么人。”阿么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扫了一眼满地狼藉,低声道:“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这里。” 凤袂楼中的一场刺杀风波,随着坠楼之人的匆匆离去而告一段落,但鉴于当时正是光天化日,蒙面贼寇破瓦而出,一个接一个用轻功从屋顶上扬长而去的场景有许多人都亲眼见到了,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里长安城处处人心惶惶,京兆尹碍于怨声载道,不得不调集了手下人连夜彻查那伙蒙面杀手的来历,却是一无所获,为此遭受了不少长安权贵的奚落,被讥讽为“吃人饭办不成人事”,很是尴尬。 在京兆尹慌忙调集人手查案时,那伙被整个长安权贵们通缉的蒙面杀手正集中在一处府邸的院落中,为首之人拽下脸上蒙面,对着面前正侧卧在榻上的俊美男子微微行了一礼。 “今日我等不甚失手。未能除掉那人,只是阁下曾经说过,成与不成都会有酬劳。我等便厚颜来此,同公子讨要酬劳。” 先卧榻上的兰若闻言温温一笑。气定神闲道:“我让你们去杀郑恒,你们却险些杀错了人,我是说过成与不成都会有酬劳,但你们却是弄错了对象,这个该当如何?” 杀手之首微微涨红了脸,脸上却又有些不甘心的表情,反驳道:“我们收银子杀人,从来都是照着画像办事。公子不肯给画像,只给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等眼拙,险些办了错事,但说到底公子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向来花钱买人命没见过这么敷衍的,若非是那笔酬劳高到令人咋舌,且对方又是闻名长安的兰公子,他们也不会这般轻易接下这样奇怪的任务,可如今看这副情形,这位兰公子似乎是想要反悔。如此反应让为首那人很是不悦,不禁冷下了脸来,说话也没先前那般客气。 “我们行走江湖。过得是刀剑上舔血的日子,江湖之人最是一言九鼎,兰公子既然先前答应了,就最好按照答应好的来,否则……” “否则什么?”兰若懒洋洋的反问他,似乎很是期待这“否则”之后的内容。 杀手之首冷笑一声:“问问我手中的刀便知道了。” 兰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手中那把刀,末了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为首那人紧握着刀的手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连他也为这奇怪的反应惊诧不已。面容惊恐的看着那握刀的手越抖越厉害,最终完全失去了直觉。 此起彼伏的刀刃落地之声中。兰若笑得轻轻浅浅,眼眸扫过面色惊恐的众人。似乎还在用眼神询问他们这“否则”之后的后果是什么。 小院中的香气缭绕,清淡却挥之不去,沁入心脾的香气终于引起了杀手之首的察觉,他只觉鼻腔中一阵热流涌动,忍不住用手背蹭了一下,却蹭了满手背的乌黑血迹。 手背上的血迹像是一记警钟狠狠地敲打着他的脑袋,他的眼睛蓦然瞪大,不可置信的看向兰若。 “终于察觉了,你也算死能瞑目了。” 兰若幽幽的声音传来,如同寂静漆黑的夜晚蓦然在耳畔响起的鬼魅低语,状似不经意的一挥手,方才还与他针锋相对的人却像是突然被人点了穴一般,静止不动,有属下不明状况上前轻轻推了他一下,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噗通”一声向前倒去,脸贴着地面,口鼻中缓缓流出的血渐渐染黑了身下的青砖。 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未来及响起,便是此起彼伏的倒地声。 兰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屏气凝神的品着杯中一盏贡茶,直到最后一个人倒地身亡,他才有些百无聊赖的轻敲了敲桌案。 立刻有身影从墙角暗门中走出来,隔着满院犹有余温的尸体遥遥躬身行礼。 “将这些都处理了。” 来人颔首领命,又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公子是否还要另派人去除掉郑恒?” “不必了。”兰若轻声拒绝,弹指挥掉指尖的水渍。 他本就没打算真正的除掉郑恒,否则也不会找这样一群不中用的人去刺杀。今日一出不过是在警告他不要太嚣张,他故意语焉不详,诱使杀手将周盈错认为目标,周盈被刺杀,阿么在杀手得手前赶去救场,所谓刺杀不过是有惊无险的一幕戏,一切掐算的刚刚好,为得就是让该看见的人看明白一些东西。 有杀手潜入雅阁中行凶,同在雅阁却毫发无损的郑恒自然就成了最大嫌疑,恐怕不必再过多暗示,阿么也会将买凶杀人的罪名扣在他头上,不论郑恒能不能扭转乾坤洗清自己的罪名,他和阿么之间的这道嫌隙都是再也不可抹杀的致命伤。 周盈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女子,这样谜一样的女子最是能吸引人,也很容易让人受到她的影响,或许这样的影响力连她本人都未曾察觉,但是他看出来了,想必郑恒也看出来了,才会主动与周盈会面,想要试探她的深浅,或者是拉拢。 想要除掉对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她站到自己这一边。 郑恒的想法不外如是,那么就让他来推波助澜一把,彻底断绝了周盈与郑恒同一立场的可能。 经过这场刺杀,周盈必然对郑恒避之不及,日后恐怕再也不会轻信郑恒的任何话,而她对郑恒的态度,也势必会影响到阿么的态度。换言之,有周盈和郑恒之间的前仇在,阿么和郑恒的关系永远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亲密无间,嫌隙只会让他们越来越难以揣测对方的想法,致使他们在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思及此,兰若不由握着杯子轻笑。 郑恒以为握着他的把柄,就可以以此来威胁他? 可这样一个拉拢不成就将对手锄而去之的人,说出的话又会有几人去信? 兰若将身子向后倚去,选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竹榻的后背上,等着看郑恒如何洗刷掉这买凶杀人的阴狠名声,又要如何挽回阿么对他的信任。 莫何追着杀手跑出去两条街,才恍悟自己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计,匆忙调头折返凤袂楼,除了满地狼藉的木头碎片外再无其它,周遭人对此的纷纷议论让他一路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直接往府里赶。 周盈的腰扭伤了,赋儿正在用药油给她揉伤处活血,阿么在外厅里坐着,见莫何匆匆赶回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向他问起当时事情的来龙去脉,莫何将过程一一与他说明后,二人俱都是沉默了片刻,但相互间的眼神却十分明了——他们想到了一处去。 郑恒名义上是来长安投奔,实际上是母亲特意为他请来的幕僚,荥阳郑氏多能人,郑恒的能力在其中算得上是翘楚,能说动他背井离乡的来这长安,恐怕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良将遇精兵向来事半功倍,郑恒确实是个可用以谋略天下的能人,可惜他无心图谋天下,那么郑恒于他便是个多余的存在。 这几个月来,找书苑.haoshuyuan.co 郑恒对他多有暗示,阿么对此之装作是看不透,其实以郑恒的玲珑心思应当早就看明白了他无心政事,君子向来不强人所难,他本以为郑恒看透这些后会知难而退,打哪来回哪去,去不想他竟是越挫越勇,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大张旗鼓的开始“清君侧”,今日周盈侥幸险中求生,来日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不会都是这般好的运气。 两人正相对无言,直至老管家的出现才将这沉默的僵局打破。 跟在管家身后的周茹一脸的形色匆匆,神色中是掩不住的焦虑,在看到阿么安然坐在厅中的一刻,周茹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一直急匆匆的步伐不由顿了一顿,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却禁不住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今日她特意早起,熬了莲米桂花粥给阿么做早膳,端着汤盅去正厅时阿么正急匆匆的往外走,连一声招呼都来不及与她打便消失在门口,她放下汤盅匆匆忙忙追上去,也只是听见了马蹄渐行渐远声响,人早已出了府外没了踪影。(未完待续) ... ... 第51章 苦恋无人懂 周茹有些失落的回到厅中,撇到桌案上展开的一张信纸,忍不住扫了两眼,却被上面的内容吓了一跳,得知阿么此去是以身犯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忙叫人帮忙备了马车赶去凤袂楼阻拦,结果却是迟了一步,该发生的早已经发生过了,而她此行要来寻的人却也不见了踪迹,而在凤袂楼下摆摊的小贩却说亲眼看见有人从三楼跌了下来,周茹只听到这句脑子就“嗡”的炸开了一团,小贩的嘴开开合合的又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跌跌撞撞的爬到马车上,一时茫然不知往何处去,稀里糊涂的就来了周盈府上。 其实她也不确定阿么一定就在周盈府上,但若是她真的寻不到阿么,能帮她去寻的也只有周盈一个。 这样无奈的现实让一贯高傲的周茹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一座荒岛上一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唯一可以依靠的偏偏是她最不想的那个,这其中的苦楚她说不出口,却不得不屈从这样的现状。 周茹突如其来的落泪让阿么很诧异,她自己似乎也被这反常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别过脸去胡乱用袖子擦脸上的泪痕,也顾不得是不是弄花了精致漂亮的妆容,很是狼狈。 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抬头时阿么已经站在了她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周茹想要同他说话时只得将头仰起。 有些人因为放在心上,即使站在他面前时你不得不仰望,也会觉得这仰望让你异常的安心。 阿么之于她,一贯是这样的安心,他或许不知晓,不明白她的爱慕何以如此固执,但天底下男女之间的爱慕情愫,又有几桩几件能轻易的说明白? 一眼倾心误终身。向来是由心不由人,或许她曾经幼稚的迷恋过卢修远惊人的美貌,看中过宋家许给的正室地位,她周茹冷血高傲自私势力,但对于阿么,她却没有半分杂念,只是单纯的迷恋着,想要对他好,想要将自己托付给他。 这样单纯的爱慕太累,一个人一生也就只有这么一次。为了这绝无仅有的一次,她愿意倾尽所有,即便从此低头卑微的活着,只要能在他身边,她就甘之如饴。 阿么看不透周茹此刻心中的想法,也不明白她这无名的泪水中包含着那些深意,只以为她匆匆而来是为了探望周盈,刚想开口安慰她周盈无碍,却被她抢险开了口。 “我看到了那封信便赶去了。可惜迟了一步,还好你无碍,此种以身犯险之事公子日后莫要再做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 “伤得是周盈,不是我。”阿么打断她的话,原本平静的心情因得她的一句话又掀起了波澜。 她和周盈是血缘至亲的姐妹,与他不过是一个相熟的人罢了。可她匆匆赶来第一个问得却是一个熟人而不是自己唯一的阿姐,这让阿么很是诧异。回想自己以一己之身去搭救周盈确实是以身犯险,可以周茹的看法。周盈就应该要被人乱刀砍死在凤袂楼么? 血缘至亲之间确实冷血至此,让阿么很是寒心,觉得很没有必要与她再多说什么,恰巧此时越歌从小院的门里走出来,阿么便扔下有些错愕的周茹大步朝越歌走去,二人站在拱门前说了两句话后,阿么便跟着越歌一起进了拱门。 莫何本就是局外人,周茹于阿么算是熟人,于他则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莫何向来没有同陌生人打交道的习惯,见阿么和越歌进了院里,他也站起身来紧跟着进了院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分出来一眼看周茹。 眨眼间周围便空了下来,只剩周茹一人怔怔的站在那里,惊诧而又尴尬异常,方才阿么走时留给她的那个复杂眼神让她莫名的心惊不已,却想不明白他为何会用那样凉的眼神看她。 周茹走出府邸大门时,心里堵得难受,阿么的那个眼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心神不宁的走了半路,不留神被一个醉汉碰得撞在了墙上,醉汉恍然不觉自己碰到了人,踉踉跄跄的走远了,留下的酒气却挥之不去,周茹闻着这股刺鼻的酒气,莫名觉得这味道很是让人舒服,便鬼使神差的循着味道走到了一个小酒馆中,掏了一锭银子,让老板上酒。 郑恒见完独孤夫人,回来时马车被堵在了路上,车夫说是有个女酒鬼在街上撒泼,来往的马车怕撞到她纷纷避让,结果让她一阵搅合都挤到了一块,眼下出不去又进不来,都堵在了一个小酒馆门口。 世道艰难,每日都会有人买醉避世,郑恒对这样消极逃避的人一向是不屑一顾,直接吩咐车夫绕路走,却不料那酒疯子竟莫名攀到他的车头来了,车夫嚷嚷了两句没吓走她,郑恒在车里听得直皱眉头,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却没想到这酒疯子还是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罢了,他一贯好记性,哪怕是瞥一眼都能将人记住,何况是在阿么府上碰过好几次面的周茹,如今她周身的端庄贤淑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去,手里抓着个酒壶不放,又是嚷又是笑,双颊绯红眼睛却亮得很,显然是喝多了。 小酒馆外的柳树下站着几个身形剽悍的汉子,一看就知是做苦力活出身的粗人,眼下一个比一个眼亮的盯着耍酒疯的周茹,只看那脸上的表情就能猜到他们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既然已经遇上了,郑恒便顺水做这么一次好人,让车夫帮着把这位周小姐抬到自己马车上,将她暂且带回了自己的府邸。 周茹醉得厉害不是因她喝得多,而是因为她酒量实在浅,闹腾了一路后酒气消了不少,等喝过醒酒茶睡了一觉,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坐在床上愣了半晌也不知自己是在那里,只觉得放眼看去都是陌生至极的,便撑着从床上下来,连鞋都顾不得穿就跑出门外去,恰巧此时郑恒来看她酒醒没,二人在门口碰上,一个衣冠楚楚风度卓然,一个衣衫不整面容憔悴,两相对比让周茹很是无地自容,郑恒见状识趣的先走开,又指派了两个婢女来服侍她梳妆,等到周茹整理妥当,他已经在厅中斟好香茶以待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竟到酒馆买醉,酒可解忧却也伤身,姑娘切莫过于依赖才是。” 周茹认得此人是常出入阿么府上的那个贵公子,听府上下人道此人极其聪明,又出身望族,在荥阳一带颇有名望,因而周茹一向对他很是敬畏,眼下虽是尴尬至极,但奈何她心中郁闷未排遣,堵得难受,便想听听这聪明人的话能否为她解疑答惑。 “既然已经麻烦了郑公子,便也不多这一问,周茹想问问公子,公子可有倾心之人?” “姑娘问此作甚?” “我生性愚钝,不知该如何,公子聪慧过人,应当会有灼见,若是公子倾心之人心中却另有旁人,公子会如何?” 郑恒闻言了然一笑:“原来姑娘是为情所困。” 周茹被他说得有些尴尬,但他说得确实不假,她便点了点头。 “世间情字最难破,只因情发乎于心,而人心却又是最难猜测的。”郑恒悠悠说着,之间周茹的脸色随着他的话惨白下去,他突然心中一动,转了话锋。 “虽说难测,但人心毕竟是肉长得,通得情晓得理,也容易被感化,姑娘若是一心倾慕,不如多多投其所好,以柔克刚,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 “公子的意思是让我水滴穿石?”周茹试探性问道,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希望来,惨白的面容也开始有了血色。 郑恒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状似无意却又了无痕迹的扯开了话题。 “姑娘倾慕之人,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旁人如何看他我不知,但在我心中,他是个英雄般的人物。” “那他心中之人,比之姑娘可有什么劣处?” 周茹的表情立刻变得很鄙夷,紧皱着眉头道:“性格懦弱,出身微贱,这样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他。” 性格懦弱,找书苑 zhaoshuyuan.cm 出身卑贱,那个赋儿丫鬟出身,身份确实微贱,但性子却不见得懦弱,与阿么交往密切的人中除去了赋儿,最符合周茹话中描述的便只剩下一个越歌了。 原来阿么倾慕的,不是周盈,是越歌。 通过周茹的话不动声色的推导出上面的结论,郑恒心中了然,脑中已然有了新的想法。 眼下周盈那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与其在一条走不通的路上挣扎,倒不如直接弃之,转而去走一条新路。 这个越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思及此,阿么微微一笑,道:“听闻姑娘说起情事,在下也觉心有戚戚焉,想来如今我也已经二十三岁,确实也该娶一房妻室成家立业了……姑娘若是酒醒了,在下送姑娘回去,正好我也有事要拜托阿么公子,咱们同走这一趟吧。”(未完待续。。) ... ... 第52章 送卿凤头钗 阿么昨日没回府,直接留宿在了周盈府上的客房里,方才刚刚回了自己府,才知道周茹也是一夜未归,正欲派人去寻周茹下落,那厢却来人禀报,说是郑恒公子求见,还送回了周茹小姐。 阿么心下诧异这两人居然走到了一条道上,但周茹再不好也是周盈的妹妹,有着这层关系在,他不好为难一个姑娘家,便让周茹先回去歇息,自己则同郑恒在厅中落座。 照阿么一开始的猜测,郑恒送周茹回府不过是个由头,他的主要目的应当还是趁机来解释解释周盈遇刺的事,毕竟他没有亲口承认,也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杀手是他买来的,若是他开口辩解,倒也在情理之中,却不料郑恒压根没有提起此事,恍若这件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相对沉默的喝了一口茶后,郑恒神色悠然的与阿么道明了来意。 阿么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让我替你保个媒?”他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怪异,这长安城中热衷于撮合良缘的媒婆数一数能排出几条街去,又是官媒又是私媒,这郑恒却另辟蹊径,跳过官媒私媒直接来拜托他出面,的确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郑恒悠然解释道:“我与那姑娘不过数面之缘,算不上熟悉,只是一见倾心,至今仍念念不忘,我真心想娶那姑娘为妻,但又怕她觉得唐突直接拒绝,恰巧阿么你与那姑娘相识,所以才来拜托你从中为我们说和说和。” “那不知是哪位姑娘?” “锦云衣阁的越歌掌柜。” 阿么手指一松,茶盏险些从指缝漏下,虽然他很快反应过来。但那倾出的半盏茶却是无力回天,全然浇在了他衣袍下摆上,微微冒着热气。 抽出一方帕子缓缓地擦拭着衣襟上的水渍,对着郑恒高深莫测的眼神,阿么的神情异常淡定。好不避讳地拒绝了他:“此事恐怕我无能为力,那位越歌姑娘正是我倾慕之人,又岂能拱手相让。” 他如此大方的承认,倒是出乎了郑恒的预料,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果然在理,这般有一说一不拐弯的个性。愈发与周盈像是一路人了。 “越歌姑娘美貌动人,公子倾慕自然在情在理,只是有一点公子莫要忘了,我可以娶越歌姑娘,但公子却不能。” “我为何不能?”阿么眉头不自觉皱紧。肃声反问他。 郑恒漫不经心地一笑,缓缓道:“公子的母亲独孤夫人最是看中出身,随国公府中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独孤夫人的手段如何公子心知肚明,又何必执意与她作对,害苦了越歌姑娘呢?” 阿么闻言不怒反笑:“你说了这些废话,方才那句才是你真正的来意吧?” 周茹合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只得恹恹的爬起身来,随意披了件斗篷想出去走走,刚出了院门正好遇见一个路过的婢女。便顺口问她郑恒公子可还在。 “郑公子只小坐了一会儿,方才就告辞走了。” 周茹意兴阑珊的点点头,看她手上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长方形的雕花盒子,就随口问了一句:“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郑公子送的么?” 婢女见四下无人,便偷偷将那盒子打开给周茹看。一边小声道:“这是公子顶宝贝的一样东西,现下公子要拿去送人呢。” 盒子里是一支工艺精湛的凤凰玉钗。凤形的白玉晶莹剔透不见一丝杂质,触手温润细腻。似乎带着一种天生的暖感而不是寻常的冰凉,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凤凰身上的羽毛一片片清晰可见,整支钗浑然天成,却处处透着匠心独运,连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的周茹都禁不住愣了一愣,目不转睛的看着盒子里的钗一时都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来。 注意力虽然被精美绝伦的凤钗吸引,她却还没忘记方才婢女说的话,这支凤钗是公子要拿去送人,用凤钗送人,难道对方是个女人? 思及此周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问那婢女:“你可知这凤钗是要送给谁么?” 婢女摇头道:“公子只吩咐让人去取,也没说送给谁,姑娘若是无事,奴婢便先将这物什给公子送去了。” 周茹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眼见着婢女带着那只装着凤钗的盒子越走越远,明明被她捧走的只是一支见过一样的凤钗,周茹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自己恐怕今生都无可企及。 接下来的几日,阿么都没有在府上停留,纠缠于公事中时,他也是这般数日不着府,先前周茹在府中等他时也觉得无聊,但总归还有希望,眼下这几日她却像度日如年一般,越是等着越是觉得满心萧索,就好像他这次离府就再也不会回来一般。 苦等了几日,周茹终于按捺不住,换了一身婢女穿的衣裳,将头发也绑成了丫鬟头,遮遮掩掩的去了锦云衣阁。 锦云衣阁生意数年如一日的好,眼下不过是各大店铺刚刚开门的时间,大多店铺都是门可罗雀,只有锦云衣阁早已是人流络绎不绝,连停放马车的地方都没有。周茹往那里张望时,正有一辆华美异常的马车从她身边经过,直朝锦云衣阁去,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小厮似乎认得这辆马车中的人,忙不迭的扭头跑进里面去,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身后跟着匆匆而来的越歌,笑颜如花的将刚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千金小姐迎到衣阁中去,随着她婀娜的转身,紧紧攥在手指间凤钗划过一道亮眼的弧,像是针一样刺入周茹的眼中。 居然是她……果然是她。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不知在下这句诗赋得可还合适,是否道出了姑娘此刻的心情?” 周茹红着眼睛回头,便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的郑恒。 最是糟糕的境况,就是独自垂泪时白白被一个不相干的人目睹了自己凄惨的样子,况且心气高如周茹,即便对着阿么她能放下所有骄傲委曲求全,却不代表她没有骄傲。 郑恒的话像是一字一句都敲在她心上,连日来的不顺焦躁和不安眼下全部化作了一腔怒火,急欲寻到一个出口发泄出去,她当即有些失控的冲着郑恒喊,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会不会让人觉得难看。 “你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你喜欢的人眼下已经收了别人的定情物,他们郎情妾意,你我则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你强多少。”郑恒到府上求阿么为其保媒的事儿她虽是略有耳闻,但也不禁燃气过希望:倘若阿么真的替他和越歌保了媒,便能说明其实阿么心中根本就没有越歌,一切都不过是她想多罢了。 可眼下郑恒的这个举动,却恰恰相反的激发了阿么对越歌的爱慕之意,或许原本他还是朦胧的好感,但眼下送了这样珍贵的钗做定情物,足可见他已经铁了心要越歌。 苦情之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倾心相恋的人却心有所属,从此形单影只望相似,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郑恒也看见了方才越歌手中的那支凤头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不论越歌姑娘先前有没有投以木瓜暗示,只看这送美玉的举动,便能知晓了阿么的心意。 杨坚当初以此凤头钗赠心仪美人,赋意:与卿不离。如今佳人早已香消玉殒,杨坚将此钗转增给自己的儿子,莫过于希望他能寻得一佳人,日后夫妻和睦琴瑟和弦。 如今素手拈玉凤,虽是佳人,却不是该戴拥有那支凤钗之人。 思及此,郑恒莞尔一笑,对着火气冲天的周茹悠悠道:“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姑娘可否赏脸同在下喝一杯,常言道一醉解千愁,今日我也想试试这到底是怎样的滋味。找书苑 ww.zhaohyun.om ” 刚刚下马车的那位孙小姐是锦云衣阁的常客,因是个撒银子如流水的主,被周盈暗地里冠以“败家女”之称,每次来都是不空手的,算得上衣阁的大客户,一贯是由越歌亲自接待,直接请到厢房中细谈的。 茶点刚刚上罢,孙小姐却不急于品眼前让她每次来都赞不绝口的好茶,一双妙目直盯着越歌手中的那支凤钗看,见越歌的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孙小姐抿唇笑了笑。 “没什么好害羞的,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不过这般精巧又贵重的定情物当真是少见,不知倾慕越歌姑娘的是哪家的贵公子?” 凤头钗是阿么一早派人送来的,说是做生辰贺礼,越歌刚刚拿出来扫了一眼,就有小厮来报说是孙小姐车驾来了,慌乱之中她也没留心,便攥着那钗下楼去迎,眼下听孙小姐这般问起,她的笑容顿时有僵,不着痕迹地将那钗攥在手心里,温声解释道:“这并非什么稀罕物价,不过是昨日生辰时姐妹赠与的贺礼,拿来把玩罢了。”(未完待续) ...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53章 夜半杀人时 孙小姐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倒也没疑心她话是真是假,只笑着问了句:“送钗的那位姐妹应当不是长安人士吧?在长安城,只有倾情男女间才会赠凤头钗以示定情,想必你那姐妹是看着精巧才买来送你的,虽是好心,却也不妥,越歌姑娘尚未定亲,还是不要戴这钗出门的好,否则旁人见了都会以为你已经有了属意人,白白的因此错过了好姻缘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厮敲门来送衣样,里面有几款是周盈新画的图样,孙小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拿着几张图纸来回的对比,趁着挑选图样,越歌将已经被攥得温热的那只白玉凤钗悄悄放在案台便的盒子中,盒盖缓缓盖上时,她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又很快被一贯的温柔笑意取代,不动声色地将盒子放在了身侧,倾身上前耐心地与孙小姐讲解衣样中的新意。 孙小姐定下了两套价值不菲的衣裙后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衣阁,越歌目送着她的马车渐渐走远,松了一口气,转身时正与笑得如同春花儿般灿烂的周盈碰了个面对面,被她拉着袖子转了好几圈,才头晕脑胀的弄明白她又数银子数得高兴疯了。 “私人订制”为锦云衣阁包揽了一大批有品位肯花钱的客人,有了这些人的狂热,锦云衣阁这几月的进账额一再疯长,周盈日日在银子堆里打滚,越发地养出了几分财迷的习惯,可惜眼下银子有了,却每日只能守着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数着玩。数得久了也觉得无聊的紧。 有银子没处花和花钱时没银子,那种失落感原来真的是一样一样的。 虽说失落,但毕竟从小康成功晋升到了土豪阶层,总归还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儿,周盈将银子入了账后。特意留出一部分做庆贺用,挣了钱就摆庆功宴这是她一贯的作风,虽然一有钱就胡吃海喝神马的很俗气,但她就是红尘中一俗人,玩不了什么高雅,那就一门心思地俗下去。全凭高兴就好。 可惜唐小贱还在千里之外忙着泡妞抽不出身与他们同乐乐,阿么又有正事来不了,算上莫何一共只有四个人,却一点没妨碍了周盈折腾,光吃菜喝酒不算。还提出了玩骰子罚酒的损招,结果被店小二恭敬送出酒楼的门时,四个人中除了滴酒未沾的越歌,剩下三个都不同程度的醉了。 被坑得最惨的莫过赋儿,她本身酒量就浅奈何运气也最差,摇骰子时一直摇到“喝酒”,偏偏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现下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被莫何抱着往马车那里走,嘴里还嚷嚷着要与周盈耍骰子决一死战,周盈被越歌搀着软着腿往前去。一路上磕磕绊绊的还不如被公主抱的赋儿,好不容易三个人搀扶着爬上马车,周盈一边托着喝醉酒就往人身上缠的赋儿,一边还记得提醒莫何驾车时走得慢些,方才席间他也喝了不少,抱着赋儿走时步伐也没得平日里那般稳健。眼下他们几个的情况搁现代社会就是红果果一酒后驾驶,虽说长安城没有交通警察查醉驾。晚上街上来往的马车也没几辆,但要是没留神一头撞到墙上或树上。那滋味也够受的。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往府里走,车外静谧无声,少有人走动,只有马车轮碾压路面的辘辘声响,赋儿已经睡过去了,枕在周盈膝头,不知做了什么美梦高兴的直哼哼,周盈则将身子向一侧歪,轻靠在越歌身上闭目养神,越歌的手在她背后有节奏的轻拍,那节奏着实舒服,不多时周盈也有了几分睡衣,渐渐的听不分明车外的声响。 马车蓦然转了个大弯,周盈一时没醒过来,直到被惯性甩出去一头撞在了车璧上,还恍然以为是谁猛打了方向盘,还没来及捂着脑袋右边磕出的胞喊一声疼,马车又是一个急掉头,车中三人被这力道带得猛往左边趴去,一个两个三个摞成了一个三明治,周盈虽然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个,但她怕压坏了越歌,情急之下往后仰了仰,自己先于越歌一头撞在了左车璧上,赋儿则整个撞在了她身上,两厢力道让她疼得闷哼一声,当即就看见了漫天的星星。 两个大拐弯后马车疾速向前行驶,越歌惊魂未定的扶住疼得爬不起来的周盈,另一只手越过周盈去拉瘫倒在地上的赋儿,掀开车帘往外瞥了一眼,顿时面色大变,在周盈耳边急声道:“后面有人在追我们!” 周盈脑子被撞得不轻,晕乎乎的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越歌喊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她喊得是什么,扶着马车璧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刚将头伸出车帘外,就听见夜风中衣袍带风疾速而来的声响。 追人居然不骑马,仰仗轻功还能穷追不舍,这次真是翻了小人遇到高手了。 “这是在往哪里去?”风声太大,周盈只得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莫何沉着脸回话:“本想往阿么府上方向去,没想到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正将我们往死路上逼。” 他话音未落,周盈便循着月光看到了前面的路况:那原本宽敞的通途上如今正横着两颗两人粗的树,显然是才被人砍断用以拦路的。 这些人早就算好了他们的逃路,想必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四通八达的长安城早就在他们事先安排下变成了一条四通八达的死路,无论马车怎么走,到最后都是同样的结果。 眼下马车离拦路的树不过三十米远,此时若是减速尚能在树之前停住,但也意味着他们会被后面的人追上,可若是不停下,马车轮必然越不过这样粗的树干,到时只怕会是车毁人伤的后果。 两种结果都是如出一辙,无论是停是前都好像没有生路。 周盈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前方拦路的树后似乎突然出现了一队人影,她不禁揉了揉眼睛,看到的却是那几人正屏气凝神准备搭弓放箭的场景,不由心中大骇。 前有狼后有虎。 而马车已经停不下来了。 天空一轮皎皎明月兀自注视着这一场暗夜中的刺杀,月光反射在箭矢锋利的尖头上,寒光直逼人心。 莫何已经松了手中紧持的缰绳,反手拔出了腰间终日不离身的佩剑,双目炯炯的看着那些准备放箭之人。 几声箭矢破空之声,像是同时放箭才有的整齐声响,然而除了一只箭直朝他们而来外,剩下的几只都是叫嚣着越过马车直朝后而去。 射向马车的那支并未射任何人,而是直射中了马腿,马失前蹄猛然向前栽去,重重的摔在断树桩前,失去了前进动力,马车速度骤然减慢,又不知车轮下绊到了什么,竟也奇迹般的在撞到横在中央的树桩前停了下来,前轮离树桩也不过一指头远的距离。 射箭之人见状,纷纷拔刀向前,未曾理会马车中人,直朝后面堪堪追来的人而去,两伙人厮杀在一起,因都是黑衣蒙面,很快便分不清楚谁是谁。 莫何伸手将赋儿从车上拽出来扛在肩上,把周盈和越歌护在身后,握紧手中的剑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酣战的两方人。 两方人中有一方人多势众,很快便占了优势,有解决完对手的挥剑便朝莫何他们这边来,莫何顾不得其他,将赋儿往地上一扔挥剑迎上前去,杀气腾腾迎面而来的人却被一支不知从哪里射出的箭分了神,在他挥剑砍断那支朝他飞去箭矢的同时,莫何手中的长剑已然划过他的颈部,切断了血脉。 周盈持弓的手不住颤抖,却还是强撑着一副自若神情,搭上了第二支箭,瞄准了往这里来的第二个人。 射箭技艺还是在卢氏时小七闲暇教给她的,当时经历过山贼一事后,她自觉要学得一两门防身技艺,奈何本身天资不高,唯独搭弓射箭还像些样子,小七教得也耐心,时日长了虽说到不了百发百中,却也能十拿九稳。 近攻靠力,远攻靠准,关键时刻能将箭射准,就算不能第一时间射杀了敌人,也能阻隔对方追踪的脚步,给自己赢得生的时间。 如今离她脱离卢氏已经一年有余,却不曾想这门在卢氏还未来及派上用场的技艺,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有了用武之地。 第二支箭射出去的时候,对方显然已经有了警觉,找书苑 wwzhaoshuyun 轻巧的闪身避开,周盈忙去抓越歌手中的箭,还未等她抓稳,一支利箭就顺着她耳际呼啸而过,借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躲过她箭矢的那人眼下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好运,刚险险躲过右边的箭,就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箭矢射中了要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一声就倒地而亡。 周盈仓皇回头望去,阿么正带着人犹如天兵神降一般出现,随他一道来的竟然还有郑恒。 “你带她们先走。”阿么肃声对郑恒道,便和莫何一道带着手下人迎上那群一路穷追不舍的杀手。 郑恒手下的人一个扛起赋儿,一个架起越歌,周盈这才看见在他身后的街角处似乎停着一辆马车,郑恒二话不说拉着她便往马车那里疾步走去,一路上频频回头寻什么,眉头皱得很深。 坐上马车之后郑恒的眉头依旧紧锁着,周盈有些不好的预感,禁不住问他:“难道是阿么他们敌不过?” 郑恒摇头,缓缓道:“只是觉得这些人的数目似乎不大对。”(未完待续) 第54章 身有夺命香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周盈的心却随着他的那句话跌入了深渊之中。 车头突然传来两声惨叫,还未等周盈反应过来,疾驰的马车却陷入了失去方向的混乱状态,横冲直撞的过程中车轮紧贴着墙刮过,难听的剐蹭声响让人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郑恒面色微变,手紧紧地抓住车璧边缘控制住身体的平衡,夜风夹杂着混乱的车轮碾压声,撩动着车帘剧烈地晃动,郑恒伸手抓住那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车帘,猛地用力将其扯下,空无一人的车头便暴露在眼前。 “小心!他们还会放箭的!”周盈突然从后面拉住他,扯着嗓子阻拦。 方才留在外面驾车的二人未必不是高手,却连反应都不来及就被射杀了,而郑恒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比他们更有身手,周盈虽然谈不上喜欢他,却也不能看他白白的去送死。 郑恒沉声道:“无碍,一时半会儿他们还追不上。” 方才他们放箭时惊到了马,眼下已经疾驰了这样远的距离,人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马,即便是穷追不舍,也还需一会儿片刻才能再追上来。 操控了缰绳后,郑恒很快便控制住了方向,马车也不似先前那般到处乱撞乱蹭,但速度却明显降下了不少,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后面的人撵上,这样大的目标想要逃掉是不可能,只能先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 思及此,郑恒突然猛拉缰绳,生生将马奔跑的方向扭转到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之中,小巷中策马极不安全。但好在回环曲折,又复杂多变,用来躲避恰是上上之选。 到小巷中后,郑恒将车速慢慢控住,只等寻到一处何时地便停下。一直做在他身侧艰难在颠簸中保持平衡的周盈突然叫住他。 “不要停下马车,没有时间了,稍微降下速度我们跳车。” 她的话里听不出十拿九稳的保证,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底气不足,然而那口气却很像一个久久混迹于赌桌的狂赌之徒才有的豪迈,不论结果如何。只看敢不敢孤注一掷豪赌一场。 郑恒果然依言稍稍降下了车速,那厢周盈同越歌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只见越歌坚定的点了点头,她便伸手揽住越歌的肩膀,紧闭着双目毫不犹豫地从还在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疾行的马车很快将在地上滚做一团的二人甩在了后面。郑恒松开缰绳,伸手从车里捞出还在昏睡的赋儿,瞅准了时机亦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在跃起的瞬间,他手上的一把匕首也狠狠地插入了马背之上,只听一声嘶啸,马车立刻向前飞奔而去。 来不及多想,郑恒扛起赋儿向前紧跑了几步。蹙眉看扶着越歌的周盈。 “怎么了?” “没看好地方,越歌扭着脚了。” “先进院子里去,找个地方躲起来。”郑恒空出一只手推开了一扇破门。顺势搀了越歌一把,等她二人进了院子中,他才将门虚掩上,大步追上走在前面的二人。 院子里面是一派荒草丛生的场景,一看便知是废弃多年没有人居住,可惜这院子布局分外简单。没有什么十分隐蔽的地方,只得先暂时藏在了东厢。东厢的墙上破了一个大洞,若是有人从门口寻到这里。尚可以从洞口往外跑,但若是有人从两个方向夹击,那就真是插翅难逃了。 看清了形势,周盈有些犯难,转过身来想看看院子里还有没有什么干枯的井之类的可以躲避,就只见一道凌厉寒光直朝郑恒而来,而扛着赋儿的郑恒却恍然不觉。 “小心!” 本能地上前推了郑恒一把,郑恒肩上扛着个赋儿,本就站不稳,被她一推立刻向一旁摔去,那寒光堪堪从他发际擦边而过,呼啸的风声让郑恒有了察觉,不等看清那支本该射向他的箭最终射向了何处,他猛地松开赋儿转过身去,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身上宽大的衣袍扬起一道弧度,而那弧度之下的一抹银光只是昙花一现般闪过,却在那挥刀之人尚未近身之前,稳稳地刺入他的喉中。 持刀人仰面倒下的同时,与他同来那人手中的刀刃则顺势砍在了郑恒的手臂上,郑恒手上的匕首登时落在了地上,那人面色一冷,刀锋一转直砍向他的要害之处。 一支羽箭在他的刀落下之前狠狠地没入了他的胸口,不过眨眼间他就步了同伴的后尘,倒下之前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似乎很是不能相信自己最后居然是死在了一个小女子手上。 这是今晚周盈射杀的第二个人,第一个是远距离,加上天黑,只模糊地看见了对方倒下的身影,而这样近距离到将对方死前的惊诧和不甘心尽收眼底,周盈心中突然泛起了一种恶心的感觉,连那攥着弓被汗浸湿的手心都变得冰凉而粘腻,就好像是攥着满手的血腥一样。 她杀人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眨眼间就在她手中陨落了两条人命。 当初同小七学射箭就是为了防身,然而真到了派上用场的那一刻,她却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竟然学会了这样一门专用来取人性命的技艺。 人之生死在周盈眼中是天大的事,然而看在郑恒眼中,不过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存之道。重新将赋儿扛在肩膀上,他受伤的那只手已经动不了,只得对还看着地上两具尸身发愣的周盈急声催促道:“这里太显眼了,躲到里面去。” 周盈回过神来,仓皇应了一声,扶起越歌匆匆往破屋里走,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衣袖煽动了一下,一股幽幽香气立即顺着风扩散开来。 “这味道……”郑恒突然脸色剧变,周盈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那挥之不去的香味。 平日里早已因习惯而被她忽略的味道,眼下却好似成了催命符一般,就算是隐蔽得再深,循着这味道那些人也最终会找到这里来。 方才死得是那两个人,若是再来一次,恐怕死得就是他们几个了。思及此,她不由自主地将头转向一旁紧皱眉头的郑恒。 “如今到了这一步,你会独善其身么?” 周盈忽然开口问道,在月下盈盈发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郑恒的眼睛,似要从眼里看出他心底的真实想法。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将他微至纤毫的表情变化都看入眼底,只因为这些可能会被忽略掉的变化,将决定她是否要冒这一次险。 “若要独善其身,我何必随你们一同跳车。”郑恒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低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信你。”周盈的决定下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迅速的一如她忽然回身毫不犹豫地击在越歌脑后的动作,这一招是她从小七那里学来得第二招,既快又狠,越歌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软软地倒下了。 安置好越歌,周盈从腰间取下一样东西来,交到了郑恒手中。 “这是我专门用来防备你的,匕首削铁如泥,最重要的是上面的毒药是我重金买下的,见血封喉,留给你们防身用,我送你一命,你替我保住她们的命,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言罢她单手撑地站起身来便往外跑去,郑恒眼疾手快伸手,狠狠将她拽回来。 “你做什么,这样跑出去难道是去找死不成?” “你莫要拦我,险种求生的道理,你应当比我更明白。” 她的话条缕分明,神情理智无比,显然不是一时脑热做出的冲动之举,在危险境况下不想着独善其身,反而是以身犯险保他人无虞,如此举动让见惯了许多比眼下更危机场面的郑恒也禁不住为之一愣。 身处险境时,为了赢得时机,他也会选择一两人作牺牲,来保全更多的人,但像这样迫不及待要自我牺牲保全他人的,他也曾听说过,但真正亲眼见的,唯有眼前这一个。找书苑 .zhaohuanco 我向来不惧鬼神,你的威胁于我不过儿戏一般,恐怕没有什么作用。”他自知多说无用,却还是不能问上一问:她凭什么这般笃定,连犹豫都不曾有,就轻信了曾经差点杀死自己的人? “我知道,”周盈深吸一口气,坦然承认:“我从未想过用所谓鬼神之说就能吓住你,但我知道你郑恒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个小人。” 人生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赌局,最高的筹码莫过于性命,她已经拿自己的性命赌了许多次,在人生赌局上早已算得上是亡命赌徒,自然不在乎是多一次还是少一次。 “比起那些人,我更愿意相信你,所以……拜托了。” 她低声说完这番话,趁着郑恒沉默的瞬间,突然出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了郑恒那只受伤的胳膊上,震颤让已经有些麻木伤口剧痛不已,郑恒本能的手一软,周盈已经挣开他的手跑了出去,她跑得很快,像是怕被什么阻拦一般,夜风迎面吹来,她的衣袂随风而舞,如同即将振翅高飞的蝴蝶,翩然远去,不消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未完待续)r655 第55章 死里险逃生 这一幕险境中迸发出的美感给了郑恒前所未有的震撼。 夜色月下,她衣袂带风翩然而去的背影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连同她说过的话,以一种神秘又不能抗拒的力量,恍若镌刻一般的深深印在郑恒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他与她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彼此僵持对立,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这样的一个夜晚,这个他从见第一面就被莫名吸引的女子,留在他心灵深处最深刻的悸动,至死刻骨铭心。 周盈跑出荒废的院落,小心将门掩上,选了一个逆风的方向奋力狂奔。 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试图跑过这样快过,脚上的鞋子随着快速的奔跑早不知被甩到了那里去,尖锐的石子硌着她的脚板,她却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感官已经模糊,剩下的只有眼前的路,身上的香味被风吹散开来,蜿蜒了一路,这是她故意留下的讯息,只等着他们察觉后追来。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果然响起了马蹄声,愈来愈近,一滴汗从她额前坠下,模糊了一路颠簸的视线,她闭上眼,黑暗之中只剩下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急促的呼吸声,然而已经麻木的感官却在这黑暗之中再度复苏。 从马上伸出一只手,快而准地抓住了周盈的右臂,不等她反抗就将她强行拉到了马背上。 周盈惊魂未定地在马背上坐定,还未来及喘匀气,鼻尖就先闻到了沁人心脾的香味,她心中一惊扭过头去,兰若俊美的脸庞赫然在她眼前。 大惊之下突遇大喜,就好像是在漫漫黑夜中突然看见了曙光,那种巨大到足以让理智的人发疯,让冷血的人落泪的喜悦如洪水般冲击着她脆弱的感官,不知是不是把她的脑子给震荡坏了,她竟觉得眼前这张脸看上去竟是前所未有的顺眼。 察觉到她的灼灼眼神,兰若轻笑出声,向前倾了倾身体,近乎贴在她后背上,在她耳畔呵气道:“这般眼神看着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他一开口,周盈这边对他的好感就开始蹭蹭蹭地往下掉,很快就掉回了离原点高不了多少的位置。 “你怎么来了?” “半个长安城都是你的味道,如此反常,我又岂能不来一探究竟。” 他悠然说着,末了忽然轻笑道:“没想到还真让我英雄救美了,如何,往下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呢?” 许你个大头鬼!周盈在心中愤愤暗骂,这个死色狼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这么不正经,真是那个什么改不了什么。 “你来的时候,可见着了阿么他们?” “见到了。”兰若镇定自若地操控着缰绳,让马掉头:“他们已经料理了那些刺客,正在到处寻你们。” 周盈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他赶紧往她来的那处荒废院子去。 兰若带着周盈回到先前躲避的那处院落时,阿么早就已经到了,赋儿已经被人安放在了马车上,越歌在车前站着,似乎在等她,阿么和郑恒则站在门口,一个愁眉紧锁听着另一个小声的说些什么。 似乎是听见了马蹄声,郑恒回头看见了马上的兰若,回头又与阿么说了些什么,只见阿么点了点头,郑恒便朝站在墙边等候的手下挥了挥手,其中有一人牵着一匹马走过来,郑恒二话没说便跃上了马背,与兰若在马背之上遥遥对望了一眼后,扬鞭策马而去。 就着兰若的手从马上跳下来,阿么当即迎了上来。 “如何,可曾伤着了?” 若说大伤却是没有,只是方才疯跑时跑掉了些,脚底恐怕伤得不轻,现下脚冻麻了不觉得,只怕回去缓过劲来够她咬上好几日的牙了。 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跑开的原因,周盈不禁有些火大,扭头冲兰若怒道:“要不是你的那个洗都洗不掉的破香容易暴露目标,我用得这么跑么,赶紧的把这味道给我除了,不然跟你没完!” 兰若闻言粲然一笑:“如此甚好,你若与我没完,我必求之不得。” 一句屡试不爽的威胁竟然被他曲解成这个样子,周盈只恨得差点没把牙给咬碎,似乎这个兰若对于如何挑战人的忍耐底线尤为娴熟,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她火冒三丈,开始周盈还以为是自己脾气不好冲动易怒,渐渐的与他接触多了,才发现自己确实一直是温柔贤良一朵静花,奈何对方有一双催化辣手,如何能让她不大动肝火。 见她吹胡子瞪眼的生气模样,兰若愈发觉得好笑,忍了忍才没伸手去捏捏她因生气而显得格外鼓鼓的脸颊,话锋一转悠悠道:“若非那香气,今日恐怕我有心救你,也无力而为,是福不是祸,且留着吧。” 言罢不等周盈反驳,他便转身潇洒地跨上马背,居高临下地对阿么道:“夜半三更是非多,早些带她们回去歇息,有什么明日再查也不晚。” 兰若策马离去后,周盈被阿么架上了马车,并安排了四个护卫帮衬着莫何,务必将她们妥善送回府去。 马车离开后,在一侧等候的一个手下将一只盒子双手捧上给阿么。 乍见那只盒子,阿么神情一怔,微微有些意想不到的惊诧之色。 捧着盒子的手下低声道:“越歌姑娘让在下将这只盒子还给公子。” 阿么伸手接过盒子打开来看,盒中静静躺着的凤头钗在月下愈发的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然而他的心境却似被这流光迎面刺中一般,一腔希望全然化作了无边茫然。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可还说过了什么。” 属下微微顿了顿,恭声道:“直说等他们离开后再交给公子,其他的便没有了。” “我知道了。”阿么反手将盒盖合上,朗声吩咐静默一旁等候的手下。 “将活着的人统统带回去,今夜务必要问出些东西来。” 郑恒一路策马回了自己的府邸,下马时眼前蓦然一花,身子一踉跄险些摔倒,站在一旁的马童面色一变,忙顺势扶了他一把,只这一下,就觉得掌心似乎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沾湿了,疑惑地瞥了一眼才赫然发现竟然是血。 “不妨事,门口的马车怎么回事,可是府中来人了?” 马童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方才匆匆忙忙来得,管家亲自请进去的,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公子您……” 郑恒摆开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部分疼痛,很快便恢复了往日一贯的神色,若无其事地往府里走。 刚进了大门没走几步,就有一英武的年轻人迎上来,看见了长孙晟,郑恒心中便已经猜到了在里面等候的那人究竟是谁。 长孙晟面露担忧神色,又见郑恒略有些不自然的行走动作,顿时心下了然,伸手扶了他一扶。 “大师兄,你受伤了?” 郑恒沉声道:“无碍,小伤罢了。” 长孙晟拿出从不离身的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来递给他:“服下暂且止血止痛。”等郑恒将那枚药丸咽下,他才忧心忡忡与他低声道:“师兄,眼下你恐怕有麻烦了。” 服下药丸之后果然好多了,郑恒舒了一口气,方才因疼痛而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也回了几分血色,抬眸向他身后的厅堂中遥遥一望,郑恒对着为他担忧的少年微微一笑,在他的注视下信步朝灯火通明的厅中走去。 即便是年逾五十,独孤夫人的脸上却未见一丝岁月的痕迹,依旧容貌姣好,宛若三十岁妇人一般,唯有那双眼睛,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看过万事变迁才会造就的深邃和犀利。 眼下面对着她这般犀利得能看透人心的眼神,郑恒却愈发笑得温润得体,索性连还在向外渗血的伤口都不管了,径自在独孤夫人面前坐下,隔着一张桌案,等着她的发话。 “郑恒,你的胆子当真是一日比一日大了。” 不过寥寥几字,透出的寒意却将想进来添茶的小童下了一跳,找书苑.zhouyuan 腿一软,手中的托盘整个合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茶壶立刻变成了一堆四分五裂的碎片。 不动声色地将那吓破了胆子的小童遣走,郑恒将目光从地上那对犹冒白烟的碎片上移开,再看向独孤夫人时,眸中已然比先前更多了几分坦然。 “夫人露夜前来,是为了兴师问罪么?” “不然你以为如何?”独孤夫人冷声质问,眼中寒意更盛:“我让你辅佐阿么,不止是让你辅佐他政事谋略,他日常亲近得都是些什么人你也应当格外留心,锦云衣阁的那伙人个个都是来历不明,更何况其中竟还有一个突厥人!可你竟然留他们在阿么身边这样久,将他带得愈发不喜政事,如今竟还敢公然与我抗衡,郑恒,你这条命是不是不想要了。” 她一番话说得威胁力十足,她的身份注定了这些并非只会是口头上的威胁,门外守着的长孙晟闻言心都惊了一惊,然而直面威胁的郑恒却并无半分惧怕之意。 “夫人,并非是郑恒不想活,”他低声缓缓道:“是您的心太急了。”r1152 第56章 偷龙转凤计 独孤夫人不置可否,等着他的下文。 “锦云衣阁的那些人,身世如何我早已一清二楚,一直按兵不动并非是我刻意放纵,而是有些事情,未必是斩草除根就能以绝后患的。” 独孤夫人闻言,面色一凛:“你之意思,我今日派人去除掉他们,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仅仅是多此一举,还险些酿成大祸。”郑恒毫不客气地否定,让独孤夫人面色更为不悦,然而对着这个被她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她一直是格外多一份宽容,便按捺住心底的不悦示意他往下说。 “阿么对那三名女子皆有救命之恩在前,现下已经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从小到大与他亲近的人不多,能三番两次不惜以身犯险施以援手,足可见他将这些人看得有多珍视,若是我今日不曾插手,让夫人如愿将这几人尽数除去,想必不用等过了今晚,就会有人将真相摊到阿么面前,届时就算是阿么再孝顺,恐怕也不能接受夫人此举,母子间的嫌隙必定就结下了。为了这么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却坏了最重要的母子情分,夫人反观自己的举动,是否算一大失呢?” “郑恒,”独孤夫人静静听完他一席话,神情愈发冷傲,看着他缓缓道:“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费这些口舌,无非就是舍不得这其中的一个人死。那个人是谁?是叫越歌的那个,还是什么周盈?” 今晚周盈说过的那些话现下还在他脑海中回荡,扰乱着他一贯条缕清晰的思维,甚至有这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一片空白,只有月光之下一道身影翩然远去的场景在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 郑恒深吸一口气,对着步步紧逼的独孤夫人,在片刻的沉默后终于下定决心。摊开了能保住周盈性命的那张底牌。 “是周盈。”他直截了当地承认,抬头直视着独孤夫人眼中的滔天怒意。 “她不能死,并非是我舍不得,而是她有比死更大的价值。” “什么价值?” “皇后之事一直是夫人一块心病,然而皇后性情软弱,在宫中难以为生。与其靠夫人屡屡入宫求皇上开恩放皇后一马,不如选派一聪慧女子入宫扶持,为防变故,此女子一定不能成为天子妃妾,最好是皇上名正言顺的姐妹。” 独孤夫人闻言顿了顿。再开口时依然没有了先前的咄咄逼人:“你的意思,这个周盈是你看中的人选?” “据我所知,周盈原本是长安一商户家的小姐,在母家时极为不受宠,后来借着被掳走脱离了周家,不过短短两年间就白手起家经营起了如今长安城中风头最盛的第一衣阁,又与包括陈王府二位公子在内的诸多长安权贵交好,其过人聪慧和为人玲珑可见一斑。依在下看。她担此大任绰绰有余,而眼下又正是千载难逢好时机。” 突厥可汗派使臣前来求亲,宇文赟选中了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封为千金帝姬远嫁突厥和亲。然而嫁妆还未准备妥当,就传来了可汗横死的噩耗,但帝姬已经许婚可汗,还未出嫁便成了前可汗的遗孀,照突厥的规矩应当转嫁给新可汗,却不再是王后。只能成为一个妃妾。 如此奇耻大辱之事,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姬自然不能接受。听闻消息之后便在房中自缢而死。皇上还不知千金帝姬死讯,一直派人来催促帝姬入宫待嫁。赵王眼下正在寻找合适女子冒充千金帝姬送入宫中,此事于他们,可不就是天时地利的好时机。 “现下突厥新可汗还未即位,又值丧期,帝姬远嫁也需半年之后,倘若能借着这个由头以周盈冒充帝姬入宫,以她的聪慧足可以保皇后在大业得成前安宁……夫人以为此计策如何?” 独孤夫人细细品量了一番,一直冷若寒冰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错。”她微笑着点头,欣慰感叹道:“果然是你看得更远,我没看错你,只是眼下尚有一麻烦,那个周盈并非好哄骗的痴傻之辈,似乎也不能许以大利来买通她为我办事,那么你打算用什么来说服她?” “不必说服,夫人只要能保住一个人,周盈自然会心甘情愿听从调遣。” 独孤夫人走时的心情明显比来时要好,虽然依旧是板着一张脸,但眼角眉梢却是一派轻松之色,长孙晟将她送到了马车上,隔着车帘低声说了几句话,独孤夫人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车夫便扬鞭赶着马车从长孙晟面前羊场而过,直往随国公府的走方向去。 长孙晟寻到厢房中时,郑恒正在处理手臂上的刀伤。伤口新鲜时未及时处理,中途又服了止血的药丸,眼下血已经干涸凝固,将衣裳紧紧贴在了皮肉之上,郑恒稍稍用力将那黏贴的衣服碎片撕下,伤口又开始血流如注。 长孙晟紧往前走了几步,替过他不住颤抖的手,十分娴熟地将伤口处理妥当,敷上药粉后再妥当地包扎好。 “今日之事,多亏你提前通风报信,否则即便是我赶到,也回天乏术。” 长孙晟用沾湿的帕子擦拭手心沾染的血迹,低眉道:“其实师兄根本不必走这一遭,方才你与夫人的话我在外面也听了个大概,冒充千金帝姬入宫的人选师兄早就着我准备妥当,如今却突然换做了周盈,师兄临时改主意,是为了保她一命吧?” 二人虽不若寻常师兄弟一般是从小朝夕相处长大,但长孙晟天生擅长揣测旁人的想法,对于这个足智多谋又胆识过人的师兄,他一向是敬重有加,如今见他舍近求远选了一条弯路去走,还险些因此得罪了独孤夫人,然而比起得罪独孤夫人,长孙晟更为忧心的是师兄近来明显反常多变的态度。 面对素日最为亲近的师弟的质疑,郑恒只是一笑置之,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做过多解释,师父临终前的遗命是他毕生信奉的使命,他愿意为达成这使命而付出一切,包括他的性命,因而在这条恪守使命之路上,即便有这么一两个人的出现,曾经让杀伐果断的他有过迟疑,但也不会改变他一直坚守的初衷。 以他一贯的标准来看,周盈其人的确算得上是潜在的威胁,虽说眼下她并未掀起过什么波浪,但她本身所拥有的那些东西,决定了一旦她存心插手,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的结果,对于这种潜在的威胁,郑恒一贯的手段是锄而去之,这些年他不知因这样的理由除掉过多少可能对大势造成威胁的人,对于这些人的消失,他一直看作是大势所趋中必然要有的牺牲,然而当面对的人是周盈时,他却迟迟不能判定了她的生死。 或许真的如同师父叹息的一般,这个世上总有这么几个人是比之其他人更为特殊的存在,他/她的特殊对于你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但你面对他/她时,即便脑中再清楚明确对方的危险性,却很难真的下得去手。 这样的人就是天生的克星,因为有克星,这世上才没有真正天下无敌的人,也是因为有了克星,人之一生才能一直延绵下去,直到生之尽头。 这便应正了相克相生的道理。 郑恒淡然一笑,随手拽了一件袍子简单披上,对着愁眉紧锁的师弟缓缓解释道:“先前准备的人虽说忠心,但一举一动太过刻板,你要知道这宫中不乏明眼人,若是轻易被看出端倪,很容易就被抓住把柄生出事端。周盈则不同,她本就在市井之中,身上没有刻意雕琢过的痕迹,所想所做也是随心而发,不容易被人猜透,当是最上乘的人选。” “可她终归不是我们的人,若是心生变数,又身在宫中,我们鞭长莫及,即便是制住了一个越歌在手,也难保无虞,毕竟她们二人只是金兰之交,并非真正的血亲姐妹,情势危急之下甩手不管也在情理之中。” 长孙晟的担忧不无道理,乱世之下人情浅薄,手足姐妹间也未必都能同甘共苦,这种亲眷间的背叛他早已习以为常,更何况是结义的兄弟姐妹之情,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把戏罢了,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对他的话,找书苑 w.zhaoshuyuan 郑恒并不赞同,却也没直接反驳,长孙晟将人情看得淡薄,不过是他从小就饱尝了人情冷暖,对此道格外深恶痛绝,若是他能体会一番真情实意,想必就能理解周盈和越歌之间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的手足之情。 然而这种从小到大已经根深蒂固的认识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扭转过来的,郑恒也无心同他多说什么大道理,只慢悠悠的喝了半盏茶,才悠悠道:“行也不行,日后你就能看明白了,眼下你只管一心去查莫何和越歌的身世即可,其它的不必操心。” 郑恒话已至此,长孙晟也觉得多说无益,他的这位师兄,脾性一贯温和如寻常贵族公子,但内里却是个不容易改变心意的人,他若是认准了一件事,势必会一直做下去,旁人说再多也没有用,而事实证明,他认定并执意做下去的事,从未有一件有过失手,并且会得到比料想更加意想不到的结果。 对于郑恒的能耐,长孙晟从来没有过半分怀疑,而对师兄的话,他一贯是听从并跟从的,眼下也不会例外。(未完待续) ... ... () 第57章 被骗入府中 周盈觉得自己近来一定是触到了那尊大神的眉头,短短一个月居然遇上两次刺杀,这几率堪比一个月只买了两次彩票结果两次都中了一等奖,寻常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她居然频频遇到,这等霉运当真是绝无仅有的,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去烧香拜佛。 虽然刚刚有惊无险了一场,但日子还是要照过,锦云衣阁还是要照开,那么门也是得出的,既然已经出了门,那么这一趟走多远,其实就不是个重点了。 为保得无虞,周盈再三思量还是决定选最近的香积寺来烧这柱平安香。平日里不礼佛事,眼下到了佛家清静之地,响起缭绕,钟声悦耳,瞬间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这充溢四周的灵气给洗礼了一遍,虽说心里还是决定求神拜佛不太靠谱,不过眼下她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更靠谱的法子,只得虔诚地将菩萨求了再求,又捐了一大笔香火钱,从香积寺大门出来时感觉膝盖都跪麻了,心里却还是没怎么觉得有底儿。 此次她是同越歌赋儿一道来的,只是她坚信多求才能显示诚心,所以比她们多留了一会儿,原本约好在门口湖边停着的马车旁碰面,然而等她走到马车,那里却空无一人。 周盈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儿,慌乱之中四下张望,只见从湖岸边似乎正蹒跚着走来几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一脸慌张的赋儿和浑身*的越歌,而越歌手中正费力搀扶着一个同样*如落汤鸡般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一路走来时腿都是软得,脸上一分血色都没有。还没走到马车前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紧跟在后面的赋儿忙伸手扶了一把,二人加上后凑上去的周盈,齐心协力才将晕倒的那位给弄上马车。 “你这是怎么了,这个人又是谁?”周盈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来递给越歌擦脸上的水。弄不明白怎么一眼不见她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狼狈样子。 “这位夫人失足落了水,这里往来的人少,看见的又都不识水性,我便下水去救人了。”越歌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下,她本就是南方生人,从小就长在水边。水性自然不差,虽说已经多年未下过水,但救一个落水妇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她还未来及问清楚这位姓甚名谁家在哪里,对方就晕倒了。着实让她有些无措。 好人做到底,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算是一件功德,便干脆把这不知身份姓名的妇人直接带回家去了,途中有捎带着叫上了一个医士,在府中为她对症下了一副药,换了干衣裳又喂了热药,捂着被子睡到午后。人便悠悠的醒过来了,只是精气神还没恢复,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恹恹的。说话也模糊不清,越歌将耳朵紧凑到她嘴边,屏气凝神地仔细听了半晌,才听明白她说的地方。 派人去送过信后,很快便有人匆匆赶来了,带头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妇。一看那派头便知是大家夫人身边的亲信人物,浑身上下透出的气质让周盈乍看之下竟然联想到一个曾经家喻户晓的名人——容嬷嬷。 话说这位“容嬷嬷”带着几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急匆匆地从进了门。乍见床上躺着的人,顿时面色变了几变。各种表情在脸上流转了一个遍,只差没当场嚎出来。 “夫人……夫人?”趴在床边唤了几声,虚弱的人才有了反应,嘴唇蠕动说了几句什么,“容嬷嬷”脸上的表情又是走马灯似得变了变,而后从床边站起身来,一边吩咐跟来的那几个丫鬟把床上的夫人扶走,一边同越歌道谢。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待我家夫人转好,必定再度登门致谢。” “不过举手之劳,还请姑姑转告老夫人不要挂心,我——”衣袖蓦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越歌一愣低头看去,抓着她袖子的正是被扶着往外走的那位老夫人。 初冬湖水寒凉,这一番又是寒冷又是惊吓,她的脸色到现在依然难看,即使身上披着冬日里才穿的厚貂裘,却还制止不住的瑟瑟发抖,然而抓着越歌袖子的手却纤毫不松,越歌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位老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很是不寻常,似乎不是对恩人的感激,而是一种深深的不舍…… 见此场景,周盈和赋儿面面相觑,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而那个来接人的老姑姑却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了心底的往事一般。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掏出帕子来将眼泪拭干,再看向越歌时,眼中满是恳求。 “夫人必定是看见姑娘想起了早逝的小姐,我家小姐与姑娘年岁相当,也是这般秀致的模样,每每看到与小姐相似的姑娘家,夫人都情难自禁……不知姑娘能否同我们一起回趟府,等夫人清醒之后我等必然会将姑娘妥妥送回来。” “这……”越歌有些迟疑,那老姑姑见状忙道:“姑娘若不放心,可带人一同去作伴,老奴也只是担忧夫人,她痛失爱女已经十分可怜,眼下……” 她说着又有些哽咽,听得越歌心一软,便点头应下了。 周盈见越歌随着她们一道往外走,在后面急声道:“越歌,你要不先等一等,等莫何回来了再陪你一道去?”莫何一早便说有事出府了,眼下还没回来,虽说来得只是一帮妇孺,但不知根不知底儿的,周盈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要么我跟你一道去吧,这位……老姑姑,多我一个不嫌多吧?” “容嬷嬷”闻言忙摇头:“当然不多,二位姑娘同去自然可以,等我家夫人醒了必定再将二位妥妥的送回来。”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等周盈下了马车看见这阔气的府邸大门上高高悬挂的牌匾时,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中包含的哲理和玄机。 随国公府。 周盈再看向那个将她们诓来的老太太时,心中已经将她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面上却还是得端着一副不谙世事的祥和笑容,咬着牙微笑道:“眼下已经将人送到了,我们就不进去叨扰了,越歌,咱们回去吧。” “既已经到了门口,又怎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呢。”“容嬷嬷”端着一脸和煦微笑,微微挥了挥手,便有人上前,拦住了越歌和周盈的退路。 “请二位姑娘入府喝茶。” 周盈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隋朝开国皇帝杨坚的府邸上来个“一日游”,可惜眼下她心情忐忑,没能游出什么闲情逸致来,一路走来都感觉每一步像是踩在刀刃上一样。 落水的那位已经被小心妥当地抬走了,顺便还揪着袖子带走了越歌,比起她的忐忑不安,越歌十分的淡定,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一脸慌张的周盈,似乎的不明白她的慌张从何而来。 此情此景,周盈能给她的,也只剩下一个从容的微笑。毕竟她并不知晓抓着她袖子不放的这位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朝皇后,而这位独孤皇后,即便是浩瀚如烟的历史长河中也没将其埋没,而是被她以铁血手腕,在史书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越歌被独孤夫人一行带走后,周盈则被请到了一处厅堂中,这里已经备好了香气袭人的新茶,而闲坐在桌案前淡然品茶的那个温润身影,却让周盈的心顿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愤怒与了然。 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郑恒。”简简单单两个音节,在唇齿间流转一圈,却像是道尽了这一世的苍凉与无奈。 “我本以为,经过那一夜惊魂,你就算不能产生点患难与共的情谊,起码也会念着曾经那一点点的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她的脸上恬淡笑容依旧,仿佛只是在与他谈论今日的天气或是杯中的清茶,而不是在质问他究竟为何要将她拉入局中。 郑恒倒希望,她能厉声地质问他一番,而不是这般轻描淡写,每一个字里都透着再也不相交的淡漠疏离。 面对这样的周盈,他罕见的沉默了,即便有满腹经纶,找书苑ww.hashyan.又能舌绽莲花,但对着这样一个应该在愤怒悲戚之时却还能笑得云淡风轻,一字一句质问他的女子,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有时亦是无奈的代名,末了的末了,郑恒才从喉间低低的挤出恍若叹息的话语。 “对不住……” “既然到了这一步,有什么便直说吧,究竟怎样你们才能放过越歌她们,把条件尽管说来。”埋怨和质疑扭转不了乾坤,就如同她努力想让自己忘记那些不同,回归到普通人的行列中,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一场空梦,脆弱得经不起旁人的一个算计。 何为越努力越辛酸,这是曾经被无数人用以调侃的一句戏言,事到如今,周盈才真正品出了其中暗含的无奈和辛酸。 她和越歌再如何,在这些人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轻而易举就能让她们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周盈痛恨这样的超然权势,却不能不无奈低头,在这个没有人权的时代,这是想活下来的人唯一能有的选择。(未完待续) 第58章 算我欠你的 她眼中盛气凌人的光火,毫无预兆的渐渐熄灭,虽然仍是一脸的倔强神色,但那流转目光中的深恶痛绝却让已经为今日这一刻准备好了所有言辞的郑恒不由自主的沉默了。 周盈不理解他的沉默代表着怎样的意思,只以为他心虚了。然而越是焦躁的心情,越是不能忍受沉默的消磨,她皱了皱眉头,看着拈着茶杯坐在案前莫名出神的郑恒,心中愈发烦躁不安,不由看着他冷冷道:“怎得,有胆子做,没胆子说么?既然早就布好了局,如今终于如愿以偿把我拽进来了,不好好要挟要挟,怎对得起你在我身上费得这些个心思?” 郑恒神色依旧默然,似乎不打算开口反驳什么,就好像方才她的那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一样,她愤怒她怨恨她恶语相向,而他直坦然安心的做着自己的局外人。 周盈见此愈发恼怒,正欲再讥讽两句,身后突然传来的中气十足的低沉女音,却让她喉头打结,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独孤夫人便换好了一套衣裳,妆容一丝不苟,衣着华贵无比,若是忽略掉她犀利的眼神,这般款款而来,似乎与平日里经常光顾衣阁的那些豪门夫人也没什么差别。 她缓缓从门外走过来,仪态万千的模样让周盈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她走在华贵宫室之中,若是人人都有天命,那么这样的女人确实是天生游走在权利和富贵巅峰的人物。 “小姑娘,图一时口舌之快未必是好事,静水长流。只有懂得隐忍才能活得更长久。” 她的一番话十分浅显,内里的警告意味却十足。如今走到这一步,说不怕必然是假话,然而再怕也没有用处,如今她已经站在了虎口里。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既然只有非生即死的选择,以她一贯的信条,必然是要选能保全更多人的那条路。 周盈对这位独孤夫人的了解不过尔尔,毕竟后人多杜撰,关于这位赫赫有名的独孤皇后的真实性情谁也不能真正说清楚。但她知道以柔克刚的道理,若是对方性子强硬,硬碰硬必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也没命去谈什么条件。 思及此,她不由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稳下来。再开口时语气依然比之先前软了几分,却也不是一味的委曲求全,仔细听着还有几分铮然自傲的意味在其中。 即便是自知不低,也不能轻易地放下身段去,在这个高捧低踩的时代中,想要旁人看得起你,就得先稳住姿态端得起自己。 “承蒙夫人看重,费此周章将我二人请入这府中来。夫人若有需要,周盈愿意听从夫人差遣,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过那些不相干之人。” “很是识时务,果然不错。”独孤夫人用眼神打量着她,似乎对她这番知进退的话很是满意。 “郑恒,将你的计策说来与她听听吧。”独孤夫人突然话锋一转,点到了郑恒的名字,郑恒闻言身躯微微一震。抬头看向周盈时,她亦是一副微怔神情。继而化作了满脸的怒容,狠狠地瞪着他。 独孤夫人一番话轻巧地在周盈面前摆明了他在这件事中的功劳。眼下周盈心中必然是早已把他千刀万剐了,郑恒心中微微苦笑:经此一事,隔在他和周盈之间的那道鸿沟,恐怕是在难以跨越了,从此虽是共为一主,却再无并肩联手之可能。 虽同道但不相为谋,这才是独孤夫人最想看到的结果。 郑恒突然有些迷惘:他究竟是救了她,还是将她推向了深渊? 但无论如何,她的安稳人生,却是真的被他给毁掉了。 周盈将从郑恒那里得来的讯息消化完,只觉得有些恍惚的不能接受。 “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冒充赵王的女儿入宫?” 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千金帝姬,被赐婚和亲突厥,关于这位公主的生平和国仇家恨周盈都不是十分了解,却碰巧清楚不过她的结局——因与人私通,千金帝姬被夫君都蓝可汗一剑刺死,客死异乡,除了国仇未报身先死的遗憾,就连一块墓碑都没能留下。 一将功成万骨枯,千金帝姬不过是成就一段历史而必然奉上的牺牲品,而眼下,这注定牺牲的大任,却要由她来担负。 周盈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上涌,一种被愚弄和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 独孤夫人不会知晓千金帝姬的结局,郑恒也未必会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但千金帝姬究竟是怎么死的,郑恒心中一清二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要将这个必定会克死他乡的身份推给她,他究竟是什么居心? “你的性子同我年轻时一样,这样性子的女子必定是要做出些大事才不枉此生的,倘若你能以千金帝姬身份入宫,荣华富贵自然不在话下,还有皇后可以依仗,只要你能替丽华将皇后的位子保住,坐稳,我便可以保越歌荣华富贵,至于那个越歌……她既是父母双亡身世凄惨,我便将她收做我的义女,让她尊贵同大家小姐一般,一生无忧。如此交易,你可还满意?” 独孤夫人缓缓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而后好整以暇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她,分外平静的等着她的答案。 明明是没有余地,却又偏偏摆出一副可以商量的姿态,周盈抿唇一笑,笑容里不可避免的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嘲讽。 “原来夫人还准备了东西换我的衷心,当真是为了周盈煞费苦心。” 独孤夫人闻言也是一笑,慢条斯理道:“其实你也可以拒绝我,但你需知道,这件事并非只有你一人能做,换了旁人也是一样的,但你若失去了这次机会,剩给你的也只有死路一条。上一次能得人搭救死里逃生,但我不觉得你次次都会有这样好的运气。” 从随国公府出来,周盈显然比先前沉默了许多,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越歌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她一笑置之,心中愈发觉得不安起来。 方才那位夫人执意要收她做干女儿,她本想同周盈商量,却被那容嬷嬷留在房中同夫人一起吃茶,结果茶水翻了撒了那夫人一身,她便先去换了一身衣裳,等再回来时却没再提起要收干女儿的事儿。 可临出门前,容嬷嬷又来送了一样东西给她,说是早逝的大小姐生前最喜欢的簪子,越歌推脱不过只得勉强收下,方才同周盈提起那支簪子时,周盈竟然只是抿唇一笑,让她安心收下便是。 越歌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周盈眼下则在满心思索着日后的安排。 独孤夫人给剩下的时日并不多,周盈眼下便是想着,怎样在这不多的时日里,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方才她已经同独孤夫人要求过,越歌可以做她名义上的义女,但人必须要留在阿么府上。独孤夫人也答应了她的要求,如她那般身份,即便当场拒绝旁人也无可奈何,既然答应了,周盈信她不会反悔。 赋儿可以和越歌同去,阿么定然不会亏待他们两个,只是锦云衣阁恐怕日后再难回去了,那就一并交还给唐小贱,反正也是他出银子开得,里面的老师傅和小徒弟早就培养出来了,只是没有了新的衣样做噱头,恐怕“长安第一衣阁”的名号很快就会不保了……兴衰成败索性全由唐小贱自己处置吧。 她现在住得那处宅子倒还可以留下,日后赋儿若是出嫁,可以告诉阿么将之当做陪嫁用途,总比闲置了好。经营衣阁这么久,她还攒下了不少私房钱,除去分给越歌和赋儿以备不时之需的那部分之后还剩下一笔,正好留给莫何,她得催促莫何赶紧离开长安城,不管他是不是突厥人,这里都不是能久留之地,是非之地还是早早远离的好。 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几天,周盈都在暗中为这些打算而忙活,她和独孤夫人的交易除了郑恒外再没有第三人知道,独孤夫人字里行间的意思是最好永远不要让其它人知道,可她做事一贯喜欢麻烦阿么来帮忙,眼下阿么不能拜托,莫何又是不见了人影,周盈思来想去,好像顶用的也只剩下一个郑恒。 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偏偏是个冤家,常言道冤家不聚首,可一回想自己是给谁堆倒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里去的,她又蓦地多了几分理直气壮,当即便派人通知郑恒过府,避开了所有人,理直气壮地把要郑恒去做的几件事写成的单子甩在了郑恒的面前。找书苑 ww.zhashuyua 她如今落到这么个境地,都是拜他所赐,力所能及的帮一帮忙也是他分内之事,但如果他执意不帮的话,似乎……她也拿他没什么辙…… 思及此,周盈一脸的理所当然隐隐有些崩塌之势,心里有点没底地瞥了正认真看手中单子的郑恒一眼,脑中飞快地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来激起他的负罪感迫使他出手帮忙。 郑恒将单子上的项目从头到尾细细的扫一遍,心中便已经将所需的时日和人员安排规整得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地将那份单子卷成一个卷儿收到了袖中,从头到没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情缘或勉强。 “这些事我会着人办妥,若还有其它事,也可以一并告之于我。” 周盈闻言瞥他一眼,冷冷道:“这可是你说的,但你别指望我会感激你。” 郑恒温温一笑:“算我欠你的。”(未完待续) ... 第59章 终有别离时 因郑恒那句“欠你的”,周盈差遣起他来十分顺手,并在安排好所有事宜的同时抓紧一切机会故意刁难刁难他,虽然她心中也明白这些个小麻烦根本不能扭转什么乾坤,但她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人,趁着还能抓他出口恶气,自然是多出一口是一口。 明知周盈是故意刁难他,郑恒却都一一忍下了,帮着她暗中给锦云衣阁寻了个得力的新账房和掌柜,又亲自跑腿当铺将一干金玉兑换成了现银,抛头露面地驾着马车将银子送了回来,又在夜深人静半夜三更接到周盈的传信后赶来,周盈裹着披风在暗处边和茶水吃点心望风,郑恒却贵公子风姿仪态全无,挽着袖子在墙角挖了一夜的地窖。 地窖是用来藏银子的,等到她从长安抽身之后,便会寻机会让越歌和赋儿知道这些银子的埋藏地点,也省得当面托付时被她们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这些天郑恒几乎就像个软柿子一样任她捏扁揉圆,人都是有欺软怕硬的劣根在,他越是这般“任君欺负”,周盈就越想给他出点难题,但到底还是有些忌惮他的手段,凡是适可而止,日后又不是不碰面了,还是给自己留一条路的好。 将银子码入挖好的地窖,上面重新掩上土,再覆上一层事先准备好的枯草皮,周盈提着灯笼围着转了好几圈都没挑出点毛病来,便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他,擦一擦满身满脸的狼藉。 郑恒干了半夜的体力活,早就是精疲力竭,神情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好在周盈虽是故意折腾他,但还有点良心,来时特意准备了茶水和足够充饥的点心,看他将手上和脸上的泥土擦干净了,周盈就凶巴巴地催他去吃点东西。早吃饱了早走,省得饿晕在半路上再招来了旁人的怀疑。 即便是饥饿惊恐下的狼吞虎咽,郑恒却还能做出一股风度翩翩来,他一反常态连吃了两块平日里绝对不会碰的甜味糖糕,喝了半盏茶润了润嗓子,问正蹲在地上不知在研究什么的周盈:“你交待的那些事都已经办妥了。入宫之日渐近,可还有什么没安置妥当的?” “一时倒也再想不出来什么,你若真心觉得亏欠我,日后我再想起什么,你再帮我去做便是。” 说完这话周盈顿了顿。回头看着郑恒道:“倒是有一桩事,你务必帮我照看赋儿和越歌,尤其是越歌。” 郑恒看了一眼月色,缓缓道:“越歌你不必担心,你既已经在夫人手下做事,她不会出尔反尔。” 周盈闻言嘲讽一笑,慢条斯理道:“难道你以为,我答应替她做事。就和她一条心了?我同你可不同,你是心甘情愿,我是受人胁迫。越歌是她手中的肉票,若是哪一日我因什么冲撞到了她,被撕票也不是没得可能。做这样的打算,只因我对人的信任所剩无多,经不起我再奢侈地分给谁去。” 这样的话无意是对他的一种暗中嘲讽,现下冷笑着说自己信任所剩无多的人。在不久之前还对他一字一顿地道过“我信你”,而后便被她短暂信任过的人反手推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之中。 “越歌姑娘的安危。你不必担忧,”郑恒缓缓道:“虽然我不是值得信任之人。但还是能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事。” “但愿如此。” 周盈将灯笼里的火熄灭,看了一眼渐渐露白的天色,回身催促他赶快离开,等到郑恒走出门外,她从里面掩上门时,一直冷若冰霜的表情中才露出几分不可掩饰的疲惫和无奈。 多日为着家的莫何今日一早突然回来了,一身风尘行色匆匆,看上去比看人挖了一夜坑的周盈精神不到哪里去,在院子里碰上面时,周盈只恹恹地对他道了一句“你回来啦”,就打着呵欠准备回去补补觉,刚走了两步便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莫何果然跟在她后面,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盈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些疲惫地朝他笑笑:“怎么了,有什么事要同我说么?” 莫何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起一些从前的事儿了。” 周盈微微一愣,依旧保持着笑容,口吻轻松道:“那很好啊,这是件好事,怎么这样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莫非想起来的都是那些个糟心的事儿?” 她的语气里带着有些勉强的玩笑,莫何却突然觉得有些喉头发紧,隔了半晌才有低低的道了一句:“周盈,我要走了。” 他本以为说出这句话时,周盈会十分惊愕,继而追问他要往哪里去,然而她却只是短暂的诧异了一下,而后又绽开了笑颜,语气比之先前有种说不出的轻松,甚至都没有追问他到何处去,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他什么时候走。 莫何按捺住心中涌起的浓浓失落,缓声回应她:“最快今日晚,最慢……也晚不过明日一早。” “那就明日一早再走吧,”周盈开口替他敲定了犹豫了许久都没定下的时间。 “今日我不去衣阁了,晚上准备些好酒好菜,大家再热闹热闹,一起给你践行。” 莫何的饯别宴,周盈准备了能想到的所有好酒好菜,连席间的娱乐项目都一并准备妥当,大有将“吃喝玩乐”四个字玩坏的决心。 阿么和郑恒接到了消息,早早的便来了,然而最让周盈高兴的莫过于唐小贱和楚乔儿竟然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放眼望去热热闹闹的一大桌子人,那感觉就跟过年时一家人凑在一起一样,让周盈很是感慨。 席间她多喝了几杯,勾着唐小贱的脖子不放,唐小贱也喝了不少,一双眼睛迷蒙的看不清焦距,直对着周盈傻笑,周盈也对他傻笑,口齿不清在他耳边道:“你小子……回来的真是时候……再晚一天,就这么一天……你小子一定后悔一辈子!” 唐鉴早就喝懵了,脑子一团浆糊也听不明白她话里是什么意思,两个勾肩搭背的嘻嘻哈哈了一阵子,周盈身子一软,就从唐小贱身上滑到了莫何肩膀上。 作为今晚的主角,莫何依旧是平日里那种酷酷的表情,似乎丝毫没有即将远行的伤感,然而周盈却感觉到了他扶在自己肩膀上手的颤抖,不由狡黠一笑,抬起头几乎要贴在他脸上,笑眯眯的问他:“其实你很舍不得我们吧?” 迎面而来的酒气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淡香味道,莫何一时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别过脸和她拉开距离,低声道:“你喝得太多了。” 周盈玩味一笑,似乎要向他证明自己的海量,伸手就要去抓酒杯,却被莫何先一步将酒杯和酒壶都移开,她够不到只得作罢,实践不行便只能用言语吹牛。 “哎哎哎,你不知道我外号‘千杯不倒’么……想当年,本姑娘一个人就干了两瓶红的捎带着半瓶白的,这点度数才哪到哪儿啊,这就是水,是水啊……” “是水也少喝点,物极必反,水也能喝醉人。”莫何将她不知从哪里顺来的酒杯夺下来,仰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那酒杯抛出去。 周盈两次三番被人夺了酒杯,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不满的嘟囔:“你知道什么……我这是‘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哇……” 越歌见她耍酒疯耍的越发不成样子,便过来拉她,想带她到厢房里歇息,却反被周盈缠住,又是蹭又是求抱抱,非要她操琴一曲演奏助兴。 被她缠得没有办法,越歌只得任由她抱着自己的一条大腿不松,勉强地坐在长琴前谈了一首悠扬的曲子。 曲声一起,所有杂声都像一下子被屏蔽了一般,天地悠悠只剩下悠扬琴声,不绝于耳。 醉卧的周盈突然笑了笑,松开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像是高中时参加学校举办的配乐诗朗诵一般,趁着越歌的琴音,她抑扬顿挫的高声朗诵起哪首《再别康桥》。找书苑 zaoshuyuan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乌云密布的天际,像是忽然被谁打开了一道口子,有雪花纷纷扬扬从那缺口中飘然落下,在周盈身侧身后翩旋飞舞,恍若是天地特意赐给她表演的背景。 今冬的第一场新雪,就这样在悄然无声的夜晚翩然落下,周盈展开双臂,接纳着这从天而降的讯息,在这漫天细小的飞雪中,她扬起一道微笑,对着所有安静看着她的人弯下了腰,深深鞠了一躬。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漫天纷扬中,周盈此生中的最后一次肆意放纵,在她无言的鞠躬致谢中,终于华丽谢幕。(未完待续) ... 第60章 撕破脸 即便是宿醉有千万般不适,周盈还是咬牙强撑着爬起来,追到大门外时,却只来及看见莫何绝尘而去的背影。她一手把着门扉,看着那背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一个小黑点,慢慢在眼底中消失无痕。 周盈轻轻的合上了眼,遮盖住眼底的失落与无奈。 越歌在一旁歉意低声道:“……是想着要叫你起来的,莫何非不让……我……” 周盈睁开眼,对着内疚的越歌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无声离去总好过执手相看泪眼,她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人,经不起任何别离,这样恰恰是最好的告别,无须叨唠挂念,亦不必恋恋不舍痛哭流涕,从今往后,唯愿日后海角天涯,妄自珍重。 越歌默然不语,将手中一直攥着的东西递给她,那是一只精巧的袖箭,她曾经耍赖皮让莫何给她做一个,莫何皱眉说不会,却不想他已经悄悄的做好了,比她料想的更精致漂亮。 “莫何说日后总有相见之时,让你以此防身,好好珍重。” 周盈抚摸着袖箭上镶嵌的流光溢彩的宝石,微微苦笑道:“我倒是希望,这个东西永远都派不上用场。” 当日正午,府门口突然来了一批不速之客,为首人称自己是范阳卢氏中人,来此迎三少夫人回卢氏。 管家拦在门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府中的哪位会是他们口中的三少夫人,只得警惕的将他们拦在门口,方欲差人进去通报一声,只听身后有人朗声道:“我是。放他们进来吧。” 老管家疑惑回头,险些被眼前场景吓软了腿,素日里文秀翩翩的公子,如今一袭女装披身,竟然是不曾预料的一方美景。 撇开被她真身吓傻了的老实管家。周盈挥了挥手,守在门口与外面人呈对峙状的小厮立刻让开,门外人见状,朝周盈遥遥俯身行了一礼,恭声道:“老夫人病重,大公子请我等来将少夫人速速迎回。主持大局。” 周盈闻言微微颔首道:“大公子的信我已经收到了,只是此番匆忙还未来及准备,还要你们在此等候一日,待我将手上之事交待妥当就随你们启程。” “那我等就在城中君悦客栈等候,少夫人甚时可以动身。只需派人来通传一声便是。” 打发了卢氏来人,周盈刚进了后院的门,越歌便神色慌张的迎了上来,后面跟着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管家,想必是他将卢氏来人的事告诉了越歌。 比起一无所知的越歌,赋儿要淡定得多,当初自家小姐风光嫁到卢氏,虽说嫁得是个痴傻姑爷。但却从未遭到过欺凌,并且颇得重视,比在娘家过得好上千万倍。在她看来卢氏算得上是大仁大义之家,但是给了休书断绝过关系却还往回接的,这倒是头一遭听说。 “我在卢氏时承蒙老夫人照顾,如今她儿子已经亡故,病入膏肓亦没个贴心人侍奉汤药,说起来也着实可怜。范阳也不算是路途遥远,我这一趟去一来是报老夫人对我之恩。二来也顺便去祭祀一下亡夫,如今算来离开范阳也有两年光景。一直没能去看看他,心中总觉得是个牵挂,此次一去权当去了了这个心愿,你们不必担忧。” “若是如此,你回去一趟我们在家中等你就是,为何要让我和赋儿搬到阿么府上去住? 阿么府上的人一早便来传过话,说是厢房已经准备妥当,问她和赋儿何时过府,可需人帮忙收拾行李,越歌细问之下才知道周盈已经同阿么商量妥当,她不在家的这段时日将她们二人移住到阿么府上暂居,不过是回乡探望故人,却像是托付一般将她们交给了阿么,这一举动让越歌觉得很是古怪,却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周盈早料到她会这般问,便朝越歌松松一笑,按她坐下,缓声慢语解释道:“其实就算我不走,也打带你们先搬到阿么那里去住的,只是眼下行程有变,便先让你们住过去罢了。如今莫何走了,咱们府上连个会功夫能派用场的人都没有,我拜托了阿么给找几个得力的护院,可这事一时半会儿也办不成,这等青黄不接的时候若是把你们两个单独留在这我还真放不下心的,你就权当是让我安心,先住到阿么那里去,有他护着也省得我人在范阳却天天提心吊胆的。” “那你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周盈搭在越歌肩膀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越歌察觉到她的沉默,疑惑地回头看她,周盈立刻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来,将方才掩饰起的那一点失落重新藏了起来。 “最迟不过一月吧,衣样我多画了几份,就放在我那妆台上的盒子里,唐鉴那里我也打过招呼了,若是衣阁中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去麻烦他,天天白拿分红不出力还总拉咱们做私活,不让他吃点苦头他都不知道‘收敛’二字有多少笔画了……还有那个兰若,此人脑子绝对有问题,你们只要漠视他就可以,若是他向你们问起我去哪儿了也不必理会。” 越歌听她不过去一个月,不由松了一口气,点头道:“你放心便是,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让旁人知道你在哪里的。” 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刻,才发现原来需要惦记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周盈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但当着赋儿和越歌的面她还是得摆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轻松样子,就好像她这一去真的只是短暂一别,而不是一去不回。 定下行程在第二日一早,为免得夜长梦多,周盈费了不少口舌说动越歌和赋儿在当天下午就收拾了细软搬到阿么府上。 阿么派了三辆马车来拉她们的行李,周盈她们坐了第一辆马车先去了府里,在管事带领下往暂住的小院去时,说巧不巧的正好与周茹碰了个正着。 看见她们三个人手里拿着行李一路谈笑风生的往后院来,周茹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待到看见紧跟在她们后面搬运行李的小厮一个个往那处院子鱼贯而入后,她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周盈见状对越歌耳语了几句,越歌点点头,只当没看见周茹,拉着赋儿往那小院去了。 搬着东西的小厮们一个接着一个都进了院子,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是小厮照着吩咐正在调换摆放物件的位置。 眼下此处只剩下周盈和周茹两个人,没了外人在侧的顾忌,周茹的本性几乎在一瞬间就展露无余。 她通红着双眼,前胸因为呼吸频率的变化而剧烈起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质问周盈。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要登堂入室么?” 周盈闻言慢条斯理的笑笑,她无意与周茹做什么口舌之争,但周茹的个性说白了就是一只纸老虎,专喜欢挑软柿子捏,院子里的二位与她都算得上是有过节,照她的个性必然是要时常下个绊子找点茬的,女人间的争斗通常都是暗流汹涌不摆在明面上的,周盈不指望阿么能突然生出一颗七巧玲珑心来看透周茹的一些小把戏时时护着越歌和赋儿,但也不能让越歌和赋儿白白的受欺负。如今正好线路相逢,她也没准备点什么,就先挫挫她的锐气让她长点教训。 “我这人孤陋寡闻,也不明白你说得‘登堂入室’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光从表面上看,说是登堂入室,你也不过如此吧?” “周盈!”她恨恨地抬高声:“你别太过分!三番两次的同我过不去,你究竟是什么居心!” “居心嘛……这问题我倒也想问问你呢,周茹,咱们虽说是同宗同源,但你骨子里没把我当姐妹看,我也不必上赶子同你玩什么姐妹情深,在范阳时你算计我的那些我不同你计较,你带阿么救过我一次,找书苑 ww.zhaohuyu 我也让人将你从青楼赎出来过,这点咱们就抵消了。如今同在一屋檐下,我不想找你麻烦,你也别想着给越歌她们添堵,从今往后,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的过,你要是觉得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也可以走人,但你若是非要兴风作浪,就别怪我今日没提醒过你!” 周茹微微冷笑,扬着下巴轻蔑道:“周盈,你这是在警告我么?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警告我!” “先想清楚你自己算什么东西再来问我这句话吧,我奉劝你一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世上熙熙攘攘这么多人,多你一个不算多,少你一个也不会怎么样,最后送你四个字:不作不死。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 言罢,周盈干脆利落的甩袖而去,周茹在后面喊了好几声她都没有搭理,径自往昨日就已经收拾一新的小院去,周茹气不过她的嚣张快步追上去,然而周盈就跟脑袋后面长了一只眼睛一样,她快她也快,在周茹追上之前进了门不说,还将门在她面前“啪”一声掩上,利落的落了锁。(未完待续) ... ... () 第61章 半路来劫道 白白被讥讽一顿还吃了个闭门羹,周茹气得在门外咬牙切齿,也不管什么风度姿态,轮着手臂“砰砰砰”的砸门,一边不住嘴恶狠狠的咒骂,捶了半日只震得自己手疼,但门里却纹丝不动,仿佛压根就没人把她当回事儿一般,一副“你捶死了我也不开门”的姿态。 周茹恨恨地收回已经泛红的手,紧抿着唇瞪了大门一眼,一转过身却被吓得尖声惊叫了一声——阿么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俊朗的两道眉已经皱成了一团,正冷冷地看着她。 “公……”周茹突然有些喉头打结,方才她真是被气糊涂了,才会不管不顾的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在这里一边捶门一边破口大骂,而看阿么的神情,方才自己失态的一幕,他应当是全部看在眼里了。 “我……” “无事的话你先回去吧,周盈她们正忙着,恐怕也没时间招待你……我也一样。” 他撂下这句话,兀自扔下站在原地呆愣的周茹走到门前,隔着门扉朗盛道了一句:“是我”,话音未落大门处就传来了响动,周茹下意识回头,看见周盈正一只手拉开门将阿么迎进来,关上门时她似乎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看在周茹眼中就是*裸的嘲笑。 随着再度落锁的声响,周茹清楚的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 “你就算把牙咬碎,又有什么用?”纤长的手指飞快的清点着账单上的进项,一身艳丽打扮的女子,即便是年过四十。却依然妖娆无限,一举一动皆是无限风情。 她长安城最大青楼红鸾殿的主人,靠着天生丽质和精明头脑红遍整个长安,然而她最让男人趋之若鹜的资本,却是自己曾经的身份——北齐太后胡氏。而如今在长安风头正盛的花魁穆黄花,则是她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北齐亡帝高纬之正妻,曾经最贵无比的中宫皇后穆黄花。 北齐别灭后,出身名门的胡悦儿和儿媳穆黄花同其它宫廷女眷们一起被流放出宫外自生自灭,一生穷极奢华的胡悦儿不愿意过贫寒日子。便利用自己的风韵犹存和儿媳穆黄花的风华正茂,做起了最让人不齿却又最能挣得银子的皮肉生意。她曾经以一句“为后不如为娼更有乐趣”震惊整个长安城的权贵圈子,成为了文人雅士口诛笔伐的对象,然而她却丝毫不在乎旁人对她“寡廉鲜耻”的批判,依然我行我素的靠着自己“前朝太后”的名声大肆招揽恩客。艳帜高挂,每日都有不同人为着这“前朝太后”和“前朝皇后”的声名慕名而来,终将红鸾殿促成为名满长安的第一大青楼。 半生坎坷,几起几落,胡悦儿已经将世事都看淡了,所谓感情在她眼中也不过是无聊中的一味调剂,有了糟心,没有了也就那么回事儿。说到底也比不上这真金白银能让人觉得踏实。 男人的心会变,就算不变也早晚会死,与其守着一个男人孤独终老。倒不如抱着大把大把的金银老去,即便年华不再,却还能随心所欲穷极奢侈,银子啊,总比男人要可靠多了。 对完了账单,胡悦儿将账面卷起来。对着独自坐在窗前喝闷酒的周盈笑道:“照我说,既然那个男人心中没把你当回事。你索性就死了心,收拾收拾到我这里来。我定能将你捧红,到时全长安城的男人都会把你捧在心尖上,可比守着那一个强多了。” 周茹当初被人卖进来抵债的时候,胡悦儿就注意到她。这丫头生得漂亮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她那一身的傲骨,光看眼神就和其它唯唯诺诺的丫头片子不一样,更多了一股子倔强的味道在里面。这年头男人的口味都刁钻的很,温柔听话的玩腻味了,一个个都犯贱的喜欢上啃硬骨头,她最大的竞争对手眠月阁新捧红的那个花魁就是个冷面傲骨的美人,结果引得一群男人趋之若鹜,刚刚挂牌不到一个月就红遍了长安半边天。胡悦儿毕竟是做过天子女人的人,知道这男人的天性里就带着一股征服的劲儿,对方越是难缠就越是能激起征服的*。 她早就有心培养这么个冰面美人来接替穆黄花做头牌,最可心的对象便是周茹,可惜被人高价赎走了。起先胡悦儿以为她是被人赎回去做夫人了,也早早的死了这条心开始物色新的人选,不料半月前竟然又在街头意外邂逅了喝得烂醉的周茹,她当时动了点心思,替她解了围将她带回自己的住处醒酒,趁着周茹醉酒套出了话知道她的为情所困后,胡悦儿暗道天助我也,愈发殷勤的与周茹攀起关系来,并抓紧一切机会来动摇她从良的决心。 眼下周茹虽然还没那个落身青楼的心,但一有了烦心事却习惯来她这里坐上一坐,喝上一杯,胡悦儿深觉这是个好兆头,她既然不排斥这个地方,那么总有一日,她会心甘情愿的留在这个地方。 一切都不过是时日和功夫的问题。 周茹听了她的话,下意识的摇摇头。她愿意来这里,不过是因为胡悦儿有那个耐性听她抱怨,又会说些让人舒坦的话来哄她,但若是真让她留在这做什么头牌,她还是不能接受就这样自甘堕落。 不论到什么时候她都还是骄傲的,既然骄傲,就不能被人肆意践踏。 胡悦儿见她拒绝也不恼,依旧笑得十分和蔼,拿了她手中的酒杯道:“近来新请了师傅,调教人有得一手,你要不要再去学学,说不定到哪一日就能派上用场了。” 那些个青楼中惯用调教姑娘的手段,从眼神到动作,一颦一笑都为了能勾住男人的心,周茹先前为了阿么厚颜去学过,她本就聪明,再加上刻苦,连胡悦儿都夸她上道的快,学成之后必然是一方尤物,但即便是她艳动天下,阿么对她都还是那般冷冷淡淡的态度,如今又加上新入府的越歌……周茹越想越觉得气闷,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气上头时,只听见胡悦儿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在她耳边蛊惑。 “那位师傅可不是一般人……她会得一门独门功夫,寻常女子若是学会了,那就没有哪个男人舍得离开她了……” 没有男人舍得离开……那是不是她学会了,阿么也会舍不得离开她? 周茹咀嚼着“舍不得”这三个字,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欢喜,方才喝下的酒现下在胃中翻涌,涌起的酒气直冲头顶,她的脑子有些模模糊糊的不清楚起来,眼睛也有些找不到焦距,却是缓而坚定的对着胡悦儿点头。 她要去学,即便是不入流的手段,她也要学,只要阿么要她……只要他离不开她…… 君悦客栈中等候的人在接到周盈的传信后,一大清早就到了府门等候。 周盈在越歌和赋儿的送别下上了马车,临走时她忍不住从车上倾下身来,将这两个人紧紧的揽入怀中,而后飞快的抽身坐回到马车中,一直到马车走远也再没露过面看他们一眼。 稳稳的出了长安的城门,马车渐行渐快,等行到一处矮坡时,周遭突然响起了清越的口信声响,还未等驾车的人反应过来,马车便被不知从哪里闪出来的马匹包围了,而每匹马背上都坐着一个面容肃穆的黑衣蒙面人,训练有素的渐渐将包围的圈子缩小。 黑衣人中突然冲出了一匹枣红色大马,马上之人不仅没有蒙面,竟还一身白衣飘飘,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骑马略过,长臂一伸就把车中人拽了出来,往身前马背上一放,在一干人等的注视之下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白衣男子掳走人之后,包围着马车的黑衣人渐渐向后散开让出了路,为首一人垂首对护送着马车的人沉声道:“回去告诉你主人,人我们带走了。” “兰若,你若是再不放我下去,我就跳马了!”周盈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趁着他缩回手是功夫,她作势就要往下跳,想逼着他慢下速度。 然而事与愿违,找书苑.zhaoshuyncm 兰若反手就是一记狠鞭甩在马身上,本就一日千里的宝马被这疼痛刺激,愈发撒起蹄子来不要命狂奔,那感觉跟油门菜到底飙车没两样,吓得周盈两手死死的保住马脖子,再也不敢提往下跳的事儿。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周盈感觉自己昨天晚上喝的酒都要给颠出来,忍不住干呕了一声,那动静听着着实让人不舒服,周盈只觉得尴尬至极,一张脸也不知是羞得还是颠得涨得通红,眼睛雪亮亮的努力回头朝兰若飞了一个“不共戴天”的锋利眼刀,身下的马却在这时慢慢的降下了速度,从狂奔到小跑而后溜达着停了下来。 周盈几乎是被他从马上拎下来的,到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有些想不通看上去这么单薄瘦弱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大气也不喘一下的就把一个大活人轻而易举地提起来放到了地上。 好在他还算是轻拿轻放,周盈不甚雅观的坐在地上,连连喘了几十口才把那阵犯恶心的劲儿给憋回去,而后架着两只虚得没剩下多少力气的胳膊,撑着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未完待续) ... ... () 第62章 不是没选择 她站起身的同时,站在马旁的兰若已经从马上取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顺手扔给她,周盈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兰若扔得力道不大,包袱打在她手臂上也就震了一下,而后落在地上滚了两滚,滚出一个用细麻绳捆绑得结结实实的褐色纸包来,上面贴着一张菱形的小红纸,红纸上写着两个周盈再熟悉不过的大字——和记。 和记是长安比较出名的一家店铺,专卖糖饼糟糕桂花酥得小零嘴儿,但凡混迹长安城的吃货没有哪个不喜欢和记东西的,周盈也是和记的忠实粉丝,隔三差五的总爱去买几样小食打包回来做加餐吃,眼下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场景和兰若递过来的这个意义不明的包袱里见到这样一包东西,她当即愣在那里,眼神从地上那包糕饼上移到兰若那张俊美的脸上,疑惑不已的打量他。 兰若在她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淡定的弯腰将地上的包袱和东西一并捡起来,重新放好,朝周盈递过去。 “路途不算遥远,我只给你准备了一点干粮和水。你带着这些东西往西南方向去,落日之前可以到一个叫‘勉城’的地方,在城中客栈休息一晚,包袱里有足够的盘缠,明日一早继续启程往正南方向去,应当在正午左右就会到一个叫柳林坡的地方,会有人在那里等你,跟着那人走,他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他的话让周盈心中一惊,忍不住抬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素日里总以一副风流浪荡不成气候模样在她面前晃的公子哥,如今字字句句竟然如此清晰明白。就连她往那走如何走何时到都已经打算妥当,而听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要帮她逃出长安城么? 难道是兰若知道了些什么,才特意从郑恒安排好让她能名正言顺从长安脱身的“卢氏来人”手中将她劫下来,单枪匹马将她带到这里就是为了放了她?可那个同她做交易的人可是独孤夫人啊。兰若是阿么的大哥,独孤夫人不就是他亲娘么,哪有儿子这般同亲娘作对的…… 弄不清楚这母子二人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周盈理所应当的怀疑其兰若的东西,或许这个兰若就是独孤夫人特意派来试探她态度的,搞不好她前脚刚上马。后脚就遭了毒手,而越歌她们也势必保不住,这个独孤夫人一肚子阴谋诡计,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好糊弄的。 “我不走。”理清楚要害,周盈当即下了心意。分外坚定的对兰若表明的决心。 兰若好看的眉头因她这斩钉截铁的三个字微微皱起,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轻生确认:“周盈,你想清楚了。” “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我一个小女子,文不能行武不能用,自身尚且难保却还有诸多牵挂未了,能走到哪里去?即便今日我能远远的离开这长安城寻一处地方避世。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是逃的,那就总有被人抓回去的一日。与其让我这样提心吊胆的屈于某个角落中苟活,还不如在光明天地下站着死去。” 兰若闻言,眼睛微微的眯起来,有复杂的光芒从他细长的眼睛中绽放开来,他忽而向前走了一步,离周盈不过一臂远的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沉声道:“郑恒是不是同你说过什么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周盈脸色一变。才恍然发觉自己方才一时嘴顺竟然说漏了嘴,现下这王土还是在宇文氏的手上。她作为一个落跑的未遂帝姬,连台面还没上过,宇文赟又怎么可能同她这个脸面都没见过的人算什么账,但她今日一走,实实在在得罪的可是独孤夫人,而独孤夫人眼下还不过是一介臣子的夫人罢了,同王土自然扯不上什么关系,她只一心将独孤夫人看做未来大隋的皇后,却忘了这些个她早就熟知的历史,在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一个不会有人知道的谜。 她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泄露了半分天机,而偏偏听了这句话的人却是兰若,周盈从未想过一个纨绔子竟然心细如尘到这个地步,连她意义不明的一句话都能记在心里并且当即便听出了弦外之音,这让她突然觉得很惶恐,仿佛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兰若,而是被抽调了灵魂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很满身都是潜在危险的人。 如今话已经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若是执意找补不但是将破绽扩大化,还会越描越黑,周盈心中飞快的思索了一番,当即打定了主意,面上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直视着他的眼睛答非所问道:“郑恒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他就替我保住越歌和赋儿,眼下我所剩的亲人不过她们两个,只要能保住她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四目相对,一个坦坦荡荡,一个追根究底,半晌沉默之后,兰若启齿缓缓吐出两个字。 “假话。” 周盈若无其事的朝他笑笑,心中震动不已,用了好些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有任何怪异情绪:“随你信不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送我回去。” 她率先抽身,缓步从兰若面前走到马旁,回头看他,兰若依旧立在原地不动,只在她看过来时转过身,注视着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的周盈,一字一句缓而清晰道:“我不信你的话,但却有一句话不得不告诉你,我并非善人,这般发善心也唯有今日一次,错过了这次机会,你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周盈已经努力的爬上了马背,坐在马上朝他遥遥一笑,道:“我谢过你今日的善心,我与你之间早就扯平,今日你这个人情我就不承了。”等了他半晌,都没看见他有要动的意思,连步子都没挪一下。只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她,周盈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再多留一会儿只怕又不知不觉的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索性自己抓了缰绳在手,试着操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勒住缰绳回头朗盛问他:“你若不想走,那我就先走了。” 兰若似乎是点了点头,周盈见状也不迟疑,留下一句“马会派人给你送回去的”后,便扬起马鞭浅浅的抽打了一下马股,骑着兰若的那匹蹄下生风扬长而去。 虽然马叫她给骑走了。周盈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就这么一匹马,她骑走了,那兰若怎么回去,走回去不成?方才狂奔了这么久才到那个地方,离长安城应当不近吧。若真是靠着两只脚也不知道得走到什么时候……想着想着,她又觉得坦然了:他手里不还剩着一个包袱嘛,包袱里有吃有喝的,他又是一个大男人,虽然看着弱了些但走点路应该也走不出什么问题来,思及此她微微有些忐忑的心找到了借口,顿时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被周盈琢磨了半路的兰若,在她骑马离开没多久后。突然面色一变捂着心口呕出一口血来,那乌黑血色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渗入脚下的地面。变成了附着在地面上的黑点,捶心刺骨的不适感过去之后,兰若渐渐松开掩唇的手指,将手中一枚已经被攥到温热的药丸喂到口中努力咽下,片刻之后,他惨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昔日的血色。抽出一块随身带着的帕子,用包袱中带得水袋浸湿。慢条斯理的将唇边和手指上半干涸的血迹一点点的擦拭干净。 远处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那是前来迎他的人。而他方才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放走的那个人,应当已经回到了她坚持要回去的地方。 她既然坚持如此,那就随她去吧。路是自己选的,不论今后是要如何走下去,都是在当初做选择之事就该想到并不得不承受的后果。 周盈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郑恒,简单的问过两句后,她便弃了马,上了郑恒带来的马车。 马车中两人对坐,一时无话,隔了半晌,周盈慢条斯理的开口问他:“若是方才我真的遂了兰若的心意逃走,你会如何?” 郑恒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方才我就在那里,就在他要放你走的那个地方,不止是我,现在外面跟着的这些人都在。” 周盈闻言笑了笑,半是开玩笑般道:“幸好我方才没有答应他,否则在你的目睹之下被人抓回来,那场景该有多难堪。” 郑恒闻言没有说话,只给两人杯中都添了半盏茶,他捧起自己那盏浅品了一口,放下后重新拿起了马车上备着的书卷。 其实方才他骗了她,在兰若要放她走的那个地方,他确实在,只是只有他一个人在。 若是她真的顺遂了兰若的心意走了,他也会悄无声息的走开,寻一个法子将越歌和赋儿远远的送走。 其实隐姓埋名,找书苑 .haohuyuan 偷得一世平安也未为不可,可她说她不愿意苟活,兰若是唯一能帮她的人,拒绝了兰若,就是拒绝了最后离开的希望。 他倒是希望她当时答应了兰若,起码他不会像现在这般,一遍遍的后悔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 半晌默然后,周盈再度悠悠开口,问他:“郑恒,若是有一日你发现,你所做的这些努力,都只会成为浩大历史中注定被人们忽视掉的那部分,你会不会觉得,你为此所牺牲的种种其实都是不值得的。” 岁月洪流滚滚而过,滔滔江水不知淹没了多少英雄故事,而他们不过是这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粟,任凭努力也不过是雪泥鸿爪,轻轻一拂就没了痕迹。 郑恒闻言温温一笑,回应她道:“既然从开始就不是为了追寻垂名青史,又何来失望和不值?这世间是事纷繁复杂,即便再足智多谋的智者让也未必能真正窥透几分,那我又何必执着,何必彷徨,随波逐流,也未必不是一种选择。”(未完待续) ... ... () 第63章 谁是受害者 周茹这几日天天都早出晚归,身上还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异香味,不到天黑断然不会回府,让习惯了她足不出户的下人们觉得有些摸不到头脑。 对于周茹的反常行踪,阿么也未曾过问过半分,整个府上便都是三缄其口,虽暗地里有人议论起周茹身上的那股子香味有些像青楼的魅香,但当着主子和周茹姑娘的面,却都是知趣的三缄其口,只当不知晓。 周茹其实也没什么其他去处,这几日都耗在了胡悦儿那里,跟着她新请来的师傅学调香,调得这几位香药却不是一般的魅香,而是一种只在宫闱秘事中流传过,一直被封为奇谈的困龙香。 胡悦儿曾玩笑,这香既能将风流无度的君王都困住,世上又怎还会有人敌得过它的厉害。就是这句话才让周茹下定了心思要将这门复杂的调香术研习熟练,只期盼能靠它,将阿么的心锁在她这里。 师傅闻过她调得香,眯了眯眼,又闻了另一道香来解掉困龙香的毒,对着周茹展颜一笑,赞不绝口道:“你如今的技艺,比起我来已经不相上下,可以出师了。” 一旁的胡悦儿闻言粲然一笑:“果然是聪慧,只这几日就学成了,要我说,你既有这般的恒心毅力,将那个薄情男人收归裙下也是迟早的事儿。” 苦学多日终于得了肯定,周茹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由往外看了看天色,发现竟又不知不觉的到了夜深,便连忙将香气四溢的双手伸到水中洗净。与胡悦儿告辞。 今日胡悦儿没有挽留她,很是痛快的让她赶紧回去,还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把周茹送到门口后她便停住步子,倚在门扉上看她渐渐走远。 “都准备妥当了么?”胡悦儿依旧保持着倚门的姿势。慵懒的开口。 黑夜里有个人影从角落中走出来,在她身后站定,她回头扫了一眼那人,点了点头,那人便快步走出了门外,朝周茹离去的方向追去。 眼下已经入了夜。路上少有人经过,寻常她都会稍早一些就赶回去,只是今日那师傅突然抽手让她独自研香,中间她误用了香料,只好从头来过。不知不觉就耽搁到了这个时候。 周遭听不到人声,寂静的黑夜格外让人觉得心中惶惶不安,周茹只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却赫然听见似乎在她的步子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快速的从后面往她这里来。 惊吓之中她回头瞥了一眼,顿时花容失色不管不顾的向前狂奔起来,一边高呼救命,然而身后的人比她速度更快。一只胳膊从后面伸过来,死死的钳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飞快的捂住了她高声呼救的唇。而后有一只布袋子从天而降,将她的头套住,一片绝望的漆黑中,周茹被一个大汉扛在了肩膀上,带到了她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的地方,在一处人迹罕至的破落院子中。将她的一生从此推入了永不能回头的深渊之中。 院子中凄厉的哭号声不绝于耳,渐渐的弱了下去。一墙之隔,胡悦儿转过身来。对着同来的穆黄花满意的展颜一笑。 穆黄花比她更晚来一步,但只消听着那动静就知道墙里面究竟在发生着些什么,不禁有些诧异,待到她们并肩走到离破院子不远的一颗树下,她才低声问起:“您这么看重周茹,为何还要让人……这般过后,她就不是清白之身,日后就算到了咱们那里挂牌,比起那些个黄花闺女们也是有了折损,恐怕不容易捧红呢。” 胡悦儿闻言微微一笑道:“我既然决定这样做了,那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她如今糟了这祸,自惭形秽之下对那个男人也应该死心了,只消再费点功夫,她定然会乖乖到我手下来做事,我费了这么多功夫将她调教到这个地步,不管她来时是什么样,只消一挂牌,必定能一鸣惊人,红透整个长安城。” 二人正说着话,那边沉寂许久的破院子里终于又有了些动静,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汉子,看见胡悦儿站在树下便朝这边过来,低声与她说了两句话,胡悦儿又简单问了他几句,而后掏出一锭银子来给他,那汉子拿了银子便走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穆黄花偷偷摸摸的去破院子里看了一看,回来时脸色有些白:“……晕过去了,眼下怎么办?” 胡悦儿冷冷道:“让她留在那里吧,既然不是死了,早晚都能醒过来的,咱们走。” 府上负责掌门的小厮睡得正香时听见外面有敲门声,虽说断断续续微弱的很,但他毕竟做这营生多年,一下子便醒了,忙披了衣裳去开门,却差点被吓了一跳。 周茹脸色惨白如暗夜游荡的女鬼,似乎的哭过,脸色的妆容也花成了一团,小厮看了半晌才确定是她,忙将她迎到门里来,看着她脚步虚浮像是要跌倒,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她一把,周茹却像是看见了鬼一般,逃也似得避开他的手,尖叫一声便跑走了。 小厮僵着手愣在原地,看她踉踉跄跄的跑入了后院的拱门,一时还有些摸不到头脑,只得讪讪的收回手,重新掩好门回去接着睡觉。 周茹几乎将自己在浴桶中泡了一夜,直到水凉透她也不愿意出来,只抱紧了肩膀蜷缩在凉水之中,头靠在桶璧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被噩梦惊醒哭喊着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她在凉水中泡了一夜的身子冰冷的像是死人,手掌和脚掌也浮肿起来,周茹强撑着从凉水中站起身来,发泄似得用布巾将身体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通红一片才住手,有些晃神的坐在那里发愣,半晌才想起穿上衣裳。 坐到妆台前时,她被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怔怔的看了半晌,突然崩溃,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再也配不上阿么了,若说从前是他不给她希望,那么现下,就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半分希望了。 骄傲被人践踏,希望被人埋没,没有了这两样东西,她日后要如何艰难才能活下去。 周茹在这一刻,尝到了心如死灰的滋味。 渐渐的恢复了平静,她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对着镜子里的影子看了半晌,颤手打开胭脂水粉,用一层妆将自己的脆弱和崩溃一点点掩饰住。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阿么也不会知道,她只要隐瞒住,阿么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还是可以有希望的,还是可以嫁给阿么的……胡悦儿见多识广,她一定有办法能帮她瞒天过海的,只要她和阿么能成一夕夫妻,这件事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周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再度波澜起伏的心绪恢复平静,将画眉的青黛放回到妆台上,她重新从柜中选了一件秋香色长裙换好。打开门时有阳光照在她脸上,她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肩膀,隔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走出房门,缓步往院子外走。 越歌和赋儿正在园子里边走散步便小声聊天,越歌眉头紧锁,赋儿则是一脸的轻视。 “她那是活该,让她平日里那么嚣张,如今这算是让她长了教训了。”赋儿鄙夷的话语让周茹不禁顿住脚步,一脸惊慌的躲回到来时的假山后,隔了半晌才敢露出半张脸,听她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 越歌蹙着眉道:“虽说是咎由自取,但这般见死不救,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赋儿那厢“啐”了一声:“那算什么见死不救,再说阿么也看见了,不是也说不用理会,由着她去呗,这就是命,命里该有这遭谁也改不了,要怪就怪她平日里作恶太多,这不就遭报应了……” 赋儿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晃,不知怎得从假山后蹿出个人来,她还没来及看清来得人是谁,只听“啪”一声,顿时一阵耳鸣眼花,脸上窜起火辣辣的疼。 周茹双眼充血,给了赋儿一个大耳光后,转身向被吓傻的越歌,一把将她推倒在地,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往她头上狠狠拍去。 阿么一走进园子里就看见周茹血红着眼行凶的一幕,被她压在身下撕扯的越歌一动不动,跪坐在地上的赋儿则死死的抱着周茹攥着石头的那只手,找书苑.haoshuyuan.om 满面惊恐的呼救。 他见状快步奔上前去,一把捏住周茹高高扬起的手上的某个穴位,周茹吃痛手上力道一时全消,那块石头便滚掉在地上,阿么阴着一张脸单手将她从越歌身上拽起来,随手将她往身后一扔。 越歌身上衣服被撕扯的狼别不堪,长发散乱的遮住半张脸,乱发之下,鲜血从额头上的伤口汩汩而下,渐渐的染红了她半张脸,而那未被血色覆盖的脸上苍白的吓人,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一样。 阿么心脏剧烈的收缩,颤手去试她的鼻息,察觉到还有微弱的气息流动,他小心翼翼的将她从地上抱起在怀中,垂眸瞥见了方才从周茹手中掉落的那块石头,上面殷虹的血迹让他的双眸顿时变得阴鸷血红。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泪痕斑斓的周茹,仿佛是看见了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一般,厌恶的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背对着她冷冷道:“滚……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滚!”(未完待续) ... ... () 第64章 此仇无尽期 园子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其它人,管家匆匆赶来便看见这样一幕,忙吩咐身后的小厮去请医士来,阿么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将手臂收紧,不理会周茹瞬间如死灰一般的脸色,转身快步离去。 周茹下意识的往前一步,赋儿以为她还要撒泼,忙上前挡在她和离开的阿么之间,愤怒的身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被赋儿这么一推,周茹脚步不稳重重摔倒在地上,手臂蹭在了假山石锋利的刃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她垂首看了一眼被血染红的袖子,忽而冷笑出声,声音凄厉似女鬼在夜间哭号,让人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恍若完全感受不到那疼痛一般,周茹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双目血红狠狠的仇视着阿么离去的背影,如同诅咒一般一字一顿高声道:“你们几个……给我记好!我周茹只要有一天活着,必然要将在你们那里受到的屈辱加倍讨回来!你们……一个都不得好死!” 恶狠狠的诅咒完,周茹扔下园子中满面惊愕的众人,捂着胳膊上的伤口向园子外飞奔而去,不消多时就没了影子。 医士来看过越歌的伤势,说是皮外伤,用了药再将养几天就好了,喝了汤药再睡一会儿应当就能醒过来,阿么亲手喂她喝下汤药,在床榻边守了一会儿,探了探她的鼻息似乎恢复了平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赋儿在门外探头探脑,阿么朝她示意了一个“无事”的眼神,她掩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那厢阿么已经走出门来。轻轻阖上了门转身对着她。 “方才是怎么回事?” 赋儿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道:“谁晓得周茹发得什么疯,方才我和越歌正说着那老与咱们衣阁作对的绣越衣阁老板娘用下脚料衣裳被人砸场子的事儿,她突然就蹿出来打人,亏得你来得及时,不然越歌……” 果然又是周茹挑起的事端。 阿么对她的那点耐性早就被她自己消磨的差不多了。若非看在周盈的面上,他根本不想理会这个鬼心眼颇多的女子。周盈将越歌和赋儿送到他府上时曾经交代过:若是日后周茹再生事端欺负越歌和赋儿,就直接将她撵出府去就成。眼下越歌住进来不过一日,就被伤成了这副样子,阿么心里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留不得了。 管家见自家公子微冷的神情。有些忐忑,却不得不问一句:“公子,那周茹姑娘,要不要……” “不必去寻,日后你们也不必在我面前提起她。”阿么冷声道。只一句话,就彻底将周茹从自己的人生中隔离了出去。 她若还愿意回来,就将她迁到其它地方居住,同一屋檐下绝对不可能;若是不愿意回来那就正好,连寻都不必,就像周盈走前叮嘱的那般,由得她自生自灭就是。 周茹从阿么府上跑出来,一路没有停歇。一直跑到了红鸾殿楼下才停住脚步,几乎是瘫倒在门前。 方才燃起的希望在听到越歌她们的谈话时轰然间碎了满地:原来那一晚他们就看见了她被人掳走的一幕,但却都不出手相救。阿么甚至还出手阻拦,冷眼看她白白的被人糟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怨不得她这几日早出晚归,府中连个过问的人都没有,恐怕是他早就厌倦了自己的存在,他的心上人如今就在府中。他心中对她的到来有多欢喜,对自己的存在就有多厌恶。可自己竟然还天真的以为,可以扭转乾坤。成为他唯一珍视的夫人…… 她曾经为了那个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卑微的像是一个奴仆,明明身处在一个屋檐之下,却只能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只为能偷偷的看他一眼……她周茹自私小气善妒,纵使对不起全天下的人,对他却从来问心无愧,一心一意的爱慕着他,即便深知他心中爱慕着另一个人,即便她也曾失意的想过,或许这份爱慕,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结果。 而如今,真相比想象中的更鲜血淋漓,在眨眼间将她刺伤到体无完肤,那痴痴盼望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将她狠狠的踩在脚底,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她的痴傻和无知。 她痛哭流涕,脆弱不堪,在暗夜中坠入深渊不得超生之时,他们是不是觉得很开心,都在笑话她的活该? 她被人糟蹋,生死不能,他心里是不是觉得很高兴,为终于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摆脱她而高兴不已? 周茹越是想起这些越是觉得羞辱和难堪,就好像那个可怕的夜晚,所有一切她不愿意回想起的东西都被人冷眼旁观,嘲笑着她的肮脏和不堪。 她双腿蓦然一软,眼前一阵阵发黑,瘫倒在地上,在来来往往行人惊诧的目光中紧紧的抱住自己瑟缩的肩膀。 红鸾殿门口迎客的小厮早就注意到她,正欲上前来驱赶,却被身后蓦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吓得一个哆嗦。 老板娘一身华服从里面款款走出来,看了一眼狼狈瘫倒在门前的周茹,几不可闻的笑了笑,吩咐左右将她搀扶到里面养伤。 的红纱帐中,周茹双眸空洞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胡悦儿坐在床榻边,看着她瑟缩的后背,几丝心满意足的微笑悄悄爬上她的眼底。 “要我说,你这还算是因祸得福,这一辈子还长,好歹没都浪费在那个臭男人身上,眼下虽说失去了些东西,但你还年轻,既然年轻,那就还有重来的机会是不是?” 周茹沉默的躺着,没有动作也没有声息,胡悦儿见惯了这样的,心下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愈发笑得得意,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你现在先养养伤?等身子养好了。我就给你挂牌,如何?” 依旧是没有回应,胡悦儿摇着扇子等了一会儿,神情中并未见半分急恼,只抿唇轻生道:“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哟……” 半月之后,红鸾殿迎来了筹备已久的大日子,新晋的花魁娘子在这一日被人以千两白银买得一夜,从那一夜后,关于她的传闻渐渐的席卷了半个长安城,凡是经过之人都道其是尤物中的尤物。红鸾殿花魁一时艳名远扬,引得更多男子趋之若鹜,只为到来此一探究竟。 又是一个荒诞夜晚降临,周茹端坐在红帐之后,对着撩开帐纱的丑陋男人嫣然一笑。 哀莫大于心死。可她的心还未死,并且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跳动有力。 被那男人压倒在身下时,周茹眼神清明的看着床帐顶端的雕花,微微的冷笑一下,涂着鲜红丹蔻的手蛇一般的缠在那男人的后背之上。 她要活着,即便活得不堪,因为她知道在这不堪的地方。她终会找到机会能够扬眉吐气,等到她离开这里,重新站在那对奸夫淫妇面前时。就是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 思及此,周茹快意的低笑,愈发刻意逢迎,然而蓦然响起的敲门声却打断了这不堪入目的一幕,那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暗骂了一声,艰难的从她身上爬起来。随手拽着地上的衣裳简单遮挡了一下,骂骂咧咧的去开门。 “大人。大人不好了!新寻到的那二十位美人中,有一个想不开上吊自杀了!” 因好事被打断而一脸怒容的人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还没开口就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那些女子明日就要送进宫里去,若是被人察觉少了人,我的脑袋可就不保了,这可如何是好……” 周茹听着他吓破了胆子的呢喃,默默的露出了一个讥笑的表情,她缓缓坐起身来,也不管薄被滑落春光乍泄,只对门外那个看直了眼的道了三两个字:“你出去。” 她这般一说,地上失魂落魄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回光返照一般的发狠甩了那看直了眼的属下一巴掌,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本大人的女人你也敢看!滚!” 被打的人蓦然回了神,忙用手捂着脸,一边飞快的关门一边往后跑。 解决完了门口的人,男人却再也提不起兴致来,就这样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唉声叹气,直到有一双温润玉手游走在他的后背上,他才从天降的灾祸中回过神来,仰头看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女子。 周茹将他的手抬起来,抚在自己脸上,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如鬼如魅,撩动得他再度心痒难耐,佳人却微微一笑,附在他耳边轻问:“你说……我算不算美人?” “算……你是最的美人,可比要送给皇上的那些个强多了。” 周茹闻言又是一笑,那笑容里竟然带着勾魂的邪魅,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既然缺了一个……用我补上可好?我既是美人,日后皇上也必然离不开我,到时我给你加官进爵可好?” “这……”男人闻言有些犹豫,找书苑 ww.zhaosuyu 支支吾吾半晌才道:“送给皇上的必须是黄花大闺女,你……” 周茹低低笑了笑,松开手向后退回到床榻边,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把小匕首,她就在这样轻笑着在那男人面前将自己的小指割破,殷红的血迹滴洒在床单上时,那个男人明显一愣,而后便是了然的笑。 “这样,不就是了。” “哈哈,妙,妙哉!”男人欺身上前,将她搂在怀中,抬手轻佻的勾起她精巧的下巴,意乱情迷道:“以你的本事,入宫之后,这后宫必然是你的天下啊……若是日后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别忘了你的老情人我啊。” 周茹抿唇一笑,柔声道:“自然忘不了。” 那些她至死都不会忘却的人,她会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求死无门,生受折磨。(未完待续) ... ... ... () 第1章 无能的皇后 从不甚完满的梦境中醒来,年轻的皇帝微微蹙着眉头,将枕在美人膝上的脸稍微侧了侧,不悦的眯着眼看那个扰人清梦的宫人。 察觉到皇帝的不悦,福宫人弓起的身躯不由抖了一抖,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微微发颤道明了来意:“陛下,赵王府的那位帝姬今日入宫了,眼下正在皇后娘娘处拜见,娘娘派人来问,皇上是否要一见?” 帝姬?宇文招的女儿千金帝姬? 听见宫中来了新人,宇文赟稍稍提起了几分兴致,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顺势将一直捏在手中把玩的素手枕在侧脸下,声音慵懒道:“模样如何?” 福宫人闻言心中甚是清明,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垂首低笑道:“回陛下,这位帝姬可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比起……”他本想再恭维一句“比起宫中娘娘也不相上下”,却在瞥见德妃娘娘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后及时闭了嘴,诚惶诚恐的垂下头。 那厢宇文赟已经坐起了身子,衣冠不整的打了个呵欠,让人来给他更衣。 昨晚宇文赟招宫中美人一起饮酒作乐,多喝了几杯,又在芙蓉帐中厮混到天快亮才睡下,虽说一觉睡到中午才醒,他却还觉得昨夜的酒气没散去多少,头晕晕的不甚清醒,神情也有些恹恹的。 在宫女的服侍下换好了衣裳,宇文赟抬眼盯着铜镜中那为他束发的纤纤玉手,那纤长的手指时而张开时而收拢,时而随着梳子划出一道道柔美的弧度,从乌发下穿过,愈发显得纤细莹白,极尽诱惑。 宇文赟忽而抿唇一笑,将那素手一把抓住,放在唇边**啃咬。 刚刚梳起的发随着这一出又散开来,德妃娇嗔一声“陛下,莫要闹臣妾了”,抽挥手刚想接着为他梳理头发,却被宇文赟反手搂在了怀中,娇呼一声,被顺势压倒在了妆台之上。 宫人们纷纷垂头退出了寝殿外,方欲退到院子外去时,皇上忽然在里面高呼了一句“别走远了,就站在门口”。 领头的福宫人闻言赶紧朝那些人使了个眼色,已经走出去的宫人们见状忙又回来,在贵妃寝殿门口一字排开,一个个默不作声的垂着头,屏气凝神的听着寝殿里面时不时传来的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有几个未经人事的宫娥满面通红的将头都要垂到地下去了。 福宫人抬头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门扉半掩的寝殿,似乎是微微的笑了笑,转眼间便又是一派习以为常的表情。 青衣宫娥神色匆匆的踏入弘圣宫的大门,迎面正碰见了皇后娘娘身边的旻月,忙不迭的将刚从天成宫中得来的消息告诉了她。 正殿桌案上的茶点已经换过了一轮,皇后将吩咐宫娥将新上的一盘糕饼放在帝姬面前,笑得分外温和:“这糕饼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做着玩得,味道倒还算不错,便教了宫中的宫娥们做,可惜除了这弘圣宫的宫人外也没别人尝过,如今有了你,本宫终于能有机会卖弄卖弄了。” 随国公杨坚之女杨丽华,少年时嫁给宣帝宇文赟为后,身为中宫皇后的她,容貌端庄清秀,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温柔谦和,却唯独不见皇后的威严在其中,仿佛只不过是寻常大户人家中的一介夫人,而不是这秀丽江山的女主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首。 这样温顺谦和的女子,从来都不该入后宫这方险恶之地来,一旦涉足必然会成为各种宫斗中首当其冲的牺牲品。然而最让周盈觉得压力的不是她如今在宫中不受宠的地位,恰恰是她言谈举止之间表现出的逆来顺受的性子,连郑恒说起这位杨皇后时,也不甚客气的用了“懦弱”一词来形容,这位皇后的性情只从这两个字中便可见一斑。 让一个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女子学会如何在险恶后宫中生存,这样的难度无异于教一只绵羊喜欢上吃肉。改变天性的举动无异于让其脱胎换骨。周盈自认自己没有这样的神手,然而想起独孤夫人的那一番话,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勉强为之。 杨丽华如今在宫中风雨飘摇的地位,多半是源自她的父亲杨坚。 先帝尚在时,齐王宇文宪曾对先帝言:“普六茹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非下人,请早除之。” 普六茹的杨坚的鲜卑姓氏,宇文宪单从他的相貌之上便看出了其日后不俗,只是这场可能招致的杀身之祸因杨坚带兵大破陈国之功而化解,只有又有相士赵昭刻意维护,才能得化险为夷。 然而不久之后,同样的话内史王轨也曾说过,然先帝虽对其有戒心,但终究怜惜杨坚是一能臣,于国有大功,不忍心锄而去之,便着意网开一面,还将其女嫁给自己的儿子为妃,死前又着意让宇文赟将其封为皇后。杨丽华的皇后之位,其实就是先皇本着笼络老臣之心着意许给隋国公一门的,乃十足的政治联姻,目的便是想靠着这门姻亲笼络能臣杨坚,让他继续辅佐自己不成气候的儿子将江山坐稳。 然而比起自己父亲的怜才,百无一用的宇文赟却偏偏有一颗敏感多疑的心,先皇死后,四辅政八柱国日日围着他劝诫,他早有腻烦之心,又信奉左右之人对于杨坚面相的猜测,对皇后的厌恶之感也由此而生,并且愈来愈重,不但故意克扣皇后的俸禄,还时时刁难,后来更变本加厉的上升为家暴。 杨丽华的右手腕上常年带着一串偌大的佛珠,为得就是遮掩住她手腕上的伤痕,据说是宇文赟在一次怒斥中亲手用匕首划开了她的手腕,幸而其母独孤夫人正巧入宫探视,苦苦哀求之际宇文赟才同意让御医来给治伤,险险保住一命,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疤痕却难以消弭,只得用佛珠遮掩着。 诸如此类的事在杨丽华身上不胜枚举,宇文赟每每在朝堂上受了老臣的气,回来之后势必要将气撒到她身上,与其说杨丽华是一朝皇后,不如说她是宇文赟的御用撒气桶更为贴切。 郑恒无意提过宫妃自戕会株连家门的规矩,虽说他没有往下明说什么,但周盈却能猜出来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宇文赟如此虐待自己的皇后,应当不单单是为了出气,他的真正意图应当是想让杨丽华不堪忍受而自尽。 这位昏庸君主对于杨坚的厌恶早在其父亲还没咽气的时候就根深蒂固,有信奉前人对于杨坚“谋反之相”的种种传说,早就将其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只是杨坚生性小心谨慎,让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想用杨丽华的死做借口,好名正言顺的对杨氏一门下手。 怨不得独孤夫人费了这么多功夫将自己送进宫里来辅佐皇后。杨丽华不仅是她的女儿,还是关系着杨家满门兴衰的关键人物,宇文赟对杨家鞭长莫及,却能轻而易举的在杨丽华身上开刀,一旦让他得逞,独孤夫人失去的不仅仅是亲生的女儿,还有可能会株连了整个家族。 独孤夫人送她进宫,不仅仅是保住杨丽华的皇后之位,更重要的是保住她的性命,而照周盈对杨丽华的第一印象和郑恒透露出的那些细枝末节,周盈觉得这两件大事没有一件不是万分艰难的。 “虽是许久不曾见过,但我还记得你父亲是留着一大把的胡子,说话时总喜欢时不时的捋上一捋,如今他年岁也不小了吧,身子骨可还硬朗?” 周盈从担忧思绪中抽身回来,找书苑ww.zhaohuuan.om 顺着她的话往上搭:“承蒙娘娘关怀,父亲的身子骨还好。”本来她还想在搭上一句“那把胡子也白了”来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性,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她从赵王府上送入宫的不假,但从郑恒府邸到赵王府,她连车都没下过就被转送到了宫里,从头到尾连赵王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看见,哪知道对方长得是像头葱还是像瓣蒜?瞎话说多了总会有破绽,郑恒也交代过此事断然不能让皇后瞧出端倪,最好是装作渐渐与她亲近,所作所为都不要让人看出刻意而为的痕迹。 宫中人多眼杂的道理她也知晓,谨慎不急躁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只是这人和人之间都有个从“不熟”到“眼熟”再到“熟透”的过程,这不仅需要时间打磨,还需要事件来促成,因而在皇后娘娘断定她是头好葱还是瓣烂蒜之前,她还是少说话为妙。 思及此,周盈顺手拈了一块据说是皇后娘娘原创的糕饼尝尝味道,话说能吃到皇后亲手做得东西,她确实是深感荣幸,还有些小激动,可惜眼下也没个什么东西能见证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这让周盈不禁觉得有些遗憾,却也只能化遗憾为期待,急迫而不失优雅的咬了一口造型精美的糕饼。r1152 第2章 青城帝姬 就像咬了一口受潮的饼干。 周盈细细咀嚼了两下,又推翻了之前的比喻,嗯……好像更像是吃剩下但忘了封口放了一夜后被半风干了的馒头…… 一块糕饼,竟然让周盈搜肠刮肚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物件来形容它的口感和风味,不禁叹服:这中宫出品的皇后果然不一般,随随便便做个合络酥都能让吃的人生出一种“我和它肯定不熟”的错觉,即便是不擅厨艺也要不擅长到如此任性,她真心拜服了。 “怎么样?”杨丽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 周盈将一直咀嚼着的那口咽下去,默默的想了想,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是很勉强。 “娘娘手艺,果然……不俗。” 旻月端着新沏得茶款款而来,盈盈行了一礼,将二人面前的茶盏都添上了七分满后,退回到皇后身后,弯腰在她耳侧低语了几句。 周盈趁机放下了那块咬了一口的糕饼,改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克制着竖起耳朵偷听的好奇心,将心思努力放在手中的茶上。 皇后点了点头,旻月便躬身退到她身后站好,周盈刚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厢皇后便先开了口。 “今日陛下政务繁忙,无暇单独召见你,还是等到晚上阖宫宴饮时再拜见吧,本宫已经给你预备好了宫室,一会儿让旻月送你去紫微宫,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只管告诉她便是。” 皇宫之中各个宫室的命名或是复杂难写,或是华丽难记。但拨给她住的这座宫殿却是难得的朗朗上口,周盈默念了一遍牌匾上的大字,想起从前她追看仙侠小说的时候,似乎也有提到过天庭之上紫微宫的文儿,当时的关注点是里面住着的俊美神仙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事。如今身处异地,再看见这三个字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古代的宫殿命名,大多是与天象阴阳有关,而这紫微宫取得便是星象,按照《水浒传》中的解释,便是玉帝差遣天庭紫微宫中两星辰下界辅佐当朝天子。皇家宫室取“紫薇”二字,也是多攀附于“天君辅佐”“天之骄子”等意头,以显示其君权神授的威严和名正言顺。 这等虚无缥缈的说法放在明君身上倒还可以勉强一听,但若是昏君当道,便不由让人怀疑玉帝派下来辅佐的两位星君其实是来公款旅游消遣的。否则又怎么会辅佐出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一国之君来。 宇文赟的存在,分明就是来刷新昏君下限的,事实证明他也确实达到了一定高度,没有如同他老子殷殷期盼的那般名垂青史,而是另辟蹊径,在多少风流人物竞折腰都没能留下只言片语的浩大历史洪流中,以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唐行径,任性又高调的遗臭万年。 “紫微宫门口发愣的那个。你是新来的?” 婉转娇俏的女音打断了周盈的感慨,不禁顺着声源回头一探究竟,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张脸却让人顿生一股小小的失望之感。 那是一个长相普通到极致的女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无论是身上的鹅黄色长裙还是头上的发饰都是分外精巧,搭配的也很是合适,既不显得太张扬又不会太朴素,只是努力衬着的那张脸却有些相貌平平,比起她悦耳动人的嗓音的确是天壤之别。 若说在市井民间。她的相貌里勉强还能与清秀挂上边,但在美人云集的后宫之中。这样的长相就有些接近于路人甲了。 “路人甲”似乎也是在宫里有点地位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几个诚惶诚恐的宫人。在这样一个“先看脸再比背景最后拼手段”的地方,这样一个不出色女子的出现让周盈几乎是第一时间生出了满满的好奇之心。 旻月毕恭毕敬行礼之后的一声称呼,分外合时宜的解开了周盈心中刚刚汇成的谜团。 “见过青城帝姬,这位是皇上新册封的千金帝姬,从今日起便住在紫微宫了。” “千金帝姬?”青城帝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一语道破天机。 “你不是上吊自尽了么,怎么又来宫里了?” 周盈先是一愣,而后一惊,继而有些愤怒:坑爹的赵王老儿!她在马车里时明明听见他拍着胸脯子跟郑恒保证,他亲女儿上吊自尽之事绝对没有旁人知晓,可眼下这位语出惊人的是怎么回事?! 生生忍住涌到喉间的一口老血,对着青城帝姬寻根究底的大眼,周盈笑得分外勉强:“我命大,没死成,所以就来了。” 青城帝姬狐疑的又打量了她一番,上前两步连招呼都没打,伸手就撩开了周盈的半片衣裳,周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瞪圆了眼睛看这个光天化日之下扯人家衣裳的女流氓,女流氓却兀自点了点头,直接抬出了新的线索。 “上吊应该有勒痕啊,你脖子上怎么没有?” 周盈差点忍不住问她一句:你其实是《名侦探柯南》的死忠粉吧?要不要见第一面就这么热情的分析她有没有上吊,盘问口供又勘察证据,往后还要怎么着,要向宇文赟提起公诉不成? 周盈深吸两口气,在青城帝姬灼灼的目光下淡定的掩好自己的领子:“我还没吊上去,就被人给发现救下了,所以没有勒痕。”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对于青城帝姬的所有疑问解释的也很到位,但是当她看见青城帝姬闻言后一脸“好可惜”的神情时,周盈的脸还是克制不住的抽动了一下,差点没绷不住那副刻意装出来淡定表情。 这皇宫里,究竟住着一群什么怪人,这个从哪里莫名冒出的青城帝姬,是专门来刷心别人心里承受能力下限的么? “旻月你先回去,我带着她进去。”随手打发走了旻月,青城帝姬就热络的蹭过来,分外自来熟的揽住了她的手臂。 “我叫宇文晴,家父是代王宇文纯,你可听说过?” 周盈本想顺势点点头,又怕她追问是在哪听说的,干脆茫然的摇摇头。 她记得郑恒说过,那些个先皇封的王们,除了寥寥几个留在长安或周边外,剩下的大多去了封底混,彼此之间不常往来只偶尔通一通书信,子女一辈见了面相互不认识也是常事。古时女子不出闺阁之门,况且她并不记得有个代王留在长安久居,说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旁人挑不出道理。 宇文晴闻言果然道:“你不知道也是自然,我从小在封地长大,入宫之前也没听说过你父亲呢,咱们这就算扯平了,你闺字是什么?” 周盈还为着她那句莫名的“扯平了”有些回不过味来,听得她问名字,便回了一句:“我单名盈,宇文盈。” 宇文晴似乎对紫微宫很熟悉,带着她从正殿到偏殿挨个的逛,紫微宫中的装潢自然比不得皇后的宫殿精巧夺目,但却收拾的十分干净,隐隐的带着一种朴素的亲和力,行走其间很容易让人忘记是走在皇宫内室之中,入目都是自然而不夸张的布局,倒更像是大户人家一般。 从寝殿的窗户往外看院中姿态各异的梅花,周盈脱口道:“这个地方倒真是不错。” 宇文晴认同的点点头:“我刚来时也是看中了这座宫室,可惜我胆子小实在不敢住在这,这才搬到了隔壁的天兴宫。” 周盈微微一怔,下意识追问:“为什么不敢住在这?” 宇文晴看了看四周,小声附耳道:“听说这里从前吊死了个宫妃呢,喏,就在那个房梁上……” 周盈闻言内伤,脸顿时黑了。 宇文晴见状忙摆手安慰她:“你别害怕啊,她死了之后由法师在这里做过法了,说是已经驱走了,找书苑 zhahuyu.co没事的没事的。” 这样的安慰几乎聊胜于无,周盈不自主的攥紧拳头深吸一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实话:“无妨,这宫里哪出没死过人,住在哪里都差不了多少。” 这下脸色惨白的变成了宇文晴,周盈看她一副瞠目结舌的吃惊样子,连肩膀都瑟缩了一下,似乎是真被吓住了,周盈疑惑的伸手在她后背拍了一下,宇文晴正在心里打着小鼓,冷不丁被“如来神掌”拍了这么一记,当即夸张的鬼叫出声,居然真的腿肚子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去。 周盈连拖带拽把她从地上弄起来,心中郁闷无比:这妮子的胆子莫不是只有芝麻粒这么大小?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宫殿里面外面又这么多大活人,她居然还能给一句闲话吓软了脚,都不知道该说她点什么好了。 宇文晴颤着手抓起桌上茶盏连喝了两大口茶,也没把脸上的惊慌神色给压下去,反而愈发觉得这里阴森森的瘆的慌,索性不多留了,匆匆留下一句“我突然想起宫中有事,明日再找你喝茶”,还没等周盈客气客气再留她一留,她就忙不迭的带着近身的宫人撒丫子跑了,那速度就跟周盈放了恶狗在后面追她似得。(未完待续) 第3章 夜半哭声 吓跑了宇文晴,周盈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宫娥帮着收拾行李细软时,她指了几样让人送去青城帝姬那里去,一来巩固邦交,而来聊表歉意,虽说是她口无遮拦在前,但周盈回想自己顺杆爬溜出的那句,觉得自己青天白日的吓唬一小姑娘,确实也厚道不到哪里去。 这次入宫,郑恒通过在宫中打点好的渠道给她这里派来了两个人,一来暗中保护,二来打探消息。 男的名秦关,如今正在寝殿外以宫人的身份候着,看着同宫中的宦官没什么两样,但据说他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耳力目力都是极佳,所谓“隔墙有耳”,大力提防的应当就是他这种人。 女的叫舞月,就是正在给她整理寝殿的这个宫娥,样貌普通还隐隐透着几分傻气,放在那里都是淹没在人群中没有什么特色的那种。然而就是这么貌不惊人的一位却是位试毒的高手,寻常人验毒都需凭借工具,而她只消闻一闻就能判断出是否下了毒,如此神人简直是居家旅行深宫探秘必备之良品。 另外舞月还是连接宫内外信息传递的主力,而她的传输工具也很是别致,就是殿外廊下挂着的那支架子上已经自娱自乐一下午的那只八哥——这个女子的懂得鸟语的。 光看这两人牛叉到亮瞎眼的能耐,周盈就不得不对他们的主人郑恒刮目相看,若说以前觉得他不是一般人,那么现在郑恒在她眼里已经牛到不是人了。而且她不过是郑恒棋局上的一枚暗棋,地位算不得多重要。自然用不动他手下的顶尖人才来左右护航,秦关也很是谦逊的称他们在一众师兄弟中不过是个马马虎虎的水准,算不得什么高手。 可马马虎虎的就这么个水平,周盈当真好奇得不得了,不知他手下最厉害的究竟会逆天到哪个地步? 夜半时分。周盈从睡梦中醒来,难耐的在偌大的床上翻了个身,本以为换个舒服的姿势能接着睡,然而翻了两个身却把人给翻精神了。 她猛得从床上坐起来,屏气凝神的听外面的动静,果然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哭声。还是个女人的哭声。 半夜三更怎会有女人在宫中哭,隔着这么多道门还能听得真切,却也没有人去管管,难道是因为换床睡不习惯,半梦半醒间出现幻听了? 周盈迟疑了一下。抬手狠狠的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下,差点拧出眼泪来,被这一下将脑子拧得比之前更清楚了,而那若有若无的悲切哭声却也比先前听得更清楚了。 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夜半哭泣,时而如低声啜泣,时而如放声大哭。周盈不知怎得就响起了宇文晴今天说过的那句话,只觉得后背一阵发毛,瞪大了眼睛打量这月色朦胧下依然黑得吓人的寝殿。无比后悔睡前让人将蜡烛全熄灭了。 依照宫中的规矩,主子和下人住得地方有着严格的分界,这紫微宫中除了她住得这个正殿外,还有一左一右两个偏殿,却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得,除非是帝姬宫妃。其它人入住便是逾矩,轻则罚俸重则要受杖刑。因而所有伺候的宫娥宫人只得远远的住在一院之隔的外房中,而留下守夜伺候的。困极了也只能在主子床帐外靠着勉强打个盹儿,自然也没什么像样的地方来睡。 周盈不习惯自己睡觉的时候旁边还守着个人,何况还不是她的心腹,况且大半夜的自己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觉却留个人蜷缩在床前地上守夜,这种事儿在怎么看怎么不人道,因而她在床上躺好之后就让舞月熄了所有蜡烛回去睡了。眼下隔着一个院子,她就算喊破了嗓子都够呛能有人听见,黑灯瞎火的她又不敢自己出去叫人,只得拥着被子连连往后移,直到后背贴上了墙壁,才拽高了被子将自己紧紧裹起来,一边不住打量这到处都是一团黑影的寝殿,一边竖着耳朵听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声。 直到天边见了白,那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四下一时寂静无声,安静的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蜷缩在墙角面前睡了一会儿,那厢便有人来拍门,周盈以为是舞月来叫她起床,便朗盛应了一声,却不料那门竟然自己开了,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的不是舞月,而是昨日才从她这里撒丫子跑出去的青城帝姬,一脸急不可耐的跑到她床榻前,气还没喘匀就迫不及待的问她。 “昨天晚上,你听见了没有?” 周盈一愣,下意识道:“你是说……哭声?” 青城帝姬猛点头,继而脸上浮现出几分歉意,手指揪着自己的袖角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昨天故意瞒了你一半话,我敢住在这座宫室里不仅仅是因为有人在这里上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就是这里夜半时分总能听见有女人哭……” 周盈恨不能喷她一脸血,原来她早就知道有内情,可这么马后炮的有什么用?亏得她还有点胆子撑了一夜,要是换了旁人还不早吓疯了。 “哎哎,你别生气啊,我不说是我不对,我在这给你赔不是,但你就不好奇那半夜哭得究竟是谁么?” 周盈没理会她,兀自起床开始穿衣裳,门口候着的舞月见状忙带着几个宫娥来帮忙,周盈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已经被她拧成一团麻花的衣裳,任由几个宫娥将那坨麻花布料给拧回来,整理成衣裳该有的样子,而在这个过程中,宇文晴却还在耳边喋喋不休。 周盈被这个甩不掉的苍蝇嗡嗡的头大,只得出言打断她:“既然这么好奇,你不会自己去一探究竟么?” 宇文晴闻言有些讪讪道:“我也想啊,可是这宫中的宵禁规矩也太严了,况且入了夜之后侍卫们都撤出在外围防护,且大多集中在皇帝留宿的寝殿外保护,甚少有能顾及到其它妃嫔和帝姬寝宫的,三更半夜又没人护驾,我自己怎么敢啊……要不咱们俩做个伴?” 周盈正坐在妆台前盘头,闻言忙摆手:“别别,你乐意去看自己去就成,我胆子小,若是对方是鬼非人,我怕自己当场被吓死。” 宇文晴闻言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个东西来,献宝一样的捧到她眼前给她看,美滋滋道:“这个我早就想到了,这是我托人从天师处请来的符,百鬼不侵的,咱们俩正好一人一个,戴着这个就不怕被鬼附身了。” 周盈从她手上取来一个所谓“百鬼不侵”的符,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一看,无奈的叹了口气,还给她。 “你还是把两个都戴上吧,一前一后,保不齐到时候你就能隐住身形,那鬼看不见你自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她本是随口调侃一句,不成想宇文晴闻言竟然一愣,而后惊讶道:“竟然还有这个说法么?”继而就是面色一喜,对面容微微抽搐的周盈连声道:“那你且等等我,我再去同天师求两个,到时候咱们俩就都能隐住身形了。” 她说完这话就忙不迭的跑了,周盈在后面喊了好几声都没喊住她,只能分外无奈的看着那个听不出真假话的傻丫头一脸兴奋的跑出了殿外。 旻月一早来传了皇后的口信,让她今日不要到处走动,以免皇上召见时传旨宫人寻不到人。然而一直在紫微宫中等到正午都没见有传信的人来,用完了奢华的午膳,又到了正常的犯困点儿,周盈在小院中消了食后打算先去睡个午觉,然后下午再到皇后宫里坐坐同她培养培养感情,然而人刚躺下闭上眼,那厢就又有人闯进来了,不管不顾的将她从床上捞起来,一阵猛摇。 “别睡别睡,快睁开眼看看,看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周盈被宇文晴摇得七荤八素,勉强配合的睁开眼一看,却看出了满心的疑惑, 将她手里莫名其妙的东西用两指拈起来,周盈仔细打量了半晌也没看出个门窍来,分外遗憾的还给她。 “从哪弄来的这个,有什么用途?” “是天师大人给的,找书苑ww.haoshyuan 我求了许久他才答应给我的,驱邪避灾,可比那护身符管用多了,可惜不能掰开来分你一半,不过你胆子比我大嘛,所以这个我就自己留下了,那两个符给你。” 周盈禁不住一愣,抬手指了指她手里那块明显是在发霉风干后又用朱砂一类颜料画上鬼画符的饼子,有些不可置信:“你说,这是天师大人给你的护身宝物?” 一块干饼子就能驱邪护身,这位天师大人师承的是哪一门?恕她孤陋寡闻,只听说过盗墓的有拿糯米和黑驴蹄子镇邪的,没听说过有带饼子护身的啊?难道这饼子其实是糯米做得,和拿着糯米去有相同功效不成? 宇文晴将那饼子上系着的红绳挂在自己脖子上,将那块发霉干饼子掖到领子里时那一脸美滋滋的表情看得周盈一阵头皮发紧。 “天师说了这可是重宝,只借我一用,用完了还要还呢。” “那你可看好了。”回头不留神再给哪个老鼠拖去啃了,跟天师大人也不好交代不是。(未完待续) 第4章 惊魂夜 有宇文晴这么一搅合,午觉直接就不必再睡了,周盈恹恹的爬起来洗了把脸,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便要去皇后宫中坐坐,顺便将独孤夫人托她带给皇后的那些东西送过去。 宇文赟封了杨丽华为皇后,却将掌管后宫的权利给了自己的宠妃,杨丽华虚有一个皇后之名,不仅要时时受皇帝的苛待,连日常的开销俸禄也被克扣的七七八八,宫中虽说管吃管穿,但每行一步也缺不了银子打点,若非娘家时常想办法接济着,杨丽华只怕日子都要过不下去的。 宫中人分外势利眼,不论地位尊贵几何,若想用得动奴才必须得拿好处来养着,进宫之前郑恒也给她准备了不少专门用来打赏奴才的金瓜子儿等物件,平日里揣在袖中不起眼,关键时刻拿出那么一小撮来,就可能换来十分重要的讯息。 从皇后宫中出来时已经是日头偏西,等了这一日都没听见有皇帝传召的信息,恐怕这个时候也不会再有了,周盈漫步走在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花园中,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皇后派来送她回宫的一个老宫娥,走过小园时,她悄悄将袖中的小袋子取出来,打开袋口从中捏了一小撮的金瓜子儿,停下步子笑着将那几颗瓜子儿在那老宫娥眼前晃了晃。 毕竟是宫里浸染了大半辈子的人精,那个老宫娥分外淡定的两手捧了周盈赏的瓜子儿,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一脸讨好笑意,压低声问道:“帝姬可是有什么话要问老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日半夜听到了些不寻常的动静,你既是宫中老人,应当清楚吧?” 那老宫娥闻言笑了笑,对周盈福了福身子,依旧压低着嗓音:“帝姬恕罪,并非老奴故意卖关子,只是扰帝姬清梦的那位……老奴不好随意评说。这深宫之中,如这等不可言说之事不胜枚举,不是奴才有意隐瞒,只是帝姬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索性装作不知道便是了。如果帝姬真的好奇,可在夜半时分悄悄开宫门看上一眼,但千万不要惊动了她,也不要让旁人知晓了去,否则对帝姬也来说也会是件麻烦事儿。” 她啰啰嗦嗦这么一堆,无外乎在传达一个讯息——刨根问底不如装聋作哑。然而越是这样遮遮掩掩的就越会勾起人的好奇心来,周盈本就是随口一问,她若真指名道姓那人是谁,她可能也就没什么兴趣追问了,但经过她这么含糊不清的一番叙说,周盈愈发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番原委。 想起宇文晴准备的那一堆“辟邪驱灾”,周盈禁不住又问了一句:“那是人是鬼?” 老宫人闻言噗嗤一笑:“帝姬真会说笑,若是鬼怪作祟,不必等帝姬发文,太史令大人就去收妖了,自然就没有帝姬今日这一问了,正因为是人才难办呢。” “是人便好说。”周盈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虽说她不信鬼神,但若真同鬼神打交道,她未必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不害怕,但若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就好办得多,左不过两只胳膊两条腿儿的,真要出什么意外,她不是还有郑恒给的“秘密武器”护身么。 老宫娥闻言依旧是一脸笑模样,但表情却似乎并不认同她方才的那句话,却也没直接反驳了,去,只是笑眯眯道:“帝姬初入宫,还不晓得这宫中的章法,恕老奴再多嘴一句:这世道上最难缠的并非是鬼魅,恰恰是人呐……” 兀自进了紫微宫,周盈还在回味那老宫人最后的那句意味深长,这样的话她以前听过许多回,然而大部分都是朋友之间调侃之言,或是从某些电视剧中主角配角故作高深的言论,如今这般真真切切的被人用这句已经听烂了的话告诫了,周盈突然有种无言以对的压迫感。 在皇后宫中坐了这么久,宇文晴竟然还没有走人,还一脸兴奋的宣告今夜她就住在这里了,等到夜半那哭声再响起来,她们就戴着护身符一起去一探究竟。 宇文晴的算盘打得倒是响,计划也很是周密,只是到夜半哭声响起时,周盈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费劲的摇晃了睡在身侧的宇文晴半晌,却只得到几个模糊哼哼,而后她将身子往里面一番,脑袋贴着墙,很快就传来了鼾声。 周盈不死心的用手指又戳了她后背几下,对方连反应都没了,她只得分外无奈的自己下了床,拽过留在床头的一件斗篷披上,蹑手蹑脚的打开了寝殿的门。 夜里似乎刚刚下过了一场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莹白一片趁得天地格外亮堂。周盈踩着松软的新雪走过寝殿前的那个种满小院子,又穿过宫婢们住得外院,远远的便看见了守在门口阴暗处的那道黑影,正是恭候多时的秦关。 周盈放轻了步子朝他那边走去,到门口时不禁打了个哆嗦——一门之隔,那哭声就像是在耳边一样,比起隐隐约约时更显得凄惨异常,若非今日老宫娥亲口断言过那是个人,身边又有秦关护着,此番她恐怕是连打开门的勇气都没了。 深呼吸两下稳住心神,周盈对秦关做了个“开门”的眼神,秦关将门缓缓打开,率先将身子探出半边去探过,判定无事后才让开在一旁,由得她来探秘。 说来也怪,就在开门的一霎,那仿若无处不在的哭声竟突然停了下来,周盈带着满腔疑惑如同秦关方才那般将身子探出去半截,还没等她将外面的境况看个明白,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酸臭味道迎面扑来,而她的肩膀上蓦然多出了两只手,瘦骨嶙峋如同骷髅一般,却是难以想象的力大无穷,还未等她惊呼出声,就被那两只手死死的扣住从门缝里拖了出去。 月色朦胧下,周盈从蓬乱的长发遮掩下,隐约看见了一张形销骨立的脸,眼眶深陷,打眼看去与骷髅竟没丝毫的差别。 周盈心中大骇,奋力挥动手臂想逃离那双手的钳制,却被狠狠往后一推,整个人顿时摔倒在雪地中,而那双一直死死攥着她肩膀的手此刻已经移到了她的脖颈之上,随着手指的死命收紧,长发之下透出一双带着血色和疯狂的眸子,而那悲戚的哭声也变成了刺耳的笑声,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回荡开来,令人毛骨悚然。 在帝姬被拖出去的一瞬间,秦关的指尖便多出了一只飞镖来,然而未等他出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青城帝姬从他身侧飞奔而过,直朝那雪地上的身影奔去,眨眼间三人就扭成了一团,秦关一时分辨不出敌我,方欲上前去助阵,迈出的脚步却因突然出现的杂乱脚步声而止住,悄无声息的隐回了黑暗中。 火光很快将雪地上滚动纠缠的三人团团围住,来人竟然是宫中的侍卫,上前费力将三人分开后,周盈和宇文晴被推出了包围圈外,剩下的那个则由两个侍卫死死架住,直到今晚的正主姗姗来迟。 坐在凤辇之上的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场都雍容华贵到了极致,漂亮的丹凤眼在火光中愈发流光溢彩,只是从那艳丽红唇中吐出的两个字,却让周盈瞬间如坠冰窖,而在一旁扶着她的宇文晴也是当即惨白了脸色。 “放箭。” 号令一出,侍卫之中当即有四人张弓以对,随着四声利器破空之声,宇文晴惊叫一声双腿一软晕倒在地,周盈则眼睁睁的看着那四支寒光四溢的箭呼啸而来,毫不留情的穿透了不住挣扎嚎叫的那个女子的腹部。 让人头皮发麻的利器传入肉中的声响中,中箭女子的眼睛蓦然瞪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汩汩流血的四处伤口,她竟嗤笑一声,生生将插入腹部的一支箭给拔了出来,随着这一举动,有血顺着她口中涌出,顺着脸颊流下,淋漓滴在地上,她却恍然不知疼痛一般,将手中的箭狠狠的朝凤辇的方向掷去。找书苑wwzohuyuan.om 又有两支箭破空而来,其中一支竟直直射在了她的眉心处,女子的身体向后仰去,“噗通”一声倒在了雪地上,血很快蔓延开来,将身下的白雪染成了一片刺目的血红,而她在最后一刻奋力掷出的那支箭只落在了离她不过五步远的地方,箭刃遥遥的对着凤辇之上的艳丽女子,无声的诉说着死去之人的不甘。 “将她的尸身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对尸身的命运做了最后的处决,凤辇之上的女子遥遥往周盈这边扫了一眼,似乎是微微冷笑了一下,而后朝左右闲适的挥了挥手,那模样就好像她只是出来走了走,而不是刚刚以乱箭穿心之法取了一个人的性命。 凤辇招摇远去之后,那死不瞑目的尸身很快被侍卫拖走,然而那道在雪地上蜿蜒迤逦的血迹却像是故意留在这里的烙印,提醒着所有人方才这里究竟发生过怎样一场骇人听闻的杀戮。 舞月在门口站了半晌,默默是上前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扶住,另有两个宫娥搀扶起晕倒在地的宇文晴,跟在周盈身后将她也扶进了紫微宫的大门。r1152 第5章 德妃 在皇宫的第二晚就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一幕惨死,饶是已经对这个地方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的周盈,也被这一幕给刺激到了,喝完了两碗压惊茶,她的手指还是止不住的抖,连声音也微微发颤,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方才那一幕。 “凤辇上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能众目睽睽之下坐着皇后才能用的凤辇出场,又如此利落干脆的在宫中射杀了一个大活人,这绝对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一般女子也不敢这样做。 “方才那位,就是如今宫中风头正盛的德妃娘娘陈月仪,大将军陈山提的八女儿,颍川出名的美人,从入宫之后便盛宠不衰,俨然是这宫中的无冕之后。” 周盈深深吐出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继续。” 舞月低声道:“方才被处死的那个女子也曾是一位帝姬,比青城帝姬入宫还要早,原本是用来和亲,却被皇上看上继而宠幸,帝姬恃宠而骄对德妃出言不逊,然而皇帝一直不给其名分,并且从此之后再不召幸,还将她迁到了先皇后住过的据说经常闹鬼的宫中居住,后来她得知自己没有名分是因德妃对皇帝的怂恿,又兼深信闹鬼之传闻最终疯癫,日日深夜在园中奔走,时而高歌时而哭号,今日她竟然跑到了德妃宫外拍打宫门咒骂,这才被德妃处死。” 舞月说得不紧不慢,周盈却听得如坠冰天雪地之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你早就知道这些原委,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此事与大计无干,舞月觉得没有必要告知。” 她差点为了这番好奇心丢了性命,而她却只是轻飘飘的“没必要”三字就将此事隐瞒下来了,周盈只觉得不可置信,看着舞月坦然的神情再回想起今夜所见的一幕幕,她突然有种被刻意隐瞒做了跳梁小丑的愤怒,不禁有几分失控的朝舞月厉声道:“既然是没有必要的事,为何在知道我今夜要去一探究竟后,你却没有加以阻止?!” 面对周盈有些歇斯底里的质问,舞月似乎是早就有所准备,甚至还十分平静的给她倒了一杯茶,缓缓道:“因为奴婢觉得,今日这番经历对帝姬不失为一件好事。您出身平民之家,对于宫中之事多半是听得旁人口耳相传,浮于表象罢了。公子常言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今夜这场见闻,帝姬对于这后宫才能真正有一番深刻认识。” 有了教训,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能真正学会安分。 周盈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这番弦外之音,不觉愣在当场,对着这个容貌稀疏平常却字字珠玑的侍婢,她突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心中虽然为被蒙在谷中而恼怒万分,然而心情渐渐平复之后,对着这番话,她竟真的无言以对。 周盈捧着舞月递过来的茶,支着有些瘫软的身体,斜靠在软榻上,忽而抿唇无奈低笑:“是了,有了这场教训,确实对这深宫多了几分认识,你是郑恒的人,他调教的可真不错。” 舞月闻言蹲下身子,一手搭在她的膝盖之上,另一只手安抚似得抚在她后背上:“帝姬如今只身在宫中,旁人都是不可轻信的,奴婢虽是公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但也的奉公子之命在此保护帝姬之人,帝姬如今除了奴婢,又还有谁更值得信任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盈低叹一声:“我晓得了。” 这宫中本就是四面楚歌,从她入宫的那一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已经落在了她身上,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要靠着她这举动中透露出的纤毫差异来牵扯出身后的利益线索。这世上并非没有永远的朋友,但在这里寻到真正的朋友之前,姑且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共同的利益。 宇文赟传信要见千金帝姬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的事了,在这几日里,他一直忙着召幸那位偶然从永巷中发掘出的小巧美人,早就将千金帝姬的事儿抛在了脑后。然而再娇艳的花儿看久了也会厌烦,短暂的新鲜期过后,宇文赟越看越觉得她和后宫中那些个女人没什么区别,草草的赐了名位后便不再召幸,空闲下来时,就又想起了那位入宫之后还没见过面的帝姬。 听宫人说,她也是个美人坯子呢…… 周盈在清晨起床时突然听到宇文赟要见她的消息,第一个反应是以为自己做梦,等到在她隔壁偏殿赖了好几天的宇文晴穿着寝衣光着脚匆匆忙忙跑过来时,她才有些反应过来这好像真的是个事实。 宇文赟要召见她了。 皇帝召见帝姬或许在道义上并不算什么事,但被一个日日沉湎于酒色之中的皇帝突然想起来并兴致勃勃的在一大早就要见上一见,周盈只觉得头上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就在几个夜晚前,紫微宫大门前才陨了一条人命,那位被宇文赟看中并宠幸过的帝姬,虽说老宫娥们在她死后议论她,多半将她的红颜薄命归咎于在得宠之后不知收敛,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德妃,然而若是推翻结局从最初开始考虑,即便她没有因为得罪德妃而失去本该在承宠之后获得的妃位,可成为妃子之后,她也不一定能改写红颜薄命的结局。 周盈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可抑制的惶恐之感,这种感觉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像是仅穿着单衣站在漫天飞雪之中,浑身的血液都要因此而凝滞,手脚也变得一片冰凉。 惊慌之间她还没想出对策来,人就被宇文晴强行按着坐在了妆台前,却是背对着镜子的姿势,宇文晴让舞月将寝殿中的宫娥全部轰出去,二话没说便拿起了妆台上放着的胭脂,手指往搁在旁边用以净面的水盆中一插,而后迅速将手指上沾着的水落在了红胭脂上,用手指快速的将染了水的胭脂化开成浓稠的一团,顺手拿起一只华美的细笔蘸了那水胭脂就往周盈脸上点。 她连点了好几下,周盈才明白了她的意图:以胭脂来点成疤痕或是痘痘的样子,虽说不能完全遮掩住容貌,却是最容易将美貌打折扣的法子。 此世女子最讲究肤白貌美,貌美自然是五官生得漂亮精致,肤白不止是肌肤要白皙细腻,更重要的便是不能有痣子或是疤痕之类。 想当初毛延寿随手点的一颗痣子,便致使了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昭君被皇上漏选,最终远嫁匈奴,成为了汉元帝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汉元帝错失美人的懊恼心情从他怒杀在其中做了手脚的毛延寿便可见一斑,从中也足以看出宫廷之中对于女子容貌的完美要求到了怎样严苛的地步。 宇文晴在周盈脸上完成了作品,迫不及待的推着她坐正对着铜镜展示成果。 “这招屡试不爽,先前有人给我保媒,我就这样把脸给画花,不知吓跑了多少个。你该在入宫之前好好准备妥当的,可惜我此次只带了一副人皮面具入宫,还给我自己用了,不然就分你一个了。” “你说什么?”周盈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音,吓得宇文晴忙伸手掩住她的嘴,直朝她使眼色示意她淡定点,等周盈真的淡定下来,她才将嗓音压得极低,凑着头在她耳边承认道:“是了是了,我现在的容貌是假的,都是戴着人皮面具乔装出来的,这宫里的皇帝这么好色,我可不想留在这里给他当妃子。” “那你为何还要入宫?你不也是用以和亲的帝姬么,难道你想远嫁?” 宇文晴神情中浮现出几分无奈,顺势蹲在她脚边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并非嫡亲的女儿,母亲也不过是王府中的一个低等侍妾,若不被招进宫来,日后即便嫁人也不可能为人正室。我母亲做妾吃尽了苦头,我从小在王府中也看尽了冷眼,如今断不能也为人妾室,让我x后的儿女同我少时一般抬不起头来。这皇宫虽然繁华,找书苑 .zaohuyuan.cm 但当今陛下太过花心,不是可托付之人。这远嫁虽艰辛,但毕竟是做正妃,又能留得好名声,对于我这般出身的人已经是上上之策了,自然使得。” 周盈听得她这一番话,不由默然,伸手安抚似得覆上她的肩膀,有些歉意道:“这些我倒从未想到过,对不住,让你有伤心难过了一回。” 宇文晴垂首默了半晌,再抬头时已然是平日里那张笑颜,对周盈连连摆手:“你不必愧疚,这些个前尘往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你若真觉得对不住,不如就将这紫微宫的偏殿让给我住吧。” 周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对方给得寸进尺了,一时只觉得无言。 “你不是有自己的寝宫么,为何还要来我这里挤一个偏殿住?”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红颜薄命?我前日才知道她原来就住在我隔壁的那个宫里呢,吓得我都不敢在自己宫里待了,这才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我寻思着总往这里跑也不是个事儿,何况你这东西两个偏殿都空着,与其放着招灰还不如腾一个给我住,咱们俩也好打个伴儿不是。”r1152 第6章 风月高手 宇文晴要住进来? 听得她的要求,周盈当即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犹豫之中。 从心理上讲,她不排斥宇文晴搬到紫微宫来,毕竟正如她所说的那般,这宫里人少未免显得清冷,有一个活泼的人作伴的确好打发时间,但若是从此番她入宫的目的来说,像宇文晴这样的局外人,自然是越少靠近越好行事的。 可若是当即拒绝,周盈一时还真想不到合适的说辞,若是拒绝的理由不能自圆其说,很容易就会招致旁人对她居心的怀疑,届时岂不是无端招惹了一身麻烦? “要不这样,等我先去见了皇上之后,再去禀明皇后,这宫室是皇后赐的,究竟能不能将两个帝姬并到一个宫中居住,是否有不妥,问过了皇后才妥当不是?” 她避开了当面答应还是拒绝的两难选择,巧妙的将这个问题推给了皇后和宫规,以宇文晴的心思自然不会怀疑什么,细思之下竟也觉得有理,便兴高采烈的提醒她莫要忘了,她就留在这紫微宫中等她的好消息。 周盈收拾妥当,披着一身繁琐的宫装往皇帝召见她的天成宫去,舞月亦步亦趋的走在她身边,二人故意落后了一些与前面引路的两个宫人拉开一定距离。 “奴婢觉得,帝姬倒可以答应让青城帝姬入住紫微宫一事,皇后娘娘那边也必定不会阻拦的。” 周盈没料到她竟然对一个陌生人的入住持赞许的态度,按照趋利避害的规则,不是应该尽量让这等不相干之人走得远远的才是么? “难道你不怕隔墙有耳?” 舞月似乎是笑了笑:“帝姬多虑了,那位青城帝姬不过是一个心智未全的小丫头。隔墙有耳……怕她还没有那个能耐。而且帝姬让一个尚算陌生之人入住紫微宫,恰恰是表明了问心无愧,而且有了青城帝姬,那些落在紫微宫上的眼睛必然会分一半到她身上去,对帝姬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的意思是。用宇文晴来分散关注点么?周盈往深里思索了一下,果然觉得她说得很是不错,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老奴是来迎帝姬入院的,尔等在此等候便是。” 突然出现的老宫娥将舞月等人全数留在原地等候,只请周盈一人跟着她入院。周盈不知是不是一贯的规矩都是这样的,但带只是入一个内院又不是入宫室,带几个贴身的宫娥似乎也并无不妥吧? 她对那从未见过的引路宫娥微微一笑:“我初入宫室,若是不带着个宫人,恐怕一会儿要找不到自己的寝宫。若是宫里实在有这样的规矩……”她抬手指了指舞月:“那我只带她一人进去,可好?” 老宫娥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变化,恭声回道:“恐怕老奴还做不了这个主,规矩是德妃娘娘定下的,帝姬可同德妃娘娘商议一副,若是娘娘允许,老奴自然不会阻拦。” 搬出了德妃,就是委婉的说明了这件事容不得商量。周盈只得勉强笑了笑,让舞月一干人等留在了拱门外,只身随着那老宫娥进了内院。 本以为进了内院就能看见召见的天成宫。却不料这内院竟然同皇宫中的御园别无二致,就是一个偌大的皇家园林,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草木假山匠心独运,其中竟然还有一个不算小的池塘,眼下已是冬日。这池塘却还没有结冰,池水清澈波光粼粼。让路过的周盈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走在前面的老宫娥见她看那池水,竟停了下来。指着那荡漾着波纹的池水问道:“帝姬应当是第一次见这凤藻池吧?可曾听说过这‘水中之龙’的传说?” “愿闻其详。” “这‘水中之龙’说得便是先帝亲手放养在这池中的一条龙鱼,帝姬莫要小瞧了这龙鱼,当年先帝少时在水边嘻嘻,亲眼见到龙鱼浮出水面,若干年后便得承皇位。咱们当今陛下也曾在这凤藻池中见过龙鱼跃水,就连当今最得盛宠的德妃娘娘,也是在见过了龙鱼潜游后才被皇上看中,宠冠后宫的。所以说着龙鱼便是大富大贵之相,帝姬可否也在这湖边站上一站,看看自己的运道?” 周盈闻言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不信命道,就不多留了,不知那天成宫还有多远,怎得走了这时都不见得有宫室的影子?” “天成宫不远了,走过前面那片林子便能看见了,帝姬在此留一时片刻,也不耽误什么功夫的。” 老宫娥似乎极力想将她留在此处看什么龙鱼,皇帝还在宫中等着召见,她竟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还找理由拖延,如此反常让周盈不禁多了几分警觉,看了她一眼后,下意识的往右侧迈了一步远离那个据说有龙鱼的池子。 就在她走开的一瞬间,站在池边的老宫娥突然指着水中惊呼了一句:“看!龙鱼出来了!” 周盈还没反应过来,左手却突然被人死死握住,那老宫娥喊过龙鱼之后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未等周盈惊呼出声,她突然向池中一跳,连带着将不断挣扎的周盈也给拖着掉入了池水之中。 落水的动静太大,当时便惊动了守在门口的侍卫,又不知是谁将她落水一时传到了天成宫中,等到周盈和那个宫娥被七手八脚的从水中救上来时,宇文赟已经到了凤藻池便,身后跟着一身华服的德妃陈月仪,正远远的往她这边看。 周盈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狼狈的境况下让皇帝见到了第一面,虽说她也正好不想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这样的不上台面,着实让她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落水的那个就是千金帝姬?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宇文赟一声令下,左右扶着她的宫娥就将她半是拖拽的拉到了他面前,浑身的华服被水泡成了累赘,沉甸甸的往下滴着水,周盈诚惶诚恐的垂下头,脑中回想着入宫前学得礼仪,忙躬身对着宇文赟行礼。 “抬起头来。” 宇文赟的话一出口,周盈几乎是当即打了个哆嗦,突然想起一件十分不妙的事:方才落水时的那一阵扑腾,出门前宇文晴给她用胭脂点的疤会不会已经…… “朕说,抬起头来。”宇文赟见她没有反应,语气中显然带上了几丝不耐烦。 “还不快抬起头让陛下看看,惹了陛下不高兴可就不妙了。”德妃在一旁柔柔帮腔,那语气却带着一股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味道,仿佛是在等着看什么好戏。 双重压力之下,周盈下意识攥紧右手,缓缓抬起头来。 再好的计划也赶不上突然的变化,既然横生了枝节,宇文赟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将她怎么着,大不了回去再重新想对策便是了。 “倒还真是个美人。” 见过了她的容貌,宇文赟眼中浮现出的兴奋之色让周盈心里几乎是登时“咯噔”了一下,在宇文赟伸过来的手指即将触到她的皮肤时,她顺势低下头避开他的碰触,向后退了半步慌乱道:“今日事出意外,臣女如此狼狈形容恐污了陛下的手,请陛下恕罪。” “既然是事出意外,你又何罪之有,快快平身。” 短暂的和颜悦色过后,宇文赟的表情骤然一变,冷眼扫过周遭的宫娥和侍卫,冷声道:“千金帝姬竟然落水,是你们谁的过失?” 方才将周盈拖下水的那个宫娥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陛下恕罪,老奴不是有心的啊,是帝姬……是帝姬失足滑下水的,陛下饶命,饶命啊……” 宇文赟闻言皱了眉头,睥睨着不住求饶的宫娥,冷然道:“放肆!自己犯了过失竟还说的帝姬的错,帝姬何错之有?倒是你这个老奴,巧舌如簧让帝姬受惊,也让朕烦心。来人,将她拖下去杖毙,从今而后朕再也不想看见她在后宫出现。” 一句话便断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即便是在无数的影视作品中看惯了所谓皇权之上的威信,但当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就握在这样一个掌管着皇权的昏君手中时,周盈还是不免的觉得心生畏惧。 多少人因着他的一句话丢掉了性命,这样的恐惧和担忧鞭策着行走宫中的每一个人要小心谨慎,同样也在她耳边敲响了警钟,提醒着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忘记了自己处在怎样一种不可抗拒的威胁之中。找书苑 .zhaoyuan “你们,还不将帝姬扶起来。” 舞月闻言,默默上前扶住了不住瑟缩的周盈,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紧紧握在了周盈迅速冷下去的右手上,掌心下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让周盈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中包含的东西太多,用言语也难以形容,周盈稳了稳心神,在舞月的搀扶之下向宇文赟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臣女之狼狈实在有污圣目,还请陛下恩准臣女先行告退,等来日臣女再去拜会陛下请罪谢恩。” 此时正巧有一阵冷风吹过,周盈应经的打了个喷嚏,虽说有些失仪,但她已经狼狈到了顶点,如此没规矩的举动倒也不人觉得太突兀。 宇文赟比料想的更好说话,或许正是因为他心中有所企图,才会对她这般的宽容,还甚是关怀道:“帝姬落水定要好好调养才是,朕一会儿便派御医去你宫中候命,天寒地冻若是落下了什么病,朕也会觉得心疼的。”(未完待续)r655 第7章 美人入宫 回到紫微宫中许久,周盈泡了热水澡又换了衣裳,握着一碗驱寒的药茶围着两床被坐在床榻上,想起宇文赟最后那句情意绵绵的话时,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皇帝不愧为风月高手,任何机会都能让他抓来调一调情,可惜她无意陪伴圣驾左右,反而为他那句话惶恐不已。 若是宇文赟真对她存了什么心思,那她岂不成了白送上门的便宜?对于独孤夫人来说不过是失去了一枚棋子,还可以换一颗再用,但对于她,失去的可就是整段人生。 她的人生,断然不能同宇文赟这样的人绑在一起。 院子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那是从天兴宫跟来的婢仆,正在收拾着宇文晴的新寝宫。舞月端着一碗热燕窝从殿外近来,关门时特意将门闩往侧移了移,仅用一个角勾住另一扇门的槽,有人推门时不会感觉到有阻隔,但门闩会因震动掉落在地,刚好可以给寝殿中的人以警醒。 “帝姬,今日将你拖落水中的那个老仆,着实在刑司中被杖毙了,秦关悄悄去验过了尸身,并无差错,且那个老仆并非德妃的人,而是崇义宫的宫人。” “崇义宫中住得又是哪位?” “是先帝兄长的王后,曾经出嫁修行过,重新迎回宫中后被封为孝闵皇后,一直居住在崇义宫中。孝闵皇后潜心礼佛,不喜寝宫中行走的人过多,因而她宫中之人为得些好处,常常到其它娘娘的宫里帮忙做事。年关将至,宫中婢仆也想能多捞些银子做打算,那被张碧的老仆这几日已经连窜了好几座宫室,虽说今日之事出在德妃宫中,但奴婢也不好断言是德妃授意她将帝姬拖下水的。” 无论是谁授意了今日的落水一幕。目的都是为了将她脸上的伪装给冲掉,还原一张最真实的脸来面对宇文赟,顺便再给宇文赟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宇文赟好色又贪图新鲜,若只是规规矩矩的出场,未必能给他留下什么印象,但如今日这般。必定会让他接连几日都念念不忘。 毕竟不是每一个叩拜皇帝的帝姬,都是挂着两条水草刚从水里爬上来的狼狈样子。 宇文晴迁宫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宫中常日无聊,便将之当做了一回事儿,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几乎所有有位有分的宫妃都来紫微宫中坐了一坐,名义上是跟着皇帝的风送些赏赐来,实际上都是对这宫中的两位帝姬满满的好奇。 宫中的珍宝着实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况且不见得送给她的就是最好的,但一般品质就能上乘到这种地步,足可见娘娘们的生活奢靡到什么地步。 百姓常年忙碌,交上了各种租税之后,剩下的粮食连果腹都勉强。碰到像在范阳时的那种饥荒,除了外出乞讨客死异乡外,百姓们连半分自救的能力都没有。就更不必肖想有人会想着去救他们。于是正顺应了盛极必衰的道理,压迫到了极点就是揭竿而起的反抗,历朝历代的兴衰都是成由勤俭败由奢的教训,然而一代代的走下来,却总是不乏有如宇文赟这般的昏君乐此不疲的用奢靡无度来挑战饥寒子民的底线。 在这个注定短命的王朝中,后宫中的每一个人都会因这王朝的最终覆灭而成为一场悲剧。于是就愈发需要用纸醉金迷来掩盖悲剧袭来的轨迹,相互欺骗着将繁华富贵看到极致。而不愿去料想最终会是怎样的凄凉收场。 比起宫妃们送来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皇后送来的东西便显得有几分寒酸。宫妃们的宝物多半来自宇文赟高兴时的赏赐,但这赏赐却从来没有皇后的份,此番她送来的是自己亲自酿制的桂花酒两坛,还有一只精巧的手绣香囊。 正在座上低头饮茶的贤妃见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招呼那捧着东西的宫娥上前,尖尖的指甲挑起了那只香囊,有几分故意的朝周边坐着的几位秀了秀,无意外的都是一阵低笑声。 “这皇后娘娘愈发的小气了,这般寒酸的东西竟然还能拿得出手去送人,也不怕人笑话。”她将香囊随手抛回了托盘之中,勾勾手指,便有另一位宫娥捧着一只托盘款款上前,托盘正中放着一只金丝楠木的盒子,盒盖打开时,周遭便响起了几声惊叹之声。 贤妃甚是得意的示意那捧着托盘的宫娥往千金帝姬那里靠靠,让她看清里面的东西。 周盈顺势垂眸看了一眼,盒子中垫着的黑色玄锦上,赫然并排放着两只龙眼般大小的东珠,隐隐的透着金色光泽,想她当初在长安两大宝行中做过账房,也见过不少的奇珍,像这般透着金光又颗大圆润的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这是我母家送进宫的宝贝,由一户东珠世家进贡的,这等品相的东珠全天下也不过十颗,今日我便将它们送给二位帝姬,聊表本宫一点心意,二位可不要嫌弃才是。” 她话刚说完,便有位分低的几个美人忙不迭的恭维,不是对那对东珠赞不绝口,就是赞叹贤妃出手大方,果然是名门之做派等等。一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贤妃的那对东珠上,替皇后娘娘送礼还未来及退下的旻月捧着托盘站在一侧,脸色尴尬到了极致。 贤妃出尽了风头自然是一脸得意神色,眸光一侧看到了默默立在那里的旻月,笑得愈发开怀:“今日我们姐妹在紫微宫中小聚,实属难得,旻月,你家皇后娘娘为何不来,难得有这么多宝物齐聚一堂,还不赶紧让皇后娘娘来开开眼界?” 她言语极尽讥讽,身为仅次于皇后的四大妃之一,贤妃的身份虽不及德妃那般尊贵,但却仗着有个好出身,收买了宫中不少美人夫人来做自己的跟班,日日珠光宝气前呼后拥的,俨然也是这宫中一风云人物。 被讥讽的人是自家主子,旻月的脸色自然不好看,却也没难看到让这些个看热闹的宫妃们抓到什么把柄,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笑容越来越勉强。 周盈突然开口,示意舞月:“舞月,你快去将东西接下。” 舞月闻言上前去,将旻月手中的托盘接下走回到周盈身侧,周盈将那香囊抓在手中看了看,笑盈盈对旻月道:“回去替我多谢皇后娘娘,我昨日才对娘娘求了这些,没想到娘娘这般上心,今日就送来了,等我招待完这一宫娘娘,定然要亲自到弘圣宫致谢才是。” 旻月闻言心领神会,附和道:“娘娘关怀帝姬,自然不会拖延半分,既然东西已经送到,旻月先行告退了。” 周盈点点头,指派了一个宫娥送旻月出去,二人刚刚走出殿外,便有下首宫妃好奇问道:“这桂花酒和香囊宫中比比皆是,帝姬向皇后求来又有何用?” 周盈一时还没想好台词,就见身侧的舞月微微一笑,恭声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这桂花酒是皇后娘娘宫中那株百年金桂酿制而成的,昨日帝姬落水受寒,御医提到‘以金桂入酒,加老姜熬煮可驱邪寒’的方子甚是有用,帝姬这才向皇后娘娘去求的。至于这香囊则是帝姬昨日落在皇后宫中的,今日一并送过来罢了。” 舞月一番话,便将皇后宫中送来的两样东西改成了她们向皇后求的东西,送得东西代表着主人的身份,但若是求来得,那着实与皇后没有半毛钱关系。 贤妃垂眸瞥了一眼舞月手中的两样东西,似乎是不屑的笑了笑,缓声道:“既是如此,帝姬可要好好承了皇后娘娘这番关爱才是,这宫中风大浪急,没有个靠山着实站不稳脚跟,帝姬可要擦亮了眼睛,寻对了人才是。” 周盈记得郑恒提起宫中四大妃时,似乎说过贤妃的父亲是当朝的辅政大臣之一,虽说她忘了究竟是哪一个,但拿出来说一说倒也能缓和一下气氛,便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了一个方向,笑道:“在家中时,常听父亲提起朝中四位辅政大臣贤明,只是女儿家多居于闺阁之中不曾有幸得见,今日见到贤妃娘娘之风仪,才知父亲当时所赞不虚,找书苑 .hashuyuan 娘娘的父亲为朝廷肱骨之臣,娘娘又为后宫宠妃,风采卓然已让我等羞愧不已,日后暂居宫中,还要劳烦娘娘多多关照才是。” 这一番恭维台词都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几句话说得周盈舌头绕了几绕,牙都微微有些发酸,被恭维的贤妃却很是受用,当即一张刻薄的脸笑得如花般灿烂,还顺势拉了她一只手在手中,如好姐妹般轻轻拍了拍:“好说好说,本宫也觉得与你很是投缘,日后在宫中有什么麻烦,只管到醴泉宫来,若是帮上忙,本宫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周盈倒还真没把她那满口“好说”当回事,这些个宫妃娘娘说话最是不靠谱,平日里说得比唱得好听,若真摊上事儿了,保准一个比一个能装不认识她,将这一尊尊大神一一送出了紫微宫,周盈觉得自己就跟爬了一趟泰山刚回来似得,腿脚倒没什么,就是心累的够呛。 宇文晴正在殿中察看那些宝贝,啧啧叹道:“我刚入宫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人来给我送过东西,宝贝看着倒是闪眼,可为什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呢?你说,她们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周盈一怔:“难道你听到什么了?”(未完待续) 第8章 搭救皇后 宇文晴“噗嗤”一笑,将手中攥着的那串珍珠随手扔回盒子里去,伸了个懒腰道:“这个还用听说么,所谓无利不往,这天下哪有白献的殷勤呢?你莫要小瞧了这宫里人,尤其是宫里的女人,她们天生都是三只眼的,两只眼看人,还有一只眼专门用来看风向呢,依我说你还是早些打算起来,装病也好怎样也罢,将咱们这陛下黏在你身上的这只眼给糊弄过去才是正经的事。” 说曹操曹操到,正忧心着,那厢门口便传来了三声轻叩门扉声响,那是舞月暗示的信号,周盈一个机灵,连忙跑到床边踢飞了鞋子爬上去用被把自己兜头裹起来,宇文晴也赶紧寻了个隐蔽地方猫着,大气也不敢出的看着一个一个老宫娥缓步走进寝殿里,隔着帘子遥遥的看了一眼后,皱着眉头又出去了。 寝殿门阖上时,有细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那老宫娥在问舞月千金帝姬的身子恢复得如何。 舞月的回答隐隐约约传来:“晨起时还好,只是今日有好几位娘娘来坐过,帝姬陪着聊了一下午,等娘娘们走后就又发起热来,就服了药睡下了。” 宇文赟派来的宫娥走后,宇文晴长吁一口气从躲避之处走出来,坐在她床前分外同情的看着她道:“方才我说什么来着,皇上的眼睛果然黏在你身上呢,依我看你近来还是别走动了,索性就以落水的名义在床上死赖到底,等新选的美人入了宫,他或许就忘了你也不定呢?” 周盈将被子从脸上拽下来:“你说这宫里还在选美人?不是选秀才过不久么?” 宇文晴“嗤”了一声:“那几个哪够,皇上早就看腻味了,不然能老盯着你么?现下各地官员都在四处征选美女,新的一批似乎已经入皇城了,只等一一验过身份后就可以入后宫侍候,这其中免不了要耽搁几日,你且用装病躲过去,等那些个美人被召幸,你就可以暂且松一口气了。” 她说着突然往周盈面前凑了凑,把声音压得极低:“我听闻有一种人皮面具,戴上后不会改变容貌,但会让人的气色看上去病怏怏的,脸色或是蜡黄或是惨白,很是不好看,你可以留心看看这宫中是否有门路广又可买通的宫人,托他弄这么一张面具回来,到时候皇上问起来你就说是落水落下了病根,皇上只对美人感兴趣,你不是美人了,他保准不愿意多看你一眼,这样才能真正高枕无忧呢。” 晚上临睡之前,周盈同舞月提起了那可改变人脸色的人皮面具之事,问她可有什么门路,舞月细细想了想,回道:“崇义宫中有个孙姓老宫人,很是八面玲珑,同内务府负责出宫采购的几个宫人交情都颇好,帝姬若是想要那物什,奴婢可以传信给公子,待公子准备妥当后可通过那孙姓宫人悄悄捎进宫里来。” 周盈皱眉:“既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口风紧么?” 舞月笑道:“自然是因他能咬死了不说,才会有这么多门路的,况且他爱财却胆小,这等人最是好用的。” 周盈听得舞月首肯,便不再犹豫,当即点头道:“日前那些个宫妃送来的宝物,你从中挑个合适的个那孙宫人送去,若能走通他这条门路,日后想从宫外弄东西进来也方便些。” 正说着话,那厢门上吊着的门闩突然落地,平地里一声响惊得周盈险些咬了舌头,那厢舞月已经上前一步,右手往袖中一拢,恍惚之间便已经有银光闪现在指缝之间。 然而仓皇跑进来的却不是旁人,正是弘圣宫的旻月,此时她满脸惊慌之色,乱发遮掩着的右侧额角竟肿起了一大块,隐隐泛着血丝,踉踉跄跄的跑到周盈面前,“噗通”一声扶到在她脚下,带着哭腔急声道:“求帝姬去救救我家娘娘,皇上要杀了娘娘,求帝姬救救她!” 弘圣宫离紫微宫并不是太远,然而这天黑走夜路,手上提着的灯笼没派上什么用场,磕磕绊绊的在大冬天走出了一额头的汗,才堪堪看到了大门紧闭的弘圣宫。 宫门口站着一圈宫人,为首的那个周盈看着眼熟,便径自走上前去。 宫人见有人快步往这边来看着似乎要闯宫,远远的尖着嗓子吆喝了一句:“什么人!皇上在里面还敢乱闯,脑袋不想要了?!”待到走近看清来得是谁,又马上变了一张刻薄的脸,赔笑道:“恕老奴眼拙,没看清是帝姬,方才多有冲撞了,只是皇上眼下在宫中,帝姬恐怕……” 周盈在他将下面的话说出来之前就先发制人的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宫人微微一愣,将那东西用两指捏了捏,笑着往手心里一裹,躬身低声道:“还请帝姬明示。” 周盈知道这老奴才心动了,多说这么一句无外乎是想要她一个态度,便朗声道:“今日是本帝姬来寻陛下,与尔等无关。” 宫人闻言会心一笑,躬身向一侧挪了半步,让开了通往大门的路。 有了为首管事的放行,把手在宫门两侧的宫人只当是没看见周盈推门直入,只在她进去之后反手关上了门,继续若无其事的守在门口。 弘圣宫作为皇后的寝殿,也是所有宫妃可居住的宫殿中面积最大的,咒骂和摔打之声以及女子的痛哭声在偌大又显得空旷的宫殿四角回荡,格外的清晰,也让人心禁不住变得忐忑不安。 杨丽华蜷缩在桌案一角,惨白的脸上泪痕宛然,双眸惊恐的看着宇文赟手中寒光四溢的剑,肩膀不住颤抖,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想要远离他。 宇文赟正被两个宫人死死的保住双腿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被一个宫娥拉住,无论如何也甩不开,宫娥不住的求饶声和皇后的低泣声混作一团,让他本就难耐的头疼愈发遏制不住,双眸憋得血红,忽而嘶吼一声,挥臂一下子就将抓住他手臂的那个宫娥甩开到一侧,手臂得了自由之后,宇文赟猩红着双目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障碍,忽而将手上之剑扬起,直朝那两人砍去,只一下就斩断了一个宫人的手臂。 从断臂处喷涌的鲜血和突兀的惨叫声惊呆了正抱着皇上腿的另一个宫人,他下意识的松开手向后爬去,宇文赟低头扫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而是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剑踩着地上粘腻的血迹,一脸阴鸷的朝不住向后退的皇后走去。 周盈一进门便看见了这样血腥的一幕:满身是血的宫人翻着大张着口无声嘶吼,眼珠几乎只剩下白色,在他身旁赫然滚着一截血淋淋的断臂,而那素日里无道的君王正提着一柄剑缓缓逼近自己无处躲藏的妻子,脸上似乎还残存着斩断宫人手臂时喷溅上的血迹,再加上他猩红的双目和嗜血的眼神,仿佛已经化身成为了暗夜里专门夺人性命的妖魔。 “陛下,不可!”见到这一幕,旻月下意识冲上前去将皇后护在身后,惊恐的看着他慢慢逼近,停下,而后剑尖指在了旻月的咽喉之上,稍稍用力便会让她血溅当场。 周盈也被这一幕给吓到了,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的舞月,却发现她竟然准备用暗器袭击宇文赟。 几乎是下意识的上前迈了一步挡住舞月的视线,周盈一边飞快的扫了宇文赟一眼,一边将声音压到极低:“你疯了!出了暗器,我们就暴露了!” 她要袭击的人可是皇帝,宇文赟再昏庸也不是个傻子,被暗器打了这么一下时候必然要彻查,首当其中就要从在殿中的几人查起,或许舞月本领高超能不露痕迹,但若是宇文赟借机将罪责推到皇后身上,岂不是人没救成又白白的害了她! 然而在她出言阻止的同时,舞月却已义无反顾的使出了手上的暗器,周盈只觉得眼前一花,找书苑 zhashuyuancm似有一道银光击中了宇文赟的小腿,他忽然低呼一声,接着身子一矮,整个人便摔倒在地上,手中的咄咄逼人的剑也随之落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周盈皱眉飞快的看了面不改色的舞月一眼,硬着头皮快步上前,招呼着早已吓傻的宫人一起,将似乎被摔懵了的宇文赟费力从地上搀扶起来。 宇文赟的神色有些恍然,眼神迷蒙的盯着周盈看,看得她一阵背后发凉,而后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就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一样,抽出一只手按住一侧的太阳穴,双眼布满血丝,似乎很是疲惫。 “原来是你。”宇文赟的声音有些沙哑,腿似乎发软站不稳,几乎将半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了周盈身上,他本身个子就高,这样压过来周盈只觉得喘气都有些难,只得咬着牙强撑着将他搀扶到一侧去,坐在了榻上。 舞月已经悄悄带走了受了惊吓的杨丽华,鲜血和碎片狼藉满地的偌大宫殿中,只剩下周盈和两个战战兢兢的宫人,忐忑的面对着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帝王。 “千金帝姬,你靠过来,靠朕近一些。”r1152 第9章 特别的香气 周盈听到他的话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几步,宇文赟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前一拉,周盈被他拉得失去重心,险些摔在软榻上,惊魂未定的站稳脚跟,宇文赟却享受般的阖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如此怪异的一幕让周盈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头看那两个宫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模样。 “好清冽的香气,你用得是什么熏香?”宇文赟只觉得在这香气沐浴之下,头脑清醒了许多,连那让他焦躁不安的头疼似乎也被这香气驱散了,只留下满心满眼的舒畅愉悦。 香气? 周盈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扫了一眼那败兰若所赐一直洋溢着芬芳的手指,因习惯而早被她忽略许久的芳香之气似乎在此时此刻格外的浓烈起来,刺激着周盈因今晚的一幕一幕而格外敏感的神经,几乎让她霎时间联想到一种可能…… 宇文赟生来就有头风之症,每每发作时便头疼难忍,性情也会变得格外暴戾,而在今日这般混乱得不可收拾的场景下,他却能奇迹般的安静下来,还很快恢复了平静,难道就是因为闻到了她身上的这股香味么? 或许这香味,真的有可以使人安心凝神的奇效。可若是宇文赟在尝到这香的好处之后追问起方子和来源,她又该怎样作答? 宫外,民间,长安城,锦云衣阁。兰若……这点点滴滴编织成的信息,足以将她的真实身份昭然于天下,一旦让他查到自己不过是个冒充的帝姬,那么以她和独孤夫人以及郑恒之间的协定,必然会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面对宇文赟灼灼的目光。周盈有些慌乱的垂首,短暂的思索过后她喃喃答道:“回陛下,这是……是臣女与生俱来的香气。” 宇文赟闻言似乎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凑近她深深嗅了嗅,半晌才缓缓点头道:“确实不像是熏香留下的味道,身带异香……赵王还真是生了个宝贝。怨不得之前朕招你入宫他三番两次找理由拖延,原来是舍不得。” 周盈不知该如何搭话,只得闭口不言,宇文赟也不言语,只阖眸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而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眉头一皱,周盈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里去了,生怕他突然又变了性子发起狂来,便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距离拉开,宇文赟的眉头也随之展开了,缓缓睁开眼睛扫了两步开外的周盈一眼,他竟然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之中。半晌后才开口道:“这香气甚好,只是靠得太近闻起来过于浓烈,不如这样芬芳宜人。方才你靠得近。朕又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稍稍走开这两步,倒觉得又神清气爽了许多。” 头风不再犯,他的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从榻上站起身来,扫了一眼这满室狼藉血腥。对着那垂首一侧的宫人淡淡道:“让人来将这里打扫干净,再派两个人将帝姬妥当送回宫中。摆驾天成宫。” 宇文赟圣驾走远后,周盈觉得自己就跟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刚回来似得。抬手嗅了嗅指尖挥之不去的香气,她几乎有些不能相信这味道竟然有朝一日成为了自己的一道王牌。 不管这是什么味道,由什么香料配比而成,又为何怎么清洗都挥之不去,但这个味道却能让宇文赟因头风而暴躁的情绪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这样的发现让周盈克制不住的欣喜若狂,就好像一艘船在一片漆黑无光四下茫茫的海面上艰难行驶,突然间看到了引路的灯塔,让她从入宫之后就焦急不安的内心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她身上的香气就好像是一味神奇的解药,宇文赟越是不能根治自己的头风之症,那么就越需要靠着她来压制住头风发作带来的痛苦,周盈不敢断言自己可以凭借这个优势操控住这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但能以此保住自己在宫中的安稳生活,也确实不是不能办到的。 杨丽华不止受了惊吓还受了伤——宇文赟的剑脱手落在地上时,剑刃正划过她的手臂,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疤痕,虽然已经擦干了血迹并敷上了止血的药粉,但外翻的皮肉和伤口的血肉模糊看着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这就是杨丽华每日必须面对的生活,纵使入宫之前从郑恒讲过许多,但今日亲眼见到发生在这个柔弱女子身上的不幸,周盈被深深的震撼了,一股不可言说的同情之感驱使着她越过舞月和旻月走到她床前,伸手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未受伤的手。 杨丽华的手在被握住的那刻不可控制的瑟缩了一下,短暂的僵硬之后,她张开手指紧紧将周盈的手反握在自己手里。 周盈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盈光,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用身体将杨丽华遮掩住,回首对舞月使了个眼色。 舞月微微点了点头,拉着仍旧一脸担忧的旻月走出殿外,合上门扉的瞬间,殿里骤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恍若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想要通过这哭声,将自己的所有辛酸与委屈一并发泄出来。 按住旻月下意识搭在门扉上的手,舞月默默的朝她摇了摇头,旻月一言不发缓缓将手从门上松开,顷刻间也红了眼圈,听着殿中皇后无助的哭泣声,她默默的落下泪来,双手捂住眼睛靠着门扉蹲下身低泣出声。 从弘圣宫出来时已是夜半时分,路过通往天成宫的那个拱门时,一阵喧闹的丝竹之声夹杂着女子的笑闹声隐隐从凤藻池旁的风景别致的园林中传来,从门口一直蜿蜒到林子深处的宫灯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那一盏盏造型精巧的宫灯,让周盈想起了元宵节夜晚在广场上看得花灯,也是这样一盏接着一盏的拍下去,整齐而耀眼,远看就像是天上的星落下一样,但那时的灯看在眼里是暖得,不像现在只看见了满目的寒光。 宫人推开大门时,沉重的大门发出一声悠长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惊起了几个睡得浅的宫人,披着衣裳匆匆提着灯出来一探究竟。 秦关将那些惊起的宫人重新赶回去睡下,又悄悄去宇文晴的寝殿中探过,确定她还在熟睡中后,才遮遮掩掩的来到了千金帝姬的寝殿。 周盈将放在妆台上的那只香囊递给舞月,舞月将香囊靠近鼻尖仔细嗅了嗅,阖上眼回想着那香气,心中对香料的方子已经断定的七七八八。睁开眼,她分外平静的道了一句让周盈微微变了脸色的话:“帝姬,这香囊中的香料虽与你指尖的味道相似,但绝对不是同一种香料,且有很大差别。” “差别有多大?” “若说这两种香味各是由七十八味香料调配而成,那么其中重合的香料应当不超过十味。” 这样的回答让周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惊诧的看着舞月手心里的香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几乎分不出什么差别的两种味道,居然可以用完全截然不同的香料调配而成,这让她不禁觉得有些失望。 皇后送来的香囊味道同兰若给她下得那道香味道并无差别,这点从她刚接触这只香囊时就意识到了,方才走回来的一路,她心中一直在打着一个算盘,打算让舞月将香囊中的香料识别出来,而后多依样多炮制几个给皇后以做稳住宇文赟情绪的不时之需,然而这番打算却在舞月的一句话中成了泡影,让周盈刚刚生出的希望又破碎成了失望。 “恕奴婢斗胆一问,帝姬指尖之香气,可是来自于兰公子的香?” 周盈忧心忡忡的点点头,只见舞月和秦关一脸惊愕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如此反应让她有些疑惑不解。 “怎么了,兰公子的香可有什么不妥?” 舞月垂首答道:“倒也无甚不妥,找书苑 .zhaoshuyuan 只是兰公子用香手段一向精湛超群,旁人很难窥破一二,他所研的香不单单是香,还是药,有得还会是毒。” “那我这味是药是毒?” “是药,”舞月毫不犹豫断言:“此香具有凝神静气之效,尤其可解头风之痛,宫中御医若是谁能得到此香的方子,必然能靠此飞黄腾达,前程无忧。” 周盈抿唇一笑:“这倒是条好门路,说起来兰若总归是你们自家人,你不如想法子给郑恒传信,让他跟兰若求来这香的方子,用以拿捏住当今皇上的软肋,做什么都岂不是易如反掌。” 此言一出,舞月和秦关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古怪,这等反应让周盈也微微一愣,好像悟到些什么,但她却没有问出来,若无其事的让她们二人先退下了。 今夜发生的所有事,一定会在某一日传送到郑恒手上,只是不知郑恒会对此作何反应,又打算借用她偶然发现的这出奇香妙用做什么文章。(未完待续)r580 第10章 所谓后妃 深宅大院,寂寞宫闱,向来是滋生怨女的最佳场所,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以多少种形式形容过这宫中的日夜绵长,听了许多本以为领略到了所谓真谛,但当真的身临其中,才深切的明白度日如年究竟是什么感觉。 在这个本就没有什么消遣手段的时代,女子们素日里打发时日的除了读书听戏,弹琴绣花,品茶闲聊外,似乎再没什么可以说道的。然而遥想起当年在范阳时,连听戏品茶的时日都不曾有,周盈却觉得每日也不是怎么难熬,一来要照顾着每日都会出新状况的卢修远,二来那几位叔公总喜欢送上门来给她消遣,一来二去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后来离开卢氏到了长安城,繁华热闹更上一层,事业上有锦云衣阁,生活上有一群知心好友,忙时挣钱,闲时邀两三好友,或是共聚宴饮之欢,或是泛舟湖上听琴论酒,回想起那些日子,当真算得上是潇洒自在。 如今一朝入宫门,华服加身,吃穿不愁,满心满眼便是盯在弘圣宫那里,皇后那边若是有什么状况,她确实是提心吊胆又焦头烂额,不管是什么境况都得硬着头皮赶去解围,但若是皇上一时半会儿沉醉在哪个美人乡中忘记了去皇后那边生事,她的日子就真真是闲得满地打滚,数着时辰过日子。 现在她可算明白,为什么宫里的人都喜欢小题大做,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都跑去围观说道,闲下来这么几天后,偶尔听宇文晴提起那批民间征选的美女已经入了后宫。周盈的眼睛竟然“噌”的放了光。 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象出自己那一副饿狗见了肉骨头的兴奋表情,但周盈实在连鄙视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只一门心思的听着宇文晴滔滔不绝自己的计划。 宇文晴的法子是她一贯的简单粗暴风格,却又很实用:新入宫的美人赐完了美人品阶后,皇后会将后妃们齐聚一堂。在弘圣宫中接受众美人的谢恩,到时她们只消佯装路过美人们离开弘圣宫必经的那条路,自然就可稍作停留名正言顺的看上一看。 周盈对此并无什么异议,毕竟不过是去凑个热闹,也不必想得太复杂,装作路人甲和路人乙路过的确最合适不过。商议妥当后二人也不再耽搁。简单收拾仪容后就到那条路上猫着去了,佯装成看梅花赏雪景,等着那些个美人的路过。 宇文晴此番拉她来看美人纯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这一点周盈十分之理解,人都是感官动物。以前她看电视的时候也喜欢挑那种主角配角颜值高的来养眼,毕竟追剧本来就是一件挺虐心的事儿,若是主角和一干配角长得连让人追下去的动力都没有,那可就只剩下满满的糟心了。 比起宇文晴的坦然,周盈则不得不带着一点功力心来看这些美人的加盟,毕竟不想当皇后的宫妃不是好美人,对于这种积极求上进的事儿她道义上还是比较支持的,然而她此行的目的却是要保住皇后的位子。皇后位子稳不稳直接关系到宫外的越歌和赋儿日子过得安生不安生,所以从利益上,对于这些必定会对皇后之位垂涎欲滴的人。周盈叹息之余,也不得不将她们列入到对手的阵营中去。 眼睁睁的看着对手的阵营却越来越庞大,着实是一件让人忧心的事儿,好在这宫中为此而忧心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而且最忧心的那个应当也不是她。 杨丽华的皇后之位本就坐得风雨飘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废黜掉。以如今的形势,若是哪一日杨丽华真的失去了皇后之位。那么最有可能取而代之的也只有德妃,这一点宫中之人都是心知肚明。然而照周盈的那点零星记忆。宇文赟自始至终也没能废掉这个一直不讨他欢心的皇后,即便后来荒唐的五后并立,杨丽华也是一直高居尊位,而眼下最为得宠的德妃陈月仪虽如愿以偿以后位居之,却也并未做到真正的后宫第一人,反倒给后于她得宠的几位强压了一头,做皇后倒还不如做德妃时风光。 在这个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地方,最容易四面楚歌的有时不是皇后,而恰恰是宠妃。而威胁感最强的时刻,应当就是新人入宫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新对手都会是什么水准,所以每一次的新人叩拜都被当做大事来看,不仅身为四大妃的贤妃淑妃郑重以待,就连一贯冷傲的德妃都不例外,不必人来请二遍,早早的便去了弘圣宫等候。 后妃们接受叩拜时,心里大多都是打着自己小算盘。 位高权重的盘算着哪个脸美人傻可以收归己用,哪个看着精明但其实腹内草莽,也可以先拢到麾下做个棋子打算,哪个一看就知道是个祸害,得赶紧想办法斗死等等。 位分低的则估计着哪个是皇上喜欢的款,可以先示示好,最好能攀上个姐妹关系,等到日后真的得宠,也能跟着沾点光捞点好处。 在这个注定充满是非的地方,当一个男人和一群女人被堆到这么一小方方天地中时,各种明争暗斗撕x大战自然不在话下。新妃入宫不过是宣告了新一轮势力斗争又将拉开帷幕,在这一局中,明争暗斗,鹿死谁手,虽然不见刀光剑影,但过程永远比想象的要更为精彩。 如同那些后妃们心中的所想一般,周盈也打着差不多的小算盘,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组团刷怪永远比单打独斗等级晋升的要快得多,在她入宫之前就已经盘踞在宫中的后妃们,大部分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团体,基本上以四大妃为主,彼此势均力敌,这其中自然以德妃为盛。其它没有势力团体的如皇后杨丽华和几个美人等等,或是不得盛宠或是身居冷宫,也早已不足为惧。而今她要想将这个生性懦弱的皇后重新扶持起来,靠大单独斗绝对没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她得赶紧替皇后将这个后援团给组起来,跳开那些早就已经划清楚阵营的后妃不论,最佳的招安人选应该就是这些新入宫还未寻到方向和根基的美人们。 皇后虽然不得宠,但毕竟是宫中最尊贵的人,照民间的说法就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嫡夫人,只一句“嫡庶尊卑”就足以压倒许多人。况且花无百日红,后宫中再受宠的妃子也不能逃脱成为昨日黄花的下场,所以不论是站在宠妃那边还是跟在皇后身后,都是各有各的风险,只是目前看来皇后这边的风险要大些。 所以周盈目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在这些新人们选定攀附的大树之前,给皇后这边多争取到一些能让新人们可信赖的筹码来。 梅林中对排成两排款步而过的美人们遥遥一望之后,周盈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宇文晴一起去了人走茶凉的弘圣宫,一个陪练一个教,给皇后进行魔鬼训练,恶补个中技巧。 新人叩谢的三日内是收买人心的关键时期,这三日内,先入宫的后妃们会像撒水一样撒银子和宝贝,送到各个新妃处做赏赐,顺便聊以试探,而后妃们也会在这几日通过各种渠道从宫中老人口中打探形势,思考着自己应当跟着谁混的大问题,等到三日之后再度到弘圣宫叩拜谢恩,谁是谁的人差不多就有了定数。 杨丽华原本也准备了一些东西打算赏下去,临到令下的最后一刻被周盈拦住了,拼宝贝她定然是拼不过,何况眼下都是各路高手挖空心思显神通之事,各种各样奇珍异宝都被拉出来现了个遍,弘圣宫多年未得皇帝赏赐,有得这些东西也不是价值连城,在这个时候拿出去比非但不会收买人心,还会愈发让新妃们觉得当今的皇后娘娘已经气数已尽,倒不如不动声色,由得她们漫天满地的赏赐去。 于是在接下来宫中如过年节一般热闹的例行赏赐日中,弘圣宫当真没有一分一毫参与其中,十分安然的以其“一毛不拔”成为了新妃们私下议论最频繁的地方,有人结合从老宫人口中套出来的闲话断言皇后娘娘果然是气数已尽,一宫皇后居然连赏赐都拿不出来,可见是多寒酸。有人则不以为然,皇后虽然不行赏赐,但弘圣宫大门日日大开,隐隐可听见其中欢声笑语不断,若真是气数已尽,又怎得过得如此悠然,看着倒更像是不屑参与其中,倒别有一番气度显露。 依照宇文赟一贯的规矩,新妃要吃斋三日,沐浴一日方能侍奉,找书苑w.zhaoshuyuan 吃斋为得是除去自身因食用荤腥而沾染的浊气,素食可让女体本身的香味愈加清冽迷人,再佐以宫中的玫瑰露净身,雪肤明艳,香气宜人,最是享受。 为得这般,宇文赟必须耐得住性子,只是眼下到哪个宫里去都是美人环绕热闹的让人心痒痒,留在正阳宫对着一群宫人又着实无聊,宇文赟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便是去千金帝姬的紫微宫中坐坐。 千金帝姬姿容颇美又独有一股幽香,的确很合他的心意,只是她身上的香气太过绝妙,靠得太近浓郁香气会让人有晕眩之感觉,只有两步开外时最是宜人,然而佳人只能远观不可亵玩,这让宇文赟很是可惜,却又不忍心让御医想办法除去那能为他止住头风之痛的异香,矛盾之下只得眼不见心不烦,这几日都腻在各位美人那里不抽出空子去垂涎那位让他心动不已的帝姬。眼下确实没什么好去处,既是寻美人来养眼,千金帝姬人美宫中又安静没人往来打扰,去同美人喝喝茶聊聊天闻闻香气也是好的。(未完待续) ... ... ... () 第11章 1起打个牌 圣驾到了紫微宫,宇文赟才从宫人口中得知二位帝姬眼下不在宫中,清晨用过早膳就到皇后宫中打牌去了。 宇文赟听见“皇后”二字有些腻烦的皱了皱眉,但转瞬听见了颇为新鲜的“打牌”二字,顿时就有了几分兴致,从御辇上俯下身问那个宫人:“何为‘打牌’?” 宫人呐呐道:“是一种时兴的玩法,千金帝姬从民间学来的,又教给了青城帝姬,后来皇后娘娘不知怎得也学会了,便经常凑在一起玩,这几天日日都是从清早玩到夜半,听弘圣宫的宫人道玩法很是有趣,娘娘和帝姬们都沉迷不已呢。” 宇文赟听说有乐子玩,心痒不已,也顾不得看皇后不顺眼,迫不及待的吩咐宫人挑最近的路去弘圣宫看看热闹。 御辇走远后,紫微宫门口立着的秦关缓缓抬起头来,目送着御辇消失在宫墙拐角处,他才缓缓张开手心露出一只拇指般大小的瓷瓶,拔开了上面的塞子,以衣袖为遮掩,顺着风向让里面的香气扩散开来。 这样特制的香气,寻常人很难察觉出来,一直立在弘圣宫廊下的舞月却精准的捕捉到了讯息,端着手中的托盘款款走入正欢声笑语不断的大殿中,借着添水的动作,小指不经意的划过周盈的手背。 皇帝御驾将至。 周盈敛眉暗暗深吸一口气,一脸气定神闲的打出了手里的一副好牌,轻而易举的克制住了下牌正爽的宇文晴,意料之中的被她瞪了一眼,周盈抿唇一笑。手中牌甩得行云流水,很快就弹出了底牌,两手向两侧一伸开始讨债。 “这局我赢了,愿赌服输,给银子给银子。” “哎哎。哪有现在就给银子,记账记账,接着再玩,等最后一起算。” “玩得什么这么热闹,还记起账来了。”默然出现的慵懒男声让在坐三人都是身躯一震,周盈最先反应过来。不着痕迹的身后攥了一下杨丽华搁在牌桌上的右手小指,杨丽华飞快的看了她一眼,虽然面色还是有些惨白,但比起先前见到宇文赟时的表现,她这次着实算得上镇定。 稳住了皇后的情绪。周盈笑意盈盈的招呼宇文赟坐下,问声细语同他解释:“是臣女在宫外时学来的玩法,闲来无事便拉着皇后娘娘一同玩,今日加了些筹码在其中,方才臣女赢了就同她们索要,青城帝姬正要耍赖陛下就来了,这下正好,陛下你可得给我做证。别让她赖了我的银子去。” 宇文赟闻言哈哈大笑,看向宇文晴道:“大小也是个帝姬,怎么好赖她这点银子。输了多少,朕给你补上就是。”又伸手捏了牌桌上精致的木牌在手中来回翻看,问周盈:“这个真有这么好玩,惹得你们一天到晚的腻在这里,难不难学?” 宇文晴刚被人报销了银子,正乐得找不着北。闻言满口迎到:“不难学,我一天就学会了。皇后娘娘最聪明,不过几局就会了。皇上定然学得更快。” 这马屁拍得着实恰到好处,本就蠢蠢欲动的宇文赟闻言当即兴致勃勃的要学上一学,周盈朝舞月使了个眼色,舞月点点头快步走出殿外,不消多时就有宫娥鱼贯而入,捧来了宇文赟最喜欢的茶水和糕饼在一旁一字摆开。 有吃有喝有玩乐,这样颓废的场景合乎每个昏君的要求,周盈不信这回擎不住他。 四人扑克玩法很多,但周盈本身也不是什么棋牌能手,就将各路打发混在一起,瞎编出一个四不像的玩法,既有些像斗地主又有些像够级,本来她还想把保皇的玩法也揉进去,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宇文赟就是皇帝,要是玩保皇,难道要保他到底不成?那她得输多少银子啊,不成不成。 为了互动性着想,她在规则中加入了两两一帮的团战玩法,初期宇文赟是跟她一伙打对手的,一边打一边教他规则,但宇文赟受不了她身上香气太近,便调换了位置,他坐在杨丽华和宇文晴中间,宇文晴打牌时一门心思都贴在牌上,实在没空鸟他,索性还有个善解人意的杨丽华在一旁柔声告诉他该怎样出牌,什么和什么可以一起出云云。 周盈眼见着二人越凑越近,一个偏头仔细听,一个温声细雨言简意赅讲述规则,心中明白宇文赟已经上钩,便愈发大胆的放牌给杨丽华她们。 几局下来周盈一方自然输得惨兮兮的,宇文赟此刻已经彻底弄明白了其中的玩法,正踌躇满志打算在下一局大展威风,然而这两对两的打法自己厉害只是一方面,队友给力也很重要,已经连输了好几把的周盈自然而然的被宇文赟嫌弃了,和牌的时候宇文赟便提出他同皇后本是夫妻,理应一组,让她们两个帝姬凑在一起玩。 这样求之不得的理由周盈自然的答应,还同宇文赟玩笑道:“陛下您与皇后是‘夫妻盟’,我和晴儿这可是‘姐妹花’,你们夫妻二人欺负我们姐妹二人,这输赢得算谁的?” 宇文赟正摸着一手好牌,分外得意,满口答应道:“你们年纪小,朕也不欺负你们,输赢都算朕的,不让你们吃亏,如何?” 周盈和宇文晴互看一眼,都是一副笑颜如花模样。 周盈心里想的是:宇文赟居然对提及“夫妻”二字不排斥,这事儿看来有戏。 宇文晴心想的是:白玩还不赔钱,这样的好事上哪找,今天得赶紧回本回本。 打牌本就是件有趣事,何况过程中周盈不断故意制造包袱让牌桌上笑闹不断,在她的刻意调度下气氛一时竟好到了极致。宇文赟自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有乐子有美人还有美食,他当然乐不思蜀,不仅午膳是在牌桌前用的,连晚膳时都没挪窝,一直打到天黑。 德妃派来请圣驾的宫人已经在外面候了一个时辰有余,本可不必理会让他等着就是,但舞月却隔这么一刻钟就来通报一次,每次还就那么相同一句话:“陛下,德妃娘娘请您到天成宫用膳呢。” 周盈只听得她故意把“德妃”二字咬重,就明白了她打得是什么算盘,心中暗笑着看手里的牌,一派悠闲的看戏姿态。 可宇文赟现在的心思哪还在用膳上,听了几遍“德妃”后已经烦得不得了,很是不耐道:“让他在门口等着,朕现在没空去!” 周盈见他仰头将舞月新呈的茶喝干了,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便适时出言委婉的劝解道:“德妃娘娘已经派人来过许多次,自然是思念陛下,依臣女看这时辰也不早了,陛下面容中也有倦色,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陛下今夜好好歇息,明日咱们再齐聚于此,如何?” 方才他喝下的那杯茶中,由舞月事先在里面掺入了少许让人深思困顿的药沫,周盈故意将说话的语气放得又轻又缓,一番话说下来,宇文赟果然打起了呵欠。 这一个哈欠打出了些许困顿之意,宇文赟也觉得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便不再坚持,由着宫人将自己扶起来往外面候着的御辇去,临到门口时还不忘回头提醒周盈:“明日一早朕便来此,你们莫要迟了。” 宇文赟走了之后,这边的牌场也自然而然的散了,周盈叮嘱皇后早些歇息后便同宇文晴一起告辞了,回到紫微宫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宇文晴打着呵欠回去睡了,舞月给周盈卸妆,顺便商议着明日的安排,忍不住问了一句:“今日正是时机,帝姬为何不婉劝皇上留宿在皇后处呢?” 周盈伸了个懒腰,倦声道:“欲速则不达,时机还未到,且耐心等着吧。” 冷落多年的皇后想要重得盛宠,分明的比登天简单不了多少的事,况且得宠必然也会失宠,与其费那么多力气让宇文赟重新宠爱她,不如只做到让宇文赟不再讨厌她就够了。退这一步并非是她有意惫懒,实在是以杨丽华的脾性,想要承宠除非能脱胎换骨,她周盈又不是什么绝世能人,能做到打算中的那一步已经是极尽所能,其它的也实在不敢多做尝试。找书苑 .zhaohn 何况当时同独孤夫人达成的协议,也只是说保住皇后位子,可从来没答应过要帮皇后得宠的。 后宫因新晋的美人热闹了三日,弘圣宫也因晨开晚收的牌局热闹了三日,好在宇文赟还记得自己是个好色之人,三日斋戒刚过,他便有些按捺不住,只得恋恋不舍的从牌桌前抽身,忙不迭的召幸美人去了。 周盈本来也没打算就靠个打牌拢住他,有这几日对她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别的虽不敢保证,但这宫中的风向,一定是变了的。 很快便印证了她的猜测,午膳过后她回寝殿午睡歇息,舞月便将今日弘圣宫众人拜会的盛景描述给她听,倒比她料想的更热闹许多。 “昨日的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可都送过去了?”(未完待续) ... ... ... () 第12章 病美人 舞月道:“帝姬吩咐下来后,为保掩人耳目,秦关当夜便送去了,今日皇后已经做赏赐送下去了,很是厚重。” “那些人你去看过没有,是否有可用的?”舞月是郑恒手下之人,看人的眼光应当分外不错,周盈更愿意听听她的意见再去决定该和谁套这个近乎。 “里面确实有几个出色的,但都不是安分绝色,颇有些八面玲珑,不如不用,倒是有一元姓美人,她的父亲视公子为至交之友,而且她的容貌与陛下年少时倾慕的一位小姐很是相似。” “年少倾慕?那便是青梅竹马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大八卦,让周盈突然有了兴致。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过纯洁美好的初恋,居然连宇文赟这样的种马都曾经青葱岁月过。 “那位小姐后来如何了,怎得没有终成眷属?” 舞月对这些宫廷秘闻似乎很是在行,娓娓道来:“那位小姐据说性子刚烈,想要娶她之人必然要武功加身,还得能以一当十。听说先帝很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执意选了如今的皇后为太子妃,当时陛下毕竟只是一届太子,又畏惧先帝威严,只得迎娶了先帝选中的人,后来没过多久,那位被他看中的小姐也许了婚,很快就风光大嫁了,说到底还是有缘无分罢了。” 宇文赟的这段“有缘无分”让周盈很是唏嘘,因而当她和宇文晴从御花园里回来,偶然遇见了沿途赏花的元美人时,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竟然也莫名的觉得很是眼熟。 这眉眼,分明在哪里见过似得,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犀利,元美人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在,分外勉强的笑了笑。缓声道:“不知帝姬为何这样看着我。” 周盈顿时如梦初醒,分外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解释道:“只是看着美人面善,觉得似曾相识呢。” 元美人闻言礼貌的勾了勾唇角,还未开口便面色骤然一变,忙用袖子掩住口偏过头去咳了几声。 周盈这才主意到她的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不禁问了一句:“美人可是病了?” 元美人的声音带着咳后特有的沙哑,低低道:“无碍,不过是偶感风寒,将养几日便没事了。” 宇文晴见状在一旁插嘴道:“今日风大,美人既然病了还是不要在外走动的好。早些回宫中将养才是。” 她这番话无异于给元美人一个台阶下,元美人当即向两位帝姬告退,在宫娥的搀扶下缓缓踏着落雪往前走,很快便消失在梅林深处。 “你看她那样子,容貌美丽身段风流,一看便是能得宠的,可惜运道差了些,一入宫便病了。眼下所有新入美人都侍过寝了,唯有她还在一旁晾着,那新晋的昭媛长得还不如她呢。可就是时机好得了宠,眼下快到岁末了,她没有承宠连个赏赐都不曾有,这个年恐怕是要难过了。” 宇文晴言语之间对她很是惋惜,毕竟后妃和帝姬不同,帝姬的使命的远嫁和亲来换取家国安宁。而后妃要做的只是讨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男人的欢心,讨好了就是宠妃。讨不好便与进冷宫无异。 “她不过是生病罢了,日后病好了应当就能承宠。你也无须这般替她可惜。” 宇文晴闻言朝她这边靠了靠,看着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你不知内情,当然说得这般轻巧。我昨日路过醴泉宫外时偶然听到宫人们议论,说是这新晋的元美人长得颇像皇上曾经心心念念的一位美人,贤妃为此恼怒不已,还当着与她交好的几个后妃咬牙发誓,定然不会让这元美人有一分机会入皇上的眼。她这话说了没多久元美人就病了,连原本的呈上的牌子都给人换下来了,一转眼都过去好几日了,皇上当真一眼都没见到过她,如今看这情势似乎已经浑然忘却了还有这么个没承宠的病美人,依我看,她在宫中的路当真是走到头了。” 宇文晴素来对宫里各种小道消息闲来八卦很是感兴趣,与舞月这等专业级别的比起来,她收集来的信息一向都是水分与实情一半一半的。 周盈相信贤妃会因为元美人的容貌而嫉妒,也可以相信她会字在其中做些小动作来让这元美人不这么快的得到盛宠,可那元美人一看就不是那种胸大无脑的妹子,若说真的就被贤妃这点小手段埋没了,周盈表示有点不信。 宇文晴对她明显质疑的表情很是不悦,又搬出了新的证据:“你可知那元美人住得是什么宫,她被赐住得是云阳宫的西殿,宫室偏远不说,那云阳宫中住过的几任后妃都是极不得宠的,连现在的主位赵婕妤,从入宫来也只被召幸过一次便再无缘得见圣颜,宫中人皆道云阳宫其实就是不挂牌的冷宫,她一个刚刚入宫还未侍寝的美人直接被赐住到了云阳宫,不是得罪了人被故意整治了,还能是什么缘由?” “可我听说云阳宫外有十里白梨树,春季花开十里香,犹如白雪耀眼,暗香浮动,怎么听似乎也是个绝妙的地方。” 宇文晴脸色顿时拉下来了,对她的不通事理似乎很是鄙夷:“你只当那是盛景呢?我告诉你罢,这梨树虽盛却是至寒之物,花开虽美却眨眼凋零,并非什么吉祥征兆。至于那十里梨树,不过是从前云阳宫中一位酷爱梨花的后妃着人种下观赏的,可惜红颜薄命,还未等到梨树花开之际就难产而亡,便愈发显得那梨树不祥,况且那林子已经搁置了十数年没有人打理,枝叶旁逸斜出不成章法,早就无人理会,兴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夷为平地,你就收收心别去惦记了。” 常言道:既是有缘之人,来日必还会有相见之时。周盈不知自己同元美人算不算得有缘,但从那日被宇文晴提醒过“防火防盗防冷宫”后,她就将那位只见过一面的病歪歪美人给忘了,然而眼下在这样意想不到的境地下再度相见,出乎意料的周盈局促的捏着手中的风筝,脸上净是尴尬之色。 宫中一处因连日降雪而人迹罕至的温泉边,几日前还面色苍白说两句话就要咳三回的娇弱美人,竟一改弱柳扶风的样子,手里攥着的团扇在热气氤氲的泉水中奋力划着水,将溅起的水花直往对面嬉笑的宫娥脸上甩,宫娥也毫不示弱以牙还牙,也将元美人给淋成了个落汤鸡,一时温泉边欢声笑语不断,水花晶莹四起,肆意挥洒,溅了来此捡断线风筝的周盈一脸一身。 嬉闹中的宫娥最先发现有旁人在场,一眼扫去当即惊叫出声:“见过帝姬!” 而她对面明显慢了一拍的主子,在听到这一句后也马上变了脸色,慌忙站起身来,然而蹲着玩了这般久两条腿早就麻麻的不听使唤,这一惊一起有些猛,情急之下身子已经扭过来半边但腿还在原地没挪动,于是重心也跟着偏倚,周盈一声“小心!”还搁在嗓子眼里没唤出来,那厢已是一声响亮的“噗通”,人已经尖叫着掉水里去了。 这下不是装病,元美人真得风寒了。 虽然落下的水是温泉水,但捞上来的过程中颇费了些皱着,裹着大裘回来的一路又吹了风,刚回到寝殿她就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大喷嚏,整个人顿时焉了。 周盈让元美人宫娥请了两次御医不到,第三次带着紫微宫的令牌去得,没多久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子就跟着过来,看过病症开了方子之后又亲自去看着煮好了药才走了,虽说周盈也明白他这般全套的上门服务其实就是看着宇文赟的面子,但这么冰火两重天的被对待了一回,还是觉得这宫里人势利眼的让人讨厌。 热滚滚的药端上来时,周盈看着元美人神情很是扭捏,似乎有些不自在,便朝她笑了笑直言道:“你无须因我不自在,要知你装病这事我早就看破了,只是一直没说罢了,并非是因为今日一出才知晓的,你且放心吧。” 言下之意,本帝姬早就看破了还不是照样替你保守秘密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忐忑个什么劲儿啊。 元美人被她说得一愣,找书苑 ww.zhasuun 脱口道:“我装得那般像,连后妃都没看出来,你如何晓得的。” “说出来倒也无妨,算是给你长个记性,下次装病前别忘了喝两贴药,不为别的,起码身上要有个药味才对得起‘卧病在床’这四个字不是?” 周盈的话里有些调侃,元美人闻言当即涨红了脸,垂头默了半晌才又抬起头来看她,神情中已经多出了几分小心翼翼:“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去告发我呢?” 周盈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为何要去告发你?” 元美人隔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轻飘飘的:“这宫里的人不是都喜欢相互告发么……” 周盈看她那副欲言又止的古怪样子,忍不住笑了:“谁告诉你的这些?” 许是觉得她这一笑很是友善,元美人的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扭捏,只是还有些小心翼翼:“先前同那些新入宫的姐妹们在一起夜聊,都是这般说的。”(未完待续) 第13章 出手相救 周盈莞尔,出言打消她的顾虑:“这话确实不无道理,可我是帝姬不是后妃,告密能有什么好处?难道可以免我远嫁不成?” 元美人听着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末了认同的点点头:“说得倒也是。” “既然知道我不会告发你,那你可否说说为何要装病,难道你不想得宠?”做皇帝的女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以色侍人,虽说出来有些无奈,但宫中的规则就是如宇文晴所说的那般残酷:纵使容颜娇媚年华似锦,若是不得宠,这一生确实也就走到了头,剩下的便只是苦苦煎熬等花凋零的凄楚。 元美人听她这般问,竟然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道:“入宫本就是我逞一时之气,从马车出洛阳的那日我就后悔了,可惜回不了头了。其实入宫之前我已经许过了人家,那人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父辈交情甚好,就早早的定下了娃娃亲,谁知年岁越大,他越发喜欢那温柔娇弱的美人,与我的小妹愈发走得近倒与我疏远了,后来他竟公然带着贺礼到府上提亲,却不是向我,而是求娶小妹做他的夫人。 其实我对他并无多少男女之情,只不过听从父母之命,他又生得有那么几分风流倜傥,所以就一直应着没反悔过,谁知他竟然先反悔了,还丝毫不顾及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非要迎娶小妹过门,此事在洛阳城闹得沸沸扬扬,父亲碍于先辈的面子不好说什么,但我实在气不过,便去找他理论。他竟对我说:这世间女子纵使千姿百态,能得男子钟爱的也不过是那种我见犹怜的较弱美人,女子生的美倒还是次要,最终要的应当是性子温婉,为夫是从。才能惹夫君起怜爱呵护之心。还说若女子都像我这般刚烈自持,那又何需男人来呵护备至,简直就是笑话。” 周盈总算听出了些头绪:“所以你就为了同他置气,一怒之下进宫了?” 元美人亦是一脸悔不当初的样子,想必已经因此后悔过许多次:“我本是想向他证明,并非是我性子刚烈不得人怜爱。只是他不配罢了,我当时只一门心思想寻一个比他尊贵一万倍的男子嫁给他看,想来想去再没有比当今皇上更尊贵的男子,结果就稀里糊涂的入了宫,然后……然后就一直后悔到现在。” 周盈听了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可你已经入了宫门。眼下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再说你现在装病来躲避侍寝,躲得了一时,难道能靠此道躲一世不成?入宫这几日,你也该看清了这宫里人都是一副什么嘴脸,得势捧失势踩,我看你不像是个甘于苟且偷安的性子,难道要在这宫中忍辱负重一辈子不成?” “自然不能!”元美人急声道,似乎是想到了自己日后的处境。她的声音又矮了半截:“可目前我确实还不想承宠,宫中年轻貌美的后妃这么多,皇上又是这般朝三暮四的人。还有那位德妃娘娘,她……” 周盈有些诧异她居然会提到德妃,似乎从那日弘圣宫朝见之后,德妃就没再怎么露过面,难道是她私自召见过元美人? “德妃?是她与你说过什么了?” “倒也未曾,只是当初我们这些人刚入宫时。德妃派人来永巷看过,派来的宫人直接将我们中容貌出众的几个挑出来送去了杂役房和浣洗局。还有几个则被告诫留在永巷之中做杂使,不得出永巷半步。此话一出。当时就有被选中杂使的人不服气,站出来顶撞了几句,我当时也觉得,既然我们是征选入宫的,那就是皇上的人,该如何也该由皇上定夺才是,怎得就还没见到皇上就被一个妃子定了前途。谁知那宫人被顶撞了几句,当场便勃然大怒,竟然让左右抓住那个顶嘴的美人,连掌了数百下嘴才收手。那个挨打的美人牙齿都被打落了,满嘴血肉模糊很是凄惨,可那个宫人竟然还不解气,竟顺手从她头上拔下一只簪子来……” 周盈倒吸了一口冷气:“毁容了?” 元美人心有余悸的点点头,紧张的吁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他把那个美人毁容之后就让人拖下去关起来了,事毕还笑盈盈的告诫我们道:在这宫中,美貌和手段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看谁得势,若是得罪了得势的娘娘,纵使天生一副天人之姿,想要将其变成废人,也不过是在脸上划几下这么简单。 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荒唐的事,一个有位有份的美人,竟然被一个宠妃身边的宫人说处置就处置了,从头到尾永巷里人来来往往,看着这一幕却都连个反应都没有,皆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当时我心就沉到了底儿,从那之后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夜夜听着那挨打后又被毁了容的美人在永巷的长巷中边放生大笑边跑。而那永巷的掌事就像是故意借此来警告我们一般,既不让人来将她抓起来,又不加以制止,任由她一夜一夜的闹得人不得安生。虽说现在已经不在永巷住了,可一到入夜时分,我闭上眼,睡梦中好像还能听见那个疯美人如鬼魅一样的笑声,便愈发畏惧这个地方,畏惧皇上和所谓宠幸,所以才出此下策,靠着装病想要蒙混一时,至于以后该当如何,我还从未敢仔细想过。” 周盈听得她这番话,心有戚戚焉,虽说自己与她入宫的缘由八竿子打不着,但纵使比她多在宫里待了这么十天半月,但这样的迷惘境地和得过且过的侥幸心态,周盈却也是深有体会的。 “美人,醴泉宫的两位婕妤娘娘来探望您了。” 走在回宫的路上,周盈心中还在惦记着云阳宫里的那位。 方才她确实有些不厚道,听到贤妃宫中来人,当即便溜出寝殿外寻了个地儿躲了起来,等来探望的二人进了元美人的寝殿,她才从躲避之处献身,神不知鬼不觉的顺着大门跑了。 贤妃先前放言会在宫中罩着她,虽说可信度不高,但起码这话说出去这么久了,她确实也没来找过什么茬,确实算是对她照顾有加了。眼下醴泉宫来人,来得还是贤妃最得力的两个狗腿子,周盈觉得自己确实该避避嫌。 从目前来看,元美人的确像是个可相交的,起码她没有野心,若她单单只想在宫中生存下去,与这样没有野心抱负的人结盟是再稳妥不过的,只是现下周盈还没摸清她的底细,三言两语的自然不能作为可信任的凭证,况且元美人还是被贤妃率先列入黑名单中的人,在她决定好元美人是否可以进入皇后的好友列表之前,还是不要明目张胆的与贤妃的心意有所悖向的好。 往下几日几乎日日都是大雪纷飞的光景,又伴着大风,将人出门的胆量都给吹走了,好不容易风雪稍霁,周盈终于敢将自己裹成个球一样出去走一走,畏寒的宇文晴却怎么也不肯同行,执意在暖入春日的寝殿中窝到发霉也不肯出去透透气。 周盈只好带着舞月出了紫微宫,去雪后的梅林中一赏,顺便折回几支梅花来插在寝殿中闻香。 路过天成宫独设的那处拱门时,有小孩子的哭声隐约从里面传来,初始周盈并未太在意,然而走到墙下时,那哭声俨然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很不像是被训斥或是寻常磕碰发出的哭声,倒有些像是在——受刑? 如此稚嫩的声音一听就是那种不过七八岁孩子发出的,可谁会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动刑,何况又有哪个宫里会用小孩子做宫人? 周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头看那拱门,门口似乎并未有人把手,她不禁折回头往那门口走了走,站在外面向里面扫了一眼,也未见有守门人的影子,倒是她曾被人拉扯着落水的凤藻池边似乎有几个人影,有站直的也有半跪在地上的,吵吵嚷嚷的不知在做什么,而那哭声既是从那人堆里传来的,且比之方才愈发显得惨烈,听得人心中都有些发酸。找书苑ww.zhaoshuyua.cm 周盈不想其它,抬步便往拱门里走去。 凤藻池旁的几个宫人并未发现有人接近,一个人高马大的宫人正按住手下小孩子的两肩让他动弹不得,而旁边的两个宫人则跪在地上,一人手里控着小孩的一条腿,岸边胡乱的扔着一条小孩子的裤子,而那大冷天光着两条腿的小孩子正在哭闹不休,两条嫩生生的小腿正被摁着往那已经结冰的池水中没,还漂浮着冰渣的池水冰冷骇人,他的两条腿已经被冻得红中带紫色,每往下没一寸就是一声比之先前更加惨烈的哭号声。 见到这样一幕,周盈只感觉浑身一凉,尤其在看到那孩子没在池水中被冻得发肿的两条腿后,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股不可抑制的愤怒从胸口中涌了出来,她当即拔高了声音,话一出口吓得凤藻池旁的一个宫人差点身子一歪落入水中。 宫人中有明眼的认出了她的身份,虽说不是诚惶诚恐的恭敬,却也敬重有加的行了礼,周盈没功夫理会那几个人,那厢舞月已经将哭闹声越来越微弱的孩子给从水中提了上来,孩子的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看着也有些恹恹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舞月只得将他抱在怀中。(未完待续) 第14章 小皇子 周盈伸手解下自己的大裘将那孩子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回身再去看那几个宫人时,眉目间俱是深恶痛绝之色:“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难道你们一个一个连半分怜弱之心都没有么!” 宫人被这一番训斥,相互之间面面相觑,末了有个领头的开了口,唯唯诺诺道:“奴才们也是奉了德妃娘娘之命,他用木剑砍坏了德妃娘娘种在园子里的三色牡丹花,那花可是万金之数,整个北周也就那么一颗,娘娘心疼得不得了,这才让奴才们罚他的。” 为了一株牡丹花就要这么折磨一个小孩子,周盈愈发受不了这后宫人的思维,有些不可置信的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她深吸一口气,深知对着这群人说什么也没什么用,便让舞月将那个孩子先抱走,自己跟在后面,走到拱门口时忽然停下步子,回过身对着已经站起身的宫人们道了一句。 “现下你们既已经罚过了,这孩子我就带走了,回头若是德妃娘娘问起,你们只管说是我路过将他带走的。” 舞月抱着孩子走了一会儿,发觉他好像没什么知觉了,便喊了走在一旁的帝姬来看究竟是怎么了。 周盈也被她这一喊吓了一跳,忙打开将孩子紧紧围住的大裘看了一眼,又伸手在他鼻下试了试鼻息。 “是昏厥过去了,先带回紫微宫吧。” 舞月颔首,二人一抱一扶的往通向紫微宫最快的小路上走,没走多远就听见后面与急切的呼唤声,周盈本以为是德妃的人又追上来了,不禁皱起了眉头,吩咐舞月继续走不必理会,她转过身刚想训斥两句,却见追上来的是两个颤巍巍的老宫娥,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似乎不像是德妃宫里的人。 老宫娥见了周盈都是愣了一下,忙躬身行礼,周盈免了她们的礼数,上下打量了一下,有几分不确定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回帝姬,老奴是崇义宫的宫人。” 崇义宫? 周盈皱眉思索这是处什么宫殿,忽而脑中精光一闪,她本人也为之一惊:崇义宫,不就是先帝宇文邕封得那个嫂子皇后住得宫室么?上回那个将她拉入凤藻池的宫娥也是崇义宫出来的人,可她入宫以来同崇义宫从未有过交情,那么眼下这两个匆匆忙忙的追过来,是为得什么? “帝姬,老奴是专门照顾皇子殿下的宫人,方才听说帝姬将殿下带走了,老奴这才追过来的。” 皇子殿下? 周盈更是摸不到头脑了,脱口道:“谁同你们说皇子殿下在我这里的,我方才不过……”说到这里她已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老宫娥道:“你是说,方才……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儿子?” 见老宫娥毫不迟疑的点头,周盈更感觉像是被一道雷当场劈中了:方才差点被德妃宫人弄死的那个小孩,居然是宇文赟的儿子,若他是皇子,怎么会被一个妃子这般虐待,就算是那人是皇帝的宠妃,虐待皇嗣也该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德妃在宫中,当真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 舞月带着那个小孩先回了紫微宫,周盈随后赶到,同来的还有一位御医以及伺候皇子的两个老宫娥。 御医在殿中给小皇子上药治伤时,周盈正坐在厅中,面色凝重的听其中一个老宫娥娓娓道来小皇子的出身。 眼下在殿中昏厥不醒的,的确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儿子宇文衍不假,但也只是个皇子而已。 宇文赟如今膝下并无二子,却从未想过将这个儿子封为太子,甚至连个像样的宫殿都没有赐,宇文衍长到如今七岁,依旧是寄养在崇义宫的闵孝帝皇后处,除了两个老宫人贴身伺候着,再也没有个像样的人管过分毫。 归根到底,还是因他母亲出身微寒的缘故。 “小皇子的生母朱氏并非良家子,而是因家人犯罪被并入后宫,先前陛下还是太子时,朱氏职掌衣物管理,后被召幸,因身份卑贱一直未有名分,生下的皇子也备受皇上冷落。以至于在崇义宫中长到七岁,竟连个教习的人都没有,幸而先皇后身边有念过书的宫人教着习得了几个字,否则……” 周盈听着她的话,脑中正思索着一件事——若他真是宇文赟的儿子,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他在不久的未来应该就会成为北周下一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帝。 可为甚她记得,那位南北朝时期北周的最后一位皇帝,似乎是叫做宇文阐? “陛下是否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老宫娥闻言摇头道:“没有了,只有小皇子这一位。” 难道真是她记错了,下一任皇帝不叫宇文阐而是叫宇文衍么?周盈在心中算了算那孩子的年岁,也确实符合书中记载的那般大小,那应当就是她记错了。 御医给宇文衍的患处涂抹了专治冻伤的药膏,将他的两条腿小心包扎起来,同伺候他的两个宫娥交代了需要注意的事宜又留下了后续的药膏和药房后,便先行告退了。 宇文衍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照宫里的规矩,未经皇帝允许他是不可私自留在旁人寝宫中过夜的,即便她只是个帝姬也不成,于是趁着天色未晚,周盈派了几个宫人帮忙将服了药后睡得更深的宇文衍用锦被牢牢裹好,小心翼翼的送回了崇义宫,临走时周盈又让人从库房里取了一些顶用的药材一并送去了。 崇义宫中的那位皇后不理凡尘之事多年,恐怕那崇义宫早就成了一个空架子,否则又怎么会有宫人到处乱窜办事求赏钱,机敏宫人尚且如此过活,这等无权无势的小皇子必然更难熬,就算不看在他是下一任皇帝的份上,出于道义,周盈也不可能对此弃之不管,于是格外仔细的吩咐了舞月定要随时去崇义宫中走动走动,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定要利索能力的帮上一把。 这么一个小孩子,就算他少年称帝也不过是个傀儡,况且等他当上皇帝,她说不定早就和亲走了,讨好巴结什么自然也没意思,周盈只把他当个普通孩子来看,况且这孩子的身世也的确可怜,她既有这个能力,帮上一帮,自己心中倒也能收获几分安心,何乐不为呢。 宣正元年的岁末,注定是一个多事的冬日。 十二月二十,宇文赟让宫人一个冲撞了他的昭容拖出殿外,不许穿棉衣大裘,紧着春日里的单衣在雪地中跪了将近四个时辰,等到皇帝再想起来让人去寻时,那里早已没了人影,只剩下一个蜷缩在地的雪人,扒开来看,脸色已是青紫,连十指都纠成了一团,硬板板的歪倒在大雪中,早已没了气息。 大年前生生冻死了一个人,虽说宇文赟已经明令禁止任何人谈论此事,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几日之后的十二月二十三,也就是俗称的小年当天,为了安抚后宫的人心惶恐,宇文赟一连册封了三位美人的位分,其中最高的被封到了昭仪,除此之外还大大的封赏了后宫,以所谓的“英明体恤”,勉强维护住了后宫和睦繁荣的假象。 小年节后的两日,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在清晨时分扑棱扑棱的落在了紫微宫内的一颗梅树上,雪白的羽毛几乎同新雪融为一体,周盈支开窗户往外看,廊下传来欢快的鸽子咕咕声,梅树上的那只鸽子扑棱了一下翅膀,也咕咕的叫着回应,一来一回如同交谈一般,却没引得任何人怀疑,末了那只鸽子扇呼这翅膀从梅树上飞起,盘旋而上宫墙,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一片天际之中。 门口响起轻轻的叩门之声,舞月快步走进来,低声同周盈道了新得来的讯息。 皇上下旨杀齐国公宇文宪。 周盈阖上双眸,心中再清明不过:宇文宪的身死,不过是北周国事衰落的一个开端。找书苑 ww.oshuyan.co 郑恒应当也是心知肚明,此番传信到宫里来,不过是提醒她有个准备罢了。 宇文宪的死与北周的未来息息相关,但与她却并无什么关系,一个前朝,一个后宫,原本就是割裂开来的两个存在,虽然暗地里却是是盘根错节。 周盈在私下里觉得,郑恒甚至是杨坚,应当是乐于看到宇文宪之死的,毕竟他身上流淌着宇文氏皇室的血,又是年少有为,极其善于计谋策略,很是能收复军心,在这个得军心者得天下的乱世之中,这样的人若是再加上这么一分胆色,如宇文赟只流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可惜他恰恰就是输在缺了这一分胆色上,致使在三十六岁时便被妒忌他才干的宇文赟找理由处死了,很让人为之惋惜。 宇文宪一死,纵观整个皇室之中,似乎就再也没有可以有建树之人,宇文家的气数到了头,这应当是杨坚最乐意看到的一幕,周盈甚至有些怀疑宇文宪的死是不是也有他的功劳在其中。 但这些追根究底都是国事,而郑恒提醒她的,则是提防这国事后面有可能带来的后宫之变。r1152 第15章 玩物丧志 后宫和前朝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其中的利害她不是不晓得,只是如今要愈发的小心才是。 临近年节,皇帝又大行了封赏,得了赏赐各个宫室之间难免要频频的走动,互相显摆一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一时宫中竟因这赏赐而热闹起来,倒还真隐隐有几分过年的喜庆劲。 今年的弘圣宫一改往年的冷清,日日都是一副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虽说皇帝新得了美人后许久不来这弘圣宫了,但今年的赏赐一下,皇后却是首当其中封赏得的最丰厚的那个,如此强烈的反差让早入宫的后妃们惊诧不已,新妃们似乎也从中嗅出了什么门道来,隔三差五便有这么几个到弘圣宫来请安的,十分殷勤。 一手缔造了如今弘圣宫门庭若市景观的周盈见此也不是不惊讶,恐怕宫外的独孤夫人知道原委后,也会深深后悔没早些弄点诸如纸牌这样的民间小玩意儿来给皇帝消遣,说到底不过是几天牌友情分,没想到宇文赟不但输赢全包,竟然还知道投桃报李了,如此混账的思维,让周盈不由心中一震,恍若久梦初醒看到了一丝霞光,愈发殷勤的催着那些个能工巧匠早些把她定下的麻将牌赶制出来。 麻将的前身叫做“叶子戏”,真正的原创者是谁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这应当是唐代才开始出现的并流行于后宫的一种玩法,初期的麻将并非如今所见的四四方方块,而是同纸牌有些像的铜片,只因大小如同一枚树叶。所以才被名为“叶子戏”,花色和玩法都比较单一,经过后世麻友们锲而不舍的钻研和创新,才有了今日眼花缭乱的麻将牌和看似高深实际也很经得起推敲的玩法。 此时棋牌之术还未能大肆兴起,比较时兴的玩法也就只有棋和骰子两种。下棋一向是文人之间的无声较量,两个人对坐一张棋盘两侧,除了棋子颜色不同外,剩下的并无差别,输赢胜负全看各自的棋路和计谋,与其说是下棋。不如说是在暗中较量,精彩有余,但步步为营的行棋规则,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的运棋之道,很难让人真正放松下来。反而觉得枯燥异常,是竞技有余而乐趣不足。 民间之人娱乐多喜欢掷骰子,常见的便是猜大小,再加点彩头就成了当今社会三令五申严禁严打的赌博,玩骰子从头到尾玩得就是心跳,也不必有什么技术,成败全交给运气,若是碰上有手快的庄家使诈。输得倾家荡产的也不少。当初锦云衣阁斜对面的那个杂货铺子老板就是个烂赌徒,最后输得连店面都赔进去了,周盈她娘看着温温柔柔的。谁知道也是个喜欢玩心跳刺激的高手,债欠得满地都是,最后把自己亲女儿给卖了才勉强保住了手没被债主砍去。虽然负面例子不胜枚举,但因消遣方式单调导致的赌坊事业蒸蒸日上,确实是如今市井中司空见惯的景观。 周盈在北周打得第一场牌是同阿么,郑恒。莫何几人,虽说当时提出打牌确实有些故意显摆的意思在其中。但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娱乐罢了。 入宫之后,舞月将当初她送给郑恒留念的那副木牌拿出来时。她当时就名白了郑恒的意思,但也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宇文赟已经是个昏君,而昏君最大的特色就是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且没有什么自制力,她此行只为保皇后,可不是要通过玩物丧志让宇文赟更加堕落更加昏庸的,况且这后宫虽然是宇文赟一人独大,但前朝还有四辅政八柱国等等老臣,若是其中有这么一两个忠君爱国的听说了她千金帝姬带着皇帝皇后公然在后宫打牌,再以个“迷惑君王动摇社稷”之类的罪名把她给“清君侧”了,那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事情的变化速度永远比人想象的要快,且让人出乎意料,若非弘圣宫中亲眼见宇文赟持剑对着杨丽华的一幕,她也不会铁了心的将那副在妆台下藏了许久的木牌拿出来,摆在了宇文赟面前。不过也多亏了弘圣宫的那一出,让她知道了自己身上异向的妙用,否则她也不可能那般心安理得的坐在宇文赟对面同他打牌,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弘圣宫得了满殿封赏的回报。 归根究底,郑恒的这一步的确选得不错,即便她走得有些不情不愿,但结果却当真是出乎意料。 这次的麻将牌,无论是外形还是质地上,周盈都下了血本,原本她是想打造一套纯玉质的麻将牌,但玉虽色每手感佳,却躲不开一个容易碎的毛病,和牌的时候很不方便,若是不留神碰坏了一星半角的很是扫兴,于是就选用了老工匠推荐的一种玉石,同玉一样的晶莹剔透,但质地明显硬了许多,虽说用力摔也会碎,但和牌时的那点小碰撞完全没有问题。麻将块打造完成后,负责雕刻的工匠又根据周盈给出的图样在上面雕上了“条子”“东南西北”风等,为了好辨认还悉心的染上了颜色。 因为是个技术活,难免要耗费些时间,周盈也不好催得太紧,趁着工匠忙活的这几日,她其实也没闲下来,一边让人盯着麻将牌的制作进度,一边恶补打法,并且在想不起来究竟哪一步该怎样进行的情况下,自己试着添加了不少新的规则进去。 原谅她注定不能将国粹的精华完美的呈现出来,实在是技术上不允许,如果说打牌她算是刚入门,那么打麻将,她就是连刚摸到门的那个级别,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逆天的一天存在,她当初就算是不逛街不看电影,也得同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凑在一起把麻将和扑克牌给学到精华啊! 技到用时方恨少,只能硬着头皮胡编乱造,在寝宫里闷了几天都没出门,结果还真给她编出了一套玩法,周盈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套规则同正轨的麻将玩法差得有多远,但其中重要的几步她一样也没少,虽然不能说是在再现经典,但起码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向经典致敬了。 宇文晴生*玩,自从搬到紫微宫同周盈厮混到一起后,她的玩心简直被勾到了极致,想想连跟皇上同桌打牌都试过了,确实是没有什么不玩得开的了。周盈的麻将规则定好后,第一个传授人就是宇文晴,而后她和宇文晴又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到弘圣宫去,悄悄的教会了杨丽华。 麻将牌交工的那日,舞月从内务府的制玉房回来,在桌子上缓缓打开盒盖时,宇文晴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纯玉雕得牌啊……”她惊叹的拿了一个在手上,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奇。 “我长这么大,倒还没见过这样精巧的玩物,你也真舍得,这么多块,又个个晶莹剔透,这得多大的一块美玉,你也不觉得可惜。” “物尽其用自然不觉得可惜。”周盈这话说得倒是实话,与其将一大块美玉做成各种饰品戴着去讨好一个花心的皇帝,倒还不如用来做一套棋牌,起码还能娱乐娱乐自己的心情。 虽说工匠表示这玉经得起碰撞,但为保无忧,周盈还是让他们又做了一套备用的,若是有哪块不小心碰坏了,换上备用的就成,也不会觉得扫兴。 吩咐舞月将备用的那套收起来,想了想又让她将留用的这套也一并锁起来保险。 宇文晴最是贪玩,如今有了这么个新鲜玩意儿,她又学会了规则,难免不会自己拿出来摆弄摆弄,当初她让内务府制玉的时候,找书苑 .zaoshuyuan.om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买他们的守口如瓶,为得就是一拿出就让人有惊艳感觉,若是不留神让宇文晴给泄了底儿,她岂不是白花了那些个封口费了。 见舞月将两盒子麻将牌都抱去锁起来了,原本跃跃欲试的宇文晴脸色顿时垮下来了,很是不满的对周盈抗议:“作甚这么快就锁起来,让我摸摸能少一块不成?先前总拿着几张绢帛写写画画的让人记什么规则,眼下好不容易见着实物,竟然连让练个手都不肯,普天之下还有没有比你更小气的了!” 她在紫微宫住了也不是一天半日,周盈早就摸清楚了她的脾性,自然拿捏准了她不会因这等小事而生出什么嫌隙,说话也分外的直白:“这东西本就是做给陛下解闷的,咱们说白了都是陪着玩玩罢了,总不能正主还没见识过,就先给你尝了鲜吧?再说君臣有别,也得先君后臣不是。” 宇文晴气得脸都要粥成一团了,捶着桌子高声道:“歪理!歪理!” 周盈欣然接受了她的指责,正好此事有宫娥来禀告午膳准备妥当,她便怡怡然的站起身去厅堂用膳,留宇文晴一个人在那又是呼喊又是拍打的骂她没义气。(未完待续)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16章 皇子的善意 过了小年后便是大年,因要置备的东西很多,又要准备年夜的宫宴,便愈发觉得时光如流水,眨眼间便到了张灯结彩举国欢庆的那一日。 年夜,宫中如往年一般置办了浩大的流水宴席来犒赏为国家社稷忙碌一年的官员和命妇们,宇文赟素日再放浪不羁,到这个时候面对这么多朝廷重臣,也难免要摆出一副君王的威严姿态来压住场子。 过了这个年头,宇文赟的皇位也快坐到了尽头,脱离了父亲宇文邕最后的阴影,他终于在成为一代昏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亲手葬送了父辈用无数鲜血和英灵换来的大好河山。 除夕当晚,宇文赟在天德殿中大宴群臣,还特许可携家眷一同前往,一时天德殿中人声鼎沸,热闹不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一般。 主位之上,皇后杨丽华坐在皇帝身侧,她的右手边往下依次的以德妃为首的四大妃,接着便是昭容昭仪等等位分比较高的妃子,原本帝姬也应当列席,但皇帝的亲妹妹清都帝姬随着太后娘娘一同去佛寺清修尚未归朝,而千金、青城二位帝姬则并非嫡亲的帝姬,又是已经定下的和亲人选,实在不适合出席天德殿中的宴请。 不去天德殿,周盈乐得自在,先不说要面对那么多人,到时候隋国公杨坚肯定会带着妻子独孤夫人来,而她的“亲爹”赵王宇文招定然也会列席,这样相看两尴尬的境地还是直接避开的好,原本过年就是个喜庆事儿,可经不住这般糟心。 好在还有个宇文晴同她一起作伴,周盈吩咐将紫微宫上下都挂上了火红的宫灯,放眼望去红彤彤一片,看着分外喜庆。而当夜的饭食也是照周盈的安排备下的,她与宇文晴敞开了殿门,就这门外的飞雪吃热气腾腾的暖锅,舞月则将果子和糖仁儿都早早的散下去了,周盈还许了他们扎堆一起吃年饭过年,到处都是其乐融融的一片,看着分外舒心。 暖锅吃到一半,秦关踏着新雪从院外走进来,对着二位帝姬行了一礼,恭声道:“帝姬,有客求见。” 这样的时刻会有谁来求见? 周盈心下疑惑,示意秦关将人迎进来,她和宇文晴刚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就看见一个只有秦关半身高的人影紧跟在秦关身侧从门口往殿里来。 “殿下?”周盈有些意外,来得人居然是宇文衍。 上次虽说是她出手相救,但宇文衍从被舞月救上来时就已经昏昏沉沉,想必早已记不得什么,那日他被宫娥接回去之后,转眼间也过了好几日,看他如今行走步伐稳妥,想必是已经痊愈,能寻到紫微宫来,必然是听了老宫娥说道了些什么罢。 宇文衍一脸严肃,看着同他的年龄很是不符,见秦关称呼周盈为“帝姬”,他盯着周盈看了半晌,在看到周盈身后的舞月后,他的神情里明显多了几分笃定。 想必他是认识舞月的,宫娥将他接回崇义宫后,她曾让舞月往崇义宫中送过几次补药,应当是有几分面熟的。 “这位,可就是千金帝姬?” 周盈没料到他出口会这般规矩,愣了愣,而后展颜一笑:“不错,我便是千金帝姬。” 宇文衍听得这话,神情微变,而后竟像模像样的理了理袖子,惹得一旁好奇的宇文晴忍俊不禁,想看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那一日多谢千金帝姬出手相救,今日我是来道谢的。” 崇义宫中照顾宇文衍的老宫娥说,宇文衍长到如今年岁,却从未被皇上重视过,甚至连个师父都不曾有,一直属于管教,但照周盈看来,一个疏于管教的孩子却能懂礼到这个地步,若是日后好好教养,成大器也为未可知。 受了他这一谢,周盈唇角微扬,不由自主上前去拉那孩子的一只手,分外和蔼道:“说来我还算你堂姐,既是堂姐弟,何须这般客气呢?你来时可吃过饭了?我们这厢有好吃的,要不要再用些?” 宇文衍盯着桌上那热气腾腾的大锅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心动,周盈心中了然,刚想让人再添一副碗筷,那厢宇文衍却一口拒绝了她的一番好意。 “祖母还在宫中等着我一同守岁,今日就不叨扰帝姬了。” 他口中的祖母应当就是先帝封的那位嫂夫人皇后,既是诚心礼佛的,想必对于这些年节也无甚兴趣,如此一说不过是当做个推脱的借口罢了,只是不知他为什么不愿留下来用膳,是因为还不算熟悉,心中有所顾忌么? 周盈心中明白也不拆穿他,便点点头,吩咐秦关好生将他送回宫去。 宇文晴好奇的目光一直到宇文衍出了内院的门才收回来,当日紫微宫中发生的一幕,她事后也是有所耳闻,对于这位小皇子的存在,她比周盈还要好奇上几分,当今陛下虽说身侧佳人无数,但子嗣却一直单薄,唯有这么一个儿子,却不得宠。遥想当初她嫡母生下弟弟时父亲的那副高兴样子,再看看这亲生皇子的凄凉处境,宇文晴很是唏嘘,不明白这看着可爱又知礼的孩子究竟是哪里不讨他父皇喜欢了,竟然被忽视到这个地步。 宇文衍的突然造访让周盈有几分意外,但对方毕竟是个孩子,不是那些个有着九曲玲珑心的大人,来此一趟虽说突兀,但看那副坦然神情应当真的只是诚心诚意来道谢的。 此时舞月正端着一盘新切的肉片走进来,周盈坐会桌边,顺口问了她一句时辰,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后,催促着宇文晴快些用饭,小心耽误了时辰。 今夜她们是要到弘圣宫去守岁的。 按照宫中的惯例,大宴结束之后,皇帝要到皇后宫中一同守岁,往年杨丽华不得宇文赟喜欢,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自己在宫中守岁,而宇文赟不是在德妃处就是在其它美人处,也没个固定的场所,只要是随他高兴便是。然而今年却不一样,周盈早在宫宴开始前就让舞月带着银子去了正阳宫,买通了正阳宫的一个宫人,将随身带着的一块通体晶莹剔透的麻将牌托他送到了皇帝手中。 宇文赟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宴席开始之前便让宫人来传话,说是以慰两位帝姬思亲之苦,开恩准许她们一同到弘圣宫守岁。说得冠冕堂皇,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答应约牌的迫不及待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这就是同昏君打交道的好处,提心吊胆是有的,但要想刻意讨好,只消投其所好,对方便会兴高采烈的跑来上钩。 吃过了晚饭,宇文晴伸头看见外面的雪似乎比方才更大了些,她一向畏寒,便要回寝殿重新选一件厚实的衣裳穿去弘圣宫,周盈只叮嘱了她一句莫要太磨蹭耽误了时间,便一门心思的整理要带去的麻将牌,舞月从外面进来,告诉她吩咐小厨房准备的点心已经都制妥当了,周盈让她看着那些人将点心都装到食盒中去,等到宇文晴换好了衣裳出来,周盈已经披上了挡雪的披风,同宇文晴并肩走在前面出了紫微宫,小声的说着话,身后跟着以舞月为首的五六个宫娥,都是最机灵的,有的手里提着食盒有得抱着年礼,麻将牌则有舞月亲手捧着,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位帝姬后面往弘圣宫去。 皇上今年一改常态要去弘圣宫同皇后一起守岁的消息一传开,宫中自然是一片哗然之声,但有新人入宫那三天的前车之鉴在,对于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般决定,后宫的这些人精显然是心知肚明的。 最近关于千金帝姬的传言不少,甚至有些都传到了前朝去,秦关回禀说有朝臣曾因此事想当面给赵王难堪,责怪他教女无方,以至于女儿不过是入宫待嫁却引得皇帝愈发沉迷玩物,后来不知怎么又没难为成,只好作罢,但关于她的负面传闻却并未因此而消弭,反而随着皇后年节时得封优渥而再度被宣扬起来。 也得亏她不过是个即将远嫁的帝姬,若是后妃,现在铁定早就被人啃得连个渣都不剩了。 去弘圣宫一路走得都是宫中的大道,眼下正是宫宴散场的时刻,所以在此偶遇德妃和淑妃,周盈也算是有所准备。 德妃一贯的气质芳华,安然做着她的后宫第一人,新入宫的美人如花,皇后宫中又有好玩意,但却对她的得宠没得一分半毫的影响,宇文赟虽贪恋新鲜,但德妃必然有自己的手段,譬如那些新入宫的美人,即便是有那么几个容貌出众的承宠又晋封,但没过几日便又被皇帝忘到了脑后,也算是气数尽了,而皇后宫中则是一贯的不留宿的,皇上只是去玩玩,玩腻了自然就会回她的天成宫来。找书苑 .zhaoshuyuan 况且在她看来,千金帝姬的这些个小玩意倒也不是不无好处,从前皇帝虽然宠她,但为了让皇帝不腻,她不得不随时将他往其他妃嫔那推上一推,或是时不时的邀请后妃们齐聚天成宫小园与皇帝一起饮酒作乐,如此费周章她自己也着实累得慌,眼下这事被千金帝姬分走了一半去,既让陛下不觉得烦闷舒了心,皇后又不会争了她的宠去,而那些从前想借着她这道卯足了劲露脸的人自然也不用她来招架了,因而德妃看见千金帝姬时倒也不会向其它后妃那般恨得牙痒痒,反而觉得这女孩子很有意思,远嫁突厥那种荒蛮之地,倒也着实可惜了。 思及此,德妃从中指上摘下一枚戒指来,招呼着周盈上前去。 “今日是年节,本宫算得你长辈,既然在此碰上了,不出个礼倒显得不合规矩了。” 周盈有些意外的接过了德妃赏得那枚绿宝石戒指,宇文晴则是得了一串珍珠的手串,表情也是与她如出一辙的摸不着头脑。 与德妃见面不是头一次,但这般友善却真是破天荒的第一遭。r1152 出门在外,就上移动版 第17章 笑里藏刀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德妃既然出了礼,一旁的淑妃自然不好落下,也摘了两串珊瑚珠串来给两位帝姬,只是她的神情并没有德妃那般坦然,倒有几分欲言又止,眼光好几次飘过舞月手中抱着的那只盒子,却总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既然你们急着去弘圣宫守岁,本宫也就不耽误你们了,走吧。” 德妃一开口,淑妃的跃跃欲试瞬间便成了尴尬,那厢德妃的御辇已经起了,她也不好再多留,只得也让宫人起了辇,跟在德妃后面往自己宫里去。 路上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等到周盈和宇文晴赶到弘圣宫时,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已经在门口等成一排了。 福宫人面带急色的迎上来:“帝姬怎么来得这般晚,皇上都等一会儿了。” “路上遇见了两位娘娘,赏了些东西给我们,就耽搁了,皇上他……” 这几日紫微宫里的宫人常孝敬着福宫人,一来二去也算是熟识了,这人又是人精中的人精,周盈只说了半句他就明白了,低声回道:“陛下正同皇后娘娘在厅中喝茶呢,帝姬快些进去吧。” 眼下之意,一切风平浪静。 这倒真是出人意料。 从先皇过世后,宇文赟就没再尝过等人的滋味,如今为了等一个帝姬在殿里坐了这会,他神情中已经有些不悦,眉目也威严下来,看得杨丽华一阵心惊,连头也不敢抬。 周盈一进门便看见这样一幕,心中了然,忙换了一副笑模样。倒没解释什么,而是先让舞月上了点心。 点心都是照着秘方特制的,全是公众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做得样式也奇巧,打开盒盖来香气四溢。在配上周盈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宇文赟的眉头很快便展开了,一边伸手去捞了其中一块来尝鲜,一边招呼她们两个过来坐下。 依旧是他坐在杨丽华和宇文晴中间,而周盈正坐在对面,殿中火气旺。坐了一会儿人就有些发燥,舞月得了令去将窗户开了一道缝隙,风顺着缝隙刮进来,在殿中旋了一圈后就被催暖了,将周盈身上的香气漾得更开。宇文赟的神情愈发轻松起来,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周盈讲面前物什的玩法。 第二天一早从弘圣宫走出来时,宇文晴的眼圈都隐隐有些发黑,嗓子也哑得发不出声来,那模样就跟被人采阴补阳了似得。周盈比她强上那么一点,为了这一晚,昨天她倒头睡了一下午。打麻将赢了银子时也不像宇文晴那样兴奋的大喊大叫,因而除了神色有些恹恹,其它的倒还稳妥。 宇文赟用过早膳后直接在皇后寝殿里补了个眠。虽是青天白日,但皇帝留宿皇后宫中却还是宫中百年难得一遇的稀罕事,弘圣宫门口各种人“漫不经心”的路过,不过是为了一窥实情,但门口已经被侍卫严严的把守住,在宇文赟睡醒之前。应当不会有人能进得去。 回到紫微宫中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宇文晴就呵欠连连的睡觉去了。周盈原本也想好好歇息歇息,那厢却有赏赐送到。 紫微宫本就是皇后赐给她的寝宫。宇文晴住进来也不过是个偏殿,论起主次来,她理所应当是这紫微宫的一宫之主,赏赐既是送给紫微宫的,那么就得由她出面来接一接。 然而让周盈有些意外的是,这些赏赐并不是来自宇文赟,而是宫中几位来往并不频繁的后妃,陆陆续续的来,只不过是凑巧在同一时间被请进来,便好像是约好了一般,但彼此看着对方,脸上的神情却很是精彩。 既然凑到了一起,也不好分先来后到,只得按照主子的位分高低来唱礼,贤妃和淑妃虽说都是四妃之一,但贤妃的位分略高些,便由她的宫娥率先来献礼,接着是淑妃,而后就是几位婕妤,昭容,最后才是美人。 这里面除了贤妃和淑妃算是见过面,其它的都是听声不见人的,周盈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既然是送上门来了,也不好厚此薄彼,便一股脑都收下了。 献礼之后,宫娥宫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只有贤妃和淑妃宫里的宫娥站在那里没动,相互间看了看似乎都有些尴尬,继而又有些愤愤不平,却谁也不让一步,便两个都在那里僵着。 周盈将她们之间的别扭尽收眼底,轻笑道:“二位娘娘送了这样厚的礼,我理应有所回礼才是,只是昨夜守岁守了一夜,今日觉得乏得很,这样去了只怕不妥,还是等我养好了精神,明日再去亲自拜会二位娘娘。” 两个宫娥也不是傻子,在这僵着不过是主子交待了话,但有外人在不好说,却又怕旁人抢了先机开口耽误了主子的打算,这才谁也不动的死磕,眼下千金帝姬点名明日会亲自去拜见,那么先见谁后见谁都是帝姬自己说的算,她们干预不得,自然也不必担办事不利的干系。 听了她的回话,两个宫娥如蒙大赦,便规矩的行礼告辞,各自回了自己宫中交差。 多余的人都走了,周盈终于有机会来打量一下新送来的这些宝贝,大部分是金石古玩,还有几副字画,既然能当做礼送出手,应当也是名家手笔,日后拿来送人也当得。周盈从古玩中挑出了几样佩饰,自己选了两件留下,另外几个都让舞月送去给宇文晴身边的素晓。又从中挑了几个好用来打发关系用的,让人送去给元美人,算是年节的走动,剩下的都没入了府库之中,打算用来走关系或是打赏之用。 近来宇文赟赏赐的频繁,杨丽华宫中不必她再贴补,紫微宫的库房也一日比一日堆得满,虽说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好东西,但在这宫中又没有集市,除了相互之间做礼送外,连做打赏用都没那金瓜子带着方便,便也显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价值。 倘若能出宫就好了,这么多宝贝若是押在当铺之中,定然能兑出一大笔银子,买房置地不说,做个大买卖都绰绰有余了,想当初她做锦云衣阁的生意,也不过是用了十万两经营起来的,这些个东西最少也值百万两,都够买下半条街用,想想那放眼望去整齐齐一排都是自家的店铺,多么亮眼,多么拉风,可比堆在库房里招灰要得多。 “帝姬,德妃宫中没给咱们送礼呢。” 周盈从幻想中回神,回舞月道:“昨夜不是送了一个宝石戒指么。” “昨夜不过是偶然遇见,淑妃当时也送了手串,但今日又重送了玉麒麟和梅花描金莲口瓶来,再说今日本就是初一,您算得宫中小辈,四妃赐礼也是应当的。” 周盈对宫中规矩并不是十分了解,只听舞月在一旁说,她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懒洋洋道:“说不定午后就送来了,这一天不还长着么,也不急于这一时。” 如她所说一般,当天午后,又有赐礼陆续到了紫微宫,宇文赟的最丰盛,其次是弘圣宫,接着又是一些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各宫小主,一直到天黑宇文晴腹中空空的起来用晚膳也没听见德妃宫中有一点风声,想必是真的不来了。 当晚在寝殿里梳头时,周盈有些忧心的对舞月道:“你说是不是我救宇文衍的那次得罪了德妃,不然她怎么会连赐礼都没有?” 说完她又觉得不妥,德妃给她的宝石戒指还在妆盒里放着,倒也不算什么都没给,何况她昨晚才遇见的德妃,照德妃的性子若是真厌恶她多管闲事,昨夜就该视而不见才是,怎得会让宫人停下御辇又是说话又是赐物的。 德妃究竟是什么意思,弘圣宫最近这么反常,惹得其它后妃都惴惴不安的四处打听,她怎么就能端坐不动,就好像是胸有成竹一般的淡定? 难道是她得到了什么消息,或是窥探到了什么秘密,故意按兵不动的么? 思及此周盈吓了一跳,忙将给她梳头的舞月叫到身前来,压低声将德妃的种种反常和自己的猜测告诉她,末了又问了一句此事应不应当同郑恒通通气。 两人正蹙眉思索着,却被一阵急促的拍闷声打断了沉默。 舞月快步走到门口,却不急着开门,隔着门很是谨慎的问了一句是谁,门外便响起了素晓带着哭腔的嗓音。 “帝姬您快去看看我家主子吧,找书苑ww.zhaoshyuan她中邪了!” 中邪? 周盈皱眉,什么叫中邪? 舞月应了素晓,回身去取御寒的披风给周盈披上,一边同她解释道:“应当是发梦魇了。” 梦魇之症在此时多半被解释成为不好的东西上身,便委婉的说成是中邪,倒是怪力乱神,将病强说成魔怔了。 周盈到了宇文晴殿里时,她人已经醒了,只是满身满头的汗,正坐在那喘粗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见周盈来便伸手拉她坐下,满脸惊恐的同她将方才梦里的可怕事。 周盈一听她的描述就知道她确实是发梦魇了,昨日玩得晚又累得慌,她发梦魇倒也算正常,只是前人认识在前,周盈也不好用那套“科学”来解释什么,便一边轻声安慰她,一边吩咐人去煮些糙米薏仁的汤水来,她记得这个是治梦魇的。(未完待续) ... () 第18章 朝中有人好办事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喝了热汤后又缓了缓,宇文晴的睡意又上来了,等她睡着了周盈才悄悄从床边站起了身来,走出殿外时看见素晓正和舞月并肩站着,她回身轻轻关上殿门,将素晓招过来,低声吩咐她。 “你家主子这是昨夜没歇好发得梦魇,你今晚仔细看着,若是她一发梦你就将她摇醒,摇不醒就用手沾着点凉水往她脸上弹,等明日让御医来开两副方子吃,歇过来应当就好了。” 素晓闻言一一点头,末了又道:“方才主子刚醒的时候,说了明日还要请太史令大人来宫里驱驱邪。” 太史令? 周盈微微皱眉,就是那个给了宇文晴半块干饼子当护身符的神棍?让他来有什么用,这里哪来的什么邪,简直是胡扯。 但素晓却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似乎比起御医来,她更相信太史令的驱邪能让宇文晴好起来,周盈虽然有些无语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既然她们要图安心,就随着她们折腾去吧,反正驱得是宇文晴寝殿中的邪,大不了明日关上殿门不出来罢了。 从宇文晴殿里回来,周盈也觉得困得不行,净面之后便上床睡了,倒是一夜无梦,等到被唤醒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这一觉睡得着实踏实。 见她起身,舞月招呼服侍的宫娥一一进来,先服侍她净面。周盈接过拧干的帕子仔细的擦脸,耳朵里却听见些许不寻常的动静。 “外面在做什么?” “是太史令大人在驱邪。” 周盈对此嗤之以鼻,但又有些好奇他究竟是怎么驱邪的,便加快了速度净了面,匆匆穿上一件衣裳。头也没来及梳,就站在小窗前拉开一道缝好奇的往外望。 可惜她与宇文晴住得寝殿中间种着一派梅树,这么隐隐约约的倒也看不真切什么,只能看见有个穿着玄色衣裳的人在树影后来回走动,其它的什么都看不见。 不见不想。若是见了,周盈还真有些想看看这个能用岐黄之术哄骗住一国之君的神棍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早就听说隋唐多神棍,北周这样的人似乎也不少,杨坚当初被宇文邕怀疑不也是因为有会相面的人看出了些许端倪才打得小报告么。 催促着宫娥手下快些,周盈换好了衣裳又梳了个最寻常的十字髻。简单的插了一只珊瑚攒花钗便往寝殿外去。 穿过梅花下的小径绕道宇文晴殿门口,宇文晴正在同一个男子说话,那眉眼间的神情似乎的在致谢,又不单单像在致谢,有些让人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咦。你来啦。” 宇文晴见着她,便眉眼弯弯的朝她招手,随着她的动作,一直背对着周盈的那个玄色身影终于动了动,回过头来朝周盈望去。 四目相接,各有各的震动,让周盈震动的则是,没想到这个哄骗了一国之君的神棍。居然是这样一个气质清雅的人。 不仅气质清雅,容貌也十分俊美,五官容貌比兰若那厮略胜一筹。但气质比他可干净的多。 北周的太史令就长这模样?还是太史令不过是个幌子,其实宇文赟还有龙阳之好? 可也没听人提起过皇帝和太史令走得近,否则秦关怎么会不同她说这个人呢。 周盈对眼前这个容貌俊雅的男子,不由多了几分好奇,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她率先开口。笑盈盈问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男子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寡淡,还带着几分疏离。没得多少情绪在其中:“容洵。” 简简单单四个字,听着却像是隔着一道鸿沟一样。周盈的眉头跳了跳,想起这些个所谓半仙都是要通过一些与众不同的表现来让自己显得特别的,譬如眼前这位太史令,是不是就是在用这种惜字如金的态度来表现自己的不染世俗? “不知大人邪驱得如何了?”周盈笑得愈发灿烂,有心同他闲扯,待他答完了之后,她又问出了新的问题,看似都与驱邪沾边,实则不过是打了个擦边球而已。 几个问题之后,容洵的神情中明显有了几分不胜其烦,这倒让周盈对他的定力很是失望——本以为他是个泰山崩于前亦可不动声色的人,没想到也是个喜怒难控的凡人一枚。 撕开了高冷的面具,周盈对他也有些意兴阑珊,便不再多问什么,容洵见状立刻抓住时机告辞,周盈只随便的摆了摆手算是知道了,上前去拉着宇文晴说话,宇文晴却明显在敷衍她一般,漫不经心的应着,一双眼却盯着那正渐行渐远的玄色身影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出了门。 周盈随意的笑了笑,打趣她:“这不是来驱邪的么,怎得见一回太史令大人反倒跟丢了魂儿似得?” 她不过是随口调笑一句,然而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是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去看宇文晴的反应,宇文晴的脸色却突然惨白了。 周盈暗道了一声“不妙”,忙伸手扶住她:“你怎么了?” 宇文晴脸色变了变,末了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语气轻松道:“没什么,许是昨夜没睡好,方才突然觉得有些乏了。” 她这样说,周盈只觉得更忧心了,却也不好说些什么,便由着她招来素晓,陪着回寝殿补眠去了。 昨日她亲口答允了要去贤妃和淑妃的宫中去小坐一下,如她这般不算八面玲珑的人,最厌烦的也是同那些长着九曲玲珑心思的人打交道,昨日两个宫娥同时而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有求而来,那于她便是留谁的问题。 先留下谁,就代表与谁走得近,没被留下的那个势必会觉得心里不痛快,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这梁子也就结下了。这等平白竖敌的事周盈自然是不会干得。便慢悠悠的在寝宫里用了早膳,早膳后又在院子里遛了两圈,回书房的案台前写了两页字,舞月来送茶时随口提起库房中有一套金花五彩珍珠品相不错,周盈便兴致勃勃的搁了笔。让她把那套金花五彩珍珠取过来,对着铜镜装扮。 她平日的发髻首饰都是由舞月一手包办的,搭配得十分妥当,舞月似乎单爱通过不同首饰的搭配来达到惊艳效果,如这般一套下来的首饰倒还真不曾用过。舞月给她插簪子和钗时,周盈正在给自己的耳上挂坠子。珍珠圆润可爱又不失华丽,比起金玉又轻便,珍珠有的如莲米大小,有的又小如米粒,或一颗并着一颗的坠着。或攒成花样挤在五色宝石边,很是惹眼。 对着不甚清晰的铜镜看了又看,周盈满意点点头,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走了几步,问舞月:“我这样去见德妃,与礼可合?” 这样妥当的打扮,即便是出席宫宴,也是挑不出任何不妥的。 “帝姬今日不是要去贤妃或淑妃那里么。为何又要去德妃宫中?” 周盈道:“昨日收了德妃的礼,今日理应回礼,桌案上那套红珊瑚珠饰就是我选出给德妃的回礼。你看看如何,若是不够便将那套十二花梳篦也一并送去。” 舞月看了一下那套珊瑚的成色,对周盈道:“帝姬还是只送那套十二花梳篦给德妃娘娘的好,这套珊瑚是皇上所赐,虽然贵重,但若是送不好恐怕要落人口舌的。” 她这般含蓄提醒。周盈才恍然自己的确是失误了。 选礼并非贵重便是好的,关键是要看送得合适不合适。昨日福宫人替宇文赟来送礼单时,曾单单指了那套珊瑚珠饰笑意盈盈的与她低语:“……珊瑚虽不是极罕见之物。但如这般成色的珊瑚,即便是在宫中也当得‘宝物’二字,陛下对帝姬关爱有加,奴才也打心眼里替帝姬高兴,只愿帝姬日后平步青云,奴才也好跟您沾沾光不是。” 宫人的成败荣辱一贯是与主子脱不了干系的,如福宫人这样服侍宇文赟的宫人,眼睛更是比一般宫人要毒,旁人还在借着主子得势往上爬时,他已经开始给自己准备后路,在宫外买房置地自然不必说,但宫中规矩森严,倘若被人发现并揭了短,虽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但在皇上那边也是不好交代的,因而才更需要广结善缘,这样既有人会对行径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日后出事,也有人能为他在皇上面前说一嘴。 舞月深谙宫中这些不摆在台面上的规则,因而在周盈让她想办法与皇上身边的人攀上交情时,她索性跳过了那些个人微言轻的小宫人,直接找到了福宫人面上,找书苑.zhaoshuyun.cm 先是靠着这样的大胆给福宫人留下了印象,而后周盈步步走来,愈来愈得宇文赟喜欢,福宫人看在眼中也乐得锦上添花,推波助澜一番后又得今日之言,多半是试探着想要与她们结盟了。 如此互利互惠的结盟,周盈自然是乐见其成,小宫人唱完礼单后,周盈借着打赏的机由塞了一卷纸在福宫人袖中——六十亩江南上好水田,不论租种给旁人收租子还是兑换了现银,价值都十分可观。 日后若是他真的被放出宫养老,江南人杰地灵,又有六十亩水田傍身,后半辈子足以过得体面又逍遥。 当时福宫人不动声色的将那卷纸塞回了袖中,笑盈盈的同她告辞,当晚紫微宫宫门落锁前,有宫人匆匆送了一只攒盒来,说是御膳房新制的点心,福宫人让送来给帝姬尝鲜的,周盈打开盒盖看了一眼那一盒子的点心,目光最后落在正中心端放的那只桃形奶馒头上。 桃园结义,福宫人的意思不言而喻,周盈满意的让舞月收下了那攒盒,算是应下了他的试探,这样一来,福宫人便也算站在她身边的人了。(未完待续)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 第19章 逻辑高手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千金帝姬》更多支持! 因那晚的攒盒,周盈对福宫人特意提起的那套珊瑚珠饰便格外的有印象,想到要给德妃送礼,她自然而言的就觉得应当将珊瑚送给她,却忘了这样珍贵的珊瑚珠饰宇文赟没有赏给宠妃,却单单给了她,在她看来是宇文赟玩得高兴了随手赏的,但在旁人看来,十有八九不是觉得她靠着旁门左道上位了,就会觉得是德妃失宠了。 无论是哪种,似乎都会开罪德妃,若是今日这套珊瑚珠饰送去了,恐怕德妃不会记得她的好,恐怕还会以为她这是在刻意炫耀。 一番联想下来,周盈险些冒了冷汗:这后宫当真是时时刻刻都松懈不得的地方。 幸而她身边还有个明白人,否则今日这一趟当真是要得不偿失了。 珊瑚珠饰换成了梳篦,周盈觉得有些轻了,便又添了两幅字画进去,据说是前朝大家的手笔,舞月也说德妃很是通晓此道,这非金非玉又不是皇帝赏赐的,送去给她应当不会惹人口舌。 天成宫给周盈留下的印象不是上佳,不是落水就是酷刑,因而今日再次造访,她人坐在德妃华丽的寝宫中时,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压抑。 德妃吩咐宫娥上了新茶和茶点,周盈低头喝茶时,她正将那两幅画打开来看,神色安宁淡定的模样很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但转念想起那一日她下令射杀的那个帝姬,周盈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寒,将头垂得更低了。 德妃微微笑着让人将那两幅画收起来,纤长的手指婆娑着茶盏盖子,却没有掀开来喝茶,而是与周盈闲聊起来了。 “你入宫日子也不短了,本宫与你虽说见过几次面,但每次都是匆匆的,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像这样面对面的喝茶倒还真是头一次。”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和蔼,让周盈稍稍放松了些,定了定心神与她搭话:“早先就想来拜见德妃娘娘,不过宫中一直有事忙,我亦不好意思来打搅德妃娘娘,便拖到了现在才来,在此先与娘娘赔个礼,希望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若说赔礼,应当我同你赔礼才是,你刚入宫没多久便看到那副场景,后来又在天成宫中落了水,我每每想起总觉得不安,但这宫中最惯得便是越描越黑,我亦不好开口解释什么,一直到今日才提起,着实不该。” 周盈没想到她会直言不讳提起那两件事,而且言语中似乎在向她暗示那两件事其实同她德妃是没有什么干系的,只是怕被人当做是心虚才不加以解释的,而并非是默认。 其实周盈一直将那两件事当做是德妃默认了,此时听她这番话,周盈虽说是信半分疑半分,却也不得不有所怀疑。 毕竟宫中心怀鬼胎的人这般多,德妃虽不能说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却也不见得桩桩件件都与她有干系,越是得宠越是树敌多,旁人往她身上泼墨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不是明面上的小人,而是带着善人面具躲在背后捅刀子的人,周盈最厌恶的便是被人当做刀子使,眼下听德妃这般说,她觉得确实有必要让秦关再回去接着之前的线索查上一查。 周盈正思索着该如何答话,那厢德妃却又开了口,她便顺势闭了嘴,竖起耳朵默默的听着。 “本宫总时不时响起那日让人在紫微宫门前放箭之事,觉得很是对不住你和青城帝姬,你们二人都涉世未深,见了那般场景必定都吓坏了,事后本宫让人去太史令那里求了驱邪的符水和符纸,在紫微宫前的小园里烧了,又叫他们用符水清扫了一番,本以为此事都过去了,但本宫听说昨夜青城帝姬中邪了,愈发觉得不安,青城帝姬可好些了?” 周盈一开始听她提到宇文晴中邪,心中还有些疑惑她是如何得知的,反念一想又了然了:整个后宫都掌握在她手中,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况且今日那个傲娇太史令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只要长了眼的都能看见,这太史令入宫除了驱邪也没旁得作用,又是从紫微宫出来的,只消稍微打听一下,知道的宇文晴中邪也不是难事。 “青城帝姬是没睡好有些恍惚罢了,今日太史令来过她就好多了,方才我来时她已经睡下了,应当是无碍,何况那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即便青城帝姬真的是被鬼魅所侵,也不见得是与那位有关,娘娘又何需介怀。” 德妃闻言似真似假的叹了口气,像是在与她抱怨一般轻言道:“你这话,说得本宫心中真是暖,现在满宫里谁不以为是本宫害了青城帝姬被邪气所侵,你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替本宫开解,真是让人高兴。” 周盈心道:就算不信与你无干,她也不会傻到当面锣对面鼓的与一个宠妃死磕啊,那就不是掉智商,可是掉脑袋了。 “虽然是时过境迁,但既然此事又被提起来了,本宫也不妨多嘴一句同你说上一说。 当夜死得那个女子,从前与你们一般都是来宫中待嫁的帝姬,但又与你们不同,许是在家中便骄纵惯了,即便入宫宫门她也不知收敛,屡次坏了宫规,但本宫都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后来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让陛下宠幸了她,虽说不是什么光彩事,但归根到底就是陛下多了一个女人,我本打算同陛下说赐给她品阶封了贵人,谁知她却听信了旁人的鼓动,出手害我……” 说道此处,德妃似乎苦笑了一下,状似无意的伸手在平坦小腹上轻抚了一下:“……她买了皇后娘娘宫中的宫人,给我的药食里悄悄下了红花使我胎象不稳,又趁着皇后同我一同逛园子时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就那样害死了我刚刚两月的孩儿……当时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我又因丧子之痛而脑子不清楚,只一门心思以为是皇后授意人来害我的,为此还争闹不休,若非后来皇后的生母独孤夫人及时入宫恳求陛下高抬贵手,又约定时日查出幕后真凶,皇后可就真被我给害苦了。” 德妃失足小产牵连皇后这一段郑恒有同她讲过,面上的事儿同德妃说得八九不离十,内里的隐情却不是寻常猜得那般宠妃为上位不惜借着小产来陷害皇后,当时她听了这件事时直觉是与以上猜想不谋而合,但郑恒却说了一句“莫要轻信,这些不过只是些流言罢了”,当时她还觉得有些奇怪,觉得郑恒这个人肚子里的弯弯太多,以至于这样明显的事儿都要保留意见怀疑一番。后来她入宫后,与德妃在那样骇人的场景下见了第一面,第二日便忍不住让秦关去查了一些关于德妃的事儿,其中有一桩涉及之前德妃小产,虽没查出她小产与那位死去的帝姬有关,然秦关却从中查到了一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讯息——当日德妃以小产要挟宇文赟废后,其心十分坚决,然而在独孤夫人入宫求情的两三日后,她却一反常态,不仅不再提废后之事,甚至还准备了丰厚的礼品送到了险些被宇文赟废了的皇后宫中。 当时周盈听着,第一直觉是德妃见废后不成急着弥补同皇后之间的嫌隙,但反念想想,皇后在那时就已经是个空架子了,后宫事宜全部都掌握在德妃手中,皇上又偏爱于她,况且当时她又确实是没了孩子,天时地利人和,以宇文赟对她的宠爱,为了安抚她失子之痛借此废了皇后又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怎得就因独孤夫人的入宫而转了这个好时机呢? 独孤夫人是拿捏住了什么,才能德妃死了废后的心,还是她真用什么手段打动了德妃和宇文赟,才保住了杨丽华摇摇欲坠的后位?可若是独孤夫人手中真有什么筹码,怎得还保不住杨丽华的安稳,何况宇文赟并非什么大善之辈,周盈压根不信他会被独孤夫人三言两语打动。 除非那个执意改变初衷的人是德妃,毕竟当初提出废后的就是德妃,倘若她不再坚持,宇文赟总是有千万个废后之心,也会因失去了正当理由而变成空想。 让周盈百思不得其解的,找书苑zhaouuan.om 就是为什么德妃会在那样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改变初衷,时机稍纵即逝,何况代价是她的一个孩子,周盈实在想不通会有什么理由让她就这样白白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后位,还在事后主动安抚在这件事中扮演“加害者”角色的杨丽华。 眼下一切的不得解在她的一番话中似乎都变得合情合理:害德妃小产的那个宫人是帝姬从皇后宫中买通的,事出之后德妃查到了弘圣宫,自然而然以为那幕后黑手是皇后,于是丧子之痛下非要宇文赟来废后,关键时刻独孤夫人来求情,并承诺替她找出真正的主谋,结果真的被查到幕后黑手其实是帝姬,德妃觉得自己冤枉了皇后,自然不会重提废后之事,事后送礼聊表歉意自然是情理之中。 周盈在脑中将这一切捋了好几遍,越捋越觉得合情合理,连一分漏洞都没有,若这些不是实情而是出自德妃杜撰,那么以德妃的逻辑,在后世绝对是个写推理小说的高手。(我的小说《千金帝姬》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r1152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 第20章 本性难移?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千金帝姬》更多支持!听到这里,周盈又有了几分想不通:德妃认定皇后是凶手时,那般哭闹不休的非要废后,为何在寻到了真正的凶手后却没有当场杀了她,只是打入了那“无匾冷宫”,任她疯癫无状直到那一日才杀死? 照那一日德妃让人放箭的果断来看,不像是为什么所牵制不敢杀了她所以才先关起来的。先前周盈一直以为那人的出现和惨死是德妃为了警告她和宇文晴学安分一些故意为之的一幕,可小产之事出在自己入宫前好几个月,那时德妃又怎么会料到事后还会有帝姬入宫待嫁,就算料到了,宇文晴比自己入宫还要早,她又怎么不先警告了宇文晴,而是等到她入宫之后才让她们一起来见到这一幕,那个时候皇帝还没有让千金帝姬入宫的意思,德妃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宇文晴之后还有个她要入宫。 虽说最终结果是一石二鸟,但这样安排也太巧合了些,巧合的不像是人为,更像是凑巧。 周盈状似无意的感叹了一句:“我入宫尚浅,却也记得残害皇嗣是死罪,而那帝姬还能多活几个月,想必是娘娘宅心仁厚想放了她一马,只是她后来不知趣这才招惹了杀身之祸。” 德妃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这话错了,我确实是想将她挫骨扬灰的,只是她父亲当时还掌握兵权,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沉溺非常,若是处置了只怕他会以此为借口造反,这才忍住了一口气将她囚禁在宫室之中。后来陛下终于找到了把柄,将那老匹夫斩首抄家了,我便再也没忍住。当夜就赶去处置了那贱人,当时只顾得为我那惨死的孩儿出一口气,忘了还有你与青城帝姬在场,倒是平白害你们惊吓一场。” 德妃说着招了立在一旁侍候的宫娥,宫娥便将一卷红彤彤的东西叫在她手上,她看也没看便将那个卷成卷儿的东西递给了周盈。周盈满心疑惑的接过,打开来看——竟然是一份长长的礼单。 “这些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近来宫中事多,又是新晋的后妃又是年节,全都堆到了一起。让我早好一阵忙,便打算年后事情少了再好好找你坐一坐,正巧今日你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送到你们宫里去,千万莫要推辞,只当是让我心中好受一些。” 德妃今日的一席话,与其说是家常。倒不如说是来与她解释误会的,只是她竟然绝口不提当日在园中指使宫人虐待宇文衍的事,也不加以解释。像这样急于洗白却还留着个脏尾巴的行为让周盈很是不解。但人家正主摆明了不解释,她一个听客自然不能贸然提起来招人烦,便客气的道了谢,将注意力转到了礼单上,只扫了一眼,就被上面那些金灿灿的名字给晃了眼睛。 天成宫是宫中最富庶奢华的宫室。只从这些礼单上就足以超过旁的宫室一大截,就连皇帝日前赏赐给弘圣宫的那些个东西。跟这个一比也是弱爆了。 但周盈知道,这些于德妃不过是九牛一毛。就像她今日说过的这些话,即便是合情合理又句句肺腑,她却只能信三疑七一样。 彼此都是一团和气,但心中却一个比一个龌龊,她并非是聪明人,既然天生看不透人,还是不要随意相信的好,省得到时候被人卖了还要替旁人数钱。 不过她这次来是要借着德妃的名义避开贤妃和淑妃那两块牛皮糖的纠缠,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德妃似乎已经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眼下正是有些冷场的时候,周盈便将随身带来的一副牌拿出来了。 这副牌是新雕的,木质也选得最上乘,比起在北周的第一副成品,简直就是地摊甩卖和商场专柜的差别,这还是听了福宫人的建议,说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上乘之物,所以她做得那副麻将牌才会那么考究奢侈的用玉,做麻将牌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已经玩过的扑克牌,里面还有许多玩法没提,日后还要再用,索性就选了块上好木料一口气做了八副,宇文晴一副,皇后两副,紫微宫小橱里锁了四副,这一副本就打算拿来送人,便顺水人情送给了德妃。 贤妃和淑妃心里存得什么心思周盈心中一清二楚,无外乎是想从她这里讨了扑克牌的玩法,再顺便讨一副牌去,想用此勾住皇上的心。周盈与淑妃没打过交道,但舞月对她的评价却不是很高,说直白点就是这个淑妃唯唯诺诺不说,脑子还有些笨,而贤妃则是张扬,张扬的人一贯不好相与,即便学东西也不会学得很快,一个笨一个慢,周盈懒得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反正这扑克牌的玩法都是要在宫中推广的,她倒不如先教了德妃,日后德妃要愿意自然会告诉她们,若是不乐意——那也不干她的事儿了。 从德妃宫中出来时,已经是日薄西山,周盈身后走着舞月,身侧则是德妃宫中的宫娥云非。 她们打了一下午的牌,为了凑人数,一直在一旁侍奉茶水的云非和舞月最后也上了桌陪着玩了几把,云非这小姑娘不必舞月稳重,几把下来似乎还有些玩上瘾了,直到现在还一脸的欢呼雀跃神情,很是意犹未尽。 周盈边走边同她说话:“……若是有不会的,便直接到紫微宫来问就是,即便我不在,舞月也会的,一样能告诉你怎么玩。” 云非连连点头,又带着些兴奋道:“这下可好了,这几日皇上也不常来,我们娘娘本就无甚事可做,眼下有这么好的玩意可以打发时日,必然不会觉得烦闷了。”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一时失言。周盈也没料到会有意外收获,便装作也没察觉到什么,很是自然的顺着道:“用此打发时日的确是好法子,我本还想送去让德妃娘娘陪着皇上玩呢,没想到皇上近来这么忙。” 云非恍然不觉自己被套了话。还当做帝姬是以为自家娘娘失宠于陛下,忙不迭的替德妃正名:“皇上近来是同太史令大人的师兄走得很近些,还留他宿在正阳宫,但若是入后宫必然还是要去我们娘娘的天成宫的。” 太史令的师兄?莫非也是个神棍? 周盈同舞月对视了一眼,怕多问会被察觉到纰漏,便适可而止。将话题岔开到无关紧要的方面上,直到远远见到了紫微宫的大门周盈才同云非告别,带着舞月回了寝宫。 这晚周盈睡得很晚,只披了个外衣在寝衣上,在殿中来回走动。焦急的等待打探消息的秦关。 “舞月,你觉得皇上同一个男子走得近,会是因为什么?” 舞月略略思索,道:“太史令一门都是精通玄学,或许是他用此类小手段吸引了陛下也说不定。” 周盈却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她一直在用小手段吸引宇文赟,也没见宇文赟废寝忘食到不去后宫找美人。 小手段充其量不过是个消遣,她不是怕宇文赟身边多人。她只是怕多出的这个不是她的一路人,而且手短比她高明。 “我听说太史令那一门会得东西不少,好像还能炼丹。难道陛下近来是在同他讨论丹方?”周盈越想越觉可能性很大,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那些所谓长生不老的仙丹不过是江湖术士用来骗人的把戏,吃了不但不会长生不老,反而会死得更快,她不是担心宇文赟早死,只是怕里面的成分会在天长日久服食后产生副作用。历史上不是没有那种仙丹服用过量死得,她倒不可惜宇文赟这样的昏君去死。只是因丹药中毒而死之前大多脾气暴躁易怒,上次弘圣宫中的一幕她到如今还是记忆犹新的。若是宇文赟服食丹药后真暴躁到连自己身上的香气都压制不住,那她们岂不是又再次被推入了险境之中。 所以于情于理,还是得把那个和皇上走得很近的男人身份摸清楚的好,若实在是个潜在的祸害,她也只能昧着良心将此事告诉郑恒,让郑恒来定夺此人是该留还是除掉。 除掉? 周盈突然反应过来,为自己竟然会毫不犹豫的想到了这两个字而惊愕不已,她入宫不过短短月余,竟耳濡目染到这个地步,若是从前,她断然不会相信这般冷酷的想法有一日会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秦关很快便来回禀了探得的消息,结果却不让人满意。 “太史令大人的师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找书苑.zhaoshuyuan.co 容貌俊秀但分外孱弱,听说入宫之前一直是闭关养病,此番入宫是为陛下求长生之法,很是得器重,还被准许留宿在正阳宫的偏殿。” 正阳宫是皇帝的寝宫,平日里皇帝若是不去后妃处,便会宿在正阳宫中,入夜之后整个后宫的守卫有三分之二都会把守在正阳宫外,能留宿正阳宫,此人在宇文赟心中的地位恐怕不一般。 “那人可会炼丹,正阳宫中有添置丹炉等等物什么?” 秦关不是很肯定,只模棱两可道:“似乎未曾听过有添置,但不排除正阳宫中本就有这些东西的可能性,今日太过仓促,属下暂时只探到了这些,若是再多几日,应当还能探来不少东西。” 周盈点点头,这样的大事确实不可能一蹴而就,俗话说慢工出细活,想要知道些内幕,需得耐得住性子才是。(我的小说《千金帝姬》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 第21章 不动声色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千金帝姬》更多支持!正阳宫中的事注定是需要抽丝剥茧慢慢来才能成的,周盈许了秦关多留心那边的动静后,便除了外衣睡下了,舞月看着她睡下,熄了蜡烛后回到自己的住所,在夜深人静之事悄悄用八哥传了消息,将正阳宫中的事告诉了郑恒,秦关则守在暗处,屏气凝神的听着四周的动静,直到舞月放完了八哥冲他遥遥点了点头,他才从隐身之处出来,不动声色的回了住处。 夜入子时,万籁俱静,连崇义宫中的灯火都悄悄熄灭了,偌大的宫室中除了长明的宫灯和日夜不灭烛火的佛堂外,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光亮。 正阳宫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身影从那道缝隙中灵巧的闪身出来,回首叩门时,沉重的大门发出悠长的一声响,似乎吓了那人一跳,匆匆阖上门后便赶紧跑进了前面小园中,有些狼狈的藏身在一棵高大的桂树后,直到确定没有人发现他的出现,他才从那棵桂树后走出来,放轻脚步顺着一条人少的小径离开了正阳宫的范围。 “小荷风上”是宫中一处温水泉,因地势偏僻少有人来,也长久没有人来打理,原本不错的景致渐渐的便有些荒废了,而与“小荷风上”毗邻的便是宫中盛传最为不祥的云阳宫,后妃们对这处宫室和旁边的那片梨花林子都避之不及,因而这里白日里都不见得几个人影。晚上就更是人迹罕至到有些怕人。 眼下水面上悠闲的飘着一盏莲花灯,灯光投了半边嫣红的影子在水中,散出的光晕在泉水氤氲的水汽中透着一股不真实的美感,一如正懒懒靠着一块石头坐在湖便闭目养神的美人。 玄衣男子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甚至还停下来稍稍整理了一下因一路形色匆匆而微微有些褶皱的衣袍。神情像极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看到心仪女子时流露出的欣喜若狂和几分若有若无的惴惴不安。 温水泉旁的美人似乎意识到有人来了,却并不慌乱,只是慢条斯理的撩起裙摆将她泡在水里的小腿掩了一下,回过头来冲来人挥了挥手,一张灿若娇花的脸庞被身侧放着的宫灯照亮了半边,透着不可思议的温柔之美。让来人几乎在一瞬间就看痴了。 “你今日来得迟,让我等了,可要给我赔罪的。” 玄衣男子闻言,唇边下意识的带了几分笑意,待走上前去看见了她正悠然在水中划动的嫩白玉足。几乎是愣在当场,虚咳了一声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这女子也太大胆了些,居然敢当着男子的面这么肆无忌惮的露出玉足来,这若是给旁人看见了……思及此他突然有几分恼火,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却也没舍得冷下脸来,费了好些力气才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是十分的恼怒吓人。 “你既是有位有分的宫妃,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泡脚。似乎有些不妥吧?” 被人说做“有些不妥”的女子,当今皇帝赐过美人品阶的元美人元乐尚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还将一直泡在水里的脚给提出来抖了抖。活动一下筋骨,如此大胆举动看得人眼睛都直了,她却只是无所谓的一笑。 “说得是女子在男子面前露足有伤风化,但这里又没有男子,有什么不妥?” 玄衣男子一愣,继而脸色有些微变。刚想开口辩驳末了却生生将要说的话给咽回去了,有些憋气的在她身侧坐下——她说得的确不算错。若是论起身份,眼下这里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阉人。的确没有男人。 顺手抄起一盏花灯来放入水中,看着两盏花灯越来越近,宇文赟突然觉得庆幸,幸好这宫中的除了他之外多出的男子都是阉人,否则今日这一出,当真会把他给气死。 并肩坐了一会儿,他不由偏头去看身侧的元乐尚,不知不觉间竟透出一派温柔神色。 “今日既然是祭奠你的母亲,怎得不见有香茗烛纸,只有这两盏灯?” 元乐尚叹了口气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宫规森严,我若弄来香茗烛纸,只怕还没烧完就被人拖去刑司打死了,我又不傻,倒是你,就算崇义宫再与世隔绝,怎么还弄不明白这些东西,得亏你家主子诚心礼佛不参宫事,若是换做在其它娘娘宫中当差,你这么笨肯定会被嫌弃的。” 宇文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笨,还是当着面直言不讳的,顿时就有些气结,却不是勃然大怒,而是有些愤愤不平。 “哪个告诉你我笨的,我从小……”他将“四书五经”几个字咽下,改口道:“我从小就聪慧过人,这都是有目共睹的,还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说过我。”就算有不敬的也早就被杀了,哪还能活到现在。 元乐尚不以为然:“夸你的人不是与你亲近的就是想要捧你的,他们的话有什么好信的?你要听实话,就得听那些与你不相干之人的话,既没有利益牵扯其中,说出来的话才会有几分可信。” 这样的话宇文赟在朝堂上不知听过多少遍,然而今日由她说出来,却不觉得十分腻歪,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点了点头。 元乐尚不过随口一说,也不是为着教育他来得,来时她带了一只攒盒来,里面装得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几种糕点,方才放灯时已经撒了一些去,还剩下一些,便推过来给这个时不时就来与她扯扯闲话的宫人吃。 “每年我母亲祭日,我和妹妹都要去河中放灯撒贡,买得也都是洛阳城中老字号‘瑾云坊’的糕点,我母亲最爱里面的核桃酥果和梅花糖糕。她本不喜欢吃甜,唯有这两样点心能让她没吃吃上两件都不腻……” 宇文赟默默听着她的话,手指在攒盒中拨弄,终于找出一片梅花糖糕来,这些点心他平日里也是浅尝辄止的。味道也记不分明,听她这般说,他突然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能让人念念不忘。 入口便是梅花的清香之气,比起他记得的那几样好像确实味道要好些。 “这梅花糖糕果然不错。”他夸耀道,那厢元乐尚却是抿唇一笑,摇头道:“这也叫不错?这倒也是。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必然没尝过其它地方的味道,若是你有幸吃过洛阳城‘瑾云坊’的梅花糖糕,肯定就不会说这话了。” 提起洛阳城,她微微一顿。神思中是挥之不去的向往之情,喃喃自语道:“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回一趟洛阳了,早知今日,当初我必然不会那般意气用事呢……” 宇文赟听她说过入宫的缘由,她是为了让一个负心男子后悔才想要寻一个世间最强的男子给那人看,作为被她选中的后者,宇文赟与有荣焉,心下一动对她道:“这又不是难事。你若得了朕……陛下宠幸,想回洛阳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说起这个,宇文赟突然想起自己长了这么大都只在这宫中和长安城走动。似乎真没出过远门,从前只觉得外面不比长安,穷山恶水去了也没什么趣味,现下屡次听她提起洛阳,他竟生出了几分向往,想去那个总让她念念不忘的地方走上一走。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妙处。 元乐尚有些懊恼在他面前透了这么多的底,但她入宫以来除了千金帝姬外便没同谁有过多少交情。碰到这么一个愿意听她闲话的着实不容易,许是压抑得太久。她都有些分不清哪些是应该说哪些又不应该说,索性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图个痛快罢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愿意承宠,皇上身边那么多美人,美人又各有各的靠山和能耐,我两厢都拼不过,何苦去自取其辱呢,倒不如在宫里过我的逍遥日子。” “你就不怕这一辈子都老死宫中?” “当然怕,但就算被宠幸了也不见得最后能逃出老死宫中的结果,你看那些个后妃们,哪个不是如花似玉,但花开得再好也会凋谢,而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开得正好的娇花,年年新人变旧人,就算曾经再风光,最后也不过是落花过流水的结局。” 她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宇文赟却不十分赞同,出言反驳道:“宫妃结局也不都是这般惨淡,若是能封为皇后自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不然能生下一儿半女,得封贵妃也可半生无虞,哪里都像你说得那样。” 元乐尚听他愤愤不平之言,“噗嗤”笑出声来,脸颊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衷心护主的呢,倒不是我吹毛求疵,你看看眼下这宫中,皇后堪称贤德,却也过得这般战战兢兢,可见当皇后也不是想得那般风光,甚至还不如宠妃滋润。再说皇嗣,陛下膝下不过只有一个皇子,却住在崇义宫那么偏远的地方,你在宫中时日比我长久得多,可曾听说过有皇子长到七岁还没进过书房封过师傅的么?” 一番话说得宇文赟哑口无言,元乐尚见他神色中略有不甘,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言,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来抛入水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渐渐在湖水中荡漾开来。找书苑ww.haouyun.om 她又坐了一会儿,将一直泡在泉水中的双脚收回来背过身去简单擦拭了一番,穿上绣鞋撑着身侧的假山石站起身来。 “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回去睡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免得被旁人发现平白惹了麻烦,我在宫里人微言轻的,到时也替你说不上什么话,你自己小心点吧。” 她走了好一会儿,宇文赟依然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坐在温水泉边,直到那盏飘到泉水池中心的灯盏不知怎么失去了平衡,倾斜着沉入水中熄灭了火光,他才渐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手中握着方才吃剩下的半块梅花糕,味道尚可,只是眼下他没了胃口,便掰碎了撒入温泉水中,拍干净手心里的渣滓后也站起身来,往相反的方向去。(小说《千金帝姬》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 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 第22章 不情之请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千金帝姬》更多支持!这一夜的宫中,许多人辗转难眠。 周盈脑中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夜,等到天快亮才眯了一小会儿,还没开始做梦就被舞月给轻声叫醒了,有些发懵的看着一脸严肃的舞月。 “帝姬,陛下今天一早,派人将凤印送回弘圣宫了。” 周盈一时没反应过来:“送凤印又怎么了,那凤印中可有什么特权?” “凤印本就是皇后之物,代表后宫至高无上之权,当时册封之时皇后在百官之前受赐的便是凤印,先前一直由皇后掌管,后来皇后不得圣宠,屡屡被刁难,独孤夫人无法便替皇后将凤印交还给了陛下,凤印一交皇后便成了一个摆设,才会有了后来德妃越过皇后之权掌管后宫的局面。前朝被收回凤印的皇后不是没有,大多是慢慢被废黜了,如今陛下突然又将凤印放还,这其中的意味奴婢不敢擅自揣测,便赶来告诉帝姬。” 周盈拥着被子坐起身来,也觉得是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近来因为被她那些小手段吸引,宇文赟与杨丽华之间的关系的确有所缓和,却也只是从针锋相对缓和到可以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罢了,似乎还没到这般信任到重新放归权利的地步,况且这放权之举在周盈看来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杨丽华本就性格懦弱,难当一国之母的职责,入宫以来看似无甚差错。却并非因她稳妥自持,只是因她的权势被剥夺,一直萎缩着不能出头罢了。就算当初宇文赟不收回她的凤印,也不见得她就能治理好后宫,德妃持重。贤妃精明,往下的后妃昭容婕妤美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从前这些事都是由德妃出面打理,也算是井井有条,如今凤印还巢。皇后重新成为后宫的权利代表,可她真的能统率起后宫么。 皇后重拾权威,德妃的权利自然会被大大削弱,从前她们尚可和平相处,时至今日损失最大的也是德妃。她会不会因此而记恨上皇后?况且皇后掌管后宫,便是将她从之前的默默无闻推到了众人眼前,这样一举一动都时时刻刻被人关注着,会不会更容易被人抓到纰漏握住把柄? 周盈越想越觉得不妙,当初她入宫不过是要保杨丽华一命,让她不至于被宇文赟废黜,可从未想过要让她成为后宫权利第一人,眼下这样的局面或许独孤夫人最乐意看见。还可能会因此觉得她周盈有本事,可往后她该怎么办?先不论她不过是个待嫁的帝姬本就不该参与后宫之事,就算她有心参与。可有这个能耐参得进去么? 这后宫里,可处处都是人精! 不过睡了一个觉,睁开眼就变了风向,原本不过是一场“拯救皇后”,转眼间就被卷入了“宫心计”中,这宫里的风向真是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 周盈面沉如水:“昨夜皇上可有见过什么人?能不能打探到那人是谁?”宇文赟不可能三更半夜睡醒了突然起意要还凤印。一定是有人同他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心意,要么就是他想借着这出还凤印打其他的主意。 舞月道:“秦关去探了。昨夜皇上并未见过外人,连那位与陛下走得极近的师父也早早就睡下了。等到送过凤印后皇上才召见的他。” 周盈这下真糊涂了,难道真是宇文赟午夜梦回突发奇想的一出不成,还是他昨夜突然做了什么梦,梦里有个高人建议他如此否则就会招致血光之灾? “帝姬,还有一事,今早送过凤印后,陛下让人将崇义宫里的那个小皇子带去了正阳宫,停留了半个时辰左右,还招了赵崇一同入宫,听说是在商议让他做皇子之师的事儿。” “那个赵崇是什么人?” “博学多识,在家中行二,世代书香门第,先帝和当今圣上之师都是出自他一门。” 宇文赟这究竟是怎么了,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刚刚扶起了皇后,怎么又想起给宇文衍找老师了?难道是他突然开了窍转了性子,想当一个明君了? 眼下刚刚过了年,还未出正月,要是她记得没错的话,宇文赟禅位应当就是年后几个月的事儿,这么着急着给宇文衍找师傅,难道是要准备将他立为太子,而后扶持成储君么? 那他那五个皇后怎么办?如果他是禅位之后再行得册封,那应当是称作“太后”而不是“皇后”,眼下他只有杨丽华一个皇后,就算日后母凭子贵可以将宇文衍的生母也封做皇后,那也只有两个,剩下的三个空缺由谁来补的又是什么时候补上的? “你让秦关去正阳宫那里守着,有什么消息马上回来告诉我,顺便想办法给我带一封书信出去给郑恒,有些事我要私下问他。” 既然说是私下,自然不能让旁人知晓,舞月深知她也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人,八哥传信自然用不得,从宫内往外传书信虽说麻烦,但也不是没有门路,她便领了命退下了。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不到,正阳宫那里就传来了消息,半个时辰后皇帝便下旨昭告天下,封赵崇为少师,专事教导皇子宇文衍。 听到这个消息时宇文晴一脸不可置信,周盈比她早知道一步,淡定许多,只在心中默默的想着一件事:少师是位列三孤之中,如果她没记错,这个职位是用来辅佐太子的。 宇文赟是真的打算要立宇文衍为太子了么? 宇文晴不明所以,在一旁嘟囔道:“没想到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后福来得这么快,眼下宫中就这么一个皇子,若是德妃近几年生不出一个皇子来,这皇位他可就十拿九稳了。” “帝姬,皇子殿下在外求见。” 周盈正伸手抓一把瓜子,闻言不由一愣,宇文晴在一旁咋舌道:“真是个有心的,这是赶着来谢你么?” 不动声色将那把瓜子又抛回去,周盈站起身来理了理裙上坐出来的褶子:“许是有旁的事,你现在这里坐,我去见见她。” 宇文衍执意不肯进正殿中来,不知是为了避开旁人还是他有什么顾忌,周盈便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寝殿中来——按照宫规,皇子不得随意进入后妃和帝姬的寝殿,周盈此举不过是在暗示她:这里都是自己人,即便是违反宫规之事,同样不需顾忌什么。 宇文衍也是个聪明孩子,微微惊讶之后便恢复了如常神色,如同小大人一般的坐在周盈对面,端得一派淡定从容的喝了半盏茶,其间频频抬眼瞄同样默不作声专心喝茶的周盈,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是纠结。 周盈早就注意到他的那些小动作,并非故意不开口让他为难,只是人家都寻上门来定然是有值得上门的事儿,她一个被寻的人又怎么好随意开口抢了话柄呢。 宇文衍到底是小孩子,定力还没达到多高水平,半盏茶下肚许是有些撑得慌,便憋不住先开了口:“今日来是感激堂姐当初出手相助,方才父皇赏了我不少东西,我不知堂姐喜欢什么,就选了几样好的来送给堂姐。” 周盈将手中茶盏搁在案上,抿唇轻笑:“道谢之事殿下似乎已经专程来过了,眼下殿中只有你我堂姐弟二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的好。”他称呼自己为“堂姐”,周盈便顺着他的意思将二人的身份用亲戚关系拉近,若是有求于人自然需要思量再三,若是中间掺和着一层亲戚关系,说话办事自然能行个方面。 宇文衍来之前应当是犹豫过许久的,即便现在他坐在周盈面前,脸上依然是一副“说与不说”的纠结神情,周盈也不催他什么,从说完那句话后便顺手拈了一块点心慢悠悠的吃,给他留出足够充足的时间思考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堂姐……知道我的出身么?”宇文衍犹豫半晌只道出这么一句,似乎在试探什么。 周盈将口中正嚼着的糕点咽下,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来漱口,才道:“英雄不问出身,你如今既已经得了陛下器重,当用功读书不辜负陛下厚望,又何必执着于出身呢?” 宇文衍闻言,找书苑 .hoshyua 眼睛顿时明亮了几分,目光灼灼的看着周盈,神情中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欣喜若狂。 出乎所料,他竟突然站起身来,对着周盈行了一个对皇帝皇后才有的大礼,将周盈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闪过半个身子,只敢受了他半个礼。 “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便是,如此让我怎能受得起。”一个大礼让周盈有几分慌乱,乱得不是受这一礼名不正言不顺,而是这大礼之后的要求,周盈只怕自己难以达成。 宇文衍立在周盈面前,目视着她缓声道:“我如今年岁虽小,但在宫中多难也尝到了人情冷暖的滋味,堂姐当日出手相救,此份恩情我必然铭记于心,若是日后能……必然加倍报答堂姐之恩情,我虽不想三番两次麻烦堂姐,只是这宫中趋炎附势人颇多,于我眼中唯有堂姐这般磊落之人可信,所以才来此求堂姐,求堂姐带我去一趟永巷,见一见……我母亲。”(小说《千金帝姬》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 第23章 永巷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千金帝姬》更多支持! 第一次听到永巷,是在有关于汉朝的小说中,是后宫家人子暂住的地方,家人子离开后,留在永巷之中的便是些粗使的宫人,或是有罪被贬罚至此劳作的宫妃,其实这处地方与其它地方并无什么差别,放眼望去都是清一色的建筑,偶尔有竹树和不知名的小树为这清一色中点缀几分绿意,而最吸引眼球的,莫过于那一条笔直幽深的长长街巷。 永巷之命,应当就是源于这道悠长的街巷。 周盈束手站在这道长巷口,身后除了舞月和秦关,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打扮成小宫人模样的宇文衍。 宇文赟虽然给他挪了宫室又请了师傅,但他如今尚未成年,手中也没有宫中通行的腰牌,没有腰牌根本不可能到永巷来,况且他又是刚刚被父皇另眼相看的皇子,若是公然来永巷探望自己的母亲,日后传出去只怕要生出龃龉。 周盈只得让他扮成宫人模样,跟着她手中紫微宫的腰牌一路过了各个宫门,这才到了永巷来,见到了这宫中截然不同的另一方生存天地。 周盈从未来过永巷,宇文衍显然也是第一次,好在这次同来的还有秦关,对此尚算熟门熟路,若有不知只消拦下一两个宫人稍微问上一问,倒也很快就寻到了地方。 “不知这位贵人是……”入了门,很快便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女子迎上来,她并不认得眼前人,却认得她身上的衣裳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言语之间很是恭敬,亦不乏试探之意。 舞月朗声道:“这位是紫微宫千金帝姬,入宫不久想到处走走,便来了这处。” 掌事宫娥一听来人是帝姬,当即跪地行了一大礼,等到周盈免了她礼数后,她才站起身来,面容带笑的同她搭话:“不知帝姬尊驾来此,有失远迎,还望帝姬恕罪。” 周盈倨傲的挥了挥手,无意与她闲扯什么,只对舞月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得有这么多宫人在此劳作,可是我们走错了地儿走到了刑司?” 舞月还没开口,那宫娥便抢了话去,笑着答道:“帝姬并未走错地方,这处是‘永巷’,算是宫中一处有名有声的去处,新入宫的贵人们大多都要在此住上一两个月才能封品阶入后宫的,而这些干活的则是犯错受罚的宫人,刑司是手皮肉之苦的地方,咱们这儿比起刑司可轻得多,不过是些舂米,浆洗的小罚以示惩戒,不敢与刑司相较。” 周盈扫了一眼正在不声不响舂米的一干人,秦关做事一向有效率,他既然将她们带到了这里来,那么宇文衍要寻的母亲十有八九就在这里,只是眼下在此忙碌的有一二十号人,除了舂米的,还有搬着簸箕来回走动往槽子里倒米的,也有收集已经舂好的米装罐封袋的,这些人的装束又都是千篇一律的,乍看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周盈心中有些没底,很是不能确定尚算年幼的宇文衍能否从这么一堆人中认出自己久未见面的母亲。 若是认出来倒也罢了,没认出来的话日后他心中应当还会惦记着这件事,恐怕她还得陪着他来此走上几趟,倒不是她嫌弃麻烦,只怕走得多了落在旁人眼里,看出什么蹊跷就不好了。 正如周盈所料,宇文衍此时亦是一脸的茫然,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似乎很是不甘心来这一趟没有收获,正在努力的辨认着眼前的人,周盈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靠着同掌事宫娥插科打诨来给他尽量多争取一些时间。 慢悠悠的听着宫娥介绍了一番永巷的由来和风土人情以及前朝往事,周盈用眼角瞥了宇文衍一眼。 宇文衍有些气馁,神情中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焦急,周盈瞥他的时候他正悄悄抬起眼来看她,四目相接,他求救般的眼神周盈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听着着那个滔滔不绝的宫娥天花乱坠的说,周盈将手伸入袖中,再伸出来时手心里已经多了一小把金瓜子。 掌事宫娥接了金瓜子,一张脸笑得如春花般灿烂,连连道谢,周盈趁机压低声道:“我听闻这永巷中住着一位贵人,似乎与皇子有些牵连,你可见过是哪位?” 她没说与皇上有牵连,直接点名了皇子,宇文赟只有一个儿子,能与他这唯一的儿子有牵连的除了孩子的母亲外再无旁人,她这番话说得含蓄却也透彻,掌事宫娥又是个人精般的人,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拢了金瓜子在手,指着那些舂米的宫人小声道:“帝姬且看,从东边数第五个,头上斜插着一根木簪子的便是了……” 她的话声调不高,但除了周盈之外其他人也能听得分明,宇文衍闻言急不可耐的往她说得方向看去,周盈也往那里看去,果然看见一个正低头舂米的妇人,头上的那根木簪子随着动作微微摆动,偶尔露出的侧脸不可避免的透出几分沧桑的老态,却还犹存着几分风韵,应当也是个容貌秀丽的美人。 见到母亲,宇文衍绷了一路的神情微微有些崩塌之势,甚至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他如此出格举动吓了周盈一条,幸而秦关眼疾手快在后面拉了他一下,将他固在原处动弹不得,才没酿出大祸来,而那个站在她身侧的掌事宫娥的注意力似乎还在新得的金瓜子上,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一段小小插曲。 宇文衍再故作老成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见到多年未见的母亲在此受苦情绪激动实属必然,但此时并不是他重叙母子之情的好时机,再多待一会儿只怕是要生出乱子来,周盈便抓住了时机,不等旁人察出异样便强行带了宇文衍离开此处。 刚走时宇文衍微微有些抗拒,不知秦关用了什么手法,竟然把他不声不响的带出门外来还没让人瞧出端倪,等到了门口他便渐渐冷静下来,掌事宫娥将她们送出永巷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方才离开的那处院落的门,低头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眼睛,再抬头时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垂首看着脚下的路,分外沉重的跟在千金帝姬身后走出了永巷大门。 一路无言,宇文衍有些心不在焉,周盈知道他看见母亲在那里受难心中难受,本想安慰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自然不能告诉他日后他会成为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皇帝,而他的母亲自然也会成为受人尊重的太后。眼下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今晨宇文衍得了少师的消息委婉的同那掌事宫人一说,永巷消息闭塞,看她一脸惊诧模样便知她还是蒙在鼓里的,母凭子贵向来是宫中的金规,只凭这一点,宇文衍的生母日后在永巷的日子应当能好过一点。 “你若心中难过,眼下无旁人,大可以肆意哭一场,这样憋着让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倒有些后悔带你来此走这一遭了。” 她边走边温声道,正在兀自伤心的宇文衍闻言抬起头来,眼中水气弥漫的样子很是惹人心疼,周盈在心中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递给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 宇文衍默默的摇了摇头,将她的帕子接在手里却没用来擦眼泪,只是握在左手用,抬起右手臂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将眼泪鼻涕全抹在了那个袖子上。 周盈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抿唇笑了。 这一笑或许不和时宜,却顷刻间打破了古怪了一路的气氛,周盈索性蹲下身来,与宇文衍平视,分外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把他脸上不知从哪里染上的一条灰给揩去。 “你啊,不过是个小毛孩子,还总是在我面前装大人,既然装了大人,还装不好,方才若不是我匆匆将你带出来,你是不是就要在那里与你母亲相认了?” 宇文衍被说中了心事,自知有错,默默的垂下头去,低声道:“堂姐,我知道自己错了,只是看到我母亲在那里受罪,我……心里难受。” “于母之孝人之常情,又有何过错呢?”周盈将声音尽量放柔,宽慰他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难过,虽说你母亲眼下受困,找书苑.zhashuyuan.om 但并非没有希望,你父皇如今只有你这一个儿子,现在又给你找了少师,便是想好好培养你。若是日后你能成器,你母亲自然也会跟着你沾光,这永巷不过是她一时之处,并不是一世,你明白么?” 宇文衍吸了吸鼻子,郑重点头:“方才路上我便想明白了这些,日后我定然会好好努力,为母亲挣一个好前程。” 周盈笑着摸了他头一下:“这就对了。” 她站起身来,对宇文衍道:“先随我回一趟紫微宫,换下这身衣裳再让秦关送你回寝宫,如何?” 宇文衍乖巧的点了点头,仰头看着周盈的脸,很是认真道:“堂姐是个好人,日后必然会有好报的,若是我以后能当上皇帝,就不需要堂姐远嫁,到时我就在这长安城的权贵之中为堂姐挑选一个好驸马,让你风光大嫁十里红妆,断然不去受那流离之苦。”(小说《千金帝姬》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r1152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 第24章 允诺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周盈听着却很是唏嘘:在这孩子的认知中,做了君王便是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会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被推上了皇帝的位子,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认知尚且未成,何况君临天下,成为旁人的傀儡也是必然。 周盈不记得属于这个孩子的结局究竟是什么,但历史上所有的傀儡皇帝,结局也无外乎是凄凉惨淡,过早的走上社稷之位代表着他注定不能掌握实权,能从当权者手中保住一己之身已属不易,又拿什么给她所谓风光大嫁十里红妆呢? 他用自己对未来的期许也给周盈画了一张大饼,虽然她明白这样的愿望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欢喜,但对着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稚嫩却坚定的脸庞,她只觉得眼中微微有湿意涌出,不为他话中为她构造的美好蓝图,只为这个孩子有着这样一颗浑金璞玉般的心。 周盈伸出手,像是小时候母亲抚摸她一般的缓缓抚过他的头顶,鼓励他又像是在鼓励自己:“你好好用功,堂姐等着这一天。” 永巷一行回来后,宇文衍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分外发奋的跟着少师学功课。他本来开蒙算晚,学得慢些也是必然,但据照顾他的老宫娥将,皇子夜夜挑灯苦读,每日都得师父夸赞,很是上进。 都说痛是最好的领悟,会让人飞速成长,周盈虽然很不愿意看到他这样成长,但在这个看不到未来的深宫之中。同样深陷泥潭中的她也不能为宇文衍指出一条明路来,便只能默默的让伺候他的老宫娥隔三差五的到紫微宫来坐一坐,问一问宇文衍的常态,再让她带一些滋补品回去,不要亏待了他。 同样发生变化的除了宇文衍。还有他老子宇文赟。这俩父子就跟串通好了一样,让宫中人一时都摸不到头脑,包括周盈。 宇文衍积极上进是为了他母亲,尚可理解,但一向好色的宇文赟突然变得清心寡欲起来,周盈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得了某些方面的毛病。 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算有这样的猜想也不肯能拿出来与旁人交流观念的,但连跟宇文赟在弘圣宫打了好几回麻将,每到掌灯时候就见他施施然被御辇抬回了正阳宫,她就很想让秦关跟着去看一看那正阳宫里到底有没有专治疑难杂症的御医候在那里等着为皇帝解决苦恼。 秦关悄悄的去了,回来告诉她:没有。 于是周盈就陷入了苦恼之中。并分外担忧是不是宇文赟的病症御医束手无策,所以他现在决定依赖术士丹药解困,若是他真下心要服丹药,她这便可就得准备拉响警报了。 可秦关说,正阳宫的样子也不像是在炼丹,但是风平浪静的让人觉得怪异,为了揭开这个谜团,秦关近来就像是长在了正阳宫一样。周盈若寻他不在,十有*他正猫在正阳宫外的哪棵大树或是假山石中的某个山洞里窥探着正阳宫的一举一动。 因为宇文赟的反常而惴惴不安到吃不下睡不着,每天早晨宇文晴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势必是:“你最近在减肥不成?” 周盈摸着自己日益尖出来的下巴。觉得这种卧底的事儿当真是消磨人寿命的差事。 宇文赟对美人失去了兴趣,便将注意力转到了打牌和小吃上,前几日郑恒通过打点送了一个厨子进宫,让周盈帮一把让那厨子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周盈便小帮了一把,那厨子倒也争气。只用一顿就把宇文赟的胃给拴住了,周盈便趁机将那厨子塞到了弘圣宫做私厨。这些日子她们在弘圣宫打牌,日日吃得御膳都不必经御膳房之手。连茶点零嘴儿都由弘圣宫一手包办了,连旁人想借着御膳房献个殷勤的机会都给扼杀了。 秦关在正阳宫外猫了好几天都没猫出了结果来,便来问过了周盈的意见,想改成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猫着看看,让周盈很是佩服他的敬业和精神头——白天忙活一天不够,晚上还要去趴墙角,这样兢兢业业到废寝忘食的好员工不给他加薪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赏了秦关不少东西以资奖励后,周盈又很是贴心的许他白日里多休息休息,以保证晚上去趴墙头时能保证充沛的精力,不至于被人发现追踪。 她如此体贴细心,秦关从寝殿里出去的时候却是黑了半张脸,让周盈很是郁闷,一旁的舞月捂着嘴不住笑,看她一脸郁闷才忍住笑解疑答惑:如秦关这样的人,从小接受训练时为了锻炼他们的注意力集中,时常都是几日都不让睡的,不过熬个夜而已,周盈却兴师动众的跟秦关要去坐月子一般的交待,秦关没当场喷出一口血来,实在算给她面子了。 周盈听着有些悻悻,正巧这时福宫人来传话请她去弘圣宫打麻将,周盈便让舞月去叫宇文晴的门,二人一同去了弘圣宫,本以为要决一死战到宫灯初上,谁知不过抹了三把就有人来报前朝有事,从前宇文赟听到这样打搅他兴致的消息必然要拧起眉毛来呵斥那传信人滚出去,眼下他却只是皱了皱眉头,而后竟然放下手中麻将牌真的处理政事去了,周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好久才回过神来,再看宇文晴和杨丽华的表情,无不是惊讶万分。 这宇文赟,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难道他做够了昏君,想要尝尝一代明君的滋味? 可明君需要谨言慎行日理万机,他那副蜜罐子里泡大又被美人们捧着的身子骨,经得起那般折腾么? 正主虽然走了,但午膳早就吩咐着准备下去了,杨丽华便留周盈和宇文晴在弘圣宫吃饭,周盈最近胃口有些不舒服,总不消化,涨得慌,正吃着太医给开得药,为了配合着药效,她一日只吃两顿饭,早晨吃过之后,下午再吃第二顿,皇后留膳自然是享受不了,而宇文晴则是对午膳中的一道羊腿垂涎三尺,周盈便独自与皇后告辞,先回紫微宫喝药去了。 过了年节,正月里一直雪花不断,眼下离元宵节不过两三日,宫里早早的就在准备挂灯,只是这连日降雪,将挂好的宫灯压塌了不少,路过园子的时候宫人们正来来回回的忙活着将那些坏了的灯撤下来,人来人往的将地上的雪踩得发滑,舞月便换了一条人少的路,虽然有些绕,但却清净得多,一路看着风景,倒也不觉得时间长。 绕过一片梅林,远远的便看见紫微宫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显然是宫里的宫娥,另一个围着披风立在雪中的身影,周盈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也认出是谁来。 宫里的规矩,若是去旁人寝宫拜访时正主不在,寝宫里的宫人是不能随意请来客入内歇息的,因而宫妃相互拜见之前都会派身边宫娥来打个招呼,若是有事不在便不来了,若是突然造访没来及打招呼的,见对方不在也都知趣的回去了,像这样明知对方不在却还锲而不舍站在门口雪地里等着的,放在阖宫里都是少见,也不怪她觉得惊奇。 快走几步上前去,周盈故意将步子踩得重,造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来,正立在雪中等候的人似乎听到了声响,回过头来一望,一张俏丽非凡的脸在飞雪中愈发显得顾盼生姿,让人见之忘俗。 “元美人?”周盈很是意外,“你是来找我么?” 细细算来,她与元美人不过是两面之缘,还有就是年节时互相送了一趟节礼,基本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难道是她故意装病之事被人捅出来,她以为是自己告密,来兴师问罪的? 可那娇花一样的脸庞上除了挥之不去的焦急之色外,看不出一丝兴师问罪的模样,周盈便先请她入了寝殿,等舞月上了二遍茶后,周盈让她也留在外面,闭着殿门同这位交情颇浅的美人整整聊了一个下午。 元宵节那日,连素日里爱赖床的宇文晴都早早的爬起来,梳洗妥当后同周盈一起派了紫微宫的赏,再由舞月和素晓领头,分了两路人,人手一只楠木雕花攒盒,盒中装着半盒子元宵并半盒各色点心,找书苑 ww.zhaoshuua.c 送去给各宫的后妃们庆节。 皇后宫里最先送来了果品糕点到紫微宫来,很是精致,一看便知是那位私厨的手笔,馋得宇文晴早膳都不好好用,就着米粥将所有点心都尝了个遍,若不是撑得慌只怕这半盒子都要落到她肚子里去,周盈挑了两块味咸的五香芋头糕吃了,用完早膳后一边喝着茶一边同宇文晴说起太后回宫的事儿。 此番回宫的太后是皇帝的生身母亲李氏,先帝在时并非是宠妃,出身也不算高,也幸先帝的正宫皇后无所出,才轮到她的儿子来做皇帝,只是她性情恬淡,似乎与皇帝儿子的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宇文晴说她一年里有大半年是要住在佛寺中的,同住的还有先帝的正宫皇后,只是那位嫡母太后从新帝即位后便一去不返,专心在佛寺之中修行,而李太后则会偶尔从寺庙中折返回来小住一段时日, 今年一直随侍在她身边的清都帝姬快要行及笄之礼,太后的回程也比往日早了一段时日,赶着回来在四月份前将清都帝姬的及笄礼筹备妥当,昨日暮就来信说是快到了,秦关说太后的车驾最晚今天午后就能入宫门,而明日一早就该后妃和帝姬去行叩拜之礼。(未完待续)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 第25章 小金佛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太后突然归朝,有些事情做起来就没有先前那般顺手了,尤其是元美人来求她的那桩事,幸好她当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只是推说要好好想一想,如今看来不管她去求谁,恐怕都要往后推一推了。 周盈问过秦关关于大牢之中的一些情形,一般定罪是在六月,行刑在九月,眼下还在正月中,而清都帝姬的及笄在四月,中间隔着的那段时日若是运作妥当足以将人在行刑前从大牢中救出来,但若想做到不被人察觉,还得等到太后离宫再做打算,即便元美人救父心切,也只能委屈她父亲再在大牢中受几个月的苦楚。 倘若吃几个月的苦能保住命,倒也不算十分委屈。 元美人的父亲受人诬告被革职,日前同其它涉事官员一起被押解入长安,关在了大牢之中。官员诬告多报得是贪腐罪名,这也是最容易栽赃陷害的一个罪名,周盈与元美人尚不算熟悉,对她父亲更是连名声都没听说过,却记起先前与宇文赟一起在弘圣宫打牌时,宇文赟反常离场,似乎为得就是处理这件事。 皇帝关心,可以说是有利也有弊,弊端是此事肯定是糊弄不过去,而且有皇帝重视,往下各级督办官员必然不敢掉以轻心,严守苛责是自然,想要打通关系让人照顾一下也是枉然,以免被旁人知晓了,倒引火烧身了。好处自然也有,既然是惊动了皇上的大案,一定不会草草了事,侦查督办取证定罪。这些都需要时间,若是在结果出来前有在押犯莫名死在牢中,也会是件掉脑袋的大事儿,因而负责此案的官员们必定更加小心,以防有人狗急跳墙杀人灭口。这样看来,关在大牢里虽然委屈,却是个绝对安全的去处。 周盈将其中利弊要害说与元美人听了,不过是想让她宽宽心,莫要没头苍蝇一般的到处求人,到时候被人抓住了把柄利用了还不自知。但此时涉及前朝政治,而她的主心骨却在后宫,对前朝之事鞭长莫及不说,就算是有这个能力,她也不愿意这样随随便便的往自己身上揽事儿——若是办好了。元美人自然对她感恩戴德,说不定还能成为了她的左膀右臂。但倘若办不好,可就是翻脸不认人,给自己树了一个大敌。 多一个朋友还是多一个敌人,这样的选择往往都要付出代价的,若是不做选择,大不了大家都还做陌生人便是,好歹不必承担什么风险。 本着规避风险的原则。周盈在这件事上的口吻很是犹豫,没说答应,但也没直接拒绝。只给了她一句“容我再思量”,原本以为元美人会转而向其它人来求助,不料元美人竟然没强求,只说过几日再寻个方便的事件来坐坐,显然是没死心,也不知是真的觉得她的人品稳妥可托付。还是没有其它路可走了。 元美人之事不过是个待定,眼下周盈最关心的还是太后对皇后的态度。因太后久不在宫中,一时半会儿竟连个能打听的人都找不到。周盈想着既然她是在佛寺中修行的人,秉性应当不错,况且她这次回来目的是为了给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清都公主准备及笄之礼顺便挑选一门合适的夫婿,皇后只要调度六宫将及笄之礼安排妥当,在太后面前应当不会有什么过失。 第二日一早,周盈和宇文晴盛装到太后寝宫去请安,浩浩荡荡的一屋子人,个个都是珠翠环绕光芒耀眼,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正中央安放的锦垫上,端庄的坐着一个容貌庄严的老妇,周盈记得这位太后不过是五十出头的年岁,却是满头白发,一身高贵的太后服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能够从后妃中脱颖而出坐上太后位子的,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简单角色。 周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与宇文晴以帝姬身份单独叩拜太后,叩拜之后太后招手让她们上前去,简单的问了几句话后又一人赏了一串珊瑚珠串,便让她们同宫妃一道退下了,只留皇后一人在殿中交谈。 宇文晴拈着手里嫣红似血的珊瑚,直到出了门才回过神来,捂着胸口的道:“方才吓死我了,你不说念佛之人多慈眉善目么,怎么我看太后娘娘天生一股威严,让人连头都不敢抬!” “太后娘娘为宫中之首,又是皇上的生母,天家气象自然威严,况且今日在场这么多人,若是慈眉善目又怎得让人心生敬畏,想必私下太后娘娘就不是这副模样了。” 宇文晴赞同的点点头,又道:“今日看到太后娘娘,倒让我想起了家中的亲祖母,虽说她并不怎么疼我,又总板着一副脸,如今离家这么久,倒也有几分挂念,不知出嫁之前还能不能与家人见上一见。” 宇文晴虽只是王府中一不得宠的庶女,但好在还有一个亲生母亲,挂念自是必然。她这般向往的神情,倒让周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越歌和赋儿,不知她们如今过得如何。 独孤夫人一言九鼎,断然不会为难了她们,又有阿么照顾着,唐鉴也能稍加帮衬,再不济还有一个郑恒,只是不知道郑恒是如何编排她的突然离开的,越歌那么聪明,不知听了会不会起疑心,若是她得知自己已经身在宫中,会不会为此日日忧心呢?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周盈伸手拢了拢披风,同宇文晴一道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回宫,半路上竟然与两个匆匆而过的男子碰了个正着,彼此间不可避免的打了个照面,竟然是那个小白脸太史令容洵。 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位,与他个头差不多高,一样的身长玉立,身形看着有几分消瘦,但容貌却比容洵更显得秀丽,活脱脱一个*小受般的人物,对着她们淡淡微笑着。 “太史令大人,许久不见了,可还安好?”周盈笑眯眯的与他打招呼,一边打量着他身边的那个男子。 后宫之中向来不许男子随意走动,这其中若说有例外,一个是皇帝,一个就是神棍太史令,如今又多了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周盈惊愕之余很是好奇此人是什么来头。 容洵甚少与人打交道,听得帝姬问话,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甚好。”连敷衍都敷衍得这般潦草。 周盈本就没打算同他叙旧,便将视线落在了他身边的那个男子身上,笑盈盈的问了一句:“不知这是哪位大人,后宫中不许男子随意走动,况且眼下太后刚刚回宫,大人这般似乎有些不妥吧?” 那男子闻言只是淡淡微笑,并未作答,倒是一旁的容洵有些不耐,开口道:“这位是我师兄,陛下已经下令,准许他在后宫走动,多谢帝姬关心。” 言下之意:此事不必你操心,管得也太宽了。 周盈挑挑眉,这位太史令大人可真是个有个性的人,若非她现在是被冲撞的那个,倒还真想给他有一说一的个性喝一声彩。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对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她也没那个好定力去与他客套,寒暄几句之后两方人便陌路而行,宇文晴回头看了一眼,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问周盈:“你看他那个师兄,生得那般俊俏,陛下竟然还放心他在后宫走动,也不怕他存什么心思。” 周盈正寻思着自己的心事,话没经大脑脱口而出的道:“他那副孱弱身子能存什么心思,保不齐陛下对他还存着心思呢。” 龙阳之好虽说上不了台面,但在贵族和皇室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可宇文晴的神情却不止是惊愕那么简单,反而还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道:“可那人是太史令的师兄,这样似乎不妥吧……” 虽然周盈对太史令一职的存在嗤之以鼻,但在这些人眼中,太史令可是能通晓神明的神人,从心底就让人敬畏异常,既然是与太史令出自同门,自然也是值得人敬畏的神人,不容任何人亵渎,哪怕是九五至尊的皇帝。 周盈自知失言,讪讪的闭了嘴,也亏得听这话的是宇文晴,若是换做了旁人变变味道再稍微这么一传,可是要惹出口舌之灾的。 午后皇后身边的旻月来了紫微宫,还带着一个脸生的老宫娥,周盈听旻月客客气气的称呼那老宫娥为“孙嬷嬷”,心中猜测这位可能身份不俗,便很是客气的与她客套。找书苑.haoshuyuan 孙嬷嬷说话慢声细语的,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道缝,让周盈想起了自己的奶奶,过年时回乡下看老人,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到了发红包的时候,小孩子们推推搡搡的挤在一起,她的奶奶就是这样的神情,这样笑着看那些笑嘻嘻的孩子们,颤巍巍的手递出红包,一个手里塞一个,听见孩子们甜言蜜语的说吉祥话,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周盈将案台上的一盘糕饼往她面前推了推:“小厨刚出的糕点,嬷嬷尝一尝,这龙眼山药糕点和莲蓉水晶糕松软可口,兴许合嬷嬷的口味。” 孙嬷嬷客气的道了句“使不得”,又道了谢,拈起一块山药糕咬了一小口,细细的咀嚼,很是讲究的样子,看着倒不像是个伺候惯人的老宫人,而像是大家族中养尊处优的老太君一般。 吃了小半块糕饼又喝了口茶漱口,孙嬷嬷笑眯眯的朝旻月使了个眼色,旻月这才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东西放到周盈面前。 小金佛?(未完待续)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26章 踏青 热门推荐:英雄联盟之谁与争锋、 永夜君王、 雪中悍刀行、 择天记、 主宰之王、 我欲封天、 灵域、 天火大道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周盈有些莫名的看着那半个手掌大小憨态可掬的金佛,应当是太后从佛寺中带回来的,可为何只有一个,是送给她还是送给宇文晴的? “这是太后娘娘从甘泉寺中带回来的,一共带了两只回来,一只给了清都帝姬,另一只原本是打算给乐陵帝姬的,可她已经出嫁未能回宫,今早太后见了帝姬,心中很是喜欢,便让老奴来将这只金佛送给帝姬赏玩,虽不是什么金贵物什,但总归的有缘分的。” 周盈没想到自己在太后眼中竟然能同嫡亲的清都帝姬相较,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很是欢喜的收下了那尊小金佛,让舞月好生保管着。 太后回来这小段功夫,又是赏了珊瑚佛珠,眼下又让身边的嬷嬷亲自送了尊小金佛来,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虽说她一小辈得长辈的赏赐很正常,但太后远道而归的,她是不是也该送点东西去表一表谢意和孝心? 打定主意,周盈便向这位和蔼的老嬷嬷征求意见,库房中宝贝虽多,但未必值钱的东西就是好东西,送礼最重要的是能投其所好,想要知道太后中意什么,眼前的老嬷嬷最是有发言权。 孙嬷嬷听出她是想孝敬太后一些东西做表谢意,心中很是满意她懂礼节,又不像旁人那般一厢情愿的用些贵重物什回赠,还知道过问一下太后喜好,的确是个心细的姑娘,便笑眯眯的指点她道:“太后如今到这这把年岁,好东西看得多也用得惯了,帝姬若是想孝敬她老人家,老奴看这糕点就挺好,太后本就喜好软糯香甜的膳食,甘泉寺中口味清淡惯了,太后这一回宫便惦记着寻寻从前的口味呢。” 她三言两语稍加点播,周盈顿时邮政茅塞顿开的感觉,谢过了孙嬷嬷的好心,她让人将舞月叫来,照着“软糯香甜”的标准选了玫瑰枣糕,双色马蹄糕,麻仁栗子糕,一品玉带糕,水绿豆糕等不甚甜腻的几样糕点,孙嬷嬷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舞月得了命令下去准备,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了。 “太后娘娘久居佛寺,一回来便吃这些甜腻的糕点,只怕口味适应不了,你再加上一道水晶楂糕,洛神花山楂糕和菊花枸杞雪梨糕,这三道都是调理脾胃的,太后娘娘用了应当不错。” 孙嬷嬷听她这般细心,愈发笑得和蔼:“一看帝姬在家中就是个孝顺女儿,王爷真是有福气。” 赵王有没有福气她还真不知道,只是她奶奶也是喜欢吃糕点的,但人老了难免消化不了,却还嘴馋,吃了不舒服很是让人忧心,周盈便会买些有药性的糕点给她吃,既解了嘴馋又对身体好,买得次数多了,对于糕点的选择也算是得心应手,才能这般顺妥的叫出一串儿的名字来。 想起奶奶,周盈不禁有些神伤。她生病住院的半年里,家里怕老人家担心,都说是她在忙工作,有几次给老家拨通电话,奶奶总在电话里问她什么时候来,说家里的老母鸡长成了,等她回去就给她做叫花鸡,屋后的甜瓜都打了瓜纽,肯定能结出不少好瓜来,等到她中秋回去,就能坐在葡萄架子下面吃甜瓜……当时周盈正被病痛折磨得面容消瘦,费了好些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听着不至于太虚弱,奶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时,她笑眯眯的说等忙完了公司里的事就回去看她,当时奶奶还很高兴,叮嘱她回去的时候别忘了给她带城南宝记的五香芋头糕回来,她当时听着心里酸酸的,差点落下泪来。 孙嬷嬷看着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哀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怎么就惹得她伤心起来。 周盈抬眼便看见了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知道是自己吓着她了,便揉了揉眼睛,朝她笑笑道:“看我,说着太后娘娘就想起了自己的祖母来,她老人家还在的时候也是这般喜欢吃糕点的。” 孙嬷嬷闻言松了一口气,再看向这位帝姬时愈发觉得是个好姑娘:知道老人家喜好,必定是从前端茶倒水伺候过的,想起来就会红了眼圈的,不是真的从心里孝顺又怎么会这般真情流露。 若是皇上也这般体贴孝顺,太后又何至于一把年纪还要在佛寺中为国祈福,应该在宫中好好的颐养天年才对。 孙嬷嬷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黯然,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下去,看过八宝攒盒中精心准备的精美点心后,孙嬷嬷笑眯眯的将那点心交到旻月手中,又与周盈闲聊了几句,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紫微宫。 宇文晴早就知道太后宫中来人,不过人家不是来找她的,她自然不能出来搅局,等到孙嬷嬷走了之后,她才溜到殿里来,周盈送完孙嬷嬷回来,她正在殿里拿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金佛看个不停。 周盈心中一顿,虽说金佛是太后娘娘送的,但她得着了,宇文晴却没有,她心里不会不舒服吧? 宇文晴见她来了,很是自然的将手里的金佛搁回了桌案上,像寻常一样喜笑颜开的上前来挽住她的手,与她肩并肩坐下,笑嘻嘻的让周盈猜方才她干什么去了。 周盈见她笑得这般没心没肺,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宇文晴性格豁达,不是那些个九曲玲珑心的女子所能比的,莫说太后送得是尊小金佛,就算太后送她一颗一人高的珊瑚树,宇文晴充其量就是羡慕一阵,转眼就会忘到脑后去的。 “你不是一直在寝殿里做花样子么,难不成方才还出去了?” “做花样子能费多少功夫,若是做一下午,我眼睛还不做成斗鸡眼了,我啊偷偷出去遛了遛,你猜碰着谁了?” “谁啊?” “就是那个冷面太史令,容洵呗。” 说起容洵,宇文晴洋洋得意:“方才他在他师兄面前那么不给你面子,我早就看他那副冷脸不顺眼,就顺便过去找了个茬,替你出了口气。” 周盈不信宇文晴会在容洵那里占到什么便宜,不过好歹人家是去替她出气的,她便笑嘻嘻的拉着宇文晴的袖子道:“那我多谢你了,你怎么替我出气的?” “哎呀,这个过程说来话长,反正我就是给你出了口气,容洵还把他的玉坠子输给我了。”宇文晴炫耀着手里的玉坠子,笑得分外张狂:“看他日后还怎么嚣张,我还就不信,这阖宫里没人治得了他了!” 周盈一开始不过是以看热闹的心态听她闲扯,没想到她手里真攥着容洵的玉坠子,寻常男子戴玉坠子不是白色就是绿色,容洵却匠心独运的戴了一块玄色的,因他平日里也穿玄色的衣裳,若没有阳光照着都看不见他身上还缀着一块玉,因而周盈对此记忆格外深刻,不由有些惊讶,追问宇文晴到底与容洵比试什么了,宇文晴死活不肯说,她身边伺候的宫娥也是眉眼弯弯的摇头,一副替主子保守秘密到底的模样,让周盈很是郁闷。 最讨厌聊八卦的时候藏着掖着的了,而且这等与大计无关的小八卦肯定不能差使动秦关去查,若是宇文晴一直不说,就注定是个未解之谜了。 元宵节过后,年节也彻底的告一段落,眼下宫中能称得上正事的除了给清都帝姬准备及笄之礼,就是各个宫里的宫妃们都在赶制的春装。 孙嬷嬷提了攒盒回去后,第二日就悄悄派人捎了话来,说太后对里面的糕饼吃着很是满意,尤其钟爱那记菊花枸杞雪梨糕,说吃了舒坦的很。周盈便又选了几样适合老人家用的药膳糕点,还去弘圣宫借了那个什么都能做的厨子来做好了让舞月送去,找书苑ww.zhshuyun 选得还是个葫芦形状的攒盒,当时她让匠人们制出来时纯属好玩用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正好葫芦又是个吉祥寓意,拿去送给老人再合适不过。 给太后送糕点的事儿依旧是交给了最稳妥的舞月,等舞月从太后宫中回来时,身后跟着四五个宫人,一人手里捧着两匹锦缎,说是太后赏给两位帝姬做春装用的。 这样大的手笔,饶是波澜不惊的舞月都有些受宠若惊,私下里对周盈道:“太后娘娘一贯与后宫中人不大来往,眼下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赏赐紫微宫,看来是对帝姬青眼有加呢。” 太后虽然常年不入宫室,但在宫中依旧是权利的代表,若是能得到她老人家的喜欢,那些喜欢跟风的宫人们也能将眼睛擦亮些,知道该跟着那股风走,日后就算太后不在宫中了,她们在宫中行走,也只会更加顺风顺水。 周盈深以为然,却不觉得得到太后垂爱是件容易的事儿,她根本不信两盒子点心就能得到太后青睐,谁宫里还没有那两盒子点心了,若讨好太后真的这么简单,宫妃们看到她就不会那般屏气凝神战战兢兢了。 过了年,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宇文晴宅了一个冬天,除了到弘圣宫去打麻将外,根本就是足不出户,眼下天气暖和了,纵使她死死抓着床柱不松手,还是被周盈从床上给揭下来了,让素晓给她家主子收拾了一番,强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宇文晴出去踏青。r1152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27章 允诺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眼下宫妃们都还在忙着制‘春’装打首饰,‘花’园子里来往的人也不多,等到她们‘春’装制好了开始穿出来争奇斗‘艳’,可就难找到清净的地方逛一逛了。-叔哈哈- 就算被拉出来了,宇文晴还是老大不愿意,嘟着嘴道:“你有这‘乱’逛的功夫,不如回去再给我画两张衣样子,先前送去制衣司的衣样子,匠人们都啧啧称奇,问是从哪儿来的,既然这么好,你就多给我画几张嘛,让我也穿出去美美。” “好啊,又不是什么大事。”周盈很是容易就答应下来了,就在宇文晴为此兴奋不已时,她又状似无意的道了一句:“穿了漂亮衣裳,是不是脸上的东西也该除去了,不然衣裳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宇文晴为了不被宇文赟看上,那张易容面具摘都不敢摘下来,也亏得她那面具制得好,戴上去看不出来不说,还没什么不良反应,天天大摇大摆的也未曾给人发现过。这么一‘门’心思扮丑的人,现在却突然惦记起漂亮衣裳来了,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周盈又不是个傻子,她这样天天满面含笑的模样,显然是少‘女’情窦初开的甜蜜模样,周盈为此已经忧心了许久,画那张衣样子不过是个试探,眼下已经试探出了结果,周盈觉得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的让她这般糊涂下去。 她们的身份可是已经许嫁的帝姬,容不得自己在婚事上做选择。她这一句话,无非是在提醒宇文晴这点。 这样的事实说出来有些残酷,宇文晴闻言脸上喜悦神‘色’顿时烟消云散,垂头默了半晌,就在周盈以为她要拂袖而去或是掩面而泣时。她却分外平静的抬头对她道了一句:“你说得这些,我早就想过了。盈儿,我是喜欢容洵,但也只是倾慕他而已,在王府的十几年,我没有倾慕过任何人,远嫁之后我就是别人的‘女’人。不论夫君如何都只能认命。所以在远嫁前的这段日子里,能这般放纵喜欢过一回也是好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心中也有数。容洵——我对他只是倾慕,但我从来没有因为喜欢上他而后悔自己入宫做了待嫁帝姬,不入宫,我一辈子都不会遇见这样的男子。能遇见我就已经知足了。日后远嫁,我会做一个帝姬该做得事情。只是眼下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就当我是在耍小孩子心形,纵容我一回,好不好?” 这一生欢乐的时光本就短暂如过眼云烟。既然日后注定身不由己,为何不能趁着现在留下一喜美好的记忆,用来支撑起后半生的孤苦漂泊呢? 说到底。她的心愿,也不过是想拥有一些值得回味一生的记忆罢了。简单又如此卑微。让周盈几乎要落下泪来。 原来她早已想得如此清楚,只是她庸人自扰,看不清她不羁年华背后的辛酸。 “陪我走走,回去我就给你画衣样子,上次那张是我随手画来糊‘弄’你的,真正好的东西你还没见识过呢。”她话里有些骄傲,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在锦云衣阁日子,那般快意,只靠着自己的双手,日子却能过得逍遥又自在。 宇文晴闻言眼睛瞪得老大:“糊‘弄’我就画得那般好,那我回去可不饶你,你若不使出看家本事来,我非闹腾得你不得安宁。” 两句不相干的话,将先前略显沉重的话题轻巧的掩盖下去,刻意粉饰的太平揭开来就是无尽的辛酸,但苦短人生本就诸多磨难,不必时时刻刻都活得那般真实。 两人沿着小路慢悠悠的走,看快要开败的梅‘花’,梅‘花’虽美但‘花’期已过,暗香在枝头挣扎的场景看在眼里有些黯然,但转念看到枝头新芽蠢蠢‘欲’动,却又是一番勃勃生机。 勃勃生机下,是一群焦头烂额到处‘乱’转的宫人,如同寻宝一般的弓腰在地上扎来找去,个个神情严肃,让周盈在一瞬间联想到从前看抗战电影时,里面的日本鬼子也是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谨慎的搜寻着*深埋地下神出鬼没的地雷。 感情这群人在玩扫雷不成? “哎?你看那个小‘女’孩,不是清都帝姬么?”宇文晴突然拉住她的袖子窃窃‘私’语,周盈循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看那些宫人忙活,一身帝姬服制,同她和宇文晴如出一辙。 不是说清都帝姬是个快要及笄的姑娘么,怎么看上去还这么嫩,是她显小,还是她们都老了? 周盈分外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现在自己其实才十七岁,也算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只是这颗心早就历经沧桑老态毕现,老让她觉得自己其实已经不年轻了,看到漂亮小姑娘自惭形秽也是自然。 她们两个人往那里一杵,即便没开口说话,那些宫人的眼力价也是好的,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过来问个安行个礼,周盈就趁机朝清都帝姬遥遥一笑,垂眸问那些宫人:“这般忙,是在找什么呢?” “回帝姬,奴才们是在找小帝姬的‘玉’佩。” 一块‘玉’佩,这么多人团团转的都还没寻到,周盈很是怀疑‘玉’佩真的丢在这儿了么,若是真丢在这里,早就该找到了,若是早早的被人捡去了,就算在这掘地三尺也没用啊。 “若是‘玉’佩还在这里,你们这么多人早就找出来,想必是早被人捡去了吧,不如派两个人去管这处园子的宫人嬷嬷那里问问,看看有没有宫人捡到了,既然是帝姬的东西,宫人捡到了也不敢‘私’自昧下,应当能‘交’出来,就算不‘交’,不是还有刑司么?” 听到被人捡去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清都帝姬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如此措手不及让周盈有些发愣,朝宇文晴看了一眼,宇文晴也是一副“我也搞不清她为什么要哭”的模样,周盈便很是无奈的走上前去,却不知从何安慰她。 丢一块‘玉’佩至于哭成这副样子么,难道是那‘玉’佩有什么特殊含义不成? “那块‘玉’佩很重要么?”周盈‘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想起上次递帕子是给宇文衍,不禁有些郁闷:自己怎么老在哄孩子哭。 清都帝姬的声音带着孩子稚气未脱的清灵,‘抽’噎着道:“‘玉’佩是母后给的,我和皇兄一人一块,及笄时是要戴在身上的。” 太后给得的东西未必稀奇,但若是和皇帝共享的,那就得另眼相看了。 ‘玉’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有时候人还真会被死东西给憋死,照周盈看来,那块‘玉’佩应当早就不在这里了,这些个人就算把这里清理到一‘毛’不剩,估计也是寻不到影子的,而丢了‘玉’佩的小姑娘哭得正伤心,周盈又不忍心说出来让她难过,便安慰她道:“你哭也不能把‘玉’佩哭回来不是,要不这样,我和青城帝姬派自己宫里的人帮着你一同找找,既然是至关重要的东西丢了,你还是先不要让旁人看出端倪的好,否则让那捡着‘玉’佩的宫人知道了,他兴许一害怕就随手丢了,不敢还回来不就坏了。” 宇文晴也在一旁帮腔道:“我先前也丢过‘玉’佩,就是找嬷嬷给寻回来的,你先回宫里等着,一会儿我去问过这边的嬷嬷,一定比你这样满宫里找强。” 清都帝姬闻言渐渐止住了哭泣,两只眼里水光盈盈,看着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一般,让周盈不禁小小的惊‘艳’了一把。 这小姑娘生得可真漂亮,眼下她还算是个小‘女’孩,等到长大之后,肯定会更加光彩照人。 只是不知道这样漂亮的姑娘,日后会被许婚给谁家。 “你们可就是住在紫微宫的那两个堂姐?不知哪位是宇文盈?” 周盈听得自己被点了名,指了指自己笑道:“我便是。” 清都帝姬闻言看了她半晌,末了道了一句:“你可真漂亮。” 周盈汗颜,被刚刚认定的美‘女’说漂亮,她虽是与有荣焉,但也有些底气不足。 清都帝姬似乎已经忘了丢了‘玉’佩的事儿,兴致勃勃的对周盈道:“我吃了紫微宫里送来糕饼,比其它宫里好吃得多,这次我回宫就不再跟母后去佛寺了,日后能不能常去你们宫里走动走动?” 宇文晴最是爱罗罗人到宫里玩,闻言顿时喜出望外,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我们宫中还有更好吃的点心,不仅如此还有……”脚猛得被踢了一下,她才意识到有些得意忘形,尴尬的朝正拿眼睛斜她的周盈望了一眼,找书苑 zhshuyuan.co 宇文晴收敛了眉飞‘色’舞神情,正‘色’道:“还有好吃的菜式,你可以来尝尝。” 清都帝姬闻言咯咯笑,道:“我早就听说,青城帝姬特别好爽,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又对周盈道:“我许久不回宫了,这里都没有相熟的人,日后还要承‘蒙’二位堂姐多多照顾呢。” “帝姬……”一旁候着的宫人上前一步,恭声道:“太后快要出佛堂了,帝姬您……” 听到“太后”二字,清都帝姬青‘春’洋溢的小脸上顿时浮现了几丝慌‘乱’神情,匆匆同她们告辞之后转身就跑,一副跳脱样子让周盈乐不可支,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的宇文晴:“你看看她,和你倒像得很。” 一样的冒冒失失,为难她在太后身边这么久,笑笑年纪在佛寺中学着修身养‘性’,有时候肯定会觉得很压抑吧。q 《千金帝姬》全文字更新, 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 第28章 胆色 宇文晴对此嗤之以鼻:“我在人前可比她端庄稳重得多了,倒是你,真的要替她寻玉佩?” 偌大的宫室,几千号人,谁知道谁拿了玉佩呢,如此大海捞针,若再有胆大的蓄意私藏,只怕是找到及笄之礼后也找不到的。 周盈“恩”了一声,慢悠悠道:“你不是也丢过玉佩么,在这种事上算得是有经验,就帮着她找找吧。” 宇文晴心虚的攥了攥袖子:“我那不是看她哭得伤心说来安慰她的嘛,玉佩我确实丢过,但也没找回来啊,要不我还问你那么一句作甚,这不怕你找不到了不好交差么。” 周盈笑笑:“先找着吧,找不到了也没事,不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担心什么。” 二人回了紫薇宫,周盈便打发了宫里闲着的宫人去给清都帝姬寻玉佩,用过午膳后她和宇文晴待在寝殿里,当真给她画了好几副衣样子,有两副还是锦云衣阁都没有过的样式,反正锦云衣阁也回不去了,能画出来让人制成衣裳穿在身上,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宇文晴拿着那几张衣样子啧啧称奇,从中选出一张来左看右看,对周盈建议道:“我看这个样子不错呢,要不咱们两个各选一件布料,照着这个样式做衣裳穿怎么样?” 一样的样式不同的颜色,这不就是姐妹装么? 周盈也来了兴致,满口答应下来,宇文晴便让在一旁侍候的素晓去把太后赏的衣料给搬过来,两人在铜镜前比划来比划去的,相互拆台打趣。折腾了一下午才选好了料子,等宫娥从制衣司叫来匠人量尺寸时,已经快要到晚膳时候了。 今天福宫人却没有在门口等着叫她们去弘圣宫陪皇上打麻将。 用过晚膳后,宇文晴就有些困顿之意,撑着喝了一盏茶后便先回寝殿睡了。 周盈等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什么人来,便也早早的洗漱准备睡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眯了多久。就听见一阵阵轻微却不失急促的敲门声。她猛得从床上坐起身来了,一时半会人没找到鞋子,便光着脚踩着冰凉的地砖去开门。 秦关一见她是穿着寝衣。忙别开眼垂下头去,周盈这才觉得自己这样不妥,就让他先进门来在门口等着,自己又踩着冰凉刺骨的地砖踱回去。从屏风上拉下一件披风来披上,又从床侧找到了被她踢飞的绣鞋。这才觉得有几分暖和。 “来得这样匆忙,是有什么事么?”周盈知道他近来一直在正阳宫那里,就算有什么事,十有也是与宇文赟有关的。 “帝姬。正阳宫那里果然开始炼丹了。” 周盈一愣:“当真?你亲眼所见?” 秦关道:“我并未见到丹炉,但是后门进进出出的宫人们手上捧着的东西我却认得,除非是炼丹。否则那些东西绝对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好好的,怎么想起炼丹来了。炼得是什么丹,可是那个太史令的师兄给炼的?” “炼得丹药还不知,但确实是太史令的师兄主持的这件事,太史令一门虽然深谙此道,但先前从未有人在宫中为皇帝炼过丹,依属下看此事颇为蹊跷,是不是要告之公子?” 宇文赟近来种种反常,周盈一直压着没让他们告诉郑恒,一来就算告诉了,郑恒也是鞭长莫及,还是要靠着她们这些在宫里的人来查明一二,倒不如先自己查一查,等有结果了再同郑恒商议。二来她是担心,若是什么事都告诉郑恒,落在独孤夫人眼里只怕会觉得她无能没有主见,便会愈发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她可不能让独孤夫人觉得,自己是个可以随意捏扁揉圆好欺负的。 “先不必将此事传出宫外去,倒是我先前让你送一封信给郑恒,还没回信么?” 秦关摇摇头:“还未。” 周盈掐指算来,从送信出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日光景,郑恒从来都不是个拖拉的人,这次为何一直迟迟不见回信呢? 这般反常状态让她不由联想到一个不太好的可能,面容中浮现几分忧虑:“将信送出宫的那个,可是个稳妥之人,会不会有人存了二心?” 说到这里她自己突然有些慌了,信上的内容若是透露出去,不要说是她,就算整个隋国公府想必都难以周全! 秦关不知信上内容为何,只见她神色焦急,便知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在宫内外来回送信之人是他的心腹,即便是赔上性命也断然不会被人收买,几日前他还见过那人,并无任何异常,想必是公子那边耽搁了,而不是中途出了问题。 “帝姬放心,宫内外人都是忠于公子的死士,在他们手上断然不会有任何纰漏。” 他说得肯定,让周盈安下不少心,点了点头,又叮嘱他:“若是方便,让人去催一催,正阳宫那边还是要靠咱们自己来查,既然是早晚都要让宫外的人知道的,不如等查出些有用的东西再论。” “一切听从帝姬安排。” 送走了秦关,周盈忧心忡忡的从里面栓上了门,转身时正巧灯花炸响了一声,将她吓了一跳,她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才发觉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的汗,关于那封信的最终去向,她现在心里还是在打鼓,一日不收到郑恒的回信,只怕是要一日不能安心了。 郑恒,为什么迟迟不回信呢,若是他知道,只需一一回答即可,若是不知道,也只要回个“不知”就是,难道他是在犹豫——可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既然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临了了还想要隐瞒什么不成? 周盈有些生气,第二天一早舞月来服侍她晨起时,她就板着脸同舞月下了死令:“回头用你那八哥给郑恒传一条信儿,三日之内务必将回信送来!”本来她还想加个“否则”的,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能要挟到郑恒的,便愤愤的掐了后半截,只让舞月传那一句话。 舞月颔首领命,往她头上插珠花时又问起了给清都帝姬寻玉佩的事儿。 “宫人已经去问过了,掌管那处园子的嬷嬷也没说没见过,帝姬说了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太多,便也没惊动多少人,但这样查下去,只怕也寻不到什么了,帝姬打算如何同清都帝姬说呢?” “既然找不到就算了,左不过是她自己弄丢的东西,我们也只是帮着找一找罢了,已经尽了力,找不到又能如何。” 舞月比划着玉簪:“帝姬所言极是,只是清都帝姬丢了玉佩,恐怕就不容易过这一关了,那玉佩是当初先帝赐给太后的,原是一对,太后给了陛下一只,另一只则给了清都帝姬,宫中关于先帝的遗物都被妥当的保管起来,先前有宫人除尘时曾经碰坏了先帝最中意的一副画卷的一个角,就被刑司的人生生打死了,清都帝姬丢了玉佩虽然不至于同宫人一样受罚,但定然也是不好过的。” 没想到一块玉佩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折折,这宫里还真是一个小事化大大事化作无穷大的地方。 清都帝姬丢了玉佩的确是她自己的过失,为过失受罚也不为过,但她及笄将至,又是要寻婆家的时候,女子一辈子不过嫁这么一次,若是因此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倒也很是不值。 周盈捏着手里的珠串,思索这件事还能怎么办,那厢久不来紫微宫的福宫人却来了,说是陛下请二位帝姬到弘圣宫去打麻将。 原来宇文赟还没忘记有个好玩的东西叫麻将,做了几天清心寡欲的明君,这就憋不住要去玩了? “舞月,此番同我一起去,你留心一下陛下腰上的那块玉佩。” “帝姬要奴婢留心玉佩做什么?” 周盈笑:“我知道你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好好看仔细了那块玉佩,什么玉质什么样式什么花色都看清楚了,回来之后就把它的样子给画下来,回头清都帝姬的玉佩实在找不到了,咱们就给她制一个。” 她这个想法不失为胆大,在宫里公然炮制与先帝同款的假货,若是被人知道了确实算个不小的罪过,但清都帝姬的玉佩只是她一人近身,她不说,旁人又怎么会有机会看出端倪来。 若实在寻不回来,有块假的乱真,总比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挨罚好吧。 舞月微微有些惊愕:“帝姬可真是大胆!” 周盈很是无奈一笑:若是没个胆色,找书苑 ww.zhaosyun谁敢在宫里混呢? “此事定要做得周全才是,清都帝姬是太后最宠溺的孩子,能与她交好,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 周盈先前答应清都帝姬之时其实并未想过要靠她攀上太后什么,但若她所做张之事是与“大局”无关,只怕会差遣不动秦关和舞月,她便故意将此事歪到想要靠此与清都帝姬攀上关系,继而抱上太后这颗大树,有了这层所谓目的在,舞月去办事时应当会更尽心些。 这两面三刀半真半假,她如今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同宇文晴一起到了弘圣宫,宇文赟已经在里面喝起茶来了,周盈笑眯眯的对他福了福身子,眼神不经意扫过他的腰际,整个人顿时僵了。(未完待续) ... ... ... () 第29章 插簪 宇文赟腰带上空空如也,竟然什么东西都没戴! 周盈心中暗叫不好:最近本就不怎么容易见到宇文赟,眼下好不容易被他想起来叫来打麻将,他竟然只穿着便服什么都没佩就来了,下一次再见他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清都帝姬及笄之礼是在四月份,但在二月份之前就会安排好及笄当日穿什么佩什么疏什么发饰,就算是瞒着也铁定瞒不过二月份去,况且仿制玉佩还需要一些功夫,这一来二去的,若一月中旬之前不能将玉佩赶出来偷偷的交给清都帝姬,等到清点服制的时候,嬷嬷很快就会发现清都帝姬的玉佩不见的事实,到时候再往太后皇上面前这么一说,清都帝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心里焦急,打麻将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结果放了几把炮最后输得惨兮兮的,宇文晴频频拿眼神扫她,连杨丽华都有些惊愕她的牌技什么时候惨到这副地步了,等到周盈回过神来,她面前的那点筹码早就搭进去了,顿时垮下了一张脸来,看得对面的宇文赟哈哈大笑,侧身吩咐福宫人。 “没看见千金帝姬输得快哭了么,还不赶紧那些筹码来给她补上。” 福宫人笑眯眯的又捧了一堆筹码来整齐的码在周盈身侧的小案上,又捧来了一盏茶:“帝姬先喝口茶,松松精神想必下局就能转运了。” 周盈苦笑着同他道了句“承你吉言了”,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强打起精神来打算下局翻个身。 打麻将的乐趣自然不是全心全意的打麻将,总也得有些聊天的话题,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清都帝姬那里。听得周盈一个机灵,忙把耳朵竖得高高的。 宇文赟知道皇后最近总陪着太后,便问她:“清都帝姬的及笄之礼,插簪之人还没选定么?你是皇后,去给她插簪还有什么不妥?” 杨丽华温声道:“臣妾虽是皇后,只是膝下无皇子,做插簪之人怕是不妥。” “那母后呢。母后膝下有皇子,身份又足够尊贵,便由她来主持插簪好了。” “母后虽然是福禄双全之人。但先帝仙逝还不足三年,于礼制也是不合的。” 宇文赟的神态顿时有些不耐烦,落牌也重了几分,想必是没想到一个积极之礼要这么麻烦。光是一个插簪之人就这么多讲究。 周盈对及笄之礼也是有所耳闻。繁文缛节不必说,光是那插簪之人的要求就很讲究,说是要“全福人”,大体上就是夫君子女都有的女子才能算是全福人,可惜先帝去世连一年都不到,几位太后都不能出面参与,而唯一尊贵的皇后又没有孩子,堂堂嫡亲的帝姬及笄自然也不能从朝中命妇中寻全福人插簪。否则会让人觉得帝姬不受重视,日后许婚时也难找到好人家。 倒是可惜了。宇文赟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的母亲还是永巷中的宫人,自然够不上给帝姬插簪的资格,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女儿呢,若是女儿的母亲是个宫妃,到时候随便给提一提品阶,也勉强能算上全福人给清都帝姬插簪。 “寻插簪之人倒也不难,宫中有哪位后妃给陛下生育过的,只消陛下给提一提品阶,做个妃位便算是尊贵了,又夫君子嗣双全,给清都帝姬插簪也未为不可。” 此语一出,不用说宇文晴,连皇后都愣了,周盈看她们那副惊愕神情,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杨丽华许是看出了她眼中的不明所以,解释道:“如今宫中后妃虽多,但皇嗣却只有小皇子宇文衍一个,而他的母亲……” 宇文赟突然开口,沉声问:“他的母亲,是叫朱满月吧?” 杨丽华闻言一怔,点了点头。 宇文赟沉思片刻,道:“朕都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了,她如可还健在,又身在何处?” 看来真是忘了,竟然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杨丽华柔声道:“朱氏一直住在永巷之中,先前皇上给小皇子寻了师父时,臣妾想起她来,派人去永巷中看过了,倒还算好。” 宇文赟点点头,似乎对于朱满月的印象还很模糊,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对杨丽华道:“她既然生育了皇嗣,也算是有功劳,在永巷住了这么多年,先前的罪责也抵消得差不多了,如今皇子一日日长大,母亲出身不好对他也不是件好事,明日朕就传旨,将她从永巷接回后宫,你看该从美人开始封,还是给了旁的品阶?” 周盈听他这么说也是惊住了,照宇文赟话里的意思,是要给朱满月抬身份么?是为了清都帝姬的及笄之礼,还是为了宇文衍? 皇后略略思索一番,道:“朱氏诞育皇子有功,封为妃位也无不可,眼下宫中四妃位只封了‘德’‘淑’‘贤’,封朱氏为‘贵’妃,以她的身份倒也当得,只是她毕竟是在永巷中住过的,又是戴罪之身,初回宫室就封高位,怕会有口舌之争。” 宇文赟闻言微微冷笑:“宫里的口舌之争没有一刻安生过,也不多这一桩,倒是她待罪之身的事儿……得容朕再想一想。” 许是挂念给朱满月洗白的事儿,宇文赟有些心不在焉,又玩了一会儿他便有些坐不住了,带着福宫人先走了。周盈找了个借口支开宇文晴到后厨去给那个大厨偷师,自己则与皇后聊起了方才之事。 提起那事,周盈有些羞愧:“方才我是一时失言,竟然提起了她,我只当还有过其它的后妃为陛下生育过子嗣,哪怕是女儿也好,谁知这阖宫中生育过的竟只有朱氏。” 杨丽华依旧温柔如昔,没有因为她的多嘴而怪罪半句,反而宽慰她道:“皇子如今得器重,他的母亲也理应沾光才是,若是皇子的生身母亲在永巷中受苦之事被传出去,才是对陛下不利,不如借此迎回宫中来,倒还能博得个贤德好名声。” “既是接回宫中来,随便封个品阶便是了,娘娘为何还执意要给她求妃位呢?” 杨丽华笑笑,道:“我刚入宫时,朱氏还在宫中,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她并非是那种刻意去争抢的女子,还颇有些隐士之风,即便后来被贬斥到永巷中,也过得十分逍遥自在,虽是受苦受累,比起那些养尊处优的后妃却怡然自得的多,本宫很是羡慕她的自得其乐,不忍心看她再从低微的位分一点点的熬,况且只有妃位才有资格同皇子时时见面,他们母子分别这么久,既然能有幸回转宫闱,本宫也愿意做这趁人之美的事。” 宇文晴从大厨那里偷了师,回到紫微宫后喜不自胜的同她卖弄,大包大揽的将晚膳后的茶点给揽下了,让周盈等着尝她的手艺。 周盈原本对她的手艺还存了几分期许,等到舞月将一封信递到她手里时,她脸上的神情便没了刚回来时的轻松,待到将信看完,便连那尝尝宇文晴手艺的胃口都不剩了。 将信折了折放入袖中,周盈向舞月求证:“除了这封信,再没有别的话了么?” 舞月看她神情中有几分期许神色,不由垂下头低声道:“未有其他。” 周盈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素晓提着一只楠木雕兰花攒盒笑盈盈的走进来,对着周盈行了一礼,将攒盒搁在了面前的案台上。 “这是我家主子新制的点心,刚刚装好还热着呢,帝姬快尝尝。” “你家主子人呢,还在小厨中不成?” 素晓颔首:“主子说日前承蒙太史令大人来宫中驱鬼,才让她没被秽物缠身,如今打好了,便想亲自做些糕饼来谢过太史令大人。” 太史令这样的半仙级人物,在宫中人眼里通常是不能用世俗和铜臭来玷污的,宇文晴这个借口找得的确巧,旁人就算知晓了也是不能轻易用此事编出闲话来的。 攒盒中的点心模样做得十分漂亮,比起弘圣宫里的大厨尚有差距,但也算得上精致,但周盈相信宇文晴的下一锅点心,一定比眼前这满满当当的一盒子更要精致许多。 她不过就是捡了个边角料罢了,找书苑 .zhashuyuan.co 说到底还是跟容洵沾了光。 从盒中挑了一块藕粉梅花糕,想了想她又拣出两块平日里喜欢的豌豆黄来,而后将攒盒的盖子盖上,吩咐舞月:“你将这点心送去给元美人吧。” 春日暖讯将至,便是万木蓄势待发之时,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云阳宫外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梨树便冒出了青青的嫩芽,远远望去像是在枝桠上描了薄薄的一层淡绿色,隐隐的透着春日将至的风情。 眼下梨树林中,正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女子娇俏如春花动人,男子一身宫人衣裳,眉目俊秀,举手投足间却又显露出几分不属于寻常之人的气息。 此处人迹罕至,又多有梨树杂乱而生,若是站得仔细些,远远望去也不容易看出身形来,二人看似随意却又透着几分谨慎,尤其是男子,几乎将整个人都藏入了梨树后,正侧耳认真的听女子说话。(未完待续。。) ... ... () 第30章 软禁 “这桩贪墨案本就疑点重重,先前我担心不过是怕陛下不将此放在心上,随意交由哪些糊涂官员来督办了,要知那些官员多是官官相护的,若是其中有谁走了人情关系,我父亲定然一辈子都脱不了身了,老天有眼,陛下亲自督办,应当会还父亲一个公道的。” 宇文赟听着她感慨,半晌才道了一句:“朕……皇上在旁人口中一贯是个昏庸不羁之人,你倒不担心他会错断致使你父亲落罪,这可是死罪。” “我确实担心,但也无甚用处,况且皇上并非不读圣贤书不明天下理之人,你且看他插手此案后查出的那些东西,便知他并非是旁人口中的昏庸无能之人。这天下并不是人人都能做自己喜欢做之事,但若做得不是自己喜欢之事,想要勉强着做好也是一件难事。容我说句僭越之言,这天下最身不由己的便是身在这皇家中的人,表面上各个雍容华贵,但内里的苦却是对谁也不能说的。况且先皇慧眼如炬,必然不会选一个草包来继承江山,皇上做不成先皇那样的圣君,也不一定是他才疏学浅使然,想必只是他志不在此,勉强为之罢了。” 宇文赟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时语气中蓦然多了几分紧张:“你志不在入宫为妃,若是有一日……我说得是若是,有一日皇上非要让你为妃,你也会因勉强而消极为之么?” 元美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今日怎么了,往日你可从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鸟飞风过的林间突然响起一声脚踩在树枝上的清脆声响,打断了二人间的对话。 元美人分外镇定的上前一步,宇文赟则顺势悄悄退入一颗大梨树后,遮挡住自己的身形。 来人是云阳宫的宫娥。 元美人松了一口气。 “美人。紫微宫的千金帝姬送了一只攒盒来,说是给美人的。” “里面都是些什么?” “回美人,是一盒子点心,样式精巧,听来送的姑姑说都是新出的,帝姬让送来给美人尝尝鲜。” “哦……先放着吧,等我一会儿回去再说。我还要在这里静一静。你也回去。” 宫娥应声,快步向林子外走去,等她的身影进了云阳宫大门。宇文赟才从树后面走出来,蹙眉看着云阳宫刚刚掩上的大门。 “你与紫微宫的千金帝姬也有交情?” “算不上交情,只是她为人不错,在宫中对我多有照顾。一来一去便相熟了。” 宇文赟眉头微皱:“我听说千金帝姬很得皇后娘娘欢心,六宫之中从妃嫔到美人都与她关系不错。倒也是个能人。” 元美人没听出他话里的其它意味,只点点头道:“虽我与她交往不多,但她生性良善又好行乐施,这样的人自然是人人都愿意与之相交的。人缘颇好也不是怪事。” “做个点心都能想着送你,的确是个心细之人。” 元美人赞同的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便顺便向他求证真假。 “听说陛下也很是喜欢千金帝姬,会不会将她收做宫妃?” 收做宫妃? 宇文赟不由自主的又皱起眉头。 先前见她是个清灵美人。他确实动过这样的心思,但她身上那股天生的异香却很让他望而生畏,时日长久,他亦早就没了那个心思,只是觉得她见识颇广,又会玩乐,才施以厚恩罢了。 难道宫中都在谣传他要将千金帝姬收做宫妃么?简直是胡闹! 宇文赟有些不悦开口道:“应当不会,千金帝姬是要远嫁突厥的帝姬,又怎会被随随便便的收做宫妃。” 元美人对此嗤之以鼻:“听说先前也有待嫁帝姬入宫的,也不是没被宠幸过,你拿这话唬我未眠也太小瞧我了。” 宇文赟吃了瘪,却被她堵得没有还口的理由,只得默默的忍了。 “其实我倒不希望她成为陛下的后妃,远嫁荒蛮之地虽然辛苦,但做陛下的妃子比之又能轻松到哪里去呢……你看这宫里的人个个风光无限,说到底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也总会有例外的。” 元美人闻言但笑不语,笑盈盈问他:“紫微宫的点心一向口味不错,要不要我包些给你尝尝?” 见对方拒绝,她也不强求,抬头看了看日头不早,只怕再待下去又会有宫人出来寻她,便同他告了辞,款款往云阳宫去。 得了太后的召,周盈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妥当,赶到天兴宫去陪着太后用完膳,虽然已经见过这位贵人几面,但像这样近距离的在一起用饭倒还真是头一次。 周盈只觉得自己万分紧张,一路走来小腿肚子都一直在打哆嗦。 来天兴宫陪太后用膳的不只有她,还有皇后和皇帝,自然还有那位因丢了玉佩而忐忑不已的小帝姬清都,名为宇文菱,因出生时正逢菱角初上,先皇才以此字与之为名,也因先皇生前喜食菱角,宇文菱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女儿。 周盈一如正殿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品茶的宇文赟腰间缀着的那块玉佩,便侧目朝舞月使了个眼色,不过是这一瞬间的事儿,她便错过了宇文赟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即便是在接下来冗长的用膳中,她的心思也是七分在太后,三分在玉佩,没有注意到今日的宇文赟似乎格外的沉默寡言。 午膳之后,又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等到太后去午睡时,皇后便自发留在宫中督促着宫人准备太后晚上的膳食,周盈同清都帝姬说了几句话,同她约好什么时候到紫微宫去玩后便同皇后告了话,想要先回紫微宫去,结果刚刚走出门口就被人叫住了,转头一看,竟然是皇帝身边的那位福宫人。 在福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天兴宫外的一处花园中,看着负手而立的宇文赟时,周盈突然莫名的有几分紧张。 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面对面打牌都没觉得如何,怎得眼下只看到个背影就觉得有些不安呢,莫不是这几日倒春寒,她染上风寒才心里发慌? “你入宫的日子也不短了,只是中间隔着一个年节,朕忙着前朝之事,倒是忽略了你和青城帝姬,日前突厥那里传了信来,约莫会在八九月分入朝迎亲,青城帝姬比起你应当还会再早上几月。毕竟是远嫁的帝姬,嫁出去之后代表得就是北周皇室的颜面,丝毫都马虎不得。这几日朕已经细细想过了,打算派四个女官去紫微宫,专门教导你和青城帝姬规矩和大婚的礼仪,至于你们大婚时的嫁衣确实也该着手准备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不少时日,从今日起你们和青城帝姬便安心待在紫微宫中筹备吧,若非有紧要的事情也不必出来,在你们筹备期间,其它后妃也不必去探望,以免有所干扰,你们只消静下心来将这一件事做好便可,后宫的其它事情就不必再操心了。” 这番话无异于一个晴天惊雷,让周盈惊愕不已。 不许出紫微宫门又不许旁人来探望,这难道是要软禁她们不成? 为什么突然就要软禁她们,难道是她们做错了什么,还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周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紫微宫的,眼下她脑中已经乱作了一团,直到身后紫微宫的大门被缓缓合上,门扉碰撞发出那一声低沉的闷响,她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眼前面色各异的宫人。 宇文晴最先迎上来,拉住她的手一起进到了殿中。 直至坐下身,周盈还在恍惚中,宇文晴与她对面而坐,一脸担忧的看着她,伸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周盈没伸手去接,她索性将茶盏塞到她手中,推到她唇边。 温热的暖意顺着光润的杯身渗入皮肤中,找书苑 ww.zhaoshua 周盈下意识的双手捧着那杯茶浅浅的喝了一口,茶水入喉分外清爽,她不由又连喝了几大口,直到将那杯中水饮尽,才如释重负的搁下茶杯,呼出一大口气。 “你可好些了?方才那副样子可吓坏我了。”宇文晴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挨着她坐下。 “方才福宫人来传旨,陛下不许我们随意出紫微宫宫门,还派了四个女官来,说是打今儿起就住进这紫微宫,教授礼仪,直到咱们出嫁为止——皇上这是不是在找借口禁足我们,可我们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被囚禁在这紫微宫中?” 周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本想来安慰安慰宇文晴,然而那勉强的笑容却看得宇文晴心惊胆战,愈发觉得这次真是要大难临头了。 “有女官来也是好的,宫中女官博闻强识,跟着她们定然能学到不少有用东西,听说蛮夷之地不论是习俗还是素日生活都与中原相差甚远,能早些学一学,日后嫁过去日子也不会觉得太难熬。” 宇文晴闻言蓦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仿佛突然不认识她一样。(未完待续) 第31章 故人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你这是怎么了,从前你从来不会说这样勉强的话的,你这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你想让我相信紫微宫没事,可你自己信么?” 宇文晴字字珠玑,敲打在周盈心上似乎还带着清脆的响声,每一声都分外清晰,她不由后背一僵,喉头打结,再也说不出话来。 的确,这次紫微宫当真的遇上事儿了,还是大事。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宇文赟,或是有谁在暗中改变着宇文赟,促使他做出着一系列不合常理的举动,但她清楚明白:倘若宇文赟的禁令一直不撤销,她一日走不出紫微宫的大门,越歌和赋儿就会一日比一日危险。 帝姬禁足等同于后妃入冷宫,若是她一直被困于此而不能自救,时日长了就会变成独孤夫人的一颗弃子,独孤夫人并不是缺棋子,没有了她还会有更新更有手段的人入宫接替她的使命,而作为一颗弃子,她丢掉的或许不仅仅的自由,还有可能是自己以及越歌赋儿的性命。 狡兔死,走狗烹,斩草除根向来是保守秘密最稳妥的方法。 紫微宫里的晚膳一向是由自己宫里的小厨单独准备的,比不得御膳房里的精致铺张,但胜在每道菜都是喜欢吃的,早膳两样粥,一甜一咸,酱菜和拌菜各三四碟,佐以豌豆黄,小汤包,绿豆糕和梅花饼,清淡宜口。午膳是六菜一汤,汤是一贯咸鲜口味,菜则是三荤三素,晚膳于午膳差不多,唯一差别就是不上主食,菜中的荤菜降为两道,粥则是软糯的白米粥。 宇文晴初来紫微宫时有些吃不惯这样清淡简单的菜式,后来才慢慢习惯的,眼下对着面前的鱼肉荤盘,她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 周盈正在安静的喝着一碗清粥,这还是用小厨剩下的米单熬的,小厨每日的食材都是由御膳房那边的王姓宫人挑新鲜的送来的,瓜果菜品都只紧着当日,唯有米面尚有些存余,却也不多,宇文赟的命令下得急,王宫人的东西还没来及送进来,宫门就被关上了,守门的宫人说以后紫微宫里的一日三餐就都交给专人来送,言下之意便是让她们死了出宫门的心。 若说先前还存有几份幻想,眼下就是幻想彻底破灭之时。 宇文晴有些烦躁的在正殿中走来走去,那四个指派来的女官如门神一般立在门口,安安静静的,只有在教授礼仪时才会开口,其余时间就像是哑巴一样,根本不可能从她们口中打听出什么来。 周盈正在温习今日女官教授的课业,《女则》《女戒》她早就读过了,郑恒给她找的那个女先生讲起这两部书时可比这宫中的女官生动许多,她一贯记得快,今日不过算是温习温习,眼下她正全神贯注的照着女官给出的示例描花样子。 虽然开了锦云衣阁,但描花样子还真是头一次,女官说明日开始就要学拿针和针法,从前看着越歌和赋儿穿针引线她只在一旁啧啧称奇,现下有免费的机会,倒不如踏踏实实的学一学试一试。 况且这还真是个打发时日的好法子。 描完了花样子,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宇文晴早就耐不住寂寞回寝殿去了,周盈在桌案前伸了个懒腰,将描好的花样子一叠叠放好,回寝殿去休息。 比起宇文晴,她的确淡定的多,只因她心理清楚:紫微宫的大门能挡住帝姬和宫人,却挡不住秦关和舞月,她被困住了,但关于宫里的消息还是会源源不断的流到宫外,传入郑恒的耳中。 眼下她暂时没有能力自救,就看郑恒有没有法子,若是他有上策,她自然乐于配合,若也是束手无策,她这边再寻方法应对也不迟。 紧闭殿门,周盈这一觉睡得依旧安心,只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好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闪过,有时像是电影的慢镜头,有时却快得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最后她莫名其貌的骑在一匹马的背上,颠簸之中她垂头看了一眼枣红色大马在风中飞扬的鬃毛,再抬头,眼前却是一片豁然开朗,仿佛是走到了山巅之上,而后那匹马纵身一跃,带着她一同跌落入深不可见的崖底。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云雾缭绕,急速的坠落之中想要睁开眼睛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她费力的将眼睛睁开,却在那浓浓的团云之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卢修远! 周盈顿觉头皮一阵发麻,云雾中那张俊秀如神祇的脸却是微微一笑,薄唇张合间有声音穿透云层落入她耳中,如同在耳边诉说一般清晰。 “我等了你许多年……留下来陪我吧。” “不——”周盈惊呼着坐起身来,额头上的冷汗随着她的动作滚落入脖颈里,身上的寝衣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片,黏在皮肤上,很是不舒服。 原来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周盈松了一口气,伸手撩开纱帐,想要去柜中取一件新的寝衣换上,然而纱帐刚撩起一掌宽的缝隙,她整个人却僵在远处,说不出话来。 彻夜长明的蝴蝶宫灯前,一袭如修竹般的身影正立在那里,灿若星辰的眸子与她略显惊慌的视线于半空中相遇,渐渐的透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望着寝殿中蓦然多出的男子,周盈没有张皇失措的缩回纱帐后,反而分外淡定的将那碍眼的纱帐直接撩开,踏着睡鞋只着一身寝衣缓缓走到他面前。 “果然是你——兰若。” 被点了名字,兰若依旧笑得从容:“我以为你会忘了我,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了。” “人皮面具能遮掩住容貌,但却遮掩不住身上的味道。” 她从来不会费心力去记那些不需要记忆的人,却单单的记住了眼前的这个奇怪男子,或许是他太过特立独行,又或许越是不想记得却越是不容易忽视。花园中遇到的那次,他戴着人皮面具堂而皇之的走在容洵身边,虽然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擦肩而过时他身上透出的淡淡香气却让她的脑海中顷刻间印出了一个人。 下意识的回首望去,那人却像是有感应一般,也回过头来望她,四目相对间那似有若无的笑意让她心中蓦然震颤不已,几乎是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催促着宇文晴离去。 事后周盈本想让秦关去查一查此人的身份来断定自己的猜想,但末了却又没开口提起此事,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不是她不疑惑,只是她心理有个奇怪的想法:若他真是兰若,那就一定会来找她。 看他施施然自己寻了地方坐下,周盈皱了皱眉头,在他对面落座。 “你为何会入宫,是她派你来的么?” 兰若饶有兴趣的反问她:“你觉得呢?” 周盈没兴趣同这个一贯不露深浅的家伙打哑谜,但他既然是杨坚的儿子阿么的哥哥,那应当就是杨家派他来的。 杨坚果然是不打没有准备的账,独孤夫人也的确当得起随国公夫人的角色,这夫妻两个夫唱妇随,夫人安插了一个她来做眼线,随国公就把自己的亲儿子给弄进来,这算是不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典范么? 思及此,她更笃定了:兰若今日来找她,应当是为了她被皇帝禁足之事,怨不得郑恒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原来是宫里还藏着一个兰若,他自然不着急。 “你既是皇帝如今的宠臣,便告诉我为何我会被禁足于此。”宇文赟的命令来得就像是突发奇想一样突然,让她连个准备都没有,若是想自救,她必须得弄明白究竟是谁在她背后捅了这一刀,才让事情发展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兰若闻言没有立即作答,隔了好久才悠然道:“是我。” 周盈一时没听明白,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你被禁足紫微宫,是我向宇文赟告的秘,不止是禁足,明日青城帝姬就会得到旨意搬出紫微宫,这里会有新的宫人来侍候,后日晌午之前,我会搬进来。” “你说什么?!”周盈几乎是当即跳了起来,找书苑.zhaosuyuan 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安坐于眼前,一派云淡风轻的俊美男子。 “你为何要让他禁足于我,是我碍到你什么事了么?若是如此你只消提前同我打个招呼便是,我自然守在宫中不出门半步妨碍你,何至于如此!” “的确不至于,但有句话叫‘防患于未然’,况且今日之事,若是落在你手中,想必也会想方设法的将我囚禁起来,将心比心,倒也不算过分。”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却让暴躁的周盈几乎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的确,当初想起他的种种异常时,她确实有过类似的想法,防患于未然,兰若只是将她禁足在了紫薇宫中,而她当时设想的,却是将他的生死都直接抛给郑恒去决断。 说到底,兰若还是为她做了些考虑。 可——他们不应该算是同盟么,这样背后捅刀子又算怎么一回事?r1152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32章 移宫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你不必如此疑惑,我囚禁你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不会伤到你分毫,况且……我们既是敌手,总该拿出点敌手的样子来才是。” “敌手?” 兰若忽而笑了笑,伸出食指在她惊愕不已的脸颊上轻轻刮擦,被她不悦的闪开后,他才收回手施施然道:“是了,我一向是同郑恒做对的,入宫之前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同郑恒作对,便是同独孤夫人作对,儿子同母亲作对,还是事关社稷的大事,天下有这样的道理么? 她越是疑惑,兰若越气定神闲:“这其中的关窍你无须知道,不过是些深宅闲话,知道了也无甚用处。” 周盈最是讨厌在自己心急如焚时,旁人却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就好像这世上的所有事他都已经看透,乾坤尽在手掌中,只是百无聊赖的把玩把玩而已。 她的语气不由冷下了几分:“你这般坦然相告,就不怕我会将你的身份告诉皇上?纵使你和郑恒作对,但你毕竟是杨家的人,据我所知从先帝起就对你们杨家有所怀疑,当今皇上虽然算不得什么明君,却也该明白何为养虎为患,你就不怕他会索性借此事将你们杨家全都诛灭了?” “你不会告诉他的。”兰若笑容依旧,对着她的恼羞成怒,愈发坦然:“越歌和赋儿也在杨家,如今就住在阿么的那处宅院中,如你所说,杨家被诛灭,覆巢之下又岂会有完卵?” 周盈眯起眼睛,猛得站起身来:“你也在用她们来威胁我?” “不是威胁你。只是让你审时度势罢了。况且你将人看得太简单了,先帝是毋庸置疑的明君,但三个儿子中他偏偏选中宇文赟来继承皇位,你以为会是什么原因?” 宇文赟能当上皇帝的原因周盈确实没有仔细想过,当初宇文赟即位的时候,阿么还对此颇有微词,觉得他难担起北周的天下。而她对此事却很是坦然。能不能担起天下她倒没考虑过,只是后世一代代流传下去的史书中都是这么记载的,耳濡目染后早已成了她心中的铁律。若是当日登基的不是宇文赟,想必她才会以为是天下大乱了。 况且她对北周的了解并不多,她一直以为先帝宇文邕是只有宇文赟一个儿子的,此时早就没有了禅让制能者居之一说。若是只有一个儿子,就算是个酒囊饭袋。为了这一脉兴旺,也会将衣钵传给他的。但若如兰若所说,宇文邕有三个儿子,总不见得三个儿子都是一样的货色吧。宇文赟已经奇葩到了极致,难道是那两个连他都不如,所以宇文邕才会从从瞎子里挑了个瞎得轻些的。传了皇位?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连生了三个个顶个都是混蛋。这几率也太低了些。 兰若犹是那副表情,周盈却突然由此联想到一种她从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难道宇文赟的昏庸,是他自己装出来的? 史料上关于宇文赟的描述,多半是与他英明神武的老爹宇文邕比较下来的各种不成气候,以及五后并立的荒唐风流,千年时间里流传下来,真的假的都只剩下几个生硬冷冰的文字,就成了后人瞻仰前人用以参考的所谓历史。 但她似乎忘了一点,历史,也都是由人做记录的,而且多半是由后代人来记录的,一个朝代的衰败必然是被另一个朝代的取而代之,王朝之间的兴盛衰减,后者取代前者,说好听点叫替天行道将天下社稷视为己任,但若说难听点,不过是谋朝篡位而已。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篡位之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篡位,他们只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前主昏庸”“天命所受”一类冠冕堂皇的词语来加以解释,就像《封神榜》中对于武王伐纣的举动解释为“纣王昏庸无道,宠幸贱妃,滥用佞臣”,武王是天命所受这才揭旗而反,最终攻入朝哥结束了纣王的无道统治,但在后期的研究中,史学家们却发现了截然不同的成果,那个迷惑了商纣王的狐狸精妲己自然是后人杜撰出的角色,但商超的地位确实比后世想象的要高,纣王的王后甚至还参与到了朝政中来,并非胡乱干涉,而是实实在在的帮辅,听从良言是一个君王维护统治的必由之路,然而后世史料中却将纣王此举归为“听妇人言”,算一宗罪,而商朝人本身的好酒,则又称纣王身上“酒池肉林”的一笔污点。 说到底,前人已死,朝代已灭,如此锲而不舍的抹黑,不过是在混淆视线,让不明真相的后世之人看到所谓的“顺应天意民意取而代之”,而不是谋朝篡位的丑闻。 由商朝之事再看如今的形势,一直对历史深信不疑的周盈也不禁被兰若的那句话动摇了:或许宇文赟本就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般昏庸无能,昏庸可能只是他故意装出来麻痹对手的手段,相反他很有可能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而他的早死未必是“纵欲过度”,可能其中还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深宫秘闻,他死后没多久,杨坚披上龙袍摇身变为天子,不仅接管了北周,还一手决定了留给后世之人的史料上对于宇文赟的描述。 宇文赟被写得越昏庸无道,他的篡位之名就越能被洗白一清,成王败寇,便是这样任人宰割的后果。 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周盈突然有些后怕:那个一直被她当做没有脑子好糊弄的皇帝,其实一直是在用一副“昏君”的面孔来麻痹世人,她以为自己用些小把戏来糊弄住了他,其实落在他眼中,说不定早就是她被禁足在此的累累罪状。 真是她大意了,如兰若所说那般,她将人看得太简单了。 先前那股无名火早已熄灭。周盈深吸一口冷气,重新坐下身来。 兰若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只小香炉,投了两颗香饵进去,点燃。 袅袅香气似乎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周盈有些不安的心情在这香气中渐渐平静下来。 兰若笑笑:“这香饵的功效很是不一般,只消一闻便能让人宽心无忧,这宫中忧心之人不在少数。若能得了这样的宝贝。必然会欢喜无比的。回头我多送你些,你拿去送人,做个人情再妥当不过。” 周盈瞥了一眼那炉中明明灭灭的香料。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思的往后靠了靠,离那白烟远些。 “这里面,不会下着什么毒吧。” “别人的会有。留给你的不会。” 兰若承认得很是自然,倒让她无话可说了。 周盈突然萌生出些许破罐子破摔的颓废想法。她本就不算什么聪明人,无非就是靠着点小聪明立世,这里的人比她聪明缜密的不知有多少,论心机她玩不过。原本以为还有“知晓未来”已做傍身,如今也被证实可能只是后人歪曲,让她突然有种前路茫茫的感觉。 香饵燃了快一半。兰若才站起身来,像是要走了。周盈也没有送他的意思,任由他自己走到门口,门开了半指,他却又折返回来,居高临下的立在她面前。 她依旧坐在那里,几乎整个人都被笼在他的阴影之中,这样的场景倒像极了他们如今的局面。 “禁足之事你不必担心,你入宫的目的不过是保护皇后的安危,皇后稳妥,宫外的人就不会有事。宇文赟不会再打皇后的主意,你只管高枕无忧便是,至于其他的……”说到这里他轻生笑了笑,没有往下说。 周盈却有一种被人轻视的愤怒。 他的意思,是说她不必插手,也插手不上么? 她不由有些气结。好好好,这天下是你们这些聪明人的,将人玩弄于鼓掌中就像把玩物件那么简单,那就由着你们去折腾好了! “我晓得了,你们的那些破事,就是求着我我也不愿意掺和,你走吧!”说道最后她语气很是不好,几乎是在驱赶。 兰若也不恼,只是淡笑着看她薄怒的神情,末了伸手指了指挂在她身后墙上的一副字画:“这副字不错,我看着很是喜欢,明日青城帝姬走了就让人挪到西偏殿里去吧。” 那副字是周盈自己闲着没事写的,挂在内室中玩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他既然要就让他摘走算了。 “明日就挂上,你快些走吧,别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真是恼了? 兰若唇边笑意愈发清晰,看着她盛怒时愈发晶亮的眸子,忍不住又施施然留下一句让她抓狂的话。 “今日我便先告辞了,咱们来日方长。” 如兰若说得那般,第二日一早福宫人就来紫微宫中传了圣旨,宇文晴规规矩矩的接了旨,那厢福宫人笑得分外亲切:“天兴宫那里已经收拾妥当,帝姬还是住原先的那个寝殿,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带来几个宫人帮着帝姬移宫,早膳过后帝姬正好动身。” 早膳两人都用得心不在焉,一墙之隔的西寝殿里乒乒乓乓的响动不绝于耳,宇文晴发泄似得的虐待着手里的馒头,将它捏得面目全非,那厢素晓从外面走进来,刚开口叫了一声:“帝姬……”紧接着眼前一花,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擦着她的鼻尖飞出去,吓得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脚下突然猜到了什么软绵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半个变形的莲花枣馒头。 周盈拉住突然从案台前站起身的宇文晴,找书苑.hshuyuancm 一边吩咐吓傻了的素晓:“有什么东西你们自己收拾就是,装置妥当,别弄丢了就成,快下去吧。” 宇文晴挣了好几下都没挣开她的手,只得恨恨道:“你快松开我,我倒要去问问陛下,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对我们这样,禁足了不说,竟然还要移宫……究竟是谁在背后说了我们什么坏话,宇文盈你松开我,难道你要救这样任由陛下误会下去了?” 周盈闻言果然松开了宇文晴,一脸严肃神情看得宇文晴一愣,气势明显矮下去半截。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再开口时俨然没了先前的气焰,反而有些底气不足。 周盈索性坐会到案台前,继续喝方才没喝完的那碗粥,连喝了大半碗才开口问她:“你怎么还不走,难不成还等我送你去正阳宫?咱们虽说素日里关系不错,但这种送死的事儿还是不必拉着我一起去了吧,我可不想跟你做垫背。”(未完待续) ... ... () 第33章 镇宫之宝 “你这是什么意思?”宇文晴听她这样划清界限的话,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周盈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又盛了一碗粥,两指拈着白净的瓷勺在里面缓缓搅动,似笑非笑的反问她:“你说我什么意思?你以为皇上是什么人,当初皇后娘娘好险就被他一剑刺死了,这还是他的结发妻子呢,你算什么?你想去质问皇上,用得是什么身份,一个被用来和亲以巩固社稷缓和与蛮夷关系的帝姬么?” 她这话说得尖酸刻薄,表面上是在嘲讽宇文晴的不自量力,然而内里又岂不是在嘲笑自己的任人宰割。 宇文晴不是傻子,她很轻易的便听明白了周盈话里的意思,脸色也由愤怒时的绯红慢慢变回原本的颜色,继而长叹一口气,坐回到她面前,继续用着不甚可口的早膳。 周盈给她也盛了一碗红枣米粥,宇文晴伸手接过,忍不住问了她一句:“陛下的禁足只针对紫微宫,挪出去之后我便解了禁足可以如寻常一般自由出入,你可有什么人能求,我可以帮你去带话的。” 周盈摇摇头:宫中人人自危,又怎会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她唯一觉得有些可惜的是,先前元美人来求她是事恐怕是要办不成了,元美人求她帮忙在皇上面前露脸,想要以恩宠来将自己蒙冤入狱的父亲从牢中救出来。眼下她施展不开拳脚,自然也帮不上元美人什么,而放眼宫中,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能来帮她。 拉着宇文晴的手,周盈分外真挚叮嘱她道:“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最近很是不寻常,你虽逃了禁足,却要加倍小心,囚禁了,这宫中就只剩下你一个和亲的帝姬,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要落在你身上……容洵那边还是不要见了,纵然是心向往之,也没有性命重要,你说对么?” 宇文晴垂眸,半晌默默的点了点头,那厢便有人在门口禀告,说是东西已经收拾妥当,可以动身了。 周盈从锦垫上站起身来,顺便拉了宇文晴一把。 “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宇文晴的东西不少,浩浩荡荡的一排宫人,来回搬了好几趟才搬完,在这过程中周盈始终站在门口同她有一句每一句的聊天,等到最后一点东西搬完,福宫人便过来催了。 挪回了天兴宫,宇文晴就不算是紫微宫的人了,皇上说过不许外宫之人来探望,她如今也被算到了这个“不许”里,虽是面色不悦,却也只能听从形事,走得时候忍不住紧紧的攥了攥周盈的手,直走到宫门外时还频频回头,就好像一出宫门外,她们两个就再也见不着了一样。 宇文晴搬走了,紫微宫顿时感觉空落落了一半,仔细想想,从入宫以来她也就自己在这里住过几天,之后的日子便有了宇文晴在紫微宫里叽叽喳喳,眼下一下子变得这么清净……周盈站在西偏殿门口看了一看里面有些杂乱的物什,低低的叹了口气,连午膳都没用就直接午睡去了。 一觉醒来,耳中似乎听见有些不同寻常的异动,她一个机灵从床上坐起来,三两下穿上外裳便快步向外走去。 院中不知何时又来了一群人,正在源源不断的往西偏殿里搬东西,周盈快走两步绕过梅林,随手抓了一个宫人问话:“这可是青城帝姬的东西?” 那个宫人慌乱中行了一礼,这才挪揄道:“不是……这是天师大人的东西……” “天师大人?那是谁?” “就是太史令大人的师兄,陛下刚封他做了天师,天师大人说紫微宫人杰地灵,有宝象之气,所以就搬来镇宫了……” 镇宫?他以为自己是大门口的辟邪狮子! 周盈立刻意兴阑珊,随手又招了那宫人:“你随我来,我有东西要送给天师大人做见面礼。” 带着那有些懵头懵脑的宫人入了自己寝殿,周盈指着墙上的那幅字吩咐他道:“摘下来吧,挂到西偏殿去。” 宫人战战兢兢的踩着桌角爬上去将字摘了下来,又战战兢兢的高了辞,他走了之后周盈往床上一倒,偏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墙,又别过眼来。 她不喜欢同兰若打交道,从前是觉得他举止轻浮看不过眼,而今则是觉得他深不可测避之不及,将他要的给他,非必要情况下不要碰面,这是她接纳与他共处一个屋檐下的底线,他是聪明人,应当能明白她的意思,少来叨扰才是。 又睡了一个回笼觉,周盈慢悠悠的爬起来,本想到院子里去走走,想想又算了,顺手抽了一个花样子开始尝试着配线,以此来打发因被禁足而显得格外漫长的时间。 她以为自己足不出户,便能和兰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但她显然是低估了兰若的赖皮程度。 晚膳时她让舞月将饭菜挑几样送到寝殿来,结果舞月的确把饭菜送来了,但紧跟其后同来的还有一个她很是不想看见的人。 周盈不禁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的寝殿也就是我的闺房,你总该读过百家书吧,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舞月,将他撵出去。” “我又未对你如何,何谈授受不亲?何况男女之间避嫌,不过是怕相互之间有了杂念生了畸恋坏了规矩,在下对帝姬并无半分杂念,坦坦荡荡何须避讳,帝姬如此在意,莫不是对在下心有杂念?” 他轻巧的几句话就把她的大道理给歪曲的不成样子,周盈气得了不得,恨恨的看他一眼,心中懊恼怎得以前就没看出他是这样的人! 不对,以前她就曾当着他的面断言过他不是好人,只是如今还要再补充上一句,他简直就是个无赖! 舞月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尴尬,周盈看见她脑子清明了许多,索性直接闭了嘴,示意舞月将食盒提进来摆在案台上。 看舞月的神情,应当没有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兰若,这不禁让周盈又打了个机灵,抬眼扫了兰若一眼。 他今日是戴着人皮面具的,易容后的容貌比不得他原本的容貌,却也算得上的文雅秀致,即便她心中明白他脸上有易容,却也找不到半分接口的痕迹,这便证明了她确实是个外行人,看不透其中的玄机。 可舞月是内行人,她和秦关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能听风辨人见微知著,能将这两人都蒙蔽过去,这该是多么强大的伪装啊。 其实就算舞月没看出来,她也完全可以背着兰若悄悄将他的身份告之,但事到关头她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这个口,不是有意维护兰若,只是她觉得:这兰若和郑恒甚至独孤夫人其实都是一路的人,好得不纯粹怀得不彻底,与其将自己的立场划归独孤夫人去告密,还不如让他们自己捉对厮杀,她就保持住中立,看他们怎么内讧。 说到底这都是杨家的家务事,由得他们自己去解决就是,反正这天下早晚要姓杨,可不管姓杨还是姓宇文,都与她周盈无干。 想到这天下的归属,周盈拿竹著的手突然顿了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从坐下就一直在她对面以一派优雅姿势用膳的兰若——他现在的名字还叫兰若,入宫竟然都不用假名,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几年之后杨坚废了幼帝宇文衍,自己当上皇帝,他的大儿子做了太子,却又在独孤皇后的坚持下被废黜,而后小儿子继承了皇位,还传旨杀了自己的大哥。 隋炀帝杨广杀了大哥杨勇。 阿么杀了兰若? 会有可能么,阿么会是那种弑兄夺位之人么,而兰若,素来深不可测的兰若,他会这样容易就被一道假圣旨杀死么? 周盈越来越怀疑那些所谓历史的真实性,这其中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怀着心思用膳,食不知味也是必然,但兰若似乎胃口很好,周盈只吃了极少的一点,他却用得很香,好像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若是表情再陶醉些,周盈会怀疑他除了故弄玄虚外,身体里还藏着吃货的基因。 从来到北周一直到现在,找书苑 .zhosuyuan大大小小的饭局经历了无数次,还从没碰见过胃口好到这样没心没肺的,不由又多瞟了正在喝茶的兰若两眼,又顺着他露出衣衫外如玉一般的脖颈往下扫了一眼他修长是身形,不由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白吃这么多东西连个肥肉都没有,糟蹋。 对面的兰若突然放下茶杯,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你该不会正在心里骂我吧?” 周盈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故作镇定的回了他三个字:“想得美。” 兰若微微一怔,继而分外妖娆的笑了起来。 周盈身上的汗毛顿时立了起来,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笑容,勾魂摄魄的,像极了某些特殊场所里那些举手投足间都妖娆无限的花魁娘子。 她不由想到了近来在宫中听闻的一些传言,关于宇文赟单独将他留宿在连后妃都不曾住过的正阳宫的传闻…… “你……与皇上……你们……恩?”r1152 第34章 妨碍 兰若应当对宫中似是而非的留言有所耳闻,当即便明白了她所指什么,气定神闲的将嘴里的茶咽下去,回给她四个字:“不是断袖。” “哪个不是?” 话一出口,周盈就后悔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说不是断袖,肯定是他不是,若宇文赟不是断袖,难道还有人能勉强的将皇上掰弯了不成,一定是宇文赟看上了兰若,强行将兰若给掰弯了。 原来他还是个受害者,真可怜。 周盈本想同情一下,但那笑容里的幸灾乐祸却怎么也止不住。 兰若瞥她一眼,悠然道:“都不是,住在正阳宫不过是方便行医,我在给他治头风,自然要留在最近的地方,以便头风发作之时好及时应对。”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反而搬到紫微宫来?” “现下他的头风已经好了大半,不需要随时留在那里,只需每日按时用药便是,我呢,也就趁机搬出来躲个清闲。” 宫中空闲的宫殿这么多,你躲个清闲为何还要挑有人住的地方来躲? 周盈撇撇嘴,监视就直说好了,既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假意做什么伪装。 她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无条件的傻,由得他三言两语的糊弄。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她好险没被宇文赟给收入后宫,靠得还是兰若在她身上施得那道香,宇文赟似乎真的颇有手段,放眼长安城这么多人,他却能这般精准的找到那个最能治愈他顽疾之人,看来他确实只是个伪装的草包。城府还深的很。 得偿所愿的让他在自己寝殿中用过晚膳,周盈搁下茶杯的同时面容也冷峻下来,刚想开口下逐客令,却被兰若抢了先机。 “正殿东侧的那处书房给我用吧。” 没见过鸠占鹊巢还这么得寸进尺的,周盈当即没好气的拒绝他:“那是我的书房,你要是想要书房,西侧还有一间花房。腾出来给你便是。” 说完了她又开始后悔了。自己竟然还给了他一步退路,应该直接没有余地的拒绝才是,辟给他一间书房。就感觉这个人好像真的要在这常驻了一样,让她很是郁闷。 “哦,忘记与你打声招呼,花房已经放满了。我去看了看,只有你书房里空阔的多。我已经让人将带来的书都安置在架子上了,又搬进了一张书案,搁在了北窗下,一南一北。相互间也不妨碍。” 周盈听他气定神闲的在那里马后炮,肺都要气炸了,忍不住敲着桌子道:“做都做了。还过来说什么,还说什么不妨碍。你已经妨碍到我了!” “是吗?”兰若竟然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就好像才知道妨碍到她一样,继而又换上一副同情的表情,很是假惺惺的对周盈道:“那你还是慢慢习惯的好,日后要妨碍你的地方恐怕会更多。” 天兴宫是宇文晴入宫后最初的寝殿,她搬去紫微宫后,那里便空置下来了,后来宫中纳入了不少新人,大部分寝殿都被安排着住上了人,但天兴宫名义上还是青城帝姬的,便一直没去做打算,太后此番回宫住得时日不常,重新修整宫室既费时日又派不上多大用场,实在没有必要,于是就把闲置一时的天兴宫又给简单的收拾了一番,给太后做暂时落脚之处用,清都帝姬也跟着太后住在那里,眼下青城帝姬又挪宫回来了,寂静多时的天兴宫一时热闹到了极致。 其实宇文晴心里很是不愿意同太后住在一个宫室里的,对于太后,她始终存着一种搁置不下的敬畏之情,且“畏”明显大于“敬”,试想让朝中无数大臣都头疼的皇帝,在太后面前却能俯首帖耳谦卑恭敬,足以看出这太后的手段有多高超,在她心目用,能降住皇帝的人都不简单,何况还能让皇帝这么服服帖帖规规矩矩连后妃那儿都不日日流连了,这手段得是有多么强大才能如此啊! 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但她现在也没那个胆子挑三拣四,好歹太后还保持着将一日大部分时间用来礼佛的习惯,除了偶尔想起她来时让宫娥来叫去一起用膳,剩下的很大一部分时间,她都是和清都帝姬混作一处的。 宇文菱在太后面前一贯乖巧,与堂姐关上殿门玩闹时,立马就恢复了小孩子的皮实模样,虽是天性使然,但这些年跟在太后身边她也的确学了不少东西,还在丹青上颇有些造诣,算得上才貌双绝的女子。 及笄之后就是寻驸马赐婚,不知这样出色的女孩子,日后会寻一个怎样的驸马才能相配? 宇文菱对于自己未来的夫君似乎颇为挑剔,当着宇文晴的面谈及此事时也是毫不避讳:“我日后的夫君,家世相貌都可以不论,但若是丹青上胜不过我,那就休想让我嫁给他。” 宇文晴闻言“噗嗤”一笑,打趣她道:“听闻民间有尚武女子比武招亲,你这按丹青选人,难不成要在宫中办一个‘比画招亲会’不成?” “那倒不必,皇兄赐婚,必然会在长安城的权贵中挑选,我早已悄悄打听过了,该选谁,我心中早就有了主意。” 宇文晴没想到这小毛孩居然还这么大的胆子,亲还没指定她就已经去打听好了,还选中了下家,堂堂帝姬做出如此之举,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死,不过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宇文菱就算找,也应当是私下里进行不为所知的,否则这宫中早就能传出动静来了,再者今日她对着自己说了这件事,自己又不会给她宣扬出去,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净顾着同你瞎聊,险些忘了正事。”宇文晴一拍脑袋,转身快步走进寝殿中,抽出床头的一个小格子,从里取出手掌大的一只檀木盒子来。 宇文菱将盒子接过来,打开来看,整个人当时愣在那里,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欣喜若狂的伸手将那盒中的玉佩给拿出来。 “这是……” “不是你丢得那块,那块玉佩确实难找回来,又怕耽误你及笄之用,千金帝姬就让人照着皇上的那块悄悄的又造了块一模一样的出来,挪宫的时候让我带出来给你的,她还是说了,这玉佩再像也是仿制的,若是仔细对比肯定能看出不同来,你收仔细了,莫要让旁人看出端倪以此生事才是。” 宇文菱连连点头,将玉佩小心放回盒中收好,略有些担忧的同宇文晴打听:“盈儿堂姐如何了?我原本想去紫微宫找你们,结果皇兄却下了令将紫微宫给禁严了,可是堂姐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皇兄?皇兄素来疼我,需不需要我去替她求求情?” 宇文晴摇了摇头:“虽说我也不知陛下此举是因何缘由,但她说过不必寻人替她求情,若是有误会定然迟早会解开,此时陛下正捏着这件事不放,若是寻人求情,只怕是要越描越黑了。” 宇文盈那家伙素来心比天宽,且从不说无边之言,她既然如此说了,宇文晴便也信了,再说她那个性子关在寝宫里应当也不会觉得太憋闷,况且不是还有麻将牌么,闲得无聊也可以消遣一番,即便是禁足,日子应当也不算太难熬。 倒是苦了她这个做姐妹的,没个人作伴不说,想打个麻将都是一缺三,好在还有个宇文菱打扮,不然不等宇文盈解禁足,她自己恐怕就先给憋死了。 若是周盈知道宇文晴对她禁足生活的种种逍遥设想,恐怕是要马上跳起来大声反驳的:你哪里看见我不难熬了?我不止难熬,还糟心好不好! 日日与兰若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简直不是禁足,是在坐牢。 好在还有一则好消息能让她稍感安慰:赋儿嫁人了。 宫外来得消息很隐秘,兰若那边似乎也没察觉到,周盈就用自己的一贯鸵鸟心态认定他不知道紫微宫与宫外传信的通道。 郑恒言赋儿嫁得是个商贾,找书苑 .zhaoshuua 家境殷实为人老实,允嫁之前阿么去探过那人的底,确实是个可托付的良人,越歌对此人也很是满意,以赋儿长姐的身份替她准备了嫁妆,那嫁妆中还有周盈入宫之前专门留给赋儿的那所宅院。 周盈入宫之前交代过郑恒该如何将那院子送给赋儿而不让她们起疑心,郑恒办事一贯稳妥,当初她突然远走,郑恒拖得理由是被迎回了范阳卢氏做主母,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来,逢年过节时还有“卢氏人”来给她们送节礼,连时不时的书信往来也都考虑到了,此番转赠房契,也是以信中夹带的方式给得赋儿,既不让赋儿有拒绝的机会,又表明了心意,只是不知他是如何解答“不能回来送赋儿出嫁”的? 不过郑恒一贯会编瞎话,这点小事应当难不倒他。 可惜她不能为赋儿准备更多,只草草的留下这么一处小院子,重生北周以来,她第一个交好的就是赋儿,一直将她当做亲妹妹般看待,当初还在锦云衣阁时,她就想着要为她开始准备嫁妆,结果麻烦事接踵而来,都还没有开始,就没了机会。 周盈不禁有些黯然。(未完待续) 第35章 人情 舞月在外叩了叩门扉,得了应允后走进来,手中拿着的东西第一时间就吸引了周盈的注意力。 “这是哪来的风筝?” “是隔壁天师大人亲手做得,说是……送给帝姬玩的。” 舞月似乎也有些说不下去了,额头上的青筋不住的跳,这分明是哄孩子的手段,她十分想不明白那个天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拿过来给我看看。” 舞月得令,上前去将风筝奉上,悄悄抬眼观察着帝姬的脸色——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 “外面天气如何,有没有风?” “有风。” “哦,那咱们出去放放试试,看看能不能飞起来。” 舞月愕然,等她反应过来时,周盈已经拿着风筝走出了寝殿外,舞月忙快步跟上,跟着她一直到了院中最开阔的一处地方,听着她的吩咐放起风筝。 周盈是玩过风筝的,但还是小时候住在乡下时玩得,后来搬到了城市里,到处都是车来车往的,就找不到可以安心放风筝的地方了,懂事之后又觉得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渐渐的就不玩了,眼下她还记得怎样将风筝一点点飞高,但给她打副手的舞月却明显有些忙乱。 舞月见过不少风筝,二月二风筝飞,街市上到处都在叫卖风筝,天上也五颜六色的飞着一片又一片,童年时在山上学艺,曾悄悄的同师兄在二月二这天顺着后山小路潜下来到城中去看热闹,当时师兄用攒得几个铜板买了一个锦鲤的风筝,却只是在手中拿着玩了玩,既不敢放。又不能带回山上,末了只得随手送给了一个没有风筝的孩童,当时她还很是不舍得,师兄拉着她往回走时,她还频频的回头看,看那个孩童高兴的拉着锦鲤风筝到处跑,渐渐的飞高。同天上那些各式各样的风筝汇到了一块。再也分辨不出来是哪个。 她对于风筝的记忆,也一直停留在熟悉又陌生的印象上,后来她同师兄秦关一起为郑恒公子做事。刀剑舔血四处奔波,连这点记忆也都渐渐浑忘了,今日竟然能重拾童年时期的记忆,连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舞月都有些激动。紧接着就是陌生的慌乱。 周盈只当她是谨慎,怕她在禁足期间玩风筝被人看到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便停下来宽慰她道:“你放宽心就是,不过是放个风筝不会有人在意的,况且皇上只是关了紫微宫大门,又没说是要罚我怎样。不会有事的。” 见舞月点头,她又兴致勃勃的往后退了几步,教舞月如何将风筝托起来。如何跟着她一起跑,奔跑过程中她频频回头看着。喊了一声“放手”,舞月便将手中的风筝松开,姿态优美的蝴蝶乘着风里,稳稳的飞了起来。 周盈盯着那风筝,一手抓着线,时而松时而紧,慢慢的放长,到最后手中的线都放完了,她索性将线头拴在一棵小树上,同舞月一起抬头看着那风筝,时不时的动上一动保证它不掉下来,那风筝竟然真在天上飞了一个下午,倒傍晚风息时才飘飘忽忽的落下来,周盈眼疾手快收了线,风筝落在了院子里,她上前去捡起来,抬头便看见了在西偏殿门口含笑而立的兰若。 周盈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自顾自捡了风筝回去,但到晚膳时兰若再蹭过来时,她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难得没有针锋相对的一同用了一顿晚膳。 晚膳时,兰若语气平淡的提起了一件让周盈胆战心惊的事儿。 “你的那位好姐妹,叫赋儿的,似乎快要成亲了。” 周盈没敢抬眼看他究竟是什么表情说起这件事的,是试探,还是单纯的以为她不知道特地来告知一声? 若是前者,恐怕是要遭了。 周盈当即摆出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你说真的?什么时候?又是嫁给什么人?” 借着这个时机,她才能名正言顺的看兰若的脸,也不知是假面具会遮挡住细微的表情还是他原本就是这副神情,似乎对她早已知道这个消息恍然不觉,缓缓答话道:“应当是月初出阁,对方似乎是个商贾。” 周盈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将这口气提得高高的,但既然是演了戏,那就得按部就班的演下去。 于是她又顺势问了兰若不少问题,其实问得时候她也不确定兰若是不是知道,但听到自己姐妹成亲,多问两句应当算是最自然的表现吧?然而一轮问下来,兰若知道的却远远比她想得要多,虽说不能算是全部了然,但比起郑恒言简意赅的简讯,兰若这边的内容着实要丰富得许多。 周盈从她口中知晓了赋儿要嫁得那户人家姓严,祖上也是读书人,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为了糊口才走了商路,凭着聪明头脑竟也经营起一家生意来,虽然比不得曾在长安城中风光无两的锦云衣阁,但也算是小有名气,收入颇丰。 而且那严姓男子所从事的行业与制衣没有半分关系,似乎也没有要改行走制衣行业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想娶赋儿是实实在在的为了她这个人,而不是为了她精湛的制衣手艺。 这无疑是让周盈最放心的一个消息。 女子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最怕得便是认人不清白白毁了自己一生幸福,若是嫁给一个别有所图之人,就会白白沦为任人利用的筹码,悲哀一辈子。 “她要嫁人,你可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她的么?” 周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愣愣的看了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发自内心的欣喜追问他:“可以么,你有门路将东西送出去?” “若是没有,我何必还要与你提起?” 周盈几乎当即便跳了起来,然而短暂的兴奋之后,却又是无边的苦恼。 她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赋儿的呢?库房中有不少宇文赟赏赐的珍宝,但都是些虚有其表的笨重物件,轻便好挪动的那些早就被她拿出去送人情了,难道要拜托兰若将那株一人高的红珊瑚树给送出去? 恐怕还没出宫门就要被人扣住了,搞不好还要因此背负一则“私自倒卖禁宫珍宝”的罪名。 她还记得这条罪名是要被砍头的,不由缩了缩脖子。 兰若扫了一眼她的纠结样子,长指敲打在光洁的案台上,似是无意问起:“我看见你书房桌案上放着一块通体翠绿的玉料,是用作镇纸之用么?” 周盈恹恹道:“先前寻玉料时多出这么一块,我看它颜色好看,便顺手放在那里观摩的。”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周盈马上联想到兰若这番话后的意有所指,试探性的问他:“那块玉料能用来做成什么吗?” “若是运用得当,雕一双鸳鸯佩倒还可勉力为之,鸳鸯佩虽常见,但这块玉料是上贡的精品,只看成色便是不凡,只消工艺不过于拙劣,倒也勉强算得上个宝贝……”他顿了顿,又缓缓的补充上一句:“用作陪嫁,也压得住阵势。” “那便劳烦你将这块玉料带出去,寻个能工巧匠来给我雕一双鸳鸯佩吧。”鸳鸯佩比起珊瑚树小得多,想要捎带出去也容易,况且鸳鸯又是个吉祥寓意,给越歌和赋儿一人送一个,保佑她们都能寻得如意郎君也是好的。 “将玉料带出去容易,但能用它雕鸳鸯佩的工匠却不好找。” 周盈有些不明白:“你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说,这玉料能雕一对鸳鸯佩么,怎么又寻不到人雕了?到底是能雕还是不能?” 兰若笑笑:“这天下之大,谁又知还有没有旁人可以为之?但就目前来看,放眼长安,能用其雕一双鸳鸯佩的,恐怕只有我一人。” 周盈瞪大了眼睛看他故弄玄虚,半晌嘟囔了一句:“不会是你耸人听闻吧?” 兰若不置可否,从容的站起身来朝殿外走去,不消多时又折返回来,手中托着的一抹翠色正是那方玉料。 “将灯挪过来。找书苑ww.zhaoshua” 周盈按他要求将蝴蝶宫灯放在了两人中间隔着的那张桌案上,兰若托着手中玉料凑近那宫灯火苗之上,玉在火光照耀下立刻从翠色变成泛着一点橘色的明黄,兰若指着中间发暗的那部分给周盈看。 “刻玉之料,最注重的只有两个字,一纯,二净,纯是指颜色清亮通透,净则是没有杂质。这块玉料虽是上乘,却在中心处有这么一小块不净,若是只雕一只玉佩,完全可以将剩下的那一半废掉,若是要雕两块成双成对,就要费些功夫和心思避开那处,或是正好将那处在雕花时削掉。” 他话到此,周盈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玉料难得却又小瑕疵,若是想做一对玉佩,很难找到有如此高超手艺能正好避开那块瑕疵,又能保证用这块有限玉料雕成两块鸳鸯佩的匠人。 兰若看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知晓她已然明白了,施施然将那块玉佩搁在右手下。 “既然如此,我便承下了,只是我这人一向不做没有回报之事,你可要记得欠我一次人情,日后要还的。”(未完待续) 第36章 梨花 快速找到本站请搜索:【】周盈立刻警惕道:“还可以,但不能强人所难!” 兰若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但这个“强人所难”究竟要怎么定义,却让周盈忐忑了许久:以兰若的无耻程度,他很有可能在这四个含义模糊的词上大做文章,今日用着他了,她不得不委曲求全,来日若是真要报答,还得想个稳妥的法子赖过去才是。 正月二十五,大吉大利之日,宜破土,宜出行,宜嫁娶。 提前好几日,越歌就回到了先前同周盈一起住得那个院子,将里面收拾一新,作为赋儿出嫁之处。 礼乐班子一路吹吹打打而来,热闹非凡,大红花轿盈门,赋儿一身锦云衣阁悉心所制的嫁衣,盖着一袭红盖头,在越歌的搀扶下款款向门口走去。 越歌今日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临出门时还配上一块鸳鸯佩,那是盈儿从范阳卢氏千里迢迢派人送来的,一块给赋儿做了陪嫁,一块给她,虽说赋儿出嫁她不能亲自来有些遗憾,但越歌深知大家族的当家主母不是那般好做的,盈儿定然很辛苦,而且她一定不是不想来,只是不能来罢了。 有份心意就足够了,她们姐妹之间,又岂是相隔千里就会生分的。 作为长姐将赋儿送到门口,便有专门的喜娘来接下之后的事儿,过了习俗,赋儿妥当的入了花轿,又是一阵吹吹打打,欢欢喜喜的将新娘子抬走了。 赋儿出嫁了。 越歌有些感慨的站在门口望着那远行的花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院,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但眨眼间却又是不同了。 一辆马车从西边街口缓缓向这里而来,最终停在了小院门口,赶车的正是阿么,来接她一同去严家吃喜酒。 阿么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越歌垂眸看了一眼,微笑着伸手轻抚了一下。 “好看么?是盈儿送来的,和赋儿的那个是一对。” 阿么点点头,伸手将越歌接上马车,车帘落下前,越歌的声音低低的从帘子后传来。 “什么时候你会去范阳?带上我一同去吧,我……有些想她了。” 阿么没有意识到自己抓住缰绳的手正在收紧,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沉声应了车中的越歌一句。 “好。” 赋儿的婚事操办得很热闹,为了不委屈赋儿,越歌曾经向严旷暗示过:婚事的费用,她可以补贴一半,只求不要委屈赋儿。 今日赋儿的确没有受到委屈,如此排场莫要说是商贾娶妻,就是大家小姐恐怕也能与之相较,但越歌给出的银票却在大婚前一日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严旷,的确是赋儿值得托付的良人。 前院吃酒时,越歌在人群中看到了唐鉴,却只是匆匆忙忙的来送了贺礼便走了,听阿么说他大哥唐铭从入冬以来就一直缠绵病榻,也不知是染了什么病,总也不见起色,越歌还送过两次名贵药材到陈王府,而现在陈王府整个都由唐鉴来打理,于他很是吃力,锦云衣阁那边自然顾不上,却又不忍心看它败落下去,便将房契和账本送给了越歌。 后来越歌拜托阿么将那两样东西原封不动的又退还给了唐鉴,锦云衣阁于她的意义是姐妹同心一起奋斗的时光,那些日子的重量和价值是不能用物什来衡量的,无论衣阁是谁的也好,只要一日没被兑出去,她就会尽一日的力将它经营起来。 锦云衣阁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印迹,不管费多少心思和努力,她都不会让它被时光和离散消磨无痕。 阿么看着楚乔儿笑盈盈的上前去,亲密的挽着越歌的胳膊同她一道往新房去了,眼下正是开席前最热闹忙乱的时候,严旷似乎颇有人缘,来吃酒送礼的人不少,眼下他正穿着一身喜服在门口一一迎接着来宾,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洞房花烛,的确算得上人生一大喜事。 阿么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拍了一下青色衣袍男子的后背。 同郑恒面对面站在少有人往来的后院时,阿么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一开口就像是寒冬飘雪一样,刺骨的寒气铺天盖地而来。 “周盈是怎么进宫的,你最好一五一十的同我说清楚。” 郑恒早就料到会有今日,面对阿么的质问,他依旧淡定如往昔,将他想要知道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反正周盈入宫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知道又能如何?为了能让越歌和赋儿安心,他还不是一样要将此事隐瞒下去。 听完了前因后果,阿么的脸色有些难看:“你的意思是,周盈进宫是我母亲安排的?” “是我提议的,让她入宫去保你阿姐。” “郑恒!”阿么突然暴怒,忍不住上前两步揪住他的前襟,咬牙道:“你太过分了!” 饶是这样的境地,郑恒依旧淡定从容,对着盛怒的人缓缓道:“不然又能如何?你母亲对她们早已起了杀心,若非她身上还能找到点用处,也不会活过今日。” “你若真想救她,还是趁早按照你母亲的心意娶一门妻室,或许她还能为此开恩,准许越歌姑娘做你的侧室。” “不可能。”阿么立即拒绝,松开抓着他前襟的手,面色依旧难看。 “越歌不能为人侧室,我要明媒正娶她做我的夫人。” 郑恒面无表情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执着如此,恐怕只能是害惨了她。” 前院的宴席已经开场,他们留在这里似乎不合适,郑恒抬步往外走,与阿么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又停下脚步,淡淡道:“赋儿的婚事是我暗中撮合的,严旷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子,而且成婚过三日后,严旷会带着她一起折返回故土,此生都不会再回来。她和越歌是周盈最牵挂的人,也是你母亲拿捏住她卖命的筹码,你若真为周盈好,便帮忙隐掉关于赋儿去向的痕迹,让你母亲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找到赋儿,如此周盈受到的威胁就能少一分。” 阿么偏头问道:“你私自做主,就不怕我母亲会降罪于你?” 郑恒笑了笑,道:“我说过,但凡是有一分可利用的余地,你母亲都会高抬贵手放一马的,如今我正是那个可用之人,她暂时还舍不得杀了我。” 他的一番话让阿么沉默良久,直到一袭青袍消失在墙角处,他才缓缓的松开一直紧攥成拳头的右手。 这个郑恒,是他一直看不透的一个人。 他,真的是完全忠于母亲的么? 三月正是春满枝头的时候,周盈料想着:那片野梨树应当都开了花,此时一定是白茫茫一片如坠雪般饱满,可惜紫微宫仍在闭宫的命令之中,每日除了兰若,再没有人能随意进出。 兰若每日的作息很是规律,基本是用过早膳后出门,午膳前回来,午膳后休息一个时辰,在书房中看看书,而后便又会出门,直到晚膳才会再回来。 在他这样规律的治疗下,宇文赟的头风应当很快就会痊愈,只是如他所说,他做事从来都是要回报的,不知宇文赟要为此付出给他的代价又是什么? 傍晚兰若回宫时,竟然顺手带回来了一大束雪白的梨花。 周盈不是没收过男生送花,但这样一束莹白如雪的梨花却还是第一次收到,况且送花的这个人……同她还并没有什么干系。 于是她将兰若的这种行为归结于“突然吃饱了撑得善心发作”,细细思索了两遍后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概括很是入木三分,便欣然的接受了那束梨花,还翻出了一只青玉瓶子来插花。 兰若施施然来用晚膳,看她正一门心里的坐在软榻上摆弄瓶子里的花,拿着剪刀不知如何下手,傻愣愣的模样看得他不禁失笑。 梨花的花期本就不长,即便可以打理,也很快就会凋谢,他摘来不过是给她解闷的,却又让她如此费周章,虽然是这般想法,但他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去,从周盈手中接过剪刀,减掉了几处多余的花枝,瓶中花立刻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周盈美滋滋的看着那瓶花,像是在看什么精致的工艺品一样。 兰若看着她的侧脸,不由挑眉:一瓶插花就满足了,原来她是欲望这么浅的人。 周盈知道他肯定是去看过那片梨花林子了,便在用膳时问起那里如今是盛景,兰若简单的答了几句,就听周盈心向往之的喃喃:“我入宫不久就知道有那片林子,找书苑 ww.zhashuyua.cm 当时还想着春日梨花开满头时也过去瞧瞧,却不想春日飞逝,我却还被禁足在这里,也不知临走之前,还有没有幸看一眼那里的漫天梨花。” 兰若夹了一筷子竹笋,慢条斯理道:“这有何难,你若想看,夜深人静时我带你去便是。” 周盈立马接口道:“一言为定!今夜子时我在西院墙下等你啊!” 兰若微微一愣,看到她一脸得逞的笑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上了她的套。 她分明是想去看梨花,故意说得那般可怜,不过是引他说出下面那句话而已。 兰若不禁失笑,似乎……还是头一次落在了这么拙劣的圈套中呢。 不觉得懊恼,反而还有些新鲜。 夜半时分梨花树下,连兰若都隐隐有几分期待起来。r1152位你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