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吟》 一个故事《火车》 最近好忙,今天又没法更新了,写个故事给大家看看,希望读者朋友们喜欢。 再唠叨一句,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收藏一个,向您的朋友推荐一下,或是打赏支持一二,感激不尽。 ………………………… 《火车》 “轰隆隆”隧道里奔出一条巨龙,鸣笛声响起,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声音。 父亲从洗得白的牛仔包里抽出一瓶二锅头,猛烈地朝喉咙里倾灌下去。只听“咕噜噜”一声,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酒瓶已经见了底。 “你喉咙真大!” 父亲没有回答我,他没有将瓶子扔掉,而是将它塞回包里,用手揉了揉眼角。“火车来了,”他说,然后往远处跑去。 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他眼角的泪水。 我“哈哈”笑了起来,大声问:“你为什么哭?坐火车不好吗?” 他奔跑着,不时回头看我,他还骂我:“放你妈的屁,老子哪里哭了?” 我说:“你分明哭了。”那时候我太小,声音也很小,父亲跑得太快,是逆着风去的,他没有听到我的这句话,也没有听到我的笑声。 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他在抹泪水,一边抹,还一边咧嘴大笑。 后来,父亲跑得慢了,我的声音变得大了许多。在车站的时候,他又喝酒了,瓶子依旧没有扔,依旧揉了揉眼角。这一次他跑的时候没有骂我,而是告诉我, 据说人在喝了酒的状况下离开故乡,眼力会变得更好。就算哭了,泪水也不会模糊视线,透过车窗,看得见远方,也看得清家乡。 我说我不信。 那天天空下着雨,“轰隆隆”,那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难听的火车的声音。 父亲从我从我手中抢下酒瓶子,他将酒瓶子扔了,催促着我:“火车来了,快滚!” 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又看见了他揉了揉眼睛。 坐在火车上,我从书包里拿出另外一瓶二锅头,猛烈地喝了两口,又辛又辣,呛了我一脸的泪水。透过车窗,我朝前方看去,又朝来时的方向看去,没有看到远方,也没有看到家乡,只看到一个身影,在细雨之中揉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得一丁点儿也不清晰。 第一章 惊澜(一) 夜色深沉,天黑如漆,正是戌亥交替之时。远处的渔家灯火若隐若现,为这漆黑的深夜添了不少光明。 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一条青石街,绕着一湾湖水,半弧形状地朝前延伸而去。 青石街两边,种了两排垂柳,除了柳树之外,还有星星点点地生着几株玉兰花。 花香醉人,和风拂面,正是百花争妍的烂漫时节。远处菱歌泛夜,歌声中,伴随着小孩子呀呀的哭声。渔妇柔声安慰半晌,孩子的哭声也没消停,索性喝道:“哭什么哭,小心被蟹将军听到了,前来把你吃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孩子听了妈妈之言,哭声竟然变得小了。 忽听得脚步声响起,沿着青石路,踏踏而来,脚步声急促杂乱,奔走得甚是迅疾。 脚步声中,只听得一人道:“二弟,天黑得紧,你慢慢走吧,当心崴了脚。”说话的声音极为微弱,极似病人之声。 另一人接口道:“大哥,你别说话,马上就到林先生家里。”他一边说话,口里呼呼喘气,脚步声更加急了。 两人均是一口汉阳口音,绵而柔的话声中,料想年纪不过十**岁,待走得近了,才现赶路的是一个灰衣少年,背上背着一人,看不清面容,也是穿着一身的灰色粗衣。 那被他称为“大哥”之人又道:“二弟,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路,不用你背,你背着我,没由的受累。” 他口中的“二弟”道:“大哥啊,你就不要逞能了,你手脚冰凉,还说自己头晕,显是得了寒疾,这病去年我得过,四肢无力,鼻涕横流,那滋味啊,难受得紧。” 说话间,青石路折而向右,灯影晃动之中,隐约中可见数间房舍。灰衣少年忙走了上去,脸上露出喜色,说道:“大哥,就快到了,喏,你看那里,不就是林先生家么?”说着往前方的一间屋子指了指。 他背上的“大哥”动了动身子,有气无力地道:“二弟,咱们回去吧,我没病,回去睡一觉我便好了。钱你留着,赶明儿去买书。” “别动!”灰衣少年道:“买书重要,还是看病重要?” 背上之人拗不过他,只得道:“好,那你走慢些。”灰衣少年应道:“我理会得。” 蓦然风声一紧,一朵玉兰花似是受之不住,飘飘向地面坠落。 花瓣还未着地,便见黑影一闪,相对而生的两棵杨柳之上已多了两个黑衣人。 来人以黑布缚住口鼻,只露出两只咕噜噜转动的眼珠子。待说话的两个灰衣少年走得远了,左边那人才轻声问道:“古三侠,当真是这里么?” 右那人道:“莫二侠,这等大事,岂能是假的?你没听方才那两个黄毛孩子说他为林先生么?他虽然叛教,却还不至忘本。” 莫二侠道:“好,他功夫厉害得紧,不知现在搁下没有?还是把索命书生叫过来吧。”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件长约一尺的东西,竖而朝天,只听得“轰”的一声,一道红光冲天而起,没入无穷无尽的夜空之中。 灰衣少年奔走正疾,听得身后声响,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奇怪地道:“大哥,你说奇不奇怪,新年已过了好一阵子,怎地还有人放烟花?” 他口中的“大哥”道:“想来是春节没用完,放到明年定然着潮损了,这会子便拿出来放了吧。” 灰衣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哦,哦,原来是这样。” 大哥道:“二弟啊,你说这蟹将军是个什么人物,为何于三娘一说,她家阿玉就不哭了?” 灰衣少年道:“这蟹将军的故事,我却在书上看到过,与方才咱们来时的路边的玉兰花有关……啊,到啦,咱们先去找林先生,回到家中再细细说给你听。” 说话间,已到一座屋舍前。灰衣少年跨步上前,抬起手臂敲门,一边问道:“林先生,林先生你在么?” 敲了三下,无人应答,灰衣少年还待再敲,忽听得身后一人道:“云兮啊,怎么了?” 云兮忙转过身来,只见距自己八尺的湖畔的一块石头之上站着一人,晚风轻拂,撩动他青色袍子上下飘动,正是林先生无疑。 云兮把背上的大哥放靠在小屋旁,朝林先生行了一礼,说道:“林先生,我大哥身子寒,连说头晕,所以过来找你看看。” “哦?”林先生一步跃上岸,朝两人走来,一边问道:“云何怎么了?” 云兮还未答话,便听得湖面上遥遥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他染上风寒了,你没听他兄弟说么?”这人说话之初声音较低,可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高了不少,显然他正朝这里赶过来。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林先生目中大放警惕之色,随即趋于平淡,说道:“既然是风寒,我去给他抓药去。”说着就去推门。 “慢着!”方才说话的的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林先生转过身来,却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黑影已落在方才自己站的石头上。 林先生见他一身黑衣,看不清容貌,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若无其事,问道:“阁下是来看病的么?” 黑衣人仰天打个哈哈道:“你看我像是有病的么?” 林先生打量他一番,才摇了摇头,说道:“不像。” 黑衣人又是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我没病,倒是你看起来有病。” 林先生道:“老朽有没有病,自己心里清楚,不劳阁下费心关怀。既然阁下没病,那便请回吧,这位小兄弟身染寒疾,我得给他抓几服药。” 再不睬他,推开房门,对云兮道:“把云何背进来吧。”云兮应了一声,抱起云何,跟着他走了进去,越过门槛,回头看看那站在石头上的黑衣人,见他一动不动,仿若一株青松。 屋内收拾简朴,满是刺鼻的药味。 林先生合上了门,示意云兮把云何放在一旁的竹椅之上,伸手搭在云何的手腕之上。 只把了片刻之脉,眉毛已皱成一团,突然把手收回,向云兮道:“你把他带回去吧……” 云兮大觉奇怪,忙道:“林先生……”只说这三个字,大概猜透了他言下之意,忙从褡裢中取出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之上,道:“林先生,先付你药钱,要是不够,明日我打鱼卖了钱,再如数送过来。” 林先生道:“你大哥他……云何他没病,带回家中,好好歇息一夜,那便没事了。” 云兮看向大哥云何,见他面色苍白,额头处涔湿一片,急道:“林先生,他睡了一整天,也不见好转,若是回到家中,病情加重,如何是好?” 林先生见他一再纠缠,颇不耐烦地道:“我说没病,便是没病,难不成会骗你?你若再不走,我可把你兄弟俩扔出去了!” 云何弱弱地道:“云兮,林先生既然说我无病,咱们走吧。” 云兮却不去理会大哥,见平日里温和的林先生这下突然变了一个模样,心下惧意涌起,柔声道:“林先生,云兮深夜前来,冲撞了你,好生过意不去,这里向你赔礼道歉,万望你慈悲心肠,相救则个。” “他本非心肠慈悲之人,他铁定了心不救治,你就算苦苦祈求,那也是徒劳。”屋内突地响起这个风轻云淡的声音。 林先生心中大惊,循着声音望去,不知何时,屋中又多了个黑衣人。 穿着打扮与屋外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脸上没有缚着黑布,一双犀利的眼睛精光四射,两片厚厚的嘴唇之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胡须,黝黑得像是泼了墨一般。 林先生脸上惶恐,颤声问道:“你……你是谁?为何不声不响地跑到我家中来了?” 黑衣人朝前踱了两步,目光紧紧锁在林先生身上,问道:“你再仔细瞧瞧,你当真不认得我?” 林先生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黑衣人嘴角一勾,仰头哈哈大笑,道:“一别十八年,你果然是老了,都说你眼力最为厉害,现在看来,已是老眼昏花了。”话语中竟有一种失落之感。 林先生满脸疑惑,说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吧,什么一别十八年云云,老朽听得糊涂,不知所云。”对云兮道:“云兮,你认识他么?”云兮茫然摇头,道:“不认识。” 黑衣人又是“嘿嘿”一笑,吟道:“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林先生犹自摇摇头,一口否决道:“老朽目短耳塞,从未听过。” 门外一人应道:“可叹啊可悲,名震江南的‘丹青手’莫丹青,在名满天下的‘杏林医隐’眼中,竟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说话的正是方才站在石头上的另一个黑衣人。 林先生听到“杏林医隐”四个字时,脑袋“嗡”的一声,嘴角的肌肉轻轻一跳。 他面上波澜不惊,微微一笑,道:“哦,原来阁下是叫做丹青手,那么于水墨丹青、舞文弄墨一行,定是高手了,不知屋外的君子,却又如何称呼?”心思转动,“君子”二字咬得极重。 第二章 惊澜(二) “丹青手”莫丹青听屋外的黑衣人讥讽,微觉羞赧,这下听林先生询问,便反唇相讥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姑苏刀’古寒山,在林先生眼中,也不是什么鼎鼎有名之辈!” 林先生见两人起了争执,心下有喜有忧:喜的是这两人关系不睦,对自己大有好处;忧的却是这两人深夜来闯,还自报姓名,显然不是善类。 嘴上说道:“两位姓名绝雅,老朽已然记下啦,夜已经深了,几位再不走,老朽要下逐客令了。”说罢做了一个送客之姿。 莫丹青见他如此决绝,心中忽然一动,说道:“你枉自称为‘杏林医隐’,不仅连自己的身份不敢承认,就连区区的‘车前马钱子’之毒也不能解。” 说着向云兮道:“臭小子,你大哥得的不是寒疾,而是中了马钱子之毒。毒入肺腑,全身寒凉,若再不救治,等不到明日太阳升起,就要命赴黄泉。” 他这几句话说得无关痛痒,可听在云兮的耳中,无异于平地一声雷。他自幼无父无母,只有一个亲哥哥云何,两人在这南湖边相依为命,多少苦难都是两兄弟并肩挺了过来。 哥哥云何自小对他疼爱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先让给他。有时候云兮遭人欺负,云何宁可自己挨打,也要保护好他。 现下听说大哥中了“马钱子”之毒,他虽不知这毒是什么,可黑衣人说话之时,林先生面上乌黑低沉,想来绝不简单,如何不惊? 双膝不由得一软,当即跪倒在林先生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连声哀求道:“林先生,你有回春之手,乞求你相救我大哥性命!” 莫丹青怀抱双手,似乎有些忌惮,也不走近,冷眼看向林先生,看他作如何举动。 林先生见这孩子可怜兮兮,心中难免过意不去。 可想到十八年前过的毒誓,现下如果出手搭救,岂不是自毁规矩? 当即心肠一硬,淡淡地说道:“孩子,你起来吧,怪只怪你大哥宿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云兮长跪不起,声泪俱下,叫道:“林先生,你平日里不是厉害得很么?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你只要救好了大哥,给你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云何坐在椅子之上,只觉得全身越来越冷,神智渐渐模糊。云兮一哭,他神智清晰不少,想要奋力睁开眼睛,却已无力,只得道:“云兮!你……你哭什么?你别跪,快起来,平日里我没给你说么?咱们可是堂堂七尺男儿,虽然穷,却不能苦苦哀求他人!” 他话声极为微弱,可语音之中,却自有一股威严。 屋外的“姑苏刀”古寒山道:“好一个有骨气的孩子,可惜啊可惜,眼下就要死了。”他不知是存心讥讽,还是由衷赞叹。 云兮哭道:“大哥,求不求也无所谓,呜……呜,只要你生龙活虎的,磕几个头,求一求人,哪有有什么打紧?林先生,你若不肯搭救,我便长跪不起,大哥要是活不成了,我便跪死在你屋内!” 古寒山又道:“林先生,你这般做,却又是何苦呢?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只需动动手指,救一救他,又有什么打紧?” 林先生摇了摇头,说道:“老朽医术平庸,莫……莫先生口中的车钱马钱子之毒,却是解不来。” 莫丹青问道:“你是解不来,还是解不得?” 林先生冷冷地道:“解不来!”莫丹青不待他说完,蓦地里抄起身旁的茶杯,手一扬,听得“嗖”的一声,径直往林先生掷去。 他这一掷来得迅无比,直击林先生左腿之上的“伏兔穴”。 林先生脸色惊恐,问道:“你干么?”将头一低,脚步往左一移,只听得“咔嚓”一声剧响,茶杯击中他身后的柜子,直打了个拳头大的孔子,没入柜子之中。也不听得瓷碎之声。 林先生这一让看似惊吓后的举动,平淡无奇,可瞧在莫丹青的手中,已然是极为厉害的功夫。 古寒山似隔门有眼,朗声道:“好一招‘力透纸背,举轻若重’,却被‘游龙步’给让了开去!” 莫丹青怒不可遏,他既被称为“丹青手”,绘画之术自然是不言而喻,但手上功夫,却也是独绝一方,就算是在教中,教主也对他礼让有加,哪知一来武昌府,头一招就落了下风? 他生平极为自负,今日说了这许多话,已是破天荒的出奇,再听得古寒山讥讽,心中对林先生的忌惮之意大去,朗声喝道:“林杏,你是铁定了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林先生茫然不解,问道:“阁下在和谁说话?” 莫丹青更是怒火中烧,喝道:“老子对你说话呢!”话声未落,身子凌空一跃,直扑林先生而来。 云兮跪在地上,待回过神来,莫丹青已飞到眼前,只见他在地上一点,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刃。 但见他手握的兵刃形式奇特,长约五尺,纯以铁制。器形似笔,笔头尖细,笔把粗圆。 林先生轻“噫”一声:“魁星笔!” 莫丹青喝道:“不错,出招吧!”话音甫落,笔尖已送到他面门两寸处。 魁星笔又名判官笔、状元笔,与峨眉刺之形状极为接近,武学对其有云:“一寸小,一寸巧;一寸长,一寸强。”是一类极为刚猛的兵器。 林先生丝毫不敢小觑,将头一仰,身子往后靠去。莫丹青道:“你果然瞒不下去了!”顺势在笔柄上一按,“嘣”的一声,手中的判官笔陡然变长一尺,他去势不止,点向林先生头颅右侧的“太阳穴”。 原来他在笔柄之上设了机括,使得判官笔伸缩自如,如此一来,既可以远远攻打,也可以近身搏斗。 林先生身子一矮,作下蹲之状,足底一旋,霍地绕到莫丹青左边。 莫丹青右手中判官笔送到林先生左边的太阳穴上,本料到他定然会往自己的右边躲闪,是而左手中的判官笔蓄了十分力气,只待他闪将过来,便封住他上半身,令他闪无可闪。 哪知他心思早被林先生看破,轻轻一动身子,就让在一边。莫丹青左边只攻不守,力道较弱,如何能挡住林先生? 他掷茶杯受挫,这下也没拦住林先生,心中好是恼火,手腕一翻,反手插向林先生肚腹。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中的判官笔也不消停,一对笔下穿、上点、左挑、右刺、横戳变幻莫测,都往林先生身上招呼。 莫丹青的判官笔疾风骤雨地袭击而来,快捷无比。可他快林先生更快,林先生一双腿左窜右闪,莫丹青每一招一式,他皆是抢先一步让在一旁。 他足下玄虚,纤尘不生,莫看在小小的房舍之内,却也游动自如,形势犹如飞龙。 莫丹青越打越急,可无论如何,都碰不到林先生的一片衣角。 他心里愈是着急,愈是奈何不得林先生,心中却想:“我莫丹青横行江南一世,没想到却连这糟老头子的衣衫也碰不到丁点,古寒山身在门外,若是教他传了出去,日后这张脸往何处放?” 云兮长了一十八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只见林先生的青衫在前奔腾,而莫丹青的黑影紧紧裹着,在促狭的小屋子之中穿梭腾挪,令人眼花缭乱。 桌上的油灯给两人衣袍间出来的疾风吹拂,忽明忽暗,云兮只觉得缥缈无比,恍若梦境,却又是现实。 忽听门板上“咔嚓”一声巨响,云兮眼前白光一闪,只见一抹白光迳向林先生飞去。 接着门板巨震一下,破了个大洞,一人从破洞中飞了进来。正是“姑苏刀”古寒山到了。 莫丹青与林先生在小屋中你追我赶,初时尚无端倪。但莫丹青一边追逐,一边招,损耗力气之大,不言而喻,过了片刻,喘气声渐渐浑浊起来。 古寒山与他关系素来不笃,可此次与他同行,岂能不敌忾同仇?耳听得他落了下风,再也不顾,当先掷出手中的大刀,跟着身子飞了进来。 他随身大刀来势汹汹,快如闪电,岂料得他身子更是快,窜进屋后,也不见他足下如何作动,身子在空一个鲤鱼打挺,手一伸,就握住了刀柄,随即右足跨出,挡在林先生身前,刀身反拉,横切林先生腰间! 莫丹青见古寒山终究是前来帮忙了,心中大喜,腹中士气大涨,手中判官笔“刷刷刷”点出三招,猛攻见长,毫无含蓄之意,都往林先生背上招呼。 前有“姑苏刀”,刀锋凌厉;后有“丹青手”,着着递近,林先生若还是只守不攻,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之间,他脑子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终于将心一横,两手分开,前后推出两掌,借此之力,身子拔地而起,双手抱住了大梁。 他双掌推出,莫丹青与古寒山只觉气息一滞,缓不过气来,又深恐他招式中藏有极为厉害的药物,皆撤了攻势,往后飘开三尺。 第三章 惊澜(三) 林先生见两人不再攻来,这才飘落下地,冷冷地道:“二位请便吧,十八年过去了,林杏已死,今夜你们眼前的,不过是个住在南湖畔的老头子罢了。”掌中提了十层真气,暗暗防备。 莫丹青与古寒山隔着他对视一眼,面上流露出气馁之色,过了片刻,才不约而同地道:“林先生,教主性命危在旦夕,咱们许诺在前,此次前来,非请你前去不可,否则便没命可活了。” 林先生满脸狐疑,问道:“怎么?二位请详细说来。”脸色已缓和不少,说着也撤了掌力。 莫、古二人察言观色,知他敌意已去,都收了兵器,走作一块,道:“林神医……” 林先生眉头一皱,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老朽已不是什么神医了。” 莫丹青道:“好,好,林……”他本待唤“林先生”三字,可“先生”还没脱口,便见林先生身子一闪,欺身上前来,他大吃一惊,暗呼不妙,此时去拔插在腰间的判官笔已是不及,只得引身往后而退,可终究还是慢了半步,“百会穴”一麻,全身力气用之不出,跟着被提了起来! 他侧眼一看,却更是吃惊,须臾间,不唯自己,连古寒山也被他抓在手中。惊骇之余,也略感欣慰:“姑苏刀自负武功厉害,原来与我不过也在伯仲之间。” 原来林先生脸色变好、撤回掌力,都是掩人耳目之举。借着说话之时,两掌霍地摊开,脚下施展“游龙步”,各点向一人的“百会穴”。二人疏于防备,果然中招。 这变幻仓促,令人防不胜防。饶是二人江湖阅历浑厚,又怎能料到林先生遽然难? 林先生制住莫丹青与古寒山两人,一手一个,抓住两人背心,将其提了起来,顶住二人后心“大椎穴”,若是他二人有加害或者自杀之心,立即止住。 武林中有言:“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林先生出指如风,力道分寸把握的得恰到好处,如若不然,方才只需再加上半分力气,掌力一吐,两人哪还有活命? 他不伤两人性命,对两人而言,已是大恩大德,承惠万千了。 两人受制于他人之手,均是万念俱灰,这些年武林中的吹捧拍马之言,什么“丹青手铁画银钩,武林独绝”;什么“姑苏刀刀法天下第一”云云,现在看来,都不过是屁话,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辈子再不爬出来丢人现眼。 林先生见跪在地上的云兮仍旧一动不动,似乎被吓得傻了,坐在椅子上的云何已然昏迷过去,厉声问道:“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云何身上的马钱子之毒,是你二位下的么?” 两人还未答话,便听得门外一人轻轻应道:“不是他们,是我下的手脚。” 林先生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抬头往外看去,透过门板上的破洞,沉沉夜空之下,一袭白影倏忽间到了门外。 “索命书生!”林先生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名字,后背一阵寒,捏着莫丹青与古寒山的手不自禁松了松,说道:“之前他二人所放的信号烟,原来是召索命书生大驾光临!”语音略显颤栗。 云兮听得“索命书生”四个字好生奇怪,忍不住回头看去,泪眼朦胧之中,只见破洞外立着一位约摸四十岁上下的白衣人。 那白衣人目慈面善,头戴方巾,果然是书生打扮。腰间悬着三尺长剑,看上一眼,叫人不寒而栗,与他的一身装扮极为不搭。 他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先生,说道:“区区贱诨,难得林先生还记在心上。” 林先生提高警惕,道:“索命书生闻名遐迩,妇孺皆知,老朽就算瞎了眼睛,也还识得。” 索命书生抱拳道:“折煞了,荣幸之至!”看了看他手上的二人,又说道:“林先生,咱们三人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却把关坎堂的莫香主、艮止堂的古香主耍猴似的提在手中,难不成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林先生鼻中“哼”的一声,道:“二位没经老朽许可,便擅闯寒舍,难道这也是为人之道?” 目光偏向古寒山,说道:“古人有言‘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艮止,艮止,便是适可而止,难道‘艮止堂’三字,是白叫的么?” 索命书生被他一讥,一时语塞,但他生性圆滑,极善圆场,当即打个哈哈,说道:“原来是两位得罪林先生在先,在下这里先替二位堂主向你赔不是了。”说着身子一弯,行了一礼。 林先生见他如此举动,说道:“好说,好说。”身子却一动不动。 索命书生又道:“林先生,莫兄弟、古兄弟、你与我四人曾一同为万教主效力多年,虽算不上生死之交,但深笃的情义,那是有的。莫香主与古香主在南方一隅,那也是赫赫有名之人,是也不是?” 他还待再说,林先生已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若是再这么提着二人,于情于理,于体于面,那都是不对的,当即道:“确实不对!”掌心一旋,将莫丹青,古寒山两人放立在地,却不解开他的穴道。 两人穴道被封,一脱他手,暗中运劲冲穴道,岂知全身软绵绵的,腹中竟然没有一丝力气,形同废人。 他们自知林先生的点穴之法过于奇特,自己内力不济,万万冲之不开,登时面如死灰,羞愧难当,又怎还好意思开口说话?唯有忍气吞声,一切由索命书生出面。 “林先生顾及同门情谊,给了咱们莫大的面子,这里向你问安了。”索命书生皮笑肉不笑,“在下已到贵府门外,难道便不邀我进来,喝喝茶水,叙叙旧日情义?” 林先生双目大放警惕之色,却不得不打开房门,做个邀请之姿,一边却凝神戒备,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第四章 惊澜(四) 索命书生内力淳厚,正邪难辩,内力收自如,五步之内,可伤人于无形之中。 林先生见他走了进来,径直坐到门旁的一张凳子之上,并无异样,心中才松了口气。 他怕三人反客为主,自己反要处处受制,便开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三位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索命书生看向莫、古二人,二人神情呆滞,显已受挫,他心思一动,暗想:“林先生武功高绝,于药物一道,也是独步天下,虽十八年没曾见到他了,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就抓住了莫丹青与古寒山的要害之处,他年至垂暮,功夫却又精进一层了。我须得小心谨慎些。” 言念及此,亦是一边防备,一边说道:“教主性命危如朝露,实是间不容,方才莫香主已与你说起过,咱们三人在教主榻前立下誓言,此番若不寻你前去庐山五峰相见,便自刎谢罪。” 林先生手一伸,道:“我知道了,请回吧,恕老朽难以帮衬。” 索命书生道:“且慢,林香主,你难道不想知道其中情由么?” 云兮跪在地上,渐感膝盖无力,腿脚酸麻,碍于眼前突然多了三个手持器械之人,只得苦苦支撑。 他天性聪慧,听了四人这么久的谈话,又听得索命书生的“林香主”称呼出口,已隐隐约约知晓,这位南湖之畔的邻居,与索命书生等人曾是一伙人,这些人深夜而来,乃是为了请他出山,相救什么“万教主”。 这时候大哥云何已昏迷不醒,云兮想要开口叫唤,但畏于几人之威,只好强自忍住。他有言在先,若是林先生不救大哥,便跪着不起,心中只是祈祷:“天吴水神,求你慈悲,保佑我大哥平安无事。”【注:天吴是水神名。《山海经》有言,“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 一边也在想:“来的这三人凶巴巴的,最好林先生都把他们打走,然后快给大哥抓药。” 思索间,只听林先生冷冷地道:“老朽已非江湖中人,什么恩怨情仇,教主香主,都是陈年旧事,何必再提?万……他是生是死,与我已没丁点干系,如今我只是只是一介乡野村夫,只想平平淡淡地在这武昌城中安享晚年。”说话之间,似乎牵及往事,话语中自有一股难以言表之味。 索命书生道:“林先生,你生是江湖之人,死了是江湖之鬼,江湖路一旦走上了,岂能说退就退?你想全身而退,那是万万不能的。 ” 林先生眉目一挑,问道:“怎么?”索命书生道:“你与教主往昔过节,咱们并不知情,自不敢妄加推测评论。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何以对往事念念不忘?更何况封九州耍那阴毒无耻的下作手段,暗中加害教主……” 林先生听到“封九州”三个字,目中精光一射,想要询问,却强行止住,道:“武林中的纠葛,我无心涉猎。从走下汉阳峰那一天起,我暗中便下了决心‘此后山长水阔,都与我无关了’,我意已决,你也不用多言。” 顿了一顿,续道:“你们既然立下誓言,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从此远走天涯,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终老山林,也就罢了。” 索命书生道:“林先生……”林先生道:“不必再说了,请回吧!” 索命书生眸子一转,道:“好,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用强。”说着伸手插入衣带之中。 林先生瞧在眼里,猛地往后退开一步,喝道:“何必咄咄逼人?” 索命书生道:“林先生不必慌张。”从袋中取出来一封信笺,扬了扬手,道:“林先生铁定了心的事,夫复何言?这是下山前教主写的信,你拆开瞧瞧吧。”说着就要扔过来。 林先生道:“且慢!”细细看他两眼,见他正色而立,并非作假,才道:“扔过来。” 索命书生手臂一扬,朝他扔掷过来。林先生并不以手去接,袍袖一卷,见之中并未带着暗器,这才放下心来,拿住信封,见火漆完好无损,小心翼翼地去揭开,将装在其中的信笺抽出来,徐徐展开。 只看一眼,便觉得不妥,“咦”的一声:“这不是教主的……”他本要说“这不是教主的笔迹”,可“笔迹”还没出口,便听得“哐啷”一声,索命书生长剑出手,已至左肩。 林先生眼疾手快,手中信封奋力一掷,直击索命书生面门。 索命书生似乎极为惧怕,不敢挥臂格挡,长剑一迂,将其挑开。剑身与其一触,忽觉虎口一震。心下伈骇交加,他那里料得到林先生轻轻一掷,竟有如斯力道? 林先生扔出信封,力沉双足,周流万劲,一招“千寻铁锁”使出,封住全身要害,瞬息间已变攻为守。 索命书生长剑指天,剑尖颤动不已,问道:“林先生,你是决计不肯与我们去庐山的了?” 林先生怒道:“老朽已言明一切,你当是放屁么?” 索命书生不疾不徐地道:“今日若不是这长剑舐血归鞘之日,就是索命书生命奔黄泉之时。”说话之时,手中的剑依旧抖动不已,犹如青蛇遇到敌人时晃动的脑袋,在油灯之下的影子更是狰狞可怖。 索命书生手中“索命剑”一旦出鞘,若不杀人,绝不归鞘,是而有江湖人送他一个“索命书生”的称号。这些年来,他驰骋江南,名扬天下,就连边疆习武之人听到他的名字,也不免吃惊。 林先生见云兮在地上跪着,云何在椅子上昏睡了去,心下一软,道:“既然索命剑已出鞘,那是非打不可了,出去打,免得伤及无辜。” 索命书生道:“这两个小屁孩与你非亲非故,难得你如此悲天悯人。”盯着林先生的一张脸看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说道:“林先生,你运劲试上一试,方才你抓信笺的手臂上的‘曲池穴’、‘青灵穴’两处,可否隐隐作痛?” 林先生大吃一惊,忙提气往手臂上一冲,登时觉得“曲池”、“青灵”二穴有如针刺般疼痛,登时怒怼不已,面上如罩黑云,厉声喝道:“卑鄙小人,你趁我不备,竟然在信封之上涂了‘千心碎’之毒!” 第五章 惊澜(五) 索命书生本对“杏林医隐”林先生的功夫很是忌惮,方才迟迟不敢动手,也正是这个缘故。 他灵机一动,拿出信封那一刻,趁着林先生不备,暗中在上面涂了“千心碎”之毒,然后再扔给他。 林先生伸手去揭火漆,必定要碰到他涂的地方,如何能不中毒? 索命书生这下见他中了毒,又是怒不可遏,心中对他的惧意大减,侃侃而谈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先生武功威震天下,又极善用药物,我若不先下手,如何请得动你这一尊大佛上庐山去?” “千心碎”之毒配制之法奇绝,阴毒诡谲,除了亲自配制之人身上的解药之外,纵然华佗在世,扁鹊复生,那也无计可施。 “千心碎”在配制之时,因加的药材成分各不相同,毒之期也是迥然不同。 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一日千心碎”,一日之内,要经历千次心痛之苦,这才五脏六腑溃烂,命送黄泉。向来是天下最毒的毒药,比之箭毒木、草乌当、相思子等天下毒物,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此之外,千心碎还有“十日千心碎”、“半月千心碎”之说,其中期限最长的,便是“千日千心碎”。 虽然期限各不相同,但中毒者所要捱受的痛苦,不下于油煎火烤,刖足腰斩。 林先生曾在教中效命,对“千心碎”之毒,如何不知? 他一试探之下,便知所中的是“十日千心碎”,当即怒气勃,詈骂之言脱口而出。 索命书生长剑一指,化作一团白光,当头刺来。 林杏既已中毒,若再运功打斗,无异于雪上加霜,把自己的性命往鬼门关上送。可他生性孤僻高傲,这下恼于索命书生卑鄙无耻的手段,就算血溅三尺,也要拉他垫底。 见他长剑刺到,不及细想,双掌往前一推,“嘿”的一声,一股暗劲迎面击到。借此之机,身子往后飞出,只听得“蓬”的一声巨响,本已有个破洞的门板登时四分五裂,人已落到湖畔的岩石之上。这块岩石正是之前他站着的那一块。 就这一奋劲,催动体内真气流转,腹中有如刀绞,额上已涔湿了好大一片。 索命书生不容他喘气,跟着飞身跃出,长剑斜指地面,说道:“林先生,你已中毒,不可再作困兽之斗,解药在庐山五峰之顶,你还是跟我去庐山,取了解药服下,再相救教主的性命,索命书生今日就打破往日规矩,不再与你为敌。 ”说着就要回剑入鞘。 林杏强自压住怒火,“呸”的一声:“狗贼子,耍这阴毒手段,还有脸在这规劝我?林某一介匹夫,死则死矣,岂能受鼠辈控制要挟?” 他话语肯定决绝,再无回旋的余地。 索命书生粲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只好刀剑之下见真章了!” 话音甫下,剑尖一抖,如银龙般飞出。 林杏足底在岩石上一踮,一脚踢出,这一踢足有千斤之力,脚下岩石受力不住,凌空飞出,顷刻已到索命书生面门之前。 他踢出一脚,说道:“林某就算要死,鬼府幽冥,也要带上你作伴!”身子往后滑出,已落入湖中。 他身子一旋,贴近水面,一掌击出,但听得“波”的一声,水花溅起,而他已飞身跃起,落在数根干枯败坏的苇草之上,眨眼之间,手中凭空多了一根长约四尺的苇杆。 索命书生见岩石飞到,不容思索,将头往后一仰,“索命剑”往下疾劈。 “嚓”的一声,火花四溅,完好无损的一块石头已被他长剑劈成两块。他手中的之剑固然是削铁如泥的宝物,但内力之深,却又不得不令人观止。 他劈开岩石,更不停息,飞扑而出。林杏手腕一抖,手中苇杆登时变得坚若玄铁,迎了上去。 他身中剧毒,心知拖得越久,越是于自己不利,当下的状况,唯有战决,才有活命之机。 “嗤”的一声细微声响,两件兵器一交,两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这时两人都身处南湖清波之上,足下真气逼得急了,水浪四散,“啵——啵”作响。水下鱼儿早已安息,受到水波震动的惊吓,忙向湖心游去。 林杏一退辄止,苇草一卷,力贯尖端,但听的哗啦啦一阵响动,有如火炉之上的水沸腾开之声。突然之间,一条水柱凌空腾起,笔直劲猛,直击索命书生。 索命书生大喝一声,问道:“干么不用你的吴钩刀法?” 说着索命剑挽个剑花,迎将上去,死死顶住。 林杏也不示弱,弃了手中的苇草,左掌一收,掌尾相对,如莲花般张开,顶住水柱的一端。亦是不住动内力。 如此僵持片刻,两人尽皆凝立悄然,唯听得脚下的南湖水“啵——啵——啵”的响声不绝于耳。 原来就在刹那之间,两人各自出力,由招式打斗,变成了比拼内力。 索命书生本想林杏中毒之后,内力定然大大削弱,那知一教黏上,登时觉得他送过来之力有倾樯摧楫、排山倒海之势,惊骇交迸之下,周身内劲猛往双臂上送出。 林先生与他交手片刻,“曲池”、“青灵”两处穴道“得得得”跳动不已,疼痛得更加厉害。 他心里凉了一大截,想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打败索命书生,否则莫丹青与古寒山穴道一解,老夫便不敌了,就算两败俱伤,也得杀了他。”暗中骂索命书生龌龊可憎,掌上力道提到十层。 他内力之淳厚,远在索命书生之上,这下抱了两败俱伤之心,内力更是源源不断送出,往前滑出三寸,水柱缓缓往索命书生压去,逼得他手中的“索命剑”渐渐弯曲,往自身踅将过来。 剑身颤动,清响不已。响声中,两人一进一退,伴随着脚步在水波上滑行的声音,再过片刻,索命剑竟弯曲得如一张短弓一般。 内力所到之处,两人衣袍翻飞,须戟张,方圆五尺之内,水波往下沉了半尺,四周水草“嚓嚓嚓”响动,都是折断的声音。 远处的渔歌兀自若有若无,又怎么能够知晓,在南湖的这一侧,两大旷世高人正全力以搏,打得不可开交? 第六章 惊澜(六) “丹青手”莫丹青与“姑苏刀”古寒山穴道未解,但透过大门,两人比拼的一举一动,却都收在眼底。索命书生内力之上不是林杏的对手,两人想要上前帮忙,只因穴道被封,却也无计可施。 云兮双腿跪了好大一阵子,麻痹不已,这时候想要爬起身来,下半身全然失去了知觉,竟然力不由心。 他见那个白衣书生节节后退,心中暗喜:“林先生深入简出,自我记事以来,他都只是一个给人看病的大夫,没想到他的本事却这般厉害,我与他做了十八年的邻居,都不曾觉。只盼他快把这三个凶巴巴的恶人赶走,救我大哥云何之命。” 忽然间,索命书生只觉得手上所受之力一弱,他心中大喜,此时此刻,正是喧宾夺主、反败为胜的大好时机,他如何能白白放过? “嘿”地暴喝一声,真气所到处,长剑陡然变得笔直,随即左掌往前拍出,长剑往水柱中心疾刺而去。 林先生身中剧毒,方才与索命书生比拼内力,已是强弩之末,苦苦支撑半晌,便觉得头昏脑涨,肚腹之内更是绞痛不已。 登时力不从心,竟然禁受不住他拍出的掌力,“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往后飞出两丈之远,“啪”的一声砸入水中。 过了片刻,仍旧没见他身子浮上来,水面渐渐趋于平静。南湖之底淤泥很多,他又是受伤之躯,索命书生这一震力道无穷,他若是陷入淤泥之中,如何还有活命? 索命书生暗想道:“糟糕,莫要淹死了他。”拔步向前,一个起落赶到他坠入湖中之处。 定睛看时,茫茫黑夜之下,隐约看见林杏的身子正一步步深陷入泥淖之中,湖面水泡“噗噗噗”吹将起来。 索命书生栗栗危惧,忙伸手去拉他。 岂知一碰到他的手,暗中便叫起苦来,他手掌之上传来一股力道,犹如一块大磁石般,牢牢将他的手黏住,他慌忙运劲挣脱,却已不能。 但听得“蓬”的一声,水面四下炸开,四溅的的水花之中,林先生双腿朝索命书生的脑门踢来。原来方才他佯作受伤,便是要引索命书生前来相救,乘机取他性命,以泄他下毒害自己之恨。 他心机如此,可谓始料未及。岂料索命书生早有防备,扔掉手中长剑,余下的那一只手隔空拍出,一股内力直朝他足底“涌泉穴”打去,口里道:“好家伙,早料到你是装死!”林杏不由得放脱了他的手。 索命书生身子往后面的水波里靠去,横手托住下坠的长剑。他武功高强,临危不惧,才得以避开这致命一击。 林杏见他闪开,正合心意,呼呼两掌当他头顶拍出,旋即朝屋内飞去,说道:“告辞了!”霍地闪入房中,一把抓起正跪在地上的云兮,从小轩窗里窜将出来,展开“游龙步”,往东南方向疾奔。 这时索命书生才追到房中。他不待脚步定下,两指隔空点出,两股真力分别打在二人的“膻中穴”之上。 莫丹青与古寒山身子一个哆嗦,穴道已然被他这一撞解开。 莫丹青与古寒山喝道:“追!他中了毒,跑不远的!这次千万不能让他逃脱了!” 三人前后一致,追出屋去,远远见到一个青影在南湖北岸的小径上奔腾,正是林杏。 三人奋尽全力,紧咬住他不放。但林杏“游龙步”步伐何等奇异诡谲,追出两三里地,影子已然从三人的视野里消失。 眼前却现出两条岔路口来。 索命书生道:“你二位先往前追,若遇到了他,立刻给我信号烟,我回去把那小屁孩儿杀了祭剑。” 莫、古二人见他利刃一直提着,不曾插回鞘中,畏于他的功夫,又知道他索命剑的规矩,如何敢不从?莫丹青道:“如此也好,那待会子咱们便在白沙洲相会。”与莫丹青商榷一下,一人往北的那一条路,一人往南的那一条路追去。 索命书生道:“好,一言为定!” 倒提长剑,沿着湖畔折了回来,来到林杏的屋子之中。 这时已是人定时分,长夜寂寂,再无任何声响。云何靠在竹椅之上,鼾声微弱,身子颤抖不已,显然“马钱子”的毒性入了脏腑,令他痛哭得不能自已。 索命书生面上露出凶狠的神色,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下,说道:“臭小子,怪只怪你命不好,碰上我索命书生,非死不可。” 缓缓提起剑尖,觑准了他心脏的位置,往前一送,就钉了过去! 长剑离他胸口只有两寸距离,蓦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收住,仔细打量他一番,灰衣布鞋,脸上稚气未脱。 索命书生跨上一步,一瞬间,心思已转了几千遍:“林杏若是宁死不屈,不肯上庐山,那么教主就死定了,嘿嘿,这小子是乡下淳朴的少年郎,毫无心机,我要是留下他的性命,传他功夫,再告诉他,他的弟弟是莫丹青与古寒山二人害死的,让他做一个为我所用的傀儡,岂不是省了许多手脚?” 又想:“不错,不错,我苦心孤诣,不惜在庐山上俯听命二十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手握大权么,教主要真死了,这小子要当真能为我所用,岂不是多了许多机会?到时候也可以掩饰我的身份,不致被他们察觉。” 想到这里,嘴角泛起诡谲阴鸷的微笑,长剑插回鞘中,将昏迷的云何夹在腋下,从怀中取出两粒花生大小般的东西,塞进云何的口中,随后奔出小屋。 来到屋外的空地之上,他心中又是一动,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打得燃了,甩入林杏居住的小屋之中。 不消片刻,火光冲天,“毕剥——毕剥”的声音在夜空之中尤其刺耳。 索命书生脸上呈现出满意的笑容,这才运起轻功,反向南湖西面绕了开去。只数个起落,两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燃得更加旺盛了,把南湖的一汪湖水映得半边通红,仿佛是在欢呼雀跃,迎接新一日的到来。 第七章 生死(一) 林杏于危急之中提着云兮奔逃,却是别有心机。 他绕着南湖奔出五六十丈,耳听得索命书生等三人无休无止地追来,害怕云兮出声叫唤,引来三人,伸手封住了他脑后的昏睡穴。 云兮如在云里雾里,便觉脑后一麻,此后再无知觉。 林杏脚下生风,往苇草之间疾窜。 到了南湖尽头,折而向东北。再奔五里路,耳听得追来他们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里略松,眼见旁边树木荫绿,荆棘丛生,身形一闪,便即遁入其中。 不多时候,风声呼啸,却是索命书生三人追到了。 林杏藏匿在树林之中,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此时若再教他们三人碰上,自己无还手之力,岂不是要闭目等死? 幸得是三人嘀咕了一番,便又分路往前追去。林杏待三人脚步远处,才站起身来,他不敢再做停留,只往密林身处钻去。 黑夜散去,天边露出鱼肚白,看来过不了多久,天便要亮了。 武昌城位于长江之畔,山少水多,好似星罗棋布,虽无北方粗犷,却多了几分婉约柔软。 林杏侧耳倾听,但闻啼鸟鸣翠,晨鸡打鸣。他定了定心神,将云兮放在地上,撕下衣袍一角,缚在中了毒的右臂臂根之处,打了个死死的结。 “千心碎”之毒但叫入了人的身体,便即是缠经脉,封穴道,那也无济于事。至于缠上一块衣袍,只不过是延缓剧毒攻心之期。 游目四顾,除了桃红柳绿映入眼帘,再无他人。林杏离开了教里之后,隐姓埋名,都是在南湖之畔看病种树,深怕教中之人找上门来,加以为难。 他这一住就是十八年,现在处身之地,他从未涉足过,自不知名儿。 十八年间,倒也活的逍遥自在,哪知就在深夜,索命书生等三人会前来打破他宁静的生活,还以“千心碎”之毒相害? 想到身中剧毒,当即又抱起云兮,往北面奔去。 穿过树林,便见烟波浩渺,眼前茫茫一片,原来方才走过的是珞珈山,这下是到东湖之畔来了。 他正要往前冲,忽见不远处坐着一个渔夫。 那渔夫头戴斗笠,上半身打得笔直,坐在湖堤的细草之中,一言不。 八 林杏心下不免吃惊,心里想道:“此时天未大亮,这人却在此处端坐钓鱼,若非渔痴者,便是别有用心。而方才我仔细聆听,也没听到他呼吸吐纳之声,这么说来,是专程在此,有意而为之了。” 言念及此,转身便走。 渔夫头也不回,却早有察觉,他身子端坐着不动,口里道:“客人好生无礼,我本要钓到一条大鱼,你脚步声恁地大,把它都吓跑啦,今日再钓不到鱼,老头子就要饿死了。你也不向我道歉,一声不响,转头就走,恐怕不妥吧?” 说话声苍老无比,忖度年龄在五十岁之上。林杏听声一震,脑中冒出一个名字,却又不敢肯定,站定脚步,自怀中摸出两粒碎银子,朝渔夫后背掷去,一边道:“老朽赶路匆忙,有扰先生雅兴,失礼之处,抱歉万分。这两块碎银子,权做赔礼道歉。” 两块碎银子去势凌厉,直取他“大椎”、“肺腧”二穴。 老渔夫一动不动,犹如老僧入定,似乎未曾察觉。 两块碎银子飞至后背,隔他尚有三尺之远,去势陡然止住,往地面坠去。 原来林杏觉得他身份可疑,却又不及肯定,给他银子是假,试探却是真的。他掷出银子之际,捏定力道,待到他背后三尺之时,恰好力气殆尽,便即落下。 老渔夫还是不动,道:“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也不可以如此作践吧。”但听得“嗖”的一声,垂入湖水之中的鱼线忽然飞起,绕过他头顶,往两块碎银子上卷去。随即往高处一扯,左边手掌掌心摊开,已抓住碎银子,“啪”的一声,鱼钩再次砸入水中。 这一卷一松看起来轻轻巧巧,但其势迅捷,不过是兔起鹘落之间的事。 林杏心里突突突直跳,说道:“先生且收下吧,告辞!”转身往前走了两步。 老渔夫道:“等一等。”林杏回过头来,问道:“你还待怎地?” 也不见老渔夫如何作动,定睛看时,他已站起身来,正脸对着林杏,而他手中的鱼竿被他插在一旁的一泥土之中,深入泥中足有五六尺。这一举一动,都是瞬间之事,功力之高,度之快,不免令人咋舌称赞。 他将头上斗笠摘了下来,抱拳一拱,道:“群英会司徒羡鱼受玄女之命,在此恭候大驾,方才言语不当,林神医恕罪。” “司徒羡鱼”四个字一出口,林杏心下“噔噔”一跳,愈加吃惊。他脸上强作镇定,长身一揖,算是回礼,说道:“原来是司徒大侠……” 说话间,却见司徒羡鱼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双手举过头顶,往前一伸,恭恭敬敬地道:“适才钓鱼之际,听闻林神医脚步虚浮,想是遭了歹人的卑鄙手段陷害,伤了躯体。这盒子里装的是‘虎心蛇胆丸’六枚,虽不能根除‘千心碎’之毒,却有压制之功效,请林神医服下吧。” 林杏心里更加兢惧,暗想道:“原来我中毒之事,他早已知晓。这么说,我与索命书生等打斗之时,他就在南湖畔了,怎地我毫无知觉?嘿嘿,他话语看似说得毕恭毕敬,其中却藏有威胁之意。” 心知若是收下他的东西,便要听其吩咐,这“虎心蛇胆丸”是万万不可接的。当即推却道:“司徒大侠的好意,林某人心领了,只是这药丸来之不易,还是你保管为是。” 司徒羡鱼道:“美玉赠良人,宝物送君子,自古而然。林神医既然与**教内之人闹翻了脸,便是我群英会的朋友。虎心蛇胆丸送与了你,正是物尽其用。” 林杏脸色一变,说道:“老朽一介闲人,既非君子,也不是良人。在下心中所向,便是隐居山林,布衣一生。林某不愿随索命书生三人去庐山,自然也不会去华山上效命。司徒大侠,不要再费心机了。这便告辞。” 转过身来,抬步欲走。倏尔听得前方一人“哈哈”大笑道:“林神医,天色尚早,怎这般急匆匆的?” 声音雄浑有力,犹如龙吟虎啸,滔滔不绝,却是从前方的高处传来,在拂晓时分四下散开,让人震撼不已。 第八章 生死(二) 林杏抬头看时,只见两丈开外的左侧的一株柳树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说 他坐在枝丫高处,双手抱在前胸,两只脚在空中荡来荡去,也不怕身子失衡,摔了下来。 林杏思忖道:“这人着实厉害,他是何时到来的,我竟没能察觉。” 那人见林杏回过头来,身子往前一扑,似一朵花般慢慢飘落,一边朝林杏抱拳道:“群英会‘七星堂’堂主楚山孤,这里向林神医问好。” 一句话说完,身子在空中转了五六圈,双足方才触地。 林杏“嘿嘿”干笑两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孤煞七星’楚山孤楚大侠。” 楚山孤又抱拳道:“林神医谬赞,折煞在下了。当年在汉水之时,楚某身受重伤,要不是林神医出手施救,楚某已经死了十八年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林杏轻“哼”一声,道:“早知你会入群英会,老朽当初就不该救你。” 楚山孤道:“救也救了,又能如何?林神医的大恩大德,在下永远记在心里,没齿难忘。哈哈,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楚某效命于封总舵主,那是无怨无悔。林神医,司徒大哥说的是,你既然与**教的人交过手,翻脸成了敌人,那么随我们去华山吧。群英会的天地堂前,已为你老人家备好一把交椅,到时候楚某再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林杏叹了一口气,道:“林某人已是风烛残年之躯,各位又何必奔波千里,来做这赔本的买卖呢?一去江湖深似海,二位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英雄,老朽既已无心,又何必苦苦相逼?” 说话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听闻脚步声微微响起,侧目一看,见司徒羡鱼缓缓朝前走出两步,楚山孤看在眼里,也往前走出两步。 两人一前一后,而林杏身居其中,隐隐有被包围在中间之意。 林杏手按腰间,表情似乎极为痛苦。楚山孤手里紧紧扣了数十枚“七星透骨针”,看他如何举动。司徒羡鱼也把双手插到了腰间。 林杏面上肌肉扭曲一阵,但感背心尽湿,长吸短吐,终究还是忍住了,说道:“楚大侠,你既然要报恩,放老朽离开便是。” 他名为“杏林医隐”,必定是高傲气硬之人,但念及往事,所谓的骨气傲气,竟然湮灭得荡然无存。 他说话的口气,大有向“孤煞七星”楚山孤低头祈求之意。 按理说他话都撂到这般地步,司徒羡鱼二人碍于他的名声,再不可与他为难。却听得楚山孤道:“若只是楚某个人之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阻拦林神医的去路。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在下也做不得主。” 林杏冷眼相加,问道:“你在群英会之中任‘七星堂’堂主,是为数一数二的人物,自己都不能做主,那谁能做主?” 司徒羡鱼道:“实不相瞒,咱们此番前来,是受了玄女之命,说是务必请林神医上华山去。” “玄女?”林杏甚觉差异,问道:“玄女是何人?”脑中飞快转动,也想不出江湖上又这么一号人物,但以她之名,能够吩咐得动司徒羡鱼与楚山孤,想必比这两人还要厉害得多。他心里怦然一跳,忽然想道:“难道他们口中说的‘玄女’是封九州的夫人?” 但听得司徒羡鱼道:“林神医在南湖之畔隐居了一十八年,耳不闻外界之事,我们倒是忘了,玄女是总舵主的之女,此番前来,咱们都唯她之命是从。” “哦,原来是封总舵主的千金。”林杏心里急,暗想:“我隐逸江湖许多年,这一次为了我区区一个老头子,竟然劳师动众,大张旗鼓,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不知暗中藏着的,还有哪些人?” 心中慌之际,只听楚山孤道:“不错,总舵主下了命令,咱们做属下的,岂能不遵从?” 林杏反问道:“那要是林某拼死不去呢?”楚山孤道:“林神医何必如此执迷不悟?这样吧,你就算不入群英会,随咱们去华山盘桓几日,待**教的万教主寿终的消息传来,再放你下山,届时你要去江南也好,去塞北也罢,咱们都不横加干预,如何?” 林杏心里一震,忖道:“原来是这样,他们终究是怕我去救万九霄的性命。” 想到这里,不由得勃然大怒,说道:“林某虽非君子,但向来言行如一,绝不是出尔反尔之辈,万九……他与我再无瓜葛,我又怎会救他?” 楚山孤道:“人心易变,若是林神医顾念往日之情,或者捱受不住剧毒荼心之痛,恍恍惚惚间上了三叠瀑,那谁又说得准?” 林杏怒不可遏,正要作,蓦觉心痛不已,却是体内的“千心碎”第一波作了。他不敢运功抵抗,唯有忍气吞声,过了片刻,疼痛稍止,额头之上的汗水如黄豆般哗啦啦滚落下来。他不敢伸手去揩拭,唯任汗珠滴落在绿油油的春草之上。 楚山孤见他面庞扭曲,表情极为痛苦,想到往昔他对自己的恩情,言语变得缓和了不少,道:“林神医,这六枚虎心蛇胆丸可以衡抗你体内之毒素,快快取了服下,咱们一同上华山吧。” 林杏决绝地道:“林某说了不要,便是不要。” 司徒羡鱼忽然道:“总舵主说了,要么好端端地请林神医上华山,若是林神医执迷不悟,敬酒不吃,便抬着尸体去见他。” 林杏听他一说,心底一沉,“嘿嘿”凄然一笑,道:“好狂的口气!”轻轻将云兮放到地上,再慢慢站起来,道:“这一碗敬酒,老朽是指定不吃的了。两位是要单打独斗呢,还是要一拥而上?” 楚山孤朗声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楚某名字中既然带了个‘孤’字,便从未与人联手过。更何况林神医已中了毒,又如何能以多凌少?”摆了摆手,摇头晃脑地道:“不管了,不管了,今日楚山孤就来讨这个便宜,领教领教林神医的高招,请赐教!” “赐教”两字才出口,“嗖嗖”两声,手中扣着的无数枚七星针打出,破空而响,直取林杏,正是“漫天梨花”的手法。 第九章 生死(三) 司徒羡鱼见楚山孤飞身上前,便即让在一旁,双手垂立,目光望向林外,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楚山孤飞针作引,“嗤嗤”刺得风声作响,双掌却紧随其后送出,暗中带有极为狠毒的掌法,带起了好大一股劲疾之风。 林杏方才与索命书生经历过一场恶斗,后来又奔走了许多里的路,体内真力已消耗得差不多,“孤煞七星”的功夫,他是知道的,绝不在索命书生之下,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司徒羡鱼虎视眈眈? 再者“十日千心碎”入体,一日便要百次疼痛,方才已痛过一次,如若内力催得疾了,剧毒噬心,那自己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思索之间,飞针已到面前。楚山孤见他目光呆滞,心里一惊:“遭了,他中了毒,难道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么?” 却见青影一闪,林杏足尖一点,身子犹如一只大鹏,扶摇而起,双掌有如点了魔法一般,在空中在空中快捷无比地抓了七八下,楚山孤掷出的一十一枚“七星针”都被他收在袖中。 司徒羡鱼深知“杏林医隐”绝非泛泛之辈,这下犹有猛虎之威,目光虽然瞥向别处,但二人打斗的一招一式,却都收在眼底。 他见林杏轻轻巧巧地便将暗器接了下来,吃惊之际,再顾不得名声,喝道:“好一招‘手到擒来’!”身子猛然拔地而起,手中多了一柄钩子,直插林杏后心。 他手中的钩子名为“鱼钩”,乃是仿制钓鱼竿上的鱼钩,只是比鱼钩大了倍蓰,又在柄头按了个把手。 林杏听得身后风声响起,欲要回头,又怕楚山孤再下暗器,就这么犹豫不决的一刹那,司徒羡鱼的鱼钩已经送到,林杏大惊失色,身子在空中一扭,往左边闪开,可已然迟了,后肩火辣辣的疼痛,已被鱼钩划出了道五寸长的口子,若非他临机应变迅,恐怕已经没命可活。 他后肩受伤,袍袖一拂,卷中的七星针径直射向司徒羡鱼。 司徒羡鱼与他相隔甚近,如何能躲得过?他“呼呼呼”挥出三钩,挡住了大半,最后的两枚却没法避开,“噗噗”两声,一枚插进左肩的“肩贞穴”,一枚钉入右乳旁的“乳白穴”。 与此同时,林杏另一只手里的七星针朝楚山孤射去。楚山孤不及思索,伸手便接,忽听得林杏仰天哈哈大笑道:“瞧你二人中了我的‘息心碎骨粉’,还有没有命可活?” 两人听说“息心”、“碎骨”四个字,面面相觑,敢情就在这一忽神的刹那间,他已在“七星针”上下了毒?一提内功之下,果然觉得心里蓬蓬跳动,正是中了毒的征兆。张皇之下,忙盘腿坐下,运功逼毒。 这一刻性命攸关,眼看林杏抱着地上的那个少年,快步往前奔去,却也无可奈何。 林杏下毒是假,吓人是真。两人都惧怕他神医的名头,兼之未及思索,竟然中计。 林杏恐两人识破了计谋,一刻也耽搁不得,沿着东湖湖畔,往北边行了两三里路,便见水旁林立着十来户人家。他步下生风,奔走了这许多时候,喉头一甜,险些吐出一口鲜血来,吐纳了片刻,好歹是忍住了。心里想:“我得赶紧找个偏僻寂静的地儿,把千心碎之毒度到云兮的身上!否则就真死定了。” 转过屋舍,一座石拱桥横铺在前。林杏不容思索,纵身一跳,手掌在石墙上一拍,钻进石拱桥下。 石拱桥两侧各有两个小孔,乃是用来疏水的,两人躲在其间,大小正好合适。 过了片刻,听闻呼啸之声大起,林杏心里“噔噔噔”跳动,往下看去,只见清浅的湖水之中,倒映着两个一前一后的影子,那在前的是司徒羡鱼,在后的是楚山孤,原来两人打坐了半晌,察觉身子尚无异样,忖度之下,都知中了林杏的计策,便都运起轻功,相继追来。 司徒羡鱼狠狠地道:“这老家伙好是狡猾!” 楚山孤道:“他中毒之后再受钩伤,逃不了多远,咱们快追!莫要让他落入**教之手!” 脚步杂沓,乃是过了石拱桥,往东南人烟稀少的方向而去。瞬息间再无脚步声。 林杏又在石洞口里呆了许久,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这才从里面爬出来,舒了一口气,快步走出石拱桥。 走到尽头,便到了一座镇子之上。放目看去,但见屋舍俨然,鳞次栉比。 林杏深恐再遇到群英会或是**教中的人物,也无瑕顾及镇子之名,尽捡偏僻之处奔腾,不消片刻,已来到一条巷口,他足下一旋,转入巷口之中。 出了巷子,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 林杏心中一动,提气跳了进去,仰头一看,见二楼旁生着一株桃花,桃花旁边开着一扇窗。 他心中一动,再度提气跃起,在桃花之上轻轻一点,从窗子之中一步跃了进去。 人还未落地,便闻得浓浓的胭脂味扑鼻而来。原来小窗开的地方,是女子闺阁摆床之处,而他这一跃,是跃到姑娘的床上来了。 他事先对房内的摆设毫不知情,头撞到帐顶,脑袋嗡嗡响,随即腹中大痛,五脏六腑似乎移了位,第二次疼痛如惊涛骇浪般袭将过来。 他再按捺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屋子中麝香氤氲,床上卧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衣裳半开,胸前露出一抹雪白,见有人跃了进来,轻“哼”一声,说道:“不是叫你赶紧走么,怎么还回……”她本以为是方才与自己偷腥的姘头去而复回,张口要问“怎么还回来?” 可一抬头,便看到一张苍老且苍白的面容,那人嘴角含血,身旁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不知是生是死。 老者喷出的一口鲜血,星星点点的,尽皆洒落在她的绣花绿被之上。 她见老者蜷缩在床上,登时花容失色,张口正要惊呼,蓦地里腰间一麻,后半句话就此哽在喉咙里,再说不出来。 第十章 渡劫(一) 林杏出指如风,立即封住了那姑娘的腰间麻穴,却因用力过度,一时间,腹中翻滚不已,仿若油煎火熏,再无半分力道。 他只感到天旋地转,身体竟然不由自己,“蓬”的一声,砸在床角,过了良久,腹内疼痛稍止,这才爬起身来,将那姑娘扔进被子之中,以被褥将她裹得似个大粽子似的,撕下一块布裹住背上的钩伤,低声对她道:“你别出声,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再把你一张脸划上几刀,叫你今后再没有脸见人。” 原来林杏历经江湖之炼,虽不知这个镇子叫什么名字,从屋内的摆设装饰来看,已然知道是跑到了勾栏姑娘的床上来了。 那姑娘天生美丽,以她的名声,为勾栏带来了不少生意,院子里的妈妈们平日里都把她含在嘴里,哪里敢有人平白无故闯进她的闺房里来? 在她床上睡过的,有富家公子,风流才子,达官贵人自也是不少。因而也见识到了不少世面。 这下林杏一出手便令她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便知这老头绝非易与之辈,八成是江湖中人。 又听他威吓自己说是划了她的一张脸,她除了这张脸之外,别无他物值钱,哪里敢违拗?眸子连转数下,示意为应允。 林杏见那姑娘妙目生出害怕恐惧之意,又道:“你别害怕,你只要乖乖的别乱动,我不动你分毫。”心里却长长舒了一口气,暗想:“索命书生、楚山孤等人就算再贼,又怎会料到我跑到妓瓦舍来了?” 要知江湖中人虽然浪荡不羁,但逛勾栏,去瓦舍的勾当,向来被他们视作是无耻之徒的淫邪之举,林杏若非处于性命交关之际,也不会跑到勾栏里来。 他抬起手掌放下粉红色的帐子,又将那姑娘往里面挪了挪,把云兮的上半身扶得坐直,就去解他的腰带。转瞬之间,上身已给他脱得赤条条的。 就这么一用力,全身上下空空如也,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那姑娘一双眼睛转动不已,眸子中尽是祈求之色。 林杏看在眼里,安慰道:“你放心,我……咱爷孙二人,绝对不碰你的一寸肌肤。” 云兮这会子兀自在昏迷之中,莫说脱衣服,就是给他几个耳括子,他也毫没有感觉。 林杏说了这句话之后,蓦地中指点出,“嗤”的一声,指尖凝聚一股真气点向云兮两眉间的“玄关穴”。 云兮被他真气一刺,陡然惊醒,瞬间眉心沁汗,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道从眉毛间涌进身体,嘴唇哆嗦起来。 林杏见状大喜,中指收回,一指点向云兮后心。云兮只觉得眉间疼痛未减,后心又剧烈痛起来,惊声道:“林先生,你干么……”蓦然间,但觉五脏移位,六腑翻腾,莫说是张口说话,就连呼吸已是不能! 林杏见这两指起了作用,心头暗喜,一言不,指力紧紧粘着云兮背心不放。 过了片刻,觉得他后心有一股真气缓缓移动,心里想道:“这传毒之法得先打开他各路穴道,再以内力打进他的穴道,我从使用过,不知对也不对,没曾料到竟能够奏效!”原来他带着云兮奔逃,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身上的“千心碎”之毒,以自己所深究的传毒之法,尽数传到他的体内,以保自己性命得以周全。 只是这“传毒”之法他从未使过,这一试之下,竟无阻碍,叫他如何不欢悦? 过了半晌,云兮背心诸穴已充满了他所逼进去的内力,从肌肤上看去,隐约可见青筋凸期,“得得得”跳动不止。 如此看来,离传毒之法又近了一分。林杏将手指撤了回来,左右两只手的食指凌空点向他头上的“四神聪”。他手掌再不推进,就此悬挂在半空中,与云兮头顶隔着一尺之距,凝立不动。 霎时间,四股真气在云兮的“四神聪”、“带脉”、“玄关穴”与背心诸穴上,“嗤嗤”响动不已。过了一会,林杏只觉体内舒坦不已,仿佛“千心碎”之毒已然拔出。 云兮双目紧闭,身体里所承受之痛,前所未有,此一刻,五官仿佛拎在一块,面上黄豆般的汗水滚滚而下,灰衣尽被汗水湿透。 林杏见到他此副模样,心生歉仄,但一想到碎心之痛,与现在舒坦之感相比,可谓一在地狱,一在天堂。 而现在自己一身劫难将有人来代替,他如何不办?霎时恻隐之心烟消云散,口里轻轻说道:“好孩子,我今日也是迫不得已之举,自你出世以来,大大小小的病,都是老朽给你看的,也没曾收过你多少银子,若是没有老朽,十三岁那年你出疹子,只怕早就死了。今日我把‘千心碎’度到你的身上,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反正你大哥中了马钱子的毒,已经活不成了,我送你去见他,阴间路上兄弟俩也有不孤单。” 人性如此,在生死的那一刻能有活命之机,别说是对邻居下手,就算是自己兄弟姐妹在前,那多半也要先救自己,再去顾及他人死活。林杏命悬一线,能对云兮说这些话,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云兮虽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但林杏所说的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一刹那之间,他只感到天旋地转,周身仿佛被人用刀子开了无数个口子一般,头顶,背心,眉间等处,更是突然多了无数个个无底的深邃黑洞,他只觉面上湿漉漉的,仿佛身在水底,疼痛之感越来越重,身子上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他深吸一口气,却连丝毫的气息也扯不进来。 想到大哥已死,现在却又被林先生控制在真气内力之下,他如何能束手等死? 拼尽全身力气,剧烈地摇动起来。但林杏所打出的内力便犹如一个大铁笼,紧紧将他箍住。 云兮想到自己便要死了,心中更加不甘,额上青筋暴涨,牙齿磨得格格作响,动得更加厉害。林杏低声喝道:“想死么?你乖乖些,自然少些痛苦!” 抬起双掌,右手往他“百会穴”上贴去,左手往他“膻中穴”上抵过去。 偏偏就在此时,门外响起“踏踏踏”上楼梯的脚步声。 林杏听得脚步声,双掌便没有贴上去,听来的声音,却是两人的脚步。 左边那人步伐轻盈,走路时似乎一点地就迈出第二步,不作丝毫的停顿,更不多与楼板接触; 另一人踩地有声,声音洪亮,楼板“咔咔”作响,似是在向他求饶,九层是个胖子。 林杏心内一颤,暗想:“莫不是楚山孤等人追来了?”惊惧之下,内力稍微一收。 就这片刻,两人都已走到了房门外。接着听见一个低声下气的声音问道:“红杏姑娘,你还睡着的么?” 话语之中,带有七分谄媚,三分阴柔,却是自男人之口。 (注:勾栏、瓦舍,都是青楼的别称。) 第十一章 渡劫(二) 林杏大吃一惊,心想那红杏姑娘被自己封住穴道,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如何回答他说的话? 他双掌虽没贴上云兮的两处穴道,但真力催,已然将他身子吸住,可谓欲罢不能。 门外问话之人见房内没有声响,在门上“砰砰砰”地磕了三下。又问:“红杏姑娘,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怎地?现在都过了午时了,怎地还不起床?要不叫胡先生来看看你?” 林杏听了“过了午时”一句,心头微微诧异,暗想:“方才不是天才放亮么?怎地一下子就到了未时?” 其实他哪里知道,他运功在云兮各个穴道,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小半天时光。 沉吟间,说话之人又敲了好几下门。忽听得一人道:“你这****好是啰嗦,你让开,让我来看看。”说话之人声音坚硬,吐字不正,一听便不是中原的口音,倒极似西域边陲之人。 那龟公道:“是,是。”脚步声响,让在一旁。说话之人便伸手推门,只听得“咿呀”一声,他已进得房来,反身对门外的龟公道:“你回去吧,爷爷玩得高兴了,少不了你的银子。对了,你就算听到了任何声响,也不要前来,免得扰了爷爷的兴致。 ” 那****颔道:“不敢,不敢。”朝里头看一眼,但见蚊帐长垂于地,扬声道:“红杏姑娘,这位爷是从北方来的,他仰慕你的花容月貌,不远千里跋涉而来,出手阔绰得紧,你好好服侍他老人家吧。” 二人对话之间,林杏目光往外送去,只见屋中多了一个胖大的身影。 那胖子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毛手毛脚地将门合上了。听得“咔咔”数声,****已下了楼梯去。 林杏心内急,他怎料到早不早,晚不晚,偏生在这个时候闯进一个人来?而他越是着急,却越是没法,他奋力想要撤回掌力,却哪里能够? 那胖子心痒难搔,快步踱了过来,说道:“红杏小娘子,你不要害羞,我来南方之前,听说‘怡心楼’里的红杏姑娘貌美如花,所以前来看看你,哈哈,你也不用起床梳妆打扮了,睡美人最是好看,让我来看看你是如何美丽?” 林杏心里直呼“糟糕”,忙运劲将身子一旋,把云兮的身子推向外。便在此时,来人已将帷帘掀开。 哪知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具**裸的身子,他吃惊不已,张口骂道:“好个风-骚-婆娘!”不假思索,左掌朝那**裸的后心拍去。 他这一呼极为大声,楼下的龟奴听在耳中,本欲要上来瞧个究竟,但他既有言在先,只好摇头晃脑,不以为意,心里暗道:“红杏姑娘的功夫,远近闻名,你这风骚二字,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他们哪里料到,就在这小小的一间香闺之内,此时两大高手比拼内力正比得天昏地暗? “波”地一声,掌心已然粘了上去。他这一掌极具开碑裂石之力,本想将床上的小子毙于掌下,哪里知道一碰到他身子的瞬间,力道犹如石沉大海,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吃惊之余,掌心一旋,第二掌之力又源源不断送出。 却说林杏于危急之中将云兮身子推得向外,那胖子掀开帷帐,便只看到了云兮,他却将那人的形容看了看了个分明。 但见来人身形庞大,面相凶恶,虬须大颡,额上仅有的一撮头垂在浓浓的眉毛上,两边的头辫在一块,垂于耳侧。果然非中原人士。林杏心中一动,暗想:“看他容貌,是个鞑靼人!” 那人正是一个鞑靼人,他一掌拍出,排山倒海,穿过云兮身子,尽皆朝林杏袭来。林杏但感来人力道雄浑,丝毫不亚于索命书生等人的内功,身子一颤,若不反击,必将被他震得粉身碎骨,忙不迭提起十分力道,将全身力道还击过去。 鞑靼人还未见到云兮的身前还有个人,只道云兮内力强盛,也是运劲抗击。他催出第二掌,见仍旧是泥牛入海,惊骇之下,右掌提起,也送了上去。 右掌不提上去倒好,这一送上去,但觉身前这人的背上滋生出一股强大之力,牢牢将双掌吸住。再运三次劲,便觉不妥,想要收回,竟已然是不能。 林杏也是紧咬牙关,奋力抵抗。初时尚觉得袭击过来的力道大得无穷,过了片刻,力道越来越弱,似乎那人内力不济,已经不住几下折腾。 他心中一喜,心道:“趁此之机,当运内力将他震死!”掌力提到十层,灌满双臂,骨骼“咔咔”而响,雷霆万钧地逼将过去。 不唯如此,在另一侧的鞑靼人感觉到的,也是与他一般无异。他听得骨骼之响,张眼一看,便看见了林杏的青衣一角,骇道道:“你……”话没说完,蓦然一塞,内力袭将过来,只得运劲反击。 两人各运内功,丝毫不敢怠懈,否则一个不慎,却要送了自己的命。 只是令两人纳闷的是,力道催出之后,所反弹之力愈来愈弱,而云兮背上的吸力越来越强,两人若不各尽气力,就要被吸进去,只得运功抵抗,妄求撒手离开他的身子。 再过一会,两人身上的内力已被他吸了不少,全身软绵绵的。 林杏一边运功抵御,顿时醒悟,却是怛然失色:“遭了,方才我想要把毒传给他,岂知弄巧成拙,把他的周身穴脉打通了,这时候他上下要穴张开,我们两人的内力都流入了他的身体里去了!” 言念及此,惊惧之感布满全身,却哪里止得住手? 一瞬间间,两股力道都窜入云兮身子之中,在他诸个穴道之内穿梭鼓动! 云兮只觉全身如火灼烧,再也控制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声叫出之后,全身舒爽,脑子也清晰了不少,只是粘在身前的双手和抵在后心的双手间,兀自有绵绵不绝的力道送将过来。 他只感觉全身充盈着热气,便仿若是烧时一般难受,那热气不止,越来越强盛,险些要将自己撑得炸裂。他想要挣扎,却难以动得分毫。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只觉抵住自己身子的两人手臂渐渐松了,当即放声大呼。 他喊叫声皆是声嘶力竭,但每呼叫一次,胸口郁闷之感便减少一分,声音也越来越大,堪比那蛟龙吟深海,猛虎啸山林。 第十二章 渡劫(三) 便在此时,听得楼下有人叫道:“怎么了?怎么了?”说话之间,脚步声响,都朝这里奔来。 云兮听了声音,神智更清,便止口不呼。突觉得贴着自己的四只手都松了,当即伸手先拨开林杏的双手,再转身将身后那个鞑靼人的手推开,见自己赤身**的盘腿坐在床上,“哎呀”一声,哑然道:“这……这……这是哪里?怎么跑到别人家的床上来了?” 看那鞑靼人神色涣散,头无力地往下低着;再看林先生,也是目光呆滞,云兮吃了一惊,忙问道:“林先生,你怎么了?”说着便伸手去推他。 林杏经他一推,仿若散架了一般,“蓬”地倒在那个被他用被子裹着的姑娘的身上。 云兮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见被子里的姑娘呲牙咧嘴,就是不出声音,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你。”伸手去将林杏抱起,触手只觉冰凉,又急忙问道:“林先生,林先生,你怎么了?可是那个什么索命书生给你下的毒作了?” 林杏抱着他奔走之后,他便晕厥了过去,此后两人来到青楼中、给他传毒等一一经过,他都浑浑噩噩,半知半不知。 但对于林杏中毒的经过,却是知道的。这下见林杏这般模样,心想多半是他的毒作了,是以有此一问。 他又怎么知晓,林杏与那个鞑靼人的一身内功,此时都犹如百川归海,悉数灌进了他的身体里? 见林杏不回答,耳听得屋外人声鼎沸,他也猜了个大概,当即横手将他抱起,伸出头朝窗外一看,伸了伸舌头,连连道:“太高了,太高了,不敢跳下去!” 又将头缩了回来,不再去管那个鞑靼人,一步胯下床来,急匆匆地往房门处奔去。 他这下身子热,奔走迅疾,撞到了屋内的桌子椅子,桌上的茶杯花瓶跌落下来,叮叮摔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心中暗叫“抱歉”,只觉得林杏的身子变得轻了许多,心里奇怪道:“咦,林先生怎么变得轻飘飘的?” 狐疑之间,已到门前。他不及思索,伸左手便去推门,只听得“咔嚓”一声,木屑飞溅,两块门板平平飞了出去,登时破了一个大洞来。 他心中难免赫然,自言自语地道:“这是谁家的房子,门板是面粉捏的、豆腐做的么?” 便在此时,“怡心楼”中的妈妈、龟-公等有数人朝这里奔来,他们见到从屋中走出来的不是那个鞑靼人,却是个十**岁的少年,还打破了门板,也不去忖度他衣着老土,只道是红杏那丫头的相好,震天价地叫道:“别走了这个小贼人!” 云兮叫一声“哎哟,我身上没什么钱,可赔人家不起,不如快跑。”抬眼看去,下楼梯的地方已塞满了人,心里又想:“我虽然没钱,可如果这就跑了,良心可过不去,何况已经跑不了了。” 就这么一踌躇,两个龟-公手持木棍,已赶了上来。 云兮见两人目放凶光,心中大伈,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二位大叔……二位大爷……有话好说……” 这时众人才看清他身穿灰衣粗布衣服,衣衫前还打了四五个补丁,一看便是没钱人家的穷小子。 众人之中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道:“臭小子,偷腥也敢跑到怡心楼里来?你打破了门板,赔是不赔?” 云兮道:“损坏了别人的东西,自然是要赔的。” 那妇人听他一说,颜色蓦地变得温和,笑呵呵地道:“好啊,你赔我一百两银子,这便走吧,红杏那死丫头与你偷~情之事,我也就去追究啦,你说好不好?” 云兮暗想:“这妇人口无遮拦,偷~情这二字竟也说得出口。”他哪里晓得,这妇人便是这“怡心楼”的妈妈,这些言辞,便是家常便饭,时时都挂在嘴边。 当即点点头,却又觉得不妥,摇摇头道:“不好不好,你说的一百两?我没那么多钱。你这门做得像豆腐似的,我轻轻一推,它就破啦,可不能全怪我。要不这样吧,婶婶你放我回去,赶明儿我央求王师傅过来,帮你按一扇杉木大门。” 那妇人冷笑道:“豆腐做的?好啊,你走吧。”云兮大喜,说道:“多谢,多谢。”抬腿往前走上一步,忽听得那妇人大喝道:“打折了这小淫~贼的腿,扔到长江里去喂鱼……” 她“打”字才出口,两个手拿木棍的龟-公早已棍棒齐下,朝云兮头上劈天盖地地打来。 云兮哪想到这妇人说变就变?当此时,已然闪避不及,想要伸手护住脑袋,手里却抱着林先生,放之不得,霍地觉得头上一痛,接着听得“嚓嚓”一响,随即听得“啊……”、“啊……”两身惊呼,他慌忙抬起头来,眼前两个人影一闪,从二楼往楼下飞去。 二人凌空飞落,各落在一张八仙桌之上,又摔落在地,接着四截断了的木棍也落在地上。那木棍真是方才他们二人手中持着的那两根。 云兮本料到这两棒定是打得自己头破血流,却哪知也不是很痛,见身子在地上连连打滚,显然痛苦不堪,心中极为奇怪,说道:“这两人怎么……怎么突然就飞了下去了呢?古怪,古怪!” 中年妇人又惊又怒,喊道:“这小淫-贼会妖法,大家齐心协力,把他捉住了,别放跑了他!” 楼梯口又有几人涌了上来。云兮六神无主,忽听得头顶一个清脆的声音轻轻道:“愣头青,你功夫那么好,干嘛不从二楼跳下去?” 云兮也不管这句话是自何人之口,这危急时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觑准一张八仙桌的中心,一咬牙,纵身跃了下去。 扑上来的众人一声喊,尽皆扑了个空,他们哪料到这灰衣少年如此不要命,说跳就跳?一时间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云兮跳落于桌子上,不等桌子歪斜,用力一跃,想要往前落地,哪知这一跃竟然身不由己,凌空朝前摔去,额头碰到大堂内的一株大柱子,这才落将下来。那大柱子经他身子一碰,出几声怪响,差点没被他撞断。 他更不停息,也不去察觉额上是否受伤,只是觉得碰到东西,心里反而舒坦得多,他深怕有人尾随来抓他,认准了大门的位置,快步奔去。 才抢出大门,便觉得眼前一黑,似乎有人挡住了去路。 他奔得甚是快捷,如何收得住脚步?忙将身子一侧,左肩撞上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经此一碰,他才停下脚步,随即听得“啊”的一声惊呼,他抬头一看,一个黑影凭空飞起,砸了出去,却是个人。 第十三章 玄女(一)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忽然左闪出一个人影,快如离弦之箭,飞扑出去。 也不见他如何作动,待云兮看时,那被他撞飞之人已被这扑出去之人托在手中。他掌心一转,卸去了力道,将那人放了下来,朝云兮抱了抱拳,说道:“阁下好强盛的内力!” 云兮这才现他身形高大,大耳阔脸,两眼放光,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衣着饰,与房内的那个鞑靼人一般无异。 云兮挠了挠头,连连鞠躬,说道:“我急匆匆地从屋内奔出来,实没想到两位站在门外,如有冒昧之处,这里向你们道歉。至于什么内功的,我却是一概不知了。” 那四十来岁的老者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道:“你说什么……” 却听得右边高处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这位兄弟功夫好的很,但是为人谦虚,绝不似你们鞑靼人一般鲁莽,目中无人,你们想来中原逞威,怕是还差了那么一大截……”声音越来越轻细,到了最后,几不可闻,竟一边说话,一边走了。 云兮听得说话人的声音极为耳熟,依稀便是方才说那一句“愣头青,你功夫那么好,干么不从二楼跳下去”的那人,正思索之间,却听得怀中的林先生轻声道:“快走,这些人不好对付……”原来他已醒了过来。他的声音细弱蚊蝇,若非云兮此刻体内真气鼓荡,如何能听得见? 云兮暗暗吃惊,又朝那二人行了一礼,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告辞。 ”身子往右边一折,抱着林先生快步朝前奔去。 他这一奔自己看不见,但瞧在两个鞑靼人的眼里,却是狼狈至极。 那被云兮撞飞出去之人狐疑不已,问道:“阿尔斯楞师兄,这个少年的功夫好得很哪,为何奔跑起来像头狗熊一般?” 他口中的“阿尔斯楞”也是疑窦丛生,过了半晌,才道:“汉人中有个词语,叫作大智若愚,人们都说汉人狡猾得很,那小子这般做派,恐怕是另有心机,想引我们过去,他多半是那两个女娃娃的同伙,咱们追了出去,正中了他们的诡计。” 顿了一顿,又道:“巴图师弟,咱们还是先进去找布和师弟吧。那个小丫头说他跑到青楼里来了,真丢人,进去把他捉出来,好好教训他一顿。对了,你无事吧?” 巴图点了点头道:“我没事。那两个小妖女阴毒狠辣,布和师兄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按:鞑靼人属于蒙古人的一种,在明朝中后叶声势浩大。阿尔斯楞、巴图、布和这三个都是蒙古语。阿尔斯楞是狮子之意;布和是结实的意思,巴图是坚强之意。】 云兮抱着林先生,胡乱奔跑。 也不知过了多久,已跑出镇子,到了荒野之中。他也不觉得疲累,反倒是觉得越是跑得快,体内就舒爽得多。 再往前奔出二三里路,只见眼前殷红一片,却是到了一片桃花林中。 到了桃花林的尽头,再往前看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却是到长江之畔来了。时下天阴沉沉的,时已近黄昏,眼看便要下雨。 云兮这才停住脚步,看怀中林先生之时,但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仿佛是在捱受巨大的痛苦。 更令他吃惊的是,此刻的林杏周身上下尽然湿透,身子冰凉一片,他的胸口也被浸湿了一大片。 云兮忙将他放在绿油油的草地之上,摇了摇他的身子,问道:“林先生,你这是怎么啦?” 见他毫无反应,忙伸手试他心口,感觉尚有跳动,只是脉象略有紊乱。心中登时雪然:“是了,林先生毒了,可他方才不是说要把毒渡到我的身上来么?” 想到此节,忙张口吸了几口气,见并无异样,这才心安,心想:“是了是了,林先生终究是于心不忍,没来害我?” 他哪里知道,若非机缘凑巧,那个鞑靼人闯进来及时,此时的他已到鬼门关去了,哪还能在这里说话? 言念及此,又想:“林先生如此宅心仁厚,我万不可让他这般死去。”伸过手指去,在他人中上不停地捏了好几下。 过了半晌,林杏才悠悠醒转,他见到云兮,似乎极为害怕,想要挣脱,却全身无力,只好作罢,颤声问道:“你……你……我……我还活着?” 云兮见他双目深陷,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水,柔声问道:“林先生,你可是什么心什么碎的毒了么?我该如何救你?” 林杏见他目光诚恳,绝无半点欺瞒之意,脑子转,想道:“臭小子,你因祸得福,把老朽的一身修为,都归为己有,你打算要救我,那是再好没有了,我叫你把我的功力给我传回来,只要我功夫回来了,再疼痛也好过这般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当即道:“云兮,你……你当真要帮我?” 云兮天性善良淳朴,哪里料到他的想法?道:“林先生,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一定帮你。” 林杏道:“好,那我教你救我的法子,你也不可生疑。你听好了,你先将我扶起来坐直,然后你盘腿坐在我的对面,将口齿轻合,排除脑中一切杂念,气由口而入,过咽喉,入肚腹,收注于丹田之中……”云兮虽不懂武功法门,但林杏说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法门,他也懂个大概,便一一照做,一有不对的地方,林杏便即出口指点他。 这般下来,果然觉得丹田中暖烘烘的,似乎有一股力道流入其中,身子中的难受也缓减了不少。 林杏微微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妙极,妙极,做得真好。你听好了,接着你提起双掌对着我的‘百会穴’与‘膻中穴’……”他知云兮不晓这两个穴道的位置所在,无力地抬起手掌,给云兮指明了位置。 他受“千心碎”的荼毒,就指出这两个穴道,也花了不少时间。 所幸的是云兮记忆极佳,只看一眼便牢牢记住,他心中虽疑惑,却不敢开口询问,说着便将双手贴了上去。 林杏又道:“不错。你现在将丹田中蓄积的力道缓缓往上提,送到两只手臂之上。”云兮依言往上提气,岂知他不懂运气的缓急,这一提气,只觉两只手臂内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两股真气疾冲而出! 岂知两股气力一送出,便觉得头晕目眩,腹中犹如倒进去一锅滚滚沸腾之油,身子一斜,离了林杏的身子,往后“蓬”地摔倒在地,失去了一切知觉。 林杏受他出的掌力一激,登时觉得腹内波涛汹涌,翻滚不息,却是“千心碎”之毒再次作起来。他也再捱不住,立即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兮迷迷糊糊之中,听得轰隆隆一声,脸上湿漉漉的,旋即只听得有人高声叫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 第十四章 玄女(二) 那说话的声音初时还不甚清楚,顷刻间,却又大了不少。 云兮听得耳旁是“刷刷刷”的声音,其中夹杂着轰隆隆的声响,还掺和着“嗖嗖嗖”的怪声,周身打得湿透了,却是此时的天正下着大雨。 他奋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哪知双眼无力,四下漆黑一片;想要动一动身子,只觉四肢僵硬,竟尔动不得分毫。 他这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想:“我尚有知觉,怎地动不得身子,睁不开眼睛?”就这当儿,脚步声杂沓,已有五六个人踏着雨水而来。 云兮心里更是急,奈何还是动弹不能。听得一人道:“你看这一老一小四肢僵直,显然是死了!”说话之人咬字吐音不准,听着很是难受。 云兮心里想道:“一老一小?说的是我和林先生了,哎哟,我是昏迷了多久,难不成林先生已经死了么?来的又是什么人?” 思索未下,又听一人问道:“三哥,是不是这两人?” 一人弱弱地回答道:“不错,是他……是他们……是那个老头吸干了我的……我的一身内功……”他虽说得极轻,尚且上气不接下气,说得断断续续。 云兮心思一转,便听清了说话人的声音。心里惊骇不已:“他不就是那个将头垂得很低的怪人么?怎么林先生吸干了他的什么内功?” 听得“呛啷”,一人抽出了兵刃,便要上前。另外一人道:“慢着,先看清楚了。布和三弟,当真是他?”语音之中,透着难以置信。 云兮心下又是一惊,暗想道:“是他?那个说我什么内力强盛的人?我早猜到他们多半是一伙的,原来真没错儿。” 那个被他称作“三弟”的布和道:“大哥,没……错,他通过他身旁……躺着的那个小子……我一掌拍上去……再收不回来……接着真力就绵绵不断……不断地被他拿走了。” 那个“大哥”颤声道:“咱们天山密宗的内功心法,独辟蹊径,若非功力强盛之人,又怎么轻易从身体中化走?这么说来这老头大有来头了。巴音、阿尔木,你们两位常在中原游走,且看看这人,是什么来头?” 那被他唤作“巴音”与“阿尔木”之人跨上一步,紧紧捏住手中兵刃,仔细打量了林杏一番,半晌才失声道:“阿尔斯楞师兄,莫非他是……?” 阿尔斯楞心急如焚,喝道:“是谁?”阿尔木脱口讶然道:“十九年前,我在邯郸古道上见过他一次,年月深远,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但面目之间,与他极为相像。” 阿尔斯楞寒声问道:“是谁?” 阿尔木与巴音异口同声道:“**教的‘杏林医隐’林杏!” 便在此时,轰隆隆一声,天空中又闪现出一个大雷。 “**教的杏林医隐林杏”这十个字一脱口,无异于天空再起一个炸雷。 阿尔斯楞虽久处边疆,但于林杏的名头,却常有耳闻。 庐山**教的“杏林医隐”林杏悬壶于世,妙手回春,曾救了不少武林人士的性命。那些为报答救命之恩,少不得给他好处。 但武林人士鲜是富家少爷,也少见阔少富豪。承蒙林杏救命之后,十有**皆是将一身绝学,传授他两三招。久而久之,林杏的武功修为,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可与他的医道相提并论。 这下他虽然僵倒在地,死活莫辨,但阿尔斯楞仍旧是心怀惴惴。他面目惨淡,道:“怪不得如此。他旁边的那个少年,不是他的儿孙,便是他的徒弟。林杏膝下无子,那么这少年小子是他的徒弟了。难怪内力会如此雄厚,一下便将巴图师弟撞飞了出去。” 原来阿尔斯楞与五师弟巴图冲入青楼之中,看到的却是委顿在地,不省人事的三师兄布和。 他们见到此般状况,如何不惊不惧?见布和仍有知觉,忙将他背了出来,召集便在左近的二师兄巴音、四师兄阿尔木过来相见。 这时阿尔斯楞已替布和输入些许真气,布和已醒转过来。四人忙问其中的经过缘由,布和断断续续地将大致经过说了出来。 四人听了,既是奇怪万千,又是愤恚异常。这下再也不管他们与那两个“小妖女”是不是一伙的,忙跟着追了过来。 这时候天色渐晚,轰隆地打了个雷,便下起大雨来。阿尔斯楞心想此事干系极大,也不避雨,吩咐众师弟跟着自己追出来。 出了镇子,便遇到了一片桃花林。此时雨下得越来越大,众人本想进桃花林中避一避雨,焉知在桃花林中便遇到了昏倒在地的林杏和云兮两人。 这下众人听到躺在地上的少年竟然能把巴图撞得飞了出去,都觉此事过于夸张,阿尔木道:“这黄毛小子乳臭未干,怎么……怎会又如此高的修为?” 他本来是想说“怎么能撞飞五师弟”,可话一出口,那不就是质疑大师兄的话不对了么?是以话到嘴边,便急收回。 阿尔斯楞道:“名扬天下的‘杏林医隐’的徒弟,自然也是厉害至极。咦?” 云兮心中暗暗好笑:“原来这些人是把我认成是林先生的徒弟了。我是他的徒弟,要救大哥,自然是轻而易举之事……”一想到大哥,心中一痛,叫苦道:“遭了,遭了,一天都过去了,那个丹青手说如果大哥的毒不解,等不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大哥就要死了,现在一天都过去了,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想到这里,心里悲恸不已,眼角两滴眼泪混着脸上的水珠滑落下来。 他心情一激动,随即觉得丹田之中一股火气往上疾冲,胸口沉闷,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众人自顾着谈话,并未察觉。那二师兄巴音问道:“怎地了?大师兄?” 阿尔斯楞道:“你们看那小子的身上。”余下的四人问道:“怎么?”八只眼睛往云兮身上一看,也都禁不住“咦”的一声。 雨水一滴一滴从天上飘落下来,一触及云兮的身子,都是“嗖”的一声,随即化作一团白气,四下散开,倏尔间,便消失不见。 阿尔斯楞看得分明,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样。他们师徒吸净了三弟的内功,却来这里打坐吐纳。焉知内息乱窜,不能自已,倒在地上,不能动了。二弟,你以你的‘玉驼功’打他的百会穴和神庭穴;四弟,你以‘烈火掌’打他的丹田和鸠尾穴;我以‘二极锁’锁他廉泉穴和气户穴。先毙了这个小的,再齐心协力对付老的!” 吩咐方罢,中食二指一曲,当先朝云兮的咽喉间锁去,竟也是去势如风,快若兔起鹘落。 第十五章 玄女(三) 原来他忌惮云兮的内功深厚,眼见二人晕厥于地,是以先吩咐师兄弟先除去云兮这个劲敌,再对付他旁边的“杏林医隐”林杏。 云兮听了他的吩咐,暗叫一声:“糟糕,糟糕……”蓦觉头顶的“百会穴”、“神庭穴、喉咙处的“廉泉穴”、“气户穴”以及小腹处的“鸠尾穴”、“丹田穴”六处大穴一热,六只蒲扇般的大手已抵了上来。 三人志在一击必叫他受死,是而都用上了十足的力道。 六股力道大小不过在伯仲之间,都是阳刚的路子。云兮但觉周身燥热欲炸,心里叫道:“我要死了!” 当即摆动身子,欲作死前之挣扎。他这一动,却是吃惊不已,原来手脚竟然动弹自如,随即只觉头上、咽喉以及小腹处热气大减,腹中暖烘烘的,犹如和煦微风在其中拂过,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他张目一看,只见三颗人头攒动,都是三个蒙古人,六只手都按在他的身子上。云兮如在云里雾里,脱口道:“你们别这般按着我,我喘不过气来!” 这一说话,牵动体内真气,三人只觉手掌掌心传来一股强大之力,将双掌弹开,都是微微一怔,一同跃开,跳出五尺之外,一时好生为难,心中都想:“见鬼了,这少年年纪轻轻,难不成练成了金刚护体神功?以致刀枪不入,内力难伤?” 原来他们三人拳掌送到之时,云兮正在艰难痛苦之中。三人有击死他之心,不料冥冥之中,把他体内混乱的一团真气引得归顺,助他渡过了一劫。 若非如此,三人远远避开了他,只怕明日此时,云兮已变成一具死尸。 在三个人之中,那个巴音的脾气最是火爆,这下见了怪,已沉不住气,喝道:“兀那小子,你是何人,武功为何恁地怪异?” 这句话问得极为不礼貌,也极为奇怪。若遇到的是江湖中人,自不免哂笑一番,反唇相讥。但云兮并非武林中人,他心怀慈柔,自不会与他斗口。 这时他已从地上爬起身来,他看着三人,满肚疑团,随即省悟,眉开眼笑地道:“原来三位先生心慈怀悯,不忍伤我性命,多谢了,多谢了!” 巴音更加愤怒,仰天厉声喝道:“气死我了!” 啷的一声,手中已握住一柄弯刀。他这兵刃生长得很是奇怪,似剑而曲,却只有两尺长,又不是钩子。极像鞑靼人在大漠上用来斩马腿的刀子。 他不待云兮惊觉,漫天大雨之中,但听得“嗖”的一声,弯刀斩断了天空中无数雨线,朝云兮切去。 大师兄阿尔斯楞本欲伸手喝止,但转念一想,二师弟巴音武功高强,内力也不弱,这小子就算再厉害,他也不至受伤,自己兄弟四人站在一旁,可以看清对面这小子的招式与武功出处,也可思索对抗之法。 是以抬起手来,又放了下去。 云兮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往后急退。突然后脚绊到了林杏的身子,便往后跌去。 巴音一怔,随即骇然,他虽暴躁,却不鲁莽,已然明白云兮的意思:“这小滑头好是狡谲,他假装摔倒,引我扑上前去,我若猛攻,必致使下身露出破绽,他内力雄厚,那时若双脚飞起,踢我下-阴,借力身子后撤,我就抵挡不住了。”心想汉人果然狡猾,忙使一招“密不透风”守住全身要害。 岂知过了片刻,也不见动静,放目一看,只见云兮呲牙咧嘴,还没爬起来,他怒不可遏,喝道:“臭小子,装什么蒜?” 心想八双眼睛还瞧着自己,大着心胆,弯刀疾劈。 云兮大叫一声:“啊哟,还来!”想要闪避,已然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别怕……伸手去挡……”说话的正是林杏,他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 云兮暗暗害怕,心想:“林先生这不是开玩笑么?伸手去挡,岂不是被要他的刀硬生生地斩断?” 这时刀已到头顶,若再不抵挡,自己就要被劈成两块! 云兮又是“啊哟”一声,忙抬起左手,往头顶挡去。 巴音暗暗欢喜:“臭小子,老子斩断你的左手,再砍了你的脑袋!” 忽然“叮”的一声,虎口剧震,手掌已捏不住刀柄,弯刀脱手,飞了出去。 飞出三丈,势力方止,两节断刃,从空中跌落下来,划断无数的树枝,再插在地上绿油油的嫩草芽之中。 云兮心里本来抱了左臂必断之心,将眼一闭,不忍相见自己手臂血溅黄图。那刀刃一抵上来,他就叫道:“我死定了!”却只觉得袖口一凉,手臂略显疼痛,忙睁开眼一看,却见那个凶巴巴的鞑靼人就现在眼前,双目茫然,手中已没了弯刀。 再看左臂之时,上面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中溢出血来,却只是被他的弯刀划了一道细线般的口子。大雨下得太快,几下将其冲刷了下来。 云兮忙将手放下来,往后挪了一步,问道:“你……”忙伸手去按住伤口。 一道大雷横空而过,巴音只觉这道雷是击在自己的身上一般,身子一颤,一交坐倒在地。 其实云兮浑然不懂招式,这一出手浑是听林先生指点,棋走险着,舍死求生,却不料一击就将他的弯刀震断击飞。 巴音出手之前,本想凭着自己的修为,二十招之内,绝不至于落败。第一招才送出手,已然想好下一招如何变化,如何进攻,如何防守。 云兮举手格挡,便是转守为攻。他去势劲疾,本想他来得正好,焉知就一交手,自己用出的招式就被他破了? 云兮也不去理会他,忙将用嘴撕下袖口破处一块布,将伤口勒住。 阿尔斯楞与阿尔木见他神态自若,心底更沉,并肩抢上前来,一个叫“二弟”,一个叫“二哥”,寒声道:“受伤了么?”见他痴痴不答,果然是受伤后之态,都是愤怒填胸,咬牙切齿道:“好小子!” 摩拳擦掌,就要上前。忽听得顶头出一个声音:“好不要脸哪,这么多个人,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天山密宗的英雄好汉?叫狗熊好啦。” 这声音冲破风雨而来,轻柔婉转,竟然是出自一个少女的口齿之间。 第十六章 玄女(四) 众人一齐抬头,漫天大雨之中,一个少女坐在坐在一株桃树之上,但见她身穿绿衣,大雨哗啦哗啦地从天上降落下来,打湿了她那一头如黑瀑般的长,更生楚楚小巧之意,人面桃花,相应生红。 云兮趁众人转头之际,爬起身来,见林先生睁开双眼,将他扶起坐直,问道:“林先生,你没事吧?”林杏不答,抬头打量那坐在桃树上的女子。 “咚……咚”天空又是电闪雷鸣。 云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借着天空中的闪电之光,见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眉如新月、秋波流转,竟美丽得无以言表。 听她为自己说话,心中感激,脱口道:“姑娘你好啊。” 那少女妙目送了过来,对他浅浅一笑,说道:“小兄弟,你好。” 云兮只觉得她漂亮善良,声音犹如空谷幽兰,酥心软脾,令人倍感舒适,心旷神怡。心中大喜,摆了摆手道:“你叫我小兄弟,那可不成了,我看你不过十七八岁,我今年十九了,你不该叫我小兄弟。”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我只道你是个愣头青,原来这般有趣。” 云兮一听“愣头青”三个字,大是欢喜,激动道:“啊!是你呀,在那间大房子里面的时候,原来是你跟我说话。” 那少女咯咯笑道:“你记心真好,居然记得住我的声音。”云兮笑道:“姑娘声音真好听,我原本记不住的,一听到那就记住了。没想到见到面了,是这般的可爱漂亮。对了,那大屋子里面的人凶恶得紧,日后你还是别去为好。哎哟,你快下来吧,别坐在桃花树上,打雷呢,当心闪电……闪电……” 他本来是要说“当心闪电击中你”,可又觉得暗含诅咒之意,甚是不妥,急忙闭口不言。 那少女头一遭听别人夸自己声音好听、说自己美丽漂亮,又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决不是假话,不由得心花怒放,笑靥如花,说道:“多谢你啦。” 云兮摆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阿尔木与巴音关系甚笃,眼见巴音受挫,心里早就不悦,兼之这少女是何时到来的,众人竟未察觉,这时见两人你问我答,你说我笑,浑不把自己放在一干人放在眼中,不由火气大起,朝桃花树上的那个少女喝问道:“小妖女,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三番五次与我等作对?与你一起的那个……那个妖女呢?” 云兮见他说得气势汹汹的,不待那少女开口,朝他说道:“这位……这位大叔,常言道和气生财,你说话别凶巴巴的,你若是把她吓得从树上跌落下来,摔伤了腿,扭到了胳膊,那可大大的不妙了。 ” 那少女既能悄无声息地爬到桃花树上去,自然心存把握,又怎会从树上跌下来?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这话说得极为天真,听在阿尔木的口中,却是极为刺耳。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云兮一眼,说道:“臭小子,我自与小妖女说话,与你何干?” 云兮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身子往后缩了一下,却听得林先生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单打独斗,这几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不要怕他们。” 云兮满肚疑团,但碍于时情,不好出口询问,也是低声问道:“林先生,你中的毒,不碍事吧?”林杏淡淡地道:“没事,不见我好端端地坐着么?” 原来便在方才,他又历经了一次剧烈之心疼腹痛,这一日之中,他已经历了数十次之痛,头一次、二次之时,只觉难以忍受,到了后来,竟然渐渐麻—痹,已无初时那般感受。 现在体内一身真气都度到了云兮的体中,想要索回来,已然是无望。适才他听到云兮与那少女对话,暗中觉他心地善良,天性纯真,心中已释然不少:“我已无涉足江湖之心,身负武功,又有何用?何况我还中了不解之毒?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善良,得了我的一身功夫,若能行善惩恶,那又有何不可?” 言念及此,心中舒爽。直到此时,他才下定了决心。他活了五六十年,竟没有一日有如此心安。只是想到自己年到垂暮,却遭歹人加害,心中难免悲凉。恍惚之中,感觉寒冷袭来,身子一个颤抖。 云兮背靠着他,早有察觉,低声道:“林先生,你冷么?”说着就要脱自己的衣衫给他披上。林杏轻声道:“我没事,你现在得了我……我给你说,打架的时候,你不能害怕,否则在气势上已经输给对手三分了。知道了么?” 云兮心中还是害怕不已,但却不能让林先生失望,当即道:“林先生的话我记下了。”林杏喜形于色,说道:“好,我现在告诉你一段文字,你须得用心记住,不可忘记。” 云兮点点头,应道:“好。”林杏道:“神游于外,气驰于心;体以神行,气由经;神收灵台,气沉丹田。” 云兮听这几句话浅显易懂,反复念了几遍,已然牢牢记住了,只觉心神大定,四肢百骸似乎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入肚腹之中,全身说不出的舒服。 二人说话之间,只听得阿尔木大声道:“小妖女,你再不下来,我便要过来请你下来了!” 云兮道:“这位姑娘自有姓名,如何能小妖女长小妖女短的乱叫?” 阿尔木不再理睬他,手一张扬,一柄圆圆的东西径直飞将出去,往那少女坐的那株桃花树的树根处斫去。 只听得“嘣咔”一声,他掷出去的兵刃仿若是一把大锯子,那株桃树身、根分离,砸在地上,满树芳华四下散开,恍若下的是一场桃花雨。 云兮“啊哟”叫一声,本料到那姑娘就要从树上摔落下来,跌个鼻青脸肿,定睛看去,那少女倏忽间已然转到另一株桃树上,她手捂朱唇,咯咯娇笑,朝阿尔木扮个鬼脸,脸上毫无害怕之意。 阿尔木手一伸,不知如何又将兵刃收回手中,俄而又是一扬,就要去砍另外一株桃树。 云兮大叫:“啊哟,你这般胡乱砍人家的树,主人来了,我们可赔不起!” 却听得林杏在耳边道:“去吧,窜过面前三人,制止了他,记好了,别怕!” 云兮听他一说,脑门一热,陡然站起身来,往前一冲,只觉眼前一黑,竟然窜过了阿尔斯楞与巴音,巴图等人。 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事出危急,他也不及细想,就去拉阿尔木的腰带! 第十七章 玄女(五) 阿尔木听得身后风声响起,身子一顿,身后飞出一脚,朝云兮袭击而来。 云兮心中焦急,忙将手缩回。见他左脚飞到,大是吃惊,一时也不知如何变招,只得十指成爪,去扭他脚踝。 阿尔木“嘿嘿”冷笑一声,身子猛地往上一拔,云兮身不由己往前一冲,这一抓变成了空,抬眼看时,已然没了他的踪影。 那少女叫道:“哎哟,他在你头上,当心他踢你头顶要穴,你赶紧用一招‘天王托塔’!” 这一招“天王托塔”是什么样子,云兮可从来没见过。但常常看的书中,却知晓这托塔的天王,双手举过头顶,威风凛凛,又听那少女说是阿尔木要踢自己的头,心中已然明白,不由去想,双掌霍地收回,举过头顶。 手掌甫一举起,便觉掌心一实,阿尔木的双脚脚尖已点了上来。云兮心中暗自庆幸:“这个姑娘好是聪明,若是我慢了片刻,不就被这个人踢得脑浆迸裂,倒地身死了么?” 阿尔木踩在他双掌之中,心中一喜,气沉于渊,扎了个“铁板桥”,全身的千钧力道都送到了一双腿之上。 云兮正呼“好险,好险”,忽然觉得双掌沉重无比,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那少女又道:“糟糕,他良心坏得很,想压死了你。”云兮只觉得越来越重,问道:“姑娘……那……那可怎么办?我快撑不住啦!” 他手顶千斤力道,不唯阿尔木、阿尔斯楞等人,连那少女也是吃惊不已。只有林杏神态自若,心想:“老夫与那个鞑靼人的一身功力都在他身体之内,怎能不厉害?” 那少女道:“你深深呼吸一口气,猛然往上推出便是,怎么这样脓包,不懂变通?” 云兮喜道:“好呀。”张口深吸一口气,遽然往上顶去,一刹那,双掌灌满力道,周身雨水往外泼出,洒向四下。阿尔木只感足底“涌泉穴”上一热,吃了个战栗,猛地拔身而起,落在阿尔斯楞身旁。 云兮如释重负,朝那少女一抱拳,哈哈笑道:“姑娘秀外慧中,当真了不得,了不得。” 阿尔木忽然大叫道:“是他!是他!” 巴音急忙问道:“三弟,怎么啦?”阿尔木道:“他小小年纪,内力怎么这样厉害?你想……” 阿尔斯楞、巴音、巴图三人恍然大悟,齐声道:“布和的内力是被他吸走的!” 阿尔斯楞目光中阴鸷之色大起,喝道:“杀了他!”话音方罢,四条人影凌空飞起,倏尔前后左右将他紧紧围住。 云兮见人飞来,本要闪躲,却哪里能够?眼睛一抬,四个人都拦在自己的身外,目光中凶恶之色大作,手中都执有兵刃。 大师兄阿尔斯楞用的是一条软鞭,约摸五尺来长,鞭身之上尽是利刺,在闪电之下尤为可怖,好似猛兽的獠牙,若教打在身上,定是皮开肉绽; 二师兄巴音的短刀被他震断,又从腰间抽出一对双股刺,青色的寒光闪闪,耀人眼珠,恍若他手里拿的是两条青蛇; 三师兄阿尔木用的仍旧是他先前用来劈树的那个圆盘状的锋利武器; 巴图用的却是一根棍子,棍长五尺,弯弯曲曲的,棍子顶端装有一把长约三寸的尖刀。 几人既知他索了师弟布和的一身内力,恼羞成怒,竟再也不顾江湖道义,要一拥而上,仗多欺人,将他杀了,一雪前耻。 众人齐喝一声,都朝他扑去。云兮惊恐不已,说时迟,那时快,忽听得一声娇叱,巴图与阿尔木后心一凉,一团白光往两人后心刺去。 两人身子一颤抖,转身疾挡,却见眼前一花,来袭之人已没踪影。云兮本想到自己必死无疑,忽然手腕被一只手拉住,那只手气力旺盛,云兮身不由己,随着力道之引,往后飘开五六尺,这才看清拉着自己的,正是那个坐在桃树上的绿衣姑娘。 她刺人,拉着云兮后退,只是一瞬间的事,功力之高,度之捷,已属一流高手之境界。林杏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吃惊不已:“我身子完好无损,展开‘游龙步’的功夫,也才能达到她的境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又如此调皮,实在没想到轻身功夫这般厉害,倒是叫人小觑了。只不知姓甚名谁,她师从何处?” 阿尔斯楞等人手中兵刃挥出,都扑了个空。 云兮喜道:“又是你,三番五次救我!”那少女一言不,紧紧盯着阿尔斯楞等人。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传来:“小姑娘,功夫不错!” 这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众人都仅凭天上的闪电,方能看得清楚周遭之情状。这声音仿佛是一把利剑,穿透漫天的大雨,席卷而来。他每说一个字,余音不绝,又转到下个字去。最后一个字“错……错……错”一连三叠,方才低沉下去,消失在绵绵不绝的夜空之中。 云兮只见黑影一闪,再看之时,只见阿尔斯楞等人的身前分明多了个人。 来人形容枯槁,须尽白,是个黑衫老头。 阿尔斯楞等人脸色凝重,以手抚胸,一齐躬身道:“哈斯乌拉师叔大驾光临,小侄等人这里向你老人家问安,愿长生天保佑你!”说着一齐低下头去,又退开一步。 云兮心里忖道:“这几人凶巴巴的,一见到这老头子,竟然恭敬得不得了,原来这位老……是他们的师叔。他看似有八十来岁啦,怎地来得这么快?” 听得那黑衫老头道:“被一个黄口孺子,一个黄毛丫头捉弄得灰头灰脸,还好意思在这里说话?” 阿尔斯楞等人羞赧不已,低下头去,都不敢说话。 黑衫人哈斯乌拉瞧了瞧那少女,对阿尔斯楞等人道:“不中用的家伙,看好了,我要用‘玉山七腾’打她了。我先抓她‘大椎穴’,再踢她‘伏兔穴’……”他一口气说出六个穴道的所在,又道:“最后这一腾,两指插-她双眼!”说着黑影一闪,竟已到绿衣少女的跟前。 (传统武侠不易,希望大家支持。投票推荐打赏,今何感激不尽!) 第十八章 玄女(六) 绿衣少女心下一凛,左掌一弹,将云兮震开,剑尖一抖,犹如银龙,洒出五朵剑花,前、后、左、右、上五处寒光点点,剑招绵绵不绝,将自己全然罩住,一时滴雨不进,攻中带守,悠然自得。 哈斯乌拉“咦”的一声,赞道:“好一招‘素丝五总’绵绝悠长,攻守兼备!” 绿衣少女“嘻嘻”一笑,说道:“老头子眼光不差,居然能够说出此等高雅的名称!” 这招“素丝五总”出自《诗经》召南中的《羔羊》一篇,一用出来,带风携雨,气势非凡。 说话间,哈斯乌拉双腿着地飞出,扫她下盘。云兮失色道:“哎哟当心,他扫你下……” 绿衣少女右手一拉,剑尖下指,刺他小腿。哈斯乌拉嘿嘿一笑,双腿往后一滑,身子旋开,转到绿衣少女侧边。随即五指成爪,往她“大椎穴”处抓去,口里道:“第一打!” 绿衣少女未曾料到他转动如此迅疾,慌忙身子一扭,手中长剑挽道剑花,平平刺出,往他掌心而去。 她这一招用出,身子弹起,双足离地,妩媚婀娜,宛若一朵随风起舞的翩翩桃花,正是一招“桃之夭夭”。 哈斯乌拉嘴角一挑,忽地变爪为弹,拇指与食指一扣,往她剑身上弹去。 “叮……叮”两声清响刺破长空,绿衣少女只觉一股力道压了过来,虎口一麻,长剑险些跌落在地。 哈斯乌拉身子在地上一点,五指如钩,仍旧不离她后颈的“大椎穴”。 大椎穴乃手足三阳督脉会处,古医术之中又称为第一节气,是人身三**穴之一,若给他撞上,轻则内力尽毁,变作废人;重则没命可活。 绿衣少女哪知他变化如此迅捷?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听一个幽幽的声音道:“蓁儿别怕,用‘之子于归’刺他膻中穴!” 绿衣少女听得指点,恍然大悟,长剑自肋下倒插出去,直指哈斯乌拉的“膻中穴”。 膻中穴属任脉,亦是人体要穴,若给刺中,气息乱窜,必定走火入魔,身子委顿,再无还手之力,唯有任人宰割。 哈斯乌拉吃了一惊,不得不往后弹开三尺,抱掌而立,循声望去,只见一袭黑影在桃花林外点跃而行,瞬息间已到林中。 来人头戴黑色斗篷,黑纱遮面,全身皆着黑色衣服,看不清相貌。 但见她身影婀娜,却是个女子。 这人一来,众人都觉得寒气逼人,似乎她身上自带有一股冰雪之气。 绿衣少女收了手中长剑,肃然道:“婢子蓁儿,参见玄女!” 云兮挠了挠头,暗想道:“原来这位姑娘叫做蓁儿。而来的这个什么玄女的是她的主人。只不知这个黑衣女子是什么来头,这般的气势凌人。” 林杏陡然听到“玄女”两个字,心下大震,想到在东湖之畔司徒羡鱼等人的话,暗暗叫苦,心道:“难道司徒羡鱼与楚山孤也在左近?” 抬头四下扫射,唯见夜色深沉,大雨滂沱,却哪里有两人的身影?心中略宽慰,又想:“这黑衣女子脚步迅捷,来时滴雨不起,仿若在波浪之上滑行,看似轻功还在哈斯乌拉之上。我瞧她不过双十年华,内力怎地如此深厚?老夫在南湖蹲了将近二十年,果然成了一只井底之蛙。”对江湖之事,更是厌倦。 阿尔斯楞等人一见黑衣女子现身,心头皆是剧震,但想到师叔在此,唯有强自镇定,见机行事。 黑衣女子玄女点了点头,“嗯”的一声,也不抬头看众人,只对蓁儿道:“方才那人口气嚣张,说是要用一招什么玉山七腾的招式,一连抓你大椎穴、伏兔穴、青灵穴、肩贞穴、百会穴、曲池穴,还有插-你双眼,是也不是?” 绿衣少女蓁儿道:“是,他……他的确是这么说过。” 玄女道:“嗯,口气确实狂了一些。你平日练剑如此辛苦,怎地一遇上敌人,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变通?连拆招之法都被你忘得一干二净啦。”话中带有微嗔之意。 蓁儿道:“我……他内劲过强,脚下快疾,婢子有辱玄女颜面,甚是该死!” 玄女摆了摆手,道:“你既知损了咱们的颜面,那再去打一架,博回颜面便是了。” 蓁儿听她说了这句话,脸上阴云一扫而尽,笑逐颜开道:“是,婢子领命。” 玄女又道:“嗯,咱们家的功夫,讲求‘后制人,以静制动’八字诀,无论他如何腾挪变化,你只需脚踩在地上不动,用‘桃夭剑’去拆解便是。” 哈斯乌拉“嘿嘿”冷笑道:“小妮子口气比老子还大,你们两个要打架,一起上便是,何必啰啰嗦嗦,扰人心烦意乱?” 玄女也不抬头看他,只冷冷地道:“两人齐上?哈哈,我若是出手,你就不是对手了,所以还是让蓁儿去打你的好,免得你老人家在中原折了面子,没脸回天山去。” 哈斯乌拉脸上如泼浓墨,怒道:“好啊,今日若打你不过,老子便自刎,不再回天山去了。” 云兮站在地上,心中想道:“这黑衣女子声音透人心肺,比那个蓁儿还要的还要好听三分,想来也是个美人儿,可她为什么不让别人看见她的容貌呢?是了是了,世道紊乱,若是叫登徒子看到了她的花容月貌,起了歹心,那就大大的不妙了。只是她说话冷冰冰的,还这般高傲,让人听了,难免不悦。” 阿尔斯楞道:“师……”欲言又止。却听蓁儿道:“多谢,我知道啦。老头儿,我要出招了。”后半句乃是对哈斯乌拉说的。 她话才出口,秀足在地上一点,水珠四溅,身子跃出,朝哈斯乌拉眉间刺到。乃是“桃夭剑”中的一招“有蕡其实”。 哈斯乌拉待她长剑送到眼前,身子一侧,横肘撞去。黑衣女子玄女道:“切他‘大椎穴’!” 蓁儿一愣,蓦地拉回长剑,落在地上,往哈斯乌拉脖子上砍去。 哈斯乌拉恼她主仆二人口气张狂,二次出手,再不容情。身子一矮,正欲出招,又听黑衣女子道:“剑身下拉,刺他腿上的‘伏兔穴’!” (按:哈斯乌拉也是蒙古语,是“玉山”的意思。) 第十九章 打斗(一) 哈斯乌拉听她指点,慌忙变招,又听黑衣女子道:“刺他手臂上的青灵穴!”蓁儿又抬剑往他手臂上疾点而去。 哈斯乌拉不得已将身一撤,心中暗暗着急:“这个黑衣女子什么来头?她不看我一眼,只管吩咐这绿衣姑娘出手,竟然招招都抢中先机,虽是平淡,却都指要紧之处,难不成她是神仙?” 心虽如此,但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与那少女斗了数招,已知她内力尚浅,临敌经验不足。 再斗五招,听得黑衣玄女出声提醒道:“蓁儿,双龙戏珠,刺他双眼!” 蓁儿不由思索,两朵剑花挑出,寒光耀眼,往哈斯乌拉的左右双目疾刺而去。 哈斯乌拉心中一动,已来了计谋。待她长剑递送到眼前,霍地抬起双掌,一大股力道猛然推出。 林杏远远观望,心中一惊,暗想:“糟糕,这个哈斯乌拉乃是要逼她比拼内力,这个小姑娘修为尚浅,这般打法,定要吃亏。” 果不其然,但听“叮”的一声,蓁儿受他内力一激,陡觉玉面生热,呼吸窒息,拔步疾退。 哈斯乌拉抢上一步,五指平伸,笔直如剑,一招“飞天来峰”,往那蓁儿的右耳削去。蓁儿轻功远不及他,见他手指送到右边,身子一低,往左边一闪,欲躲过此招。 甫料哈斯乌拉掌至中途,蓦地一折,径取她左耳。他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实乃声东击西之打,再加上雄厚的内力,有如迅雷之势,令对手难以闪躲。 “嚓”的一声微响,响声中,一缕青丝随雨蹁跹飘落,宛若一朵桃花。 蓁儿心中一颤,一时竟痴痴凝立不动。 哈斯乌拉起了歹毒之意,心想:“这主仆二人好生凶恶,今日若不在这女娃娃的身上留点印记,让她们长个记性,我天山密宗脸面何存?” 心念及此,掌力暗起,瞬息间,上下左右各打出一掌,掌影嚯嚯,将蓁儿罩在一双肉掌之下。 阿尔斯楞等人面上大喜,齐声叫好道:“师叔好一招‘一呼百应’,端的天下鲜见!” 眼看这几掌下去,那绿衣少女蓁儿非死即伤,正洋洋自得之际,忽听得一人叫道:“哎哟不好!”灰影闪出,一人奔腾而来,携风踏雨,瞬间到了蓁儿身畔,双掌猛地往哈斯乌拉小腹推去。众人这才看清,来人正是云兮。 哈斯乌拉喝道:“臭小子找死!”掌力一斜,劈天盖地的朝他天灵盖打落。 云兮只觉头顶燥热,忽然想到蓁儿所指点的“天王托塔”一招,不假思索,双掌猛地抬起,迎了上去。 “噗”地一声巨响,四只手掌黏在一块,两人凝立不动,各自出力,比拼内功。 哈斯乌拉不知云兮身负两家之内力,本想到一招将他击毙,再斗蓁儿等人,岂知这一黏上,心中吃惊不已。 他内功本在云兮之上,可云兮体内得了布和一身功夫,两股力道一交,便如水_乳交融,不相上下。 他哪里知道其中缘由?只道这少年练成了一身高深内力,远在自己之上。吃惊之余,更加不敢与他硬拼,大喝一声:“撤掌吧!” 内力送到处,身子拔起,往后飞开。岂知运劲过大,落地之时,又向后滑出一步,这才停住脚步。云兮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尔斯楞等口中一声“好”正要脱口,焉知便在瞬息间,情势陡然异变?其实云兮并未胜过哈斯乌拉,但在外人的眼中,哈斯乌拉是输了。 这时候蓁儿倒提长剑,退到了玄女身边。 玄女侧耳听了片刻,才道:“输了是不是?” 蓁儿一言不,已然是默许了。玄女往前踏出一步,也不看云兮,冷冷地道:“小子,你强出头助咱们,这里向你道谢了。” 哈斯乌拉卸了一大股力道,云兮方觉心神清朗,朝她抱了抱拳,说道:“姑……姑娘客气了。” 岂知玄女话锋一厉,道:“不过咱们群英会之事,不劳外人插手,蓁儿既然输了,那本姑娘再向你讨教讨教几招。” 林杏一听“群英会”几个字,心下剧震,暗想:“果然是群英会的玄女。” 云兮暗叫不妙,张口道:“常言道和气生财,大家都凶巴巴的,成什么样子?这时候下大雨啦,不如大家先找个地方避雨,好好说说,也就是了。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几位你打过来,我打过去,那岂非……” 玄女慢慢抬起头,喝道:“闭嘴!”云兮只觉气势凌人,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怔怔地望着她。心里却想:“这姑娘怎地这般不知好歹,说话也是如此,若她向那个蓁儿一般,那就好了。” 这几句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抬头往蓁儿看去,只见她见头低着,垂手站在玄女身后。 玄女又走上一步,道:“哈斯乌拉,你是天山密宗的十大高手,难道不敢和我动手么?你若是不敢动手,就请快快离开,你这几位师侄得罪了我,非死不可。” 哈斯乌拉眼望云兮,忽然哈哈笑道:“原来这位小兄弟不是群英会中的人物,只不知几位小侄如何得罪了群英会?” 玄女冷冷地道:“你的好师侄布和,你自己问他便是,何须问我?” 他听玄女自说自己为群英会之人,一时口气变得霁和,不再像初时那般凶神恶煞。 二人对话之际,林杏朝云兮招了招手,说道:“云兮,你过来吧。”云兮应了一声,径直走到林杏身旁。 林杏轻声道:“雨下得恁地大,咱们走吧,找个地方避雨。” 云兮眼望蓁儿,只见她两只目光正扫过来,看着自己。四目相对,蓁儿又将头低了下去。云兮心中一震,登时脑子热,说道:“林先生,他们……他们几位要打架,咱们岂能一走了之,不闻不问?” 林杏见他目光看向蓁儿,心中暗恼:“这小子莫不是看上这个姑娘了?”口上道:“咱们不过一介乡野村夫,他们自家恩怨,与咱们有什么相干?留在这里,没由得受人脸色,何况天下大雨,若染了风寒,那就有苦头吃了。此地多留无益,还是走吧。” 云兮双目仍旧看着蓁儿不放,说道:“话虽如此,若是双方有个闪失,引起伤亡,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林杏怒气勃,喝道:“叫你走便是,哪来这么多话?” 云兮挠了挠头,道:“林先生,咱们就这么走了,这……这……这可不成啊!” 林杏愈怒,问道:“我叫你走,你也不听了,是也不是?” 第二十章 打斗(二) 云兮听他语气凌厉,回过头来,见他咬牙切齿,目透凶光,心中凛然,说道:“好……好,咱们这便走了吧。” 林杏听他不敢违拗,目光变得柔和,道:“他们的事儿,本来与咱们不相干的。你扶我起来吧。” 云兮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见蓁儿仍旧现在原地不动,朗声道:“蓁儿姑娘……我,我们走啦,你们当心点。” 蓁儿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云兮只觉这一笑妙不可言,如沐春风,心中舒爽万分,不由一荡,抬起脚步,正要迈出,忽听得阿尔斯楞道:“慢着!” 云兮回过头来,见阿尔斯楞手握长鞭,双目如电,锁着自己,也是害怕万分,打了个寒噤,问道:“怎么啦?” 阿尔斯楞道:“我师弟布和之事还未说妥。你师徒二人这便要离开,未免太过仓促了吧?” 云兮听他说“布和师弟之事”,又说“师徒二人”,登时一头雾水,问道:“你说什么?” 阿尔斯楞道:“你身为江湖中人,怎地还用那下三滥的手段,吸我师弟的一身功力?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前来与我等为难?” 玄女本往前走出三步,哈斯乌拉也是暗中凝神戒备,双方剑拔弩张,正要相斗,待听了阿尔斯楞的这句话,皆一齐回过头来,看着云兮。 哈斯乌拉心底思忖片刻,蓦地警惕之色大作,朝玄女道:“原来几位演了一场好戏!” 玄女淡淡地问道:“你说什么?” “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间,”哈斯乌拉仰天“哈哈”一笑,脸色微微一变,“这‘含元神功’,乃是令尊封总舵主的不世神功,他既然不是群英会中的人物,又从哪里学的功夫?”口中的“他”,指的正是云兮。 玄女道:“含元功乃是家父绝学,高明得紧,普天之下,能施此功法的,便只有一人。”她说话之语气不卑不亢,但王婆卖瓜之嫌却大大显露出来。 哈斯乌拉听了,也不反驳,“含元神功”乃是当今世上的不世绝学,能驾驭其者,至少得有三十年以上的内功修为。自宋代以来以来,能成此神功者,便只有群英会的总舵主封九州。 而从师侄阿尔斯楞的口中,布和的一身功夫乃是被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吸了去。若非身负“含元神功”的人,又怎能令他的一身内功在瞬息之间,变得荡然无存,化作废人? 眼前的这个黑衣女子自称是群英会封九州之女,她身份尊贵,自然不会虚言相加,来骗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见云兮望着自己,满脸疑惑,仰天笑了笑,道:“好啊,这小子若不是你帮中之人,怎地帮衬她打架?”说着朝蓁儿一指,又道:“他的吸取内力的功夫,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玄女朝云兮扫了一眼,又将目光垂了下去,道:“他帮不帮咱们,自在于他,与我自不相干。呵呵,你要问他的功夫出处,不问他师父,却来问我作甚?” 林杏心中剧震,这时候玄女尚未认出他的身份,若叫她认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那就非得卷入是非不可。他先前叫云兮快走,也正是这个缘由。 这时候见哈斯乌拉目光看向自己,忙嘶哑着声音道:“说来也真凑巧,那时小徒正在修习本门内功,正到了龙虎交汇之紧要关头,令师侄冒昧冲了进来,朝他要穴之处打去,以至于……咳咳……以至于……” 说到这里,又道:“我师徒二人,与诸位本无过节,得罪之处,这里道歉了!”说着长身一揖,转身拉着云兮右手,便要离开。 哈斯乌拉看一眼玄女二人,心中一动,已来了计较,心想:“这小子内功雄厚,若是留在身旁,待会儿动起手来,咱们非得吃亏不可,玄女二人乃是劲敌,要算这笔账,先打了这两个女娃娃再说。” 当即和颜悦色地道:“小侄布和鲁莽,得罪了高徒,多有抱歉。此事本也无咎于二位,两位要离去,这便请离去吧。” 林杏听他一说,心中大喜,抱拳还礼道:“既是如此,告辞了!”不敢以正脸去对玄女二人,拉着云兮,往前便走。 只走出两步,忽听得哈斯乌拉道:“既要动手,上前便是,若是老夫侥幸胜了,那却又如何?” 玄女尚未答话,便听得高空中一人道:“慢着,要打架,怎能少了老夫?你胜了也好,败了也罢,既然得罪了我家小姐,说不清楚,休想离开!” 声音苍老雄健,话未落,人已至,竟然不闻得丝毫的脚步之声。 哈斯乌拉心中一凛,身子往后飘开一尺,循着声音看去,惊声道:“两仪刀沙棠舟!” 来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忽然转身朝黑衣女子抱了抱拳,道:“属下沙棠舟,参见玄女。” 玄女摆了摆手,说道:“沙二伯客气啦,无需多礼。”话语仍是淡如清水,没有一丝的抑扬顿挫。 林杏看一眼来人,心中突突突直跳,身体里仿若来了万分力道,催促道:“快走!快走!” 忽见人影一闪,一人拦在路前,林杏一凛,忙收住脚步。 云兮打量来人,只见他眉目苍老,年纪绝不在哈斯乌拉之下,正是方才说话之人。 他朝林杏拱了拱手,“呵呵”一笑,说道:“林神医,雨也淋了,身上都湿透了,何故这般着急?” 言罢纵声长啸,穿透风雨,远远传了出去,远震数里。大雨之中,众人听得“嗡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皆是耳膜大震。 林杏手臂一哆嗦,面色惨白,说道:“沙二先生,这是威吓在下么?” 沙棠舟声音一收,又抱拳道:“岂敢,岂敢?”转身朝哈斯乌拉等一干人道:“这几位天山密宗的英雄得罪了我家姑娘,只盼林神医留下身来,做个见证,以免日后传了出去,说群英会仗势欺负人。” 他也不问林杏意下如何,径直对哈斯乌拉等人道:“既然要动手,就让老夫接你们几招吧!你等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第二十一章 打斗(三) 哈斯乌拉脸上爬满阴鸷之色,掌中提气,说道:“以多欺少,岂是英雄行径?” 再不与他废话,“蓬”地一声,一掌朝沙棠舟当头击到。小沙棠舟虎目一睁,喝道:“来得好!”不退不让,反而飞步上前,也是一掌拍出。“噗”地一声,两掌相交,虎气大作,两人皆觉面孔炙热,力道竟有石破天惊,天崩地裂之气势。 打斗的两人之中,一个是天山密宗的内家高手;一人是群英会“两仪堂”的堂主;一人威震天山南北,一人名震寰宇,这时候一交上了手,便难解难分。 瞬息间,两人所到之处,方圆十尺之地,如同罩了一个大盆,滴雨不进。 两人越打越是惊心,一时皆不敢小觑了对方的功夫,只是闭口不言,凝神相斗。 天愈黑了,黄豆般的大雨从云端哗啦啦地滚落下来,打在脸上,隐隐生疼,雷却渐渐停息了,云兮的手兀自拉着林先生不放,看得眼花缭乱,竟分不清打斗两人之中,哪一个是沙棠舟,哪一个是哈斯乌拉。 他自小与大哥云何住在南湖边上,所见所闻,均是小孩子间的嬉戏胡闹,或是街头巷尾妇人们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对骂,这等阵仗,生平何曾见过?偶尔从书上看到前人的打斗,却哪里有这般精彩? 一时看得兴起,竟未能察觉到从林先生手中传来的战栗之感。 黑衣女子玄女退在一边,双手环抱,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在她心中,似乎沙棠舟已稳操胜券。蓁儿垂手立在她的身后,缄默无言。众人来得匆忙,都未曾携带雨具,云兮抬眼朝玄女看去,大雨早将衣衫湿得透了。 再看蓁儿,一袭涔湿的绿衣之下,身材凸-兀有致,更添姣美,她目光紧紧锁在沙棠舟身上,却不曾现云兮的目光正瞧着自己。 云兮心中又是一荡,心里想:“蓁儿姑娘貌美如花,当真好看。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是能和她交个朋友,那就好了。即便不能做朋友,多和她说几句话,那我也开心得紧。” 正这般思索间,场中两人又对了五六招。两人时而近身搏斗,肉掌飞处,衣袍翻飞;时而远处打斗,隔空吐力,气势磅礴。 两人皆竭尽全力,一时胜负难分。 便在此时,忽听得空中又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又闪出一条人影,径直朝巴图飞去。 他人在空中,手掌往前一伸,“嗖……嗖……嗖”几声,寒光飞出,径取阿尔斯楞、巴音、阿尔木三人,却是三枚分针。 三人本全神贯注,集注于师叔哈斯乌拉的身上,那料到形势异变,来人气势汹汹? 眼见飞针前来,深恐上面涂有毒物,不敢伸手去接,运起轻功,拔步后退,往一旁闪开。“嗤……嗤……嗤”三声响罢,三枚飞针一一钉入油油草地之中,立时消失不见,显是已没入泥土之中。 三人无不色变振恐,还未站稳脚跟,便听得“啊哟”一声惊呼。三人更加吃惊,原来这惊呼正是出自师弟巴图之口。 阿尔斯楞的内力最佳,当先立住脚步。抬头一看,只见师弟巴图“噔噔噔”地往后退了三步,手中的布和已然被来人抢到手中。 阿尔斯楞惊骇交加,往针之人看去,见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说道:“躲什么,我的七星夺命针只夺人命,却不涂毒!可惜啊可惜,师父是天山高手,教出来的徒弟却这般脓包!” 他一边说话,中指与食指平平伸出,将布和托在手中,掌心对着他后心要穴。而布和神情呆滞,任由大雨点子打在面庞之上,也是一动未动。阿尔斯楞的心头又是一震:“这瞬息间,他竟已封住了布和师弟的穴道!” 他右手紧紧捏住长鞭,本要扑上相救,但师弟在他股掌之间,投鼠忌器,焉敢轻举妄动? 林杏心下剧震,暗叫:“是楚山孤来了!”身子更加颤抖不已,想要抬步离开,却觉双腿仿若灌满了陈年老醋,又酸又麻,竟自走不动一步。霍地腹中绞痛又一次袭来,痛得他低哼一声,弯下腰去。 云兮听得林先生哼声,目光陡地收回,见他额上汗珠混着雨水滚滚而下,眉头紧锁,面颊苍白,五官拧作一团,肌肉抽动不已,忙将他扶坐下,问道:“你怎么啦?毒又了?”听得林先生说一声:“别动我身子!”不得已将手收回,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正是群英会中的“七星堂”的堂主楚山孤。 哈斯乌拉与沙棠舟斗得正疾,耳听得师侄失利,一个失神,左臂给沙棠舟扫中,立时火辣辣的好是生疼。高手过招,岂容得丝毫疏忽大意?他这一失利,登时被沙棠舟抢攻数招,方寸大乱,忙聚精会神,转攻为守。 楚山孤针,夺人,只在举手投足之间。 他将布和托在手中,才转身朝玄女行了一礼,说道:“七星堂楚山孤,向玄女和蓁儿姑娘问安。” 玄女摆了摆手,道:“楚叔叔也是这般客气。” 楚山孤回过头来,目光一厉,射向手中的布和,喝道:“臭小子,你在群英会的辖区之内,非但吃饭住店不付钱,还出手打伤店家,口出狂言,玷辱我群英会。这下你得罪了我家姑娘,可知已犯下滔天大罪了么?这诸般事迹,你认是不认?” 布和口不能语,如何能与他对答?只有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动,满是乞求之神。 云兮本也好奇这布和是如何开罪他家姑娘的,这下听楚山孤说了,方才了然于心。心里想道:“他家姑娘好大的架势。住店吃饭不给钱,给他银子便是了,打伤了人,赔礼道歉那也就作罢啦,如何这般气势袭人,把人家举在手中?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叫他颜面何存?” 思索间,却听楚山孤又道:“你心虚不敢说话,那已是心中默许了。” “了”字一出口,忽地手臂一扬,反手将他掷出。此地在长江之畔,布和胖大的躯体受他一扔,划起一道弧线,飞出崖边两株桃树,朝长江中跌去! 阿尔斯楞等三人皆是大惊失色,高声唤道:“布和师弟!”忙飞身上前,欲要相救。 却听得楚山孤朗喝一声:“退下吧!” “呼呼呼”送出三掌,迎面击来。 第二十二章 打斗(四) (刚才本来码了一千五百字,不小心被自己删除了,好心痛。 八更新来迟了,对不住。) 楚山孤欺身上前,三掌分左中右袭击出去,一打阿尔斯楞,一打巴音,一打阿尔木,用的正是一招“开枝散叶”。 他不待招式用老,旋即左足独立,右足提起,使一招“金鸡独立”,飞脚去扫三人的下三路。 三人见他来势凶猛,身形一呆滞,不得已举掌相迎。 巴图本来怀中抱着师弟布和,岂知来人一掌飞来,他毫无防备,闪躲不及,左胸登时中掌,手中一空,布和已转交他手,而自己胸腔翻滚,堪堪抵挡不住,得得得退开三步,运气护住心脉,一言不。 待将来人的这一掌卸开之时,阿尔斯楞师兄等人已与楚山孤缠斗在一块。 这就当口,布和胖大的躯体已呈下垂之势,朝崖下的江心坠去。 巴图大吃一惊,身子在地上一旋,绕开楚山孤,往前疾奔,欲要相救,才奔出两步,忽听身后一人高声道:“哪里走!”话未落下,掌力已至,抓打他后背两大穴道。 巴图惊骇交加,不得已转身接住两掌。 就这片刻功夫,布和的躯体又下坠了不少。 迎将上来的,正是楚山孤。 云兮吃惊不已,站起身来,就要往前冲出。 林杏腹中绞痛之感渐渐止息,喝道:“去哪里?” 云兮急忙道:“这位……”林杏举起手掌,说道:“你又不是救世主,白白为他人担心干么?趁他们缠斗在一起,咱们快走!”只说了这句话,眉间冒出了不少虚汗,脸色更加苍白,手掌无力下垂。 云兮踌躇道:“这……”林杏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他们皆是杀人不眨眼之人,咱们不快走,待会儿便跟那个鞑靼人的下场一般无异。”说完这句话,身子空荡荡的,竟再无一丝力量。 云兮听他威吓,吃惊万分,细想这些人舞刀弄枪,说打便打,毫不讲理,果非易与之辈,斯事体大,关乎自己生死,岂能疏忽? 忙将林杏扶起,弓身将他负在背上,颤颤巍巍地道:“是,是,林先生你说的是,咱们这就快走。” 林杏待胸腔中蓄积了一丝力道,才道:“嗯,快走。” 云兮应了一声,放开双足,拔步便走。 只走出三尺,便听得崖下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呼,呼声正是自布和之口,接着“澎”地一声巨响,显然布和已然砸入江水之中。 时下大雨澎湃,江水汹涌,布和穴道被封,手足动弹不得,落在水中,数下便被卷入江水之下。 这声惊呼乃是他落入水中的最后一呼,一声过后,此外再无声音。云兮听得“啊……啊……啊”之声在天空中回荡,直是毛骨悚然,更加不敢停留,猛地往前疾冲。 他虽然背了一个人,却丝毫不觉得疲累,反倒是足下生风,越走越快。他心中虽然有千疑万惑,却不敢出口相询。 奔出了片刻,已出了桃花林,耳听得打斗的喝声渐渐远去,身后无人跟来,心头稍稍一定。 此地地处长江北岸,地势平坦,并无嶙峋怪石,故而脚下起伏不大,虽在黑夜行走,也是极快。 再往前走出两三里地,除了大雨刷刷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声响,显然离蓁儿等一干人已远去了。 云兮抬头望去,只见前头黑沉沉的一片,不知到了何处,不由得将脚步一收,问道:“林先生,该往何处走去?” 林杏伏在他的肩头,游目四瞻,说道:“往东边走去,那里有一条小路,看到了么?” 云兮鼓大双眼,果见不远处有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向前方延伸去,没入黑暗之中,不由心中一喜,道:“原来这里有一条路。”当先跨将上去。 小径以青石板修葺而成,铺得甚是平整,只是荒废已久,人迹罕至,两旁杂草丛生,云兮走了上去,踩在草上沙沙作响,怕迷失了道路,只得一边看路途,才落下一步,脚步不似方才那般迅疾。 大雨如注,天黑如漆,犹如浓墨洒在天空之中。 再奔出两里地,前方地势陡然变斜,乃是一个斜坡,云兮奔走得快了,“啊哟”一声,忙将脚步停住,喃喃道:“差点没跌落下去。” 放目一看,尤可看到斜坡之下的长江之水正翻腾滚滚。 他吃了一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定了定神再看去,果然便是长江,狐疑道:“咦,平日里我看东西都是模糊得紧,怎地现在眼力变得这般好了?林先生……” 还待往下说去,忽觉背上的林杏的身子抽搐不已。 云兮忙问道:“林先生,你……你又怎么啦?” 林杏“嗯”的一声,声音细若蚊蝇,几乎难以听闻,身子却抽搐得更加厉害了,云兮急得六神无主,抬眼四望,只见目光穷处依稀有一座房舍,他眨了眨眼,这次却看得分明,果然是一座房子无疑。 云兮心里琢磨道:“林先生定然是毒又了,先过去将他安顿下来再说。” 时下情势危急,再顾不得其他,当先奔将过去。 待走得近了,才现是一座寺庙。云兮举头看去,只见门上并无牌匾,伸手敲门,问道:“有人么?有人么?” 连问了三声,不见有人回答,伸手便去推门。 那门上滑溜溜的,早被大雨打湿,云兮心中忧急,这一推在不经意间用上了内力,“咿呀”一声,门推开了,一股冷风迎面扑来,云兮打了个寒战,心中虽然害怕已极,但想到林先生性命危在旦夕,只好硬着头皮,往里面快步走去。 这一间寺庙残破不堪,外面下着大雨,里面却下着小雨,地上铺着稻草,早已湿得透了。 云兮游目四顾,见寺庙东有一小块地方漏雨不大,三步并作两步走将过去,将林先生放了下来,见他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仍旧抽搐不停,问道:“林先生……林先生,你还好么?” 林杏又是“嗯”的一声,云兮听得他声音低沉沙哑,真是个无计可施,心里想:“莫不是林先生中毒太深,这便要死了么?” 伸手待要去扶他,想起之前林杏那一句“不要碰我”,又忙将手收了回来。 如此踟蹰半晌,林杏滚动已不似之前那般迅疾,再过片刻,终于消停无声。云兮又问道:“林先生,林先生,你……我……我该怎生助你才是?” 却听得林杏答道:“没有用啦。” 第二十三章 吴钩(一) 云兮听他竟能张口说话,真是又惊又喜,心道:“原来他并未死去,菩萨保佑。” 问道:“林先生,咱们到一座破庙中来了,这里雨漏得厉害,仿佛是好久也没有人来过了,你……你方才可吓死我了。” 林杏轻“哼”了一声,似乎尚有苦楚,过了片刻说道:“我不过多些苦楚罢了,还死不了。” 云兮听他话语中大含凄凉酸楚之意,对他颇为同情,柔声问道:“林先生,是什么劳什子毒,将你害得恁地惨。” 见他并未答话,登时省悟,连拍自己脑袋,道:“该死,该死,你中毒后体虚乏力,又淋了半天的雨,还是别和我说话的好。林先生,你且说说,我该怎么救你?” 林杏深深吸了一口气,凄然道:“千心碎之毒但教入了**,除非下毒之人把解药送上门来,那才有救,如若不然,就算大罗金仙下世,那也是束手无策。” 说到最后,仰天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我自居‘杏林医隐’这个名号,到头来却被别人下毒残害。” 云兮忙摆手道:“林先生医术高明,这是众所皆知之事,那是不容猜疑的。” 林杏微愠,道:“放屁!”云兮点了点头,说道:“嗯。” 林杏见他神色恭谦,对自己又毫不违拗,心中略有歉仄之感,柔声道:“你不是想知道‘千心碎’之毒的厉害么?我说与你听吧。” 当下将“千心碎”的分门别类,如何如何厉害一一说给他听。云兮本不知这毒的厉害,越听越是害怕,到得后来,林杏每说一句,他就“啊哟”一声惊呼。 林杏说罢,又道:“你惊呼什么?一入江湖深似海,大家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许多江湖豪客睡觉前脑袋还好端端地在脖子上,第二天却不翼而飞。嘿嘿,这区区的‘千心碎’之毒,本也算不得什么。” 云兮心底“咯噔”一响,咋舌道:“一日之内,便要历经数百次肝肠寸断之痛苦,岂能说算不得什么?” 林杏凄然一笑,说道:“痛也痛过了,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疼痛。” 云兮道:“毒素留在体内,终究是不妙的,更何况若是毒素不能拔出,十天……哦,不对,九……”话到这里,忽觉不妥,慌忙止口。 林杏道:“你想说九天之后,就要死了,对么?” 云兮微觉羞赧,对他的话也不置可否,说道:“我说话不经思索,口无遮拦,林先生你莫往深处去。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有此毒物,自然也有克制它的东西,不一定非得上庐山苦苦哀求他们。”话虽如此,心中却是知道,要解此毒,难于九天揽月,五洋捉鳖。 林杏道:“这本是真真实实之事,我怎会怨你口无遮拦。哈哈,你小子说话直爽,说咱们不必去苦苦哀求别人,很对我的胃口,我很是喜欢。” 说到这里,目光瞥向别处,似乎想到什么事,叹了一口气,道:“我这辈子,是不会再上庐山啦。” 云兮见他神色有些怪异,不敢出口询问。林杏呆了半晌,才收回目光,问道:“云兮,你当真有救我之心么?” 云兮道:“自然,只要你不……没事,好端端地活着,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一想到“没事”二字,脸色俄然巨变,叫道:“遭啦!”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跤坐倒在林杏身旁。 林杏问道:“怎地啦?” 云兮哭丧着脸,道:“我大哥……大哥他……” 林杏听他提及云何,恍然大悟,冷声道:“云何……云何他活不成啦。他中了索命书生下的毒,此刻已与阎王爷说话去了。” 云兮鼻子一酸,心如刀割,两行清泪滚滚而出,泣不成声地道:“林先生,你骗我的是不是?车前马钱子之毒不是很厉害,对么?对不对啊?” 林杏沉声道:“不对!你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不知晓么?” 云兮泪如泉涌,哭得更加厉害,说道:“什么狗屁道理,谁规定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流泪?我大哥他……他……” 林杏“哼”的一声,道:“你大哥遇上了索命书生这一干魔鬼,就算没中毒,那也活不成了。” 云兮双手捂耳,高声叫道:“我不听,我不听,你吓唬我的,是也不是?”眼泪仍旧无休无止。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已然知道,大哥果真是死了。如若不然,白昼之时自己怎地会有如火灼烧之感?这不正式应验云何之死么? 林杏生怕他的哭声引来**教或是群英会中的人物,忙喝道:“你哭什么?”抬起手掌想要打他,这一吃力,竟然无一丝力气,恹恹垂了下来。 云兮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滑过他尚且稚嫩的脸庞,扑簌扑簌地落在灰衣之上,又滚落在地上的杂草之上。 林杏束手无策,吃力地拍了拍他肩膀,轻声安慰道:“云兮,你别哭了,云何他已经死了,你哭又有什么用?他们害了你大哥,你该当为他报仇才是。” 云兮哭得口干舌燥,喉咙嘶哑,哭声才徐徐变小。这时听林先生一说,抽抽噎噎地问道:“他们……他们凶恶得紧,我又怎能报仇?” 林杏双目盯着他,问道:“只要心有此意,如何不能成?我且问你一句,你当真想给云何报仇么?” 云兮见他黯淡无光的目光遽然透出炯炯之态,心中迟疑不定,但一想及大哥平日对待自己的诸般好处,心子一硬,决绝地道:“弑兄之恨,不共戴天,身为人弟,如何能容忍仇人逍遥自在?林先生,若你……你能让我雪仇,你的大恩大德,但教我有一口气在,绝不忘怀。” 林杏道:“好,只是从此刻起,你须得听我吩咐。”云兮咬咬牙,点了点头。 林杏又道:“你解下我的衣衫,看看我背上是什么?” 云兮惊疑不定,心想:“好端端地,解他衣裳干么?”嗫嚅道:“林先生,我……我不敢冒渎你。” 林杏微怒,道:“你答应得好好的,从此刻起一切听我吩咐,怎么一霎就忘却在九霄云外了?我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油锅,你畏畏缩缩的干什么?” 第二十四章 吴钩(二) 云兮点了点头,道:“是,林先生教诲得是,我若这般怯懦,倒叫你瞧不起了。 ”哭声虽然停了,可是想到大哥十有**是被害了,心中悲痛不已,眼泪如断线珠子,依旧哗哗的滑落。 林杏道:“你既然晓得了这个道理,便不该哭哭啼啼的。我身无力气,你把我背上的东西取下来吧。” 云兮心中一震:“背上的东西?我与他相处了一天一夜,怎没现他背上有什么东西。”伸手入怀,摸了摸火折子,却现早已被雨水湿透了,早不能用,扔在一旁,道:“黑暗之中,我看得很不清楚。” 林杏道:“你先伸手过来摸一摸便是了。”云兮应了一声,抹了抹眼泪,目光移向他后背,伸手便去触碰。只一碰上,心头一震,只觉他背心正中长长鼓起一块,从后颈处直至臀上,恍若藏了一条大蟒蛇,径之宽却又远远过了,显然是塞了什么物事。 云兮动了动身子,心想:“在我印象之中,林先生是个温文儒雅之人,他虽年纪大了,看起来依旧是潇洒飘逸得紧,绝不是驼子。我与他相处了一天一夜,他背上藏了这么大个东西,我粗心大意,竟未觉。”想到这里,不自禁停下了举动。 他迟迟不动手除去林杏的衣衫,林杏心生不悦,问道:“磨磨蹭蹭干么?” 云兮心间一颤,道:“是,是。 ”硬起头皮,伸手缓缓除下他身上那被大雨淋湿的长衫,林杏又道:“将汗衫也脱下吧。” 到这当口,云兮只得听他吩咐。又毛手毛脚将他汗衫脱下。他乃乡下之人,这些活儿本是得心应手之举,但他心存五分害怕,再存五分敬畏,这时又是黑夜,动作才如此之慢。 将他汗衫取下之后,眼前豁然一亮。 定了定神,现林先生背上缠的,乃是一个匣子。匣子长约三尺,宽逾一尺,再鼓了鼓两只眼睛,见匣子上下各绑着两条皮筋,缠着贴在他的背脊之上。 林杏嘿嘿道:“看到了么?” 云兮道:“看到了,咦,林先生,现在外面恁地黑,我怎么能看清你背上的东西?” 林杏道:“你得了我与那鞑靼人的一身修为……”说到这里,忽觉不妥,忙转口道:“想来是外面不是那么沉罢了。你你把匣子解下来吧。” 云兮心想:“他这匣子里放的难道是一件宝贝儿?”见两条皮筋上各打了两个结,将解解开,拿住匣子,略觉沉重,试试不下二十斤。 云兮抱着匣子,转到他的面前来,说道:“可以了,给你。”要将匣子递给他。 林杏道:“不必给我了,你将它打开吧。” 云兮道:“这个是你老人家的东西,我岂敢……岂敢随便打开?” 林杏道:“我既准许你打开,自然不会责怪于你。” 云兮打量匣子四周,只见合口处上了一把小锁,当即道:“林先生,打不开啦,上面上了把锁。” 林杏道:“上了把锁,你便不会打开么?”云兮摇了摇头,道:“没有钥匙,怎地打开?”林杏沉思片刻,道:“昨夜走得匆忙,钥匙落在家里,忘记取了。你运劲扯上一扯,看看能否打得开。” 云兮道:“好,那我权且试一试。”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两段,力沉双臂,运劲一拉,“嚓”的一声,小锁应声而断为两截。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本以为就算能打开,也要大费周折,焉知是这般的轻而易举? 口里道:“原来这锁时间长了,生了锈,毁了锁舌,才这般容易打开。” 林杏在眼里看得分明,心中想道:“你此刻体内内力充盈,之前巴音的刀也被你内劲震得断为两截,何况区区的一个小锁?”却不便说与他听,只道:“想来便是如此。你将匣子掀开看看罢。” 云兮掀开匣子,隐隐约约见盒子中盖了一块绸子,绸子下似有物事,伸手从中拿了出来,“哎”的一声:“好重!” 摆放放在地上,将绸布打开,却吓得傻眼了。绸缎之中,乃是两件兵刃。 两件兵刃一曲一直,约摸三尺长短,叠在一块,云兮只看一眼,吸了口凉气,喃喃道:“我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两把剑。” 林杏道:“上面那一把,确是吴钩剑无疑,下面的那一把,却是吴钩刀。” “吴钩剑与吴钩刀?”云兮满目皆含疑虑之色,又将两件兵刃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林杏道:“没错,这两把吴钩刀与吴钩剑乃是春秋时期之物,皆以青铜铸成,因它产于吴越之地,故称之为吴钩。两件兵刃一刀一剑,一曲一直,正应了一张一弛的道理。” 云兮听得迷迷糊糊,道:“一张一弛,乃是文武之道,这个我却知道,但你说什么吴钩的,我却是听得不明所以。” 林杏抬起眼睛看他一眼,道:“你说得不错。自古以来,书生多为剑客,使刀的,多半是浪子。剑以轻灵飘洒为先,刀以厚重辛辣为主,一剑一刀,不也正是这个道理么?” 云兮听他说得在理,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般,我鲁钝得紧,没曾想到。” 林杏道:“你不是江湖中人,想不到原也在理。你且把刀剑拿在手里,看是否称手?” 云兮心头一动,问道:“你说什么?”林杏道:“你要替大哥报仇,没有利器,怎打得过索命书生?”云兮大惊,吞吞吐吐地道:“林先生,你……你是说……” 林杏道:“不错,这一对刀剑本是我贴身之物,今日便送给你罢了。” 云兮听他一说,诚惶诚恐,急忙摆手道:“这可不成,你说它们是春秋时期之物,到现在已有几千年,年月深久,定是连城宝物,轻易地便送给了我,如何要得?更何况我又不会使。” 林杏道:“你不会使,那也无妨。待会儿我一一教你便是。火折子都被大雨淋烂了,你去神龛旁找一找,看是否有石头,若是有的话,拾一块过来……” 云兮心头一喜,已知他之意。径直走到神龛之旁寻了一块石头,搬了过来,拾了一堆稻草堆在一块,抽出那柄吴钩剑,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仿佛凉气已尽数窜入了心间,又是禁不住一震。 第二十五章 吴钩(三) 云兮见剑鞘乃是以黑玉锻造而成,剑身透出一抹清泓,真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痴了片刻,蹲下身来,左手抓住一把稻草,右手握住剑柄,朝石头上斫去。 石金相撞,以取薪火,他打小便知道,也曾做过,此刻不过驾轻就熟。 “当”地一声,吴钩剑砍在石头之上,云兮只觉手中一空,低眉看时,着实吃惊不小。 好端端的一块石头,转瞬之间,竟已从中断为将爿。切口处光滑平整,浑不似一霎砍下的,倒如同高手匠人精雕细琢而成的。 林杏哭笑不得,说道:“你当真是傻到家了,你便不会少用点力么?” 云兮摇了摇头,道:“我力气用得极小,是了是了,这一把吴钩剑是柄削铁如泥的宝贝,是以轻轻巧巧地便将它砍断了。”心中更加惴惴,心想林先生这两件兵刃若真送给了自己,便是彩凤随鸦。 折腾了好大一会,方才将稻草引燃,环顾四周,见破庙北边的角落里立着一捆柴禾,大是喜悦,跑将过去将其抱了过来,一边说道:“想来是一位砍柴的老兄遗落在此,忘记带了回家,天公作美,并无绝人之路。 ”将柴禾添在火中。 一时间,整间破庙燃起了一堆熊熊篝火,与外面“刷刷刷”的雨声格格不入。 云兮抬头看一眼林杏,见他上身赤-裸,连打自己暴栗,道:“我真也糊涂,脱了……脱了你的衣衫,也忘了给你老人家合上啦。” 急忙走将过去,帮他穿上衣服。这时庙里通明一片,火舌之下,云兮见林杏背上横横竖竖长了十几条伤疤,煞是可怖,心中暗暗吃惊:“这些伤疤,不知如何得来的?” 帮他束好腰带,又问道:“林先生,我触及你肌肤之时,感觉略微凉,你冷么?” 林杏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说道:“臭小子,你嘴里炒黄豆么,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从此刻起,我若不开口问你话,你最好闭上嘴巴。” 云兮脸上一红,道:“是,是。” 林杏道:“捡起地上的吴钩剑,把吴钩刀也拔出来。左手握刀,右手提剑,坐到我对面去吧。”云兮依言做了。拔出吴钩刀之时,身子又打了个战栗。那吴钩刀刀身略显清寒,自中呈现一条碧绿之色,看上一眼,令人眼花缭乱,心生害怕。 他自小便学会了杀鸡切菜,用熟了菜刀,可这时的一刀一剑握在手里,很是难堪。 林杏恢复了些许体力,正色道:“手指捏紧了剑柄刀把了,我先传你几招功夫。” 云兮甫然听到“功夫”二字,怦然心动,只听得林杏续道:“你举起剑上撩,笔直而上。”云兮照做了,又听林杏道:“不对不对,再笔直一些……对啦,你用这一招之时,左边的吴钩刀往前递出,对了,这两招皆是起手式。” 脸上显现出喜悦之色,道:“吴钩剑笔直上举,犹如松树,唤作‘苍松迎客’;这时吴钩刀须得劲刺出,招式叫做‘开门揖盗’。” 云兮听得糊涂,问道:“既然迎的是客,为何又变成了迎接强盗?” 林杏道:“江湖人心险恶,正人君子在一刹那变作卑鄙小人之事,不胜枚举。客可能是盗,盗亦可能是客,你懂么?” 云兮暗中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古人云,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的大抵也是这个意思罢。” 在林杏的悉心指点之下,又将这两招演习了片刻,林杏看得满意,才道:“这两招用罢,算是尽了礼了。接着你的剑往西边这么折去,这一招叫做‘驾鹤西去’,须得快如闪电;吴钩刀往东边砍下,算是攻敌人的下盘,这一招叫做‘紫气东来’,文火些好,却要出其不意,令对手防不胜防。” 这时候他体内已蓄积了不少力道,身边燃起了大火,衣服渐被烘干,腹中疼痛也不再袭来。 他心知今日的百次疼痛已然了罢,深知此时当真是一刻千金,否则待得明日疼痛袭来,那就遭了,因此丝毫不敢怠懈。给云兮讲授了这两招的精要所在,又接着给他讲下一招。 下招也是在上一招之上延伸开来的,吴钩剑剑走轻灵,用的是一式“凌波微步”;吴钩刀变得更加刚猛,是一式“大腹便便”。 第四招分别是“小桥流水”与“大漠风沙”;第五招分别为“霞光万道”与“日薄西山”;第六招是“金瓯无缺”与“天崩地裂”………… 云兮初时只觉不甚顺手,过了半个时辰,已学了三十多招。他只觉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一刀一剑在他手中,虎虎生风,周身已被一团白光罩住。 林杏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心想:“我本想他是个愣头臭小子,原来他是块练武奇才,这些招式记得恁地好。”强自振奋精神,又继续说将下去: “第三十四招分别是‘柳暗花明’与‘山穷水尽’,嗯,捏个剑诀,左右划道圈子,刀得上下变幻,似乎到了尽头一般……” 待云兮练得熟稔些许,又接着说下一招“羊肠小道”与“康庄大道”。 说者起兴,连者入迷。转眼间便过了两个时辰。林杏越来越喜,这时候站起身来,左右手中各捏了一根稻草,道:“这最后一招,除开一开始的起手式,也就是第三十六招,若不除的话,便是三十七招,这时你承上一招,身子腾空而起,双足连环踢出,剑尖须得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各劈九下,唤作‘开枝散叶’……”右手分别往八个方位点出一下。 他体虚乏力,毫无力道,云兮却已将位置所在记得分明,依葫芦画瓢,朝八个方位“刷刷刷”刺出数剑。奈何力道掌控不均,手一抖,吴钩剑跌落在地。 云兮瞠目结舌,道:“林先生,我……我资质鲁钝,没能完成这**七十二下,让你……” 岂料到林杏眉开眼笑地道:“你刺出共八剑,已把初学者甩开十万八千里,当初我琢磨这一招之时,就花了足足三个月。” 说罢举起另外一只手中的稻草,往后一侧,指向身后,口里道:“这是你手中的吴钩刀,须得内收而后反指后背,把背后一片都罩住,唤作‘万壑争流’!” 第二十六章 吴钩(四) 这一招“开枝散叶”与“万壑争流”极为难学,林杏生怕他记之不住,强自振奋精神,又以稻草比划,使了三遍。 云兮将跌落在地上的剑拾了起来,怕二次脱手落地,再生笑话,紧紧将它握住了,目不转睛,把林杏的手势牢牢记在心里。 林杏每使一遍,他便跟着划出一招。 到了第三次之时,吴钩剑已可在他的股掌之中,瞬息间或劈或刺、或点或穿出二十剑。 云兮略觉沮丧,林杏却道:“习武练功,本不是一朝一夕间之事,单凭最后这一招,不练个上个三五年,是难以有什么大的成就的。你能够在片刻之内施展出二十剑,已是旷古未有之事了。” 又看他把吴钩刀的“万壑争流”一式用得熟稔些,才问道:“这七十四式你可曾记住了?” 光阴荏苒,时不待人,就这一折腾,又过了一个时辰。 云兮思索了片刻,道:“我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思量着也记得差不多了。” 林杏将信将疑地道:“那敢情好,你使一遍给我瞧瞧。” 云兮右腿向后划开一步,打得笔直,左腿前伸,微微一曲,吴钩剑笔直上撩,正是一式“苍松迎客”; 与此同时,吴钩刀劲往前疾刺出,正是一式“开门揖盗”。 林杏见他只一次便使得分毫不差,喜不自胜,暗想:“这小子果然是块好料,只可惜我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想到这里,不免黯然神伤。 他怕云兮见了分神,是尔丝毫不表露在脸上,又催促他使下一招来给自己看瞧。 一时之间,整座破庙之中刀光剑影闪烁不定,地上稻草被他激之气卷气,七零八落,散向四方。门外大雨倾盆,却已被他的刀气剑声若掩盖。 云兮将这三十七招、七十四式都使了个遍,除开第十六招的“花前月下”、“形同陌路”;还有第二十七招“锦衣玉食”、“吴市吹箫”略有偏差之外,其他的竟然丝毫不差。 林杏心中略慰:“我在江湖上走了几十年,有他这般天赋的,乃是头一个见,我的这身功夫给了他,一丁点儿也不冤枉。”想到这里,精神大振,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喜道:“招式的诸般变化,你已然记住了,那么接下来便教你身形的腾挪变幻。” 不待云兮开口,接着道:“你用‘驾鹤西去’这一招之时,身子自然得往西边一倾。这时候对手看出你腰胁之下的破绽,必定拥将上来。你乘势‘紫气东来’使出,对手必然撞到吴钩刀上来,接着吴钩剑的第三式‘凌波微步’折将过去,将他另一边封住,你一招制敌,后面的招式都不用使了。”想到这些招式均是近些年自己钻研出来的,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云兮心下一骇,惊道:“啊!那他撞上来,收不住身,岂不是非得弄个鲜血横流不可?” 林杏道:“若对手是个穷凶极恶之辈,那自然是他罪有应得;若来人不是什么恶人,你用第三式‘大腹便便’撤将回来,也就是了。” 云兮拍了拍胸脯,道:“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心中却在想:“只要罪不该死,让他一让,那也无妨。” 他胸存怜悯之心,林杏越听越是喜欢,接着又把余下的招式身法变幻娓娓道与他听:“……第八招的“冰天雪地”与“万紫千红”须得前瞻后顾,手掌往右舞动。 …… 第十九招的“泰然自若”与“张皇失措”须得惊疑不定,身形不动,引对手上钩。 …… 第二十八招的“大象无形”与“虫篆小计”须得脚下生风,往左跨出两步……” 最后道:“你用罢‘开枝散叶’与万壑争流之后,身子凌空落下,下盘扎稳,两手往胸前抱拢,收了刀剑,作一个抱拳还礼之姿,这一招是收式,叫做‘九九归一’,意为一切招式,都被这一招收尽了。这时候若你的对手是生死仇敌,譬如索命书生;你须容不得疏忽大意,以免他趁势拥上,加害与你;” 咳嗽一声,继续道:“若只是寻常的比招,那便往后退一步,算是尽一个礼数。这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在江湖之上走动,须得有一颗包容大度之心,少结冤家,多交朋友,是为江湖武林之道。你若是胜了别人,说上几句客气话,那也是极好的。你可以说:多谢朋友相让,让在下侥幸胜出,行走江湖,四海之内皆兄弟,若是阁下不介意,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云兮点了点头,心道:“不错,这是给人家一个台阶下,说些客气话,让对方消除芥蒂,那是再好不过了,林先生想得可真周到。” 想到这里,心中对林杏更加敬佩。 在他的指点之下,把收式之招习练一遍。 这招“九九归一”简单的很,与上一招相比,堪作云泥之别,云兮只使了一次,便尽数学得会了。 林杏见他额上布满细汗,全身笼罩着一团氤氲之气,显然是逼动了内力,将**的衣衫蒸成汽水,腾腾冒出,心生怜意,问道:“累么?练了这许久,坐下歇息一会吧。” 云兮但觉身心俱舒,毫无疲倦之感,道:“我不累,林先生,这许多的名招式,可有……可有个名头?” 林杏听他一问,心中恍然,沉吟片刻,说道:“古往今来,大有名头的武功层出不穷,在我看来,名头不过是个称呼罢了,真正看的,须得是招式所在与临敌时的高低。既然这些招式都得用上吴钩,那咱们叫它为三十六路‘吴钩吟’便是了。” 云兮笑道:“吴钩吟,吴钩吟!好名字,这名字刚柔同济,听了舒爽百出,招式再一用出,堪比那虎啸龙吟!” 林杏听他说得真切,毫无浮夸之意,禁不住“哈哈”大笑。他伤后无力,笑声极小,声音未歇,忽觉腿脚酸麻,下半身一软,一跤坐倒在地,胸前气血翻涌,口里“嗬嗬”地直喘着粗气。 第二十七章 吴钩(五) 云兮脸色大变,噤声问道:“林先生,怎地了?” 这般状况,在一日之中,他已见了无数次。这时候询问脱口,已知林先生体内之毒复,难以自已。 林杏蜷缩着身子,哼了一声,道:“我没事儿,你还是别碰我。”声若蚊蝇,低不可闻。 眼见林杏身子在地上扭来扭去,耳听林杏哼声越来越小,云兮一筹莫展。 过了盏茶功夫,始听得林杏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儿……” 云兮见林杏尚能开口说话,这两次都是有惊无险,但想到“千心碎”之厉害,忙道:“林先生,你先别说话。” 林杏对他之话听而不闻,说道:“我不碍事,时已……你过来将我扶起吧。” 云兮道:“是。”走将过去,双手托在他的两腋之下,这一碰到他的身子,却是大大吃了一惊:“林先生,你的身子怎地这般寒凉?” 林杏也感头昏脑涨,且自己体内毫无力量,听他此一问,心间大颤,暗想:“我先前耗费了诸多力气,难道这下便要死了么?” 轻声道:“想来是饿得慌了,人一挨饿,身子便会凉,你不知道么?” 云兮甫听“饿”字,只觉腹中空空,也不及去想,道:“哎哟,是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与你都水米未进,定然是饿得很了。” 说到这里,心中再无疑虑,将林杏扶得坐直,游目四顾,只见破庙之中萧然一片,破庙窗绫本就破旧不堪,哗啦啦的大雨顺着东风,从破庙的两扇小窗里飘将进来,把破旧的窗幔打得七零八落,如同风中浮萍。庙外闪电忽明忽暗,看上两眼,便即生出凉飕飕之感,却哪里有什么吃的? 云兮心内怵,说道:“林先生,这里荒凉得紧,看来是没吃的了。” 林杏抬眼看去,借着火光,依稀间可见神龛之上横卧着一尊神像。神像上半身靠在墙上,隐约看得清是一个人。 他剑神像虽破旧,但却掩盖不住像上人堂堂的仪表,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想到了一个人,心想:“这不正是东晋时期的庾翼么?” 庾翼是庾亮的胞弟。咸康六年正月初一,庾亮逝世。同月十一日,朝廷任命庾翼为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接替庾亮镇守武昌。 时人怀疑庾翼年轻,未能继承他兄长庾亮的业绩。 但庾翼尽心治理,军务和政务都很严明,数年之间,官府和私人资用充实,众人都称赞他的才能远盖兄长。后赵黄河以南领地的人民都有归附之心。 武昌府人对他感恩戴德,便为他塑了一座神像,唤作“都亭侯庙”,香火供奉于他,以感他的励精图治。(按:“都亭侯”是庾翼的谥号。) 到了宋元交替之期,鄂州烽火狼烟大起,几经交战,这一座“都亭侯庙”饱经摧残,神像被难民推到,最后只剩断壁残垣,何其荒凉? 林杏若有所思,心想:“庾翼是咱们武昌城的大英雄,武昌城能够兴盛,多归功于他,但是时至今日,能够记得他的,又有几个人?” 心中一酸,又想道:“林某在南湖边上悬壶而居,也替不少人看病,若今日我便死了,谁又会记住我?” 思忖间,云兮站起身来,说道:“林先生,你饿得身子冷,如此下去,肯定不成,须得想个法子,弄些吃的。对了,这破庙在长江之畔,要不我去捉些鱼来?” 林杏回过神来,暗想时不待人,道:“现在外面下着雨,道路湿滑,你若出去,我不放心,咱们暂且忍一忍,待得天亮了,再寻法子。” 云兮心中感激,问道:“那……那你忍得住么?” 林杏道:“无妨,我在教……”他本来是要说“我在教中之时”,忽觉不妥,转口道:“我曾三日滴水未进,还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就怕你挨不住。” 云兮道:“我没事,说也奇怪,我觉得也不是很饿。” 林杏道:“那好,方才我教你的东西,你须得好生记住了。” 云兮点了点头,道:“嗯,我一定铭记在心。”林杏见他兀自把刀剑握在手里,心中大喜,道:“从今而后,你便是这吴钩剑与吴钩刀,江湖有言:‘便作幽冥客,刀剑不离手’,也就是说,即便是是死了,自己的兵刃也不能离开。我教了你这许多功夫,若是离了刀剑,遇上了敌人,便也束手无策。先前在桃花林之时,我告诉你打架时该当如何,你可还记得?” 云兮道:“林先生告诉我说,打架时不能害怕,若是害怕了,便先输了三分。” 林杏抚掌道:“孺子可教也。那么我给你说的那段话,你也记得么?” 云兮念道:“神游于外,气驰于心;体以神行,气由经;神收灵台,气沉丹田。” 林杏笑道:“嗯,一个字也不差,那下面我再告诉你一段话。这一段话是运气之法,我说一句,你便跟着说一句。何处该如何举动,我也告诉你。” 当先开口道:“夫至物微妙,可以理知,难以目识……这一句便是说,你在运气之时,不能,以神触之,才是最佳之境界,这里手起‘少商穴’,足抵‘涌泉穴’,神思内收,劲道外放……今以躁竞之心,涉希静之涂,意而事迟,望近而应远,故莫能相终,这一句是说……” 云兮本来听不懂一大半,但林杏顺口将其中晦涩难懂之处一一说了,他也就明白了。 林杏待他领悟透彻,又接着道:“ 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而求者以不专丧业,偏恃者以不兼无功,追术者以小道自溺,凡若此类,故欲之者万无一能成也。善养生者则不然也……” “……清虚静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非欲而强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弗顾,非贪而后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白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又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 “……然后蒸以灵芝,润以醴泉,晞以朝阳,绥以五弦,无为自得,体妙心玄,忘-欢而后乐足,遗生而后身存。若此以往,恕可与羡门比寿,王乔争年,何为其无有哉……” 待给他一一解释完毕,又耗费了半个时辰之时光。 云兮顺着他的指点而行,只觉周身都充盈着一股热气,四肢百骸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第二十八章 吴钩(六) 云兮只知林杏教他的这些功夫,只是用来替大哥云何报仇的,便纵是打死了他,他也想不到,此刻的自己体内内力充盈,在一天一夜之间,已从一个平凡少年变成身负高深内功之人。 林杏一边说之时,一边给他讲什么“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手太阳小肠经……”的,他听得懵懵懂懂,只得用心记住名称与位置所在。 原也难怪,他从未练过武功,丝毫不懂得杏林医学之道,又哪里能明白这些穴道的名称? 他哪里知道,林杏所说的这一段话之中,蕴含着极其高深的内功心法,他先后得了林杏与布和的一身内力,在桃花林中时,又得阿尔斯楞,阿尔木与巴音三人打通了穴道的阻塞,这时候已入了一流境界,若此后勤加苦练,假以时日,虽不能独霸天下,却也能安然地行走江湖。 林杏心想自己大限已然逼近,暗中早将他视为传承衣钵的不二之选,这下若是对他坦诚而言,他接受不住,若是拒绝,那就不成了,是尔绝口不提内功之事。 将这一段内功心法详细说给他听之后,道:“此段话大有含义,对你今后大有帮助,你不可忘了,一日早中晚三时,若能盘腿坐下,默诵三遍,那便更妙啦。你且死死记住了,行功……打坐之时,定得按照我指点的法子才行。 这些现在你不明白的,日后经历多了,也就清楚了。” 云兮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林杏干瘪苍白的脸露出一抹笑颜,打了个哈欠,显然疲惫已极,屈腿坐下,耳听得风声渐轻,雨声渐小,想来中夜早过,时近三更,道:“一天一夜不曾合眼了,既然记住了,那便寐一眼。” 令人费解的是,从他无血色的脸上,竟然看到了欣喜的神色。 林杏见他神色悲戚,眼中泪光闪闪,柔声说道:“现在外面黑沉沉的,便是有天大的事,也须得明日再说,先睡一觉吧。” 云兮道:“是。”倒头躺在稻草之上,背对着林杏。林杏无力地举起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过脸去,不一会,便传来微鼾之声。 云兮本也极为疲倦,但心里想着大哥生死未卜,如何能睡得着?他躺在稻草之上,想到云何的诸般举止音容,还有平日对自己的好处,心绪紊乱,犹如搅丝乱麻。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忽然见云何嘴角挂血,一下子闪入脑海之中,声音四下飘散开来,幽幽地道:“二弟,二弟!救我……救我……” 云兮忙不迭站起身来,举起手往前一推,却什么也没碰到,而云何已然飘远。 容颜模糊,忙问道:“大哥,你……你怎么啦?” 云何道:“我……中了‘车前马钱子’的毒,身子凉,我好冷……”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云兮脑门一凉,鼻中酸楚袭来,又问:“大哥,你别怕,我脱衣裳给你穿上,那就不冷了。” 反手正要除下衣衫,却触碰到另一只手的赤膊,低眉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自己上半身赤条条的,竟没穿着衣衫。 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纳闷道:“我不是穿着大哥替我买的衣衫么?怎地一丝-不挂?”极目萧条,自己的衣裳却无处可觅。 便在此时,只听得庙外一人阴恻恻地一笑,接着庙门“嘎吱”被人推开,一人手提长剑,窜了进来,云兮看得骇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索命书生。 他一只手握住剑鞘,另一只手捏着“索命剑”,见到云何,“嘿嘿”一笑,喝道:“臭小子,那里走?” 长剑往前一送,化作一团白光,势如白虹贯日,直刺将过去。 云兮心胆俱裂,这时离二人相去甚远,欲要相救,却哪里能够? 只听得云何惨叫一声,眼前闪过一抷殷红,索命剑已将他刺了个对穿。云何目光涣散,忽地化作无数碎片,四下消失不见。索命书生又是阴鸷一笑,手中的“索命剑”舐上了云何的鲜血,“啪……啪……啪”地滴落在地。 云兮见此惨景,险些晕厥,大喝一声,往前飞扑而出,忽然眼前人影一闪,自己躲避不及,胸口如遭重锤,疼痛不已。 索命书生得势不饶人,鲜血淋漓的“索命剑”高高举起,狠狠地往下斫出,正对着云兮的面门。 云兮惊不可遏,用尽最后一丝力道,猛地往右边闪开,这一闪用尽了全身力道,肩头撞上了一块硬物,一下睁开眼睛,一腾坐起身来,抬眼看去,哪里有什么大哥云何?更别说索命书生了。 原来方才乃是做了个梦,却如同真实的一般。云兮只觉心下怦怦跳动,额头上冷汗滑落不止,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安慰自己:“我记得梦与现实是为逆向而行的,梦境中的事儿,定然是假的,否则我也不会梦到。” 这时间,庙中的柴火早灭得尽了,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风雨俱都停了。 云兮只觉腹中饥渴袭来,更是坐立不安,心思一动,慢慢爬起身来,看了看一旁的吴钩刀剑,想到林先生的千叮咛万嘱咐,弯腰下去捡起插在腰间,蹑手蹑脚地朝庙门走去。 走出了十来步,回过头来,见林杏仍旧在沉睡之中,心中略喜,轻轻地将庙门推开一个缝儿,闪身挤了出去。 出了破庙,只见天上点点地分布着几缕寒星,像极了大哥那眨巴着的双眼。 他一想到云何,心中窒息不已,过了良久,方才收心摄神,心道:“大哥是生是死,我都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也没曾来过,这可如何是好?” 抬眼往南边看去,依稀可见长江之浪,心中又想:“眼下饿得紧,先设法弄些吃的为好。” 长江之畔虽然果树极多,但时值万紫千红的春日,未结硕果,更无可下口的东西。 云兮彷徨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暗道:“不管了,我便去江里捉几条鱼吧。” 快步走到江边,本要将刀剑解下,可这个念头一生,脑中又闪过林杏的嘱咐,只好勒紧腰带,和身一跃,纵入江水之中。xh.13 第二十九章 重逢(一) 他自小在南湖畔长大,平日里除了去集市上听些说书人讲故事,便在湖中撒网捕鱼,是以水性极佳。 这时身上虽多了总共二十多斤重的两件兵刃,却也无碍。 他跃入江中,深吸一口气,而后闭住口鼻,两只手臂往四处悄悄地伸出,缓缓摸索。只盼能够碰到游鱼,然后快无伦地将其捉住。可是天色昏暗,想要捉鱼,谈何容易? 经过一番风雨之后,江水略带波涛,他生怕危及自己的性命,不敢游向江心,只在浅水之区游动。 他顺着江流而下,折腾了半晌,还是什么也不曾碰到。他心中存了一丝希望,不住冒出水面出气,又潜入水底捉鱼,这时候已向下游出两三里地,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沮丧万分,心想捉鱼已然无望,慢慢向江岸游近,爬上岸来,还未站稳身子,便听的远远传来“咔嚓”一声轻微之响。 若是在往常,他万万是听不到的。不过此刻他身负武功,耳聪目慧,与平日相较,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故而听得分明。 他抬头看去,黑夜笼罩下,水天相接之处,两个黑点正迅捷地移将过来。 云兮以为眼睛花了,定了定神,再次看去,却吃了一惊,原来就在这片刻功夫,驰来之物竟然近了许多。 这时已然可以看的清楚,在江面上飞快驶过来的,正是两叶扁舟。原来方才“咔嚓”的声音,是扳船所出来的。 两艘小船虽是逆水而来,然则其行驶的度,比之寻常小船顺水行舟,还要快上倍蓰。 云兮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只消片刻,两艘小船距自己已只有五六丈之隔。他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脱口问道:“你们逆水行舟,怎地还这么快?”他有心让船上之人听见,是尔声音极为嘹亮。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船上出“啊哈”一声,紧接着一人喜道:“岸上站着一个人。”听说话之人声音苍老,忖度年龄不在林杏之下。 这人话才出口,另一人接着道:“是什么人?”这人的声音,比之先前那人,似乎年轻了些,但也极为苍老,却是出自一个老妇人之口。 先前说话那老者道:“我怎么知道?” 那老妇人道:“你生了一张嘴,不会询问他么?” 老者道:“你也有嘴,你怎地不问?” 老妇人道:“我若开口询问,你就要乘虚而入,奋力划船在前,过了我。” 说话之际,两艘船又划近了不少,度放得慢了。 云兮极目远眺,但见两艘小船乃是并排而行,每一艘船上各有一人,都是盘腿坐在甲板之上,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再看片刻,才现两人皆是一动不动,手中并无桨橹。 云兮大觉奇怪,心底暗自道:“这两人既无桨橹,也不划船,怎地小船能够逆水行来?难不成是岸上有纤夫拉着走的?” 两道目光往两岸打量,却哪里有人?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间,听得老者道:“你奶奶的,我是那样的人么?” 老妇人道:“你别骂我。” 老者疑问道:“我就骂你,怎地了?你奶奶的,你妈妈的。” 老妇人道:“你骂我也不打紧,就怕骂到你自己头上去。我奶奶不是你奶奶么?我妈妈不是你妈妈么?” 老者口气微重,道:“我只骂你奶奶,又没骂我奶奶。我骂的便只是你,与我何干?” 云兮心中更觉狐疑,暗想:“这两人当真有趣,听声音年纪一大把了,大半夜的,怎地在船上拌嘴?奇怪的是,如此的孩子气。” 老妇人道:“你简直胡乱放屁,胡说八道。哎,你问问岸上那人,我奶奶是你奶奶么?” 老者道:“好啊,我问问他,”提高了声音,遥遥问道:“哎,岸上的那人,我奶奶是她奶奶么?” 云兮听他口气粗鲁,本不想答他之言,却又觉得不妥,只好问道:“你是问我么?” 老者道:“你这不是废话么?你看看这日四下还有人么?我不问你,却又问谁?” 云兮挠了挠头,道:“二位因何争执,在下无从得知。只是这‘奶奶’之说,颇为奇怪,你二位有各自的奶奶,你的奶奶,怎么会是这位的奶奶?”说到这里,朝靠自己这边的小船指了指。 那艘小船上坐的正是那个老妇人。 老者听他说罢,“哈哈”大笑,似乎对他的回答极为满意,说道:“听你的声音,原来是个小屁孩,不过你说得很对,我很是喜欢。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少陵野老曾说:‘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之前本来以为是屁话,现在却觉得有点意思。” 云兮听他语无伦次,道“交朋友”和杜甫的这一句诗是听懂了,心中讶异,问道:“你是说,你要和我交朋友?” 老者道:“不错,不错,你交不交朋友?”云兮哑然失笑,道:“交朋友哪有这般容易?”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未曾料到老妇人耳朵灵得紧,冷声道:“听到了么,你这回是热脸去贴冷屁股,人家不想与你交朋友呢。” 老者鼻中“哼”的一声,詈骂道:“放你妈的屁!” 老妇人忙接口道:“我妈就是你妈。”老者别开脸去,道:“我懒得理你。喂,岸上的,你是她说的这样么?” 云兮听他们二人又起争执,忙摆了摆手,连声道:“不是的,林……”想到林杏说的那句“多交朋友”的话,道:“很高兴站在这里与先生说话,只是在下年纪幼小,如何敢与先生谈‘交朋友’三字。” 老者骂道:“你奶奶的,你是嫌弃我老了?什么老,什么少的,你不肯与我交朋友,除非你是群英会中之人。” 云兮忙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群英会的人。” 那老者脸色微喜,道:“这么说,你便是我的朋友。朋友,请上船说话。”说着竟然将船驶得靠向云兮立足的地方来。 云兮只觉他说话匪夷所思,又没见他是如何划的船,心中一愣,暗想:“难不成这两人是魑魅?”一时踌躇不已,不知该不该跳上船去。 那老者颇不耐烦,一下站起身来,云兮突觉眼前一晃,便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往外一扯,他只觉一股力道袭来,身不由己,身子腾空而起,落在之时,竟已到船上。那拉他之人,正是方才说话的老者!xh.13 第三十章 重逢(二) 小船“嘎吱”一声响动,舟身微微一晃,随即趋于平静。 云兮毫无防备,哪知道来人如此蛮横,话没说完,就被他提到船上? 心生恐慌,生怕跌落在江中,忙力沉双足,紧紧贴在甲板之上,这才抬起双眼看去,面前一黑,险些撞上一个人的脸,正是方才拉他上船的那个老者。 那老者“嘿嘿”一笑,也不见如何作动,身形一闪,已飘到船尾,脸孔仍旧对着云兮,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动。 云兮吃了一惊,但见他脸上坑坑洼洼的,颔下白花花地铺满了杂乱的胡须,恐有两三寸长短,想来已有数月不曾打理。 云兮再看他一眼,但见他左眼大,右眼小,鼻子扁平且大,嘴唇也是生得歪的,果然长相凶恶,奇丑无比,多看几眼,便生出恶心害怕之意。 云兮心下害怕,暗想:“看这人年纪与林先生相差无几,只是林先生神态举止带有三分儒雅,这人和他比起来,直是相形见绌。不过常言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相貌形容,本是受之于父母,长得俊不俊,那又有什么打紧?” 心中虽是这样想,却因恐惧,不敢再去看他。 旁边船上的妇人“哈哈”大笑,道:“你长得太丑,吓到他啦。哈哈哈!” 云兮听得这才想到临船有一人,举目看去,只见一个船上盘腿坐着一个满头银丝的妇人,黑夜之中,五官看得不是很清晰。方才的话语,正是出自她的口中。 老者听了她的话,直是暴跳如雷,骂道:“你奶奶的,老子哪里丑陋了?何所似年轻之时,以风流倜傥著称江南一带,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妇人“嘿嘿”一笑,讥诮道:“是么?年轻之时,人人都夸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这样的么?” 老者凸凹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咧嘴“哈哈”笑道:“不错。” 他这一笑,非但没给人和煦温馨之感,反而更添狰狞恐怖。 云兮心中暗想:“这个老头子长相丑陋,与‘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八个字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丁点儿干系也没有。原来他叫‘何所似’,这名字可也不错。” 老妇人又是“哈哈”大笑:“可悲啊可悲,天底下竟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这一次笑得更加大声。 老者何所似脸上肌肉一僵,微愠道:“你骂我恬不知耻?” 老妇人道:“举世皆知,如何是我一人独骂你?” 何所似怒极,一脚踩在甲板之上,喝道:“你奶奶的,岂有此理,气煞我也!”他这一番怒,抓耳挠腮,与小孩子生气时一般,云兮看在眼里,险些笑了出来,突觉他十分可爱。 他这一顿足用力极大,小船猛地往下沉了四五寸。 老妇人不再睬他,对云兮道:“小兄弟,你快过来,这人是个扫把星,你和他共处一船,指不定一个大浪打来,小船儿翻了,葬身鱼腹,那可就大大的不值得了。” 云兮还未说话,何所似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说道:“别过去,这臭婆娘是个霉头,你上了她的船,才是大大的吃亏。” 这一次云兮早有防备,见他手掌抓来,忙伸手臂去格挡。岂知他出手快捷如风,仍旧是猝不及防,手臂上一紧,又被他死死抓住。 云兮心内大急,手臂往外一送,又是往下一拉,不知不觉中用出了内力。 何所似但觉他手臂上滋生出一股力道,掌心一震,便即脱开,满脸狐疑,问道:“你会功夫?” 云兮也是满心疑窦,问道:“你说什么?” 何所似盯他看了一眼,目光忽然转向老妇人,“哈哈”大笑,道:“我新交的这位朋友会功夫,哈哈,比你船上的那个废物可强多了。” 云兮听到“废物”二字,心中一惊,思忖道:“废物?难不成她船上还有别人?”抬眼看去,只见甲板上就那个白头妇人盘腿坐着,别无他人。 见她身后的船舱以乌篷裹着,心中一动,又想:“莫非船舱里有人?” 这时候老妇人正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心中便生出好感。但见她眉慈目善,一张脸上布满了和蔼可亲的神色,云兮忍不住对她微微一笑。 老妇人道:“这位小兄弟身负武功,与你有何干系?” 何所似道:“适才他已答允与我做朋友,自然有干系。” 老妇人道:“好不要脸,人家又没曾亲口应允,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再说了,咱们只说在内力催舟上比个高下,又不关咱们船上之人的事。” 何所似道:“好啊好啊,这下咱们船上都有个男人,我也不用憋着力气让你了。” 云兮心中暗想:“我道他们是怎生划船的,却原来是用内力催动小船逆水行走的。”他只知道桨橹竹篙能够划船,却哪里知道“内力”也能划船?还是逆水行舟? 老妇人道:“好啊,这一次非分个高下不可。你若输了,可不许耍赖,林……他的事儿,我们再不能插手了,你可准备好啦!” 何所似道:“好,你若输了,可不能说老头子我欺负你老婆子,好朋友,你坐好了,我要内力催舟了!” 后面几句,却是对云兮说的。 老妇人趁他说话之际,闷喝一声,小船“嗖”的一声,犹如离弦之箭,窜出数尺之远,船后浪花卷飞,在黑夜之中极为显眼。 何所似怒不可遏,骂道:“你奶奶的,占人便宜!”足下一动,小船尾随而去。 云兮听两人无休无止地斗嘴,最后听得什么“老头子”、“老婆子”的,心中迟疑:“难不成这二位老前辈是夫妻?”暗中却又摇头。一时疑惑百出。 只顷刻之间,小船已划出三四十尺,激起千堆雪浪。两人奋力前行,互不相让,一时竟然难分高下。 再过一会子,小船已划了数里地,老者何所似忽然道:“咦,有人打架!” 老妇人道:“想骗人么?”两人说话之际,小船仍旧不停。xh.13 第三十一章 重逢(三) 何所似道:“我骗你干么?不信的话,你自己听便是,声音仿佛是从前面传来的!” 老妇人问道:“你不骗我?”何所似咬牙道:“我若骗你,是乌龟儿子王” 老妇人脸色一正,忽然“咦”的一声,道:“我也听见了。”老者面露喜色,道:“我若没骗你,你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老妇人对他的话置之不理,道:“咱们上去看看,莫不是表……林……”当先催舟而行。 何所似“哼”的一声,脸上似有怒色:“你心里便只记住了他,咱们前来武昌城的要大事,你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么?” 老妇人道:“我……你还知道大事?” 云兮侧耳倾听,却没听闻到打斗之声,举头看去,这时候天已微微放亮,只见远处的崖上殷红一片,生着无数株花蕾绽放的桃树,心中大喜,暗想:“这不正是先前遇到蓁儿姑娘她们的桃花林么?” 忽地一惊,又想:“难不成打斗是从她们那里传来的?”一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登时觉得心弦紧崩,突突跳动不已。 小船又划出数丈,再过片刻,已来到崖下。云兮眼观四处之景况,果然便是先前那个鞑靼人布和跌落下来的地方。 这时候已听得山崖高处传来吆喝之声,依稀间正是沙棠舟等一干人。 云兮心内更是着急,暗想道:“不知蓁儿姑娘她还在不在上面?” 却见老妇人霍地站起身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手伸进船舱之中,一把抓出一个人,在甲板之上一踮,飞身跃起,朝崖上扑去,口里道:“上去看看!” 莫看她老态龙钟,这一举动,竟然是大出人的意料,最后一个“看”字还没出口,身子在岸上一点,又即凌空飞起,再看之时,她贴在了山崖之上。 云兮见手中她还提着一个人,心中暗暗吃惊:“若是一个失滑,从上面跌落下来,岂不是两个人都活不成了?” 听得何所似骂了一句:“她奶奶的,真不要脸!”随即觉得背上一紧,已被何所似抓了起来。他心中大骇,接着双脚踩空,往下一看,满眼尽是滔滔江水,原来已是被何所似提着飞跃起来。 他心内惊惧交迸,听得何所似在耳边道:“你别乱动,你若一动,指不定我抓拿不住,跌了下去,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云兮吓得身子战栗,脸色煞白,忙道:“是是是。”一时间,说话竟然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那山崖不过数十尺之高,想来是常年累月为江水侵蚀所成,但笔直而立,尤为陡峭,大雨过后,更是生滑,在黎明前夕看将起来,隐隐生寒。 何所似在岸边一踮,随即身子飞起,第一步已踩在湿滑的崖上。 云兮但觉足底生风,拂近衣袍之中,四肢生出凉飕飕之感。生怕何所似一个松手,自己从高空落下,跌个粉身碎骨。害怕之下,忙将双眼闭住,本欲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却不料适得其反,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何所似“哈哈”一笑,道:“你这人真也是胆小如鼠,怕成这个样子,你睁开眼睛便是,闭上眼睛,像个鳖孙。” 云兮听他一说,只觉得羞愧难当,心想:“我怎能让他看不起?”陡然睁开眼来,理直气壮地道:“我哪里害怕了?”说到后来,凉意大起,语音不自禁低了下去。 何所似道:“这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第一脚踩出,又即腾空跃起,身子骤然往上拔高两丈,觑准位置,待得第四脚踩下之时,已到了山崖的半腰。 云兮又是吃惊,又是害怕,想道:“这人年近耳顺之年,腿脚却恁地灵活,想一头大猿猴一般。不不不,大猿猴也没有他这般厉害。” 抬头望去,老妇人便在顶上,正提气往上腾出。 何所似有心与她争个高下,暗中提起十层功力,每跃起一次,便近了她一分,但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两人再跃出四五步。这时候已逼近崖顶。老妇人面色一喜,身子往上一拔,在空中转了三圈,往下坠落。忽然头顶生风,一条影子凌空跃出,落在自己身前。他手中提了一人,正是云兮。 那影子回过头来,“嘿嘿”一笑,得意地道:“由你奸似鬼,最终还是败给了老头子。哈哈,哈哈!” 老妇人还未说话,便听得平地里一人道道:“何所似,唐子妻!”话音中带有三分吃惊。 云兮被何所似提着,看不清说话人的面孔,但听声辨人,暗中道:“是楚山孤!敢情这位老奶奶,名讳是叫做‘唐子妻’么?” 心中所说的“老奶奶”,指的正是那个老妇人。 老妇人冷冷地道:“姓楚的……”耳听得喝声连连,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人影翻滚,两条人影上下翻飞,正打得不可开交,手一松,提着的人“啪”地掉落在地,又道:“原来姓沙的也在。” 何所似听了她最后一句话,手掌一旋,将云兮放下,顺着老妇人的目光看去,只一眼,便道:“沙棠舟?” 云兮甫得松懈,急急往后退开一步,打量四周,眼前豁然: 远处沙棠舟与哈斯乌拉仍旧你来我往,或远或近,打斗得难解难分;楚山孤站在场中,目光盯着何所似等人不放,在他身后,四人或坐或躺,正是阿尔斯楞师兄弟等人; 左角上坐着一个女子,头戴斗篷,正是群英会中的玄女; 她身后站着一个绿衣少女,的确是蓁儿无疑。这时候她也将目光抬了起来,看见了云兮,脸上露出浅浅的一笑,眸子转动不已,似乎在向他询问:“你怎么来啦?” 云兮察觉阿尔斯楞等人的身后尚且有一人,目光送将过去,但见他身着玄色夜行衣,负手而立,一言不。云兮心间大颤,暗想:“是他!” 还没张口说话,便听得楚山孤问道:“不知贤伉俪前来,是为何事?你家教主安好无?” “贤伉俪”与“安好”两个词咬得极重。 何所似道:“我夫妇二人前来,本无事可干,这下倒是好了,前来所为之事,便是杀光群英会中的蟊贼!” 楚山孤嘴角一翘,缓缓捏紧了拳头,暗中防备,反问道:“是么?” 何所似冷冷地道:“没错儿!” 双方气焰高涨,一触即。xh.13 第三十二章 重逢(四) 便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忽听得一个柔柔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楚叔叔,来得是什么人哪?怎么放的屁这般臭?” 何所似与唐子妻夫妇一同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身着黑色衣服的姑娘。但见她头戴斗篷,不知长相如何,她立在夜色之下,俏生生带有几分楚楚之意。 何所似口中一句“放你妈的屁”待要说出,但见她这副模样,也就忍住了,嘿嘿一笑,转口道:“小姑娘胡乱说话,当心闪了舌头。此事与你不相干,你要么赶紧离开,要么站出圈外,看……看老夫如何教训眼前这头哇哇乱叫的狗熊……” 他若是知道眼前这人便是群英会总舵主封九州的女儿,自也不会说出这一番话。 玄女对他不理不睬,又向楚山孤问道:“楚叔叔,你怎地不说话?这人放的屁可越来越臭啦,臭不可闻!” 声音依旧软绵绵的,云兮听在耳中,不自禁抬头看她几眼,只见到她头上的黑色斗篷,面容却无从得看,心想:“这个‘玄女’到底长什么样儿?声音如此好听,不知和蓁儿姑娘相比,谁长得好看些?” 唐子妻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是……你是封九州的野种?” 楚山孤面色一沉,喝道:“老虔婆,对我家姑娘客气点!休得乱放臭屁!” 楚山孤“我家姑娘”四个字一出口,唐子妻心中更无疑虑,低声道:“你拖住楚山孤,我去杀了那恶贼生下的杂种,替教主报仇!” 话音甫落,身子凌空穿出,人在高空,两爪一前一后,朝玄女身上搭去。 他夫妻二人同床共枕数十年,早已心有灵犀,何所似听得夫人吩咐,足底一踮,朝楚山孤飞扑而去。 楚山孤见唐子妻话,早就料到他二人必有举动,忙叫道:“蓁儿姑娘,保护好小姐!” “小姐”二字未落,何所似两拳已呼呼送来。 拳头未至,倒先激起两股凌厉之风,随即眼前一闪,依稀间,竟然又多了两个拳头。 楚山孤喝道:“好一招‘一触即’,一生二,第二招‘两袖清风’也是不赖!二生四,‘四面楚歌’!”原来在这瞬息之间,何所似看似平平无奇的两个拳头,竟然已变幻了“一触即”、“两袖清风”、“四面楚歌”这三招。 楚山孤说话之际,身子也不停息,在地上陀螺似的一旋,双掌变幻点缀,或上或下,连击出两次,第一次乃是四掌,往前推出,第二次却增加了二倍,变成了八掌,用的正是一招“四平八稳”! 他使用出的这招“四平八稳”,恰巧是何所似先前三招的克星。 他以一招之少,便敌挡了对方的三招,可谓已是大占上风。 何所似“咦”的一声,道:“好小子,功夫不错。”身子往后一滑,内劲到处,草木受其所激,飕飕作响。 楚山孤心中一喜,身子往前一倾,两掌平平推出。 何所似大是喜悦,他引身为退,便是引对手上前。 楚山孤身子方才扑前去,心中已觉不妙,果不其然,耳听得何所似嘿嘿一笑,朗声喝道:“以退为进,请君入瓮!” 刹那间,全身上下,冷风飒飒,正是何所似拳掌齐施,“以退为进”、“请君入瓮”两招同时用出。 楚山孤闯荡江湖数十年,老于江湖经验,怎会轻易便上当?只因一来他对何所似心存忌惮;二来担心玄女与蓁儿二人不是唐子妻的对手。如此一来,脑子陡然变得迷糊,竟然上当。 何所似占得先机,岂能错失?两招用罢,便又疾风骤雨地使用出“关门大吉”、“四面楚歌”两招,招招致命,全是攻势。 高手过招,只一时间的疏忽,便即处处受制。楚山孤入了他内劲所及之处,便如同入了大江大海中的一个大漩涡之中,一时难以抽身,欲罢不能。 危急之中,迫不得已振起双臂,顶何所似的下颌,随即小腿一收,膝盖往前顶出,与此同时,周身内力暴涨,正是一招“周流万劲”。 他这招出手疾快,乃是极为凶险的招式。 何所似听得他骨骼噼里啪啦作响,自己若是趁势追击,对方定无性命可活,自己却也非得身受重伤不可,心中一怔,不得已退开一步,喝道:“这般打法,你不要命了么?” 楚山孤听声音辨迹,知这铤而走险的一招已然奏效,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身子猛地腾空而起,犹如横行的大雁,双掌往何所似的两掌上迎了出去。 何所似道:“好小子!”若是就此退开,便是承认自己不济,亦是飞身上前。 “噗”地一声响过,四掌一交辄止,两人各飘开三尺,落在地上,寒面相对,一言不。 却说蓁儿见唐子妻飞身扑上,身形一闪,说道:“姑娘当心!”手中长剑朝天一引,捏个剑诀,两剑破空刺出,去势既疾且狠,往唐子妻的双掌刺到。 唐子妻怎料到她剑法有如此火候?两掌一张,往剑身上抓去。 玄女低声道:“蓁儿,她内功极为厉害,别与她硬碰!” 蓁儿道:“是!”长剑疾抖,在空中挽了一道半弧,避开唐子妻双掌锋芒,转而中宫直指,刺她前胸。用的乃是“柏舟剑法”中的第六招“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唐子妻见她年纪轻轻,却能轻轻巧巧地避开自己的掌力,心中略为吃惊,不自禁赞道:“小丫头片子,有些修为!” 云兮见双方斗在一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目光远眺,见那个黑衣人依旧负手而立,心中念及大哥,绕开打斗的几人,朝他走去。 黑衣人听得脚步声,抬头将两道如电的目光扫射过来。他遽然见到云兮,也是极为吃惊,开口问道:“林杏呢?” 与此同时,云兮也是开口问道:“我大哥呢?他在哪里?”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交替在一起,竟然变得模糊不清。你道那黑衣人是谁? 第三十三章 重逢(五) 原来那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教中,有“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之称的“丹青手”莫丹青。 于此地见到云兮,实是大出他的意料,心中一动,暗想:“这小子不是被林杏提着跑了么?怎会出现在此地?如此说来,林杏便也在附近了。”张目四顾,唯见天边冒出鱼肚白,却哪里有“杏林医隐”林杏的影子? 云兮见他左顾右盼,生怕他就此离开,那么大哥云何的下落与生死,便无从得知,忙又往前走出两步,追问道:“我大哥呢?” 莫丹青眼中露出一丝狡黠之色,却不答他的话,问道:“你大哥的下落,我清楚得很……” 云兮大喜过望,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既然清楚得很,那便请你高开尊口告诉我,他在哪里?”此时间,他只记挂着大哥身在何处,对众人的打斗吆喝之声,已全然听而不闻。 却听得莫丹青沉声道:“你想见你大哥,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先得告诉我林……林先生的下落。” 心中打着如意算盘,暗暗思忖道:“你大哥早就死在了索命书生的剑下,待你说出了林杏的下落,我送你去见你大哥便是。哈哈,你兄弟二人阴间相遇,好好叙旧便是。纵然说到天长地久,那也是没人管你二人的。” 云兮毫无心机,哪能料到此刻他心中的想法?一时间,心中转了数个念头:“这人凶恶得紧,是来与林先生为敌的。林先生现下中了毒,又无食物果腹,定然不是他的对手,林先生于我有恩,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引狼入室,前去去加害他?” 他虽无甚心机,但自小在尘世中摸爬滚打,却也懂得不少人情世故,言念及此,便道:“那可不成,你须得先告诉我大哥的下落,我才能把林先生身在何处说与你听。” 莫丹青面上一寒,往前迈出一步,说道:“臭小子,你当我是傻瓜么?我先告诉了你,你不说怎么办?” 云兮道:“你自不是傻瓜,我却也不是蠢蛋。万一我说了给你听,你耍赖不认,我也奈何你不得。” 莫丹青粲然一笑,说道:“好啊,那愣头小子的下落,说了给你听也无妨。嘿嘿,你大哥他……”说到这里,突然缄口不言。 云兮暗觉不妙,颤声问道:“我大哥他……他怎么了?” “你大哥他死啦!”莫丹青一字一句地道。 云兮身子剧烈颤抖,只觉头晕目眩,险些软瘫在地,哽咽着问道:“你说……你说……你说什么?”到了后来,眼泪夺眶而出,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已然是泣不成声。 莫丹青见了他这副模样,心中大喜,又道:“那臭小子死啦。你快告诉我林杏的下落,否则……嘿嘿……否则……老子现在便送你去与他相会!”话语之中,大含威胁之意。 云兮先前还存了一丝念头,不敢承认大哥已死,这下听得莫丹青亲口道来,已然确知无误,一时间,直是身似枯木,心如死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大哥死了!大哥他……当真死了!他果然真的离我而去了……” 听得莫丹青威胁之言相加,心中愤恚万分,暗想:“大哥待我细致入微,如今他殒命黄泉,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林先生待我也是很好,我怎么能泄露他的行踪?” 一想到林先生,便又想到他的诸般话语,心间犹如油煎针刺,霍地抬起头来,狠狠地道:“我大哥是你们害死的,对不对?你说,你说!”后面两句,直是声嘶力竭。 莫丹青见他目露凶光,竟觉有些害怕,可他终究是老江湖了,便道:“是我们害死的,你又能怎样?你若害怕了,趁早将林杏的消息说出来,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云兮仰头看天,只见天已微明,新的一天已然来到,可大哥已与自己阴阳两隔,心底一沉,疼痛万分,忽地硬起心子,凄然道:“好啊,好得很,好得很!” 莫丹青见他呆若木鸡,以为自己威胁的话语起了作用,便喝道:“好个屁,快说!”身子在地上一踩,骤然拔起,判官笔带起朔朔之风,锁打云兮面门上的“地仓穴”等六处穴道,用的乃是一招“飞雪迎春”。 云兮满腔怒火,正无处泄,见他飞身前来,不及思索,一把从腰间抽出吴钩刀与吴钩剑,也不及拔出剑鞘,右手吴钩剑当先往西边折去,快如闪电,正是一招“驾鹤西去”,直扫莫丹青右腰; 接着吴钩刀往东边砍下,不疾不徐,先将自己的要害封住,随即直攻莫丹青的下盘,乃是一招‘紫气东来’。 他心痛之际,把眼前的莫丹青当作了大仇人,便索性将“苍松迎客”和“开门揖盗”两招忽略过了。 莫丹青与云兮在南湖边林杏的屋子之中相遇之时,云兮不会丝毫的功夫。 莫丹青满拟这一招“飞雪迎春”志在必得,焉知他抽出武器、出招一气呵成,毫无滞息? 云兮这突如其来的两招,已属高手之列,莫丹青大是骇然,身在空中,已来不及变招,慌忙之中,两手一张,陡如散花天女,右手的判官笔往下挡去,但听得“嚓”的一声,吴钩剑与判官笔碰在一块,激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莫丹青但觉虎口剧震,判官笔差点没脱手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忽觉下身凉飕飕的,却是云兮吴钩刀的“紫气东来”已然用到。 莫丹青魂飞天外,这一招万万躲闪不过,只觉膝盖上一痛,吴钩刀已然点到腿上。 幸得云兮吴钩刀未曾出鞘,否则他这一条腿算是废了。饶是如此,亦是痛入骨髓。 云兮一击占了上风,胸中士气大涨,更不停息,剑走轻灵,一式“凌波微步”用出;同时吴钩刀收回,生出一股刚猛之气,是一式“大腹便便”。 这两招承接了上两招之力,亦是先封住要害,再攻将出去,一快一慢,一上一下,虎虎生风,威不可言。 第三十四章 重逢(六)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云兮初学剑招,其中的精妙之处,按理说并未完全领悟,也并未渗透,更难以将其精髓挥出来。 林杏悉心研制的这三十多招“吴钩吟”的功夫,可说是他呕心沥血之作。他自隐居武昌城的南湖以来,便从未与人交过手,数十年来自身所学的功夫,都被他嵌入“吴钩吟”的每一招每一式之中,故而其威力,自然是不言而喻。 “吴钩吟”的功夫,乃是一攻一守,刚柔并济,实乃是武学之中的上乘功夫。云兮虽毫无临敌经验,但按图索骥,又想到林杏那句“打架之时,心里不要害怕,否则在气势上已先输了三分”,倒也稳占上风。 莫丹青一边出手抵挡,心中惶恐不已。他只道云兮本就功夫极为厉害,只是隐藏极深,自己未曾觉。 云兮心中哀及云何之死,早就双目血红,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你们害了我大哥的性命,常言说是杀人偿命,今日不杀了你,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大哥?” 思索间,吴钩剑与吴钩刀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使得密不透风。他不知如何变招,第二招用罢,跟着使出第三招,分别是“小桥流水”与“大漠风沙”; 接着第四招脱手而出,正是“霞光万道”与“日薄西山”;第六招是“金瓯无缺”与“天崩地裂”………… 他虽然是循规蹈矩,却出人意料,更兼尾相顾,招式之中带有极为强劲的刀光剑气,莫丹青给他疾风骤雨的一番攻势打得毫无出招之力,惶恐之下,但求自保,两只判官笔或左或右,抵挡他古怪缜密的招式。 一时间,火花四溅,尽是碰撞摩擦出来的,莫丹青出招不能,唯有引步后退,竟然被他抢攻得节节溃退。 他忝任**教中“艮止堂”的堂主一职,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之人,却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打得连连后退,心中又惊又恼,可越是着急,越是心浮气躁,过了不一会,竟然脚步虚浮,口里呼呼喘气,额上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他心中愈来愈是吃惊,就这当口,才深深地领会到“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的含义。 再斗半晌,云兮吴钩剑往右一折,指向左边,已使到第二十六招“锦衣玉食”与“吴市吹箫”。他这一招用的力道与位置稍有偏差,左腰下突然露出一片破绽来。 莫丹青眼光犀利,这正是转守为攻的大好时机,如何肯错失良机? 当即判官笔往上一撩,身子纵起,双腿连环踢出,一踢他左手腕,一踢他右手腕。 双脚还没飞到他眼前,紧接着后着又起,判官笔往下猛地掼出,直插云兮头顶的“百会穴”。 云兮一呆,莫丹青的这一招使将过来,完全将自己的下一招打乱了,已然万万接不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想到蓁儿所提示的那一招“天王托塔”,危急之中,吴钩刀与吴钩剑一同举起,护住头顶。 莫丹青那料到他突奇招?心中大伈,身子就空一扭,让开他刺来的招式,在空中旋转了两圈,手在笔杆上的机括处一按,闻得“啪”的一声,一对判官笔陡地伸长两倍,往云兮腰间刺来。 云兮刀剑齐举,下盘大空,这时候欲要收回,已是不能,心思作动,奋力将吴钩刀往左下角扯去,也不管来得及还是来不及,与此同时,吴钩刀往右前方平平推出,一边身子奋力往右边挣去。 “嗤”的一声响动,右肋下一凉,也不知是否受了伤,接着疼痛袭来,果真是给莫丹青的判官笔刺中,他不敢低头去检视伤口,吴钩刀疾走,疾如狂风,直指住莫丹青的咽喉。 莫丹青刺中他右肋的那一刻,喉头一僵,云兮手中的吴钩刀已离他只有一寸距离。他心底一沉,只觉一条膀子恍若灌了无数的陈年老醋,又酸又麻,再收不回兵器;心中沉重不堪,喘不过气来,仿佛是被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 云兮若是趁势追击,手中的吴钩刀再往前送出一寸,他必无活命之机会。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紧要关头,云兮忽然止住举动,沉声问道:“我大哥是……是索命书生害死的,是也不是?” 莫丹青面色惨白,一言不,只是微微动了动脑袋。 云兮一下回过神来,蹒跚着往后退开一步,撤了手中的刀剑,说道:“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和索命书生虽然是一伙人,但我大哥不是你害的,我又岂能滥杀无辜?” 原来就在这顷刻之间,他动了恻隐之心。心想大哥已然死了,多杀一个人,那又有什么用? 他知道,就算杀了眼前的这个人,大哥云何也不能活过来。 莫丹青情知这次比拼自己已然是输了,况且还在他手下捡回一条性命,一时间,只觉心如死灰,退开两步,抬头看了一眼何所似,又看一眼唐子妻,嗫嚅着说道:“莫丹青已然尽了力,却还是免不了败北之结果,在下丢了**教的脸,这便离开,回到庐山听凭落!” 话语之中,大含绝望。 他失落之际,判官笔也不收回,只是提在手里,径直往北面去了。只两个起落,黑影已飘然远去。 再过片刻,身形融入天地之间,终已不见。 云兮怔了一怔,心中歉仄袭来,莫丹青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自己与他打斗,逼得他灰头灰脸的,是对?是错?他已然无从得知。 低头看去,只见右肋处的衣衫被划开两寸长许的一道口子,口子之中溢出血来,方才不是很痛,现在却火辣辣的,如火灼烧。 便在此时,忽听得“啊”的一声娇呼传入耳中,云兮举目看去,熹微的晨光之下,只见蓁儿手捂右臂,身子连连后退,花容失色。 他心中大惊,想道:“方才我只顾着自己的事儿,竟然忽略了他们。” 口中的他们,指的正是何所似夫妇、沙棠舟、楚山孤以及玄女主仆二人。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三十五章 救人(一) 原来就在云兮与莫丹青酣斗之时,哈斯乌拉与沙棠舟、何所似与楚山孤两组高下依旧是难分高下,而蓁儿内力稍差,却渐渐落了下风。 唐子妻功夫极高,脚下展开“游蝶步”,掌上用的是成名绝技“风悲掌”,蓁儿虽手持利剑,却也占不到丝毫的上风。 时间一长,蓁儿内力消耗愈多,拙劣之势更显得多了。 唐子妻一心只想捉住玄女,对眼前的这个丫头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察觉她愈来愈是不济,朗声喝道:“老娘只想与封舵主的千金说说话,小姑娘何必拼死拼活的?赶紧让开了,你功夫不错,若是死在老娘拳掌之下,那便可惜了!” 两只肉掌虚晃,抢步上前。蓁儿提剑一封,叱道:“小女子功夫纵然不济,也不能让你加害我家姑娘。” 这时唐子妻两掌一前一后击到面前,一掌切她螓,一掌扫她剑身。蓁儿但觉寒风凛冽,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握剑的手一阵剧烈震动,经久不衰。 唐子妻甫地将掌力一卸,击在绿油油的浅草之上,立时将无数株小草连根卷起,敢情她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竟尔有开碑烈石之力。 蓁儿面色惨白,却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人家,说道:“承蒙前辈相让,感激不尽。”说着又拉回长剑,封在面前。 唐子妻道:“你舍身护主,极为罕见,我便饶你一命,让开吧!” 蓁儿决绝地道:“不让!”唐子妻怒由心生,喝道:“滚开!” 蓁儿心思一动,趁着她喝人动怒之际,忽地引剑疾上,直刺唐子妻左肩“缺盆穴”。 唐子妻不避不让,五指成钩,直抓过去。 “铮”的一声,她的手掌已抓住了宝剑。蓁儿奋力疾抽,却觉她手腕传来一股大得出奇的力道,旋即掌心大是炽热,竟然较上了内劲。 唐子妻道:“你不让开,便休怪我对你不住了。”空着的另外一只手的中指与拇指一屈,往剑身上弹去。 长剑受力,往外一挣,弯成一道弧形。接着手掌猛地收回,去势如风,一把抓在蓁儿的肩膀上。 蓁儿潜心运功抵抗,竟是让之不开,蓦地香肩剧痛,痛得龇牙咧嘴,“哎哟”一声脱口而出。 云兮听了她的娇呼,这才回过头来,奈何相去甚远,欲要相救,却已不能。 但听得唐子妻道:“臭丫头,你自己找死,须怨不得我!” 五爪提起,当头插下去。 云兮心底一沉,忙将眼睛别将过去,不忍看她香消玉殒,口中直呼:“住手!住手!”到了这节骨眼,却哪里能够住手? 霎时间,倏尔黑影一晃,蓁儿后背凭空伸出一只蒲荑般的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唐子妻的手腕切去。 唐子妻惊骇交加,就这一滞息,伸来手掌已贴了上来。 她只觉手腕一麻,无形之中,来掌生出一股如大江大河的力道,将她手掌顶在空中,竟尔再切不下。 唐子妻生怕受伤,忙撤了攻势,飘开两步,吃惊之余,便已将来人看了清晰,道:“是你!封九州的女儿,果然名不虚传!” 来人一袭黑衣,斗篷长垂,只露出蝤蛴般的雪白脖颈,正是群英会中的玄女无疑。 玄女往前走出一步,挡在蓁儿面前,启齿淡淡地道:“**教中的四大使者,有‘风悲’之称的唐子妻,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唐子妻“风悲”的名头,正是取于她的成名绝技“风悲掌”之名。她痴迷武学,三十岁那年,她嫁与何所似为妻,新婚燕尔之际,却不好好珍惜千金一刻的**,而是夜半起床练功。 时处深夜,庐山汉阳峰上吹来习习夜风,她迎风练功,越练越是顺手,到得后来,吹来之风仿佛为之止息,自己与天地似乎融为一体,回屋之后,若有所思,闭关三月,终于研出这一套“风悲掌”来。 她与“天煞”元贞、“地哭”苻帝喾【注:帝喾是三皇五帝之一,喾的读音为“库”,第四声】、“云泣”何所似并称为庐山汉阳峰的“天地风云、煞哭悲泣”四使,按理说来,武功还要在何所似之上。 玄女这风轻云淡的一掌拂来,却令唐子妻刮目相看:“我虽看不见她长什么样,但听她声音,想来年龄与之前的这个丫头相差无几,可功夫远远在这个丫头之上!” 她微微启齿,便见到她如瓠犀般白皙且平整的牙齿,心底由衷赞叹:“这姑娘竟然是个美人胚子!可她为何要罩一个斗篷在脸上呢?” (按:《诗经·卫风·硕人》中有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都是女子容貌的句子。) 云兮见玄女出奇制胜,蓁儿平安无事,心中大喜。脑子一热,往前走出数步,问道:“蓁儿姑娘,你无事吧?” 蓁儿双唇白,退开了一步,手中长剑“呛啷”一声掉落在地,朝玄女道:“姑娘当心!”才对云兮道:“谢谢你了,我……我没事。” 说完这话,突然下身无力,双膝一软,便要摔倒。敢情唐子妻在她肩头的这一抓,竟已致她成了重伤。 云兮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一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忙横手而出,将她托住。 一触及她纤纤细腰,只觉柔软如水,随即幽香扑鼻,一时间,胸中热气往上直冲,竟是不能自已。 蓁儿见他目不转睛,只是盯着自己,苍白的面上泛起一抹红晕,奋力一挣,想要挣脱他的膀子,却是力不从心,唯有道:“我……我没事,你……你快放开我吧。” 云陡听得她说话,一下回过神来,见她双瞳剪水,带有几分羞涩,立时羞得无地自容,暗想:“云兮啊云兮,你这般心思,与登徒子有什么两样?” 蓁儿见怔怔的,更加作羞,问道:“你怎么……怎么不放手?”云兮“哎呀”一声,唯唯道:“抱歉得很……我……我……我失礼了……你……你肩膀受伤了,坐下歇息歇息吧,先不要轻举妄动。”将她轻轻放坐在地上。 这时间,忽听得玄女冷冷地道:“你伤了我家蓁儿的肩膀,须得以一条臂膀来赔,你是自行了断呢,还是要我动手?” 唐子妻听她口出狂言,登时怒不可遏,喝道:“小妮子好狂的口气!” 第三十六章 救人(二) 这时天已大亮,水天相接之处,朝霞满天,红光盈盈,像极了一个怀春少女的脸。 看来过不了多久,太阳便要出来了。 云兮见唐子妻与玄女拔刃张弩,立时又要有一场恶斗,心下既是害怕,又是厌烦,对蓁儿道:“蓁儿姑娘,他们……他们又要打架了,你说,该当如何是好?” 蓁儿伤后无力,但心挂玄女安危,说道:“你……公子可否帮我捡起长剑?”先前她都叫云兮是“愣头青”或者“小子”,这时候有求于他,语气变得客气无比。 云兮微觉羞赧,摆摆手道:“你别叫我公子,我叫云兮,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说话间,也不违拗,帮她把剑捡了起来,递了过去。 蓁儿伸手接过,道:“哦哦,我叫蓁儿,原来你是姓云,那我不叫你名字,叫你云公子好了……” 便在此时,听得“噌”的一声,人影翻滚,玄女已与唐子妻斗了起来。 蓁儿玉容颜色大变,忙奋力一挣,欲要站起身来。奈何重伤之后,竟无力站起来。 云兮一惊,问道:“你干么?”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又道:“她们打得如火如荼,你受了伤,去了也是白搭,哎,我不是小看你,只是你身上有伤,岂能再打架?那不是不要命了么?” 蓁儿一双目光四扫,见沙棠舟、楚山孤与对手相持不下,一时脱不开身,登时心急如焚,道:“我家姑娘她……” 云兮问道:“她怎么啦?”蓁儿又在地上一挣,道:“我得去助她。” 云兮回目一看,见玄女身形飘飘,如杨柳般婀娜轻快,正与唐子妻近身赤手空拳地肉搏,他虽不懂武功一道,却也察觉到玄女一时半会不至落处下风,安慰蓁儿道:“你放心,她不会输的。” 蓁儿看在眼里,终于舒了一口气,心里却多了一层担忧:“我家姑娘她……多有不便,时间一长,指不定又要落败……” 想到这里,秀手撑地,欲要爬起。遮莫是用力过度,“蓬”的一声摔倒在地,云兮吃了一惊,看她这一摔倒,便即双目紧闭,竟然是晕厥了过去。 于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云兮是丝毫没放在心上,在场的众人和他皆是素未谋面,用林杏的话说,实是与他没有半点儿干系。 场中唯有蓁儿一人,曾提醒过他如何逃走、如何御敌。 加之见她生得貌美如花,这时她晕了过去,心里替她担忧,慌张起来。 这一慌张,登时觉得肚子中空空如也,却已是饿得慌了。 他心头一惊,叫苦不迭:“遭啦,我出来捉鱼,天都亮了,却还未回去,林先生在破庙之中,岂不是要饿死了?” 言念及此,忙伸手摇了摇蓁儿,见她仍旧昏迷不醒,毫无知觉,暗想:“她横卧荒野,没什么知觉,那个什么悲唐子妻的老奶奶凶恶得紧,功夫又好,好像非得杀了她不可。她如果抽隙过来,打她一掌,岂不是活不成了?” 想到她尸横绿野,血淋淋的模样,悸怕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转念又想:“蓁儿姑娘长得恁地好看,对我也是很好,我怎忍心让她死于恶人之手?再说了,就算唐子妻不加害于她,可她内伤加重,不赶紧施手救治的话,指不定就活……活不成啦。” 想到这里,悸怖更增,弯下腰去,将她抱起,往先前的路疾奔。 场中玄女、沙棠舟等人正凝神打斗,却哪里能去顾及得到他二人? 云兮几步奔出桃花林外,才对已不省人事的蓁儿道:“蓁儿姑娘,我云兮趁你晕过去之时带着你走,实是为了救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冒渎你之意。”话虽如此,他却不是柳下惠,美人在怀,难免有些飘飘然,险些把控不住。 他挂怀着庙中的林杏,也关心蓁儿的伤势,奔走得极快。这时候天已大亮,道路看得清晰,也不似昨夜那般难走。只花了一刻功夫,又再次来到破庙前。 云兮见庙外蛛网盘结,果然破败不堪,静悄悄的毫无动静,又走近两步,忽然觉得不妥,惊叫道:“林先生,林先生!” 原来这时候庙门大大的敞开,左边的那一扇飞入庙中。两扇庙门皆以生铁镶边,重逾三百斤,寻常的人就算手握利刃,也不可能将其踶倒。 云兮听不得林杏的回声,隐隐觉得不好,走进庙中,四下察看,只见到篝火后的余灰,却哪里有林杏的影子? 不安与恐惧袭来,忙又大唤两声,仍旧没人回答。 云兮担心提到了嗓子眼,忽见破庙的后窗处大放光亮,原来是给人打了开,三两步踱了过去,只见窗棱上点点殷红,竟是人血! 血迹未曾凝结,想来方留下不久。双目外移,后窗之下,是条曲径,通往密林幽深之处,隐约可见是往北边而去。令他骇然的是,小路上点点成红,细细看去,竟然又是鲜血。 云兮面上失色,已然料到**分缘由,暗道:“莫非是索命书生等人现了林先生的踪迹?” 一想到索命书生,又想到云何之死,心底一紧,便若痉-挛。他一刻也担待不得,抱着蓁儿从后窗中跳了出来,往密林之中走了去。 穿过树林,眼前呈现出一道绿色的屏障,正是一片竹林拦在眼前。微风徐来,竹林里传出“嗖嗖嗖”的声音,若非他心中着急,于此处看竹聆音,倒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正自没理会时,忽听得一股清扬的声音传入耳朵,细细听去,竟然是抚琴所出的声音。 琴声不落,听得一人轻声唱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琴声起落有致,说话人声音转合相附和,两下融合在一起,竟尔毫无违和之感,反倒是琴声作了歌唱声的配乐。 说话人声音才落,接着又听得一人道:“好琴,好声,绿竹放怀春来暮,清和为气日初长。静坐不虚兰室趣,清游自带竹林风,说的便是如此,林神医,你觉得如何?”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更分解,哈哈哈!) 第三十七章 败北(一) 云兮身子一颤,暗想:“林神医!他们说的是林先生!” 听得茂林修竹之中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一别多年,元贞兄弟的琴技登堂入室,又更上一层楼了。”果不其然,说话的正是林杏无疑。 云兮狐疑不已,心道:“林先生中毒在先,饥饿在后,此刻说话的声音怎地变得雄浑了许多?难不成他的毒好了么?” 却听得林杏接着道:“不过嘛……” 那后面说话之人接着问道:“不过怎样?”说话的正是林杏口中的“苻兄弟”。 元贞兄弟接口道:“林神医想说之话,我尽数知晓。 不消说,请屈尊再听一曲。” 林杏道:“悉听尊便。”元贞再无言语,过了片刻,琴音绕着丛林四下散开,钻入云兮的心间。 云兮一愣,随即听得琴声一转,曲成跌宕,声震林木,犹如松风怒吼,阳关三叠。繁弦急管,又如一唱三叹; 再过一会,又似泉水匆匆流淌,柔美恬静,舒软安逸。 云兮听得心旷神怡,耳边一阵微风忽起伏。远远传来缕缕琴声,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 琴声中,仿若来了个人。声音跟随着脚步缓缓前行,步履踏着琴声的脚步,依稀听见碎叶的声音,和着琴声的节拍,然后随风飘散。 云兮越听越是入迷,到得后来,完全陶醉在了其中,浑然忘了自己怀抱蓁儿站在竹林之外。 一曲抚罢,天地间一片静谧。云兮这才回过头来,却是大大吃了一惊,不知不觉间,日已三竿。 良久良久,才听的竹林中林杏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元贞兄将‘蔡氏五弄’中的《游春》、《渌水》、《坐愁》三曲合而为一曲,散音、泛音、按音三音用到了酣畅淋漓之境界,放眼天下,能抚此琴者,已没有第二人。” 元贞听了他的这一番话,颇为得意,哈哈大笑,道:“林神医谬赞,愿闻其详。” 林杏道:“好,那我便斗胆说上一说,也不知对也不对。若是不对了,二位恕罪则个。在林某听来,散音松沉而旷远,让人起远古之思;其泛音则如天籁,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按音则较为丰富,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三音齐出,便如天地人三籁。元贞兄一张琴器具三籁,三音交错、变幻无方、悠悠不已之中,如高山流水、万壑松风,有如水光云影、虫鸣鸟语,可以状人情之思,亦可达天地宇宙之理。” 元贞听罢,仰天哈哈大笑,声惊飞鸟,扑哧扑哧拍打着翅膀没入长空之中,良久方才歇停。 听得林杏问道:“元贞兄笑什么?难道林某说的是无稽之谈么?” 元贞道:“不是!元某有幸,此一生逢上林神医如此听客,纵然是此刻身死,那也不枉了。” 林杏哈哈干笑两声,道:“过奖了,林某人也是胡诌八扯,让元贞兄与苻兄弟笑话了。这《游春》、《渌水》二曲的绝妙之处,林某可说已听出一二,只不知《坐愁》一曲的用意,又是什么?” 元贞道:“我本以天地间便只林神医与苻兄弟两位听客,孰料还别有他人。这《坐愁》一曲嘛,是为别人作的。怎么?林外的君子,听了这许久的琴声,想来也是疲累了,不打算进来见见面么?” 云兮心头剧震,狐疑不已:“林外君子?这人说的是我?原来他是现我了?” 【今天有事,有些匆忙,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支持武侠。】 第三十八章 败北(二) 元贞微微颔,道:“林神医,举目看去,偌大的楚天之下,便你一个英雄。这位小兄弟若非得你指点,如何能受得住我的‘天煞魔音’?” 云兮听得糊涂,暗想:“林先生指点过我,那是没错儿,他不说出来,想来是有自己的苦衷。这紫袍老头说的的‘天煞魔音’,又是什么东西?” 殊不知便在方才元贞弹琴之际,早就现了他的来临。元贞不知来者是何人,暗中加了八层的“天煞魔音”,想试上一试来者的身份。 那“天煞魔音”是一门极为厉害的内功,他将其掺杂在琴声之中,先摄人心魂,而后催出无形的杀气,犹如千军万马,呼啸而来。云兮站在林外,正面对着他,眼见竹叶刷刷而落之时,正是“天煞魔音”的内劲用到了最深处。 云兮既得林杏的一身内力,内功浑厚,一曲抚罢,天煞魔音对他却是毫无损伤。 是而他进林之际,元贞才会出“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这样的疑问。 云兮能够抵敌“天煞魔音”,远远出林杏的意料。这时见他毫无损,心中之喜,溢于言表,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念一动,说道:“元贞兄说的没错,这位小兄弟我曾粗略指点过他一二,至于师徒之名,却是没有。” 元贞讶异道:“粗略的指点过一二?” 云兮见林杏终肯承认,便道:“没错,林先生指点了我一夜……哦,不,半夜的功夫。 ” 元贞与白袍老者见他面色诚恳,想来并非虚言,均是心底一震,同时想道:“只半夜的功夫,他便能抵挡‘天煞魔音’的内劲?” 元贞更是想:“我浸淫这一门内劲伤人的功夫,已有三十余年,怎地就动不得他分毫?看他不过十**岁,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功习武,也不过二十年的修为,奇怪,奇怪。难道是林杏给他服食了武功精进的人参奇药,或是教给他什么密门心法不成?” 仔细想了片刻,也想不出天下有什么密门心法能够让人武功精进于斯。这么说来,不是服食了灵丹妙药,便是林杏传授他的法门奇异独特了。想到这里,竟有些害怕起来。 林杏见二人显现出惊怖之神,心胆渐大,“呵呵”一笑,道:“‘天煞’元贞乃庐山第二内家高手,他能够安然无恙站在这里,不过是元贞兄手下留情罢了。若是方才在抚琴之时,暗中将内劲提到十层,他如何还有命可活?” 转头对云兮道:“云兮,这位元前辈饶了你一命,还不快向他致谢?” 云兮听得似是而非,但对于林杏的话,却也不敢违拗,退到林杏身旁,将蓁儿放在草地上,道:“是!”朝前迈出几步,对着元贞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元……元前辈饶我一命。 ” 二人见他神色恭谦,对林杏的话更是百依百顺,登时都明白了其中的情由。 元贞面色惨淡,道:“我虽未尽全力,却也用了八成功力,没曾想到竟是如此始终。”说到这里,神色一厉,逼视云兮,道:“我并未饶你,你不用致谢!” 云兮打了个哆嗦,但也不甘示弱,想到林杏说的话,心道:“我为何没来由的怕你?”双目抬起,不避不让,亦是逼视过去。 元贞见他神色矍铄,撇开目光,对林杏道:“嘿嘿,林神医得徒如此,可喜可贺!” 林杏辩白道:“这位小兄弟真不是林某的弟子,你若不信,自可询问与他。” 元贞摇了摇头,道:“是亦为非,非亦作是。你既然指点过他功夫,如何还不承认?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抬起右掌,往身前的石桌上拍落。但听得“咔嚓”一声,石屑纷飞,四下散开,一块大石已断成无数截。 一旁的三人定睛看去,只见石头上的古琴琴弦断裂,琴木碎为碎屑,纵然高手匠人加以修复,已然是不能再用了。 他出手奇快,白袍老者与林杏喝止已然不及。白袍老者只叫一声:“元大哥!” 林杏跟着喟然长叹道:“元兄弟,你这又是何苦呢?” 元贞道:“林神医道破了我琴韵的真谛,此后若是再弹琴,便是索然无味;天煞魔音伤不得高邻,这门功夫也是废了,便是练了,也作徒然。这一场比拼,算是元某败北了。林神医,元某再为难你不得。” 白袍老者道:“元大哥,你自斩手指,便是为了抚琴,这下自毁了‘天煞琴’,岂不……岂不可惜?” 林杏悚然一惊,问道:“元兄弟,你……”举目看去,只见他右手处拇指、食指、中指、小指处光秃秃的,只留下了无名一指,心间大颤,问道:“你……你自己斩的?” 元贞仰天道:“没错,当日我翻阅《广陵散》的残缺琴谱,忽忽数月,不得要旨,后来深陷泥淖,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无法自拔。一日天降大雨,电闪雷鸣,我心情异动,抽出利剑,便想将残谱毁了。” 云兮张大了口,暗想:“这人一大把年纪,脾气怎如此火爆?是了是了,他毁了曲谱,然后羞愧难当,斩断了自己的手指。”他哪里知道,在江湖之中,奇人异士形形色色,有的练武成痴,有的嗜书如命,如元贞这等之人,也是不胜枚举。 听得元贞续道:“但踌躇半日,终究是下不去手,心想,嵇中散创的这千古绝调,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手?怎能毁于我之手?说来说去,都怨我愚笨,一时冲动之下,便……便斩了四根手指……” 听到这里,云兮再忍不住,“啊”的一声脱口而出。 元贞看她一眼,继续道:“我本打算将五根都斩了,但是深怕此后再不能触碰琴弦,故而留下了一指。说也奇怪,手指断了之后,我心思清明,不消数日,竟然理通了其中的脉络,循其本而下,竟然大得要旨,通了音律。可惜啊可惜,天煞琴既毁,元某余生,再无法相伴琴音,更不能将这曲《广陵散》弹奏出来了。” 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云兮只听得瞠目结舌,暗地里也为他感到惋惜,道:“这个老头可真是个大大的怪人。” 心思未下,忽听得元贞道:“苻兄弟,教主命悬一线,是生是死,请不请得林神医,全靠你了。” 白袍老者微微一欠身,道:“既然如此,那苻帝喾便斗胆与林神医斗上一斗。林神医,你若输了,便跟咱们上庐山吧。” 云兮这才明晓二人的来意:“原来他们也是来叫林先生上庐山的?” 第三十九章 败北(三) 却听得林杏道:“好啊,若是苻兄弟输了,那又当如何?” 苻帝喾生性桀骜,斩钉截铁地道:“姓苻的要是输了,这条命便不带走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要输了,立刻血溅当场,以谢败绩。 林杏以手抚须,道:“比武论功,不是生死之较量,犯不着把生死大事挂在嘴边。苻兄弟真要输了,答应林某一件事,也就罢了。” 云兮听他说得成竹在胸,仿佛已胜出一般,百思不解,暗地里忖道:“林先生大言炎炎,若是真打起来,一败涂地,如何是好?” 思索及此,退了两步,来到他的身旁,低声道:“林先生……” 林杏伸手止住了他,朝苻帝喾问道:“苻兄弟,你以为如何?” 苻帝喾胡须上翘,反唇问道:“林神医就断定苻某必败无疑么?” 林杏微微一笑,眼角露出深深的皱纹,道:“苻兄弟武功深湛,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无不精通,林某本无胜出的打算。只是既然涉及安危,便信口开河长长自家的志气,苻兄弟万莫介意。 ” 苻帝喾站起身子,道:“琴棋书画,苻某比不上元大哥,医卜星相,在林先生面前提起,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若是比这些,苻某指定是必输了。” 林杏风轻云淡地道:“哦,那依苻兄弟之意,该如何分出高下?” 苻帝喾来回踱了两步,时不时侧耳,似在倾听什么,忽然道:“林神医说话之际略带颤音,可是中了毒物?” 林杏身子一颤,不觉中脸色变得苍白,惊声问道:“你说什么?” 苻帝喾侃侃而谈道:“若苻某猜的没错,是‘千心碎’之毒吧?林神医,你此刻脏腑皆虚,体内已没有了一丝力量。你强作镇定,实则是外强中干,已到了强弩之末,是也不是?想骗过我二人,也忒小瞧咱们了吧?” 他每说一句,便往前走出一步,两道目光都锁在林杏的身上,待走到距林杏六尺之处站定,又道:“我此刻要胜你,易如反掌,若欲杀你,也不过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 云兮怛然失色,心道:“完了完了,他察觉出林先生中毒了。”忙乱之间,见林杏遽然站起身来,说道:“是么?只怕苻兄弟是老眼昏花,耳朵也出了不少毛病了吧?” 云兮抬头望去,转眼之间,只看见林杏面色红润,站在竹林之中,犹如一株挺拔的苍松。 中 苻帝喾“哈哈”大笑,道:“你这些把戏,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姓苻的。你封住经脉,将血气逼上脸面,你道我不知道么?”林杏面色巨变,复成苍白之色,再也支撑不住,得得往后退开,轰然坐道在地。 云兮吃惊不已,忙又问道:“林先生……”剩下的话被林杏伸手逼回了口中。 苻帝喾看在眼里,道:“不曾想一别十八年,你依旧是这般傲气。你已是中毒之躯,我要伤了或是害了你,于情于理,皆是过意不去。这样罢了,你让那姓云的小子替你出手,如何?” 林杏一怔,目光送向云兮,正要开口问他意下如何,却见云兮已抢上前两步,朝苻帝喾道:“我本来是不懂武功的,但是林先生对我有恩有惠,这下他身中剧毒,没有了力气,我纵然不济,也不能让他在……在眼皮子下受你们欺负。” 苻帝喾哈哈一笑,道:“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骨气,很是难得。” 左掌提起,掌心朝下,右边断臂处袍袖翻飞,显然内力充盈了袖管。忽地“嘿”的一声,周身滋生出一股暗劲,往地上用出。听得“嚓嚓嚓”细微之声响,他身子骤然矮了半截。 大雨初过,泥土虽松,但能够在瞬息间踩出两个两尺之深的坑来,功力之深,可见一斑。云兮张目一看,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苻帝喾双足凝立其中,对云兮道:“小子,我站着不动,等你来攻,若在一个时辰之内逼得我动了身子,便算你二人赢了,怎么样?” 林杏也是心生骇然之感:“他知我中了毒,乃是显摆功夫来了。”突然计上心头,欣然道:“如此甚好,我有功夫要传授云公子,不知可否?” 苻帝喾暗想:“这小小少年纵然天资聪颖,一时半会又能学到什么?且让他去,临阵学武,未免太迟了吧。”当即道:“好。请便吧。” 林杏面皮跳动,朝云兮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待他走到面前,忽然急道:“咱们快走!” 云兮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林杏低声道:“他武功博大精深,你如何是他对手?他虽双足陷入泥土之中,你前去相斗,也不过是蜉蝣撼大树罢了。他有言在先,若是动了双足,便是败了,咱们正好趁此机会脱身!” 他话声虽低,在场的两人却听得明明白白。苻帝喾直是哭笑不得,破口大骂:“你奶奶的,姓林的竟然是这等卑鄙小人!” 林杏道:“江湖险恶,兵不厌诈,你这等老江湖也不知道么?” 但听得云兮道:“林先生,咱们既然答应了他,若是反悔,那不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了么?林先生,你对我很好,但叫我有一口气在,决计不会让你受辱。你宽心便是。”苻帝喾听到这里,心情略为平静。 林杏脸色大喜,忽然道:“好孩子,不出我的意料,你果然是个正人君子。既然是这样,那你去吧。”低声道:“你记住了,无论他如何变招,你都用吴钩吟的招式去抵挡,对了,他右手边大出破绽,你索性攻他右边便是了。若是抵挡不过,退开几步,他一追来,便是败了,你晓得么?” 云兮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林杏道:“好,那你去吧。” 云兮道:“是!”来到苻帝喾的身旁,抽出吴钩刀与吴钩剑,青泓闪出,一旁的元贞禁不住赞一声:“好剑,好刀!” 云兮道:“谬赞了!”吴钩剑笔直上举,犹如松树;吴钩刀劲刺出,正是“吴钩吟”的起手式“苍松迎客”与“开门揖盗”。 第四十章 败北(四)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苻帝喾见他身法快,毫不拖泥带水,心中一惊,赞道:“不错!” 云兮更不话,起手式用罢,跟着第一招递进。 刀剑一左一右,攻他下盘。这番以“吴钩吟”的功夫对敌,已是第二次了,比之上一次又得心应手了许多。 苻帝喾万万没料他一个黄毛小子,竟有如斯威力,手掌平推,凌厉的内劲呼呼飞出,抵他刀剑。云兮来不及变招,听得“铮……铮”两声,刀剑便与之碰在一块,虎口震痛,堪堪抵挡不得。只这一招,他便落了下风。 此番一交,不唯云兮吃惊,苻帝喾心里也是暗自惊奇:“这小子力道怎恁地大?”心中阵阵悔意袭来,暗想自己过于自负,许下大话,若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动了身子,如何是好?这张脸又该如何放置? 林杏看在眼里,忙不迭出声提醒道:“你别和他硬碰硬!” 云兮退开一步,道:“是!”随即又攻了上去。在他心中,情知自己若是输了,那林先生便要跟着这两人上了庐山,是尔虽无伤人之心,却也全力以赴。 可苻帝喾是何等人物?他站在地上,左掌挥出,隔空吐劲,如疾风骤雨,舞出好大一圈内劲,云兮刀剑在手,往前刺出,却刺之不进,反而被弹将出来。 如此相斗了三十余招。云兮一套“吴钩吟”的功夫已然用罢,又转为第一招开始。 无论云兮如何变招,万难以碰到他的半片衣角,苻帝喾却也伤不得云兮分毫。 林杏坐在一旁,心中暗叫:“不妙,他以内劲逼住周身气流,生出弹力,云兮内功及不上他,自是攻无处,如此拖延,时间一长,那咱们就必败无疑了。”一时心中烦躁,张口道:“苻兄弟,如此做法,岂是比斗?这孩子年纪轻轻,你以内力逼之,岂是英雄行径?” 一旁的元贞淡淡地道:“打斗比武,只要胜出了,那便是英雄。嘿嘿,林神医,半个时辰已然过去了,再过半个时辰,苻兄弟若再不动,你只好屈尊和我们去庐山了。” 云兮亦是暗自着急,一听元贞说话,心中大伈,叫苦迭迭:“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么?” 情急之下,心思紊乱,吴钩刀高高举起,往前疾劈而下,用的是一招“飞流直下”;吴钩剑去势更快,横扫苻帝喾腰胁,用的是一招“横扫千军”。 原来他听了已过去半个时辰,心底为林先生着急,此时须得战决,故而不顾自身安危,抽身上攻。 苻帝喾见他来势汹汹,本来左掌暴长,要拍他个脑浆迸裂,可手掌终究短于他手中的兵刃,只怕一掌还没拍下,自己便要被他拦腰斩断为两截。 危急存亡之际,只得变攻为守,五指挓挲,去扭吴钩刀。与此同时,左边袖管激起一大股内力,往前挥出。 林杏暗呼:“完了!”高声叫道:“快退开!”却已迟了,云兮只觉眼前一晃,随即胸口剧痛,已被苻帝喾的袖子拂中,接着刀剑离手,身子往后飞出五尺之远,蓬地摔落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苻帝喾哈哈大笑,道:“林神医,如何?苻某侥幸胜出,这庐山之行,你是非得去不可了吧?”说话间,再不去理会云兮,抬足走上前来。 林杏心底一沉,云兮被他一招击败,那是众目所见,自己怎能反悔?一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对答是好。 忽听得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道:“慢着……慢着……我又不曾输!” 三个人,六双眼睛,几乎同时看了过去,敢情说话的,正是云兮! 不知何时,他已站起身来,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朝苻帝喾道:“苻前辈,我……我又没输,何况一个时辰还没到,你却先动了身子,你们二人万不可带走林先生!” 三人之中,数苻帝喾最为吃惊,此时他双足已离坑,一时间,直是怒从心底起,身形晃动,喝道:“你奶奶的!”举掌便拍,便要将他击毙于掌下。 林杏忙喝道:“且慢!”苻帝喾回过头来,问道:“怎么?” 林杏心思一动,道:“听闻苻兄弟想来言出如山,难不成要反悔不成?” 苻帝喾道:“你说什么?” 林杏道:“你以内力震伤他在先,此刻恼羞成怒,便欲除之而后快,他日若传了出去,**教四使的名头将何存?男子汉大丈夫,赢要赢得畅快,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此刻你已离了双坑,不正是输了么?” 苻帝喾面色惨白,心口起伏不定,显是怒到了极点,道:“你……你……”瞠目结舌,再说不下去。正如云兮所说,一个时辰还未到,而他动了身子,果真是输了。 过了半晌,心情始终不能平静,坑声喝道:“没错,是在下输了。苻帝喾是请不得你了。此地离黄鹤楼不远,八日之后此时,你在黄鹤楼等苻某,苻某快马加鞭,替你上庐山讨‘千心碎’的解药,届时定将的解药双手奉上,否则便将人头送来给你。” 他料定了林杏说败后要答允他的“一件事”,便是替他取“千心碎”的解药。 林杏摇了摇头,道:“千心碎解药尽在……尽在教主的手中,岂是说取便取的?林某所求之事,不是这个。” 苻帝喾满心生惑,问道:“那是何事?”林杏道:“苻兄弟,你‘太上罡气’举世罕逢敌手,实则是武学中的林某好是敬佩,林某别无他求,便是想借来瞧瞧。” 苻帝喾仰天“哈哈”笑了两声,凄然道:“好啊!” 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布包裹,不偏不倚,刚巧扔在林杏身前两寸处的地上,道:“‘太上罡气’的法门要旨,之中尽有详细注解,给你吧!” 林杏道:“多谢!” 苻帝喾再无言语,长袖一拂,转身便走。只两个起落,已到了竹林之外。 云兮见他似一阵风一般,“吧”字才落口,人影已不见,终于再支撑不住,一跤坐倒在地,五脏六腑犹如油煎般生疼。 元贞站起身来,朝林杏道:“林神医,你医术高明,救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能不能救自己的性命,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林杏周身无力,再不能起身,道:“元贞兄的好意,林某记住了。不过林某与……元兄弟无需多言,林某一意孤行,那是定了。” 元贞干笑两声,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弯腰拾起已损的“天煞琴”,身形一闪,已飘开两寸,忽然想到什么,停住脚步,道:“林神医……” 林杏道:“元贞兄弟,我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元贞转过身来,张口道:“不是……”手一扬,手中一块东西平平飞来,云兮只道他掷暗器伤人,惊叫道:“糟糕!”奋力往前一挪,欲要挡住,却迟了半步,这时间,元贞大袖一挥,已飘出林外,声音远远传来:“那是夫人嘱咐属下带给林先生的,你自己看看吧……”说到最后,人已在数十丈开外。 云兮回过头来,见林杏安然无恙,双腿之间的泥土中插着一张信笺。林杏瞥一眼信笺,蓦地心情异动,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便要去取。 云兮想到先前索命书生也是把毒涂在信封之上,林杏才中的毒,惊道:“林先生,当心……” 林杏双眼只是死死盯着地上插的信笺,道:“不会,不会。”再看一眼信笺,忽然双眼变得模糊不堪,喃喃道:“是你么……是你么?”登时晶莹的泪水冲破眼眶,划过他苍老且没有血色的脸庞。 云兮狐疑不已,急急问道:“林先生,你怎么了?” 林杏周身变得颤抖不已,蓦然间,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洒落在四下的土地之上。好似下了一霎的春雨。 只是这一场春雨,却是一场潇潇暮雨无异。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四十一章 伤逝(一)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林杏这一口鲜血狂喷出去之后,面若金纸,口里“嗬嗬”的声音大作,不知是吐气,还是吸气。 他也来不及揩拭去嘴角的血痕,又举起双手,颤颤抖抖地往前抓去,只可惜他体虚力乏,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一连试好几次,皆没触碰到插在地上的信笺。 云兮大感莫名其妙,不知他一时为何变得如此激动,忽听得林杏道:“好孩子,快……快拿起来给我瞧瞧……给我瞧瞧!”神情激动异常。 云兮强自忍住心痛之感,弯下腰去,将信笺抽了出来,递将过去。 林杏伸出双手去接,岂知颤抖得愈加厉害了,竟尔接了个空,“啪”地掉落在地。云兮吃惊道:“林先生,你……” 林杏道:“你……你……你快帮我打开,看看信中写的是什么?”喘气声更加粗了,额头上汗珠滚滚落下。 云兮见他如此,哪敢不从?将信笺拾起,顺着折线打开,忽然眼前一亮。 只见信纸之上写着寥寥的数行字。自给娟秀细腻,似乎出自女子之手。 林杏心中更是着急,急忙问道道:“看到没有?上面写的是什么?” 云兮道:“看到了,是《小山词》中的一词。”林杏眸子中着急之色更添,忙问道:“哦?小山词?是哪一?你念来……念来我听听。” 云兮柔声道:“林先生,你别激动,我念给你听便是,是一《临江仙》。”清了清嗓子,念道:“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待他念完,林杏问道:“还有么?还有么?”云兮四下打量,再无别的字眼,道:“没……没有啦!” 林杏又催促道:“快……快给我瞧瞧……”云兮只好双手捏住信笺的两角,示在他眼前。林杏目不转睛,看了半晌,道:“是你……是你的笔迹,是你的笔迹!” 云兮心底疑惑,思忖道:“是你?你是谁?” 抬起头时,只见林杏五官朝天,老泪纵横,口中喃喃道:“果然是……果然是你,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如今雨已飞过了,花也落了,为何你还不见呢?” 瞬息间,林杏已生了天翻地覆之变,云兮见他哭得双眼通红,显然到了伤心之极处,却又不知是何缘由,想要张口说话,喉咙似乎给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自认识林先生以来,他何日有这般伤心?古人说得好,男儿流血不流泪,那又是什么事,令他如此伤怀呢? 云兮见他泪如雨下,也是鼻子一酸,想到大哥已死,今后便只留自己孤零零地在这人世之上,禁不住眼泪破眶而出。 林杏将最后两句“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反反复复地念了无数遍,忽然“哇”的一张口,又喷出一口鲜血来。 接着身子轻飘飘如一张纸,往后便倒。 云兮忍住悲伤,往前看时,但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忙唤两声:“林先生……林先生……”见无人应答,心底一紧,暗想:“难不成……难不成他已然死……走了么?” 这个念头一出,登觉不妙,伸手便去探他鼻息,一碰到他人中,“啊哟”一声叫了出来:“糟糕,他身子怎地这般凉飕飕的?” 再看他牙关紧咬,像极了人死的征兆,又想:“林先生命大得紧,三番五次也不曾有事,再说了,他是神医,平日里阎王爷也要惧他三分,怎地能轻易就死?” 大着心胆,伸手捏他人中。过了半晌,林杏才悠悠醒来,一睁开眼,眼泪又滚滚而出。 云兮大喜,问道:“林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察觉他身子颤抖得愈加厉害,忙除下外面的长衫,盖在他的身子之上。 林杏伸手想要制止,却现身体的力气已被抽干,日到中天,耀得两只眼睛差点睁不开,只得道:“云兮,你听我说,我活不成了……” 云兮大声道:“不会,不会,林先生是大善人,福大命大,怎会活不成?” 林杏动了动泛白的口唇,道:“我好冷……好冷……” 云兮道:“不会,不会,日头大的很,晒晒太阳,那就不冷了。” 林杏只觉双眼越来越迷糊,道:“不成了的,云兮,你听我说……” 云兮点头得似捣蒜一般,连声应道:“是,是……我听,我听!” 林杏道:“我中毒受伤在先,又受了元贞与苻帝喾的内力所震,此时五脏六腑俱都碎了……活……活不成啦。” 云兮大惊,道:“他们……他们用内力震伤了你?”林杏道:“你别插嘴,听我说便是。”云兮点了点头,这次果真不再说话。 林杏身子一抖,用力咳嗽一声,嘴角沁出血来,续道:“你大哥的死,多半是索命书生……”云兮咬牙切齿地道:“不错,那个莫丹青告诉我了,我大哥他……他就是索命书生害死的!” 林杏“嗯”的一声,又接着道:“**教中人心狠手辣,你也是见过……见过的,我不该提着你奔走,让**教与群英会中人误认我与你有关联,我就怕死后,他们来找你麻烦。” 除了大哥之外,再无亲人,他虽与林杏相处不到两日,但林杏待他如此,在他内心深处,早就将他视作了至亲至爱之人,一听说这个“死”字,心头咯噔剧震,已哭出声来,忙道:“林先生,你是神医,你名满天下,救了不少老幼妇孺,怎会没有法子?你不会死的,你有法子救你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一定救你!”说到后来,已近乎声嘶力竭。 林杏脸上露出坦然一笑,道:“没有用的了,傻孩子,你哭什么?我已是残暮之年,生生死死,只在朝夕之间,人生在世,本来都是要死的,古人云,齐彭殇为妄作,彭祖活了八百岁,如今不也是死了么?大江东去,大浪淘沙,留下的,不都是堆堆白骨么?” 云兮哭得更加厉害,道:“林先生,你别胡说,我……我还盼望你多教我功夫,让我去替我大哥报……报仇呢!你不能死,也不会死的!” 林杏双目恹恹合上,过了良久方才睁开,缓缓地道:“多活几日,少活几日,那又有什么打紧?人活着不一定快乐,死了也不一定难受,何况我已亲眼见到她的……她的笔迹,我现在高兴得紧,我若有力气,恨不得手舞足蹈,我就算立即死了,也是心满……意足的啦。” ………………分割线……………… ps:可怜天下父母心,今天是母亲节,祝天下的母亲平安健康,福如东海,万事如意。在父母身边的朋友多多陪陪他们,不要让他们担心。最后我要对养育我二十多年、教我做人的妈妈说一句:妈妈,我爱你!!!! 【终于上推荐了,武侠不容易,请大家多多支持!有推荐票的,通通扔过来!】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四十二章 伤逝(二) 云兮见他说的煞有介事,绝不似在欺瞒自己,刹那间,心下沉重不已,眼泪哗啦哗啦流淌不止,哭道:“林先生,不会的,不会的,你怎么会死呢?” 林杏道:“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般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娘们一样,哪有半分男儿的样子?你若一直这般懦弱下去,如何替你大哥报仇?”他声音虽低,却自有一股威严。 见他泪水仍旧不争气的落下来,却对自己说这般的话语,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是好,忙收住哭声,强作欢笑,道:“是,我不哭便是。” 林杏又道:“好孩子,你答应我,无论今后遇到什么大事,都不要轻易掉眼泪,你是堂堂七尺男儿,须得顶天立地,天塌下来头顶住,知道么?” 云兮点了点头,道:“是,是!我答允你。林先生,那你也答允我,别……别死!” 林杏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道:“古人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岂是说不死便能不死的?你过去把苻帝喾遗下的油布包裹拿过来吧。” 云兮爬将起来,将那油布包裹捡起,只感沉甸甸的,里头包的好像是几本书。 他回到林杏身旁,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脸上如沐春风,心头似乎明白了什么,脱口问道:“林先生,难道这东西能救你么?” 林杏无力地摇了摇头,道:“不是。你听我说吧。”当下将自己如何居心叵测,欲将“千心碎”之毒度到他的身子上去,却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一身内功传给了他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又道:“你说你身子热种种状况,不过是内力在你体内作祟所致。好孩子,我居心不仁,你怨恨我么?” 云兮道:“我现在已安然无恙,更何况你还把吴钩刀吴钩剑这等贵重之物送给了我,又教了我三十六路‘吴钩吟’的功夫,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怨恨你?” 林杏如释重负,道:“那便好。这苻帝喾位居**教的四使之位,武功之高,天下少有,先前若不是我抓住了他赣直的性格,以名头逼他承认自己是败了。否则他心机一变,此刻咱们都是他的掌下亡魂了。” 顿了一顿,又道:“他的一身内功修为,皆源自‘太上罡气’,你不会内力运用之法,而我已无时日教你,这油布包裹之内的‘太上罡气’详细记载注释了内力的入门之法,我现在便送给了你吧。中他日你翻阅之时,自会懂得。好孩子,我现在说一句话,便少一分力气,你万不可推脱。” 云兮心底一痛,虽不知“太上罡气”是什么东西,也只好硬着头皮收将下了。 林杏心中大是欣慰,又道:“我给你说的话,教你的功夫,你都不要忘了。常言道,宝刀配英雄,我把吴钩刀和吴钩剑赠给了你,你须得当得起它们的主人才是。” 云兮道:“是,你叫我不要害怕,我日后都不害怕便是。你教我的功夫,我有空闲之时,便勤加练习,绝不让其生疏了。” 林杏无力地点点头,赞许道:“不错。”看了云兮一眼,说道:“把那张信笺给我。”云兮递在他手里,看他伸出中指放在嘴中噬咬,吃了一惊,问道:“林先生,你……” 林杏不答,咬破手指,在信笺上写起字来。但见他写的仍旧是《小山词》中的一《生查子》: 关山魂梦长,鱼雁音尘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落款之处,又写了“酒泉杏林”四个字,不知是何用意。 这《生查子》,云兮曾在书上看过,词的大意是:荒漠凄凉的关山,常常令我魂牵梦萦,那远在塞外的亲人难以寄家信回来。可惜我两鬓秀美的青丝,只因为日日盼望、夜夜相思而渐渐变白了。到她回来的时候,我要将她拥入怀抱,傍着碧绿的纱窗共诉衷肠。一定要告诉她:“那别离的凄苦真是难耐,哪有团聚在一起好度时光?” 刺眼的阳光之下,鲜红的笔迹让人看得眼睛生疼。云兮不知见林杏写过多少次字,但这一次却觉得最是悲凉。 写着写着,林杏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他盯着鲜红的四行字看了许久,才悉心将其折好,道:“好孩子,我临死之前,还有这桩心愿未了,盼你能答应我。” 云兮听他说得凄凉无比,只得点点头,道:“我答应你便是。” 林杏道:“他日……他日……你若去庐山,还盼你将这信笺交还她的手里。我死了之后,你便将我葬在这里吧。” 云兮道:“她?她是谁?” 林杏剧烈咳嗽道:“她……她是……”突然声音从中间戛然而止,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脑袋歪歪斜斜地搭在木柱之上,就此不再做声。 他吩咐皆罢,心中再无牵挂,直至死去,面上如沐春风,乃是无憾而终。 春风静悄悄的,暖阳和煦地照在身子之上,云兮却连打寒颤。 林先生为何在临死之前情绪激动?他口中的那个“她”,又是谁呢?诸此种种,云兮已无从得知,只怕都将要随林杏的死,而埋在这座姹紫嫣红的武昌城了。 良久良久,云兮才想到林杏的嘱咐,解下吴钩刀,走到竹林南面,在一株柏树之下挖了个坑,将林杏那早已凉的尸身抱起,放入其中,亲手抄土掩盖上。 长江之水呜呜咽咽,无休无止地向东流去,而就在长江北岸,平地里无端添了一座孤零零的坟。江水是不会停的,而人已经没了。这一刹,云兮似乎明白了不少人情之理。 想到这里,云兮复捧两把新泥,放在林杏坟茔之上,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道:“林先生,你说的话,嘱咐我做的,我只要有一息尚存,一定做到,你泉下有知,便安息吧。”这一番折腾,直是眼冒金星,显已精疲力尽。 第四十三章 伤逝(三) 过了片刻,身后传来“嘤咛”一声,云兮一下回过神来,回头看去,忙止住眼泪,问道:“蓁儿姑娘,你醒啦?”心中暗暗责骂自己:“哎哟,我自顾着伤心,竟将她给忘了,只不知她的伤怎样了?碍不碍事?” 不知怎么,他虽与这姑娘初次相遇,心中却对她无比记挂。 见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忙走进竹林之中,伸手去扶她。 蓁儿一直处于晕厥之中,方才生的种种事件,她一概不知,这时一睁眼,便看到了云兮,抬目四看,却没有了打斗的声音,见自己是在一片竹林之中,忙问道:“云公子,这是什么地方?我家……我家姑娘他们呢?” 云兮道:“你家姑娘她们,好像……好像还在桃花林之中。我……我方才见你晕了过去,生怕那些凶巴巴的恶人趁机加害于你,所以带着你逃了出来。” 蓁儿听他一说,怛然失色,试图爬将起来,可这一用劲,扯到肩上的伤,登时呲牙咧嘴,疼痛不已,却哪里有半分力道? 云兮忙道:“蓁儿姑娘,你受伤极为严重,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伤势加重,那就更加疼了。” 蓁儿目光中泪光闪闪,道:“这点伤算什么,你……唉,算了,你也是为了我好,我又怎能怨你?” 她本是恼于云兮带着自己跑了出来,但想到他终究对自己是一番好意,是而便不以怨言相加。 云兮对她言语听得懵懵懂懂,惊道:“怨我?蓁儿姑娘,我可曾得罪于你?” 蓁儿道:“没有。我得去看看我家姑娘!” 云兮笑道:“你放心好了,你家姑娘功夫厉害得很,那位老奶奶武功虽然强,但多半也伤不得她。” 蓁儿却是忧急如焚,横他一眼,眉间带有几分愠色,道:“不成,我家姑娘身体不便,南来之时,总舵主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离开她身边片刻,这下日已西斜,若是她……她有个闪失,我如何向总舵主交代?” 云兮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道:“原来如此,蓁儿姑娘,我……当时事出匆促,我也来不及想这许多,匆忙带着你逃跑,你恕罪则个。”心中却在想:“她说的身体不便是何意?”这等话语,有及于人之**,不好问出口。 说话间,蓁儿已挣扎着站起身来,道:“我不怨你了,我这要去看看!”她伤后无力,只走出几步,便欲摔倒。 云兮忙上前扶住她,道:“你负伤在身,还是先得寻一个医馆治伤为妙。 只可惜……”想到林先生已死,又难免黯然神伤。 蓁儿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若是我家姑娘落于**教之手,那就大大不妙了。**教与我们群英会积怨极深,我家姑娘若被他们捉了去,定是有去无回。” 云兮“啊哟”一声,问道:“怎么?”蓁儿道:“这些恩怨纠葛极为复杂,一时半会是说不清楚的。当务之急,是得找到我家姑娘。” 云兮道:“你身上有伤,便是到了,那也于事无补。” 蓁儿咬了咬白的嘴唇,道:“那也无妨,只要找到了我家姑娘,我才心安理得。否则我便……便不活了。” 云兮心底一震,道:“那可大大不妙,人若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蓁儿姑娘,你说你此番前去,会遇到那个索命书生么?” “索命书生?”蓁儿心下一惊,问道:“怎么?他也来武昌城了?” 云兮恨恨地道:“没错,我大哥……我大哥就是被他杀的。” 蓁儿道:“那可大大不妙了。咱们南来之前,总舵主便说过这人。七年之前,总舵主在信州与他交过手,且说他的武功,决不在万九霄之下!” 云兮面上一喜,问道:“这么说来,索命书生也是你们的仇人?” 蓁儿点了点头,道:“**教之人,都是群英会的仇人。” 云兮大喜过望,道:“那敢情好,蓁儿姑娘,我与你同去罢!” 蓁儿双眸一亮,问道:“你当真愿意同我前去?” 云兮咬牙切齿地道:“没错儿,我得去找索命书生替我大哥报仇!” 蓁儿暗自忖道:“他虽然有些蠢笨,但内力极强,我是见过的,他说要找索命书生报仇,那么**教都是他的敌人了。只是不知索命书生如何与他结的怨?” 想到这里,心中大喜,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咱们快走。” 云兮肚子咕咕两声,显已饿极,挠了挠头,问道:“可是我……我……一天没吃饭了,蓁儿姑娘,你身边带的可有吃的?” 蓁儿无力地从胸前的衣服中掏出两块饼,说道:“给你吧!” 云兮喜形于色,道:“多谢,多谢!”几下塞进嘴里,吃了个精光。蓁儿见他吃态可掬,忍俊不禁。 云兮抹了抹嘴,跪下来朝着林杏的坟处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道:“林先生,我去了。” 与蓁儿走了六七步,云兮察觉她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风一吹便要把她吹倒,心下怜惜,道:“蓁儿姑娘,若你不介意,我背着你可好?如此一来,也可快一些。” 蓁儿俏脸一红,心想也是如此,便点了点头,道:“云公子,多谢你了!” 云兮道:“人家自小都叫我傻小子,或者直呼名字,却从未有人叫我为‘云公子’,我比你大,你若不介意,叫我一声大哥便是。如果你不愿意,那也就算了。” 蓁儿略一迟疑,一声“大哥”脱口而出。 云兮听她口气柔软无比,心中说不出的舒服,这时腹中不再饥饿,只觉精力充沛,背着她沿着旧路,只花了一刻功夫,便又回到桃花林外。 这时候已到了寅时,两人侧耳倾听,却只听到微风拂动绿草“沙沙”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两人心中暗觉不对,往内看时,只见落英缤纷,却哪里有先前众人的影子? 蓁儿又惊又怕,呼道:“遭了!”心急之下,又自晕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江湖(一) 待她再次醒来之际,却发觉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只见四周黑乎乎的,似乎已经到了黑夜。 四下里喧闹之声传来,远远近近,有扯着嗓子喊的声音,也有小孩子的哭声,更有划拳喝酒的叫骂之声。 她脑子急转,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突然灵光一闪,登时省悟:“我是在客栈之中?是他带我过来的?” 心底的那个“他”,毫无疑问,指的正是云兮。 言念及此,心中存了几分感激。但一想到玄女下落不明,心中大骇,忙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这一运劲,只觉左肩创口处疼痛不已,只好咬牙作罢。 便在此时,听得有人上楼梯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道:“小二哥,多谢你替我抓药、煎药,这些银子给了你吧。” 蓁儿心中一震:“是他?”敢情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兮。 蓁儿心中又想:“煎药?难道他给我抓药去了?” 接着听得另一个人道:“相公客气了,尊夫人受了伤,我也替相公着急。既然相公送些跑腿费给我,我也只好收下了。”听这人说话圆滑,满是阿谀奉承之口气,便是客栈里跑堂惯了的小二哥。 蓁儿心中一惊,道:“尊夫人?云大哥何时有了夫人?” 正思忖间,听得云兮道:“小二哥说笑了,我与那姑娘乃是萍水相逢,她……她怎会是我的夫人?” 小二哥笑嘻嘻地道:“萍水相逢?萍水相逢好啊,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肉挨肉,嘿嘿,嘿嘿……” 淫笑两声,将声音压得低了,道:“那姑娘若不是相公的夫人,相公何以急匆匆的?哈哈哈,相公也无需害羞,这等事儿,我见得多了,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都说了好多借口。” 云兮道:“我这可是大实话。”小二哥又是“嘿嘿”一声,道:“是么?你想说她是你的妹妹,对吧,哈哈。”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蓁儿躺着的这间屋子走来。 云兮道:“她可不是我的妹妹。” 那小二哥道:“你看看你,脸都红了,若你和她没有……嘿嘿,为何只开一间屋子?小兄弟,这些事儿我有经验得很,你若信得过我,我便传授你几招经验如何?” 蓁儿暗自着恼,骂道:“这小子果然是个愣头青。我要是他,早就这狗嘴里乱放臭屁的家伙骂上一通,骂得他七荤八素,忘了老祖宗。” 云兮忙道:“那倒是不用。实话告诉你吧,我本来没有银子,是蓁……房钱药钱都是从她身上拿的。我怕花多了惹她不开心,因而便只开一间房。” 蓁儿心底一惊,暗想道:“原来他们说的是我。这小子看似老实木讷,却原来是……”暗中伸手往自己怀中摸去,果然装钱的香囊已然不见。一时间,心中又惊又怕:“他取了我的香囊?这么说,他……他碰到了……碰到了我的身子?” 那小二哥巧言令色,本是居心叵测,与云兮说这些话,一心想要讨些银子来花花,岂知说得唇角舌燥,还是没有油水可捞,自觉没趣,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他,说道:“你那萍水相逢的姑娘如花似玉,可要懂得怜香惜玉,不要五大三粗,再把右肩弄伤了。” 心中暗骂:“你奶奶的,你这人堪比杨朱子,真是个一毛不拔。”又将他的祖宗告慰了一番。 【注:杨朱子一毛不拔,出自于《孟子》一文,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再不理会他,转身径直下楼去了。 云兮摇了摇头,不知蓁儿已然醒转,自言自语道:“这小二哥当真奇怪,生拉硬扯,说蓁儿姑娘是我……是我的……我可没那个福分。”后面两个字,羞于说出口来,但在心底,他自己蓁儿已然尽数知晓。 说到这里,伸手便去推门。 蓁儿听他推门而入,暗中捏住腰间贴身短剑,心想他若有对自己不利的举动,要么杀了他,要么自刎。 云兮走进屋来,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轻声问道:“蓁儿姑娘,蓁儿姑娘,你醒了么?”说话间,脚步声响,往床头走来。 蓁儿更加骇然,心想:“他进了屋,不先寻思掌灯,却问我状况,尚且向我这里走来,他果然是个十足的小人。先前他装傻充愣,险些被他骗过了!” 云兮走了两步,不闻有人回答,停住了脚步,道:“想来是那个姓唐的老奶奶下手太重了,伤你过重。哎,只盼你快快醒来,将药喝下去,身子才好得快,也好去寻你家姑娘。”说话之际,踱了回去,在桌子旁坐下。 蓁儿听他止步不前,又为自己担忧,心中略喜,道:“原来他是看我醒了没有,并没有其他之举动。” 过了片刻,只听得轻微的啜泣声传来。蓁儿侧耳聆听,正是从桌旁的云兮那里传来,心中暗自奇怪,想道:“他怎么哭了?” 听得啜泣声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竟自哭出声来,再也忍不住,出声道:“喂,你怎么啦?你一个爷们,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云兮一下止住哭声,道:“我……我……我想到我大哥了惨死于索命书生之手,……原来你醒了。” 蓁儿道:“我本来没醒,被你哭声吵醒啦。你哭有什么用,须得想法子替他报仇。” 云兮道:“那,那这可就是我的不是了。打扰了你清梦,抱歉抱歉。你既然醒了,快些将药喝了吧。” 蓁儿微愠,叱道:“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怎么喝药啊?你既来客栈,却不点灯,是为老板省灯油钱么?” 云兮道:“啊哟,我出去时天还亮着,回来之时倒是忘了。”从怀中掏出火石,点燃桌子上的蜡烛。 然后端起碗里的药,说道:“这是三七与九里香的草药,里面还加了几个红枣,是我差小二哥替我去抓的,说是服食之后入心、肝、肺三经,能去血化瘀,活络经脉,只不过味道有些辛,你将就捱受则个。” 蓁儿心中感激,接过来一口气喝完,道:“云大哥,多谢你了!”云兮接过药碗放在桌子之上。 就在此时,忽听得店外响起“哒哒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过了一忽儿,人马嘶喧,来人势头不小,仿佛已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四下登时热闹起来。 接着听得一个公鸭嗓音之人喊道:“店家,店家,喂马,备饭,饿死老子了!奶奶的,这南方水路真多,大晚上的赶路,马倒是不累,人却累得快要虚脱了,娘的个驴干的南方!” 第四十五章 江湖(二) 云兮眉头一皱,低声道:“这人出口怎如此粗俗?” 蓁儿道:“江湖武林之中,多是些草莽汉子,这些话语算是好听的了,比这难听十倍百倍的,我也听过。” 两人说话之间,掌柜的早迎了出去。可眼前的景致却着实吓了他一跳。 但见十余匹骏马停在客栈门前,马嘴里呼呼嘶叫。领头的是个胖大和尚,脑袋光溜溜的,满眼尽是凶光。年龄在四十岁上下。 他身后的乘客一色青衣,手里拿着明晃晃的火把,腰间悬着长剑,胸前绣了一个大大的“剑”字。“剑”字乃是纯白之色,字下面尚且绣着两柄交锋着的短剑。 掌柜的见来人声势浩大,不敢得罪,躬身说道:“几位爷,里边请,里边请!” 那胖大和尚在光头之上摸了一把,身子一跃,四平八稳地落在地上,道:“快把马拉去喂着,准备酒肉,饿死老子了。”他这一说话,众人皆知他就是方才的那个公鸭嗓之人。 掌柜的心中暗想:“这人明明是个出家人,却出口恁地粗俗,还要喝酒吃肉,莫非是个花和尚?”不敢怠慢,忙吩咐下人将将马拉去马厩。 古人有言:“南舟北马”,楚天之地水路极多,出行皆游水划船,客栈之中却鲜备草料。这一霎来了十多匹良马,哪有如此多的草料? 掌柜的见众人络绎进了客栈落座,陪笑道:“几位爷,小店已无草料,须得命人去买,若无银两,只怕……只怕……”“嘿嘿”干笑两声。 那胖大和尚横他一眼,口里詈道:“奶奶的,屁事儿真他娘的多。”一边说话,一边却拿出一大锭银子来,问道:“够了么?” 掌柜的见他一手便托出五十两银子,心底一颤,摆手道:“要不了,要不了。” 那胖大和尚倏然站起身来,喝道:“没银子不成,给你你又说要不了,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掌柜的不由得退后一步,不知如何回答。便在此时,只听得门外传来一个若有若无声音:“花和尚,好大的脾气,没来由的吓人作甚?”这声音既轻且细,毫无抑扬顿挫,一句话说完,门口白影一闪,但见一个中年文士手摇折扇,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但见来人身穿白衣,气宇轩昂,约摸三十八九岁年纪,脸上笑吟吟的,看上一眼,顿时生出和蔼可亲之感。 那十几个青衣汉子一见到来人,登时站起身来,垂手而立,道:“小的们这里向皇甫先生问安,愿你老人家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那文士“噗”地一声收了折扇,也不知他如何作动,手中的扇子已插回腰间,他手掌往前一抓,正向着胖大和尚手中五十两银子抓去,口里喝道:“给我!” 胖大和尚手腕一抬,银子脱手飞起,抛向高空。白衣文士“嘿”地一声,两条人影腾空跃起,众人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接着听得白衣文士叫道:“好一个‘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胖大和尚接着叫道:“楚霸王力举千斤鼎!”座中食客看不清飞起两人谁是谁,但见两人交手如此精彩,好事之心大起,一齐抚掌叫好。 又是“蓬”、“蓬”两声,四面风声大起,接着“嘿”、“嘿”两声,两条人影散向两边,平平落在两张桌子之上。中年文士身子在桌子之上旋了两圈,单足独立,左手往前伸出,赫然便是先前那五十两银子。 他手一扬,道:“给你吧!”朝掌柜的扔了过去,又道:“喂马备饭二十两银子,备三十间房,须得有二十间上房,三十两,共计五十两银子,够了么?” 掌柜的横手抓住,生怕它生足飞了出去,但一听说“备二十间上房”,心中一震,面上露出难堪之色,道:“这……地处乡野,小店便只有二十五间上房,这时已住满了十之八九,唯余六间了,哪里能腾出二十间上房来?” 一旁的一名伙计抢着道:“正是正是,小店僻塞,容不下诸位,诸位还是另投别家……”话没说完,转为“啊”的一声惨呼,登时鲜血四溅,已然身首异处。 那出手的,正是那个胖大和尚。他方才一个失神,竟被白衣文士抢了个先,将手中的银子抢了去。他知对方虽不是自己真交手,但终究是自己落了下风,心有不悦,这时候见那伙计贫嘴,便将一腔怒火都发在了他的身上。 众人那料到来人如此凶恶?一时间吓得两股战战,更有甚者,抢先夺门而出。 白衣文士置若罔闻,依旧面带春风,道:“既然住了人,便不会赶出去么?此地离黄鹤楼最近,咱们今夜是断然不会走了,你收了我的银子,这点小事也办不到,这客栈可还怎么开?趁早卷被子回乡下种地去吧!” 掌柜的见伙计出言不当,立即身首异处,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又听他口中带有威胁之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文士抬头看他一眼,道:“只要你点个头,赶人之事,便交给我了。” 掌柜的生平哪里见过如此派头,忙抹了抹头上的密密汗珠,点了点头。 中年文士提高声音,朗声道:“各位相好的,若是识相,赶紧走人,刀剑不长眼,免得伤了各位!” 店中食客惊于伙计之死,吓得魂胆俱裂,哪敢不从?急忙起身远远避开。一时间,客栈之中只剩下白衣文士、胖大和尚与一干青衣人。 白衣文士又吩咐下去,叫掌柜将客栈收拾一番,盛上酒食。掌柜的不敢丝毫怠慢,将店中极其珍贵的陈年白云边也提了上来。这当儿,保命要紧,哪还在乎银子? 白衣文士依旧面带微笑,身子凌空拔起,落在二楼,又是朗声道:“各位朋友,咱们齐鲁剑派此番前来武昌城,乃是有要事要办,各位请将住处腾了出来,某人感激不尽,否则……”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听得远远两声“咯咯”的娇笑传来,接着听得一人叫道:“风流公子驾到!”声音高亢,远远传了出去。 他心底一惊,忙跃下一楼,朝门外看去。 第四十六章 江湖(三) 格格娇笑声中,但听得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快步朝这里走来。不多时候,门前影子一闪,倏然间多出一辆轿子来。 枣红色的珠帘从轿顶一泻而下,黑夜之中,耀眼的红色纹路布满整个轿身。那轿子豪华气派,若非是大官人所坐,便是富贵人家公子所乘。 云兮听得“风流公子”四个字,心中也是极为好奇,方才那个白衣文士的话他也听了,便对蓁儿道:“这些人好生蛮横,我且去看看,那个‘风流公子’是怎生模样?” 走到右边的小窗前,揭开窗帷,往下看去,一切景致尽收眼底。 抬轿子的是十个人,但见这些人袒胸露乳,肩上肌肉盘遒,个头高大,乃是齐鲁一带的彪形大汉,前面四个,后面四个,左右各一人。 那顶轿子大得出奇,格格的娇笑声正是从里面传来。却看不清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云兮看了这状况,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心里想道:“这个风流公子好大的派头,雇了这许多人来替他抬轿子。” 十个大汉进退有序,抬着轿子再往前走几步,便已到了客栈门口。最右边的那大汉唱喏道:“落轿!” 声音悠长,话未落下,轿子倒已先落下,接着一只纤纤玉手掀开帷帘,嗲声嗲气地道:“公子请!” 云兮只觉眼前一花,已从轿子之内走出三人。 正中的乃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公子,头戴华冠,身着锦衣,果然华贵无比。他伸出两只手,各搂住身旁的两个少女的纤腰。 两个少女面泛桃花,衣衫不整,将身子紧紧贴着华衣公子,大有一股小鸟依人之感。嘴里呵呵轻笑,春风无限。云兮看在眼里,也是禁不住人欲上涌,心道:“这两个姑娘看似跟我年纪相当,走起路来却如此妖娆妩媚,漂亮得紧,可却不及蓁儿姑娘长得美。遭了,我时时念着蓁儿姑娘,难道是……”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蓁儿。 蓁儿见他目光带有不少柔情蜜意,不敢与他对视,问道:“怎么了?”说着以手撑在被褥之上,翻坐起来。 云兮道:“这些人……这些人有些奇怪。”蓁儿道:“我来看看。”下床穿好鞋袜,走了过来。云兮替她抓的药很有功效,喝下不到一刻功夫,肩膀已不如之前那般疼痛,体内也生出了不少力道。 云兮让开一半身子,让她站在自己身旁,道:“你看。” 客栈之中的胖大和尚、白衣文士及青衣剑客等一干人见到来人,皆是神色肃然,垂手而立,齐声道:“恭迎帮主!” 青衣剑客竟跪下身去,胖大和尚与白衣文士也是行了一个深礼。 云兮心中奇怪,轻声道:“蓁儿姑娘,这人年纪轻轻,能力却这般大,这许多人竟都向他行礼。” 蓁儿道:“这不是司空见惯之事么?武林之中俊彦之侪多如牛毛,不过依我看哪,这个风流公子不是什么好货色。” 云兮忙伸手按住她的樱桃小口,“嘘”的一声,道:“可别让他们听了去。”微觉不妥,忙又收回手掌,道:“蓁儿姑娘,我……我举止失礼了,对不住,对不住。” 那华冠公子伸了伸手臂,似在舒活筋骨。他手臂一展,身旁的两个妖娆女子便飘开他的身子,垂头立在身后,一动不动。 云兮从高处看下去,便看到二人胸前的一抹雪白,好似大无瑕的白玉,却只露出了一半,大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无比诱人,一时不由心猿意马,想入非非,朝蓁儿靠了靠。蓁儿对他细微的举动毫无知觉,只是盯着场中众人的举动。 华冠公子大马金刀地走到大堂正中的那张桌子落座,才微抬手掌道:“嗯,我还没能正式行帮主大礼,不必叫我帮主,皇甫先生与大师不须行礼,到这里来坐吧。” 皇甫先生与胖大和尚这才打直腰板,齐声道:“多谢风流公子!”来到下首,却不落座。余下的青衣剑客仍旧跪着不起。两个妖娆女子快步来到风流公子的身后,分站在他的左右。 风流公子抬眼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在常人的看来,那是山珍海味,但在风流公子的眼里,却寻常得紧,便撇开目光,问道:“皇甫先生,阴阳二位先生呢?” 皇甫先生躬身道:“帮……公子受禀:阴阳二怪昨日三更与皇甫玄分手,说大可不必等他们,明日一定赶到黄鹤楼去与咱们相会。” 风流公子道:“嗯,好,那便不去理会他们二人了。今夜便在这里歇息好了,房间可都备好了么?” 皇甫玄道:“备好了,只是客栈内已住满了人,来不及清理……” 风流公子神色一厉,道:“既然住满了人,便不会赶出去么?若是他们不肯走,那就最好啦,咱们初次来这武昌城,多杀几个人,一来可以逞威,二来可以扬名。”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但掌柜的却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忙叫过一名伙计上楼去逐人。可那名伙计也是被吓得傻了,哪里抬得动步子? 皇甫玄道:“公子教诲得是,皇甫玄这就去赶。”说着提高声音,道:“齐鲁剑派不欲结仇!各位请赶紧走人吧!” 他声音一出,便听得窸窣之声不绝于耳,店中客人惧于淫威,早收拾起行囊,匆匆忙忙地跑出店去,一时十室九空。 风流公子等人看在眼里,面带微笑,显是极为满意。 云兮在蓁儿耳边道:“蓁儿姑娘,咱们也走吧,这些人凶恶得紧,留在这里,免得多惹麻烦。” 蓁儿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道:“你害怕么?”云兮见她这一笑大有讥讽之味,登觉血气上冲,挺起胸膛,道:“我怕什么?我不怕。” 蓁儿道:“那就是了,等等吧,有好戏瞧了。”云兮大感狐疑,问道:“什么?” 蓁儿还没回答,便听得楼中一个粗声粗气之人扯着嗓子道:“齐鲁剑派是个什么狗屁东西,大晚上的鬼哭狼嚎,打扰了爷爷清梦!” 皇甫玄等人听到这里,脸色倏然剧变。 第四十七章 江湖(四) 那胖大和尚听得对方污言秽语,再忍不住,一拍桌子,朗声喝道:“哪里来的狗杂种,敢在这里乱叫?” 门外传来先前说话人的声音:“好你个秃驴,不尊佛道,为非作歹,还有脸在这里说话?趁早找个洞钻下去罢了……” 那胖大和尚趁他说话之际,手一扬,数枚飞刀快若惊鸿,飞出大门,往左手首一棵樟树之上钉去。 原来他引人说话,乃是要找出对方的落脚之处,一旦探得清楚了,更不停息,五柄飞刀上三下二,朝说话人之处飞掷而出。 飞刀掷入树丛之中,但听得窸窣窸窣几声,声音中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哼声,此后便不见动静。 云兮与蓁儿所站之处处于高端,将这些举动收于眼底。云兮见再无动静,以为说话之人已被他的飞刀射中,低声道:“这人胡言乱语,落得如此下场,可怜,可怜。” 第二个“可怜”还未说完,却见樟树丛中数点寒光闪过,那胖大和尚扔进去的飞刀又沿着原路飞了出来,朝客栈中飞去。不偏不倚,射向胖大和尚的耳目口五处。 胖大和尚吃了一惊,在桌上一拍,身子腾空,双掌快速伸出,在空中连抓数下,飞刀尽数手在袖中。他这几下如兔起鹘落,众人回过神来之时,他已落在地上。 他虽面不改色,心中却吃惊不已,高声道:“寡妇蒙五娘也来了!” 丛林中一个女子道:“算你狗眼没瞎,还记得老娘的名字!”这话虽出自女子之口,却说得震慑人心,云兮在楼上虽不曾看见她的样子,料想必定是咬牙切齿之怒容,心中一动,暗想道:“难道这些人与她有仇不成?” 皇甫玄折扇“噗”地张开,大声道:“一个修道之人,一名遗孀,深夜共处一树之上,莫不是在做那苟且之事么?” 风流公子听到这里,禁不住“哈哈”大笑,道:“皇甫先生可真风趣,不过这老寡妇和老道士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来多少时刻了,他们一大把年纪了,谅也唱不出什么好戏,那苟且之事嘛,多半也干了。” 一干青衣剑客听他如此说来,皆忍不住捧腹大笑。淫-亵之辞层出不穷,难以入耳。 那妇人更加怒了,骂道:“黄口小儿,放你妈的狗屁!” 只听“刷”的一声,树枝分开,两条人影一闪,客栈门前忽而多了两个人。 右边的是个身穿杏黄衣衫妇人,满脸怒容,年纪约摸在四十岁上下,想来便是那蒙五娘了; 左首边得却是一个道人。他手握白色拂尘,巨头淡眉,小眼肥唇,一副哭相,与那妇人年纪相差无几。可笑的是,他身裹着一见长长的大棉袍。 武昌城地处中南,时下虽是春日,天气却也较为和煦,自不须穿如此厚重之衣衫。旁人若是看了他的一身装扮,首先的一个念头定是:这人若非脑子有病,便是身染了寒疾。 风流公子眉毛一皱,道:“蚂蟥叮鹭鸶腿,纠缠不休啊!” 蒙五娘柳眉倒竖,刷地一声拔出一对峨眉刺,往前直指风流公子,喝道:“小淫-贼,滚出来受死!” 风流公子依旧一动不动,微笑着说道:“年纪一大把,脾气倒还不减。” 蒙五娘愈加愤恚,咬牙切齿地骂道:“小淫-贼!” 身着棉袍的道人道:“表妹,与他啰唣什么?他伤害了芸儿,方才又口出猥-亵之言,杀了他便是!” 云兮心中暗想:“他叫她表妹,原来他们二人竟是中表之亲。只不知他口中的‘芸儿’是谁?他们来找这个风流公子等一干人,原来是报仇来啦。” 蒙五娘又往前走出一步站定,厉声喝道:“姓风的臭小子,你若是个真汉子,爽爽快快地出来和老娘理一理账目,别做那缩头的王八!” 一旁的道人见风流公子不动声色,许是他心下恐惧了,心胆一壮,拂尘往前一挥,喝道:“臭小子,你若是怕了,趁早将脑袋割下来给我便是!你再不出来,爷爷就要进去了!” 喝声未罢,便听得客栈内的胖大和尚应道:“白石牛鼻子,休得猖狂,何须我家公子动手?我来和你过几招!” 身形一闪,已飘然而来,那被他称为“白石牛鼻子”的道士更不答话,身子相迎了上去。 瞬息间,但听得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两人出手快捷无比,竟已走了七八招。云兮远在楼上,只是看得眼花缭乱,更别说能够看清二人是如何出的手。 再斗十来招,那白石道人喝道:“好个花和尚!”原来那胖大和尚受戒前俗姓花,还俗之后游走江湖,投入齐鲁剑派门下,为恶作歹,不守清规,故而江湖人皆称之为“花和尚”。 蒙五娘生性急躁,在一边见两人斗得旗鼓相当,难分高下,朗声道:“我来助你!” 花和尚身子一措,排开白石道人飞来双掌,往后跃出两步,“哈哈”大笑,道:“常言道,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原是分不开的。” 蒙五娘更是怒不可遏,身轻如燕,快如闪电,寒光一过,峨眉刺疾点花和尚右胁三处大穴,花和尚撤步避过,白石道人拂尘自后心扫到,两人合力,威力骤涨,一时间,凶险陡生! 【ps:断更了大半个月,今天重新开电脑接着写,感觉写得很散,很难以找到当初的那种感觉。在这里说一声抱歉,从今天开始,作者尽量不断更,另外,本书一定会完本的,并且不会上架。 时光不等人,一转眼的功夫,少年迟暮,红颜已老。今天看了一段话,感觉很有共鸣: 小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长大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小时候微笑是种心情;长大了微笑是种表情。小时候画在手上的表没有动,却带走了我们最好的时光;长大了戴在手上的表一直动,却带不回我们最好的时光。儿童节到了,生活告诉我们,应该长大了;梦想告诉我们,应该有一颗童心。 今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祝超龄儿童们,节日快乐!距离高考只有几天,中考也只有十多天了,如果读者中有就要参加考试的朋友,祝你考的全会,蒙的全对。哈哈,然后金榜题名,心想事成。 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继续更新。】 第四十八章 江湖(五) “纤手香凝”蒙五寡妇武功源自关西一宗,兵刃以峨眉刺见长,兼会刀、剑、钩等十余中兵器。方才花和尚所掷出去的五柄飞刀之中所含有的力道何止千斤?却被她不声不响地以纤纤十指拿了下来。可见手上的功夫非同小可。 白石道人使一柄拂尘,闯荡江湖数十年,也挣得个“一剑飞红”的称呼。他用的是拂尘,怎地又叫做“剑”呢?缘来是他拂尘招式是出于剑招,刚柔同济,一招使出,便能取人性命。 两人虽不是威震天下之辈,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花和尚本已先知,只是一来先前并未与二人交过手,二来自己既是齐鲁剑派中重要人物,又怎能在将任帮主的风流公子面前丢人?时下虽是凶险,一时半会,却也不致落败。 蒙五娘的表哥白石道人与她同属一宗,两人平素在一起拆招,互相纠正破绽,久而久之,两人的招法便配合得细密无缝。 他二人同恼花和尚等人出言龌龊,又想到芸儿之死全是齐鲁剑派一手造成,一心便只想杀尽花和尚等一干人替芸儿雪仇。一时间,寒光点点,拂尘化作千丝万缕,都将花和尚一身紧紧缠住。 风流公子眼光撇开,似乎漠不关心,再斗数十招,三人越打越急,身子越转越快,除开皇甫玄这等高手之外,在场的众人竟已分不清敌我。 两人见他渐处下风,互递一个眼色,意为“先杀了他!” 蒙五娘身形一窜,双手中峨眉刺递进,直刺那花和尚的双眼,花和尚心间一紧,侧头避开,忽听得耳边呼呼有如风响,接着寒凉之意袭来,竟是蒙五娘在转瞬间便招刺自己的双耳。 白石道人见表妹攻对手上身,拂尘一送,快如闪电,扫他下盘多处要穴。 皇甫玄目光投向风流公子,道:“公子……”风流公子眼光外瞥,似乎是充耳不闻,过来片刻,才点了点头,道:“那个牛鼻子快不行了。”原来他以耳代目,暗中是在留心场中打斗的状况。 皇甫玄蹙紧的眉头一松,问道:“公子,你是说……?” 风流公子淡淡地道:“牛鼻子身中‘阴阳掌’,此时已到油尽灯枯之境地,他是想在表妹身前献殷勤,苦苦支撑,再过片刻,便不是大师的对手了。” 皇甫玄眉头一松,道:“没错儿,牛鼻子不识好歹,中了咱们齐鲁剑派阴阳二位先生的‘阴阳掌’,这时再运功打斗,那是真活不成啦。” 他这话说得极为大声,在场诸人,皆听得清明。 白石道人心头一震,隐隐只觉胸口如火灼烧,背部寒气噬骨。前日与表妹蒙五娘追寻风流公子这小子踪迹之时,与他属下阴平和阳关对了三掌,疏忽之际,背上与前胸分别中了二人一掌。他本欲找个地方疗伤,今日来武昌城中打尖,却遇到了风流公子等一干人。 他与蒙五娘暗中查勘,见阴阳二人并未在风流公子身边护航,此等良机,岂能错过? 两人又暗中观察一番,果然阴平和阳关都不在,蒙五娘低声道:“表哥,这姓风的小子****无耻,以至咱们的芸儿拔剑自刎,此时不杀他,待得他身边帮手多了,那就棘手了。” 白石道人也知良机难逢,一咬牙道:“好,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蒙五娘一把拉住他袖口,道:“你身上带伤,若催发内力,那便……表哥,你暗中给我看哨,我出手便是。” 白石道人道:“臭小子旁边的两人虽不及阴阳两个恶贼厉害歹毒,却也是齐鲁剑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功夫自然非一般常人可比,你一人前去,恐怕不是对手。” 蒙五娘略一踟蹰,道:“可是……”白石道人转过头来,双目直视她双瞳,满是柔情蜜意,道:“表妹,芸儿已经不在了,只要能够给她报仇,让她泉下能安,我就算立即死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他二人向来感情深厚,已超越了兄妹人伦之情。蒙五娘嫁作他人之妇后,两人虽表面上规规矩矩,暗中却偷偷摸摸,以至一发不可收拾,生下了个芸儿来。那个芸儿口里称白石道人为“舅舅”,到死尚且不知这人便是自己的生父。 蒙五娘听他对自己护爱有加,感动不已,更加不能让他去冒险,一伸手,道:“不成!” 白石道人道:“那也成,你凑过头来,我有话给你说……”蒙五娘见他听了自己的话,心中一舒,正要将头凑过去,忽见他身形一动,恍若一只壁虎,贴墙落在墙边的树木之上。 蒙五娘心中一震,与他一般,也跟着游到了树上,还没站稳,便听得表哥白石道人高声骂道:“齐鲁剑派是个什么狗屁东西,大晚上鬼哭狼嚎的,没由得打扰了爷爷的清梦!” 兄妹二人与花和尚打斗之时,一攻一守,一上一下,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白石道人出招之余,竭力在掩饰自己受伤之处。却不料还是被风流公子一语点中,他如何不惊? 蒙五娘攻出两招,逼开花和尚,低声道:“表哥,你快走,你的伤势要紧!我来对付他便是。” 白石道人不答她话,身子往前一滑,拂尘疾风骤雨般朝花和尚点、扫、插、拂而去。这时间,他已将守招变成了攻势,威力比之先前,又大了许多。 蒙五娘一顿足,微嗔道:“你……!”见他如此不要命,心中既喜且怕,更不停息,亦是飞步上前,攻了过去。如此一来,花和尚更是被攻得手足无措,险象环生,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毙命于他们兄妹二人之手。 皇甫玄见花和尚置于险境之中,焦急袭来,在风流公子面前却不敢轻举妄动,道:“公子……”只说两个字,便不再说下去,意为听他示下。 风流公子不言不语,忽然足下一踮,身子凌空飞出,喝道:“牛鼻子,去死吧!” “吧”字没下,已到白石道人身后,他身在空中,十指如钩,直是抓向白石道人后心大穴! 第四十九章 江湖(六) 蓁儿低声道:“这人身形好快!”语音之中,多是不可置信。云兮一抬头间,只听得白石道人“啊哟”一声惊呼,后心已然给风流公子抓住,提了起来。 云兮震惊不已,只觉风流公子快若闪电,白石道人这种高手被他一招制住,他的功夫之高,决不在林杏、元贞等人之下。 其实他只看到了表象,不知道的是,白石道人方才竭力与花和尚打斗,消耗内力过多,加之他身受内伤,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风流公子在同龄人之中可以说是佼佼者,但又怎么比得上元贞这等高手? 云兮这一吃惊,忍不住“啊”的一声呼了出来。只叫到一半,登时后悔不已,忙伸手捂住口唇。他这声叫的极大,早被楼下的皇甫玄听闻而去,两道目光横扫过来。 云兮与蓁儿欲要躲闪,已然不及。皇甫玄看了两人一眼,见是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和黄毛丫头,心中虽是狐疑,却也不放在心上。 风流公子一招制敌,大是得意,脚下一旋,退开数步,朗声喝道:“住手吧!” 花和尚听得他说话,胖大身子跳出圈子,收了招式。 蒙五娘见风流公子举手投足间便将表哥擒住,如鹰捉小鸡般提了起来,投鼠忌器,自也不敢轻易举动,只将双目狠狠地瞅着场中众人。 花和尚见她咬牙切齿,微微冷笑道:“好一个‘一剑飞红’哪。果然名不虚传!” 齐鲁剑派中人听他口气中含有讥诮之意,早有人哈哈哈大笑出来,身震屋瓦,良久不停。 白石道人虽被制住,尚能说话,他听得花和尚出言讥讽,立即愤怒不堪,破口大骂道:“胖秃驴,小淫-贼,快快杀了你道爷!免得听得尔等乱放臭屁,玷污于我!” 风流公子仍是抓着他的后心不放,连摆左手数下,温言道:“生气伤肝,道长已然身受重伤,又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纵然借给风某一万个胆子,又怎敢出语玷辱你,算起来,你还是我的长辈呢。” 他越是温和,白石道人与蒙五寡妇越觉得他是惺惺作态,存心玷辱二人。要知道江湖中的硬汉向来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衷肠,但就名誉二字,看得极为重要,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说的便是如此。你若恶语伤他,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白石道人怒喝道:“操-你奶奶的鳖孙,谁他妈是你的长辈?” 风流公子“嘿嘿”一笑:“你老人家既然是芸儿的亲爹,不就是我的长辈了么?” 蒙五娘听他再度提起已死去女儿的名字,眼中便要喷出火来。芸儿识人不慎,深恋眼前这个小淫-贼,这小-淫贼负心薄幸,床头信誓旦旦,掀了被子,登时变成另一副模样,弃了芸儿,再去勾搭别的美貌女子。以致芸儿伤心绝望。自杀身亡。 蒙五娘念及女儿惨死,银牙紧咬,声音几近咆哮:“恶贼,你朝三暮四,定当遁入十八层地狱!” 白石道人骂道:“老子就算做乌龟儿子王八蛋,也不会当你的长辈!”这一动怒,只觉五脏六腑翻腾不已,一口鲜血险些喷溅出口,幸得强行忍住了。 风流公子笑呵呵地道:“道长自然是不会当乌龟儿子王八蛋的,但是嘛,”他顿了一顿,目光忽然看向蒙五娘:“让别人做个死不瞑目的老王八,那倒是不错的。哈哈哈!”客栈中的一干人又即跟着哈哈哈大笑出来。 白石道人兄妹两人又是羞愧,又是着恼,只因受制于人,却也无可奈何。 白石道人心念一转,道:“姓风的,老道落在你手,生死全凭你说了算,但你是堂堂男子汉,你既然伤害了芸儿,自不可再与她母亲为难。”说着双目投向蒙五娘,目光中大有含意。 蒙五娘如何不懂她言下之意?那便是告诉她:“我死了不打紧,但却不可也将你的性命搭了进去。你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皇甫玄走上数步,来到风流公子身后,垂手而立,笑吟吟地道:“道长说的哪里话?咱们从南阳到老河口,再从老河口到这武昌城,是我们齐鲁剑派有意为难你们,还是你们苦苦纠缠不休?我们齐鲁剑派是决计不会为难女流之辈的,不过别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岂能退让?” 顿了一顿,道:“古往今来,人人都说最毒妇人心,还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今日若不斩草除根,日后难免更加难办了。”后面这几句话,却是对风流公子说的。 他说完此话,暗中提气,注视着蒙五寡妇的一举一动,只待风流公子一声令下,便即出手与之对抗。 蒙五娘踟蹰之间,忽听得白石道人高声喝骂道:“恶贼!这般凶恶!”也不知他从哪儿来的力气,只听得风流公子低呼一声,身子往后飞出。原来就在片刻之间,他蓄积胸中内力,强行冲来穴道,在对方毫无防备之下,遽然发招,风流公子虽然武艺不俗,只顾着说话,大意之下,给他反肘撞在腰胁之下。 白石道人穴道初解,力气未曾恢复一半,可是他抱了必死之心,力道却也大得出奇。 皇甫玄与花和尚吃了一惊,一左一右,同时伸手去拉风流公子。风流公子退出七八步,方才拿桩稳住,这时候皇甫玄与花和尚一左一右才到跟前。 趁这当口,白石道人忙不迭道:“表妹,你快走,要杀这小贼,来日方……” 他本要说“来日方长”,岂知“长”字还未脱口,只觉胸间犹如波涛汹涌,再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蒙五娘杏眼含泪,方要跃上前来打探情况,白石道人无力地抬起手掌,道:“你若不快走,我死难瞑目,谁又替咱们的……咱们的芸儿报仇?”声音已弱了不少。 他情知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人之将死,言语也真,便承认了芸儿是他们的姑娘,因此说“咱们的”。 蒙五娘银牙一咬,唤一声“表哥”,转身便走。 皇甫玄眼疾手快,身形一窜,人在中途,高声喝道:“好个狠心的妇人,你真能将你相好的置之不理?那他死定啦!” 身子不歇,往白石道人后背拍去。蒙五娘怵目惊心,回头一看,夜空之下,皇甫玄双掌正往表哥头顶拍落!而表哥有如一株败草,躲闪尚且不能,又哪里能够还手?此时相距甚远,欲要相救,却哪里能够?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只听得高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且慢!” 第五十章 出手(一) 皇甫玄身子在空中一扭,陀螺似的转了一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循声看去,心中暗暗吃惊。原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发出轻微声响的那个少年。 出言制止之人,定是云兮无疑了。 他在百忙之中话语脱口而出,生怕皇甫玄不听自己之语,话才出口,再顾不得自身安危,也不由蓁儿姑娘准许,在她腋下一托,往楼下跃去。 他身负高深内力,却未曾学会如何凌空腾挪,如何收发力道,腾空而起的姿势固然不甚出彩,落在地上,但听得“噗”的一声,尘灰四起,显是内力到处,埃尘纷飞。皇甫玄离他最近,只感地面一震,登时吃惊不已,心思急忙转,暗道:“这人功夫竟然如此了得?”放目看去,但见他足下已踩出一个四五寸的深坑来。 齐鲁剑派众人见他丑态百出,忍不住笑出口来。 云兮无暇顾及众人之哂笑,身子一转,挡在白石道人身前,见皇甫玄止住了举动,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将蓁儿放在一旁,这才觉得小腿剧痛,脱口道:“好高!”又低声问道:“蓁儿,你没事吧?”生怕自己的莽撞举动对她的伤有害。蓁儿道:“我没事。” 他所说的“好高”指的是从二楼跃下震得自己小腿疼痛之事。听得蓁儿说没事,略感欣慰。 他这一转身迅捷无比,宛若清风拂过山岗。无形之中已然用上了上乘的内力。 皇甫玄见他背负兵刃,面目清雅,身边又带着一位美貌女郎,一句“你是何人”到了嘴边,心想他八成是江湖中人,自己岂能失了礼数?便即收住,转口问道:“敢问阁下是?”说话间,手按腰间,防他突然出手偷袭自己。 云兮走上一步,微微一欠身,抱拳道:“我是谁先生等定然是不知道的,我姓云,叫做云兮。大哥说我的名字取自李青莲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一句。其实我也不认识诸位。”身子微微一斜,指了指白石道人,道:“我只是见诸位气势汹汹,双方都不礼让,一时没能忍住,便……便……” 顿了顿,续道:“你们之中的是非曲直,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我在高处听了半晌,也听出了些来龙去脉,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这位道长已受重伤,你们齐鲁剑派何不高抬贵手,放他们二人离去?你们若真杀了他,日后这冤孽定然是解不开啦。” 他甫然落到地上,风流公子便曾斜睨他一眼,随即目光看向他身旁的蓁儿姑娘,只一眼,眼光便收不回来,只觉这姑娘宛若夜里的皓月清晖,身旁的那些秋女虽是美貌,和她一比,便都变成了庸脂俗粉。 他风流成性,一生中不知与多少女子有过那鱼水之事。其实纵然是云兮初次见到蓁儿,也被她的脱俗容颜所迷,何况是风流公子?他目不转睛盯着蓁儿,从头看到尾,从左望到右,心思起伏不已,心想怎生寻得个法子上去搭讪一番。 这时听云兮颇有老气横秋的口气,冷声道:“原来如此,这么说,阁下是想来当个和事佬了?”皇甫玄对云兮身份有所质疑,心中存了几分忌惮,是而说话时没少礼数,但他风流公子年少气盛,一生都是他欺凌他人,兼之见那个美貌少女和他一道前来,对他甚感不悦,是故说话却毫不留情。 他说话之时,目光仍旧在蓁儿身上扫来扫去。蓁儿见他如此无礼,深感恶心,瞪他一眼,移步走到云兮身后。 风流公子见她一举一动无不清新脱俗,扣人心弦,更是心痒难搔,同时愈发憎恨眼前这个少年。心下盘算着待会儿定要让他吃个苦头,好在蓁儿面前出彩一番,博取佳人之喜。 云兮天生质朴,哪能料到他有如此心思?听他说出“和事佬”一词,忙笑道:“正是,正是。风流公子,你功夫如此厉害,名字也是如此文雅,当也有仁人义士的胸襟,何不退后一步,放他们离去?你们若果真如此,指不定这位蒙……蒙女侠和道长由此感恩戴德,便不再与你们为难了。” 云兮陡然出现,蒙五娘一直对他身份着实怀疑。心想他多半是风流公子的同伙,不过是演戏来玷辱他们二人,是而一言未发。但听他口口声声辩护自己兄妹二人,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当即朗声道:“小兄弟,你不要被他骗了,这人名字叫做风流,实则是下流无耻,狼心狗肺。你的一片心意我们领了,你快快与你的朋友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云兮摇了摇头,道:“我既已看见了,绝不会坐视不理,否则日后想起,良心难免不安。我虽然本事低微,但这个和事佬却是当定啦。蒙女侠,你罹逢丧女之痛,他若是再命丧黄泉,你更加是痛不欲生了。”口中的“他”,指的是白石道人。随即又道:“风流公子是有身份之人,岂可向重伤之人下手?” 说着转过身来,见白石道人摇摇欲坠,吃惊道:“道长,你没事吧?” 蒙五娘也看在眼中,忙不迭跃上两步,伸手去搭白石道人的肩头,问道:“表哥,你……”一句话还没说话,已转为哭泣之声。敢情是白石道人一触即倒,已于无声之中死去。 云兮见白石道人嘴角溢出血来,心中一痛,却看蒙五娘将白石道人尸体置在地上,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小贼,你害我女儿,杀我表哥,今日不是我死,你便活不成了。”她一介孱弱女流,此时竟然无泪,显然是到了悲痛的极处,强行止住泪水。 风流公子对她置之不理,对云兮“呵呵”一笑,道:“臭小子,你强行出头,人家可不领你的情啊。可笑,可笑哪。” 突然之间,云兮只觉风声一动,蒙五娘已朝风流公子飞扑而去,去势劲疾。 花和尚在地上一点,道:“让我来收拾这疯妇人!”凌空踢出数脚,往蒙五娘头顶罩去。 云兮大吃一惊,心知她这一去便是抱了必死之心,如此一来,双方积怨定会加深,忙道:“两位且住手!”也是凌空跃起,往两人身形之间飞去。 第五十一章 出手(二) “砰—砰”两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云兮后发先至,将蒙五娘拍来的两掌、花和尚踢到的双足接了下来。 两人各自发力,均已提到十层功力,却哪里料到给他不痛不痒地便接了下来?二人与他左右单掌一碰,便觉好似有排山倒海,倾樯摧楫之力道,落在地上,得得得的退开数步,方才稳住身子,脸上青红不定。 如此一来,在场众人,无不骇然。 花和尚纵横江湖七八年来,第一次遇到有如此强劲内力之人,登时觉得心灰意懒,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皇甫玄来到他身旁,低声问道:“可瞧出他师出何处了么?” 花和尚一怔,喃喃道:“好强的内力。”皇甫玄道:“你说什么?”花和尚回过神来,漠然道:“他内力淳厚无比,似乎是庐山六合教的路数……” 皇甫玄心下一舒,道:“六合教与咱们齐鲁剑派素无仇怨,咱们此次前来武昌,还是受了索命书生之邀,他若是六合教的门下,怎跟咱们过意不去?”花和尚挠挠头,道:“我也不知,亦是不敢确认。” 二人说话之际,听得风流公子“呵呵”一笑,道:“臭小子,功夫不错嘛。”云兮抱拳回礼道:“哪里,哪里,我仓促出手,望大和尚和蒙女侠不要见怪。” 风流公子看了他一眼,脸上阴鸷之色一闪,随即笑吟吟地道:“自然不会见怪。”说着一步步向他走去,口里道:“姓风的此番南来,还未见过有公子这般神韵之人,若不相交,只会遗憾终生,不知你介不介意交我这个朋友?”伸出左手,作势要与他握手。 忽听得背后蓁儿大声道:“云大哥,当心他使诈!”云兮一怔,突觉得手上一紧,已给他握住。 风流公子“嘿嘿”一笑,脸色霍地变得阴狠,左掌一引,呼呼朝他胸口击到。 他这下出手仓促,云兮直是始料不及。慌乱之间,大叫一声“哎哟”,想要退开,奈何手掌被他紧紧握住。 风流认定了要让他吃些苦头,出手毫不容情。 云兮见他双拳已到胸口,不假思索,左肘往前一拉,朝他手掌压去。 风流“嘿嘿”一笑,心中拟定他绝无自己手法快,内力也没有自己强,便想以快打快,力贯手臂,不躲不闪,仍旧击他胸口。 两条手臂一触,只听“喀”的一声,风流但觉剧痛入骨,抓着云兮的手也不由得松开了。 他本想一击必得,哪知道反而是自己吃了苦头?心念急转,袖口一敞,“嗖嗖嗖”数声,数眉袖箭往云兮射出! 蓁儿站在两人身后,风流公子一抬手,便知他要发暗器,忙出口道:“云大哥,当心他使诈,发暗器打你……”话没说完,寒星点点,扑面而来。 云兮大惊,正要伸手格挡,蓁儿又忙叫道:“别用手去碰,当心他的袖箭上有毒!” 云兮陡然省悟,但蓁儿便站在自己身后,她受了伤,自己若是闪避开,她避让不及,岂不是要射中她?危急之下,身子往后一卧,双掌反撑地面,两足踢出。 这时候他周身真气流荡,飞来的数支袖箭有的被踢中,有的受真力一引,停滞不前。云兮“嘿”的一声叫出,袖箭朝空中飞出,破空而响,好一阵子才落向地面,射入方才白石道人与蒙五娘藏身的那株树木之中。箭身颤抖,良久不绝。 如此一来,在场众人,无不震撼。 风流再击不中,脸色阴沉,见云兮身子尚在地上,心思一转,忽然飞身跃起,两掌伸缩,但听得“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寒光无数,又是七八支袖箭向蓁儿射去。他袖箭射出,人亦扑了过去。 云兮骇然不已,手掌在地一旋,油然生出一股力道,沿地向蓁儿飞去,一边叫道:“好不要脸!” 皇甫玄、花和尚以及一旁的蒙五娘见他运功之际,犹能开口说话,均是吃惊。 云兮待离蓁儿只有一尺距离之时,单掌在地上一拍,陡然站起,拦腰将她抱住,随即脚底一旋转,有如抹油了一般,往左闪开五尺,但觉背脊生凉,七八支袖箭均是贴背而过。 忽然背后凉飕飕的好似一股大风吹来,遽已明白是风流公子后招排到,手掌一滑,将蓁儿放置在地,身体就地一转,双掌排出,迎了上去。 他飞起、抱人、闪开、转身、迎敌,一气呵成,快若惊鸿一瞥,纵然花和尚等人,也万万做不到。 皇甫玄高声叫道:“公子当心,他内力厉害得紧,千万不要和他硬碰!”却已然迟了。但听“噗”的一声沉闷之响,四掌一交辄止,风流拿桩不稳,“得得得得得”往后退出五步,尤不能止住,忽然后心一实,却是皇甫玄眼疾手快,引身前来,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掌。 皇甫玄见他面色苍白,一言不发,以为他已受伤,焦急地问道:“公子……?” 云兮与他对了两掌,但觉力道无穷,亦是站不稳身子,退开一步,撞在蓁儿身上。忽然间,只听得高空一人高声叫道:“臭小子功夫不错!” 这声音既苍老,又是阴森森的,“错”字没落,云兮陡觉身上一紧,蓁儿与自己已然被类如绳索的东西捆绑在一块。 云兮还没回过神来,忽听得头顶风声响动不绝,又听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哈哈,这小子内功不赖,你那破绳可别被挣脱了!”声音虽是苍老,却甚是洪亮,震得耳膜作痛不已,好似有人在耳边使劲敲一只大铜钟。 云兮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接着后背给人一拍,后心一凉,穴道便给来人封住,随即头重脚轻,便已给人提了起来。如此一来,才知道刹那间自己和蓁儿姑娘都被人装进了一个大套子里。套子给人收束住了,正提着往前奔走。 那后来说话之人又朗声道:“这人得罪了公子,咱们在黄鹤楼中等公子前来处置,这会子先让他吃些苦头。”说话间,已奔出数丈,正往黄鹤楼方向而去。 第五十二章 相争(一) 那提着布套子之人奔走了一阵子,臂上一抡,索性将两人扛在背上。云兮只听耳边“嗖嗖嗖嗖”风声传来,却听不见他脚下踩动的声音,心中砰砰直跳,他不知轻身功夫极高之人可做到落地无声,踏雪无痕,若不是先前听得他们二人说话,便只道是见了鬼了。 他与蓁儿被先前那人以绳子捆住,想要挣扎,又奈何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得头下脚上,胸中烦闷不已,难受异常。 他虽不能动弹,知觉尚在,两人被绑在一堆,蓁儿紧紧贴在他后背之上,透过薄薄的衣衫,尚能感觉她身子上的体温,同时亦且能感受到她滑如凝脂的肌肤以及起伏的胸口…… 他心性纯洁善良,不敢亵渎冒犯蓁儿姑娘,自也不敢往深处去想。可他越是想克制自己,越偏是要去想,一时心猿意马,难以自已。就连想要出口问蓁儿是否无恙,也都闭口不言了。 他只感觉下体渐渐来了知觉,就连烦闷也一扫而空,只愿就这般被人装在套子里再不出来。 套子又被提着走了片刻,忽听得左边耳边一人道:“阴老二,你说这次是你输了呢,还是我赢了?”说话的正是后来收束袋子的那人。 “哈哈,我先下的手,自然我赢了。”这说话的,正是刚开始说那句“臭小子功夫不错”的那人。 云兮暗暗吃惊,心道:“不仅有个人提着我,右边还跟着一个人,这两人落地无声,难不成是魑魅魍魉?” 只听得那阴老二反驳道:“呸,阳老三,你可真不要脸,这两人现在在我手上,你说是你赢了,不是放屁么?” 云兮听他们出口争辩,心下稍宽,思忖道:“这两人一个叫阴老二,一个叫阳老三,原来他们真是人。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不发出声音的。哦,是了,我记得那个苻帝喾和元贞为老前辈离去之时,也是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莫不是内力深厚之人,皆是如此?”他人本来不傻,这一猜,倒是猜了个大概。 但听阳老三骂道:“你奶奶的,什么阳老三?你该称呼我为阳老大才是。” 阴老二“嘿嘿”一笑,说道:“月入日出为阳,日暮月出为阴,现在是深夜时分,自当我是老大,你是老二。嘿嘿,你叫我阴老二,我不叫你阳老三,难不成叫你阳老四?阳老五?” 阳老三跟着骂道:“你奶奶个熊,我与你打赌赢了,从今而后,你自该尊我为大哥。” 阴老二道:“呸呸呸。”阳老三道:“你就算把舌头呸出来,那也无用。” 两人说话时,脚下不停,仍旧是往前奔去。他二人声音苍老,本就难听,这时候一左一右都在云兮耳朵旁边,你一句我一句,好似连珠炮,吵得云兮极不耐烦。心里想道:“听他们的声音,似乎已到耄耋之年,可仍这般无休无止地争吵,有如三岁小孩一般。” 思索间,只听得阴老二道:“你说你赢了,可现在这两个人却装在我的“‘天罗网’之中,而我这天罗网却提在我的手上。哈哈,这个打赌,是我赢啦,从今而后,你叫我‘阴老大’,而我嘛,哈哈哈,叫你‘阳老二’便是,哈哈哈哈哈!”他想到得意之处,放声大笑。 “是么?”阳老三当即反唇相讥,“若不是我的‘神仙锁’先捆住了他,凭这小子的功夫,你又怎么能用你的什么狗屁套子套住他?” “你是说老子功夫不及这个小屁孩?”隔着套子,听得阴老二气得哇哇大叫。 阴老二一发怒,登时便又醒悟,哈哈大笑道:“在帮中除了老帮主之外,便无人能够与我阴平匹敌。如今老帮主已然仙逝,那便是我功夫最高了。你功夫不及我,说这小子功夫比我厉害,那是承认他比你厉害了么?” 阳老三道:“非也非也,你这叫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这小子的功夫比你高明,和我比嘛,却差了那么一大截。你我在江湖上称为‘阴阳二怪’,是人家慑于我的名头,没来得让你沾光。” “阴阳二怪”这四个字一出,云兮便觉身子一凉,回想起风流公子等一干人在客栈中说的话,暗呼不妙:“原来这两个人是风流公子的下属,一个叫阴平,那另外这个定是阳关了。他们二人好像功夫厉害得很,那个白石道人就是受了他二人的什么‘阴阳掌’,不敌风流公子,最后才毙命的。” 想到这里,又不禁为蒙五娘担起心来,不知她此刻是否已毙命于风流公子等人的掌下? 沉思之间,阴平蓦然一停。他本来奔走得甚是迅疾,这下陡然停住脚步,冲力极大,云兮脑袋狠狠地装在他臀部之上,他臀上油然生出一股力量,撞得云兮头脑发昏,好不疼痛。 但听阴平道:“咱们二人有言在先,谁先捉住这小子,另一人此后便要悉听他的吩咐,可没想到你竟矢口否认,耍上了赖皮,你说你功夫厉害,我手里提了两百多斤的两个人,还是与你跑了个旗鼓相当,如此说来,你的轻身功夫是万万比不上我的。” 阳关高声道:“放屁,放屁!老子未尽全力,只用了三层力道,是为了等你,否则早将你甩开十万八千里了。” 阴平道:“好啊,那你便将我甩开十万八千里好了。” 阳关“哼”的一声,道:“你当我是三岁的黄口小儿么?你想将我骗开,自己跑了,到时候向天下人说,老子打赌输给了你,此后‘阴阳二怪’变成唯你独尊,老子不得不听你吩咐了。” 阴平“嘿嘿”一笑,显然是给他识破了自己的心思,问道:“那依你说来,该要如何,你才心服口服?” 阳关目光往前一送,只见浩荡的长江拦在眼前,原来两人奔走半晌,到了江边,阴平突然停住步子,也是这个缘故。心中一动,忽道:“既然你和我互不相让,难分高下。我有个法子,只是不知你敢是不敢?” 阴平不假思索,接口道:“什么法子,只要你敢,老子又怎会怕。”见阳关目中有慧黠之色,又道:“此番若再反悔,那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阳关道:“这个自然。”阴平迫不及待地道:“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第五十三章 相争(二) “你若输了,可会反悔?”阳关故卖关子,问道。 阴平的脾气天生暴躁,虽已年事已高,却仍改不掉,忙道:“老子怎会输?你快说,谁若输了不认,就是他妈-的龟儿子,老鳖孙!” “好,”阳关手掌一伸,“若按照这法子来的话,你须得把你提的套子给我。” 阴平看他一眼,见他一双老眼正咕噜噜地转动个不停,突然“哈哈”大笑,道:“阳老二啊阳老二,说到底,你还是要骗我,我把套子给你,不就承认这小子是你先抓到的么?” 阳关双手环抱在前胸,道:“你若不敢,那真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了,”目光送向茫茫江面,续道:“咱俩既然高下难分,便再来打个赌。我臂力胜之于你,你把套子给我,我叫声一二三,便将这套子扔向江面,同时你我二人一并发力,谁先在这套子落入江水之前抢到,谁便胜出如何?” 他此计一出,阴平尚未表态,云兮却叫起苦来,隔着套子说道:“那可不成!二位前辈把我们二人当做游戏的棋子,若你们两个都抢不到套子,我们跌入水中,哪里还有活命?” 阴平“咦”的一声,说道:“我只道我的天罗网早把你闷死了呢,原来你还活着。” 云兮道:“我自然活着,要是死了,又怎么能出言阻止你们?二位前辈要论输赢,何必拿两个不能动弹的人来消遣?你们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大人物,他日传了出去,恐怕是于二位的颜面有损。” 他心想这两人既然如此在意排行,自也将名头看得极中,想要讥讽他二人放弃这个法子,如此才能保证自己与蓁儿姑娘安然无恙。 他如此念头,却是想错了。听得阳关骂道:“臭小子,屁话恁地多,闭嘴吧。” 凌空一指送将过来。但听“嗤”的一声,云兮只觉“井肩穴”上一麻,登时说不出话来。 “肩井穴”在大椎穴与肩峰连线三中点,处于肩部的最高处。属足少阳胆经,系手少阳、足少阳、足阳明与阳维脉之会。给他人击中之后,半身麻木,自也说不出话,是为人身之麻穴。难得的是,阳关隔着套子,认位竟然分毫不差。他知套子中还有一个少女,出指如风,又将蓁儿的哑穴封住了。 两人又商议了半晌,最终才下了决定:那便是两人一人扯着套子的一边,同时发力,将套子远远扔向江面,然后同时施展轻身功夫,飞向江面,抢先抓住套子者为胜。 两人再无异议,阴平放下套子,道:“此番万万不可反悔!”阳关道:“这个自然。”一人扯住了套子的一边。 阴平道:“好,那便开始吧。”云兮心中焦躁万分,暗想:“这两人当真可恶,看来我与蓁儿姑娘是要葬身在这万里波涛之中,与鱼虾为伴了。” 苦于被封了穴道,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唯有任人摆布。转念一想,自己临死之时能有蓁儿这个美人相伴,那也不枉了。只是不知她和我这个臭小子一并儿死去,甘不甘心?又想到大哥之仇未报,难免眼眶湿润,伤起心来。 阴平与阳关异口同声道:“三、二、一!”话未落下,同时发力,将套子远远掷出。 夜色如墨,江面之上朦朦胧胧的,正泛着氤氲雾气。阴平与阳关两人不分先后,深深提一口气,足下在江岸一踮,有如两只大水鸟,扑向江面,同时往套子上抓去。 但套子去势迅疾,两人纵然轻功了得,有一苇渡江之功,落下之时,仍旧差上一大截。 两人功夫高绝,可谓高下难分,落向江面,宛如凌波女子流雪回风姿态,猛提一口气,飞起,一左一右,迅如雷电,再度往套子飞去。 云兮身在套子之中,只感觉蓁儿身上传来阵阵颤抖,暗想道:“她定然是害怕极了。”此时套子飞出极远,已呈现出下落之势。 阴平心中发急,蓦地里将身子往下一扯,落在江面,脚下用劲,身子往前滑行。 脚边波浪受他内力所激,好似千堆雪花,往两边散开。他更不停息,往套子上抓去。眼看这次便要抓住,忽然后脑生起一股飒飒之风,乃是阳关见他就要拿住套子,心内着急,遽然发掌打来。 阴平若不回头,定要给他打个脑浆迸裂。当即弃了套子,转身“嘿”的一声,将双掌对了过去。 “澎——澎”,四掌相对,阴阳之风四下散开,水面登时炸将开来,波波响动。两人师出同门,一阴一阳,成名绝技乃是“阴阳掌”,阴平练的是“六阴七劫掌”,阳关学的乃是“九阳十方掌”,阴阳相对,势不可挡。套子受力,疾往前飞。 “六阴七劫掌”阴气逼人,是天下极阴柔的掌力,中掌者有如坠入冰窟,浑身打颤,; “九阳十方掌”与之恰恰相反,乃是至刚至强的掌法,越是内功高强之人,威力越大,中掌者连哼的余地也没有,当即经脉碎裂而死。 阳关双掌贴了上去,只觉对方力道极弱,高声叫道:“哎哟,阴老二,你的掌力怎这般弱?”生怕伤了他,想要撤掌,忽觉对方手掌一滑,恍是一条泥鳅。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 却见阴平“哈哈”大笑,身子往后滑出十尺之远,口里道:“阳老二,多谢你了!”他胜券在握,便称对方为“老二”起来。 原来阴平知阳关与自己情深意笃,断然不会对自己下杀手,故而将周身力道削弱,暗中却用上了借力使力之法,往后滑出。 这借力使力之法,是江湖中再寻常不过的手段,只因阳关思索未下,竟然中计。 这样一来,阴平离套子不过数步之遥,手掌一伸,便要抓住了。 蓦然间,只觉后脑湿漉漉的,千万粒水珠射向自己的四肢百骸。水珠之中,夹杂着一股强烈的阳刚之风。 (按:在江面滑行,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还要出手打斗?小说中虚构的情节,众位读者万不可去信。 另据《周易》一书可考,六是极阴之数,九是极阳之数,所以这里说阴阳掌分别是“六阴七劫掌”和“九阳十方掌”。) 第五十四章 伤人(一) 力道所至,草木皆可为利刃。江水受阳关内力所激,有如飞刀暗器,袭向阴平周身。 阴平心生惊骇,再度嗖地转身,双掌一左一右画出一个圆形,身前登时密不透风,将激起的漫天江水都挡住了。这一招名叫“不畏强御”,是他“六阴七劫掌”中极为厉害的抵御功夫。 他双掌拍出,身子陡然下坠,半身都落入江水之中,忙提气跃高,朗声喝道:“阳老二,你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 阳关趁他说话跃起、真气不纯之际,蓦然身子暴涨,朝落向江面的套子抓到。阴平身在空中,掌力一吐,隔空发掌朝套子打去。 云兮与蓁儿被装在套子里,不知两人在江面之上斗得惊心动魄,但久久还没落入江水之中,甚是奇异,蓦然间,云兮只觉后心罡气大作,有如落入火炉之中,接着臀部及以下冰凉不已,寒入骨髓,仿佛骤然来到冰天雪地,冷得牙关打颤。 他难受万分,随即醒悟,乃是阴阳二人都怕对方取胜,互相较劲,两股真力都打到了他的身上。 他只感觉周身毛孔大开,冷热交加,忽然小腹一热,接着有一股力道冲向四肢百骸,喉头一甜,嘴唇轻张,溢出血来。 他惊惧不已,上身酷热往下疾窜,下身冰凉之感也越来越重,接着呼吸困难,头脑沉重不堪。他只道自己已跌进江水之中,心中叫道:“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就此失去了知觉。 待他再次醒来之时,只见头顶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原来我已经到了阴间了么?我听说书先生说,人死了之后,须得先经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才能见到阎王爷。” 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却没想到自己走过什么奈何桥,也没喝下什么孟婆汤,而自己头脑脉络清晰,犹能清晰记得自己名字,只是四周静悄悄的,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还活着。 他动了动身子,只觉手脚麻木,动弹不得,而自己乃是躺在地板之上,背上背着的一对刀剑没被人给解下来,直硌得背脊发痛。 他记得先前是与蓁儿姑娘被阴阳二怪的绳子绑住了,现在身上却没有捆上什么东西,只因穴道没解而不能动。 一想到蓁儿,便替她慌了起来,正要叫:“蓁儿姑娘!”奈何麻穴也是未解,徒然张大了嘴,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纵然心里慌张,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咕噜咕噜地轮动着双目,看着漆黑深邃的顶方。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身子左前方的高处传来阵阵微光,他扬目看去,只见光是从一方孔之中传下来的。 他立时醒悟,这是熹微的晨光,原来天已亮了。再过片刻,四肢渐渐来了感觉,他尝试着以手撑地,竟然爬了起来。 他游目四顾,只见蓁儿便躺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他轻轻唤了两声:“蓁儿姑娘?蓁儿姑娘?”见她毫无反应,也不知是死是活,心中着急,快步走了过去,在她人中处试了试,发现她鼻息匀称,生命无恙。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动了动手臂。自言自语地道:“原来我们都还活着。” 又摇了摇蓁儿,唤了两声,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已知她尚且昏迷未醒,心生奇异:“怎么我先醒来,她还没醒过来?”他不知自己体内内力淳厚,远在蓁儿之上,过了几个时辰,被封的穴道便被体内游走的真力冲解开了。 突然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咦”的一声脱口而出:“原来我已然能动了?也能说话了?” 定了定神,透过方孔的微光,才将处身之所的情况看了个大概。 原来他和蓁儿是躺在一间大屋子的地板上,那微光是从窗户里射下来的。屋子之中无甚陈设,壁上题了一幅画,画上似乎有字,只是相隔去远,看不清楚。 他心中好奇,走了过去,这才看得仔细,只见画中一人身着青衣,背负三尺清霜,手中横着一支笛子,笛子通体雪白,乃是以良玉雕琢而成,正置在口唇之下吹着。 但见画面泛黄,显已有深久的年月,只是落款未题姓名,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他看得出神,目光下移,见右下角题写着数行字。上面写的是:“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他自幼酷爱诗书词曲,知这首《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乃是出自唐代大诗人李白之手,作于乾元元年,李白因为永王李璘之案,被加以“附逆”的罪名流放夜郎,途经武昌府而写下的。本诗名声极大,后人便因为它而把武昌府叫做“江城”。 图中吹笛子的青衣人,自然是李白了,他吹的是一曲《梅花落》,据说他吹完这首《梅花落》之后,黄鹤楼之中五彩缤纷,竟然下起了梅花。不过这是后人之传,也不知是真也不真。 云兮看得入迷,过了半晌,才回过头来,再看窗外时,天已大亮,蓁儿竟还未醒来。 他又将周遭的情况看了个大概,才想到自己与蓁儿是被阴阳二怪抓到黄鹤楼中来。这时候四下仍旧没有声响,他百无聊赖,只得坐下身来,将背上的吴钩刀与吴钩剑解了下来,放在手里把完。 一看到吴钩剑,便睹物思人,想到林先生已然作古,大哥云何也被索命书生害了,不由得流下泪来。过了半晌,才暗下决心:“林先生是因为中了索命书生他们的‘千心碎’才死的,大哥也是他们加害的,我与索命书生之仇不共戴天,日后遇上了他,就算拼了小命,也要替林先生和大哥报仇。” 想到要报仇,唯有苦练武功,强自振奋精神,在脑海之中将林先生所教的“吴钩吟”的招法回想了一遍,只觉周遭真气鼓荡,舒爽不已,想到忘我处,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似乎是用力过大了,“啪”的一声,一件东西忽然掉在地上。云兮低头看去,只见是林杏从苻帝喾手里讨来的,临死前赠给他的那个油布包裹,叫做什么“太上罡气”的东西。 云兮心中一动,弯腰下去,将油布揭开,只见里面装的是个泛黄的小册子。 第五十五章 内功(二) 云兮心头一震,双手仿佛着了魔法,有一股力量引导着他,禁不住将册子翻开。 但见第一页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文字。这些文字横平竖直,圆劲均匀,粗细大抵一致,他知该种字体是小篆字体,上面写的是“习武练功,实为强身健体,非伤人所用,所谓‘积善之人,必有余庆;积不善之人,必有余殃’如斯而已,若练就高深武功,却背道而驰,自也有自毙之日……” (这句出自《文言》,原文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略有改动,恕罪则个。) 云兮目不转睛,继续往下看去,见上面说的都是些什么练功不是为了争强好胜,而是为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哪,或者说如果习武之人为害人间,必有报应之类。 他点了点头,默默同意了这个说法,道;“写下这些话的人远见卓识,说得一点儿也不假。”便将这些话都记在心间。 翻开第二页,只见最右边写的是“太上罡气”四个小篆,下面是淡雅发黄的画,简单几笔,便勾勒出一个站着的人,只见那人右掌抬起,推向前胸,五指张开,下身左足跨上前一步,成长弓之形状。 五个指头旁分别用褚遂良字体写着几个穴位的名称。拇指上写的是少商穴、食指写的是商阳穴、中指写的是中衡穴、无名指写的是关冲穴、小指上写的是少泽穴。 一旁写着:气之始者,由此而发。 一边还写着两行小字: 体常无余力,而体盈力。执者若能守之,万力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体内本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力量的,但却又有许多隐藏着的力量。拥有这些隐藏力量之人若能得到它,并将其引出来,那么万物将自然化育成长。但化育成长之同时,便会产生贪欲,我将会用太上罡气的真朴来镇服。这个太上罡气的真朴,便能将此中贪欲根绝。根绝了贪欲以后,便能静若处子,人的周身便进入一种自然安定的状态。 云兮反复念了几遍,忍不住模仿起册子上的人的动作来。他左腿才弓出,便觉拇指之上“少商穴”一跳,恍若电击一般,让人舒服万分。过不多久,一股暖流自少商穴缓缓注入手腕,又经手腕流向手臂,周身突然热了起来,很是舒爽…… 他余光斜扫,转移到商阳穴上,与此同时,商阳穴又是初时那种感觉,油然生出一股暖流,缓缓往前推进…… 接着中衡穴、关冲穴、少泽穴上也是跳动一下,接着热流自手指伊始,流了下来。 这五股暖流初时各自为营,在他整条手臂里穿行,来到“肩贞穴”处,忽然变得更加强了,虽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到它们在“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好似发春少女小鹿撞怀之感。 云兮只觉四肢百骸舒服不已,蓦然间,五处力道骤然消失,化成一大股滔滔之水,从肩贞穴处由上往下,快速无比,大有一落千丈之感,一下袭向丹田。 云兮鼻中“啊”的低哼一声,煞是受用。这股力量袭入丹田,周身暖烘烘的,过了不久,便渐渐消失无踪。但周身更加舒适了,此时眼前便是有一座高山,仿佛也能将它推开似的。 云兮跟着便翻开第二页。第二页上也是画着一个人。只是这次的人却是横卧在地,注解的也不是左右双手手指的穴道所在,而是头顶的各个穴位……下方亦有文字…… 云兮跟着默念数番,蓦然也是头脑发热,一股莫名的暖流冲向丹田。这股清暖之流归于丹田之后,也是凭空消失,但身子又十分舒爽。 这本小册子共有一百来页,每一页上皆画着一张图,只是图画上的人物形态迥异,一旁均有穴道注解,图下还别有文字解说,云兮每每反复念几遍,便觉相对应的穴道来了感觉,然后暖流汇聚,归于丹田。 原来这数百页的“太上罡气”分别记载的是十二经络以及奇经八脉的脉络运功行气图。 “太上罡气”乃是南北朝时期的一位武林高手钻研数十年所写下的,册子之中详细记载了人身各个穴道的运气、行功之法,是为古往今来的无上的内功心法,若无人指点,轻则走火入魔,终身残废;重则命丧黄泉。 但云兮身负高深内力,一身的内力在体内游荡,看了这册子之后,犹如蛟龙入海,池鱼归渊,加上他对文字的理解,竟然无师自通。他心中只是好奇体内为何如此舒爽安逸,却不知他的功夫又进阶了一层。 他先前只粗浅懂得一些紧要的穴道,如太阳穴之类,后来林杏教他武功之时,给他提及过许多穴位名称以及位置所在,时下这本册子之中记载的,又比林杏的口述详细了许多。 那十二经脉在中医学之中又称“十二正经”,包括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这十二处经脉,属六脏和六腑。 六脏包括心、肝、脾、肺、肾和心包的经,分布于人身四肢的内侧和胸腹部,其中分布于上肢内侧的为手三阴经,分布于下肢内侧的为足三阴经。 六腑说的是胆、胃、大肠、小肠、膀胱和三焦经,多循行于人体的四肢外侧、头面和腰背部,其中分布于上肢外侧的为手三阳经,分布于下肢外侧的为足三阳经。 余下的八页,记载的是除十二经络之外的奇经八脉。 奇经八脉包含了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蹻脉、阳蹻脉。它们与十二正经不同,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关系,古人著作之中说它是“别道奇行”,故称“奇经”。 八脉里有八个代表性的穴位,分别是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列缺、照海。古人曾有一首“八穴歌”流传下来,通篇如下: 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锐眦外关逢; 后溪督脉内眦颈,申脉阳跷络亦通;列缺任脉行肺系,阴跷照海膈喉咙。 太上罡气逐一经过他体内这十二经和奇经八脉中的每一个穴道,便好似让他经历一次洗髓易筋,他从表面之上无从感知,实则是已经历过一次涅槃重生。 如此一来,在短短的时日之中,他的功夫,便又登堂入室,比先前高了倍蓰不止。 【作者按: 文中所提到的那一段文言文出自《道德经》中“道经”的最后一章,也就是第三十七章,为了顺应小说。对原文略有改动,牵强附会之处,还请各位读者见谅。读者朋友们对《道德经》感兴趣的可以去参阅原文哦。】 第五十六章 伤人(一) 云兮又反复将这本册子看了数遍,心中暗自道:“这个什么的‘太上罡气’是那位符帝喾前辈的珍宝,林先生临死将它索要赠给了我,对我却无甚裨益,日后若有机缘,遇到那位符帝喾前辈,还给他便是。” 他不知道的,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已练就了“太上罡气”之中的上乘武学。 他正要将东西收回,忽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云兮只听到一个“你”字,蓦然身子一纵,脚下生风,跃出两步,这才看清说话之人,登时笑逐颜开,道:“蓁儿姑娘,原来你醒了。” 蓁儿讶异道:“云大哥,你的身法好快!” 云兮并未察觉,问道:“是么?我却怎地没有察觉?” 蓁儿点了点头,道:“是啊,比之先前,快了不少。云大哥,你别叫我蓁儿姑娘吧,听起来好生见外。” 云兮道:“那我……那该怎么称呼你?” 蓁儿道:“你叫我名字便是,若是日后再姑娘长姑娘短的叫我,我可不理你了。” 云兮点了点头,道:“好好好,日后我只叫你‘蓁儿’便是。” 蓁儿见他说得真诚,“噗嗤”一笑,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情景,看到壁上悬挂的《梅花落》图,惊道:“咱们怎么到黄鹤楼来了?” 云兮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抵是被阴阳二怪带过来的吧,在江面之时我受到他们两股力道的撞击,就此不省人事,醒来时就在这里了。说来也奇怪,昏迷前我觉得全身有如烈火灼烧,又如掉进冰窟窿里面去了,现在却又没了感觉,反倒是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好像便是才吃了七八碗饭一般。咦,蓁儿,你和我被绑在一块,可曾受伤?”果然不再叫她“蓁儿姑娘”了。 蓁儿道:“我也是觉得体内火寒交替,难受得不能自已,便昏厥了过去,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嘻嘻,你一顿能吃七八碗饭么?” 云兮摇头道:“我又不是猪八戒,哪能吃那么多?” 蓁儿又是“噗嗤”一笑,道:“我先前道你是个愣头……”她本来是要说“愣头青”的,忽觉不妥,转口说道:“没曾想这般风趣。对了,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云兮微微一笑,道:“你说我是愣头青也好,风趣也罢,我听起来都极为开心,自也不会介意的。”扬了扬手中的册子,“我在看林先生给我的这个东西,叫做太上罡气,听林先生说是什么内功心法,我觉得有些有趣,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蓁儿心中一震,她虽不知这“太上罡气”是六合教符帝喾的得意功夫,究竟也是江湖中人,单单听名字,如何不懂得这是一门心大?当下道:“这是一门内功心法,你学会了,定能受益一生。” 云兮疑道:“是么?这里面记录的东西晦涩得紧,有许多地方我也是看得一知半解,更有些地方不知所云。日后见到那位符前辈,还给他便是。” 蓁儿心道:“习武练功,讲究日久天长,你一时半会怎能全部理解?”情知他是因大哥之死而被卷入江湖之中的,此前并非江湖中人,给他说了,他多半也是不知道的,所以便没有说起,只道:“日头已上三竿,咱们被人给掳到这黄鹤楼中来,须得想个法子出去是好。” 云兮抬头一看,只见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天色早已大亮。 他方才痴迷于“太上罡气”中所记载的方法,竟然还以为天没亮。当下略显尴尬,点了点头,道:“是啊,这阴阳二怪是那个风流公子的属下,早些时候在客栈中,便听他们要来这黄鹤楼,不知道他们现在来了没?” 蓁儿心思敏捷,道:“咱们都昏迷过去了,至少也有半天功夫,现在多半来了。” 云兮挠了挠头,道:“我去看看。”身形一窜,朝屋室的大门走去。他这时周身真气鼓荡,落地毫无风声,只两步便已来到门前。 他还未推门,便听得门外传来窸窣窸窣的步伐之声。他将双眼凑过去,只见门外两个青衣剑客双手环抱,正走来走去。他心中一动,退了回来,低声道:“遭啦,门外有人守着,是齐鲁剑派中人,咱们走不成啦。” 蓁儿眉头一皱,问道:“那该怎么办?”她向来甚有主张,可终究是女孩子,心急之下,便没了计策。 云兮道:“那个花和尚,皇甫玄先生,还有阴阳二怪的功夫厉害得紧,现在又是白天,想走是不成的啦,只有等到入夜天黑尽了,才能悄悄离开,否则打草惊蛇,给什么阴阳二怪的抓住,定又要吃不少苦头。” 蓁儿想想也是,只得点了点头。过了片刻,蓁儿忽然担起心来,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我家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云兮知她说的是那个黑衣女子“玄女”,柔声安慰道:“蓁儿,你也无需担心,楚前辈他们功夫厉害得紧,有他们保护着,你家姑娘定是安然无恙的。”顿了一顿,续道:“你和我都阴阳二怪抓到这里来,虽不能说是同生共死,倒也算经历过一番风雨,等今晚咱们逃出去了,我便先与你一道去寻你家姑娘,再去替我大哥报仇。” 蓁儿见他说得诚诚恳恳,心中感激万分,柔声道:“多谢你了,云大哥。” 云兮道:“无须客气,你我同处一室,理应同仇敌忾才是。” 两人一边说话解闷,不知不觉之中,已过去大半时光。 到了正午时分,便有两位齐鲁剑派的弟子送来饭菜。看来齐鲁剑派中人尽数已到黄鹤楼之中。 云兮与蓁儿见两人送来的是两份白米饭和两盘青菜,生怕菜中下毒,初时一直未敢有所举动,到了后来,实在饿的不行,云兮道:“他们功夫那么厉害,既然有心害我们,先前便将我们弄死了,何须等到现在?再说了,我们和他们近日无怨,远日无仇,又怎会加害我们?” 蓁儿想想也是如此,便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