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 第一章 蒸好了米我撩起裙摆蹲坐在门槛边,苦苦巴守望着村口方向。煦方说晚上他会买两条大青鱼回来给我熬汤喝,庆贺我大病初愈。 说来我也叨扰有些时日了。打从今年盛桃季他在崖边救下了自寻短见的我,这日子便过得不大顺意了。 我似乎患了一种奇难怪症,常常一梦醒来便忘了所有,包括我姓甚名谁。 那时,煦方回回都得起大早,唯恐我先醒来会因记忆空白而惊慌失措。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说着同样安抚的话语,即便第二日我准又忘个干净。 这种状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个清晨,我睁开眼时吱了声:“煦方,我渴。” 他足足愣了半盏茶功夫才去烧水,劲缓了许久,斟茶的手还是抖个没停。 此后我的病情逐渐好转,初时偶有健忘,近来连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也念得十分清楚,煦方心情大好,便早早出门挣工钱了。 他当真是纵容我的。 我的脾性不算好,时来嫌弃粗茶淡饭,待他用攒来的铜板买来肉脯,我又开始念叨邻居的王姐穿了件新棉袍。 煦方极少恼我。撞上我无理取闹的时候,他会耐着性子听,尽可能的满足我,若是力不能及,便搂着我吹竹萧哄我听。 我曾问他:“为何待我这么好?救了我后发现我是麻烦鬼,丢了便是,我们原本就素不相识。” 他答:“主要是我无聊。” 我一脚踹着他哇哇叫,他抿着嘴看着我乐了小半晌,说:“和风,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没有回忆的痛苦。” 和风是他给我起的名字,其实煦方也是他给自己取的,一年前他被村长捡到时就失了忆,大夫说只等他后脑勺的淤肿完全散去,大抵便能回想起过去。 其实,私心里我是不大情愿他恢复记忆的,我常与他说,不管你有什么过去,都不准抛下我,可即使他承诺一百遍,我都不曾安过心。 正在犯傻之际,一只手在我脸上掐了一把,耳畔传来煦方的声音:“想什么想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又盯着他手中的青鱼,“小鱼儿,你娘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我狠狠推了他一下:“你才是它娘!” 他眉眼一弯:“你是它娘,我自然是它爹。” 我霎时心花怒放,用力掩下微扬的唇角,没掩住,煦方用力揉了揉我的头:“砧板洗好了没?我来给你做大青鱼大补汤。” 不知是他手艺好还是鱼鲜,我难得吃得心满意足,趁他刷碗时神神秘秘的将一只玉萧塞给他:“送你的。” 煦方怔了一怔,问:“哪来的?” “买的。” “你哪来得这么多银子?” “……存的。” 煦方摆出一副“你骗不了我”的姿势,我讪讪地说:“是替村长夫人洗衣赚来的。” 他眼里盛着一眶心疼之色,“我,现在的我根本给不了你锦衣玉食,可若……” 我问:“什么?” 他顿了半晌却不肯继续说,只是拉着我在树旁坐下,说:“不如我吹萧给你听。” 萧声缓缓奏起,清风拂过,黑发飞扬,斜晖衬得他如画中人一般。 我不由看痴了。 日子过得如想象一般平静而惬意,就在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天荒地老下去时,我无意间在市集的石墙上看到了一则告示。 寻人告示,寻的是夏阳侯世子,聂然。 不愧为四大家族之首的聂家,告示上的画象惟妙惟肖,但凡见过世子本尊的恐怕无人认不出。 更遑论与他朝夕相处的我了。 到家的时候煦方正在厨房炒菜,那锅铲的吭吭声生生将我路上掂量出的话全又给咽回肚里。 他是尊贵的夏阳侯世子,即便他不嫌弃,他的家族又岂容得下我这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第二日醒来时,煦方未如往常那般坐守我床边。 我慌慌张张的寻遍整个屋子,都没有瞧见他的影子。 直到听见前院的动静。 我蹑手蹑脚的踱到门旁,一眼望见院内跪了一地的人,脸上都露着惶恐的神情。煦方就那么施施然站在其中,淡淡的嗓音透着一股威严:“都给我回去。” 为首的长者战战兢兢道:“世子,侯爷和夫人一直都在找您,还有少夫人她……” 煦方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像是愤怒的样子,“我若是不走,你们还想押我回去不成?” 那些人登时噤若寒蝉,不住叩首求饶,煦方颇为不耐的挥挥袖子,道:“罢了,过几日我自会回绥阳向爹请罪。” 直到那群人离开,煦方才回转过身,瞧见站在门边的我,慌道:“和风,你怎么醒了?” 我直愣愣盯着他:“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聂然的记忆?” 煦方神色微变:“你都知道?你……” 我打断他的话:“你有妻室?” 煦方说不下去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滴下来:“你要回去和她团聚?”煦方过来拉着我的手,我一把甩开:“要回去就回去,我不要你可怜。” 煦方不顾我的挣扎用力抱紧我,急急地说:“和风,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她,我和她还未正式拜过堂,所以你,你别恼我。” 我颤着手揉着眼睛,煦方吻去我的眼泪:“和风,我不喜欢她,我会回去和爹说,我想娶的人是你,若然他们不允,我便带你离开,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 他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我,我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可不准骗我。” 他听我这般说,将腰间玉萧解下,放在我手上,说:“若我变心,你就用这玉萧狠狠敲我的头,好不好?” 我摩挲着玉萧,撅嘴道:“那岂不便宜你了?” 煦方索性抱起我转了几个圈,边转边笑,那一瞬间,我真的还以为,不管他是煦方还是聂然,都会永永远远如此刻这般疼我宠我。 三日后我们启程去绥阳。 煦方雇了一辆马车,我直怨这该抵他多少工钱,他似乎也觉得有些铺张浪费:“若我爹非要我娶别人,私奔前我得把我娘的首饰偷些出来,这样亡命天涯会比较淡定。” 我听他如此说法,却是有些不大欢喜,“你爹很喜欢那姑娘?” 煦方摇头:“近年来圣上龙体抱恙,太子年幼,襄仪公主辅政,朝局随时有可能发生动荡,我是聂侯世子,她是赵首辅千金,聂赵两家若能联姻,那……” 我不关心那些,只问:“你们青梅竹马?” 煦方忙否认:“我只当她是个小妹妹。” 我说:“你刚救回我时也同外人说我是你小妹妹来着。” 煦方郑重道:“诚然我第一眼见你便是贪恋你的美色,不然你爱跳崖不跳崖与我何干。” 我一拳打的他马车直晃。 到了绥阳煦方把我安置在一间客栈内,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袍,将银两统统交予我,让我在客栈等他一晚,是去是留,明日来同我说。 我从失忆以来就未曾试过独自过夜,拽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又说不若让我跟着,煦方道他决不能让我受到一丝伤害,他不能保证贸贸然带我回府会发生什么事。 我委委屈屈坐在一旁,煦方斟来一杯茶,笑道:“我明日若赶不回来,你也不必害怕,大抵是让我爹扣住了,我总有法子带你走,倘若他发现了你,怕是会差人来劝说什么,你权当耳边风便是,切不可如戏本里的柔弱女子般黯然离开。” 我总算松开他的袖口:“那好,我可会死缠到底。” 他吻着我的耳垂:“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和风。” 后来我常常午夜梦回,无数次悔恨为什么那晚要放他走。 煦方再也没有回来找过我。 我在客栈呆了两天,以为他当真被他爹软禁,便常常假作路人徘徊在聂府,直到一日我瞧见一个身材颀长的蓝袍男子从府中走出来。 他束着高高的发冠,优雅俊逸到极处,而他的臂膀正搀着一位貌容绝佳的女子,行的缓慢,仿似唯恐走得快了就会摔伤她。 正是煦方。 我没有哭,也没有冲上前去,那时我居然侥幸的以为,煦方只是在演戏给他爹看。 我尾随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见那女子进了一家成衣店挑选衣裳,才瞧准时机拦下煦方。 他见我忽然闯出来,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我问:“煦方,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姑娘怕是认错了人。”言罢便要转身。 认错了人?我难以置信的拖住他:“煦方,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吓我。” 煦方恭谨地退后一步:“在下并非姑娘所要找的人,我姓聂。”我急得舌头打结,“我知道你姓聂,你是聂然,也是煦方啊……” 也许因为我的情绪太过激动,引得不少路人纷纷驻足围观,煦方挥手甩开我,低叱道:“姑娘请自重。” 我愣住了。 煦方他,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这时,那名女子从成衣店走出来,漫不经心看向我,问煦方:“然哥哥,她是谁?” 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又转向那女子,温言道:“我不认识。” 心底煞时一片冰凉,无助和恐惧涌遍全身。 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我故意装作不认得煦方,急得他险些抓狂,后来实在憋不住笑声,他才恍然是被我糊住,恼得半日不理我。 而这回,换他说忘记我了。 我多么希望他突然弯下腰哈哈大笑,说,喂,你被骗了吧。 可我知道不会。 我看着他的神情,冷漠、疏离,还有一丝鄙夷。 那不是煦方看和风的神情,那是属于聂然的,我不认识的聂然。 他是真真正正忘掉我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想,若就这样简简单单结束,那我也不是和风了。 煦方绝对舍不得和风受委屈。那么,没有煦方守护的和风,也绝不会容忍自己受到一丁点委屈。 我慢慢握紧拳头,叫住煦方:“聂公子。” 他和那女子同时回转过头,煦方蹙起眉头:“这位姑娘,在下说了……” 我伸出两指,道:“一年,这一年的记忆,聂公子可还有印象?” 他先是呆了一呆,旋即神色一变:“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公子分明明白我的意思。” 煦方神色晦暗的看着我,正待说些什么,他身旁的女子道:“你在胡说什么?然哥哥受了重伤昏迷一年,何来记忆可言。” 她尖锐装嗲的声音严重的干扰了我的思考,我不得不重新打量她:“姑娘是首辅大人千金赵嫣然么?” 她诧异瞪着我:“你是……” “你方才说,聂公子昏迷一年,那么你可知道,常人若是一年不醒,会因经脉不得活络而面色枯槁,行动不变吗?”我死死盯着她,“你认为,聂公子现在像是昏迷一年之人么?” 赵嫣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正当我以为事情有所转机时,煦方沉沉带点怒意地打断:“够了。若没有嫣然对我的百般照顾,我又岂会醒转?我与她的情分,岂容你这外人随意挑拨?这位姑娘,不论你是谁派来的,是想阻碍我们的婚事亦或是其他图谋,倘若再危言耸听,休怪我不顾念你是一名女子!” 他放下话转身带着赵嫣然离开,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瞧我一眼。 我呆呆站在人行如织的街面上,任由路人们指指点点。 其实,他们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 脑海里,煦方最后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回响,像无数把尖刀一刀一刀的剜向我的心口。 我突然间很想念很想念曾经的煦方,我想和他说一句话。 我想说,煦方,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不让人伤害到我了。 可惜那个人是你。 那么,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和风,也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近一年,终于开新文了~这么高兴有木有~~~留言收藏什么的不要大意的涌上来吧! 第二章 我在客栈内过了两天以泪洗面的日子。 当然,哭累了会歇息,歇饿了会吃饭,吃饱了会睡觉。所谓以泪洗面利用的是正常作息以外的时辰。 然而这绝不表示我不够难过。事实上那晚我当真悲痛欲绝,一个没想开关上屋门解下腰带悬梁自尽去了。 然后把房梁整塌了。 此后饶是我费劲唇舌的将责任归咎于木梁的材质上,掌柜还是让我赔了三两银子,他显然认为主要是我太重了。 我心疼欲绝,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大把大把的银两花在美食上。 总归要死,也当做个饱死鬼。 哪知这家客栈虽不大牢固,菜肴却是上佳,吃着吃着竟忘记见阎王这档子事了。等到想起时我大致度过了绝望期,神智也逐渐恢复正常。 我不由反省自己怎么总是一冲动就去自尽,虽然我已记不得年前是为何事跳崖,但默默吊死客栈绝对是个愚蠢的行为。 死有重于泰山,太过低调的死法一点人生意义也没有。 我琢磨着来场轰轰烈烈的牺牲,譬如吊死在聂赵两家举办的婚宴府邸上。 想到这儿我再次以泪洗面。 我如此思念煦方,念着如何为他死,可他却要娶另外一个女子。 一年前他们的婚礼出了意外,一年后他们再续姻缘。一年的空白也许他并不在意,可对我来说,那是记忆里满满当当的全部。 我觉得我不能坐以待毙,应该鼓起勇气去抢亲。诚然我坐在客栈里不会被毙,去抢亲的话大抵能够得偿壮烈牺牲的夙愿。 首先我没有喜帖,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走进去,然后我没有武功,没有能力畅通无阻的闯进去,最后就是聂府的围墙实在有点高,若是架着梯子爬上去再往下跳那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思来想去我放弃了这种太过激进的想法,认为还是约煦方出来好好谈谈比较稳妥。 如何约他出来又是一大难题。若然时间充裕,我许会考虑死缠烂打抑或全天跟踪等法子循序渐进,只可惜,他们后日便要成亲了。 我写了两封信。 趁着赵嫣然逛布匹时用糖葫芦诱惑一个路人甲孩童,将其中一封信交予她。 通常这种时候赵嫣然在看完信后会发问:“小弟弟,这是谁给你的呀?”而那孩童立即摇头说不知道然后跑开比较符合逻辑,谁知她只看了那信封一眼就面色绯红的笑逐颜开,并赏了小弟弟一锭银子,着实令我觉得十分惊悚。 好在她拆开信后神情大变,随即骇然的东张西望,最后提着裙子匆忙跑开。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我背着包袱从死角里走出来,慢悠悠沿着街面晃荡两圈,晃到聂府门口时将另一封信递给看门护卫,顺手把从小弟弟那儿抢来的银子塞给他,方才心满意足的去赴约。 约会的地点是城郊竹林,约会的对象是赵嫣然。 约她并非是因为我被煦方抛弃所以移情别恋,即使我真要移情也不至于移到她身上,虽然不得不承认她算是个大美人。 美人此刻独自倚立竹林境中,那娇柔温婉的身躯被风刮得颤颤巍巍,显得弱不禁风。我悄无声息的走近她身旁,亲厚的说:“赵姑娘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赵嫣然见来人是我,倒退两步:“你……你怎么才来。” 她大约是恼我不够守时,我歉然道:“路上有事耽搁了,有劳赵姑娘久候。” 她又开始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直到确认现场仅余我们两人时,从衣袖里掏出那封我给她的信,咬牙切齿地问:“为何要用然哥哥的字迹写这封信?” 我一怔,无怪她在看到信时流露出那种神情,想来以为是她的然哥哥写给她的情信,我笑了笑:“我曾与他亲密无间,便是会写他的字,又何足为奇?” 赵嫣然气急败坏的盯着我:“你这么说,他也不会信你。” “赵姑娘既然来了,便是担心纸包不住火,”我无所谓的摊手:“你若是不怕,那我们何必再谈?” 她犹豫片刻,从衣内取出一叠银票,塞给我:“一千两,一文不少,东西呢?” 我瞬间有些无语凝噎,不禁感慨这大小姐是否太过单纯,竟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也不懂。我取下包袱,往她身后一瞄,谨慎问道:“不知赵姑娘武功如何?” 赵嫣然顺着我眼神的方向慢慢回头,有些害怕的说:“我,我不会武功啊,怎么了?” 我松了一口气,淡定的掏出包袱里的麻绳:“那就好。” 赵嫣然瞠目结舌的盯着那根麻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说:“你放心,我也不会武功……” 她也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话没说完:“但是力气蛮大,应该打得过你。” 赵嫣然:“……” 等我把她五花大绑绑的严严实实后,她总算是骂累了:“我要是少了一根头发,然哥哥绝不计会放过你。” 我俯□,伸手拔了她一根头发:“不如把这发丝给你然哥哥瞧瞧,让他心疼心疼?” 她大约从未见过我这类绑匪,哽了好半晌,那娇滴滴的模样着实令人怜惜,我叹了叹:“我不会害你,只是有些事,想当面与他说。”顿了顿,“其实你是知道我的吧,你应该也知道他是……为什么忘了我。” 她默默转过头,没有答话,似乎是在伤心,我想我猜到她为什么伤心,却委实不愿多想。 煦方来的时候整好是月沉时分。他在看到我们时,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酝起沉沉怒气:“你究竟是谁?!” 我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是在和我说话,方才因嫌赵嫣然聒噪,已用布帕堵上她的嘴,此刻看去果真是挟持的样子,我索性将袖中匕首露出,抵在她的脖颈旁:“你再靠近一步,休怪刀剑无眼。” 他冷冷看着我,终归退了一步:“你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话,煦方。 我没有这么说,而是将写给赵嫣然的那封信掷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她会来么?因为我告诉她,我有你这一年来在陈家村生活的证据,还有一张当日夏阳侯寻你的告示,用这些,换她一千两银票。”我把银票撒在他面前,“你看,她居然真的给了。” 煦方皱着眉头看了信与告示:“你……” “我的目的,就是告诉你真相,虽然我不知你为何会一夜间忘了这一年以来的事,但我……不希望你在没弄清真相前,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她成亲。” 赵嫣然无助的想摇头,又唯恐被匕首伤到,只得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委屈的呜咽着。 良久,煦方放下信,声音听不出情绪:“姑娘是想告诉我什么呢?告诉我这一年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可这与我要娶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不好奇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么?你怎么知道经历了那些事你还……愿不愿意娶她?” 朦胧月色下,煦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莫非,姑娘是说我在这一年中变了心?” 我心头一紧。 他说:“我原本就与嫣然有过白首之约,若当真如姑娘所说,岂非做了负心汉?上天既然让我忘掉这段记忆,我又为何要执着想起?蒙嫣然不舍不弃,我就更当对她全心全意的好,不是么。” 不是么。 我看到赵嫣然潸然泪下。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当日,他们这对苦命鸳鸯被迫分开,是我趁虚而入。如今,他们就快要终成眷属,又是我搅局添乱。 我紧紧抿住唇,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煦方死死盯着我拿匕首的手:“还不放了她?” 我没有放手,我还是……不甘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那天,煦方嘱咐我不可黯然离开,如今,我除了离开,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甚至没能好好的和他告别。 我将腰间玉箫取下,看着他:“你可以为我奏一首乐曲么?” 他冷然:“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我把玉箫丢在他脚边,说:“那首曲子叫煦风和月,你吹完,我便放了赵姑娘。” 他说:“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煦风和月,这是煦方为和风编的曲子,他已经忘了煦方,又如何会记得。 他曾说,若他变心,就让我用玉萧狠狠敲他的头。 可我终究舍不得这么做,只说:“那我唱一句,你吹一句,可好?” 他没有拒绝。为了保护他的嫣然,他怎么敢拒绝。 月光下的竹林,一名女子轻声哼唱,一名男子林中吹箫,此情此景何其美好,一如和风与煦方还在乡间的那段岁月般。 吹出的调子,吹箫的样子,从容而静谧的姿态,他是我最喜欢的煦方。 可这些都是假的,是我抢来的。 我忽然唱不下去了,箫声亦戛然而止,煦方维持着举箫的姿势,平淡的表情蓦然一动:“姑娘……是否寄情于我?” 我一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眉间隐隐流露出我熟悉的神色:“寄情于过去一年里的我?” 我不知所措的一颤:“你、你是否想起什么了?” 正当我跨出半步想要靠近他时,眼前的黑影携风掠过,肩上着着实实的挨了一掌,刹那间仿佛听到什么碎裂的声响,煦方已抱着赵嫣然远离我几步以外。 荒草随风摇曳,我跌坐在其中,迷茫的捂着心口,不禁奇怪为何这一掌明明打的是在肩上,这里却撕心裂肺的痛呢? 煦方解开赵嫣然身上的束缚,确认她并未受伤后,方才对我道:“你可知劫持丞相之女犯得是什么罪?” 我没有回答。是什么罪,都无所谓了。 许久,他道:“你走吧。” 赵嫣然讶然开口:“然哥哥,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她走?” 他没有答她,又对我说一次:“你走吧。” 我还是没能走成。 下一刻,眼前出现一道道皓皓白光。 一瞬的怔愕间,周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许多持刀的黑衣人,他们的目标是煦方,这群黑衣人训练有速,狭长的刀影收放自如,即使煦方身手不俗,但他进攻之际还要分心护住赵嫣然,自然处处落于下风。 许是先前他们看到煦方对我出手,认为赵嫣然才更具备威胁的价值,故而忽视坐在地上的我,招招逼向她,此时我若是趁机逃走,大抵亦不会有人分心追上。 可惜我又犯了一回傻。 当其中一名眉疤狰狞的黑衣人将袖箭的箭尖指向煦方时,我下意识的扑身去挡,然后……成功挡到了。 这种时候剧情的发展通常是我瘫软在他背上,他震惊的转过身扶住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喜欢你……”“你、你这又是何苦……”“你不要内疚,今后好好和赵姑娘一起,白头偕老……”“不!和风!我都记起来了,你别走……”然后我就完满的死在他怀里。 然而戏如人生,人生不如戏。 就在我感受到后背被那阵利刃穿刺而过时,煦方一个奋不顾身的掠身,搂着赵嫣然急急的躲过一阵刀光剑影中。 他压根没有发现我替他挡了一箭,他满心满意顾念着的还是赵嫣然。 我不晓得那支箭是否在我的背上穿成窟窿,只是当尖锐的剧痛传遍周身,身上的痛竟远没有心中的痛甚。 真遗憾,没能在那瞬间死去。 黑衣人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我这种傻缺会为人挡箭,重点是挡了还被那人无视,他大概也觉得如我这般活着早已生无可恋,便即朝我挥刀欲要替我了结此生,哪知吭的一声响,却被煦方拦了下来。 他不知我中了箭:“你们快走!” 我早已痛的说不出话,赵嫣然亦吓软了腿,如何走得了。 黑衣人如涨潮般层层上涌,煦方一面劈砍一面道:“走!” 我瞧见他那副焦急的神情,不知哪来的力气,擦了擦嘴角细细流下的鲜血,费力撑起身子,一把拖起赵嫣然往峭壁方向跑。 我想我真是疯了,连自己都保不住还管她作甚,却又觉得不算太疯,至少还能想起山崖下是一汪江流,也许能寻得另外一片生机。 背心的疼痛迅速蔓延,我举步维艰的往前,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力竭而亡,忽听赵嫣然声如细丝地问:“为什么……你要替他挡这一箭?” 她的唇白的惨淡:“他明明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别过头去,一直攀到峭壁边上,回望煦方亦步步朝此退来,才对赵嫣然轻声道了句:“他总有一日会记起我,只是这样想想,都会觉得很幸福。”喉头一哽,“跳下去吧,他水性很好,一定会救你。” 旋身坠下悬崖的那刻,我听到煦方失声叫着赵嫣然的名字。 我闭上眼,祈求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知在冰凉的水里漂浮了多久,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抓紧!” 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我艰难抬起头睁开眼,竟然真的看到煦方。 我欣喜若狂,想着此时便是死去也是值得,却在一个晃神间看到了他紧拥在怀中的赵嫣然。 抓紧。不是对我说,而是对赵嫣然说。 他又说:“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嫣然。” 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和风。 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话语,萦绕在耳边,萦绕在心里。 赵嫣然紧紧揪住我的袖子,对煦方道:“她、她中了箭……” “喔?”煦方这才转头看向我,漆黑的眼睛冰冷,“姑娘自知性命不保,便想着拉嫣然陪葬吗?果真是蛇蝎心肠!” 蛇蝎心肠?煦方他……他在说什么。 身子突然感觉到江涛汹涌的冲击,煦方紧紧攀着壁岩,极是吃力的对着赵嫣然喊:“水流太大——你再不放开她我们都要死——” 赵嫣然快抓不住我了:“然哥哥,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手腕蓦地一紧,千钧一发之际煦方握住了我,神情残酷:“我是看在嫣然的份上救你。” 山影错落不堪,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我猜他如果看到,会以为这是感激涕零。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晓上苍为何迟迟不让我咽气,那是要清清楚楚的叫我看明白,彻彻底底击碎我的梦。 生命无法抑制的一寸寸的流失,往事如一盏辗转不止的走马灯,忽隐忽现。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死鱼,被鱼钩紧紧勾住,再努力仰着头,再竭力睁着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了。 我慢慢腾出一只手,却没有伸向他,而是折转到后背生生握住箭身,血顺着指缝滑落,我越握越紧,突然使劲浑身气力拔.出来。也许是因为动作太大,又或许是这番动作带出血痕,煦方整个人僵在那里:“你——” 我终究还是没敢告诉他,这一箭是替他挡下来的,我害怕他讥讽我这毒如蛇蝎的女人信口雌黄,这种话,一句,就足以令我灰飞烟灭。 夺眶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风中传来赵嫣然的声音,我一个字也没能听清,其实我很怕死,虽然我常常任性不顾死活,那是因为我以为煦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听到自己轻声说:“聂公子,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寄情于你,现下,我告诉你。” “没有。”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煦方。” 箭尖扎进他拽住我的手臂那刻,恰逢巨浪袭来,心底那份沉沉重重的什么仿佛霎那间烟消云散了。 这次自尽,应该不会再搞砸吧。 真好,这样,我就可以去找煦方了。 那个会因为和风被针扎到心疼要命的煦方,那个这世上对和风最好最好的煦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发发两有木有~闪闪发亮有木有~ 我想大家肯定习惯每个作者在发文初期在作者有话说里说:各位多留言喔~各位多收藏喔~ 我很想免俗的,但是……tt顺应潮流啊~~ 总之,发在网络的最终目的,就是看留言,这也是我的唯一动力~~mua! 第三章 林木清芬,纤纤柳枝柳叶青青。 能看到如斯美景就代表我仍健在。 苍天待我时薄时厚,折磨我一番死去活来,总算大发慈悲留我一条活口。 我顺着江流撞上了游湖郎中的木舟,他在救醒我后和我解释:“你肺中蓄水,乃是我用九转轮回针驱之,你血流泉涌,亏得我家传止血秘方……”其实尽是废话,简单的说就是他医术高强,医者仁心。 仁者神医姓周,名字死活不肯说,我瞧他一把年纪了估计有什么难言之隐,权也懒得追问。他道他倚着这一叶扁舟一路北漂朝京,是为了赶上太医院试。 原是极好的事他却一路自怨自艾,我闲暇问了两句,他便叨叨絮絮的说自己本有旷世医才却逼不得已入凡尘随俗流争虚名,愧对师祖教诲云云。 我本不想打击他,但见他一味抬高自己,不免反驳:“您老若真有本事,太医院还不巴望着求你?” 他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老夫医术再高没医着个大人物,何能扬名?难得从鬼门关救回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又没个旁的见证,到头来不是白救。” 他到底还是白救。 我既不是名扬四海的大人物,他也并非什么开收容所的大善人,船靠上了岸,我们分道扬镳。 先前他一路嘀咕自己没有盘缠,待拿走了我身上银两做诊金后,自是兴致勃勃的嘱咐我早些回家,上京赶考太医去了。 我委实不知哪儿才能寻到我的家。我曾把一个人当成这个世上的唯一,可直到他把我遗忘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天大地大,我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我衣衫褴褛的一路流浪,不吃不喝,神智恍惚的想,原来,我人生的终结是暴尸街头。 事实证明,我没能死于坠崖,没能死于上吊,没能死于暗箭,没能死于滔滔江流,自然更不会死于饥饿和寒冷。 当我半死不活的从蒸笼摊前飘过,咽着口水盯着摊贩大叔时,心中设想的情节是在他得知我连一个子都无后挥手赶人,不料大叔塞了俩包子给我:“小姑娘离家出走了吧,早些回去,莫叫家人挂心。” 当我瑟瑟发抖的蹲在寒风中,黯然怅惘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时,恰巧出来挑水的老婆婆硬拉我进屋烤火,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在外边过夜。 每逢此时我总禁不住鼻子泛酸,又不由暗怨这地方民风会不会太过淳朴了些,这不是京郊么,离那繁华骄奢的京城才几步远啊喂。 就在我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却无论如何都灭不了的时候,无意间撞上了一出官兵欺压百姓的烂戏。 说来也巧,那被欺压的百姓正是前几日慷慨赠包子的大叔。 这些腰间挂刀的官兵砸烂了他的摊子,冲进他家捣鼓了好一阵子,但听领头人喝了句什么,继而跪地求饶的包子大叔满口喊冤,毫无疑问的被忽视。 我靠在旁边一面啃着馒头一面观察着事态发展,只见屋里跑出个肚子微隆的大婶追喊“相公”,果然是大叔的妻子。那些官兵嫌她碍眼推推攘攘,我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起身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大婶。 没了阻碍的官兵们很顺利的将大叔架走了。 没走远,又见另一群军士封住了繁华的道路,并命令两旁百姓跪身,说是襄仪公主殿下出巡,体恤民情。 那几个原本趾高气昂的官兵一听公主的名号,忙恭谨的让出道来,谄笑不止。我倒觉得这劳什子公主是吃饱了撑着,真要体恤民情不如微服私访来得牢靠,这般架势纯属出来耍耍威风。 金黄的宫撵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迎面而来,场面之威严无须言表,公主殿下坐在四四方方的车撵里,谁都瞧不见她的样子,想来她正透过帘缝俯视一群百姓整齐跪地的和谐场景,心底甚是畅快。 可惜老天偏不让她畅快。 我怀里的大婶大抵是受了太大刺激一个不清醒,竟冲上撵前,满脸泪痕撕心裂肺的吼:“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做主啊……” 我不由扶了扶额,所以都说了还是微服私访较为方便,这样兜一圈不知该招来多少喊冤的百姓。 公主殿下不愧为公主殿下,饶是大婶的哭声多么嘶声力竭她也不为之动容,任由军士们将大婶拖到一旁,直到凤驾远去都不吭一声。 待到车走人散,留下的是瘫软在地上绝望而泣的大婶。 我想了想,扶她进屋,安抚说:“大婶您别急,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我能否帮什么忙。” 她疑惑的瞧着我,我解释说:“我曾受过您相公的恩惠。”不多不少两个包子。 她打量我半晌,终究摇头:“姑娘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 这事确实难办,她虽然表述能力有限,但也不算难懂。 大婶的相公即大叔叫王启,他们原有个儿子在京城凌家做家丁,两年前说是得了急病,那边的管家将他抬回来时尸首已然腐烂,丧子之痛险些让这两夫妻都搭上命去,可谓凄惨。 这事过去许久,不知王启打哪听来说儿子其实是让凌家少爷活活打死,事发当日恰巧被人看见,他悲愤之余将凌家少爷告上了京师衙门。说来这凌家在京城是大户,衙门府尹新官上任自是万万不愿得罪,加之王启虽有人证却无物证,这案子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然而凌家少爷却没那么大度量,三天两头找茬也就罢,此回更称府内金库丧银百两,追盗所踪追上了王启家,这不,那一班子官兵还真在他屋里搜出了金库钥匙,直将他押往大牢,过两日升堂若是定了案,几十年的牢狱之灾怕是免不去的。 我说:“很明显是凌家少爷想除掉眼中钉以绝后患,这案子虽有漏洞,他们一官一商一口咬定,大叔怕会坐实罪名。” 大婶闻言涕泪交流。 我又说:“原本您还可以考虑去刑部申诉,可方才您那么求公主她都置之不理,那些官员必会有所耳闻。她乃是监国公主,太子殿下亦让三分,如此,这桩案子还有谁敢过问?” 这会儿我惊觉自己思路清晰尤甚,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大婶哭得就差没晕厥,我反省自己是不是话不投机,正想噤声,却听她哭道:“他若回不来,我也不能独活。” 这句话在我心弦上挑了一下,我起身夺门而出,可一直压在心中的那个念头挥之不去,终究停下脚步。 大婶见我去而复返显然怔住,我勉强扯了一笑,左右是不想活了,帮帮他们又有何妨。 两日后正是农历七月初四,七四七四谐音去死去死,寓意不佳,我十分想打退堂鼓,然而先前把话说得太满,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这个教训令我深刻体会到三思而后行的精髓,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就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用上这一智,只能自我安慰朝闻道,夕死可矣。 京师府衙果真不同凡响,六房三班吏役齐集排衙,连府尹都是一派气度威严,喝堂威时就差没将大叔大婶震厥过去,我站在堂中觉得身子和思想一般轻飘飘的不着力,眼神不时往凌家少爷方向瞅。 其实我只不过是在感慨这眉清目秀的少爷怎会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然而当他对着堂上威风凛凛的大人挤眉弄眼时我瞬间顿悟了。 话又说回来,我之所以能以王启远方外甥女的身份,以事发当晚也寄居他们家为由,大喇喇作为目击证人呆在堂中,也得多亏了这凌家少爷,我诓他说我急缺银两想与他合作陷害大叔,他一听便乐颠颠的给了我一两银子,还承诺事成再给一两。 用二两银子买通人作伪证,私以为依他这种智商若当真栽在我手里倒也不冤枉。 府尹大人例行公事例的鬼扯,重点是他扯的跟真的似的,什么倒夜香的老公公卖油条的小妹妹都可以作为人证,结果最后还是我演的比较逼真,道睡梦间看到大叔扛着一个箱子在后院偷偷模模,一打开,哇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讲到这儿府尹和凌家少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按说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差不多可以了结了。 故事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会有神转折,这时堂外围观审案的百姓中有人提出质疑:“姑娘,你说深夜在院内看到箱内的银两,可七月初一压根没有月亮,你是如何看到的?” 我一呆,凌少爷一怔,府尹大人怒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重地喧哗……来人!” 人已经不见了。 我吁了口气,十两白银请来街边的大嗓门乞丐吼这一声,再趁众人注意集中在公堂时溜走,对他来说确是大大的值得,所以说做人要大方,切不可天真的以为二两银子可以收买人心。 演戏演全套,我呈唯唯诺诺状:“我……是大叔他,他点了火把……” 群众中又有人反驳:“那夜不是大雨么?如何点燃火把?”“对呀,偷了东西的人哪还敢见光……”这回均是自发性。 强有力的质疑令在场众人议论纷纷,我拉着凌少的衣袖:“少爷,我都按您说的说了,他们为什么不信啊……” 瞬时周遭一片寂静。 凌少爷青着脸颤着手指指着我:“原来你是串通好的,你这是污蔑!” 就是污蔑怎地了!我继续哭丧着脸:“那一两银子你还给不给我啊……” 场面毫无疑问的乱作一团。 最后还是府尹大人的惊堂木镇住骚动,他怒气腾腾对着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厮根本就是故意来扰乱公堂!” 您老倒总算是瞧出倪端来了。 我瞅着这戏演到头了,松了松紧绷的脸,正色道:“他们原本就没有罪,大人。” 府尹瞠目结舌的看着我翻书一般迅速的变脸能力,好半天才冷笑:“本府的官兵在王启家中搜到凌家金库的钥匙,你莫不是说本官有意串通了诬陷王启?” 这话说的确是重了,通常情况下应当矢口否认“哪敢哪敢,大人廉明公正,怎会做出如此行径”云云,不过既是打定主意要救大叔,我自然是答:“我正是此意。” 场内传来一片倒抽的凉气声。 府尹气得鼻子都歪了:“大胆刁民,竟敢诬陷朝廷命官,来人,杖刑五十!” 我波澜不惊的站起身,负袖四顾,厉色道:“谁敢!” 这声“谁敢”,既要有淡淡不着力的威严又要有云淡风轻的气度,表情和动作都要拿捏的分毫不差,虽然这两日我练习的不伦不类,但此时此刻竟能顺顺当当的演绎出来,不由自我佩服几分。 衙役们显是被我震慑住,没有立刻冲上前来,府尹更是一头雾水:“我为何不敢……你,你是何人?” 我勾了勾嘴角,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慢悠悠地道:“大人不认得本宫,难不成连它也不认得么?” 府尹茫然的表情在看清玉佩上的字后霎时凝住,浑身止不住的哆嗦:“您,您是襄仪公主……” 我收起玉佩,拂袖冷笑:“倒还不算是有眼无珠。” 这算是个戏本里的套路了,他青白着脸呆了一呆,连忙跪身磕头:“下……下官参见公主殿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主恕罪。” 看着四周跪倒求拜的人,我摩挲着怀里的玉佩,暗想这情形会不会有些太过顺当,怎么和事先预想的都不同。 诚然这玉佩是我在玉器店买的,上头的锦字亦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刻痕依在,和真正的凤玉定有着天壤之别,这府尹该不是脑子进水了,连这都辨别不出来? 他见我不答话,悚然道:“不知公主为何这身打扮,又为何……” “几日前这妇人闯了本宫的凤撵大呼冤枉,不知此事大人是否听闻。” “略……略有耳闻。” “本宫原也懒得理会,后来细想这妇人身怀六甲胆敢冲撞本宫,或许真有冤屈尚未可知,再者大人新任此位,太子亦是极为关注的。”我笑了笑,尽力笑的诡异,“本宫乔装,一来是为查明案情,二来是想瞧瞧京师府尹这位置你坐的牢不牢靠,怎料……” 我故意拖长音节,没把话说完,府尹咽了咽口水,磕头不止:“下官办事不利……” 我见凌家少爷已然吓得连跪也跪不稳,对大叔大婶温言道:“本宫作证王启的清白,你们可以起身了。” 大叔大婶呆呆的看着我,一个劲的磕头谢恩,我面上一派气定神闲,心中甚为愁苦,您两别拜了成不,拖久了等他们缓过劲就穿帮了,到时候逃不了要鞭尸的。 这时候,有人忽然说:“她不是公主。” 众人齐刷刷往声音的来源方向看去,却是个年迈的老人,我认出她是那晚收留我过夜的挑水婆婆,她颤巍巍地对着我道:“姑娘,那夜你冻得浑身发抖,我救得你,你可还记得?哎哟,冒充公主可是死罪,你可不能乱来啊。” 已经乱来了,本来没准还逃过一劫,您这么一吆喝,鞭尸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老婆婆。 府尹看出不对劲了。 他犹疑片刻,爬起了身,差人将老婆婆带上公堂,仔仔细细的盘问,莫看她年迈行路缓慢,记事的本事倒是不差,那盘根末节说的一丝不拉,就跟真的似的。 咳,此回倒也确实不假。 府尹听完以后面色稍霁,似又不大敢确认,怕搞不好当真是公主吃饱了撑着体验民间生活那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遂又去问凌少爷:“你曾随令尊参加过宫宴,可认得她是否就是公主殿下?” 凌少爷挠头看我:“初时瞧着有几分相似,现在看来又不大像了……” 我颇惆怅地叹了叹,所以说凌少爷这话说了等于白说,一看就知道压根没见过公主本尊。 府尹显然也意识到这点,最终还是将目光移回我身上:“可否将玉佩再给我瞧上一眼?” 我耸肩表示请随意。 府尹拿走玉佩看了半晌,终于指向我:“你根本不是公主!” 我挑了挑眉。 “此物玉质拙劣,雕工粗鄙,断不会是宫中之物!大胆刁民,胆敢冒充公主殿下!” 眼下彻底没戏,跑不了路,我索性束手就擒,不料突然从府衙外跑进个衙役,急匆匆的道:“大人!宋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那府尹闻言竟然仰头大笑,“快快有请!不想驸马爷造访,果真是来得巧!” 驸马都给惹来了? 我总算可以彻底松一口气。 其实,什么作伪证什么假玉佩都是浮云,这林林总总为的不过将这宗冒充公主审案的事情闹大,闹的越大才能传到公主耳里。 既然此前是她忽视,那么唯有让她重新重视,这个案子才能有所转机。 毕竟这荒唐的冤案半点都禁不住推敲。 当然,不排除公主一怒之下将一干人等统统灭掉以泄心头之恨,但转念一想,反正王启若被判罪也早晚被灭口,早死晚死都逃不了,赌上一局又有何妨。 至于我……若能这般归西虽谈不上死无余憾却也算得上死得其所了。 恍惚之际听到府尹诚惶诚恐的拜倒声,这才惊觉驸马爷已跨入堂内。 府尹说:“宋大人,您来得正巧,这有一刁妇假冒公主殿下,意欲搅乱公堂……” “喔?”清淡而平静的声音,“何人竟有这番胆量?” 正是区区不才本姑娘。 我释然的回转过身。 那是一个挺直的身影,玄色官袍衬出一股儒雅尊贵的气派,宛如游春绿波,好不风光。 原来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大庆第一驸马。 有些人天生一副好皮囊,而有些人则天生含着金汤匙。拥有前者的未必就能拥有后者,而拥有后者的,也不一定就能拥有前者。 两者都拥有的人,一定要遭天谴的。我如是想。 他见着我,僵了僵身子,极其不可置信地道:“你……” 我什么?不就扮了下你娘子,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仍将我定定地望着,清澈的目光直看进我眼中,我被这种神情瞅得有些发憷,稍稍退了一步,始料未及的是他忽然快步迎上前来,不给我一点反应的机会,竭尽全力般将我搂住。 古人有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直以来,我不明白自己明明大难不死数次,后福为何迟迟不来。如今忆起,不禁感慨这后福不是不来,而是福分太大,须得缓缓,一旦来了那便是来势凶猛。 驸马拥了我良久,吐出两个字:“公主……” 彼时我那一派混沌的脑子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话来。 当朝驸马宋郎生,风华绝代天公羡,襄仪公主萧其棠,一手遮天万人承。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我都说,本文是轻松文了。 读起来很爽什么的你们懂的。 不过,一章更这么多的人全123言情都找不出几个有木有!都可以分三次更新忽悠你们的留言有木有!可是我还是一次全发了,超委屈有木有!说到这里,我想起我写的那个《写小说都伤不起》咆哮版,你们都听过有木有!听过了就给我留言好不好!好不好!!! 其实作者催留言的时候一般都是这样…… 读者被作者催的时候一般都这样…… 所以,让我们纠缠不休永无止境吧…… 第四章 襄仪公主是大庆王朝最尊贵的公主,跟太子一个娘的嫡亲姐姐。 其实依着寻常人的思路,区区一个小公主又能尊贵到哪儿,看是生在皇家的面上给个好吃好喝绫罗绸缎什么,若不巧遇上番邦袭击,还能送去凑个亲,促进两国友好邦交,百姓象征性的挥挥手绢,史官大笔一挥,亦算不枉此生了。 不过凡事总有特例,当今皇上在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因为一个疏忽累得他最敬重的姐姐死于沙场。据说这位长公主在咽气前拉着他的手说自己会投胎做他的女儿,望他不必伤心难过。任谁听来都知道是安慰性质的扯淡之词,偏巧年轻的皇上就信了,后来他讨了媳妇,心心念念的便是生公主。也不知是他人品太好还是太差,这些后妃的肚子一个比一个争气,男娃争先恐后的蹦跶出来;有老太监说那段时期,皇上偶尔瞧着自家那一排成串的皇子,眼里满是落寞讨嫌的意思。 襄仪公主便是在这种时候千呼万唤始出来。 可想而知,陛下对他的呵护该有多么的令人发指,不仅册封她的生母为后,还立了她的胞兄为太子。虽说那之后也偶有嫔妃诞出公主,鉴于每个人所能奉献的爱极为有限,贵为天子的皇帝陛下也不例外,故而这位公主压根就没有为争宠父爱而烦恼过。 毫无疑问,这众星捧月成长的公主,难以避免的养成一些不大好的习惯,诸如穷侈极奢,骄横跋扈,久而久之,公主妄名响彻京中。许是从那时候起,朝廷重臣们就开始打歪主意了。 恰在公主及笄之年,吐蕃大举攻庆,后使者求和,蕃王欲与大庆和亲结为谊邦,这种时候,朝中总有呆臣注定会成为炮灰——礼部尚书在群臣怂恿下忠言直谏,其言辞振振,仿若皇帝不允和亲,天下即会大乱,百姓即将遭殃。 皇上于心不忍,“爱卿言之有理,可朕实不舍让自家孩儿去那苦寒之地。” 礼部尚书伏跪在地,泪流满面,直道微臣亦明晓陛下苦处,若非臣家中无女,定为陛下分忧,惜哉惜哉云云。 皇上一听便笑了,“爱卿忠君体国实令朕感动,只是你有所不知,那蕃王素喜男色,此回亦坦言若是男子和亲更妙,朕原还顾虑我堂堂大庆男儿怎可屈尊番邦,既然爱卿如此舍己为民,朕也不忍拂了你一番好意啊。” 同年,礼部尚书的独子穿上大红嫁衣,在爹娘汹涌澎湃的泪河之中,凄凉赴往吐蕃,终此一生,再未回境。 历史的血和泪不容忽视,如此,襄仪公主在朝中颇有威名日盛的兆相。 都说皇宫大内无情,其实在公主十五岁前都还算风平浪静,兄弟姐妹后宫嫔妃相处的甚为融洽,怎奈好景不长——除善战者如睿王,千里之遥者如廉王,生性古怪者如康王,其余皇储们基本非死即残,大半都跟谋反有关被诛。 无独有偶,当众位兄弟为了争夺上头那把龙椅一起手拉手共赴黄泉之际,最具贤名的太子殿下却为了所爱的女子抛弃皇籍云游四海去了,皇上龙体大不如从前,处理政事亦有些力不从心,几番思量之下,颁了两道旨。 一是册立年仅十四的十一皇子萧景宴为新太子,二是册封襄仪公主萧其棠辅政监国。 圣谕刚传达完没两日,言官们弹劾的奏折还没拟清,正酝酿着情绪准备上朝忠言直谏,哪想皇上一个眩晕便一倒不起。自此,襄仪公主理所当然的被推上风头浪尖,如此半载,一手遮天这名声也就此而来。 以上这档子事是我这几日大体所了解的,据说实情更为错综复杂,一个不慎都有可能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说这些个据说的人是驸马,在他好不容易接受我失忆这种情况后,便时常危言耸听,听他描述昔日的那些林林总总,我只能讲本人相当无奈。 诚然我对于我是公主这个事实也掂量了许久,以至于到现下都没能完全消化。 上回说到我在公堂之上扮公主被府尹拆穿被驸马强抱之后便没了下文,其实怪不得我,且不追究是体力不支还是受了太大刺激,总之我是昏过去了,醒来后便躺在公主府的软榻上。 听闻那府尹也吓到一头往地面上栽,场面还不算乱的不可收拾。好在这一出烂戏还是成功的将凌家少爷给收拾干净,王启夫妇得以洗月兑冤屈,替儿子讨回公道。 这自是全仗大理寺明察秋毫,与在府中歇养的我不大相干。当然,大理寺卿宋郎生既身为我的驸马,还是有我一点点功劳的。 那日我初醒,见他坐在几案后,案头堆了一大叠卷宗,一双明目停留其上,时而皱眉,时而含笑,对着我的那半边面孔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勾了金边,端的是容色如春。 这样的人若肯一展笑颜,醉人的春风就会萦绕心头,长久不散。 那时我半个头都晕晕沉沉,还当自己已入了阴曹地府,所以下意识的月兑口问:“你是判官么?” 后来宋郎生同我说,他那时险些以为我得了失心疯,震得他也差不多发疯。 我猜我以前应当是很喜欢驸马的,他不仅样貌好看的不像话,待我更是无微不至,除了脾性有些小古怪以外。 譬如这几日我们虽同塌而眠,他大抵是顾及到我身子羸弱没有做出逾越之礼,昨日夜半却突然想要俯身吻我,我惊的一把推开他,见他僵住身子我忙补救道:“我……我如今记忆尽失,你于我而言还极是陌生,所以……” 所以我还没说完,他便施施然爬下床披着外袍出门,临末抛了句“我回我房里便是,不叫公主为难”。我有些忐忑的思考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哪想他过了一小会儿折返回来站在我塌前,不甘愿的伸出手指指着我塌内的枕头,“那个,我睡惯了。” 我呆了好半响反应过来将枕头给他,他一声不吭的离开后,我才有些断定他是真的生气了。 麻烦的除了驸马还有太子,他在得知我回归后当晚就冲出宫来府里,见我不曾醒转便叫了十个八个御医,御医们表示我只是吃的太少睡眠不足以至体力不支,调养一段时日即可,可太子仍死死拽着我不肯走,若非驸马相劝只怕御医们更要有的忙活。 宋郎生说,知道我失踪大半年的人,除了他便是太子,也就是我的弟弟了。 那时我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便是你与太子极力隐瞒下来的?” “不错。”驸马答道:“寻得一个身形与公主相仿的女子,每日易容为公主的样子上朝,人在屏风之后众臣自是难以辨别。” “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朝局稳定,也为了保护公主的安全。”宋郎生说,“朝中争斗因皇上病重愈演愈烈,以赵首辅为首的岭南派世族官员,与副首辅李国舅为首的江淮一系两党相争自是不言而喻,睿王与康王明面上虽不干预,私底下却有与其结交之嫌,四大家族的聂家与凌家亦有渗入内阁之意,另外两家虽说按兵不动,只怕是在隔山观虎,伺机而动。如今时局混乱,而公主您,正是平衡掣肘的中心。” 我听的毛骨发寒,“我?” “赵首辅曾任公主少师,与公主相交甚厚;李国舅自会看着皇后面上让公主三分;睿王和康王自小看公主长大,对公主更是百般宠溺;太子年纪尚轻,所依仗的更是公主,故而……” 其实驸马这么一大段话简化起来的意思就是,现在朝中有好几股势力在抗衡,主要人员是我师父我舅舅我叔叔我哥哥还有我弟弟,本来这种时候出来治理的人都是我爹,不过他老人家身体不中,恰好我与这群人的私交都还不错,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了。 明面上,我貌似掌握了生杀大权,翻云覆雨,实际就是个泼冷水的存在,每当其中一方快要压倒另一方的时候,我就会窜出来友好的说“哟!兄弟,别伤和气,来来,坐下来喝杯茶”,到最后谁也没赢谁。久而久之,这满肚子火无可发泄,就往往朝那人身上发。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偶尔会发生诸如弑君啊篡位啊这类事的根由,当然,绝大部分人还是会忌惮劝架人的身份,不然那龙椅轮换的速度太快,坐起来也无甚意思。 言归正传,据宋郎生说,在此以前,我这个劝架人做的还不错,至少瞧去四海升平,有我辅着太子,他那储君之位尚算稳当,故而在得知我失踪后,太子第一做的便是隐瞒。试想,若让人得知监国公主失踪,谁来辅政将成为头等大事,彼时不论是睿王还是康王,被压制的一定是太子。再往深究,不管赢家是谁,只怕都盼望着流落民间的公主永不归返罢。 太子用假公主撑了大半年,如今好容易将我寻回,本当算是万事大吉,但,悲哀的是,我失忆了。 这种状况别说处理政事,连人头都认不清楚,总不能随随便便往朝堂上一站,用手指一指:诶!那谁,你说的挺带感的,我支持你!哪个臣子信服得了这种监国公主? 至于要否告知太子失忆一事,宋郎生认为还是由我自己来决定。 我仰望着房上的莲花顶,嘟囔了一句不应出自皇族人之口的话:这公主当的还不如公公自在。 “诚然当驸马连公主都不如。” 宋郎生这话将我打回现实。 我皱眉瞪着他,他板着一张脸,不再做声。 唉,果然还在为昨夜的事恼着,连用膳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此刻厅中只坐我们两人。 侍女们摆上菜点后便退了下去,因为体虚而吃了几日薄粥的本公主,看着桌上繁花似锦的菜式,垂涎三尺。一一尝过后,我心满意足的开怀大用,到半饱时才发觉宋郎生由始至终都没动筷,只一心捧着本卷宗细阅,我略略一想,伸手夹了一道口感最好的菜放入他碗中,道:“这清风鲵鱼着实鲜美,你也尝点罢。” 宋郎生抬起头,用那双雪亮的眼将我看了又看,“公主是如何得知这道菜名为‘清风鲵鱼’的?” 我怔住。 是啊,我怎么知道这菜叫清风鲵鱼的? “就下意识的月兑口而出了……”我眨了眨眼,“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这道菜?” “公主确是极爱鲵鱼。”宋郎生细嚼慢咽,慢悠悠地道:“公主记得它,却已不记得我,想来我竟连一条鱼都不如。” 又来了。 我讪讪的笑了笑,“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可还记得驸马的名字,这样相比之下,驸马于我而言比我更重。” 其实之所以能记得他的名字只因他名声太响,这般说若能逗他笑一笑也是无妨,谁知他的手顿上一顿,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依旧不变,我也就放弃了这不现实的想法。 这家伙,明明长着一张好脾气乖巧的脸。比如他有一双黑黑润润的眼睛,好像沁在水里的黑玉,不大明显的内双,低眼时可以看到长睫温柔的下垂,眼睛瞪了大了就变得单单的模样,带着一股特有的草木气息。 所以越是冷着脸,反越显得一副孩童恼怒的模样,半点威慑力也没有,我不禁沉思,他究竟是怎么当他的大理寺卿的。 “公主在想什么?” 我忙笑道:“没想什么,也想不起什么。” 宋郎生叹了一声,夹了块菊香肉放在我碟子里,说:“公主记不起过去的事,莫不连失踪后的事也记不起?你双脚磨出了水泡,显然是走了很长一段路,背上受过利箭穿刺之伤,想必亦是凶险万分,你在民间究竟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事,为何一次都不曾与我提起?” 脑海深处忽然闪过一抹墨蓝色的身影,那夜寒月凛如刀鞘再次戳入心底,我僵硬的别过头去,道:“自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说不说都无所谓……” “无所谓?”宋郎生一掌拍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 他收口没说,我呆呆看着他,“怎么了?” 宋郎生气咻咻飞了个白眼给我,语气却是淡淡,“我就是要吊公主胃口,你不说,我也不说。” ……这驸马果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过,驸马,你究竟是怎么当上我我驸马来着?政治联姻还是……”我吞了吞口水,“两厢情愿?” 他看着我,不说话。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漂亮的眉眼绽出一丝笑意,“一厢情愿。” 我愣了一下,这的确是个始料未及的答案,“你……对我一厢情愿?可我若不喜欢你,皇……呃,父皇又岂会招你做驸马?他不是很宠我的么?” “我想公主是理解错了,”宋郎生饶有兴味道,“我是意思是,公主对我一厢情愿。” 我:“……” 他笑道:“先是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而后强行将我掳入府中,生米煮成熟饭后逼我去向皇上请求赐婚,否则以冒犯公主之罪治我于死地,我抵死不从你便以我族人性命逼我就范,于是最后,我妥协了。” 我:“……” 他耸肩表示他说完了。 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是在说笑吧。” 他端起碗波澜不惊的看着我说:“这于我而言也并非什么光彩之事,我为何要诓公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那……那你不是恨透我了?” 他若无其事的点点头:“确实。” 我:“……” “不过,”宋郎生做出思考的模样,像在斟酌着怎么说,“我们成亲后公主待我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久而久之,我也略略有些感动。” 我:“……” 他安详地啃着鸡肉,添了一句:“所谓爱恨本在一念之间……” 我已经思考无能了,“所以你就……由恨转爱了?” 对面宋郎生淡定道:“是爱恨交织。” 我:“……” 就在我搞不清他究竟是真的在说事还是真的在说笑时,一位侍女匆匆的跑进偏厅来,急道:“公主殿下,驸马爷,韩大人登门求见。” 宋郎生眉眼不抬,“告诉他我们在用膳,没空搭理他。” 那侍女道:“奴才都说了,可韩大人这次说非要见到公主殿下不可,他会一直等下去。” “那就让他索性等到明日和我一起上朝罢。” 侍女战战兢兢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求救的意思,想来那韩大人也不是什么好应付的角,我挥了挥手,“知道了,我一会出去见他,让他候着吧。” 侍女这才退下。 我问:“这韩大人是谁,听话里的意思找我不止一次,你可知是什么来意?” “他是吏部尚书,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要个人,从公主失踪到现在,他来了不下十回,每次都让我挡了回去。” 我盯着他手中的酒杯,“他要的是什么人?为何找我要?” 宋郎生端起酒杯送到口边,再又放下,“既然公主这么好奇,出去会会便知。” 这韩尚书果然守在正厅之内。几案上的茶点他动都未动,见我和驸马踱步而出,忙站起身走近几步,拂袖跪下,头咚的一声磕出响,吓得我心肝一颤,“你……这是做什么?” 他头也未抬,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求公主开恩。” 我沉默着。 我本来想接“韩大人,有话好好说”,总觉得这语气太过屈尊纡贵,还是说“您请起请起”,又怕这算是应承的一种说法,所以只能沉默。 这韩尚书见我不吱声,只得屈着身子纹丝不动,可怜那腰板看去委实不大利索,“公主,老臣深知犬子之举令殿下您受到伤害,老臣也感念公主对那孽障的不杀之恩,然事情已过许久,那不孝子毕竟是老韩家三代单传的独子,还请殿下看在老臣一片报效朝廷之心,放过他吧。” 我一头雾水的看向宋郎生。 他轻咳一声,沉声说:“韩大人,你自己都说令郎罪无可恕,公主宽宏大量才留他一条性命,如今却还想得寸进尺,虽说大人身居要职,家中世代为官,却也不能因此徇私枉法。” 我想我大概有一些明白了,虽然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这韩尚书的儿子究竟怎么对我造成伤害来着,可惜不能当场询问。 这韩尚书瞅着宋郎生油盐不进,又把注意力转回我的身上,继续道:“若得公主殿下首肯,大可依律法处置犬子,杖刑也好流放也罢,也总好过在公主府内……” 怎么样?我等着他继续说,可他偏偏哽咽不语,我不免有些闹心,“韩大人话里的意思是我把他留在府内,倒是委屈了他不成?” 宋郎生目光微凝的瞥向我,我也有些诧异这霸道的语气说的很是顺溜,好在韩尚书没察觉到什么,肃然道:“殿下既已有了驸马,何苦还不能放下犬子,他……他终是负了殿下,留在眼皮底下,也不过是徒增殿下伤怀。” 我又被他这话搅得云里雾里,“什么叫我放不下他……” 他大抵是听岔了我的疑问语气,反倒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清清楚楚地道:“既然公主心中已没有犬子的位置,那就恳请您放他出府,便是少了这一个面首又有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小普及:面首=男宠 一章六千字的人伤不起啊……各位看文不留言的霸王们在我发文头一个月给我点面子随便吭2句吧……再不说话我就让我家男主和男配私奔了,像图片中的一样呜呜…… 第九章 在这个名为陆陵君的少年公子毫无征兆的蹦出这句惊为天人的大论后,我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保持端茶的姿势,私以为本公主的宽宏雅量已经晋升到了一个新境界。 很显然在场其他人没能拥有此等广阔胸襟,尤其是江玄清,一张一缩的鼻孔彰显着他的汹涌澎湃,几次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索性一脚踹翻一张桌子,拂袖离去,留下其余人茫茫然左顾右盼,亦悻悻然离开。 于是整层楼只剩下我和陆陵君两人。 我们两静静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我是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心下打了几种月复稿,是道“兄台真是志向远大小弟佩服”好呢,还是“阁下见解在下委实不敢苟同”?可是,不管说什么,都无法掩盖这位俊美公子扭曲内心的事实啊。 好在,还是由对方先开口了:“你是谁?” …… 我咳了咳,行礼一笑:“在下本在馆内听小曲,得闻国子监生在此散论,一时好奇心起遂来瞧瞧,若有冒昧之处还望兄台谅解。” 陆陵君恍然大悟状,问:“不知阁下对我方才所言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就是……其实我家的面首真的够多了。 我收扇道:“兄台实不像是会来参与这等场合之人,方才怕是为打断同门所言故而有此一说,所谓祸从口出患从口入,若在下所料不错,兄台是在帮他们。” 陆陵君愣了愣,旋即拱手而笑:“看来这位小兄弟是聪明人,不知如何称呼?” 我险些把“和风”二字月兑口而出,时下又觉得这名字早已随心境而逝,何须再提?但也总不能说本公主姓萧名其棠,怕这名字刚念完陆兄就直接倒地不起了。 我透过窗瞥见隔壁月扬酒楼的牌匾“天上白玉京”,笑说:“鄙姓白,双名玉京。” 陆陵君邀我入座,大抵觉着我这人应不是迂腐陈旧之辈,而此刻这般近处才发觉,陆兄脸庞五官精致的像是玉雕一般,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灵透之气,颇有能继承驸马美貌的趋势。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在我如今是失忆状态,否则眼前这位佳郎恐也难逃毒手,甚幸甚幸。 陆陵君抿了一口茶说:“白兄这话是说对一半,其实,我的志向的的确确是当襄仪公主的面首。” 我眼角抽了一下,含笑道:“不知陆兄何以有此想法?据闻襄仪公主骄纵蛮横,即使身为她的驸马都苦不堪言,遑论区区面首?” 陆陵君笑了笑,“襄仪公主的每个面首下场如何,白兄可知?” 每个?话说,我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我有几个面首来着。 陆陵君伸开五指一个个数道:“第一个卫清衡,在公主及笄前任公主少师,少师是个什么职务想必白兄心中明了,可他仅在公主府呆上半年,出来后便直任内阁学士,如今更兼我们国子监祭酒。人都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入了内阁那便是步步往朝中最高的方向走,可若是进了公主府,这中间战战兢兢的几十来年,一次全省,一步到位。” 我揉了揉额角不住跳动的青筋,原来本公主第一个面首叫卫青衡。 陆陵君兴兴头头道:“第二个张显扬,本是满门抄斩的罪臣之子,公主带回府一年,如今任浙江巡抚兼浙直总督,江淮系官僚的以李国舅为首,以他为辅,在具有声望的地方官员中,以他最为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张显扬……这名字还真是熟悉,啊,是了,江浙水患就是要找一个能辅佐浙直总督之人,我……我说太子那一脸讪笑透着阴谋诡计,合着是让我的现任男宠去辅佐前任男宠么! “第三个则是前大司马方良之子方雅臣,方家因方良案而没落,照理说方雅臣也会因此受到牵连,莫说出仕,方良为官树敌良多,恐连性命都难保,可因公主殿下,”陆陵君挑唇一笑,“他现如今任国子监广文馆博士,掌领国子学生业进士者。” 我默默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问:“方雅臣是你们的授课博士?” 陆陵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他们不是。方才那群人是国子学的学生,说穿了就是三品以上的国公子孙,大多只会高谈阔论,我嘛,我可不同。” 我接过话头,笑道:“陆兄乃是本届监元,在下钦慕不已。” 陆陵君有些害羞的别过头,“哪里哪里。”顿了一顿,又转过头正色道,“其实我也对我自己钦慕不已。” 我:“……” “至于第四个韩斐嘛……”陆陵君皱眉道:“说句实在话,韩家世代为官的关系,他的仕途一向顺当,后还拜了方良为师,按理说是个平步青云的典型,就不知为何自毁前程。” 我很是同意他的看法,韩斐的确是在自毁前程。不过转念将这些烂事在心中横竖琢磨,小小年纪招揽一群面首,怎么琢磨都觉得我才是那个自毁前程的。 说到这里我觉得陆陵君这人十分不错,对着陌生人也可以如此热情的慷慨陈词,原还以为这是心灵扭曲,现下看来,他的志向还是有理有据的,只可惜我已经有驸马了,更可惜的是我现在决意改邪归正不再继续禽兽,要不还是可以稍稍考虑实现他的美好心愿。 陆陵君托腮看我:“白兄似乎对我所说也有些兴趣,莫非是志同道合之人?” 我连连摆手:“陆兄说笑了。”陆陵君哈哈大笑,“白兄你可真有意思,我不过是说笑,你竟就红了脸。白公子家在何处,看你的装扮,不像是读书人。” 我道:“家住京城,读书人称不上,家中有点小钱,不过是游手好闲之徒。” 陆陵君点头:“原来白兄是富贵闲人,这可是我追求的最高境界啊,甚羡甚羡。” 我和陆陵君你来我往正到酣处,楼下忽然一阵嘈杂。陆陵君踱到门口往下望了望,回头对我说:“原来说书的都来了,再不走,怕是赶不及要关门了。”我点点头,“陆兄走好,这顿帐便算我的。”陆陵君很高兴的朝我摆摆手,“那就多谢白兄了,下回再叙。”然后一溜烟人不见了,闪的无比迅速。 我在二楼听了一会说书也琢磨着该回府了。出了茶馆辨别方向,慢慢往公主府回。越走心情越沉重。公主府里那个大麻烦提起就头大。还有方才陆陵君说的男宠,一二三四的排下来,说者有趣,听的我更加焦躁不安。我甚至想,还不如做回我的和风一辈子不要恢复记忆,以免记起来自己是个荒yin公主祸害更多无辜貌美少年。 拐弯的时候因为愣神没看路撞倒人,抬眼一看还是个有些岁数的爷爷辈,那老爷爷气焰嚣张的问我不知道他是谁么,我忙扶他起来连连道歉,等到快回到公主府时才想起来,我可是襄仪公主,管他是谁我都没有什么好怕的吧。 所以我始终觉得,我并非大家传言的那样嚣张跋扈,我本质还是非常和蔼可亲的。 奈何世人愚钝,不知其中真意,本公主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这样一想我整个人柳暗花明又一村,连同回府后看驸马都觉着他生得更加玉树临风。 好吧,前面这一句只是表达心情的一种修饰,其实我回府后连驸马的影子都没瞧着,他差人带回个口信说要忙案子,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没有驸马相陪的晚膳用的十分无聊,虽说驸马本人是个很无趣的人,但是至少和他呆着不会嫌闷。 我一个人看着映着月色的池水,想起以往此时会和煦方坐在小院内赏月,他比驸马有趣许多,会讲故事,会说笑话,还会奏萧,重要的是还可以任我欺负,和他在一起,整颗心就会安下来,平静而又舒服。 想着想着眼眶居然又湿了,心里怪愁怪愁的慌。看来一个人胡思乱想不是个事,我拍拍脑袋决定还是回书房去看书转移注意力。 回到书房后我才想起上次模到的一本红皮书,因为成公公的造访没能翻阅,此番忽然来了兴致,索性让侍女沏了壶茶坐下来慢慢看。 这本书捧在手心怪沉的。 翻开扉页竖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棠心簿。 我下巴差些丢到桌上。这个棠,该不会就是指我吧?掀开下一页,见其字曰:“今日阿棠练字,父皇夸阿棠笔法洒月兑,有板有眼。” 就……就这种幼稚难看如蝌蚪文一般的字迹,居然还洒月兑?父皇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小女孩不能乱惯的,惯久了很容易无法无天,于是才会造就日后的襄仪…… 我揉揉眉峰,故棠心簿的意思莫非就是……阿棠的内心簿录么? 倒还有点意思。 我这下来了兴致一页页的翻。 “太子哥哥给阿棠买的糖葫芦和蜜枣糕,阿棠不舍,留到昨天才吃完,昨夜不适,太医说我吃了坏东西,父皇恼了,骂了太子哥哥,罚他抄道德经十遍,我去看太子哥哥时,他抄的眼睛都红了,还道再也不给我买好吃的了。” “母后的肚子越来越大,她问我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说喜欢妹妹,太子哥哥说喜欢弟弟,我们吵了起来,最后还是太子哥哥道歉,不然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母后居然真的生了弟弟,太子哥哥得意了要命,以后一定要多多欺负小弟。” …… 这样小弟貌似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不过,看来我儿时真的很黏那太子哥哥,几乎页页都能扯到他。只可惜前太子萧景岚,在我十七岁时就随心爱的女子远遁天涯,不然也不至沦落成让我监国的局面。读着字里行间对兄长的喜爱之情,一时之间,心里的感触很难描述。我想,若我没有失去记忆,一定时常念着他。 就如看戏本一般,我发现越往后我的笔迹越端正秀雅,和现在因模仿煦方而来的字迹全然不同。别说,还真有点洒月兑的味道,父皇真不愧是父皇,原来一早就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是我错怪他了。 “前几日因捅了蜂窝,惹了许多蜜蜂都飞来叮我,太子哥哥将我围在他怀里,他浑身都蛰出包来,结果我的脸上还是被蛰肿,我们一起发了烧,母后让我们去宫外玉龙山庄歇养,太子哥哥却说这是因祸得福。我很伤心,满脸都起了小泡泡,哪里是福啊。” 看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指尖忽然在下一页忽然顿住。 “原来太子哥哥没有骗人,真的是因祸得福。我认识了一个大哥哥。” …… “大哥哥不知我是公主,还当我只是个太子的小宫女。” “大哥哥说我是他见过最难看的小丫头,也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小丫头。” “我想,我是喜欢上大哥哥了。” 所以这是本公主的初恋么? 我赶忙往下翻,却发现后面几页均是空白,待再次出现字迹的那一页,只留余一句话:“大哥哥走了,阿棠在枫树下等了他一天,他还是没来。他没有遵守和阿棠的约定。” 约定?是什么约定? 我怀揣着好奇想接着看,可这之后就再也没提及任何有关于这“大哥哥”的事,从字迹的成长状态看来,我应有很长一段跨度都没碰过这本日志。 直至最后一页纸,笔劲早已真正龙飞凤舞的我,却端端正正的用行楷写到:“阿棠明日成亲,那个人不是他。用四年时间没能等到的人,盼再用四年能够真正遗忘。” 没了。 我闭了闭眼,忍了忍再睁开。 不是吧,所以这么厚一本下来,半点都没提这个“大哥哥”姓甚名谁么? 好歹画个肖像行不行? 这样胃口完全被吊起来,栓在半空中可难受得紧啊。 我意兴阑珊的把红皮书来回翻了个遍,还是未能找到蛛丝马迹。最后索性赌气的把簿册朝桌上一扔。 或许是力道太大,又或许是屋外风巨,掀得书页啪啪作响。 然后,有什么夹杂在其中的物什飞了起来,风散去后,慢慢落在我的手心上。 一片枫叶。 不,是一个巴掌大的纸片,绘着枫叶的颜色,裁成枫叶的形状。 我浑身一僵。 如此陌生,如此熟悉,周身的一切恍若消失,眼里心间只余下这片纸枫。 毫无征兆,毫无理由的,我的心底头开始悸动。 茶香渗进了风里,荡漾于屋中,我慢慢把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回忆起来。 却根本无法阻挠这颗如鹿撞如鼓擂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咳,因为端午加上前天生日,玩疯了没码字抱歉喔~~ 关于本章陆兄说的那些(面首一二三四),我觉得有必要ps一下。大家不要误会这4个和公主有什么感情纠葛,爱恨交织,公主很花心男人好多啊什么的。其实,如果细心点就会发现,公主根本没有纠结自己和面首有过什么。她这颗心,始终只为一人跳动。那个人就是——男主。灭哈哈哈哈。男主究竟是谁,反正不会是四大面首。 有人问我觉得这文里哪个最萌,是煦方呢还是驸马呢还是小陆呢或者接下来的谁呢? 矮油,这个问题……其实……其实……我觉得,公主最萌啊掩面~最爱吐槽各种杯具但是各种坚强的公主殿下最萌难道不是咩? 嘿嘿。所以贴个我心中的公主形象吧。 在民间救大婶的和风、戏弄那个傻公子的和风、女扮男装的公主、伤心难过的和风 当然,还有,最自信可爱的公主殿下~~~ 第十章 我模着胸腔那颗跳突跳突的心,将纸枫夹回书中,又把棠心簿安放回原处。 一抹湖色出现在门外,我抬眼望去愣了愣:“驸马,你回来了?” 宋郎生点头道:“回来时见公主不在屋内,听下人说是来了书房。”他走到近处,确是蹙了蹙眉,“何以你面色如此苍白?” 我道:“不知怎么,看书看得好好的忽地就心跳如雷。” 宋郎生神情瞬间肃穆起来,下一刻紧张的握住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问:“怎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不知是否是灯光太幽暗,我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完全没有在听我说话,半晌,他终于开口:“我在把脉。” 我:“……” 我讶然道:“原来驸马竟通医理。” 宋郎生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说:“嗯,就是没模到公主的心脉,所以感觉不到跳动。” 我:“……”那你把了半天是在把个什么玩意啊。 宋郎生道:“无故心跳剧烈,极有可能是心疾,此前公主受过箭伤,离心脉差之毫厘,恐怕该症与此有关。”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着有些对路,心疾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那当如何是好?” 不知要否请太医来诊治?可瞅他这样子,仿似是件需要深思熟虑之事。 宋郎生松开我的手,在幽暗的夜色侧转过身,背对着我,沉默半晌,道:“当然是请太医。” 我:“……”这心疾没准就是让他给吓出来的。 徐太医赶来的时候,其实我心已经不跳了,哦,不该这么说,是已经恢复正常律动。我们将症状和他说明后,他俯身,眯眼,观我气色许久,神色凝重地说:“公主脉象平稳,可为何老臣越是把脉殿下的心跳就越快?” 您老这副看过去像在我为默哀的表情,能不胡思乱想么。 宋郎生问:“可是心疾之症?” 徐太医摇头:“公主殿下无甚大碍,亦无心疾之状。不过……” 我和宋郎生等着他说不过什么。 徐太医说:“亦或许是医史上未曾出现过的隐性心疾,老臣不敢妄下定论。” 这分明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说法。 徐太医这老家伙居然还是太医院之首,难怪我父皇到现今为止依然昏迷不醒,我很是为宫里的王储们的健康担忧。 徐太医正欲打道回府,临末我想起一事:“近日太医院是否有招纳新的医士?” 徐太医道:“礼部堂官已到院内主持考会试,当下已有十人静候面加之试,不知公主何故问起?” 我没直接回答他的话,又问:“这其中可有人姓周?” 徐太医想了想,道:“有一人叫周文瑜,是诸位入选医士中最通晓医礼之人,可惜年龄太大,态度轻狂,与其他几人都闹过不大不小的嫌隙。” 想来就是那个救我一命的“仁者神医”没跑了。 我用指节敲了敲几案,道:“这个周文瑜医术高明,昔日本宫在民间微服时亲眼见过他起死回生之术,心中一直很是记挂。这样说,徐太医可明白?” 徐太医老脸微颤,说:“此人不喜循规,怕纳入太医院只怕会酿出大患。” 我笑了笑,“徐太医所虑甚是,可轻易放了医才实也可惜。不如,让他先来公主府做做医官,若用的还算妥当,再以本宫的名义向太医院举荐,您看如何?” 徐太医抖着胡子看了我一眼,战战兢兢应承下来,叩拜完背着医箱发足奔出本公主的寝室。 我指着他的背影茫然看向宋郎生:“他在怕什么?” 宋郎生把玩着桌上的瓷雕,悠悠道:“应该担心自己晚节不保。” 我奇道:“是怕周文瑜进了太医院闯出大祸?我明明说了,是以我的名义推举的,有何问题,他权可赖我头上。” 宋郎生抬眼瞅了我一下,隐约有点像在翻白眼:“公主某些名声,响得有些慑人。他大概是见公主要人这架势,颇为眼熟。” 我将宋郎生这话滤了滤,等到悟出精髓,恍然道:“他是以为我招周文瑜是招面首来着?” 宋郎生道:“嗯。” 我继续道:“然后他琢磨着他年纪和周文瑜相仿,相貌比周文瑜更加深邃泰然,察觉到自己的危机性,故而恐慌了?” 宋郎生道:“嗯。” 我微笑说:“所以本公主的忘年恋嗜好就要传扬开了么?” 宋郎生道:“嗯。” 我也点头嗯了一声,顺手拾起床上的枕头,用力掷向宋郎生,宋郎生一个没留神还真被砸中了,可脸上憋着的笑反倒一触即发,索性捧月复笑个不止。 凡事总得把握个度,宋郎生见好就收,将那枕头还给我,说:“公主还是早些歇着吧,明日早朝议事,不好再找岔子说不去。” 这点,太子倒是提及了,既然已经病愈能够入宫,就没有监国公主不上朝的理了。 宋郎生的眼神瞟到我床边位置,那是以往属于他的,先前却生生叫我赶了走,眼见我也没有留他回来的意思,神色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却又没说,模模我脑袋就回他的房里去了。 我睡下之后,难以入眠。 心里淀着许多事,无论如何都化不开。来回翻了几趟身,索性披着件外袍出去吹风,一敞门,就看见卧房外延着的那道廊边站着一人,亦再看孤月寒星,夜不能寐。 我踱了过去,从廊口可以看见小院内的小池芭蕉葡萄架,虽不若水榭那处雅致,倒也算意境得趣。 宋郎生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过来,道:“公主怎还未歇下?” 我靠在木栅栏上,说:“有些事没想通,睡不稳当。驸马呢?满脸心事重重,莫非同病相怜?” 宋郎生挑开身旁的细竹帘,道:“我想不通的是案子。” 我问:“你以前也是这样么?” “什么?” “就是这样,”我指了指他蹙紧的眉头,“成日忧心公事,态度冷漠,喜怒不形于色。” 宋郎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那我呢?”我凝视他灯下的侧颜:“是否真如传闻一般骄纵蛮劣,倚权弄势,只手遮天?” 他把我的目光望进眼中,问:“公主自己认为呢?” 我叹道:“我分明已忘了……” 他说:“并非说是失忆前,自你失忆起,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我愣了愣,未料他会如此相问,但他既然说起,不妨扪心自问,和风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任性,脾气也不好,稍不顺心就喜欢无理取闹,也不怎么爱吃苦。”我一边回忆一边笑说:“攀比心也挺重,常常羡慕别人,常常嫌弃自己。” 宋郎生没有插嘴,继续听我说。 “有些东西明明在手,却总是如履薄冰的患得患失;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错,却总是一条道走到黑,到了最后,除了认栽和怨天尤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我虽是含笑,但没撑着,想去神情应有些落寞,恰好上头的乌云散开,月亮光洒了我一身,还挺刺眼,我听出身旁的声音略有波澜:“倒还有点自知之明。” 我瞥了他一眼,“你这是讥是讽啊?” 宋郎生道:“又讥又讽。” …… 宋郎生又揉揉我的头发,他似乎有种把人弄的乱糟糟的嗜好,“公主,现在的你有一样和过去不同。” “哪样?” 宋郎生面容与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就算是一条黑路,只要公主认定,就一定会走到底,永远不会认栽,永远不会放弃。” 有那么一恍惚,我以为他这话中充满着善意和赞许。 宋郎生道:“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可怜人栽在公主手上。” 看来什么良好的交流根本就是个错觉,他可是鼎鼎大名的毒舌驸马,我居然还差些沉浸在这良辰夜景中。 我负气转身,决定两天不同他说话。却在下一刻被一只大手握住,“包括我。” 我讶异转头。 宋郎生手上稍使了些力,拉着我往廊外的草地走,然后拽着我一起坐下,说:“躺平。” 我挣不开他,“喂”了一声,他说:“现在,连牵手也不可以了么?” 我一怔,识趣摇头,“我并无此意。” 他将牵手的姿势换作十指紧扣,自顾枕在草丛中,我坐的有些局促,只能如他所愿挨着他躺下,学着他仰头望着夜荧闪烁。 他忽然说:“现今是调换过来了。” 我疑道:“什么?” “彼时,我一点也不喜欢公主,更不愿和公主独处,公主总是用皇权来胁迫我,我亦是积怨颇深。有一次,你就是这样毫不讲理,逼我躺着这儿陪你看月亮。”宋郎生把声音放沉了一笑,“其实那晚根本就没有月亮,连颗星星都瞧不着,两人就这样黑漆漆的躺着。” 我忍不住说:“那不是挺恐怖的?” 宋郎生道:“反正和公主在一起就是件恐怖的事,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瞪了他一眼,想了半天想不出怎么反驳,“罢了,看在你第一次谈及我们的过去,就姑且不与你计较。” 宋郎生瞧着我,淡淡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渐渐的,倦意席卷而来,天地间一片虚空,不知何时就以进入梦境。只是梦了什么,第二天醒来,却也想不起来了。 今日是我失忆后头一遭上朝。 空着的龙椅旁有两张椅子,分别是留给太子和我的,昔日我就是坐在那儿充当着不可一世的监国公主。然此刻靠在上头俯视下面百官朝会,顿觉心惊动魄,有些撑不住场面。 朝会的开始,太子发表了几句关于我回归的感言,完了下面一伙子人纷纷应和,我象征性的微笑颔首,然后进入正题。 说来说去还是关于江浙水患的事。 赈灾官银被劫,太子下了拨银的旨意,不料,这一拨,就拨出了新问题——国库亏空。亏空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明了的事,再者,通常状况下也不外乎宫内开支过度和官员上下贪墨两大原因。倘若真要彻查到底,揭的就是皇族和两党官宦的老底,莫说太子这储君位置还没坐热,即便父皇未病,也未必敢轻易动刀,这一刀没准就把自己给动了。 太子无奈之下只能把这桩事搁在一边,主要重心转移到解决的方案上。 以赵党为主心骨提出的乃是“改稻为桑”的政策,即将稻田改为桑田,养蚕织绸,以丝绸的收益摆月兑国库困境,再用其重建江浙灾区,颇有一举多得的意思。 持反对意见的则是朝中的清流,理由无非是工程浩大,内里政策的试行等等,至于李国舅这回破天荒的保持中立,估计是在权衡着利弊,静观其变。 眼瞅着朝廷之上半老的官员们相互攻讦,言辞之犀利令太子头痛欲裂,我一边半走神的听,一边半走神的想。 我主要在想昨晚睡的到底有多沉,以至驸马将我抱回屋都没被吵醒。 宋郎生站在第三排的位置,双眼平静地看着前方,清贵泰然之态,半点没有平日里和我在一起的别扭模样。 唉,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什么的,当真虚伪至极。 我心下感慨万分,不由摇了摇头,正好让某位慷慨陈词的学士瞧见,还当对他有所异议,大惊下噤了声,太子扭头看向我,问:“皇姐有何提议?” 我“呃……”了一声,道:“还是先听听诸位大臣所言吧。” 太子知我失忆不宜多言,遂又把话题移回诸位朝臣身上,不料在场有人高声道了一句:“襄仪公主乃掌监国之职,既然众位大人各秉所见,不如由公主殿下决断,何故争执不休?”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三两官员表示赞成,继而大半人都抬袖颔首,满是请我示下的意思。 我眯着眼往说话的人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大惊,这个虬髯老臣居然是昨日我在路上撞倒的老爷爷,此时神情肃穆,与周围站着的一圈朝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 昨日他气焰嚣张的问我他是谁时,我的回答是……不认识。 身为监国公主又岂会不认识当朝重臣。 我把视线移向赵首辅,他依旧是那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只是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被……嗅出了什么味道么。 太子正想开口替我说话,李国舅道:“既然公主有不同见解,无妨说说,众位大臣素来是俯首听命于公主殿下的。” 我不动声色,但五内一片空白。 永远对立相互掣肘的内阁两派今日出乎意料的口径一致,所要针对的人,是我。 更确切的说,是要在太子羽翼丰满前,断去最强大的后盾。 这个架势,不像是偶然为之。只怕的假公主因垂帘听政已让人起疑。如果说昨日的露陷是导火索,那么我此刻若震慑不住场面,只能更加验证他们的猜测。 彼时便是真的公主,也会变成假的。 就算说出失忆的真相,仍会被质疑一个记忆尽失的公主,何能担任监国大任。 我垂眸看着那光滑如镜的地面映着的众臣身躯,沉默着。 那领头说话的老臣见状,面露得逞之色的上前一步,道:“昔日公主殿下举措审谛能行其道,何以今日……” “闹够了么?”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说这话的人,正是我。 我慢慢站起了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杨睿林,从不在朝上主动吭声的杨大人,今日,是谁借给你这个胆子,大放厥词的?” 杨大人张张嘴,愣是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或者是,我为何可以叫出他的名字。 我扫着殿上百官,一张一张脸看的分明。这最细微的动作,漫不经心的仿若得以看出涟漪。 杨大人也许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面色苍白地道:“不知公主此话何意?老臣不过是……” 我道:“敢问杨大人,盗权窃柄,废业误国,该当何罪?” 杨大人结结巴巴道:“公……公主何以有此一问,老臣……” 我拾起御案上的一份奏章,用力掷到杨大人脸上,厉色道:“改稻为桑!杨大人,你身为殿阁大学士,拿朝廷的俸禄,民难当头想到的,竟是这等馊主意吗!” 杨大人浑身一哆嗦,跪□来,我冷冷瞥着众臣,凌厉道:“江浙是什么地方?七山二水一分田!粮食自给不足,百姓糊口尚成问题,现在你们让农民把稻田改为桑田,是要逼他们上绝路么?饭都吃不饱,生丝价格又岂能卖出好价!桑田养出来的蚕丝做成丝绸,得到这中间利润的是商人,丝绸卖给外族人,若海面不靖,运不出去又当如何是好?” “一个改稻为桑,你们算过所涉人员有多少么?从皇储到江浙百姓,从浙直总督、巡抚、布政吏、按察吏、知府、县令,从浙江到江苏、安徽三省的丝纺局、丝绸商人全部都要卷进来,这上上下下轮一遍,还有几文进得了国库?” “国库亏空,是为上下挥霍无度,你们首先想着掠之于民,若激起民变,便掠之于商,杀富济贪,你们倒是说说看,这不是盗权窃柄,废业误国,还能是什么!众位大人是觉得太子与本宫不计较你们之前的那笔糊涂账,便学会颐指气使,无不詟惮吗!” 大殿内立即万籁俱静,一直处于昏睡神情赵首辅闻言,忽然睁开双眼,颤颤巍巍的跪□,道:“臣之大罪,已不可用昏聩名之。” 我缓缓走下,一步一步脚步声极重,来到赵首辅跟前,道:“杨睿林是你赵阁老一手举荐之人,今日你若处理不妥,何使百官知悉你赵首辅至公无私的宰辅襟袍!” 满朝文武闻言终于齐齐跪下,齐齐颤声道:“求公主息怒。” 我默默将袖中不住发颤的双手负于背后,然后,朝由始至终都气定神闲的宋郎生绽出了一丝微笑。 (注:改稻为桑乃是大明王朝嘉靖年间的国策,由于本文用的是明制,借用下这段小事。明朝推崇此国策之人乃是严嵩严党,大家如果熟悉那段历史也许会发现,本文的赵庚年首辅,就相当于严嵩。严嵩的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恶官,某些时候,也是无可奈何。这些,后面还会提到~咳,这种治国部分希望大家看起来不要太吃力~我也尽力简写点喔~~么么~) 作者有话要说:ohyeah!公主殿下发飙什么的不解释啊!大家好不好奇,为什么公主会突然这么牛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__^*)嘻嘻……我不告诉你们。关于大哥哥是谁呢谁呢?嘿嘿,╭(╯3╰)╮……也保密。 好啦,下章分解叭。么么!留言表忘了!我特么每条留言都回的作者你们伤不起啊…… 对了。 关于收藏问题。那啥,我瞅着这个文章的点击是收藏的2倍啊,也就是说各位看文的亲中有一半的人都是ie收藏夹……啊啊啊,捶地,123言情收藏对我很重要,我计算多少人看文都是看收藏的啊,大家敢不敢不要嫌麻烦登录一下收藏一下啊……敢不敢啊敢不敢啊……以及,我一章字数一般抵别人2章,所以其实更的不算不勤嘛……好吧,被砸到的某人弱弱退散。 第十一章 我维持着那盛气凌人的姿势看着众臣哆哆嗦嗦的身影。 直到太子道:“今日就先退朝吧,滋事改日再议。” 拖沓了许久后,赵首辅山呼千岁,百官也跟着大呼起来,待我和太子拂袖一走,众官才纷纷下殿而去,太子绕过拐角转身笑道:“皇姐,方才你那气势威振不凡啊,连我都给唬住……” 我在回廊下收了脚步,叫住他:“太子弟弟,你过来一下……” 太子疑惑退回步伐,我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没大事,就是腿软了,让我撑一撑……” 太子:“……” 等到僵硬的四肢恢复点气力,我那如筛子般抖个不停的才止过劲来。 还好得以瞒天过海。 万幸事先早有防备—— 我是继续更新的分割线—— 今日起早宋郎生给了我一沓纸。 我瞅这每张纸上都绘有一个人像,并用小楷注明此人姓名官职及性情特质,“这是?” 宋郎生道:“早朝的官员大抵都在此,公主将此记熟,可在朝会上一一认出,不易出错。” 我恍然道:“这是你画的?” 宋郎生负手而立:“不错。” 我道:“画的真丑。” 由于背对着我,我瞧不见他的反应。 我又道:“你居然还把你自己给画上了,拜托我难道连你也认不出么……” 还是不晓得他是何神情。 我继续说:“话说回来你是如何绘出你自己的?莫非你平日躲屋里就是偷照镜子来着?还是说你在画此像时搂着面镜子照着画的?啧啧……” 宋郎生转身把那叠纸夺走信步离开,我只得跟着后头道:“好好好,驸马你笔工上乘惟妙惟肖……” 这倒是句大实话。 这些画像虽比不上什么大家名品,至少神形皆足,想来若是看过一眼待见真人一瞅一个准,我趁早膳时笑吟吟看,只到末尾愣了片刻:“此人……” 宋郎生探头瞄了一眼,道:“此人乃是十三道监察御史,名叫杨睿林,有何问题?” 我嘴中有些发苦地道:“竟是御史言官,这下麻烦可大了……”遂将路上撞倒老爷爷一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宋郎生听罢问:“公主没认出他,他可认出了公主?” 我回忆了一下,道:“现下想想那时他起先是破口大骂,待看清我的脸确是噤了声,然我当时光顾着道歉,没注意到不妥……” 宋郎生搁下饭碗,起身道:“公主,随我来书房一趟。” 到了书房,他指着书桌上散落着的奏疏问:“这些可是太子差人送来给公主过目的?” 我点了点头。 宋郎生想了想,向我微微躬身:“不知公主可否让我一阅?” 我忙点头答应,又说:“多大的事,何必行这种礼,你这样我慎得慌……” 宋郎生看着奏疏道:“这本是越权,有时依矩行事方不会出纰漏。” 我听的怪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宋郎生看了一轮,最后拣了其中一份杨睿林“改稻为桑”的奏疏,说:“这份东西只怕杨睿林是想不出的,他是赵阁老的人,此策应是赵庚年的意思,然而赵庚年的奏疏却对此策只字未提,反倒让个不起眼的御史去说,想来欲要在朝上给太子殿下和你一个措手不及,加之公主你未认出杨睿林一事,不论赵庚年有否起疑,都免不了对你的试探之心。” 每每宋郎生滔滔不绝的说起这些朝中破事我都听的悬乎,这次更是被绕的可以,只得问:“你的意思是,一会儿早朝,赵庚年会有心让杨睿林为难我?” 宋郎生点头:“并非没可能。” 我冷汗涔涔,“我记忆尽失,他若问起那些朝廷要事,我回答不利索,不就露陷了?” 宋郎生微挑眉:“公主对‘改稻为桑’一事,有何看法?” “问我?我……我可什么都忘个干净……” 宋郎生说:“不妨说说看。” 他这样问,分明我有心考我,我揉了揉隐隐跳突的额角,“我……觉着不大靠谱。现今这个时期,天灾*不断,温饱尚未解决,还指望发展什么丝绸业充盈国库……” 宋郎生脸露笑意,示意我继续说。 我硬着头皮道:“除非等大庆海军剿平了为祸东南的倭寇,肃清海路,打通与西域诸番往来的丝绸之路,那时将一半农田改为桑田,带动丝织、棉纺、水陆运输等行业发展,才是项真正意义上的有用国策,这些事总归是要循序渐进,事缓则圆嘛。” 宋郎生抬眼向我眼中瞧了瞧,把奏疏朝书桌上一放,道:“看来是我多虑了。公主你这个脑子就算把我给忘了,都忘不了这些治国之道。” 我揪住他的袖子,说:“你都没说我说的对不对,一会这么说行么?” 宋郎生嘴角微扬,扬起的嘴角噙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公主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找回襄仪公主所属的气势,就没人能算计的了你。” 驸马爷抛下这句看去高深莫测实则有说等于没说的话就走了。直到朝上杨睿林当真冲我发难,我才一个激灵虚张声势的豁出去了。好在,没砸了场子,虽说被吓的身子有些虚。 太子扶着我走:“好在皇姐来了个下马威,昨儿我还顾虑如何驳了赵庚年这改稻为桑之策呢。” 我抑郁的叹道:“算是兵行险招了,虽解了眼前之困,得罪那姓赵的,后患无穷。”说完我这才反应过来,太子昨日就看出赵庚年的主意,看来他这小脑瓜子不可小觑啊。 太子道:“我本来还指望舅舅能帮忙说句话,谁晓得他那浆糊似的外表还藏着一颗同样的心——腻腻歪歪,哪好沾往哪沾。” 我笑出声来,揪着太子的脸扭啊扭:“什么叫浆糊的外貌,亏你还是东宫之首,这般口无遮拦。” 这个捏脸动作浑然天成,做完以后我愣住,太子也愣了愣,随即笑了开来:“皇姐你……好久没这样捏我了,以往我还总怕这张脸被你捏出毛病来。” 我讪讪收手,转移话题道:“父皇近日身子如何了?” 太子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大多时候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也只能靠在床上说几句话,有时说要看奏折,我也只能挑着给,太医说他尚未调养好,不可操劳过度。” 我拢了拢袖子道:“自你被册封,父皇的病就时好时坏,一直这么吊着也不是个事,就不能换换太医么?这太医院的几个老臣,求的是安生保命,用的药亦是安分保守,总是不能根治顽疾的。” 太子酸着一张脸道:“换太医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好了固然好,若是用错了药……总之母后定是万万不肯的,要不,皇姐再去看看父皇,顺便同母后说说?” 我可不愿意去。 失忆以来,我总共就去父皇寝宫探望他两次,两次都撞上母后,两次都被我那母后弄的神经兮兮。 看来宋郎生说的不错,襄仪公主天不怕地不怕连皇上都可以无视,惟独有些惧母。本来失忆了谁都认不出,应是无知者无惧的统统无视吧,结果一瞅母后那张淡然到极点的脸,手持佛珠念念有词,我整个人都有些罩不住,最后还邀我陪她到佛堂跪一个时辰为父皇祈福,福祈没祈到没我是不晓得,总之和母后与佛像呆一块,也离往生不远了。 我露出观音般良善的神情对太子道:“还是你去吧,你是太子,母后应该比较听你的话。” 太子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我猛然想起我还有许多政务未处理,先走一步……” 早朝刚结束啊皇弟。 他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还有韩斐一事,速战速决,皇姐你懂得……” 我:“……” 回到公主府我踌躇了约莫大半日还是换了身男装出去了,我心中生了一计,横竖是得见见那个陆陵君。这种日子这个时辰国子监也没甚么事,去岳麓茶馆蹲点没准还能遇上他。 可当我真在岳麓茶馆喝了两壶龙井听了一场子说书还没遇着人,这心才有些堵的慌。 看来还是得另寻目标才能打入国子监内部啊。 于是等我再温温吞吞的晃回去,敲开公主府的后门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白兄?” 我一时没转过弯,回头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咯噔一下,这家伙怎地忽然冒出来了? 陆陵君用一双疑窦重重的眼看着我跨入府门的脚,道:“何以白兄会……在此?” 这个问题的确很难回答。我干笑反问:“陆兄又为何会在这里?” 陆陵君道:“方才我在不远处看见一人身影像极白兄,便跟了过来想打声招呼,果然没有认错人,只是白兄为何在此?又是为何要从后门进公主府?” 我站在门边不知如何作答,陆陵君眨着眼上下打量我,突然神情大变,颤着手指着我问:“你……你是公主……” 我叹了一叹,终究是瞒他不过啊。 “……的新男宠么?” 我:“……” 陆陵君流露完全醒悟的神情:“难怪白兄说家住京城却不是读书人,又难怪每每说起公主白兄如此有兴致,原来你是替公主打听她在外的名声啊。” 我:“……” 陆陵君春风得意地拍拍我的肩,很兄弟地道:“我说我与白兄怎么会一见如故,原来果真是志同道合之辈,白兄你瞒的我好苦啊。” 我:“……” 他探过头来问:“你可曾与公主说起过我?” 我:“……没有。”什么没有,我这算是承认自己是自己的面首了么!这哪跟哪儿啊! 陆陵君左顾右盼了一下,索性拉着我,“这儿不是说话的场合,咱们换个地儿好好叙叙。” 我被他拖到隔壁一间小酒馆里尝酒吃。 上好的花雕,两坛。 他摆出一张想要和我对饮到天明的架势,着实令我很是汗颜,不过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难道不应该把我看做是他的情敌么?陆陵君见我不大乐意的皱着眉,笑着和我斟满酒说:“白兄看来敌意很重啊。” 我:“……” 陆陵君左手一抛扇子右手接住:“将来我们总是要同住一个屋檐下,熟络熟络感情也好。” 我咳了一声:“陆兄说笑了。” 陆陵君颇为暧昧的说:“我的心思白兄再明了不过,若有机会,以后齐心协力好好服侍公主便是。” 他这话活活砸着我天灵盖冒出星碎儿。 也许平日里听着还能当个乐子,可现下我才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这哥们是真把入公主府当面首当成人生一大志向啊。人生苦短,若不及时掰回来,切莫毁了他一生。 我清了清喉咙,道:“既然陆兄不怪我先前欺瞒,那我也当以诚相待。” 陆陵君很是受用的点了点头。 我道:“实不相瞒,其实在公主府里,并非陆兄所想那般逍遥。” 陆陵君一怔:“喔?” 我顾作悲戚,黯然道:“当今驸马本已是容色天姿,陆兄,你可知公主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招纳面首?” 陆陵君浑身一抖,“为何?” 我连连摇头苦叹:“我本不愿将这些说出来,但更不忍陆兄也堕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罢罢罢,公主实则是个心理有重大缺陷之人。” 陆陵君道:“公主有何缺陷?” 我骤然抬起头,阴森森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道:“其实……她放着驸马不要,只因驸马他……不能满足公主的*。” 陆陵君瞪大双眼,有些结巴地道:“你、你是说,当、当今驸马不举……” “嘘——”我装腔作势的将食指放在唇边,“此事万不可告知第三者……” 陆陵君咽了咽口水,“未、未曾想他看去仪表堂堂,竟是金玉其变败絮其中……” 我会意点点头,心中默念“此乃权宜之计驸马莫怪阿弥陀佛……” 陆陵君又问:“那……也不需要那么多面首吧?” 我眯起眼:“本来一个也就足矣,可是,公主低估了驸马的醋意。驸马他……唉……我简直难以启齿,总之……但凡是陪过公主过夜的,此生再无机会得享*之乐了……” 陆陵君眼直了,“白、白兄的意思是,驸马……把他们都给……阉了?” 我连连叹息,叹的陆陵君整张脸都绿了,“所、所以……卫清衡、张显扬、方雅臣他们都……都是……” 我点头:“不然他们为何至今仍未娶妻?” 心中继续默念,“此乃权宜之计诸位面首们莫怨善哉善哉……” 陆陵君的面色煞白,他的眼神瞟到我腰间,“那、那白兄你……” 我道:“我还未被公主宠幸过,不过……就是今夜了。” 陆陵君倒吸了一口凉气,恨恨地道:“这事公主都不管的么?公主若不喜欢驸马,休了他便是,哪能如此……” “陆兄。”我道,“这事一旦传扬开来,公主就会落万人笑柄,她又岂愿败坏自己的名声?唯有明面上留着驸马,暗里养着男宠。驸马他,他亦是无可奈何,若是有面首让公主有了身孕,这公主府又怎会容得下他?” 陆陵君望着我道:“那你为何不离开?” “公主的眼线遍布京师,根本无处可逃。”我凄凄惨惨的仰望远方,努力挤出泪花,“过了今夜,我白玉京也不再是个男人,呵,便算是飞黄腾达,此生亦不会再感到快乐,所以陆兄,我偷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今后经过公主府一定要离的远远的……” “够了!”陆陵君截断我的话头,“白兄如此重情重义,我委实……不知当说什么好!” 我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道:“陆兄,趁我还是个男儿时能同你吃酒,倒不失为一件憾事。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一切珍重。”说罢目光定了定,拂袖转身就走。 待我拐回府里,安上门,方才吁了一口气。 不晓得方才胡诌的那些话能否打消陆陵君荒唐的念想。料想他是个懂分寸的人,不拿着到处说就好。就是我这么扯了半天,似乎就没一句扯到正题上,兜了一圈,怎就忘了找陆陵君的初衷。 我荡在回廊里,穿过层层院子,荡到一人影跟前,一抬头望见宋郎生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笑着打了声招呼:“驸马,你回来了……” 宋郎生瞧着我这身行头,问:“公主又扮了男装去见谁?” 就路上撞见个人和他闲侃两句公主府秘闻来着。我自然没缺心眼到说真话,支吾了一句,“不过是嫌闷附近转上两圈。” 宋郎生眉睫一动,“白天朝上闹的那一出,赵党派回去没准就开始琢磨些新法子来对付你和太子了,看来公主倒安乐得很,半点也不操心。” 我笑了笑,“这不有咱驸马爷撑着嘛。宋郎生,我发现你真挺料事如神的,当初你还同我说什么持政斟酌短长持法不枉不纵,如今看来你是二者皆备,实在不凡,不凡。” 宋郎生闻言忽然变下脸来,捏住我双肩道:“你想起来了?” 我怔住,想起什么了?啊,是了,此前回忆起的那个片段,并未同他提起。 我道:“一点点而已。” 宋郎生眼光跟刀子似的,“一点点是多少?” 我被他瞅得莫名其妙,索性挣开他,“一点点就是一点点,为何要告诉你?再说,我想起过去你不是应该高兴么,这算是什么反应。” 宋郎生欲言又止又止欲言,结果还是板着脸不吭声,我耸耸肩绕过他回到屋里,心想还是换回公主的装束再好好说话罢。 谁知这脸上的胡子刚卸下来,就听到门外一个声音冷冷道:“说!白玉京在哪儿!” 我的小心肝瑟缩地抽了一下:这声音…… 然后是宋郎生不咸不淡的语气:“这里没什么白玉京,刺客你窜错门了……” 我扒开窗户一丝缝往外望去,只见一蒙着黑巾一身夜行衣打扮的人持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架在宋郎生脖子上,冷冷道:“少装模作样,你这个驸马令人发指的诸多劣迹我已有所耳闻,今日我也不想计较,把白玉京交出来!否则……”言罢将剑身往驸马脖子上靠了靠。 宋郎生若无其事的用手指了指剑,好心提醒道:“剑刃在另一边,你拿反了。” 刺客:“……” 我无语凝噎的看着身旁的墙,有种想要一撞见苍天的冲动。 要命的陆陵君啊,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勇气……以及高估你的智商了。 宋郎生嫌眼前这位刺客不够热情,添油加醋道:“既然你认得出我,看来你没找错地。这白玉京我确是不知,不如你说说他的特征,我不妨帮你找找看。” 陆陵君哼了一声,“他是公主新收纳的面首,你岂会不知?”说完还真把我男装的特征生龙活虎的描述了一遍。 他每说一句,宋郎生脸便阴郁一分,终于在最后牙缝里崩出一句:“你要找的人现正在公主的房里。” 我肚里叹了一口气,可怜见的,我是何苦来着,这回全露馅了。 陆陵君朝我这方向大声喝道:“公主——你在里面吗——” 自然是在的。 正当我把手搭在门框边准备推门而出时,陆陵君又道:“我知道今日擅自闯府是大罪,但是人命关天,我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公主还记得我么?可还记得你小时候与我的约定?现在,我拿这个约定来换出白玉京,你可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比约定回来更新的日子迟了一天,我自罚三杯。主要是我忘记周六下午有考试的事了……昨晚赶着写,但是写完已经12点多了,觉得很多语言很粗糙,于是早上醒来改清楚点才发,鞠躬啊,抱歉啊…… 所以我更了史上章节最多字了有木有!!!等于看2章了吧!!! 然后,大家现在可以尽情留言了……用短评中评长评砸死我吧!!! 唔……现在看来,驸马党最多,小陆党次之,猜测各式各样,我不剧透的哟~~也许很多人觉得我已经快十章没放煦方出来转悠,他铁定炮灰了吧……no!!!只是前面剧情需要,他暂时还出不来啊……3章内争取把他放出来和驸马对峙了。当然,我也不是说驸马是炮灰……反正,不管谁是炮灰……(*^__^*)我都不告诉你们,你们猜把猜把…… ps:这里推个朋友滴文,觉得被我鸟速摧残的朋友们可以在等文时点开看看喔,她更新勤奋我n倍,不过,记住表一去不复返哈,(*^__^*)嘻嘻:不言不爱 第十二章 小……时候的约定?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忽地想起棠心簿上的那句:“大哥哥走了,阿棠在枫树下等了他一天,他还是没来。他没有遵守和阿棠的约定。” 乖乖,莫不是这姓陆的就是我心心念念惦记的大哥哥吧? 这时宋郎生问起:“什么约定?” 陆陵君哼道:“凭什么要告知你这种人,我都听白兄说了,其实你……” 我登时推开门,出现在他们跟前,陆陵君收了口,怔怔看向我:“白兄,你怎会在此……” 我刚要回答,又听他恍然说:“你……莫非已和公主……” 我搽搽冷汗:“陆兄,其实我就是……” 陆陵君将长剑紧紧的抵在宋郎生颈旁,两眼闪闪发光:“白兄放心,我断不会让驸马有机可乘,做出伤害你的事!” 宋郎生皱了皱眉头:“我?我为何要做出伤害她的事?” 陆陵君喉咙里飞出一声冷笑:“你阉了公主众面首,还妄图瞒天过海么?”—— 第二更分割线——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来,驸马爷可不是吃素的,这话一出直戳我脊梁骨啊。宋郎生侧首瞧着我,一张脸冷冷冰冰得像是享足香火的神佛:“这话是她告诉你的?” 眼见陆陵君这个大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挥袖截断他的话头:“陆兄!你今日太过鲁莽了,快些走吧。” 陆陵君道:“我必须救走你,否则你亦难逃驸马毒手。” 我不敢直视宋郎生,苦口婆心劝道:“驸、驸马并非此等人,先前是我打趣陆兄,总之……趁未惊动更多人,你速速离去,来日……” “哪还有甚么来日!”陆陵君目光闪烁,“我这般挟持驸马,他又岂有纵虎归山的道理?” 我道:“驸马宽厚良善,不会计较你此番行为……” 宋郎生不冷不热道:“谁说的?” 他说这话时其实陆陵君的注意力是向着我的,所以当宋郎生手肘一个后击,陆陵君就下意识避开身,而宋郎生则不费力的月兑开剑刃的掣肘,他解下腰带,冷冷道:“你休妄逃月兑。” 陆陵君忙拢了拢衣襟,“你想对我做什么……”想了想神色稍安,“不过你也做不了什么……” 我:“……” 宋郎生手腕一顺,绸条落时腰带俨然已是一把软剑,他右手持剑,臂向前伸直,乃是攻击的架势,不等我出声阻挠,剑已刺出。 当朝驸马可与几任武状元匹敌,曾习上层武学,此事乃是众人皆知,陆陵君啊,你委实不知天高地厚了。就在我意欲冲上前拦下他们时,当啷几声剑刃相击,两人竟在顷刻过了数招,我目瞪口呆看着陆陵君浑身流畅的身姿,不由深深领会到人不可貌相这等精髓。 二人你来我往的对上百招,皆流露出愈战愈勇的神情,传说当高手遇高手时会大战三天三夜后惺惺相惜,我正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备好菜让他们把酒言欢,宋郎生忽然跃到一旁,平静的打了个响指,下一瞬,府内暗卫从屋顶草丛叔后等角落诡异的窜出,群而攻向陆陵君。 我拉住正要转身的驸马:“你为何不打了?” 宋郎生道:“到了晚膳时辰,饿了。” 我:“……”都说了此人不能以常人度量之,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眼见陆陵君陷入新一轮战圈,这样下去被擒住是迟早的事,我道:“让他走吧。” 宋郎生不痛不痒道:“公主让他们停手,他们自然就停手了。” 若是如此,陆陵君就会质疑何以公主府的暗卫会听从一个区区面首的指令。 虽说方才我是想向陆陵君坦白,此时此刻,我却是改变主意了。 我揪住宋郎生,道:“不如你让他带我走吧。” 宋郎生仿佛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清了清喉咙:“你先让他带走我,迟后我会同你解释。” 宋郎生沉着脸:“你不说明白,我为何要听你的?” 我道:“因为我是公主。” 宋郎生怔住。 我道:“我才是这个府的主人。难道不是么?” 宋郎生大抵未料我会在这种时候拿公主的身份堵他,他的神色变了一变,跟着道:“这倒是你失忆来第一次这么与我说话。” 我没接话,他看着还在应对暗卫的陆陵君:“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说的约定?” 我摇了摇头:“我有我的理由,亦能够把握分寸,所以……希望驸马能够信我。” 宋郎生长眉一挑,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完了别过头去,让那些暗卫退下去,挥了挥手对陆陵君道:“既然公主有心放你,我亦不愿拂了她的意,好自为之罢。” 他果然还是赌气,话毕也不再停留,走了,红袍下摆似是一条游戈的鱼,摆个尾便消失不见。 陆陵君有些气喘的用剑撑着地,闻言讶异地踱上前来,问我:“公主当真这么说?”又探头朝屋子里望去,有些失望地道:“公主既然记得我,何不愿出来见我?” 我怕露馅,忙拉着他:“你有什么话,总还有机会与她说的,走吧。” 于是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跟着陆陵君私……咳,不是,是出走了。 他早已备好了一匹马,我们两人一骑跑了一段后下了马,他用马鞭狠狠将马背抽出血痕让它自行奔走,又拉我朝相反的方向快步而行,显是唯恐驸马临时反悔顺着马蹄印追上来。 我见他有些郁郁寡欢,试探问:“陆兄,怎么从未听你提起与公主儿时有过约定?” 陆陵君叹道:“反正,是关乎终身大事,总之我晚了一步。” 我屏气凝神,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和棠心簿里不谋而合,“敢问陆兄是哪年出生的?” 陆陵君奇道:“问这做甚么?” “陆兄不顾安危救我,从今往后便是白某的兄弟了,这般一想倒还不知我们谁做兄长,妄谈良朋知己啊。” 陆陵君道:“我是壬辰年末出生的,二十有一。” 我道:“愚弟略小一岁。” 陆陵君笑了笑:“既是如此,以后我便喊贤弟,你叫我一声陆大哥,我还是担得起的。” 我一面点头一面想,儿时对着个同样幼稚不着调的顽童喊大哥哥?莫不是连脑子都被蜜蜂蛰肿了吧? 我问:“那……你与公主约定时,大约有多小啊?” “唔……我那时有十岁了吧。” 十岁?我是在十八那年同驸马成亲,即便棠心簿说的成亲是与韩斐逃婚的那次,倒推回去四年,他至少也该十四了吧?所以说,他果然不是大哥哥么。也对,若是大哥哥,见我的面又岂有认不出的道理? 我舒了一口气,换气时又忍不住疑惑我为何要松这气,以及,我似乎从开始就不愿相信他是大哥哥。陆陵君是大哥哥有什么不好?相貌堂堂幽默热血文武双全,颇是俊秀良材。不过话说回来,我九岁时和他做过什么约定呢?他又凭什么以为,襄仪公主会用这个约定来交换白玉京呢? 陆陵君察觉到我一直偷瞄他,索性回敬我一眼:“怎么?是不是发现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感到无比嫉妒悔恨……” “你为何要救我?”我问,“其实我与陆兄不过萍水相逢,犯不着用你所重视的约定交换,你……不是一直想进公主府做面首的么?” 陆陵君摇头晃脑想了想,“人命关天啊……” “我又不至丢了命……” “男人的命根比命还重要好不好……再说,”陆陵君对我微微一笑,“白贤弟很不同的,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想到你要遭受那种苦难,心里就不是滋味,这大抵便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吧。” 我道:“好一个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殊不知陆兄想怎么处置我这一见如故的贤弟?” 陆陵君驻足,指着面前高瓦红柱,道:“这儿,贤弟可有兴趣?” 果不其然,陆陵君带我来了这儿。 我控制面皮上不浮出笑容,悠悠的看着那蓝匾漆金三个大字——国子监—— 第三更的分割线—— 陆陵君京中举目无亲,临时起意来劫救我,不论接下来打着什么算盘,依他的性格,会把最危险的地方当做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国子监,是最好的掩人耳目之所。 国子监戒备森严,堂宇饮馔,俱有禁例,此时已过了自由出入的时辰,成贤街上颇为冷清,我们也不大引人注意。 我问:“我们从正门进去?” 陆陵君微笑道:“白贤弟你太幽默了。” 幽默的白贤弟:“……” 于是轻功尚可的陆陵君带着我飞檐过壁,穿过一条小径绕过太学门直达国子监生寝楼。看他一路顺当至此不难想象平日里他是有多不喜走正门,享受这种刺客般的境遇。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几乎未遇什么人,按理说,即便监生按时用膳或歇息,也不至连博士、助教、掌教也不见吧? 陆陵君将我带入寝间,安上门,从衣柜里翻出一套监生的蓝袍,边换边道:“今日戌时在辟雍大殿有吉礼,人都聚在那儿,你暂且呆着别乱跑,我赶过去,礼毕后拜访祭酒大人讲明你的情况,其余诸事令行打算。” 我点点头,陆陵君又简要交代几句,戴好儒帽便一骨碌奔了出去。 我刚想安门,却倏然让一只黑手按住门柄,拦了下来。好吧,其实这双手本身不是黑的,奈何天色灰暗,阴影颇重,看不清来人的模样。我叹了叹:“驸马,你来的好迅速……” 想也不用想,他还是放不下心尾随前来,这一路上陆陵君竟丝毫未觉,姑且可以证明驸马在轻功的造诣上还是略胜一筹的。 宋郎生毫不客气的拉着我就走,我被他此举弄的丈二模不着头,“喂?”见他不理我,我又道:“你该不会是想带我回去吧?” 宋郎生总算松开我的袖子,停步道:“公主这场闹剧也该闹够了吧?” 我道:“我不是胡闹。” 宋郎生冷笑:“你莫非还想和那监生共处一室过夜?” “我说,你。”我伸手指着他的鼻子,“不要用这种语气、表情和我说话,我会觉得你是在吃醋。” 宋郎生下意识月兑口而出:“我本来就是在……”然后收了口,轻咳一声,“公主说会给我一个解释,现在无人,倒是说说看,你来此处是为何事?” 我道:“太子希望韩斐能任此次江浙的监察使,可他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没明说,却是因为方雅臣,而方雅臣就在国子监任授课博士。” 宋郎生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你若想从方雅臣身上入手,直接见他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我耸肩道:“方雅臣此人我尚不了解,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问多了还会暴露失忆这事,得不偿失。有些事还是当眼见为实,心中有个底方能谋定而后动嘛。” 宋郎生默不吭声。 我推了推他手臂:“我说怎么你总是满脸不情愿的模样啊?” 宋郎生抿抿嘴,语调轻得像半山暮霭:“公主似乎更愿意和他们呆在一起。” 他们?他们是指……我的面首们么? 我弯腰瞥他低头的神色,笑道:“你不会真的是吃醋吧?” 宋郎生狠瞪着我:“我不愿公主与这些人接触,有何不妥?” 我看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忍不住好笑:“我就因不想再和他们有纠葛,才这样做的。” 宋郎生扭过头:“强词夺理。” 月色映耀下,宋郎生的眉角间流露着不悦之色,他这样的人,率性特立,本当从容不迫,何曾这般蛮不讲理? 我伸手掰过他的头,让他直视我:“驸马,从我失忆被你找着,到现在,足有三个月了吧。” 宋郎生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你可知,我对于过去的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宋郎生面露疑色。 我说:“厌恶。” 宋郎生微微一愣。 我认真地道:“我真的真的很厌恶襄仪公主。厌恶她仗势欺人,厌恶她劣迹斑斑,厌恶她面首如云。我完全不愿、不敢相信,我就是她。当你和我说,我强迫你做驸马,利用你的家族威胁你,你可知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想离开,想逃的远远的,我甚至想,还不如失忆一辈子,在别的地方杵着也比成为她强。” “公主并非那种人。” 宋郎生望着我,我回望向他清澈的双眼,一时之间,心里的感触很难描述。 我道:“我是何等人,其实,你也不了解,是么?” 宋郎生又怔了。 我问:“你此前说起关于我的一些事,统统都是真的,不是吗?虽然……嗯,虽然你的确有不少事瞒着我,或许……是一些你待我的不好的往事,你不愿提,但是,至少我可以从驸马身上感受到对我的关心,让我觉得……我应该并非传闻的那般毫无可取之处。所以我想尽我的力,把府里的那些什么面首啊什么谣言啊全部打理干净,这样说,你还不明白?” 宋郎生愣了下,一双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公主不是失去记忆,对周围所有都感到陌生么?” 我展眉道:“人与人之间最早不都是从陌生开始的么?正如我现在对着你就没那么生疏没那么戒备了……” 宋郎生瞥了我一眼,道:“敢情你对我一直都戒备着……” 我讪讪笑了笑:“现下这不是重点,诚然相较我昔日的哀乐,还是今后的喜怒更为重要,既然我们要一直呆一起,就应该……” 宋郎生打断:“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 “你说……”宋郎生有些结巴,“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奇道:“废话,你是驸马,你不和公主在一起,难道还想和府上的面首在一起不成?” 浓墨一般的云朵遮住的月牙儿,四周忽然黑漆漆起来,等云雾飘过,又见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我说:“说了这么多,可以放我走了吧?” 宋郎生没答话。 我喂了几声,他才道:“公主躲在国子监里,朝中诸事又作何打算?” 我道:“这离咱府就半个时辰马程,我一有空就回去看看,不过数日,应对付的来。” 宋郎生道:“既然公主决定了,我亦不再相劝。” 说完一个纵身消失在黑夜中了。 我僵硬的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有种想要挠头的冲动——你这失魂落魄的是个怎么回事啊回去的路我不认得啊驸马会出事的。 于是,果真出事了。 就在我四顾晃悠七拐八拐,指望能绕回陆陵君的寝间之际,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背后道:“你是哪个院的监生?吉礼时辰怎会在此处逗留?” 看来是撞上国子监的巡查博士了。 我的下意识反应是拔腿就跑,直跑了一大段路,惊动了全院人我才恍然,其实我不妨同那人表明我的身份来着。 最终造成是结果就是随处可见人打着灯笼搜查,不时听人嚷嚷“有刺客混入国子监来”“速速查办”之类的话语。 我险险躲到某间空房里,不由思索,堂堂公主被一个闯入公主府的刺客带到国子监来又被误认成刺客,真是人生堪比戏台婀娜多姿。 戏本里的角儿在总会在各种危难关头逢凶化吉,就在我思考我是不是有这个命时,忽听门外有人道:“祭酒大人,要否让人先查探屋中有无刺客?” 我心下一紧,但听一个清清静静的声音:“无妨,若真是刺客,倒不至愚到擅闯敬一亭厢房来,你们先下去吧。” “是。” 我发觉此刻已迟避无可避,只闻咿呀一声门响,有人跨门而入,然后……刚好与站在房中的我四目相对。 严格来讲是面面相觑,这确是个水深火热的场景。 我借着月光仔细望去,但见此人在凉风中站的笔直,一声清华之气仿若可以御寒,宁如谪仙。 谪仙只怔一瞬后气定神闲的安上门,点亮屋中油灯,朝我笑了一笑,声音如幽兰般清净:“又有什么风,把公主殿下您给吹来了?” 我咽了咽口水,不确定地道:“卫……清衡?” 他轻声笑笑,笑的良善,“不过一年未见,公主莫还认不出我了?” 我脑中划过陆陵君的一句话:他在公主及笄前任公主少师,仅在公主府呆上半年,出来后便直任内阁学士,如今更兼国子监祭酒。 卫清衡,不想竟是此等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呵呵呵……我终于码完这章了……是有多不容易……剧情到现在为止都还挺平和美好的……大家都感觉幸福吧……呵呵呵呵呵…………虐什么的快来了么…………呵呵呵呵………… 这章放了卫清衡,唔……可以明说不会是最终男主,但是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角色,不月复黑聪明强大淡定从容人品很好很好对公主无危害是黑暗的指明灯巴拉巴拉…… 其实我最初的设定,他是男主……然后各种辗转,还是把美好留在天上,公主这种俗人还是和俗人混叭啦叭啦……好吧不剧透了………… 下一章争取3天给更吧吧吧……大家可以尽情留言了么么么…… (某容周末2天蜗居写文有点幻听了,所以希望大家多多体谅……) 第十七章 我脑中一嗡,随即有些发昏,不过宋郎生的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恍然之间只觉得天地一色,黄叶被夜风直卷入了黑幕,“你……是说,煦方就是你派来故意接近我的人?那些、那些……他为我做的一切,为我流泪,为我奏箫都是假的演出来的么?” 宋郎生蹙眉,“他还给你奏过箫? 我伸手拽起他的衣领,触手之间无一物却恍似有千斤之重,“既然他知道我是谁,知道一切,又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他明明记得为什么看到我中箭、看到我跌落深渊也不救我?” 宋郎生似乎有些被我吓到,怔道:“他……他竟如此对你?” 我死死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水雾就这样夺眶而出:“他怎么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对我下毒手?他怎能够在我被大水冲走以后若无其事的到国子监来?这也是你授意的么?” 宋郎生脸色白了白,道:“国子监?国子监近日并无新进监生,莫非你说的煦方便是新来的司业,夏阳侯世子聂然?所以那日你突然跑回府,是因为见了他么?” 这下轮到我发傻了。我眼泪没干,脑中弯也没绕回来,“他,不是你指使的么?怎么你会不知他是谁?” 宋郎生颇有些局促的别过头,淡淡道:“我不过是在公主昏迷时听到煦方这个名字,料想定是公主失踪时相伴之人,方才随口一说,怎会知公主如此激动。” 随口一说?我哑然望着宋郎生,他避开我的眼神,冷然道:“我岂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指使夏阳侯的人?我若要公主消失,在京衙与公主重遇时大可说你不是金枝玉叶,何必接你回府?” 我松开他的衣袖,转身就走。 宋郎生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公主说我从一开始就有心留在公主府做这个驸马,可你有否想过,婚姻大事若无你首肯,若你没有这个意愿,我从何算计到公主的心思?” 我无心细想他的话,索然挥手:“我不愿再追究这些,是说对了也好,是误会了你也罢,我实不喜欢这般猜忌的相处,算了,不谈了。” 宋郎生快步上前拦住我,道:“我如何待你,我为何留下你不介意,可那个聂然那般瞒你伤你,你还心心念念着他的虚情假意,莫非你要与我和离,是图着和他重归于好么?” 我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宋郎生道:“你这是默认了?” 我抬袖摁住眼帘,任凭袖口吸干泪水,放下,叹道:“我不愿连回到自己的家里都要和家人勾心斗角,和自己的驸马话中有话。” 宋郎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依旧是往日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迈开步伐绕过他,他在我身后跟了许久,一路上任凭夜风袭袭,他越是这样淡漠,我就越觉得自己悲惨,唯一一个以为能够依靠的人都这样心怀城府,积压的疲惫像攒了个钉子直往我心里钻。 到了门前,宋郎生忽然拽住我,问:“若我告诉你,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公主愿意在恢复所有记忆以前,信我一次么?” 我道:“或许你真的有许多的逼不得已,许多的身不由己。可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是你的身世也好,责任也罢,要保护家族要维护承诺,还是报仇雪恨,不管是哪一条,都不代表是我可以谅解的理由。我有属于我自己的生活轨迹,因为你的打乱已经很让我困扰,若再让我知道了你的苦衷,让我宽容这一切,岂非是对我自己的残忍?” 宋郎生慢慢放开了我的手,一双眼紧看着我,“如此,公主是非要与我和离不可了?” 我用劲拍了几下府邸大门,门房好半天才打开门,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一个劲瞎嚷嚷,在看到我和宋郎生时再次吓个屁滚尿流,我回头朝宋郎生挤出一个笑:“你只需动动笔,其他的事,我自会处理妥善。”说完后我也不再看他,自顾回房和着衣躺下,精疲力竭的睡去。 第二日很舒适的睡到自然醒。 醒来那阵子脑子茫茫然了许久,唤来侍女更衣洗漱,到了吃早膳时才想起和驸马昨晚经历的那一番曲曲折折。 前面的前面我貌似提过,我是个属于睡一觉就会把不良情绪扫清的人。昨夜从潜伏康临府到抓住黑衣人到发现是宋郎生到和他一路唧唧歪歪到被强吻,我的思维处于一种十分不稳定的状态,今晨静心一思虑,觉得自己最后那番话有些太过咄咄逼人,宋郎生听了只怕也懒得再和我磨磨唧唧,没准放妻书已然拟好,就等着我去签好字从此各奔东西了。 侍女说,驸马爷一大早就往大理寺去了,留下一封信说是要交予我。 我啃着餐后小甜瓜,暗叹宋郎生果然才高八斗,隔一夜就把休监国公主的休书给完成了,不知会以什么理由诠释我们的婚姻已经破裂的无可挽回呢?我空出一只手展信,见子曰:休书……(空三行)……我是不会写的,公主趁早死心罢。宋郎生驸马上。 那驸马二字尤为明显。 我:“……” 所以昨晚对话的欺负那么煽情那么悲痛那么决然是为哪般……说了半天宋郎生全视若浮云飘过一封信就灰飞烟灭了有没有…… 我揉着额角,有种莫名的泣血冲动。 等到冲到大理寺时,宋郎生的副手,也就是比他略年轻一点儿的大理寺少卿徐宁之道:“宋大人今晨交代好京中诸项事物便赶往郑州处理刑狱动乱案,归期未定,怎么,他未同公主殿下说起?” 昨晚我们在聊和离谢谢。 我在宋郎生办公的书房里兜了一圈,确认他没有躲在某柜子里躲人后,有些意兴阑珊的翻着他桌面上的案卷,每一卷案例审核明确有秩,朱红的丹迹字字珠玑。 我愣了愣,问徐宁之:“这里每一桩案件,该不会都是由宋郎生亲审的吧?” 徐宁之道:“循例逢重案要案自当亲审,普通刑案转交给下属们便可,不过眼下京中局势不比往日,总有各方的人明里暗里要保人。有时案子看去小,这人犯若处理了,是得罪了人,若不处理,另一方眼睛又盯得紧,反会告上一个徇私之罪。这种时候还是得由宋大人这个驸马出面才摆得平啊。” 我看徐宁之说话顺序颠倒错乱,面部表情僵硬扭曲,显然是在抑郁接下来这段时间的重担全都要压在他身上了。不过总算从他话里听明白一层意思,就是除了宋郎生办事能力比较强悍以外,碍于他驸马的身份,即便做出一些决断得罪一些人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基本上,谁敢办了驸马就等着被给公主办掉。 换句话说,驸马这个身份对宋郎生而言,也是他在大理寺维持公义的铁令牌么? 我不由犹豫是不是真的要如此坚定的与宋郎生和离……话说,我怎么老是站在他的立场思考问题,他如何断案与本公主的终身幸福有一文钱关系么?可……大理寺谳天下奏案,此职何等重要,身为监国公主岂能坐视不理?是了,反正只需让大家伙知道大理寺卿是本公主罩着的不就得了,至于是谁有何干系? 就拿旁边这徐宁之来说,模样生的仪表堂堂,宋郎生能把这一大摊事丢给他相比他的能力不错,看上去纯良老实,如果换他做驸马…… 好吧。我纯粹开个玩笑。 宋郎生这一逃之夭夭和离是办不下来了,若是千里迢迢追去算账,反倒显得我太过沉不住气。走了这么一遭,我心底头最大的疑惑是,宋郎生平日里天天忙着处理公务,哪还有精力去筹谋那些算计我的事?不然,去皇弟那儿挖个底儿? 人有时候就会这样,想什么来什么。我这前脚刚踏回府,太子殿□边那英俊高大的成公公便来请人了,他一出马我就知道没什么喜庆事,权也懒得更衣,转个身便随成公公入了东宫,一眼就瞄见了静坐偏厅玩抑郁的我的太子弟弟。 他看上去也是个熬夜党,一见我来更是耷拉着脑袋,道:“皇姐,你可算肯来看我了……” 我把凳子拖到他身旁,望着他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道:“你这话我听着忒别扭,合着我进宫是探监来着的……” 太子蹂躏着自己的头发,道:“也差不多了,天灾*没完没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在一个清平盛世当这个太子……” 我斜眼:“你知足吧,当年父皇做皇子的时候那可是战事连连,动不动就要御驾亲征,全是真刀实枪的干,我们好几位皇叔都不幸归西了,整就是一个悲惨世界。你呢无非就是坐这儿写写字动动嘴皮子,还有那么一大班子人伺候着,埋怨多了就太虚伪了……” 太子道:“皇姐,你忘了么……你才是监国公主……” 我拍了拍他的肩:“太子,你长大了,明儿个把监国印玺交给你,当着早朝宣布一下就完事了,皇姐老了,是时候归隐了。” 太子道:“皇姐你的笑话真是太冷了,我觉得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我:“……” 太子道:“你究竟把韩斐摆平了没有?” 我:“……” 太子不再说笑,正色道:“江浙监察使司一职悬着快半月了,那时你在这儿驳了赵首辅举荐的聂然,恰逢国子监司业这空缺,就先应承他顶上,平息一下他们的憋屈。回头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韩斐是不二人选,皇姐不是说了说一声就成了么?怎么到现在都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因为我完全不能理解韩斐的思维构造,无法领会他话里头的韵意。 我随手捻起一份奏章翻道:“他就是死活不肯去,我总不能逼着他吧。” 太子奇怪的看着我:“为何不行……” 我手一顿。 对啊,为什么不行?怎么说我也是个有实权的监国,委派他小小一个面首下江浙完全合情合理。我说,我这个顾及他人感受的毛病敢不敢改一改啊? “不过……”太子后半句道:“要是他不愿意却被你强迫,只怕是要鱼死网破啊。当年他可是连父皇都不怕,连拒你的婚都干得出来……” 我忍住把奏折丢到他脸上的冲动:“你能不能说话一次说完……” 说到这里,内侍进来启禀说吏部尚书求见,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奏折,这不正是吏部尚书大人呈上的么?以及,这个尚书大人不就是当初要死要活跑我府里要儿子的韩大人么? 韩大人看样子是来汇报吏部这回惊心动魄的案子。 几日前,吏部侍郎莫名其妙的死在办公书房里了,各种不利证供证明韩尚书是凶手。好在刑部尚书不是个白领俸禄的,从一些蛛丝马迹上查出真凶的嫁祸手法又缉拿到真凶——吏部一个扫地的小弟,因为各种冤屈各种心酸往事各种无可奈何反正就是下手了。 当然这案子韩尚书看来是惊心动魄,若没抓到凶手他就是最大的疑凶。 太子安慰了他几句:“本王从未怀疑过韩大人,韩大人秉实公干,乃是当朝老臣中的典范,岂会做出如此行径?” 我朝太子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太虚伪了。 韩尚书很是受用的恭维了几句,我看他们君臣间聊的很开怀也没舍得打断,临末了才问了韩大人一句:“刑部若没查出真凶,韩大人此回恐怕月兑不了罪啊,今后万事总是要留个心眼。” 于是整个气氛就寂静下来了。太子看着我的眼神写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尚书轻咳了一声,不置可否。他看本公主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虽不敢造次,权当没听到。 我继续道:“关于令公子的事,还请韩大人帮个忙。” 韩尚书狐疑的眼神投过来。 我道:“如何把他从本公主府赶出去……还望大人略尽薄力。” 韩尚书很愿意办这趟差事,他盯着咱府上那门早就望眼欲穿了。这事不难办,吏部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但刑部最新搜集到的证据却是鲜有人知,韩尚书只需到儿子跟前哭诉一番,说老爹现在惹了一身麻烦,太子和公主说了,他如果愿意做这个监察使,就可以网开一面,否则……否则的后面充满着很大的想象空间。 总而言之,韩尚书一踏入我公主府就往韩斐住的南苑方向奔去了,我思量着这种场合还是遁地为上,省得被韩斐用眼神杀死,自取其辱。索性一回身吩咐侍女把太子那儿带来的一大叠奏折隔书房里,挽起袖子准备开工。 我总觉得太子是个奇怪的少年,如今这种父皇病倒皇姐模鱼正是他掌权的最好时机,他究竟是哪根筋不对要拉着我不放呢?要说这小娃子没本事,我失踪一年他也没出什么岔子,要说他没野心我就更不信了,现在这年头笑的越纯洁的内心越邪恶,这一点从宋郎生身上已经得到充分证实。 这乱七八糟的弹劾奏章看到晌午都没看完,也不知韩尚书事操办的如何。我随手拣书桌上的一卷书,正是上回从韩斐那儿拿来的李煜词集,开头一首谢新思,什么“彻晓纱窗下,待来君不知”,就是那“下”字写成“吓”,也不知是哪个文盲抄录的。再随手翻过两页,中间那首长相思里“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的“飞”字写成了“非”字。 我凛了一凛。 韩斐是不可能对着这种缺心眼的词集赏心悦目的。 我坐直身子,忙从第一页认真看起,果不其然,这册词集每一页都有一个错字,纠正过来的话便是“下、药、者、并、非、驸、马、而、是、另、有、他、人。” 我想起来了。 那日正是我昏迷初醒,韩斐那在池边看书看得聚精会神,分明就是演给的我看的,是故意要告诉我个信息?可,那时我还并不知中毒一事,他岂会知晓?他为何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告诉我?他在公主府扮演的,难道并非是面首这么简单的角色?—— 嗯哼,你们懂得—— 我将词集拢在袖子,待赶到南苑韩尚书已经走人了,就剩下韩斐一个静坐院中抚琴,琴声喜怒难辨。 我进院的动静不小,韩斐头不抬地道:“公主这么好兴致特来此处看我?还是担心我爹没办好你交待的差使?” 我支开下人,将手中词集放到他琴面上,直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公主若是早一些来问我,我也许还能解答一二。” “你是恼我利用你爹强迫你当江浙这个监察使?” 韩斐挑眉道:“有何可恼,我爹若真有什么事,绝不是我做监察使可以解决的。怕只怕是你和太子给我下的套,等着我往里头钻吧。” 我微微一笑,道:“韩斐公子,既然你什么都猜到了,本宫不想和你明嘲暗讽。在公,我是监国你是臣子,君要臣为臣不得不为;在私,你韩斐始终都是欠我襄仪公主的,我让你还你不得不还。” 韩斐的目光终于落到我面上来,一双眼睛,沉如暮色,藏了一切不显山不漏水,“公主想起来了?” “关于你的,想起来的凤毛麟角。”我如实回答,“你我一年多前似乎有过什么约定,不过,仅凭一些模糊的片段,我无法了解整个事情的过程,过去的事暂且不论,我想知道,你既已知我失去记忆,为何要装作什么也不知?” “我又怎么知道公主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若是假的,是要瞒谁,若是真的,缘由为何?”韩斐淡淡道:“自然是要费一番功夫去查,见公主有难,自当略尽一些绵力解公主之惑。” 我蹙眉:“你成日呆在这府里足不出户,竟能查出如此多的事情?” 韩斐勾了勾嘴角:“各凭本事了。真假公主别人分不清楚,韩某还是可以辨别一二的。公主失忆这一年府里上是个什么意思我还是看的明了的,可这并非是我与公主约定范围内之事,我没有与公主交涉的必要,一切遵循约定,我替你查人,你,替我保人。” 我想了一想,恍然道:“莫非我一早就怀疑过驸马,所以托你暂寄府中查证?可……我为何会选你……” 脑中恍惚了一下,记忆深处一个苍老的声音浮现:“公主殿下天性纯良,从小被过于保护,察觉力太过羸弱,虽说卫清衡能够授予你处事大智,然而此人心胸过于宽容随和,难以让公主做到真正的见微知著,若没有绝佳洞察之能岂可在朝堂纵横捭阖?老夫收徒众多,要说此节自以韩斐最为卓绝,再不起眼的一个线索都能让他透过分析联想成一张巨大的网,此乃天赋异禀。你可与他多多接触,未必要超越他,能学其一二,便是日后傍身的本事。” 韩斐模着琴上刻纹,道:“公主是又想起了什么吗?” 我问:“你说下毒的人不是驸马,是何人?” 韩斐道:“公主只让我查出驸马是不是下毒的人,至于是何人,我可以选择不答。” 现在,是在比拼还是斗智呢?我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眸,无波无澜。 “你不愿意说,我也无可奈何了。不过这趟江浙你是去定了,太子说的对,监察使,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韩斐悠然道:“我若不愿意,天下间没有人逼得了。” 我闻言道:“如果你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任务,也的确是没有叫你前往的必要了,就当是我和太子看错了你。” 韩斐面上一滞。 我道:“人各有志,若你觉得这般吃好喝好长长久久风风光光尽享人世是你的意愿的话,我无所谓,就当是养了一条寄生虫。” 韩斐冷笑:“公主这是在激我么?” 我道:“韩公子,我为什么要激你?不错,我起初是因为太子委托才来询问你,后来也的确只是想摆平这件事,用计逼你做这个监察使。直到方才,我才发觉到可笑,江浙水患不止,朝中有异心者趁虚而入,有多少无辜百姓深陷其中,我们是要选一个有智有谋有贤之人担此重任,救重灾、送军粮、斗权势、斗恶徒、斗寇匪、安民心,不是去体验民间游戏,更不是用那些算计人心的法子去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如果是赶鸭子上架,要么死于非命,要么独善其身,要么同流合污,这趟差使还有什么非你不可的必要呢?” 韩斐咬唇片刻,闭目焦躁道:“既然如此,公主何需多言。” 我看他这般,只点点头,道:“本宫确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想了想又道:“对了,你方才问我,关于你我究竟想起了什么,说真的,你我之间的事我是真忘个干净。不过,我还记得当年的琼林宴上,金榜题名的学子俱是众星捧月,,独你一言不发,看去狂傲不羁,可当父皇一一问起你们的志向时,你只答一句:‘只求无愧天地,做个好官’。这种陈年往事或许你早就忘了吧,可我还记得。那时你不过是一袭青衫,却比谁都要耀眼。” 说完这番话我没有再犹豫,转身离开。我走的不紧不慢,心中一步步默数,直到百步时,终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公主。”韩斐撇了撇嘴,道:“虽然明知这是公主的计谋,不过,公主这个赌,赢了。” 我回过头,韩斐的眸乌灼灼的,那股不可察觉的光芒逐渐浮出。 我笑了笑。 韩斐补充道:“不会是赶鸭子上架。” 他居然还记着这句话。我啼笑皆非:“我明白。” 韩斐见我死瞧着他,哧地笑了,“公主还惦记着,究竟下药之人是谁吧?” 我轻咳一声,道:“能知道当然能防着点,你不想说也不打紧。” 韩斐近前两步,低声念了一个人。 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不可置信地道:“谁……你说谁?再、再说一遍……” “太子。” 第十八章 我目瞪口呆了很久很久,终于一合掌,“居然是他耶!” 韩斐眼睛有些睁不开了,抽着嘴角道:“公主这是什么反应?” 我将掌心覆在额上,使劲眨了眨眼,笑道:“你不知道,我回朝以来一路担心,我这太子弟弟看着这么忠厚良善,日后如何担当大任?会不会我一转身他就被灭掉了?如今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他还是蛮有谋略,运筹帷幄的,连我都给他摆了一道,孺子可教也。” 韩斐:“……公主,您可否离我远点,我怕我忍不住以下犯上……” 我识趣的倒退两步,“好啦,你都知道我这是在自我安慰,努力的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事情发展,你不认为这是一种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么?” 韩斐:“这个不叫乐观,叫白目……” 倒真的是白目。 太子。 这个答案纵然是在意料之外,亦是在情理之中。 两年前冬,父皇病倒,在满朝文武的反对和弹劾声中,年仅十四岁的他走向了权势风浪的中心。 在此以前,有一个太子叫萧景岚,受皇帝宠信,得百官敬崇,在朝上,激浊扬清,在民间,潇洒疏阔,可以说是汴京最耀眼的皇子。 自此以后,那个和萧景岚形影不离,庆国最不可一世的萧其棠成了他的辅政监国,不论是首辅、次辅、四大家族还是王公贵族,看的都是公主的面子。 我想,是我一直忘记,太子都快要十七岁了。而我,正是在十七岁时执掌这个监国印玺。 韩斐打断我的思路:“公主在想什么?” 我闭了闭眼又睁了睁眼,道:“突然闪过了许多事,看来我是需要多刺激刺激才能早日恢复啊。韩斐,你是从何处知道太子对我下毒之事?有确凿的证据吗?” 韩斐将双手放在胸前,道:“公主可记得您和驸马之间的事么?” 我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您在和驸马成亲了大半年里几乎不曾与我说过话,有一日却忽然找上门来,给了我一颗药丸,让我查出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想了想,“忘魂散?” 韩斐点了点头,“我查出了那药丸的出处和大概的作用,失忆两年后致死或不致死,那颗药丸是不致命的。” 我张口结舌:“是……宋郎生的药?如此说来,我当时就知道了?” 韩斐笑了笑,“公主殿下,您素来精明的少有匹敌,驸马虽说冷漠孤寡,却是个一根筋的,做起亏心事蛛丝马迹露个明显,您岂会看不出?不过当时驸马还未对您下过毒,他似乎仍在犹豫,公主倒故意放了几次水,最后驸马似乎决意放弃,所以公主您当时十分的开心,还为他的寿辰四下张罗。我之所以断言您中的毒并非他所下,只因他的药丸早就被您给调包了,真正的毒药一直都是公主殿下您自己藏着。” 我松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可,你说是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时我发现同安堂的掌柜康临府中忽然多出了几箱金子,数目与驸马付的那笔款差不离,十之□有其他人让他制作忘魂散,所以顺道一起暗探,毕竟公主您口碑不好树敌太多,闹不定就是您的劲敌下的血本呢?虽然金面被抛光了无法确认是何处熔制,不过那装金子的木箱上的锁却瞅着手工眼熟,沿着这条线往下查,才值得这原来是专门给宫里当差的木匠所为。后来蛰伏的暗探禀过,与木匠来往极近的正是太子身边的成公公。所以,太子是最大嫌疑。” 我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道:“太可怕了。” 韩斐负手而立:“是啊,太子城府委实深了点。” 我道:“我说的是你。” 韩斐:“……” “这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让你发现,果断还是离你远一点比较好。” “公主。”韩斐说,“请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我不再说笑,长叹了口气,“那也只能说明太子买过忘魂散,不代表他药的就是本宫。” 韩斐道:“不是驸马,就只能是他了。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 我问:“什么?” “康临啊。”韩斐似笑非笑,“他要制药不论多少都行,说不定他也是被公主伤害过的众男子之一,因为怀恨在心,所以下了毒手,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就……” “喂,喂。”我截断他的话头,重新打量着他,“我说韩斐,本公主记得你第一次,啊,就是失忆来的第一次在大厅上,驸马随便说你两句你就哑口无言了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天然呆的类型,怎么舌头也这般厉害……” 韩斐闻言整张脸垮了下来,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为了掩饰我在府里的真实原因,遵守和公主的约定,只能假装无能为力被硬劫来做面首的姿态,谁知驸马仍是看我不顺眼,说话明嘲暗讽意有所指。公主我同你说,驸马每次都喜欢用那种不着边际和莫名其妙的语言和行为让人蒙了头,别人觉得无语凝噎其实是觉得他内个……”说到这里韩斐用手指在脑袋上绕了一圈,“他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言辞犀利无人能敌……” 我稍稍回忆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遂点头道:“原来你也受了驸马一肚子气……这样,本公主准许你在离开前找他一雪前耻,切记防他动手不动口,你也会说他不着边际,有理说不清的。” 韩斐笑了笑,复又做出叹息的神情道:“公主知道了真相,还是执意依太子的意思让我去江浙做监察使?太子分明是要把我从公主的身边支开,而现在公主可以信任的人,可以动用的权势有多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或已被架空,或令有玄机,所谓监国只剩一个空架子……” 不知为何,看着一反昔日冷然的韩斐喋喋不休,我心中浮起一丝温暖。 这世上,总算还是有人不计因果的关心我。 “因为,你是个很适合的人选。”我不自然的笑了笑,“这样说,好像有点显得我太虚伪了是吧,但是,江浙需要你,百姓需要你。” 韩斐眸子中闪着些什么。 “至于太子……倘若下毒的人当真是他,那么我中的就是必死之毒,命都保不住,架子空否又有什么干系?”我把眉目舒展开,“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没有对我下毒。” 韩斐蹙起眉:“公主不信我?” 我道:“我不能轻信任何人,说句不好听的,从宋郎生、太子、康临、周文瑜、你、甚至是太子身边的成公公,只要任何一个人说谎,就会有不同的结论。也许宋郎生是幕后操作的人,也许康临根本不止做两个药丸,也许周文瑜就是太子派来误导我的,也许你是赵首辅康王爷他们派来离间我和太子的,还有可能成公公瞒着太子私下和其他权势勾结,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是对我有利的。” 韩斐思虑一番,跟着点头。 我忍俊不禁,“我可是在怀疑你啊。” 韩斐道:“公主确是言之成理,只要我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道:“是因为质疑你的人不是你最在乎的人吧?若是方雅臣呢?” 韩斐浑身震了一震,脸色有些青白,“公主……想起来了?” 我如实道:“那倒不是,主要觉得你们两个人有点怪怪的,你要我保他平安,他不肯我提及你,我说,你们……该不会是内个……断袖吧?” 韩斐大惊失色,满脸通红道:“公主……你胡说些什么……我们不是,我和他只是普通……” 我打断道:“行了,看你反应我就明白了。” “不是,我们真的只是……” “从现在开始呢,你不再是公主府里的人了,我正式把你赶出去了。”我叹息摇首,“真是家门不幸啊……” “……” 我转身离开,背对着他高挥了挥手,“回去收拾的时候记得你爹说清楚,他真是伤透了心,就是不知说了真相会不会更痛不欲生……” …… 离开南苑后,我一路径直回到卧房里,拴上门闩,穿过幕帘,停在内寝屋的床边。 床的左右两侧是几案和橱柜,而床头靠的是一堵石墙,墙上未刷漆料,由天然青玉石砖铺成,极之绚丽华贵。 我还一直以为,此乃因为昔日的襄仪公主太过奢华无度。 我望着这堵玉墙百来块石砖,把它们上上下下看进眼里,合上眼眸,回忆曾经的我也站在此处,然后…… 伸手在某一处石砖前轻轻一推——触到机关的这块石砖应声缓缓移出,与记忆里的场景丝毫不差,此乃中空之石,藏有贵重之物。 一块金制令牌与一个青铜虎符。 方才一瞬,我脑中想起的不仅仅是关于一些与太子有关的回忆,更想起了父皇的话。 前因后果还未理清,但记得那时父皇在御书房里支开内侍,给了看了我两样东西。 他说:“此令牌乃是明鉴司之令。” “明鉴司?” “朕做皇帝,成日坐在宫里批阅奏章,大多时候看到的都只是臣子愿意给他看的,独揽大权或是……粉饰太平,朕固然有可以信任的忠臣,只是国之利器不能予人,党派之争更要制衡。” 我道:“父皇的意思是,明鉴司是直属父皇的秘密组织,专听父皇密令办事,查办朝中或民间各种事宜?” 父皇道:“必要的时候,可以不需依行律令秘密处之。” 我浑身一震,却又不知如何应答。他道:“襄仪,公主监国实属不易,百官必会阻挠,你会遇到更多难以预料的阴谋,父皇知你不喜这类暗地里的事,可是你必须收着。为父皇,为太子,保住这个清平盛世。” 我收下以后,他又拿出虎符与谕令,正色道:“京畿二十万大军可凭此符随意调遣。” 我凛道:“父皇,您给我的,不是令牌和虎符,这分明是要我成为众矢之的,若让太子弟弟知晓……” 父皇道:“景宴年纪尚浅,今日监国之位授你不授他,他心底只怕……襄仪,你该明白,这不止是虎符,还是你的护身符,更是大庆的救命符,用得好,利国利民,用不好,祸国殃民。” 那日父皇似乎还说了很多,可一时间我又无法统统记起,我摩挲着令牌和虎符,垂眸间想了许多,还是收回原处。 还不至用到它们的时候。 我顺手执起笔在书桌的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从宋郎生到太子弟弟……等等,方才我是不是漏了一个人? 煦方。不,应当说是聂然。 若康临和周文瑜所言无误,天下间没有让人失忆一段时间的药,那么说谎的就是聂然;可若煦方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说谎的就是两位神医,他们或许知道个中缘由,故意的误导我…… 我将笔扔回桌上,不由的心烦意乱起来。 究竟应该信谁? 我跌回软榻上滚了几圈,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话说,父皇当日给我的谕令给藏哪儿去了?似乎是……缝被铺里了。我忙坐起身上上下下模索,猛然记起……那时在国子监,宋郎生把那床睡惯了被铺给送去……所以,现在的密旨居然在国子监我的寝间里?! 糟了,我失踪好几日,那被褥该不会已经被人处理掉了吧? 我一个激灵跳起来冲出房吩咐下人备车,想了一想觉得不妥,让人知晓公主曾扮国子监生也就罢了,还兴师动众回去拿一床被褥不叫人起疑才怪。我折返回房换上了监袍,这才匆匆赶往国子监。 国子监依旧是那片姹紫嫣红。 这说的是国子监的怡人景致,衬着监生们清一色的蓝袍飘扬,我低着头不快不慢的穿梭在人群中,辨识度自然很低。 事实证明我这个想法太过天真烂漫,下一处拐角,便听到了身后有人道:“白玉京!” 我慢腾腾回转过身,抬眼看向这意气风发的青年:“你……是?”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苏樵啊。” 就是我第一回进国子监当堂夸我貌比潘安的那个?我忙拱手:“泸州苏兄!哎呀,见谅见谅,,小弟有些眼生不大认人。” 苏樵摆了摆手,丝毫不介怀的模样,又道:“白兄你这几日跑哪去了?” 我道:“那日得知府……家中有人得了急病便匆忙赶了回去,好在并无大碍……总算可以安心回来。”怕他不信,我又补充道:“我自然是上报后得到祭酒大人的许可才走得顺利。” 苏樵叹了叹:“唉,你倒是没事,可怜有人却因你的失踪差些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谁的小命不保?和我有关系?” 苏樵又气又急地道:“陆兄啊!你与他关系不是挺好,怎么走了也不与他交代一声?” 陆陵君? 糟糕!我那时满心顾念着聂然的突然出现,整个人呆的不知所措,回去以后大病一场,醒来以后就烦着忘魂散那档子事,怎么会把这家伙给抛诸脑后了?—— 更新分割线—— 我忙问:“陆兄究竟出了何事?” 苏樵道:“他?那日你走后陆兄找不着你,急得几乎把整个国子监都翻遍了,后来只得跑外头去,课也不上查房也不在连会试都缺考,这不来了个新司业么,新官上任总是要烧几把火的,刚好逮住他下了狠手打了三十个板子……谁晓得陆兄毫不放在心上,伤没好透又溜出去,还绘了你的画像到官府去备案,好在……祭酒大人知晓此事拦了下来,直接揪他回来关了禁闭……两日不吃不喝,等到放人的时候才发现他烧着呢,迟一点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大祸端来……” 我越听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又觉得这的的确确是他的一贯作风,又问:“那他现在如何?伤都好了么?” 苏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伤是好了,不过因为祭酒大人的交代,我们几个得轮流看住他,免得又跑出去闯祸,他觉得我们限制了他的自由,成日躺着闹脾气呢,唉……要不是看在是同门,我早就……”说罢伸出拳头朝空中一挥,“揍他了。” 我忍俊不禁,以陆陵君的功夫只怕还没有别人揍他的份呢,他闹脾气无非是觉着逗你们很有趣吧?我道:“这样……你速速带我去见他吧。” 对陆陵君,我多多少少还是心存愧疚的,我对他视若浮云,他倒为了我这萍水相逢的兄弟几番覆雨翻云,委实是自叹弗如啊…… 好吧,该句是在见到陆陵君之前的心理活动,直至他寝间门口看着他翘着二郎腿耀武扬威地对着屋内两人道:“我再也不会去找个没义气没涵养没度量没身高没气魄的白玉京了!你们放一百个心,我当和一个路人甲打个照面,一转身谁还记得谁,岂会耿耿于怀?” 苏樵见我脸色不对,忙用力咳了一声,陆陵君不耐转头:“你又来做什……”戛然而止,自是因为看到了我。 “白……白贤弟,你怎么会在这里?”陆陵君大步蹦跶上前,握住我的肩膀上上下下扫了一眼,“没事么?我还以为你……” “家中有急事罢了。”我挑眉道:“这么没义气没涵养没度量没身高没气魄的人还劳烦陆兄关心,当真是折煞愚弟了。” 陆陵君先是松了一口气复又讪讪模模鼻子:“我这不是故意说的让他们掉以轻心嘛……” 屋内两人听到这话倒是不悦了,稍胖一些的那个监生道:“好个陆陵君,我们诚心待你你只想着算计我们……” 另外一个瘦高的监生附和:“你也不想想这些日子你给我们闯了多少祸端……” 我勾了勾嘴角道:“就是,苏兄都说了,原来我不在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啊……” 陆陵君颇为委屈的点头:“嗯!” 胖监生摊手道:“若非白玉京是个男人,我都要怀疑他是为情所困了……” 瘦监生耸肩道:“也可以是断袖啊……” 陆陵君不满的喂了一声,“你们的玩笑不好笑喔,白贤弟这么没有幽默感的人会当真的……” 我这回是真的被他们的“幽默”乐着了,转身拱手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胖监生回礼道:“李问。” 瘦监生悠然摇晃着手中折扇:“杜非。” 陆陵君再次瞪了他们两眼,“要介绍也得让我介绍啊……嘿嘿,白贤弟,他们两个家伙是我的跟班,以后有什么差遣只管叫他们办就是了,他们必定万死不辞……” 李问瞥斜眼,杜非翻白眼,明显是对陆陵君的话表达充分的不屑,我在陆陵君肩上一捶,哈哈大笑。陆陵君紧了眉:“你笑什么?” “喂,我说,你们没发现我们五个人的名字有什么问题么?”我分别指了开来,“李、杜、苏、陆、白。” 陆陵君眉头从紧到松,跳了跳,亦笑开:“有趣有趣。”他笑的时候李问和杜飞亦嗤笑一声,就剩下苏樵愣愣的:“有什么问题么?” 李问道:“李白、杜甫、苏轼、陆游、白居易。”杜飞道:“古往今来写诗的那些大人物大才子的姓都让我们给占了呗。” 陆陵君眯着眼道:“既然这么凑巧,不如以后就换个称呼吧,别兄啊弟啊的多生分,就李大杜二苏三陆四白五这样叫下来……唔,似乎在年龄上这样排也刚刚好……” 李问,喔,是李大不满地道:“为何我的名字听起来最奇怪……” 杜二道:“我不喜欢二这个字。” 陆陵君道:“我还占了最不吉利的数字,你们满足吧……” 我摊手:“五,无所谓啊。” 等到我们调笑了一圈,站在一边的苏樵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刚好,我们的姓和诗仙诗圣差不多……哈哈哈哈,太有趣了……” 在场其他人一齐看着迟钝的某三:“……” 当然,此刻的我们绝对无法预料,国子监广文馆五大公子在不远之后的将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闯出多么惊为天人的大祸,具体是什么暂且不提,还是按照正常的叙事顺序往下说。 我回来了以后……好吧,我本意只是回来检查被铺的,好在被铺在谕令也在,我收好谕令又被陆陵君他们拉去吃酒,直满身醉醺醺的才回到国子监,完了几个人大喇喇的横躺在地呼呼大睡至三更我才想起,我拿完东西就应该回公主府的,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我打算离开,哪料一转身就看到死死抱着我的脚烂醉如泥的陆陵君,嘴中喃喃着:“白兄你别都不喝啊……” 这话不偏不倚的让我怔了怔。 我环顾屋内东倒西歪的几人,他们都只是平民百姓中寒窗苦读进国子监的学子,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或许日后在庙堂上会因为立场争锋相对,但至少在此时此刻都是真心当对方是朋友的。 我挪出身来蹑手蹑脚出了房,夜风起,依稀有点凉,我披着外衣漫步目的的闲晃。 朋友,只是一个平凡到极点的词,为何让我莫名心寒。作为和风,她的朋友有谁?作为萧其棠,她又有什么朋友? 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是单纯的结交,这样的人竟然找不出一个么? 清淡的月光下一道身影从树下略过,我条件反射的避了避,又探头望去,不禁奇怪,这种时间,方雅臣匆匆忙忙的赶往哪去? 好奇害死猫。不过我是公主不是猫,只能任凭好奇心驱使我鬼鬼祟祟的跟踪他。 方雅臣一路朝北角,待出了后门,便直奔往国子监旁的山上行去。我这样一路跟着忒感辛苦,几番想打退堂鼓,好在到了半山腰他停了下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温泉池,我再定睛一瞧,方雅臣就开始月兑衣裳。 …… 我忙用手遮住双眼,原来他折腾半晌就是来泡温泉浴的。“哗哗”的水声隐约传来,咳,看来他已经月兑个精光了,想到这里我老脸热了热,转身,又回转过身,暗想,既然都曾经是面首了,看一看又有何妨? 于是,我就在几度徘徊挣扎的转身中看到了方雅臣的*。 没有看错,我用的是*如此含蓄的词语,只我看了丰满的双丘和优美的曲线。 是的……没有错…… 不,有没搞错……方雅臣是女子! 我一手捂口一手捂心口:原来襄仪公主曾经是男女通吃么…… 好吧,不开玩笑,我恢复正经的表情对着茫茫夜色暗叹,原来韩斐不是断袖,所以除了我为何会有一个女扮男装的面首这个谜团太过匪夷所思外,基本上许多事也都能解释的通了。 我蹲在角落等到方雅臣泡完温泉擦干身子穿好衣服飘然而去,然后移至温泉池边,感受冒着热腾腾水气的温泉,咽了咽口水。 既然来了,恰好一身酒气,就没有白来的道理不是,。 这池温泉似乎是从山上汩汩流入汇聚而成,水面上热气蒸腾,并不深,身子一埋进水中便觉得有润湿的热浪扑面而来,泡在水里,只觉得有千万只手,轻轻地在身上按摩,舒服至极。 原来方雅臣看去沉寂,竟也是个极会享受生活之人啊。 我看着水面上荡漾的缺口月亮,伸手拨弄着水,溅在水面上发出哗哗的水流声,只觉得一身疲惫都随着波光流转的水一扫而去,舒适异常。 喝过美酒沉浸良辰美景之中,若此时还能有美乐助兴那就完满了。 不知是否因为饮酒还是夜深,我觉得困顿起来,迷迷糊糊的靠在石壁上,半梦半醒,隐隐约约间似乎真的听到箫声若隐若现。 直到被一个骤然低头给晃醒,感到自己打过盹,我忙强迫自己睁开眼。开什么玩笑,泡温泉若泡睡去,就别想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醒来吧醒来吧。我这般告诫自己。奈何身体不听使唤,怎么样都使不上力,我努力的天人交战中,多么希望此时有什么能彻底震醒我。 后来我每每回想起这段总结了我自身的一个潜在特质——心想坏事成。 我听到了身后不远处,不,是很近很近的距离,几乎就是从头顶上方,掺着清风的男人温润和顺的声音:“你是哪个馆的监生?何故深更半夜在此处?” 我浑身僵如冰雕,顷刻间只觉得这一池热汤凉过冰泉。 这个声音太过耳熟了。 不是别人,正是,聂然。 第十九章 曾几何时…… 我无数次幻想过与聂然重逢的场景。 最初从波涛汹涌里捡回一条命时,我脑补着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穿着一袭白衣突然站在他的旁边,阴测测笑道:“没想到我会再来找你吧吧吧,冤有头债有主主主,我来向你索命来了了了”,然后,把他吓死。 之后流浪那段日子,我自以为看遍人情冷暖,只盼有一天即便在路上相见,我也不过是淡定勾唇浅笑,“罢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常记一二便是,从此就当做是陌生人吧。”说完潇洒转身,而他,望着我的背影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等到被宋郎生认领回去知悉自己是公主时,我最喜欢躺在床上闭目想象:待哪日夏阳侯携子参加朝会之时,我身着华服靠在凤椅上,看到聂然震呆的表情,邪魅的一挑眉:“许久不见呐,煦方……喔,不,我是否该称你一声世子呢?”接着,他跪下求“公主饶命”,而我一指“来人,把这奸佞之徒给我拿下”。然后仰头狂笑,笑声荡漾在殿堂上如缕不绝。 我承认我有些异想天开,但…… 当我光着身子在荒郊野岭上泡温泉时某人忽然他在旁边问你哪位……这种重逢的的离谱度会不会更异想天开…… 我临危乱了一瞬,低着头沉声道:“学生乃是广文馆监生,此前因受了凉便来此处泡泡温泉活血驱寒……” 身后的人没立刻说话,似乎在思考我答案的可信度,我等了又等,见他还不说话,便道:“不知司业大人此时又为何在此?” 聂然呵了一声,“我记得可从未去过广文馆授习课业……你光听我声音便知我是谁,与我很是熟悉么?” 我刹时惊出一头冷汗,“司业大人初来那日在辟雍殿的一番训导令学生受益良多,大人的声音自当铭记于心。” 聂然道:“行了,这些虚言不必多说。你先上岸穿好衣裳说话。” 上岸……穿衣裳……在您面前光着身子么…… 我将身子往汤池里缩了缩,道:“学生不习惯与大人赤、luo相对,可否请大人先行回避?” “男子汉大丈夫竟也如此矫揉?”聂然轻笑一声,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扭头时看到的是他的背影,在月光下一如既往的怡然清冷,他在不远方停下步伐,撩袍坐在一块青石上,静静遥视远方。 我忙从温泉池爬起来,顾不上擦身子,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里衣,一直注意着他的方向,待到我系好外赏衣带配好发冠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聂然由始至终没有回头的意思。我想他对于一个半夜偷溜出来泡温泉的监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道:“司业大人,若无他事,学生先行告退。” 聂然嗯了一声,算是既往不咎了。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不敢多留,可却在离开的那一刻,听到了箫声悠悠传来。 我浑身一僵,鬼使神差的回转过身,看到了清明月光下的他的侧脸,像一幅水墨画卷,素淡静雅,他手中执着的那支箫正是我送给他的玉箫,劣玉漏箫,他奏的那首曲正是他赠给我的曲子,煦风和月。 半年多前的那个早上,夏阳侯的家仆上门来找他,他赶走了他们却回头看到了默默流泪的我。 那晚,我们坐在陈家村的大槐树下,我听他奏这首歌给我听,我问:“为什么管这首曲叫煦风和月?有点像我们的名字,又不一样。” 他勾了勾我的鼻尖,笑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给我自己取名为煦方,给你叫和风么?” 我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听你说吧。” 他微微一笑,笑的怅惘:“我刚来陈家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山那边看日出,看日落。我常常猜测过往的各种可能性,茫然于今后何去何从,我不知我的煦日在何方,所以,我希望这个名字能够带我找到答案。后来,我遇到了你。你很麻烦,失忆失的乱七八糟,又娇气又任性,我救你是因恻隐之心,几番暗示你离开,可你偏偏感觉不到,真是让我有苦难言。” 听到这里我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他道:“直到有一天,我打猎回来发现你不在房里,这才惊慌失措的四处找你,我才发觉我是那么紧张你。你的病很奇怪,今天的事睡了一觉明天又忘,如此怎可独自往外跑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坐在河边一声不吭,我陪了你许久,你才笑着说‘我是不是你的包袱,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你虽然嘴角在笑,眼里全是泪。” 我静静道:“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是啊,你怎么会记得呢?就算前一日我对你的态度欠妥,一夜过后你怎还记得?”煦方眼中泛着光,“那时我才知道,你虽然失忆,心却是那么敏感脆弱,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都记在心里,你嘴里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你嚷嚷着要吃好喝好住好不过是想试试看我重视不重视你……我很难过,我很后悔自己怎么可以那样对你。后来我带你回家,在月光下我对你许下了承诺,你在哪我就在哪,和煦和煦,煦跟着和,风吹往哪哪就是我的方向。你叫和风,我是煦方。” 我问,“煦风和月,煦方与和风在月光下的承诺,是这个意思么?” 煦方点了点头,我抹了抹眼泪说:“可是这是煦方与和风的承诺,不是聂然的。” “我可以不要当聂然么?我比较喜欢当煦方。”煦方回头笑了笑,“其实那日,我想起了所有,忽然间才发现,我之前的人生或许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我很庆幸老天让我经历了磨难让我失忆让我遇上你,虽然不知道将来还会遇到阻碍,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度过那些难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想到今后能够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想……”我望着煦方,“就算有一天我老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饱哪里都去不了,连外孙和曾孙都分不清,但我都不会忘记你今天说过的话,时时想起,用来微笑。” 聂然的箫声奏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停在当日在竹林里,我唱他吹,我停下他停下的地方。 他试图继续吹奏,试了几个音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只得重新开始。 我再次茫然起来。 他是真的失忆了么?因为想不起过去,所以才无法把这首曲子吹得完整,只能停留在那时。还是……想起了那日情形,再也吹奏不下去了?他这种时候在这儿吹曲子,是为什么? 我呆呆的站着望着想着,整个魂飞到九霄云外,等到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聂然已然回头,张口结舌的望着我。 我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相视,他没有上前我也没有后退。 我以为我会不顾一切转身就跑,可我迈不开脚步。今夜的月色如此明丽,我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脸,我于他而言,亦然。 幽寂的山林,他那般清淡的迎风而立,表情是如此不可置信,想近前又不敢近前的样子,“你……还活着?” 我应该如何回答?该冷漠还是嘲讽,是答我不认识你,我只是个长得和你朋友很像的人?还是我大难不死,你失望了么? 我听到我的声音道:“嗯。被大水冲走后让人救了,真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聂然走上前两步又停住,仿佛我真是什么鬼魅会吞了他似的,“你……为何会在此……” 我道:“我辗转来到京城,遇见了故人,他带我来国子监玩,就女扮男装了。今夜再此,只是一个巧合。” 聂然怔怔颔首,“你……”你了半天没下文。 我笑了笑,“你还恨我么?”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时候,我带着赵嫣然跳河……” “我知道。”聂然的目光望进我眼中,“你是为了救我才挡的箭,为了救嫣然才跳的河……” “是赵嫣然告诉你的么,她真是个好女孩。”我笑了笑,“我还一直误会她,以为她会什么都不说,如今误会解开了,我也没死,你也不必内疚,大家都平安无事,挺好的。” 聂然静静地站着,默然了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我呼了一口气,“天都这么晚了,先回去吧。” “和风姑娘。” 我再次驻足。 “我应该这么叫你对么?”聂然道:“嫣然同我说起,我失忆的那两年,整整一年都是与你在一起的。” 我闭紧眼,努力不让眼泪有流出来的机会,但是泪珠还是很不争气的从眼缝钻出,滴落。 聂然平静地道:“嫣然说那时我带着你到绥阳,回府求我爹解除与赵家的婚约,但我爹不许,把我锁在房内。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我爹不说,我也不记得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聂然沉着声道:“对不起,那时我没能信你。出事以后我一直都有派人寻你,我还以为你……” “其实……”我涩着嗓子艰难地道,“那不是你的错。你大病醒来自当相信你的亲人和你的青梅竹马,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还劫持了你的未婚妻,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那么做……有时候道理摆在那里,就算情感上接受不了,也不得不认。” 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声听起来开怀一些,“又不是什么传奇话本里写的,失去记忆心还会惦记,我自己也把过去给忘了,什么感情啊也半点感受不到啊……所以你真的不必如此……”我瞥见了他手上的玉箫,噤下声,他顺着我的眼神低头看去,眉目中闪过一丝柔和的神色,“这是你遗落的玉箫,那日你要我吹奏一曲‘煦风和月’,当真是首很好的曲子,听起来恰如煦日风月,我一直在想这首曲后面该如何吹奏……” 我突然道:“这是你写的曲子。” 聂然困惑的蹙起眉,随即闪过一丝清明,欲言又止,“过去的事,我委实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今夜我一直在点头,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我自己,“因为那时候你写这首曲子时对我说过,煦风和月就是煦方和……” “和风姑娘。”聂然打断我的话,缓缓地道,“那之后我看过许多郎中甚至名医,他们都说我脑中没有淤血身上没有中毒迹象,忽然失去那段记忆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只怕终此一身再也无法记起……” 我怔怔回转过头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重复,“再也……想不起来了?” 聂然把玉箫交回到我手中,温和地道:“我知道,那些回忆于姑娘而言很是深刻,然则事情既已过去,往事不可回,深陷其中不论对谁都不是好事,聂某希望姑娘也能随我一般忘却,对姑娘,对聂某,都是件好事,不是么?” 心痛,出乎意料地痛,竟连呼吸都在痛,我接过玉箫,笑道:“放心,我不会再纠缠司业大人,或许一直都是我错了,你是你,他是他,从大人您醒来起的那一刻,煦方就已经消失了。”我握住玉箫,“但是,我不会忘掉那段回忆,记住那些回忆是我和煦方的承诺,和聂公子没有关系,不是么?” 聂然有些意外的看着我,“既然姑娘这么想,在下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想我整颗心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平静,“我最遗憾的事情就是,煦方走的那么突然,我没来得及和他道别一声。聂公子,如若你不介意,可以闭上眼暂时安静一下,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么?” 聂然困惑的眨了眨眼,但他没有多问,依言垂下眸,安静的站在我的面前。我抹掉更多的眼泪,让自己平静的端详这张面孔,这样柔和的线条,也是属于煦方的。我轻轻的伸出手,隔着空气描绘了一遍,回忆过往的每一个画面,还有那句“和煦和煦,煦跟着和,风吹往哪哪就是我的方向。” 我真是笨蛋。 那样的煦方,会哭会笑,会脸红会恼怒会紧张的一身汗会害怕的发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人假扮出来的? 说到底,我只是不愿意相信,那样美好的煦方,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可是,犹如天上的繁星转瞬即逝,我只要记住那一刻的美好,也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不是么? 煦方,再见。 “好了。”我退后一步道:“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聂然睁开眼,“姑娘此言差矣,若是姑娘有什么需要,聂然若能帮还是会尽量帮……” “司业大人,我想,你是太小瞧我了,我和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我朗声一笑,“不过,对着你也许还是没有那么大的肚量。他日若在别处相见,不必太过惊讶,正如你所说,这些拉拉杂杂的纠葛你千千万万要忘掉才好。” “好。“聂然苦涩的勾了勾唇角,“夜已深,不如由我送姑娘下山。” “不必了。”我又退了两步,拱手,“司业大人就先回去吧,我自己没有问题。” 聂然还待说些什么,我又道:“这种时候还是分开界限好。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了。” “那你小心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聂然不可察觉的一叹,默默的转过身往前走去,一步一步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摩挲着玉箫,可惜我不会吹奏,不然可以最后再听一次煦风和月,作为最后的道别。 我抬起手,意欲将玉箫掷到山崖下。 “啪嗒”一声。 我悚然一惊,嗯,自然不是玉箫跌落的声音,再说,声音是发自后方。我转头望去,从丛林中走开一道黑影。 我厉声道:“谁?” “是我。”那道黑影往前,变成一道明亮的身影,“抱歉,我确非故意偷听你们的谈话的,公主。” 第二十章 卫清衡出现时我舒了一口气。 虽说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半夜不眠在此冒头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不过鉴于此前已经出现过国子监司业和监国公主,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了。 我说:“卫先生莫不是也是来泡温泉的?” 卫清衡笑道:“今夜是跟在聂司业后来的。” 我蹙眉:“你查他?” 卫清衡坦然道:“毕竟是聂侯爷的世子。这是太子殿下的嘱咐。” 我听到太子二字心中膈应了一下,揉揉额角说:“今晚的事你回去别和太子谈起便是了。” 卫清衡道:“嗯。” 见他答得爽快笑的释怀,我犹疑道:“你怎么不问我和聂然之间为何如此……”有些词不达意,“总之你什么也不问,我反倒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了。” 卫清衡拢了袍襟,“因为……”抬头浅笑,“与我无关啊。” 我:“……” 卫清衡看看天色,颇有些睡意惺忪将我一扫,“现在公主是要随我回去还是独自留下……或是公主有苦想诉的?” 我问道:“我可以信任你么?” 卫清衡瞄了我一眼,也撩开衣袍坐下,不再说那些花哨词,斩钉截铁地道:“可以。” 既然,卫清衡已听到了我和聂然的对话,与其什么都不说让他心存疑虑,不妨统统告之换取信任,若是好人自是好,若亦是心怀他想也可消除他的戒心。 这只不过是我转瞬即逝的那么一算,然而当静下心说这个故事时,我才发觉卫清衡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比如他不会一惊一乍,即便我说出我失忆这件事;再比如说起聂然和风的那段日子,他也只微微颔首,没有追问,没有让我说出更多难以启齿的话语。唯一当我提起中箭跳崖那段时他才转头认真的问我现在身上可还有不妥之处,我点点头他也点点头。 我以为卫清衡会发表一些安慰性质的感想,哪料他道:“公主您的人生经历委实丰富多姿,这故事真有几分催人泪下。” 我干笑:“卫先生,你在故事主人公面前这样超然,叫本公主情何以堪?” 卫清衡褪去玩笑之态,道:“。公主为聂世子的失忆而伤怀,这一点能够理解,然则公主可否想过,倘若聂世子当真恢复了记忆,你会与他重新在一起么?” 我再次呆住。 “聂世子若知道你有驸马有过诸多面首,可会心存芥蒂?公主可会为了聂世子与驸马和离?即便驸马同意了,夏阳侯可是皇上多年来的心头大患,他岂会答应公主与聂家的这门亲事?当然,公主能够选择放弃身份与聂世子远走他乡,但公主你可以担保在恢复全部的记忆后,还能释怀么?”聂然道:“你现下所有的情感,都缘于那一年的记忆,可是公主,你还有过去十九年,可曾想过,孰轻孰重?” 我道:“卫先生思考事情一定要这么的理智和面面俱到么?你是在替我庆幸聂公子能够忘记过去,否则平添本公主的烦恼么?” 卫清衡摇头,浅笑:“或许是……我与昔日的公主相交甚笃,更站在她的立场说话吧。” 我蹙眉道:“故我今我,同为一人,有何不同?” 卫清衡反问:“那么煦方和聂然又有何不同?” 我结巴道:“不,他们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卫清衡嚼笑意瞅着我,没再和我争辩,“好,公主说不是就不是。” 世人碌碌,谁知道我的苦?我长叹:“如今,我只是觉得这个公主当的十分没劲,除了锦衣玉食没捞着什么好处还要被人算计,昔日的我是如何熬下来的……” 卫清衡敛去笑意,沉声道:“公主这般说法可越发不像你了。” “那什么才像我?”我冷笑,“事事瞻前顾后,言行举止出不得错,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没有朋友连相公和兄弟都要算计,连寻常百姓都比我开怀许多,即使这样还可以笑颜逐开么……那我就不是人了,是圣人!” “既然如此,公主就放弃这个身份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找一个平凡人家嫁了过一世安稳日子,不就没有烦恼了么?” 卫清衡的声音不高不低,顺着风势送过,隐隐间透着一股师长的威严。 我竟一直忘了,从孩提时代他就一直是我的师父。 最崇敬也最惧怕的人。 我愣了好半晌,才道:“我并非没有在民间生活过,我、我做和风的时候比现在快乐多了……” “若非聂世子的收留与照顾,公主如何生存?”卫清衡起身负手,正色道:“若生在贫苦人家,从小耕田务农,若时运不济遭遇旱灾水灾,此生遍即匆匆逝去,即使平安一世,然一世为衣食忧愁,公主口中的‘锦衣玉食’于她们如同天境一般,不可奢想;若生在富贵之家,大家闺秀足不出户只等适婚时听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有多少人能遇两情相悦值得依靠之人,若是三妻四妾终此一生宅中相斗,又有何意义?” 卫清衡道:“如若生在官宦之家,三年一次的宫中秀女不得不去,难道公主认为,后宫三千佳丽都比您幸福美满么?” 我一口闷气堵在胸口里,“你这是以偏概全……” “何为偏何为全,公主心中难道还不清楚么?” 我心虚道:“这世上……总该会有那种生活上不用太过忧愁……又能遇到喜爱之人,平安度过一生的女子吧……” 卫清衡这回没有说话了。他平静的看着我,最后扯出一个笑,慢慢坐回身。 我觉得我说错话了。可又不愿示弱,索性也闭上嘴。 过了不知多久,卫清衡忽然开口,道:“公主从小……就是个非常幸福的人。” “公主一出生就生得一双明眸。” “天下间的女子无人不愿自己貌美,然而天生皮相,即便平凡丑陋亦只能怨天尤人。” “公主从懂事起琴棋书画都是最好的人亲自授予。” “才华不输任何一位皇子,这世上多少人天生愚钝,即便努力一世都碌碌无为。” “公主得到的是世上最好的爱。” “皇上把能给予你的一切都给了你,荣华与权柄,满朝权臣费尽心思到头亦在你之下。” 卫清衡道:“公主敢说,此些种种你浑然稀罕半点不在意么?” 我才发觉,他说的字字在理,我总是太过习惯与生俱来的好,眼里看到的却是我没有的那些东西。 卫清衡道:“亲情,皇家中的亲情本就暗藏算计,但并非俱是虚情假意,至少皇上对公主,尽心尽力;朋友,可以努力用真心换来,再不济,我也是公主的朋友。” 卫清衡的目光望向这,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关怀。 我心中一暖,不觉抿嘴颔首,像是从记忆深处月兑口而出道:“师父,我知道了。” 话音方落,我呆了一呆,卫清衡也是一怔,旋即挑眉道:“未料想这一课还能帮助公主恢复记忆,甚好甚好。” “如此说来,我第一次叫你卫先生的时候,你就发现我失忆了?” 卫清衡伸了个懒腰,“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吧公主殿下,再不回去睡天就要亮了。” “等等等等。”我拉住他的袖子,“有件事我一直记不起来,您能不能给提个醒说道说道?” 卫清衡疑惑瞥向我。 “就是关于韩斐和方雅臣的事。” 卫清衡困困闭上眼。 我道:“韩斐马上就要南下了,可我总觉得就这样让他走似乎不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 “殿下,明天再说成么?” “不行,绝对不行坚决不行。” “……要说很久的。” “好了,别浪费时间,开始。” …… 韩斐与方雅臣那档子事说起来确要折费一番功夫。 好在卫清衡不仅是个教书的,还是教书里官做的最大的,说起话来算是条理清晰,简明扼要。 这个故事要追溯到方雅臣的父亲方良那一代,当然,为了遵循发展的先后顺序,中间会穿插一些人物譬如本公主,曲曲折折要多留一分神去听。 方良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十七岁进士,历苏州府推官、山西道监察御史、本司少卿、通政使司左通政、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兵部左侍郎、兵部尚书兼太子少保,最后父皇还赠了他大司马之名。 当然,若以上官职不大好消化,那么简单的说就是他曾是文官中的佼佼者又做过武官中的领导者最后掌握了大半兵权,连赵首辅都要忌惮他三分。 这样的人物难免会有些风头过盛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个失足就是韩斐,他一路保驾护航悉心栽培的关门徒弟。 说到韩斐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差点就当上我的驸马,结果脑子一抽就逃婚了,这个致使他抽风的源头正是方良的独子方雅臣。 严格来说,韩斐与方雅臣是同一届的国子监生,殿试上各自显山露水一番又同时入了翰林,两人俱是一副锦心绣口,文采风流,难免被人拿来比较,私底下也暗暗较着劲。 这本来是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可惜的是这里的祝英台隐藏自己女子身份太过滴水不漏,于是变成了梁山伯与马文才的爱情故事。 所以韩斐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个断袖,他家教严,不孝之无后为大这个思想根深蒂固,他一方面对方雅臣恶言相向,一方面为自己寻找新欢忘记旧爱。 很不幸的本公主成为了他忘情的救命稻草。 请不要问我为什么看上了他,要怪只能怪方良忽悠我要多与韩斐接触培养观察力,这话我此番回想起来十分不屑,连男女都区分不出来韩斐的洞悉力还有待商榷。 当时我还不知道韩斐是个伪断袖,恰好到了适婚年龄,且愿意娶本公主的王公贵族也寥寥无几,于是婚事就那么凑合的办了。 这婚事让多少人伤透了心,首当其冲就是方雅臣,她在婚礼前一天碎了心去郊外散心,不小心跌马受了重伤,一夜不归。然后是韩斐,他本来还纠结于自己究竟是正常人还是断袖而不可自拔,结果一听方雅臣失踪,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去找她,完全忽略我的存在。最后自然是我,堂堂襄仪公主在拜堂日逃了新郎,还有何颜面在兄弟姊妹前耀武扬威? 本来,按照本公主以往的性格势必要将韩斐挫骨扬灰才肯罢休,但,神奇是事原本怒气腾腾的我在第二日态度大转变,不仅满面春风还请求皇上饶恕韩斐罪责。 说起这段的时候我问卫清衡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脑袋被门夹过了?卫清衡只说了一句,也许是被什么人给夹过了。 回归正题。 韩斐经此一事后整个从青葱少年变成深沉青年,洗心革面后跟随师父一路向南,有几桩著名的案子都是他们师徒两打下来的,譬如“倭警相倾轧”“巡海问琉球”“授命立危疆”“不战屈人兵”等等,人都说方良待他甚过亲儿,总有一日韩斐能够青出于蓝。 青有没有出于蓝不得而知了,只是两年后的南江贪污大案是韩斐亲手破出来的,此案主犯正是方良。这暗里头是个什么旮旯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方良为官半生,要真说清清白白两袖清风也没人信,说巧不巧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卿和少卿都不想得罪此人,于是以各种理由把当时还是推丞的宋郎生给推上去,方良彻底倒霉了。 所以我猜我恢复的那一小段记忆应涉那一案,当时我刚任监国不久,方良牵涉不少太子党,我自不愿他栽,但宋郎生这人认死理,你和他说整个政局没用,他只会以一句“公义道义”堵死你,我去求助父皇吧他也以身体不好推月兑,父皇忌惮方良的权势,也想借力打力,反正他不费吹灰之力。 方良倒了,整个方家树倒猢狲散,连原本快要从翰林院跳入内阁的方雅臣都受了牵连,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只叹那韩斐藏着的别样心思不说清说透,方雅臣何等心气,又岂会甘休。这其间言浅意深的纠缠,内里硝烟弥漫,到得最后,方雅臣竟想吹灯拔蜡与韩斐同归于尽。 她蓄谋了一场韩尚书寿宴毒杀,韩斐似早已预料只待赴死,结果那时候浑然未觉的我因为讨厌韩斐偏要与抢他的酒喝,方雅臣虽恨韩斐却是个实心眼的好人,一个扑身扑倒了我,于是方雅臣轻薄公主的骇闻传遍朝野,次日,我招了方雅臣入府一叙。 我找她自然不是因为我看上了她,而是她在扑倒我时我模到了她柔软的胸以及感觉到洒落在地的酒水异样。这个女扮男装欺君瞒上兼毒害公主的罪够她凌迟一百次了,她也心如死灰的全盘托出事情真相,只求留一具全尸。 也许是经历的不同,他们那些翻云覆雨在我看来不过自古多情空余恨,这两人明明还很年轻,脸上却已失了当年琼林宴上飞扬跋扈的神采。 我于心不忍,思量下要求方雅臣进府做我的面首。方雅臣不明就里,我也不多解释,只是没过多久,韩斐踏破门槛暗地里只求我饶恕方雅臣放她自由,愿为我做任何事。 我把韩斐的心意告知方雅臣,又劝慰她韩斐不过是个耿直之人,于他而言百姓与师长前者重后者轻,如此几番,方雅臣搂着我哭了一场后对我提了一个要求:再也不愿见到韩斐。 该要求的难度系数很大,除非我把韩斐关起来,但这样不仅师出无名也显得本公主很不人道,于是我给方雅臣安排到国子监僻静之地后与韩斐定了约定,除非他在我府上做面首不然我就让方雅臣死的很难看,韩斐只当我是恨他当年逃婚而故意羞辱,便咬牙答应了。 卫清衡讲到这时说:“公主之所以救方雅臣只是想为方良大人做一些事,只是当时方雅臣没看透,韩也没能看透。” 我深深为自己的品行秉性感动后问:“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呢?他们两这样僵着对我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吧?” 卫清衡道:“当时公主曾找我商量此事,认为他们两个仍然相爱,只是一个不知道对方爱着自己,一个不能允许自己爱上仇人,首先需要一些时间的淡化,再接着要设计一些事让他们知道对方的重要性,若不能冰释,谈何和好?” 我想起方雅臣曾经说过的:若终究注定离开,不如留点余白,即使不回头,日后想起也不至那么逼仄;若两个人都舍,那敢情好,自此风清月朗再不相欠。 她这话分明是逐渐放开的意思。 我问:“那我为何不采取行动呢?” 卫清衡笑了一声:“后来公主自己的门前雪都没扫好,哪还有精力管他人瓦上霜?再之后公主都失了踪,和聂世子恩怨情仇的,到如今问再来问我,我都有种时过境迁之感了。” 我跟着他一叹,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计较本来没有太大意义,不过总归是让我弄明白了,还是要管一管,为他们这两个苦情人划上最后一笔。 我忽然想起一事,问:“我怎么听你从头到尾的说,都没有说到韩斐对方雅臣明确心意?韩斐到底知不知道方雅臣是女人啊?” 卫清衡被我说的一怔:“啊?这我没想过。应该,也许知道吧……” 我斜眼擦汗,“我说,弄半天韩斐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办……” 卫清衡道:“那让他知道不就成了……” 我唉声叹气:“等等韩斐真的是断袖会不会不接受方雅臣是女人这个事实啊……” 卫清衡再次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的很是畅怀,“公主你啊……真是……” 我也有些笑意:“你知道梁山伯为什么会死么?因为他在发现祝英台是女人后一时不能接受就想不开了……真的,你相信我师父……” 此时天露鱼肚白,卫清衡笑叹说:“被公主扰了一夜,趁今晨无课我得回去补眠了,这眼眶只怕黑的,我可不想被监生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 不知不觉昨日已逝,回想昨天一天所知所闻,我也升起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只是蹲坐了一夜,忽然起身让我一个眩晕的踉跄,飘忽间脑海深处闪过些画面,有人嚷着“韩驸马逃婚啦”,然后是父皇震怒,再然后熙熙攘攘的席面上一道云淡天高的剪影,回眸间我心跳如雷。 卫清衡忽然扶住了我,急问:“公主你怎么了?有哪儿不舒服么?” 我一手抚着胸口心跳的地方,一手撑着卫清衡的胳膊,喘了两口气道:“我刚才一恍好像想起了……” “什么?” “在我和韩斐的婚宴上,我好像……看到了大哥哥……” 第二十五章 “公主?” 宋郎生见我发呆,甩了甩牵着我的手:“你在想什么?” 我如梦初醒的看着他,怔了怔,想要告诉他采蜜似乎不是太子哥哥的宫女,而是我的宫女。然则转念一想,我自幼与太子哥哥形影不离,驸马弄错了亦是情有可原,说的太多不过是徒增伤感,我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在想……我不是要装死忽悠幕后主谋么……那艘,对,那艘画舫都沉了,刺客死光死绝,聂然幸存,可当时船上还有一个人,所有人亲眼看着她上船的呀。” 宋郎生拉着我往通向府邸后门的巷子走去,沉吟道:“公主的意思是……聂然方面,可以说是他善于水性武功高强,可若连方雅臣也得救,公主随船沉河的假象,亦会惹人生疑?” 我随手推开侧门,对着他叹了叹:“可她现在好端端的在咱府里养伤呢……” 话未说完见宋郎生忽然皱了皱眉,我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但见院内眼前一人,披着一件外袍披头散发的迎风而立,却不是方雅臣是谁? 却见她缠着布条的胳膊渗着血红,我轻咳道:“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方雅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问:“韩斐呢?” 我一怔,环顾四下无人,道:“他走了。呃,他无碍,你不必担心。” 我看她目不转睛毫无反应但眼神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我,偷偷碰了碰驸马的手肘,示意他吭个声,宋郎生敛眉看着她,问:“方雅臣,你怎么变成女人了?” 我:“……” 方雅臣:“……” 待到我拉着方雅臣回她的房中,将事情前前后后仔细讲过一遍后,她二话不说的起身开始收拾细软,我叹了叹:“你真要去寻他?前方凶吉未卜……” “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方雅臣看着我道:“公主,当日在画舫上你对我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我微微点了点头。 方雅臣淡然一笑,缚着包袱道:“那么何须多言呢?让众人以为我葬身于画舫之中,从此世上再无方家之方雅臣,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月兑。” 她利落的换上一身男装,临走前朝我和宋郎生拱了拱手便做离去,唇舌也懒得多费,以免耽误了时辰便追不上她的韩斐了。 宋郎生一直静静的站在我身旁。 我垂眸道:“我有意和她说了这么多,便是诱她去寻韩斐。我有我自己的私心,若只盼着他们重归于好,大可不让韩斐涉险,他们还能相安无事的活到白头。” 宋郎生喔了一声。 我道:“我以家国大义为论令她放下仇恨,以珍惜眼前人为由让她与韩斐生死相随,看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则都是些字面上的功夫,攻心罢了。” 宋郎生又喔了一声。 我不耐的转头,“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自怨自艾需要安慰的时候如此敷衍啊?” 宋郎生嗯了一声,道:“这些不是公主的错……” 我等着他继续说。 “公主本性如此,何必怨天尤人?” “……”就知道他吐不出什么合乎情理的词。 宋郎生悠然道:“万事难全,公主心中的秤早已有了偏指,岂会因私人情感而动摇?” 我斜睨,“驸马爷果真一针见血,对本公主的内心如此了若指掌真是谢谢了啊。” 宋郎生模了模下巴,认真道:“其实比起内心,我还是对公主的*驾轻就熟些。” 我险些被呛住,猛然抬头,宋郎生笑盈盈的揉了揉我的头发,转身而去,也不顾我在他身后嚷嚷:“什么叫……驾轻就熟……喂你这个用词是不是有点不恰当啊?驾轻就熟指的是对事物一旦熟悉做起来速度就非常快……等等,你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我们之前曾经……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不出一天功夫,漕运失火案就传遍了整个朝野。 内阁议会后,刑部受命彻查审理,督察院纠劾,当然,在真相浮出水面前,朝会上无非是太子震怒,首辅次辅端出竭力明察的姿态,私底下偶有流言,不过大多是凭空妄测,真正听到些风声的反倒是噤若寒蝉的一言不发。 表面上看,既然是太子提出由韩斐担任监察使,而漕运则是由韩斐一力主张,如今出了事,韩大人烧成炭,救灾的粮食炸成灰,最该为此事烦扰忧心的自然是太子。 仔细想来韩斐暗走陆路之计必已事先知会过太子,他也只是明面上装个样子,暗地里自然有自己的计较。 我不确定太子弟弟知不知道我画舫遇刺一事,严格意义上现在比较危险的知情者是聂然。画舫沉了,卫清衡必会向聂然兴师问罪,之后再向太子禀明此事。 所以我让阿右给我简单的易个容,亲自到卫府走了一趟。 卫清衡在见到我时表示异常的平静,这就表明聂然确实把我得救的事同他知会了,不过他首先问起了方雅臣,看来聂然对韩、方二人的动向还是不大明了。 卫清衡在听完我的话后,有些烦扰的用指节敲了敲桌面,道:“聂然在船上目睹了全过程,又知晓公主的身份,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聂家是四大家族之首,与朝中党派相交甚密,他若是走漏了这个消息,那么公主诈死诱凶现身的计划岂不是就落空了?” 我道:“我原也这样想,可有一点。聂然不信我是真正的公主,只当我是公主替身。你想,他若真有什么计划,大可拆穿我这个‘假公主’的身份,或是利用这个大做文章,岂会派杀手杀我?所以幕后真凶必然不是聂党或者他们的同谋,朝中党派之争素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若是聂然那方,在知道有人要刺杀监国公主,必定缄口不言,由着公主太子与那些人周旋,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岂会放出风声?” 卫清衡赞同的嗯了一声,“公主此言有理。” 我说:“所以聂然方面,我想不必忧心。” “不必忧心?”卫清衡抬头看了我一眼,“只怕公主还真说准了些什么。聂然既认定公主是假的,又不拆穿,必定会大做文章。” 我心中咯噔一声。 昨晚聂然对我说的话在脑海中又绕了一遍:“总之,若你并非嫌自己命长,就不能再回去当那个公主的替身了。” 是啊,他凭什么认定我做公主的替身有性命之忧?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笃定的语气并不似是担心我未知的将来,更像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几番劝我离京,担保护我周全。 卫清衡见我陷入沉思,安慰道:“现下对他们而言还不是时机,公主有个思想准备就行。您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这一点,足以让所有图谋图而不得。” 我勉强笑了笑,道:“画舫一事,你要如何对太子说?” “公主希望对太子隐瞒你的平安么?” “嗯。” “那就当我不知晓公主假扮国子监生混在船上,其余照直说。聂然方面,我会同他说这是公主的意思,若然公主分析无误,他自不会揭穿真相。他若有他的私心,就静观其变。” 我颇为感动的目光往卫清衡身上一放,他眼中宁静而安详,咳,是安然,丝毫不似那类置身于权利风波中的人,然而这次他答应配合我,结果是什么他心中应当比谁都清楚。 监国公主与国子监博士在他提议游船的画舫上丧命,他将要如何面对太子的暴怒与百官的弹劾? 在真相大白前,别说他这个国子监祭酒的官职能否保住,以他之能若能勉强做到保命便已是万幸了。 卫清衡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只笑道:“这事若闹开了,只怕驸马难辞其咎。” 我点点头。可不是?公主都尸沉河底了,驸马爷回府没见着公主吭都不吭一声,不是心里有鬼还是什么?十有□你也是同谋有没有? 我道:“这方面我和他早有默契,无需多操他那份心。” “那么公主又何必替我操心呢?”卫清衡笑了笑,“既然是一个追查真相的捷径,不试着走一走未免可惜。” 我瞧他如此态度倒也舒了一口气,拱了拱手道:“那么就先向师父赔个不是,来日再以酒谢罪了。” 从卫府出来后我整颗惶惶的心稍安,市集上溜达了一小圈就回去了。 当然回的不是公主府,而是住在城东的一家小客栈内,既然要装死那不能老现身,行动起来也不那么碍手碍脚。反正宋郎生是交代了府邸上下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公主身体有痒蜗房歇养。 事实上,公主府里基本上就没几个安分守己的,各方势力派来的探子至少占了半数,在韩斐给我的那本小册子里倒是载录个一清二楚,这其中也必然会有幕后人的人。所以在与宋郎生合计之下,我们故意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侍女发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幕后人得知这些线索,必能更加确信自己派遣的刺客已然得手。 卫清衡呈过奏疏面见太子后,内阁着刑部一并查探国子监沉船一案,除当日假扮船夫的刺客尸身外另寻到一假扮国子监生的女子浮尸。 这自然是明鉴司准备的假扮我是尸身。尸体在水中沉浸两日,早已辨不得真容,只能勉强认出是一具女尸,想来任谁都无法把此尸身与本公主联系在一起——除了真凶。 言而总之,就等着朝会上有没有什么人蹦跶的活跃窜的太耀眼那么十之□可以列入嫌犯中。 可惜事态没能进展的这么顺当。 就在我靠在客栈的房内边喝着梅花酒边咬着红烧肉时,宋郎生一个推门而入,顺当的拿过我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道:“有人察觉出不妥了。” “何人?” “京师衙门新任府尹沈融。” 我微微蹙起眉梢。 京师衙门不就是我失忆后初回京城为了救卖包子大叔假扮自己的那个衙门么? 我问:“换了新府尹?”也对,闹了那一出,原来那个缺心眼的哪还混得下去啊。 宋郎生道:“新府尹沈融其父,原是名震江南的沈青天。” 沈青天? 这名字我点有印象。 先前看朝中诸位大臣的卷宗的时候,乍看到这个名字,嘴角整个抽了一抽。 青天青天什么的,都是百姓给好官的昵称,得,这厮直接叫上这名儿了,不知道的,多半会认为他真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吧。 虽然貌似也□不离十了。 大抵是叫这个名让众人对他升青天的期望值太高,令他压力倍增,反正这个沈青天自打坐上那官座,便成日开始断案审案,事必躬亲,埋头苦干。不仅新案在手处理的犀利迅猛,闲暇时还将衙门里那些旧案悬案都拿出来慢慢研究个仔细,那官衔也逐步上调,更神奇的是,他每任新职,都能在旧案中查出前任的失职,害的原本升官的前任白白遭罪,最后弄得满朝文武见着他离他十尺远,直到他告老还乡才还血雨腥风的官场一丝平静。 诚然这厮是怎么平安的告老还乡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微微颔首,“这沈融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郎生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 这种时候这种谚语绝不是什么褒义词。 宋郎生道:“他一经手此案,便命人捞出沉了的画舫,发现画舫是让人恶意损毁,查出出打斗的痕迹,经过仵作的验尸确认那些船夫都只有右手虎口生茧,分明不是长年用桨之人,故而推断这是一场蓄谋的刺杀。” 我托了托腮,“果然厉害。” 宋郎生亦点了点头,“他从那具女尸身察觉到右手腕往上有一道疤痕……”他说到这里望了我一眼,我愣了愣,掀开右手衣袖,亦有一道疤痕,不觉讶异明鉴司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既然要做假,就要做到十成像,万不可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宋郎生也不问我是从哪里寻来这么一具与我惟妙惟肖的尸身,继续道:“公主在八岁那年曾随圣上狩猎却不小心被乱箭误伤于手,此事引起圣上震怒,牵连不少,朝中无人不知。” 我哭笑不得道:“他该不会单凭此就判定死的人是我吧?” 宋郎生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止。公主,是否将你的玉牌遗在画舫之上了?” 我一噎。貌似……似乎……的确……是的。 宋郎生朝我摊了摊手,“那就是了。现在,这个沈小青天已经火急火燎的往上头禀了,你想太子殿下在听闻那个遇刺身亡的女子是你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我忽然觉得脊梁骨都开始僵直了,“这下若还不现身,事情就真闹大了。沈融这么一搅合,我也无法判断究竟幕后人是谁……” 宋郎生不置可否的笑笑,“那倒也未必。” 我抬睫看他,“你怎么看?” 宋郎生道:“这案子原先是由刑部受命查理,后因刑部侍郎蒋丰提出要查办漕运爆炸案人手不足,经内阁首肯便把画舫案交由京师衙门处理。” 我努力揣测他话中的意思,“所以……你认为这个蒋丰是有意把这个差事交给沈融,因为他熟知沈融是个明察秋毫的官吏,希望借由此人让满朝文武察觉出,公主遇刺?” 宋郎生道:“我若是蒋丰,此等敏感时节,必不会把这等看似普通的沉船案刻意交给京师衙门处理,以免落下个不恪尽职守勤于政事之名。” 我顺着他的思路琢磨了一阵,问:“这蒋丰是谁的人?赵首辅?还是舅舅?” 宋郎生道:“蒋丰处事谨慎,明面上似乎不参与任何政党,既非岭南派亦非江淮派。不过我今日查了查他的卷案,他在十多年前进京参加科举时,乃是康王府里的门客。” “康王?” 那个性格有些孤僻,喜吟诗作赋,善绘画精音律,自比李杜的父皇最小的胞弟? 我道:“仅凭此不能断言他是幕后主使吧?再说,他刺杀我有什么好处?没实权的王爷,莫不成还能篡位谋逆不成?” “他虽没有实权,却有着除了太子以外最名正言顺的身份,有实权的人大可利用他便宜行事。”宋郎生沉吟道:“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真相如何还不能妄下定论。” 我忽然觉得十分灰心,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是知道越多越风中凌乱。这个计策究竟是对是错?只为了查出谋害我的凶手就要连累那么多无辜的人,那我和幕后凶手不也是一个层次的人嘛。 我用下巴抵着桌面道:“不然算了。反正想我死的人那么多,查出来也没甚么意思。” 宋郎生瞟了我一眼,默不作声。 我见他面色古怪,讪讪道:“我又没说是你……干嘛这么看我……” 宋郎生没有说别的,只是捏了捏我脸颊上的肉道:“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公主被人害到。” 我直起身,一拍桌,“什么叫有点舍不得我被害?合着这话里意思是本来盼着我被害是吗?” 宋郎生笑了一声,“好,那就是……非常舍不得。” 我偏过头去,“哼,敷衍。” 宋郎生道:“除我以外,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害到公主。”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不过说来也是,他的的确确是有害我的前科,忘魂散什么的,虽然我服下的不是他给的那颗…… 我本以为我不会心沉,不过想到这里我的心还是往下垫了垫。 这段日子忙里忙外的,我几乎要忘了,我服下的忘魂散是会致命的必死之毒,再过五个月就要两腿一瞪眼一白了,完了不好好享用人间美食看遍山川奇景,还要为这摊子烂事奔波,何苦来着? 就为了替那个混蛋的太子老弟稳固一下江山,重点是他还是下毒害我的最大嫌疑人,我说,本公主会不会有点太过无私伟大以至于显得很假很圣母啊…… 我将头偏回来,盯着宋郎生的脸,觉得着实的好看,简直随时的引人入胜。 五个月后我归西了,这张脸的主人会不会为我感到伤心难过? 一句话从我喉咙咽了回去,意兴阑珊的叹了叹。 应该会吧……再怎么说,还是有丝丝日久生情的吧?不止是因为愧疚,是么?是吧。 宋郎生模乱我的头发,“不就是捏了一下脸么,公主的表情怎么突地丰富多姿起来?” 我扯了扯嘴角:“就是脑回路突地那么天马行空一下。” 宋郎生:“……” 最后他陪了我吃了一会儿茶点和梅花酒,整了整衣袍说要去办正事了。我问说什么正事,宋郎生道:“太子让我去认尸。” 认此尸是不是本公主的金躯是么。 “于是你要说是,还是不是?” 宋郎生道:“作戏,还是作全套吧。” “所以你要抱着那具已经腐烂的尸身哭泣着说‘公主,你怎么能这样抛下我走了,为什么不等等我,是谁,是谁害死你,我一定不会绕过他’么?” “……” “眼泪流的出来么?要不要准备个辣椒到时候偷偷咬一口什么的?” “……” 我看他有些磨牙的趋势,忙挥挥手,“好了,你可以走了,路上记得酝酿感情……” 话说到一半,身子一倾被带入怀里,宋郎生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低低地道:“若我迟了一步,那具尸体或许就不用作假了,只要想到这里,什么感情都不需要酝酿。” 我鼻尖一酸。 宋郎生松开我,笑了笑,亦不再多言,替我安上门后施施然离开。 我模了模心口的位置,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但那个难受似乎也没有纯粹,好像又有点好受。 所以果断是心灵扭曲了么。 我独自坐下喝了一会子酒,一些东西蓦然飘过脑迹,我朝天花板的某个角落一喊:“阿右。” 我的女影卫噌的跳下来,“公主有何吩咐?” “方才……我和驸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 “我们俩临别拥抱你也看到了?” “嗯。” “能不能麻烦以后我和驸马独处的时候,你自动选择消失在屋内啊?” “为了保护公主的安全,不行。” “……” “以后这种情况,属下会自动无视,公主不必害羞。” “……所以就算是在我们拥抱以上,亲吻以上,亲密无间的时候,你也要恪尽职守么?” “属下定不辱使命!” “……” 我揉了揉眉毛,看来这个问题还得循序渐进的引导,“阿左呢,在屋顶?” 阿右道:“他去国子监了。” 喔,是了,我命他去国子监查探一下动静。 方雅臣失踪,我也失踪,再怎么说,国子监也不可能风平浪静。依那日刺客所言,国子监还有奸细知晓我的身份并且通风报信,不知这个奸细又是何人?会有何动作么? 还有,陆陵君他们还在找我呢,真不晓得听说捞出女尸后,该急成什么样子? 我愧疚的模模鼻梁,这群半同门我真是欠他们良多,待到事后,定也要好好请他们大吃一顿谢罪才好。 想到这儿窗外扣扣两声响。 阿右道:“阿左回来了。” 我道:“进来吧,里面没人。” 阿左爬窗窜入。 一窜就窜到我跟前,站的笔直,颔首道:“公主,国子监出事了。” 我惊诧道:“出什么事?” “有监生死于寝间之中。” 我下意识反应,杀人灭口么? “哪里的监生?” “广文馆。” 我心中一黯,果然是我身边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阿右眼睛也不眨,冷然道:“陆陵君。” 第二十六章 (3月15更) 广文馆的寝室被里里外外的监生们围个水泄不通。 在客栈听闻噩耗后我足足傻了半柱香,不及换上国子监生袍,就着身上的男子素衣,策马赶往国子监来。 阿左说据闻是陆陵君旷课一整日,众人还当他又出去寻白玉京了,不料一寻竟是躺在自己房里纹丝不动,再一探已止了呼吸。 我不敢相信陆陵君会死。 直到穿过密集的人群,看到李杜苏三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陆陵君的床前,我忽然觉得空气像是被凝住了窒得胸口难受。 或许是听到动静,李问和杜飞回转过身来,讶异的瞪着我,眼眶中透着红,显然已经哭过一场,而苏樵伏在床边,俨然没有察觉到我走入房内,只顾着握着陆陵君的手低泣。 我依旧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战战兢兢的朝李、杜投向一个求证的眼神。 他们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然后,我看到了陆陵君。 他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神情安详的简直像是睡着一样……不,他睡着的时候也不会如此意态闲适,不论如何,我仍是不愿意相信他死了。 那个第一次见面在茶馆大放厥词说要当我面首的陆陵君,那个大喇喇跑往公主府里把我救走的陆陵君,那个会在河中寻我几日的陆陵君。 怎么可以死。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颤的连握拳也止不住,我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冰凉的不可思议,再探他的鼻尖,久久的等待,都没能感受到一丝气息,良久,我看到自己的泪水滑落到手心,无言以对。 苏樵抬眼时瞥到我,惊异的道:“白兄——” 我哽了哽:“他怎么死的?” 苏樵反应了半晌,方道:“我……我们也不知道……” 陆陵君这样的人……岂会被轻易杀死。他的武功丝毫不逊色于宋郎生,而宋郎生是曾经匹敌武状元的京城第一公子。 我将目光重新移回去。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衣袍平整无褶,根本不似与人打斗过。 只怕就是让阿左阿右合力下毒手,以陆陵君的机警,都难以做到这种地步罢。 不管怎么想要弄死陆陵君,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了的事…… 就在我意欲扑倒在他身上放声痛哭之际,床上的人忽然睁开双眼,瞪着我,不及我从呆滞状态复苏,他倒先起身抱住我:“白贤弟——你回来了——” 是的。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 一目了然。 接下来杂乱无章的过程暂且省略,若诸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用随后陆陵君支开所有人,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对我说的话一言以蔽之。 “白兄,我就知道你听说我出事就一定会出现的。” “……” “你果真不负我望……” “你这样折腾一番,就是为了诱我出现?然后呢?” “然后,我就安心啦。” “……” 我忍住一剑劈了他的冲动,静下心,任凭他倒了一壶茶,听他说。 “我知道……那具在河岸边捞上来的尸体不是你……但又怕是我猜错了……” 我怔了一怔,看向他:“啊?那是具女尸吧?” 陆陵君理所当然道:“是男尸的话我为什么要担心是你呢?” 忽然的就陷入一片沉默。 我张了张嘴,半晌道:“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女扮男装?” 陆陵君迟疑的点了点头:“啊,嗯。” 我道:“从什么时候起?” 陆陵君道:“我可以不回答么?” 我说:“不可以。” “第一眼。”陆陵君指了指脖子,讪讪道:“那时候你穿的衣领不够高,就……没有喉结啊。” 我:“……” “而且你的肌肤真的太细腻了……男人不会这么无聊没事长成这样的……” 我笑了笑,笑的抽搐,“所以……你一直在玩我吗?” 陆陵君不甘示弱道:“白贤弟不也是?说什么自己是面首还说自己被公主迫害……都不是为了配合你么?这样不是很开心吗?” 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索性狠狠一拍桌,“当时是你对着我嚷嚷‘原来你是公主面首……’吧!还有你都看出来我是女子了,没事跑府里来劫走我和我称兄道弟,很有趣么?” 陆陵君被我的气势吓的缩了缩脖子,低头道:“我……就是觉得……挺有趣的……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 我揉眉道:“生气?陆兄你依旧乐观开朗啊……你知不知道单单是诈死把我骗来就已经……罢罢罢,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这么多……我就先问你三个问题,不准再有欺瞒!” 陆陵君频频点头:“三百个都成。” “第一,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陆陵君迟疑了一下,“……知道。” 很好。我且记下他这一笔账。 “第二,你为什么会认为,河岸上的女尸不是我?” 陆陵君抬起眼睛,真诚地看着我:“因为我的心跳告诉我她不是你。” “打住,没事别吐出这么戏本的词儿。” “好吧……”陆陵君委屈道:“因为那具女尸穿的国子监服扎衣结的方式是正宗的外结,可是你平时穿衣服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太懒还是太太懒,就随便绑两下……所以我想……一定不会是你。“ 原来如此。 我沉吟片刻,说:“第三,你是怎么装死装的那么惟妙惟肖的?你诈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陆陵君呆呆道:“这应该是两个问题吧?” 我恶狠狠的举起茶杯。 陆陵君毫无底气地道:“装死的方法……不是很难啊……有事先准备好的假死药还有用内息暂时放缓呼吸的力度再然后是咯吱窝夹着石球……虽然还是有点蛛丝马迹,但人在极度震惊和悲痛的状态下很难发觉的……至于目的……不是说了是为了确保你是平安无事的么?” 我道:“既然你认定那具尸体不是我,自然就没有必须引我出现的必要,诈死这么大的乱子,回头国子监会怎么处置你你可有想过?陆陵君,虽然我们平时说话十句有九句不靠谱,但我还是希望在我认真和你说话的时候,你用比较有逻辑的答案来说服我。” 陆陵君撅了撅嘴,嘟囔道:“好好好。我说就是了。” “嗯。你必须发誓你接下来说的话句句属实,不然我不信。” “……发什么誓。” “若有虚言,这辈子娶不到妻子纳不到妾碰不了女人。” “……这太狠了,能不能换一个?” “不行。” “……” 他依葫芦画瓢的立誓后,终于进入正题:“其实,算是我福大命大,只差一点儿,没准我就不必诈尸了。” “?” “有人想毒杀我。”—— 第二更—— 我顿住手中转动的杯盖,看着他,陆陵君的神情总算不再玩世不恭,勾了勾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收到过两枚毒针……”他从柜中抽出一本书,摆在桌前,却见那书面上仍钉着根针头,“当日怀中因揣着书而躲过一劫,后来取针询问方知沾了剧毒,若毒液渗入心脉便会悄无声息的死去,死状便近似于我装死那般……” 我蹙眉:“你是为了引出真凶,才装死的?” 陆陵君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如你一般。” 我搁下茶杯,有些讶然的盯着他,此前互作不知倒也罢,此间那层纱早都掀了,摆明儿了我是当朝监国公主,便是宋郎生与我说话亦依着礼数喊我一声公主,可他还你啊你的,果真是毫不见外啊。 陆陵君见我看他:“怎么了?” 我摇摇头,“那后来,你为何不继续装了呢?” 陆陵君认真道:“因为你来了啊。” “我来了,与你装不装有什么相干?” 陆陵君握拳撑着下巴,道:“因为……你会伤心啊。” 我嗤的一声,耷拉着眼皮,“喂。” “你不是哭了么?” “那是人之常情吧。”我噎住,“都说了说正事的时候靠谱些……” “我没有在糊弄你。”陆陵君笑吟吟道:“你自己不也是在诈死么?一听闻关于我的噩耗,不也是不管不顾的赶来?” 我揉了揉眉毛,“你倒好意思说……” “所以,什么计划周密内有玄机别有洞天的,往往都会因为一个小插曲而被打乱,到最后,当事人只等着听天由命,而那些聪明的旁观者总会自以为是的认为这些意外也是在计策内的,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怔了一怔。陆陵君这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陆陵君得意道:“是不是有那么点禅意?” 我道:“我在想,你究竟是如何把装死这个论题转移到为人处事上的。” …… 事态的发展愈发的难以捉模,陆陵君惹下此等大祸,卫清衡又忙于周旋沉船一事,现在国子监等于交给聂然监管,聂然……才不会顾忌什么情面,定会把陆陵君好好收拾一顿以儆效尤。 陆陵君自己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他一走,阿左就从房梁的某个阴影处窜出来单膝跪在我跟前,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公主责罚。” 我道:“陶主事不是说你办事辨析之能鲜有人及,如今竟连陆陵君真死假死也分不出,陶渊该不会是拿明鉴司的残次品来糊弄我吧?” 阿左惶恐抬头:“当时属下确探过陆陵君脉息……” “你探过他的脉息?他身边围着那么多的人,你如果近他身的?” 阿左道:“当时有一名监生忽然从他房中跑出,因惊吓而高声呼喊,属下趁那挡口进房,一经确认便赶回告知公主……” 我抬了抬袖,“等等。” 如此说来,从阿左发现陆陵君“尸体”到我们闻风赶来期间至少空了一个时辰,这个过程虽不长,但……身为国子监司业暂掌全监,于情于理都应当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遑论聂然那般笃慎行事之人。 除非……他知道陆陵君是诈死—— 3月15日更新分割线—— 阿左往我这望了望,疑道:“有何不妥之处?” 我摇了摇头,半晌无语,只道:“没你的事了,继续隐着去吧。” 阿左:“……” 陆陵君受到的惩罚比我想象来的严重许多。 足足一百杖刑。 一百杖杖死人的可能性很大,就算大难不死也必残恨终身,若非我知陆陵君内力雄厚,只怕还得动用公主这个身份救他一命。 广文馆的监生跪在阁外求情,聂然一律视若不见。 老天很应景的下起了暴雨,国子监生清一色的跪在阁外求情,整个场面颇有些感人。 然而我却一点也感动不起来。 恰恰是这群人中的某个要置陆陵君于死地。 我撑着伞溜达了一圈转了回去,一路上试图闭上眼把事情前前后后,从沉舫到烧船到刺客到朝堂乃至国子监统统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无论如何无法将点串成线。 我心知此间种种必是有所关联,有什么我没能察觉到的蛛丝马迹是揭开真相的关键,然而愈是心急愈是思绪混乱,焦虑之下顺手折了身旁的树枝一阵狂挥乱舞,直把树叶扫的扑簌簌落下。 恰是此时,闻得身后踱步声近,回转过头,望见聂然亦撑着伞,一袭蓝衫清淡如昔,嘴角间蹙着的笑意,我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正如他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是何目的一样茫然。 他淡笑道:“我倒未曾想你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国子监。” 我道:“聂司业想不到的事,而我做得出的事,还有很多。” 聂然笑了笑,却也不反驳,道:“我知道。” 他究竟知道多少? 正如陆陵君知道多少,我一点儿也不晓得。 似乎就像陷入一个循环,我身边的人永远都在和我玩着哑谜,总是乐此不疲的看着我费解的探究和质问。 想到这儿我忽然间什么也不想知道了,关于阴谋,关于过往。 我道:“聂司业,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他看着我,眼底古井无波。 “我们会为敌么?” 聂然略略怔了怔,出乎意料的不置可否,如此更像是默认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扪心自问,我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好人,虽说世事不可一言以蔽之,但……至少我还清楚我自己在做些什么,你若与我为敌,是因立场,还是因为你是一个恶人呢?” 聂然明显被“恶人”这个词眼震到了,不由笑出声,“现如今我却不知除了戏本外,还有人用这等说辞来评价这朝堂内里的人。” 我却不顺着他的话意往下,道:“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聂然挑眉看着我,久立而不发一言。 我等了等,忽然觉得自己此举委实幼稚,便笑着耸了耸肩,不想聂然终究开口道:“或在你看来,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我侧首看他,聂然的嘴角向上挑了一分。 我忍不住想起煦方,煦方笑的时候素来都是两边唇角同时上翘,开怀时更会爽朗启唇,然而聂然却永远只爱勾动右唇,仿似在摆出某种姿态。 原来记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我心中不禁感慨了几轮,有时对一个人越是知悉,竟越觉得生疏,哪如宋郎生那般,每每回想起一点儿关于我和他的过去,便唯恐想起更多,生怕知道的愈多,到头来境遇终究会重演一番。 聂然见我未发话,还待说些什么,我截住他的话头,“话都到了这个份上,那我就再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聂然朝我投来疑惑的眼色。 我微微眯起眼,“如若聂司业是想利用我们昔日的那一点点过往从我这儿钻到一些空子,那么我奉劝一句,谁糊弄谁,尚未可知。” 我看着他:“你明明知道我们曾经在陈家村发生过些什么,却总是摆出一副不愿知不愿回想的架势。知道么聂司业?这不合理,任凭一个再无情无聊无趣的人,都不至于对自己不感兴趣,遑论你这样事事必要洞悉从而步步为营的‘朝堂’之人。只怕……我和煦方的那些拉拉渣渣的过去,但凡能问能悉的,你已尽数了然了。” 聂然因这句话转瞬目光如钩。 “所以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换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我歪了歪脑袋,摊了个手,“我猜不出来,只能命人回陈家村一趟找找线索……你说巧不巧,在树林遇刺我被河水冲走之后,有村民见到煦方回去过。” 聂然戒备的眼神微微一动。 “回去的人是你。”我伸手指着他,道:“我也因此一度怀疑过,是不是连煦方这号人都是你聂然假扮的,是不是昔日的温情都只是为了日后而布下的局……” 话至于此,聂然眉目间反倒挑起几分饶有兴致的神色,“结果,是,还是不是呢?” 我放下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是他,你是你。” 聂然问道:“何以见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到,“有朝一日,你若能恢复一些属于煦方的回忆,或许就能知晓我的‘何以见得’了。不过……”我道:“我宁愿,这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话至于此,我见前方不远处有监生行来,便依师生礼数朝聂然行了一揖欲辞,踱出两步,却听他在身后淡淡地道了一句:“纵使煦方回来,你亦不再是当日那个和风了。”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我心中蓦地一跳,怔了半晌,回头时聂然已然远去,留下的是如同秋日梧桐般苍茫的背影。 回到房内关上门的那刻,阿左从房梁上跳下来,一脸肃穆道:“公主,朝中出大事了。”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阿右又从窗外蹦了进来,道:“公主,府上也出事了。” 敢情这二人就趁着我出去晃的一小会儿就已经来回打探出外边的什么了。 我示意他们起身答话:“阿右先说,府中出什么事了?” 阿右道:“公主府已被京师衙门封查,府内所有人被扣押,外人不得擅入。” 想必驸马已然认出那具河边的尸首是‘本公主’了,监国公主遭到暗杀,自然要从府邸查起。不过此案虽说是由沈融查办,事关重大,只怕刑部大理寺督察院都不能袖手旁观…… 我微微颔首,问阿左:“你说朝中出事也是因此缘由么?” 阿左点了点头,慎重地道:“朝中乱成什么样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道清,只知其一,太子朝堂之上得闻公主‘遇难’,当场昏厥不省人事,朝中大小事务暂由内阁二位首府主持;其二,有人曾见驸马宋郎生在公主‘遇害’前出现在河畔边行事诡秘,嫌疑难除,暂革大理寺职务,禁足公主府内不得出入。” 我心下吊了吊,宋郎生此前秘密离京查案,时下又是秘密遣返直到遇到沉舫救出我,这一切关节本就难以言明,造成眼下状况自是在所难免。 阿左问道:“公主是否该立即现身朝中,帮助太子,并救出驸马,再作打算?” 我坐□想了会儿,又站起身来回踱了踱,须臾站定,终是摇了摇头。 阿左阿右疑惑的望着我。 既然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一再避让不得,唯有正面迎敌。 我道:“这场乱局是时候该狠下心来收拾了。” 第二十七章 (附没品作者的交代) 阿左蹙了蹙眉:“公主此话何解?” 我捻起桌上那本插着针头的书,在阿左阿右跟前晃了晃,问:“若是有人在暗中朝你们施此类毒针暗器,你们可否避得?” 他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难。” 我将书往桌上一搁:“你们是明鉴司训练多年的影卫,轻功上乘,竟也避之不及?” 阿右蹙眉道:“避暗器,明处用眼暗处用耳,针尖落地尚且难辨,遑论……” 阿左道:“只不过,因针身幼小,便是沾染,也要渗入心脉方能迅速致命,倘若真要在暗处进行,必要利用一些光线方能施以毒针。” 我略一思付,熄灭屋内灯火,侧头看向窗口,月色落进屋内,尚且看算辨得清阿左阿右的身影,踱上前去伸手关窗,房内便即陷入一片漆黑。 再度推开窗,月光耀在阿左阿右的脸上,惑然之色已有一丝清明。 我淡淡道:“夜深了,还是早些就寝吧。” 阿左阿右闻言遂一里一外隐回暗处,我毫无倦意,双手环膝靠在榻上静静沉思。 画舫沉入河底,刑部与京师衙门亦证实了漂浮岸边的尸首是我,在本该详实的情况下,驸马方一出面就遭到软禁,显然是有人一早设局;内阁首辅主持大局本是理所当然,于次辅李国舅而言,公主惨死太子不省人事,内里党派必已乱作一团,岭南派与江淮党相争更是不可避免,杀了我对两大首辅而言不仅毫无益处,甚至会动摇自己手中的权位…… 此间种种,幕后黑手的身份只怕就要昭然若揭了吧…… 而我就在对方以为奸计将要得逞之际众目睽睽出现在国子监,其安插在监生中的探子必会立即转而告知。 对这个幕后黑手而言,唾手可得之物亦将因我的出现毁于一旦。 易地而处,他必难以理解我为何要只身一人出现在国子监,襄仪公主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几次死里逃生,恐防有诈,必会谨慎行事。 可他谨慎的了吗? 只待天亮我回到皇宫重掌监国大权,所有的心思便即白费,不可能不慌了手脚。 若我是他,倾尽全力也要将后患除之后快。 不错,只因得闻陆陵君的“噩耗”我失去了判断力,眼下已让自己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陆陵君只不过是国子监的一名小小监生,根本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候遭到暗杀,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因为本公主。 可恨这陆兄八面玲珑所言不尽不实,根本难以从他身上揪出关键来。 唯一所知,在国子监中潜藏着随时能够对我们下毒手之人。 我难以确保伏在屋顶上的两个影卫究竟能否保我周全,更不敢断言目前为止的推断会否有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只是。 我侧头瞥了眼映入寝屋的幽幽月光,长长吐了口气。 只是不论明处暗处,对手众寡,浸染在庙堂中的人城府只有更深,这世上之事本就变幻多端,若只做有把握的决定,又岂能出奇制胜? 念及此处,我听到了门闩缓缓移动的声响。 虽极细微,钻入耳里却不由让人浑身绷了个紧,我一手撑着塌沿,躺□。 来人动作极慢,连房门吱呀的声音也听不着,只一瞥眼的功夫,人影便从他开启的空档蓦地窜入,身法轻巧,竟未发出丝毫声息。他半刻不歇,白光一闪,一柄明晃晃的刀刃正往我所在方向袭来,这一系动作下来毫不拖泥带水,我心底暗暗叫苦,翻了一个身,用力拉扯早已握在掌心中的绳结。 窗户倏然合上,屋内陷入一片黑暗,那一刀挥了个空。 绳子自是我事先系在窗上的,阿左阿右既属暗卫,熟悉暗处听声辩人,当面临突如其来的丧光时,所施所展必能异于常人。 伎俩毕竟是伎俩,关键时刻还得指着阿左阿右,此刻除了打斗声我什么也无法得悉,不知他们联手能否制服刺客,我蜷在塌边,隐约闻见“嗤的”利刃划破皮肉之声,心下一凉,又听到“哐当”刀落下地,方才舒了口气。 于是就在一片混乱到只有武林高手才听得明白本公主完全不瞭的状况下,阿右惊呼了一声“小心公主”,一道黑影闪身压上前来,我避之不及,那人身形一滞,闷哼一声,整个人瘫在我身上,一动也不动。 所以……擒获了?就这样? 我眉头跳了跳,正待问个究竟,就看见有人砰的跳窗而出,力道之大直把窗户砸出一个洞来。 光线重新耀入屋内,阿右倚窗而立,眼色凌厉的扫来:“刺客逃了,恐是调虎离山,属下还当留守保护公主才是。” 我一时无法思考。 所以现下趴在我身上的是阿左? 我艰难的挪出身子,一眼便瞧见遍布在阿左背上密密麻麻的幼针,触目惊心。 “这是……暴雨梨花针?” 阿右踱来道:“原以为在暗处便无法对公主施以毒针,进身搏斗尚有胜算,不料贼人竟用了这狠辣暗器,若非阿左舍身替公主挡住,怕是在劫难逃,公主,此地委实不宜久留……” “委实什么委实啊,”我抖着手道:“当务之急先想想阿左怎么办啊……” 阿右蹙眉道:“他?” 我点头。 阿右脸上一片淡然:“不若先把他的尸身丢屋顶上,回头明鉴司自会派人来收拾。” “……” 我怔怔看着阿左苍白的侧脸,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忽然就死了,死的这么无声无息,他毕竟是为了救本公主而死,怎么可以连一句遗言也…… “……公主殿下不必为属下难过……”阿左闭上很久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定定的,虚弱的,茫茫然中带着悲凉看着我道:“这般的辞世是影卫的宿命,能救公主一命,虽死尤荣,吾亦死而无憾……” 我:“……” 阿左眼中闪过不忍:“公主切不可自责……” 我转头问阿右:“……刺客是不是忘了在针上淬毒了……” 阿左:“……” 阿右沉吟片刻道:“阿左,你今日是否穿了蚕丝罩?” 我一愣:“什么蚕丝罩?” 阿右解释道:“蚕状金丝所织制的罩衫,穿着可防刀剑暗器,乃是阿左家的传家宝。” 阿左闻言先是浑身一僵,然后倏地坐直模了模身子道:“是穿了,我竟忘了。” 我:“……” 阿右:“……” 故而中针后瘫软在塌上一副舍生取义的悲壮模样纯粹是自我暗示么? 我昏昏然寻思着是不是该要求明鉴司换影卫了。 话又说回来,既然刺客持有暴雨梨花针这么凶残的暗器,何以刺杀陆陵君时,却只用上区区一两枚呢? “依你们看,会否……呃,好吧。” 一个掀眼皮的功夫,方才还赖在跟前的两个影卫又没影了。再一回首,神出鬼没的陆陵君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火急火燎的握着我的双肩道:“白兄,这,这发生了什么事?” 我道:“如你所见,有人想杀我。” 陆陵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围绕我一圈,见我无碍,才道:“刺客呢?” “早没影了……” 我噤了声。 方才一片混乱中,确是听到了有人被刀划伤的声音,然则阿左阿右无恙,莫非…… 我伸手掌灯,屋内登时亮堂起来,这才瞧清了地面上一滴滴鲜血连成痕延至窗台。 我与陆陵君僵硬的对视了一眼,他抢先跳窗而出,我木然环绕四顾,却不见刀的踪影,陆陵君折回催促我,我踩着台面跃出窗外,顺着血痕的踪迹一路走走停停。 此时夜色正浓,绕过拐角,穿过甬道,停在监舍楼的最里一间房前—— 第二更—— 这间闲置的屋子平日里不大住人,倒有监生怕在自个儿房里挑灯夜读扰人清梦,偶尔会挪来温温书。此刻门外听不出什么动静,透过门扇隐约可见内里有油灯火光摇曳。 我朝陆陵君投去疑惑的目光,他警惕的伸了伸臂把我护在他身后,正待推开门,却先踏出了一脚水渍声。 我心底咯噔一声,低下头,却见一滩血正从房内缓缓溢出,暗红的颜色在微弱的光影下显的诡异而触目惊心。 陆陵君不再迟疑,用劲踹开房门,房门应声而启,总算瞧见了屋内是个什么光景。 我不知该用何样的言语来描述眼前所见的一片腥红,那三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侧倒在塌上,源源不绝的血从颈上的刀痕涌出;一个睁着眼伏倒在桌上,手中还握着沾墨的笔,血沿着笔尖滴滴答答落地;还有一个以爬行的姿势瘫在地上,手往前抠出血痕,似要努力的抬头看一看来人。 李问、杜非、苏樵。 陆陵君扶起倒在地上的苏樵,他身中两刀,似是屋里唯一的活口,却又奄奄一息的模样,看见我们,眼中亮了亮,颤着手指向身后,顾不上自己嘴里不断渗出的血,道:“救……救人……” 我的视线糊了糊,竭力挪起自己的步伐,先后模了模李问和杜非的颈脉,却是什么也模不着,只木然对着陆陵君摇了摇头,他伸手触着苏樵的几处穴道意在为他止血,血流泉涌,直把两人的衣袖衣襟都浸了个透,我想要唤人喊大夫,踉跄着正待跃门而出,只听见陆陵君轻轻地道了一声“不必了”,再回过头,苏樵睁着眼空洞的往前望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则呼吸已止终归是再也无法开口了。 后来我偶尔回想起当时都觉得,那种状况下或许应该应景的下一场大雨把我彻头彻尾的浇个稀巴烂,最后哭倒在雨中大病个三天三夜也许事情会简单许多。可惜天公不作美,是夜天清气朗,风平浪静,四周静的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直到我走出房门听到里头陆陵君的哭嚎,直到监生陆陆续续发觉人仰马翻,直到刑部第一时间封锁现场搜遍国子监上下里外,都让我觉得这样的夜色是否太宁静,静到让心底头弥漫的那些纷乱沉淀,绳结不知何时已然解开。 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我捂着额头四处望了望,对着空中随意道:“阿左。” 阿左不知从什么方向落到我跟前:“公主有何吩咐?” 我问他:“如若不唤,似乎就无从察觉你们躲在何处,可有时我如这般随处行走,岂能处处皆有隐匿之地让你们既能跟着又能躲着?” 阿左大抵认为我神智受创,竟在此等时刻波澜不惊的问出此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奈何影卫没有发问权,只抽了抽嘴角答:“或易容混在人群中,或选个适宜之处保证公主在可见范围内,自难保万无一失,所以公主亦当留心,不若及早回宫……” 我打断道:“你和阿右去帮我办一些事,事了便可回宫。” 话毕阿右从另外一处飘到我跟前,这下我看清她是从屋檐旁的大树上冒出,她焦虑盯着我,复又垂眸:“眼下危机四伏,刺客不知何时会再袭,我和阿左是万万不可离开公主左右的。” 我仰头望着那棵树道:“上边好藏人么?我想上去坐坐。” 阿右急道:“殿下……”阿左还待再劝,我不再与他们废话,肃然道:“听令吧。” 阿左与阿右被我支走了。士兵们搜遍国子监找不着刺客的踪影,我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树干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月牙所能耀到的国子监,那头官衙的火把将监舍那处晕成昏昏的金黄色,这头李杜苏生前死后的模样来来回回在我脑海里打转,我形容不出我的感受,有些真相呼之欲出,我却不敢深思,闭着眼数着数,感受夜风拂过,秋衣凉薄。 我想,我应是打了个盹。 睁开眼时国子监已然恢复一片清宁,我往下瞅着树干,琢磨着如何下去,这一望,却望见一袭青袍笼罩的背影。 青影的主人自袖中掏出一只玉萧,缓缓的吹奏的绵如青丝的曲,透着一股哀伤的美。 又是聂然。 我轻轻的叹了叹。 身为司业暂代祭酒位的官员,平时闲来无事四处乱晃就算了,为何都闹出人命了他还能如此悠悠哉哉?转念一想,也罢,身为监国公主不会治理国家就算了装死也蛮凑合了,这大半夜诈尸爬树上睡觉的,又有何立场去嘲笑他人。 我静静的看着聂然的剪影,忽然间忆起昔日在牛家村屋前,我赌气说了一番什么话,彼时煦方已恢复记忆,亦负手看斜阳,道了句:“生长富贵家中,嗜欲如如猛火,权势似火焰,若不带些清冷气味,其火焰若不焚人,必将自烁。” 那时候的煦方……说的恰恰是自己吧。 我再叹了叹,这一叹不留神叹出了声,聂然垂袖转过身,抬首往上望来。 我无处可躲,唯有对上他略显讶异的眼神。 聂然没有发问,只是保持着仰面看我的姿态,我有些别扭的举了举手,道:“聂司业能否把我弄下来?” 聂然一个跃身再一个纵身便将我带下树来,未待我夸耀一句他的轻功,他道:“你倒是藏了一个好地方,若是让人搜出已死的襄仪公主出现在国子监命案现场,自免不去一阵血雨腥风。” 我拍了拍身上的树叶道:“一个替代品,又能成什么气候?” 聂然道:“在没人揭穿你以前,你与真的公主又何区别?” 我接着他的话道:“聂大人的意思是我的身份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聂然板着脸看着我默不作声。 我自嘲耸了耸肩,“所以血雨腥风并非躲过,而是时候未到?” 聂然见我这般态度,道:“我还当你会为李问杜非他们伤怀。” 我道:“我还当你在忙着替他们处理后事。” 聂然身形一僵,道:“不想你竟如此寡情。” 我模了模鼻子,道:“想来是聂大人有事无事都在我身边晃悠,不小心被传染了。” 聂然面上一清一白,眼色惑然,我懒得与他贫,正待绕过却被他一把握住臂弯,握的生疼:“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还想做些什么?有人要置你于死地,有人因你而丧命,你竟还执迷不悟?心甘情愿的遭人利用?” 他说完愣在原地,我也怔住,半晌回过神来,歪着头看他:“原来你都知道,你知道李杜苏因我而死,亦知我在此陷阱重重,却佯装不知,三缄其口?” 聂然默然不语,我知挣不开他,笑了笑:“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既然你有你的打算,那便当好你们的黄雀,何苦再来招惹我这等小蝉呢?暂时还不必正面交锋,你何不继续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聂然震惊的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笑意吟吟地问:“是不是忽然觉得还是把我杀了比较稳妥?不然哪日小蝉变成雄鹰,你们一群雀儿吃不了兜着走?” 本来就寂静的夜晚更加寂静,聂然压低声音道:“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我疲惫的叹了叹:“若我说,方才不过是随口胡诌,你却因心虚流露这副神情,会否懊恼至极?聂大人,聂世子,你一次次似是而非的说着令人捉模不透的话是故意来混淆视听的么?但凡还有点理智就请继续韬光养晦,不要提前预支你的阴谋诡计,各方各凭本事夺取自己想要的利益不要节外生枝好吗?” 聂然:“…………” 我模了模干涸的眼角,心底委实堵的发慌,“我已近乎三日不眠不休,我没有料想李问杜非苏樵他们……他们……” 下刻,身子不自禁的往前一倾,聂然蓦然将我拉入怀中:“不必再说了。” 我呆住,这一靠,这一瞬,结结实实的与当日煦方的拥抱的幻影重叠。 陌生的语调,熟悉的怀抱,陌生的地点,莫名的安心。 此番,确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静夜中平起一声惊雷,把我从怔神间拉了回来。 我退后一步,只听他道:“我只是不愿见你出事,你毕竟……” 毕竟什么,毕竟喜欢过他么? 天上已开始下起密雨,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解下他的袍子,连头将我遮了起来,旋即松手,任由雨水滴落在他身上,踱步离去。 我很想就着这种意境多站一会儿,奈何聂然的布袍不防雨,只得一路小跑奔回监舍,这一跑方才想起了陆陵君的存在,他,不知他可还好? 可他并不在他的房内,我瞧见平日里摆放蓑衣的木柜空空如也,心下不由垫了垫,听到窗外雨声愈烈,思付眼下这等节骨眼,既出了不国子监,他又能去哪呢? 我揉眉的手顿在半空,猛然忆起一处地方。 国子监有一处清净傍水之地,茵茵绿坡依着河流,四周无瓦无木略显荒凉,一般监生是不大爱去的,倒是陆陵君他们喜欢跑那儿为所欲为,比如偷偷烤个肉什么,我是知晓一二的。 待我走到的时候,阵雨渐微,乌云浮走,月牙再度露出尖来。 陆陵君站在坡顶,黑漆漆的身影良久未动弹一下,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我撑着伞走到他身边,见他一身蓑衣湿透,雨水滴答滴滴滴落,道:“陆兄,雨停的差不离了。” 陆陵君侧转过来看我,除下蓑衣,顺势探头,与我一道挤在破旧的伞底下。 我:“……” 陆陵君问:“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着你。” “我?我……去静一静。” 陆陵君哦了一声,又低低叫了我一声:“白兄。” “嗯?” “白贤弟。” “……嗯。” “我很不好。”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 陆陵君道:“其实……我与他们的交情也不算甚深,其实……李问真的是一个很无趣的家伙,其实……杜非斤斤计较的像个女人,其实……苏樵真的非常啰嗦……” 我又点了点头:“我知道。” “可是我很难过。那些,那些平日里不曾在意过的来日方长,是否只能变成回忆了?” 陆陵君顿了一顿,他的声音出奇的柔和:“白兄,你是否因对我一无所知,而对我心存戒备,并未把我当做过真正的朋友?” “难不成人交朋友还要一个个追查他们的底细么?”我摇头道,“只不过若能袒露真心,那交情自然也会深一些……这般想来,我似乎还真没什么特别交心的朋友呢……陆兄,你有么?” 陆陵君一反常态,面上再无往日的神采,“白兄,我这么小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小女孩……” 我打断他的追思:“这么小……是多小?” 陆陵君稍稍退了半步,解释道:“我方才用手比划了一下小时候的身高……约莫十岁……” “然后?” “然后,我和她做了一个约定,那以后便没有见过她了。” “……嗯。” “后来我长大了,遇到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但我从未忘过和她的约定,或许她早已忘记有我这个存在,可我总归是抱着一丝希望再见她一面,所以我来到了汴梁。” “可惜,好像……我来的有些迟,总之,我没能遇见她。” “我很失落,老实说,我对仕途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对我而言,束缚在国子监中,绝非什么愉悦之事……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很有趣,至少,我很喜欢和他呆着,听他说话,有段时间,我都快怀疑自己是断袖了……有一次无意间,我发现他竟是个女孩儿,我当时真的又震惊又开心……” “白兄,听到此处,你应当知道,我说的那个他,是谁吧?” 我思绪万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坦然道:“其实你一提,我便知你说的是我了。” 东方的长空隐隐泛蓝,眼看天就快要亮了,陆陵君没头没尾的问:“白兄,你说,这世间的情义,究竟是友情重要些,还是爱情?” 我干笑道:“恕我愚钝,我怎么就没听出,那个小女孩以及那个‘他’,究竟哪个是友情哪个是爱情?难道不都是爱情么?陆兄啊……花心就大胆承认,男人花心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陆陵君骤然振袖,连语调都变的萧索了:“白兄,你可否认真的听我说!这番话,过了今夜,我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同你说了……” 我却没有询问他何出此言,良久,我答道:“友情爱情孰重孰轻不是重点,重点是,陆兄,你一早已经做好决定了,不是么。” 我与陆陵君这般面对面站着,他的眼神流露出太多的东西,根本藏不住,他伸手揽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轻声道:“白兄,我选择你……” 然后我听到一声刺耳的响。 伴随着尖锐的痛。仿佛瞬息间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碎裂了。 我有些迟疑的俯下头,看见一柄匕首刺入的我月复中,而握着匕首之人,正是陆陵君。 我迷惑的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和色彩,冷若冰霜:“……我选择,放弃你。” 第二十八章 (完整) 殷红的血一滴滴滴落在被雨水淋湿的草地上。 月复痛如刀割。 我终究叹了句:“陆兄,我很遗憾……” 话音方落,坡下火光盛起,只那么一瞬间,周围光亮如昼,兵卒们举刀将我们重重围住,我看了一眼抢先上前身着官袍之人,竟是刑部何尚书,急的和什么似的,“公、公主……是公主!快,快快保护殿下!” 我稍稍退后了一步,打断他的话头,“何大人无须惊慌,本宫无恙。” 哐当一声,他亦顺着我的目光看清落在地上的匕首,尖处沾了一点儿血。 阿左临走前我向他借了金丝罩衫,当时他面露难色我本还当他小气不舍得,现下看来是年久失修,有些抵御不了锐器攻击了,往肚皮上扎入半寸,毕竟还会很痛。 陆陵君当真是下了狠手,若护住我肚子的并非金丝罩衫而是普通的木块铜板什么的,只怕也能让这锋利的匕首戳出个大洞来。 雨已停,我却还撑着油纸伞,这样寂静的夜,血滴滴落的声响居然清晰入耳。 既然鲜血的主人的不是本公主。那只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我禁不住再叹。 今夜阿左与阿右被我支走前我问过他们一个问题:“你们两个谁的箭法比较精?” 陆陵君的肩胛骨与膝盖上分别插着一只羽箭。 他极力晃了晃身子,终于支撑不住,中箭的膝重重的跪在地上,啪嗒一声折断了羽箭。 我皱了皱眉,料想必然痛极,可陆兄竟一声都不哼,撑直身子凝目看我。 那双平日里总是微微弯起的眼写满了愤怒与嘲讽。 我就着站立的姿态低头一瞬不瞬的看了他片刻,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我很遗憾……你选择放弃最后一条生路,陆陵君。” ——第二更—— 何尚书见我无恙,命人将陆陵君捆押起来,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刺杀当今监国公主,究竟是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陆陵君额头渐密细汗,嘴角却是上翘,何尚书自是刑案中的老手,差人堵住陆陵君的口防他自尽,带回去盘问寻常不难找出倪端。 “何大人。”我拂袖,负手,“有些话,我想单独与陆陵君说。” 何尚书迟疑:“这……” “他现在这个样子,伤不了本公主。”我淡淡说,“即便他咬断了自己了舌头,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止了血不死,换来的更是一番折磨……”我回身看了他一眼,“我认识的陆兄断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等何尚书带着人群退到稍远之处,我拿下塞在陆陵君口中的布条,垂眼定定看着他,道:“其实,我是不愿你多受折磨。陆兄,我已命人查明你的底细了,你幼时受过康王的恩惠,从一个小叫花变为世子侍读,尽管不足一年时间你就被赶出康王府,但那之后,你的人生便截然不同了。虽然,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受过什么训练,但这些年你为他们做过的事,你来京城进国子监后与他们之间的联系,你的武功路数,此间种种,并非无迹可寻,就算,你什么也不招供,你的存在,并且那么多人目睹你刺杀我的事实,已经给康王惹上大麻烦了。” 陆陵君略微错愕的目光撇向远处,问:“你……一早便知晓这些的么?” 我摇了摇头,道:“要杀我的幕后主使,多多少少可以估量出来。直到李杜苏死去的时候,我才知道有问题的是你。” 陆陵君疑惑道:“喔?我可是在你遇刺后立即出现随你一同追击凶徒,何以见得此事与我有关?” “因为,杀他们的,本来就不是你啊。”我慢慢说:“应该……是苏樵吧。” “李问与杜非皆是一刀封喉,可见刺客刀法之快之准,然而苏樵身重三刀还能不死,等着我们追到并且还说了话,挪动数次自己的身体,场景太违和了。我见他中的那三刀两浅一深,估模着深的那下是我的影卫砍的,他既然还想活命,应当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然而转瞬又死了……反正当时在他身上点来点去模来模去的便是你,我想,要杀人灭口的自然是你吧……” “你果然是……”是什么,却没有继续说,陆陵君轻轻晃了晃头道:“我点了他的哑血,加快了他流血的速度,”顿了顿,“我本不想灭口,可他杀了李问与杜非。” 那间舍监窗外便是河,苏樵应当是受了伤想从那逃走,却遇到了正在苦读的李问杜非吧。 我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没有阻挠你。” “可你,何以见得我今晚会杀你?你若不来,我便动不了手,你的影卫随时跟着你。” 我盘腿坐了□,**沾着草地一片湿润,“我猜的。我猜,当日在游船上我遭人刺杀,会不会正是你与康王里应外合?后来你得知我并未真正沉舟而亡,所以你才诈死诱我出现,是不是?你所谓的中了毒针,正是想误导我刺客擅用毒针刺入心脉,用本书挡着就没事了,结果苏樵来刺杀我的时候用了整盒的暴雨梨花针,你这样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应该还会有后着,我一直在猜啊,如果我是你,我会如何支开影卫,单独袭击呢?想来想去,或许只有到一个较为空旷之处,影卫无处可躲只能蛰伏在较远处,你也会比较容易得手。诶,我只是那般一想,结果一回监舍,便看你房间大门大开,蓑衣不见踪影,心想,你果然,是要引我来此处么?” 陆陵君像是笑了一下,“你几番忽然消失,也不是没有前例。” 我轻描淡写道:“在受了失去挚友的刺激,大雨夜裹着蓑衣一个人跑掉,甚至还是因为我的缘故,情理来说,我应当会去寻你慰你几句的。毕竟……” 毕竟,我还是很在意你这个朋友的。 陆陵君没有再说话了。他沉默了良久,才道了句:“我今晚若不杀你,你的这些临时部署,是不是就失效了?” 我缓缓道:“我方才躲起来的时候睡了一觉,梦到了你,梦里的你对着我根本就下不了这个手,憋了半天还原原本本把真相告诉给我听,我兴奋的拍了拍你大腿说好兄弟讲义气,你笑说友谊天长地久,最后日出升起一片完满结局。接着我就笑醒了。” 陆陵君:“……” 我从袖口里抽出布帕,捂住我月复上渗出的血,“你不必感到内疚,我对我的影卫说,若你动手杀我,便也毫不大意的射死你吧。谁知道,他的箭法如此不准,怎么连着几发都没扎中你要害。” 陆陵君怔怔盯着我。 我起身,俯视他:“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说完我转身就走。再也不瞧他一眼。 这一路由官兵送回府,风平浪静。 可现下的公主府又岂会是块宁静之地。 我琢磨着是否索性进宫较为稳妥,可我委实不愿一刻不歇的去面对那些钩心算计。 我想起了一处离国子监不远的地方。 玉龙山庄。 曾几何时,襄仪公主最喜欢呆的地方,山水屋檐景致皆恰到好处。此刻庄外层层重兵护守,庄内亦在我至前快马派人清过场,失忆以来第一次再临,伴着一片昏灰淡雾,眼前所望到的景致竟别有一番唏嘘之意。 待支走了何尚书安放的护卫后,我试着喊了两声,阿左阿右便从角落处窜来出来。 他们顶着可怕的黑眼圈等着我下达下一个折腾人的指令。 我忽然很想踹自己两下。凭什么总要为了你一人让那么多人受累? 奈何自己踹自己这么高难度的动作我做不到,唯有开口道:“你们去睡一觉吧。” 阿左阿右闻言先是面面相觑,再来齐刷刷跪下,阿左抢先急道:“我与阿右虽说情深意重情同手足……但绝无儿女私情啊公主请三思!” 我:“……” 阿右颤声道:“公主……属下还是处子之身……第一次岂可,岂可草率!” 我:“…………” 阿左本与阿右同一战线,闻言收敛了表情,转头问阿右,认真道:“何谓草率?右,你这么说就不大妥当了,莫非怀疑我那方面的能力?” 我:“………………” 阿左与阿右最终如何去睡觉去哪睡觉有没有一起睡我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此时此刻我只想换掉这身粘腻着血水与疲惫的衣裳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其余的,醒来再谈。 玉龙山庄的公主居所相当安静,绿藤绕墙,月牙雕窗。 我蹲着身子在箱柜里掏了掏,可除了薄纱还是薄纱,一件厚实些的衣裳都没有。想来,避暑山庄自是夏日炎热才来,宫里给备着的自然也不会是棉袄冬衣。 翻箱倒柜的搜罗了半晌,总算在底里处模着件手感舒适的,用劲一抽,却抽出了一抹稚女敕的粉。 少女的宫女服,眼熟到不能再熟悉的样式。 我呆住。慢慢摊开了这条略带褶皱的裙裳。 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记忆力另外一个娇小的自己,嘻嘻哈哈的抢过手中的裙子,乐滋滋的换上,一面换一面使唤着身旁的小宫女道:“采蜜,我的好妹妹,你便把它借我穿嘛,别这么小气呀……” “公主殿下,这如何使得……若被人发觉,奴婢可是要受责罚的……” “你穿上我的衣裳躺床上睡大觉,谁发现的了?”小小的我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宫女发饰,爬上了窗台,朝那小宫女挥了挥手,爽朗的笑了笑,“我就出庄玩一会儿,傍晚便会赶回来,反正你学我的声音那么像,没在怕好吗!别委屈啦,我走啦!” ——第三更—— 画面微微糊了糊,我隐约拿起丝帕蒙住被蜜蜂叮的红肿的脸,接着却无法往下想,我上前推开窗,窗外一片景致熟悉入眼,那抹粉色的身影在石廊上活蹦乱跳的模样再度映入脑海。 这下一来睡意全无,我索性翻过窗,试着顺着足迹能寻回多少属于公主的过去。 小襄仪虽说换上了宫女服饰,毕竟只为掩人耳目,若想大摇大摆走出去是不大靠谱的,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人不识骄纵蛮横的襄仪公主?故,那时我七拐八弯的找到了全庄最矮的墙,攀着大树直接翻了出去。 此刻我抬着头望着比记忆里高出一倍的围墙,默默泣血——喂,老天爷您莫不是在打趣我来着。 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整到高墙的另一头,一览这眼前一片松影迭嶂,纵然令人心旷神怡,但…… 我抬了抬头。极目望着山林重重。 小妹妹,你莫非是打算翻过这座山去游逛市集?还是说其实你只是溜出来爬山健身的? 我踌躇着现下是要再翻回去还是绕回头走正门,一个转眼却看到了儿时倔强的神情,固执而又落寞的提着裙摆望丛林中走,丝毫不肯认输的模样。 明知是记忆呈现出的幻影,我却好像被触到哪块柔软的地方,百感交集的叹了叹,双腿不听使唤的跟着不懂事的往昔往前,向上。 就这般不知攀爬了多久,她总算停下脚步,怔怔眺望远方天际,似有清风飘入她的眼,晶晶亮亮的散发着奇样的光华。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除了一片昏灰的天际与湿冷的山林,却是什么也瞧不着。 我不觉惑然,当时究竟在望些什么呢? 然后我听到了小小的公主开口叹了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恍然间,我明白了。 少女的公主费了那么大的劲,只为能静心的看一次日落。 殊不知这样娇小的小姑娘,良辰美景未至,为何会对着绝美之景吟出这样一句迟暮者的无奈呢? 是因为她预知了未来的自己要经历这样多的残忍与背叛,危机与暗杀,才双十年华,就要开始凋谢与寂亡了么? 我不得而知。 我想我真的不该四处乱跑,不如回头睡一觉来得实在。 我回过身,正待下山,却望见了东方墨蓝的天际矗起一道细细的金线,红得透亮,而后慢慢冲破云霞,刹那间火球升起,五彩纷披,灿若锦绣。 这一瞬,层层的峰峦间染上了瑰色,竟与多年以前的小襄仪所处所见不谋而合的重叠在一起。 只是……当年一眺日落西,而今一览东方红。 耳边仿似想起一句话:“殿下总以险恶度人,却不知此心常看得圆满,天下自无缺陷之世界,此心常放得宽平,天下自无险侧之人心。” 直至周围光亮起来,我才发现自己此刻所置身的是一片枫林,满眼枫红绽放的一塌糊涂,心底底滋生出一种奇异的情绪,红色的色彩仿佛产生了某种温度,燃得连空气都暖和起来。 恰有山风拂过,吹得枫树沙沙作响,吹得心里纷纷偏乱,我顿了顿足,朝着最高的那棵树一步步行去。 事实证明,当感情酝酿正浓时,智商一定淡若无物。 所以在我一脚踩空,浑身先是一轻,再是重重的往地底下的大坑跌去时,我再度忆起了一句话——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过两次的,活着是一种奇迹。 我拍了拍**环顾着堆满树叶的大坑,未见何尖锐的竹尖,这陷阱并非用来捕捉飞虫走兽,但如此高度也不见能够借助攀爬之物,若无人发觉饿死在荒山上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 我试着喊了两声阿左阿右……果然没人。我还抱着他们尤为忠心护主宁愿过劳死也要偷偷跟着我的侥幸呢……看来当真跑去睡了啊…… 我叹了叹,今时尚且如此,遑论当年。 还那么小的襄仪除了一个劲的哭喊唤人救命,傻乎乎的用小手挠着石壁还摔得屁滚尿流,别无他计可施。 更糟糕的是,眼见太阳落山,天色漆黑,山林晚间更为清冷,我也只能蹲坐着抱紧双膝,一边发抖打颤一边抬眼看着满天星辰,哭哭停停哭哭。 直到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谁在下面哭?” 我仿若听到天籁一般打了个激灵,带着哭腔道:“我,我在下面!” 一个脑袋从上头冒了出来,却因月光微弱看不清样子,“你是谁?” “我是……”那时警惕的想,若是贼人如何是好,遂道:“我乃……宫中宫女……不小心跌下至此……你,你可能救我?” 那男孩喔了一声,道:“可以啊。” 我喊:“那你快跳下来啊!” 男孩:“……我手上并无绳索,你等我下山去取……” 我急问:“你下山再上山最快需得多久?” “两个时辰。” 这么久让我一个人呆着?若有路过的老虎狮子将我吃了怎么办?我慌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你,你得留下。”留下如果有野兽或许先把你吃饱了就不用吃我了。我如是想。 男孩无奈道:“我的轻功不足以跳下去救你上来啊小妹妹。” “可,可我一个人,会害怕,会冷,会困,这么冷这么困,如若我睡着了,就醒不来了。你,你留下来看着我,陪我说说话,待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我暖和了,你再去找绳子,好不好?” 一件厚棉袄盖在了我的脸上。 男孩道:“穿上吧。你分明就是不敢一个人,借口还真多。” 言下是同意了。 我喜滋滋的穿上袄子,这才暖和了不少。抬头往上望去,那个男孩似乎坐在坑边,露出一点点衣角,许久没有动静,也不知在做什么。 我想了想,道:“诶你,你这么晚,为何会在山上?” 他道:“诶什么诶,没有礼貌的小姑娘。” 我:“可你又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道:“叫名字也没大没小,小妹妹,喊我一声大哥哥便是。” 这分明是在占人便宜。我不示弱地道:“凭什么?没准你比我还小呢。” 他哈哈笑道:“我十七了,你呢。” 我哼了一声。 他见我没反应,又探出黑黑乎乎的脑袋,道:“没话说了吧?还不喊声大哥哥?” “我不喊。”我很有骨气仰头,“我可不是随处认哥哥的女孩子。” “那我不救你了喔。” “……就不喊。” “那我走了。” “……” ……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而后是爽朗的笑声,“真是个淘气的小姑娘。” 我再哼了一声,不安分的在坑里转来转去,却又听他道:“你,老实呆着,不然累了就真的要睡着了。” 我嘟着嘴,心道真不公平,凭什么他的角度看的我一清二楚。再一思量,我还蒙着纱呢,他也瞧不见我长什么模样,又不禁得意起来。 夜正长,我坐着无聊,道:“大哥哥,你给我讲故事吧。” 或许是听我喊的很顺耳,他语气大好道:“好啊。” 我乖乖仰头。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爬山跌到一个陷阱里。” 我:“……” 他:“……” 我咬牙道:“……然后呢?” “没然后了。”他道:“因为她再也没有爬出来了。” 我:“……” ————————————第四更———————————— 我气的直跺脚,正欲开骂,脑袋却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砸中,伸手模下来,竟是块烙饼,还略有些烫人,头顶上方传来声音:“生火替你把烙饼烤热,吃便不惧冷了,不冷不饿倒不妨一歇。” 我咽了咽口水,先前一路顾着害怕倒不觉得饿,此刻见着吃的方感到饥肠辘辘,便也顾不上思虑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会不会是陷阱了,不稍片刻一块大饼就纳入月复中,股股暖流亦随之涌上心头。 我乖乖的平躺在树叶堆积的铺盖之上,不由猜测这上边的大哥哥是何许人,虽说他特爱吓唬人,但总算会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我对上几句,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呆着,不安与恐惧何时溜走都浑然未觉,这般看来,应当是个心肠不错之人。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待我醒来的时候天上星辰圆月早已不再,眼睛里接收不到一丝光亮,几番睁眼闭眼毫无差别,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瞎了。 我喊了几声:“大哥哥!” 悄无声息。 我吓得站起身,高声喊道:“大哥哥!你在吗?” 依旧死寂一般,四周静的仿佛没有一丝活物。 他走了。 恐惧顺着黑暗蔓遍全身。 他居然趁着我睡着的时候走了? 我下意识用手背一遍遍擦拭着滑出的眼泪,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黑暗无止境的吞噬,哭泣如何止得住?无穷的委屈汹涌而来,终于我蹲□,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了许久,许久,直到哭得头昏脑胀之际,耳边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我应声抬起头,却让强烈的光刺的双睫生生闭了回去。 原来不知不觉我竟哭到了天亮。 待慢慢适应,再度睁开眼,我看到了无数枫叶辗转在光芒之中,犹若红蝶飞舞般翩翩落下。 随之,一道身影穿透了光亮自洞口纵身跃下,湛蓝的布袍飘荡在半空为无数光华萦绕,那风情当真是瑰丽的不可方物。逆着光虽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可我知道,是他。 一时间,我心如擂鼓,眼里眸中尽是被迷惑住的纷乱,任由一片片枫叶落在发髻间,肩旁,心尖尖上。 那时候我私心里想,倘若时间能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该有多好。 可……现如今眼见记忆生生卡在这儿,叫我情何以堪。 命运再不堪也得让我回想起这么多年来那磨人心扉的大哥哥生的是什么模样吧。 我靠着石璧叹了叹。 天亮了宫里来接我的人却不见我的人影,只怕当下康王那边的刺客又该蠢蠢欲动了吧。若是现在生火制造出烟让人发觉我的踪迹,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敌是友呢? 不能冒这个险,这个赌注太大了。 可仅凭我一人之力,又如何逃离这个山洞呢? 我心烦意乱的跺了跺脚,为何其他事都能考虑周全,却回回因为什么大哥哥什么回忆自乱阵脚自己让自己陷入危机里呢? 我无助的仰着头,看着上方朗朗晴空,忽然很想问问天,为何这样风和日丽的时节,心底会涌出层层悲凉?为何让我忘却年少时曾经深深爱过的人?为何让我后来紧紧依赖的人忘却了我?为何回到了家却感受不到一点亲情的温暖?为何连最后一丝丝的友谊与信任都要摧毁?为何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我还得不到片刻的安宁?为何总要逼我到这般境地,还让我想不到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 我拽着胸口,低下头,只觉得满肚子委屈没有地方可以吐没有地方能够倾诉,我真的很想很想问问老天爷,可不可以,赐一个人来救我,不论是谁,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老者还是孩童,不论是谁都好,哪怕只有一个,一个可以真诚待我,可以为我的难过而难过,为我的喜悦而喜悦,至少让我不要觉得这个世上唯有我孤身一人。假若真有这样一个真心爱我的人,哪怕半年后毒发身亡,我亦无怨无悔。 我这般想着的同时,又一次听到了树叶哗哗的声音。 与记忆力一样的声音。 然而我怔怔的看着跟前一片片红枫落地,却没有抬头的勇气。 我害怕只是一阵风刮下来的树叶,我害怕这些只是一场空欢喜。我等了等,只等了一瞬,却像过了千年万年,直到听到了那一声嘶哑而低沉的呼唤:“公主。” 熟悉到令人醉心。 我不可置信的抬头,仰头,等着早已模糊了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清晰到可以看清眼前这个人的容貌,清晰到……看清了十三岁那年,同样是这个洞内,同样的这个人。 这个,拥有着一瞥即可醉人的眼睛,风雅到极处的男人。 这个,趁着我睡着的时候连夜赶下山取绳子赶回来救我的男人。 这个,替我擦干眼泪后像变戏法一般把糖塞进我嘴里取笑我是胆小鬼的男人。 这个,与我许下厮守一生的诺言却让我在枫树下等了整整一夜却等不到的男人。 这个,让我足足思念了五个春秋却再度出现扰乱我人生的男人。 这个,让我费尽心思用尽计谋抢来却一次次冷淡我令我流泪的男人。 往昔如潮水般涌之不尽,他用宽厚的手掌拂过我的脸,像是吓坏一般,又像是怕吓坏了我,有些不知所措的问:“为什么哭?哪里摔伤了么?哪里疼?” 雨湿轻尘,红枫纷落之时,似只有我与宋朗生在天地之间,云端之上。 眼泪好像怎么流也流不尽,心跳似乎越跳越强烈,我几番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说什么呢? 该说,你是否知道我才是当年的小妹妹,采蜜只是我派去知会你我会迟到的丫鬟? 该说,你是否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无助,这么久来你跑哪儿去了? 还是该说,你是否知道我再一次,再一次的沦陷,再一次想抛弃所有就这般与你天荒地老? 然后我感受到他颤着双臂紧紧的把我的脑袋裹在他的怀中,轻轻地道:“还好,还好你没事。” 我不自觉的环住他的腰,缓缓地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疑惑的捧起我的脸,模着我的头发,“为何突然对我道歉?” 眼泪再度涌了上来,我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恐这只是南柯一梦,有一种冲动不能自己。 我踮起脚尖,不再让他去拭我眼角滴落的泪,而是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让他略微弯下腰。 未待他反应过来我要做什么,我毅然的、用尽全身最后一点点气力,吻上了他的唇。 对不起,这么久以来没能认出你,大哥哥。 第三十三章 (完整) 我起身离开金凳,一步步走下台阶,慢慢踱至康王跟前,问道:“记下名册?王爷是说,一个假冒公主的人,处心积虑调查这宫中近千侍卫亲兵的卷案还一一将人头对上,就是为了在有人揭穿她的时候以此掩人耳目?”我这样说着,像是被逗笑了笑了起来,“康王的想法果真是独树一帜啊。” 话音方落我便敛起了笑,眼神扫向文武百官,“众位大臣是否也是这般认为?” 朝中大臣被我问的有些懵。 向来安分尽忠的康王今日先是被“诬告”,继而更是让太子当朝质问他是否命人谋害公主,待公主上朝,他又搬来一堆人证物证力指公主是冒充的,如此一番动作,即便是傻子都看得出事有蹊跷,遑论这些朝臣皆是浸。yin庙堂多年之人? 倘若监国公主当真已死,太子年纪尚浅,需得重选辅国重臣,然睿王远在千里外的边境,廉王清心寡欲无心政事,而最能担此重任的,除却他康王还有谁? 此刻,文武百官对我的身份尚是心存疑虑,对康王,又有几人是会真心信服的? 他们来回顾盼,望了望太子又望了望康王,最终还是落回了各自党羽的头头那儿,内阁两大首辅就站那杵着,赵首辅低头沉思,李国舅一个劲的盯着我瞧,我问:“舅舅,莫非连你觉得我是假的不成?” 我这舅舅素来八面玲珑,假若我真的是个假的那十之□也是太子授意的,他又岂会驳自家侄子的面子? 李国舅恭恭敬敬的朝我举手行礼,“臣不敢,公主万金之躯又岂是无知贱民所能冒充的?只是刑部所呈证据又确令人费解,这其中蹊跷,还当查清方能替公主正名啊。” 我又走到刑部侍郎蒋丰跟前,问,“此案是你查的?” 蒋丰被我瞅的神情紧张,咽了咽口水,“正是微臣。” 他却忘了既然怀疑我不是公主,是不应当在我跟前唤“微臣”的。 我淡淡道:“一年多前的悬崖女尸案乃是由京师衙门所审的无头公案,既是无头公案,不知蒋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蒋丰道:“京师衙门新任府尹沈融重翻旧案,并从中查出端倪,上报刑部,故……” 我打断道:“卷宗。” 蒋丰一呆,“啊?” 我冷然道:“还需本公主重复第二遍吗!” 于是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阅起蒋丰呈上的卷案,扫完后也不合上,只道:“沈融何在?” 沈融举袖站出:“臣在。” 我单手举着卷案,加快了语速:“此卷所载,在一年多前,京师衙役在一对老夫妇的带领下于灵山山崖底寻到了一具女尸,只因尸体头脑着地脑浆迸裂面孔亦模糊不堪,唯有一支发簪无法识别身份,后成了宗悬案;而沈大人你却在重查案情时发现此发簪之玉品种稀有,极有可能来自宫中,方上报刑部,以上,可有遗漏之处?” 沈融颔首道:“并无遗漏。” “那么,”我伸手拾起托盘上的玉簪平摊在掌中,“不如就由沈大人重复一遍,此玉是为何玉?” “此玉名琉璃种翡翠,其质地清亮似冰,色泽绿中透蓝,乃罕有的蓝花冰,应是南疆上供的贡品。” “沈大人果然好眼力,不错,这确是当年襄仪公主出嫁时的嫁妆,莫要说是皇后身边的嬷嬷,想必公主府的许多丫鬟也能认得。但……”我有意顿住,转身去看康王,他的神情已然有些变化,我又回转过头看着满朝百官,朗声道:“我想,沈大人莫不是忘了,翡翠,是硬玉。” 沈融闻言一呆,像是想起什么看着我手中的玉簪。 我勾起嘴角,将目光落在掌中玉簪上,“硬玉,韧度尚不如和田,若是形状圆润到也罢,可如此细长的发簪,落地……”话音未落,我松开了手,任凭手中玉簪悬空,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中,只听咔嚓一声—— 我一笑接道:“……即碎。” 玉簪,碎成三截。 沈融登时面如土色,其余诸人更是呆若木鸡,康王当即直指我:“大胆!竟敢当庭毁灭证物!” “本公主的东西本公主要如何处置,与旁人何干!” 康王气结:“你!” 我懒得理会他,径自转身,朝所有人展臂道:“这名贵的玉簪仅从本宫手中滑落便已碎的四分五裂,遑论壁立千仞?!当年那山下女尸头骨尽碎,而玉簪却完好无损,连一丝磕碰也不见,众位大人不觉得匪夷所思么?!若仅凭一个饰品就能断定身份,倘若有一天公主府遭了窃宝物流入民间,莫非满大街的姑娘都是襄仪公主呢!” 满朝文武闻言俱是连连称是,康王见势头不妙,道:“莫要听她胡言乱语!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公主!除了物证,那么多人证……” “人证?”我悠悠截住他的话,俯身看着地上跪坐一地的证人,笑了笑,走到那对山村老夫妇跟前,蹲□,让他们抬起头好好看看我,问:“老爷爷老女乃女乃,你们不必害怕,好好回想,当日跌入崖中的女子,究竟比较像我,还是,比较像她?” 那个“她”,自然就是康王带上的第二个人证,那个与我长得七八分相似,自称当了两年替身的,“襄仪公主”。 山村老农夫先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看她,又回头瞅了瞅我,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这、这两位姑娘分明生的是一模一样啊,究竟是哪个跌入悬崖,我,我怎么分得清,老婆子,你,你来瞧瞧……” 满堂唏嘘。 我不露声色的长出一口气。 果然,即便这对老夫妇当真在我失踪那日看到了我被人追杀,凶险万分之下早已噤若寒蝉,哪还有闲功夫仔细辨认人的样貌?如今时隔近两年,他们连路都走不稳就敢上殿指证,众人看在眼里,岂不贻笑大方? 而康王自以为找到第二个人证就能落实我是冒充这个罪名,这步棋委实走得差了些。 我起身,看向康王,这才回了方才他的质问:“王爷所谓的人证,连我与那位姑娘都分不清,又如何能证明他们当日所见确是襄仪公主无疑呢?” 康王浑身大震,此时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的破绽之处,他尚未开口,那极似“公主”的人证替主分忧,抢道:“我,就是证据。若你当真是襄仪公主,为何这一年多来驸马爷要找我假扮她!” 此时,我若是说出实情,说自己这一年多来流落民间,一个一年多不掌国事的公主又何德何能再担监国大任?而康王则能立刻跪下恍然称自己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公主已然回来,所谓不知者不罪,他一心忠君爱国,太子自不能降罪于他。相反,太子在公主失踪期间欺瞒天下反而找了个替代品,群臣当该如何看他? 不愧是在公主府我的床上睡过一年的姑娘,想来是被我天生的聪慧给传染了,居然问得出这么磨人的问题。 我眨了眨眼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郁璃。” “郁璃姑娘,你方才说,是‘驸马见你生的与公主极为相似,以你家人为胁,让你冒充公主’,是否?” 郁璃道:“是。” 我盯着她那酷似自己的脸蛋,弯下腰,“那么,你可还记得你是哪年哪月哪日在哪里被驸马所瞧见,他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要挟你的家人的?” 郁璃稍稍一怔,道:“前年腊月十五,正值盛梅之季,民女在普陀庙烧香求平安,驸马爷亦在庙中,他远远见到民女,便差人让民女进公主府里去,他让民女假扮公主,若不听从,民女的爹娘便会性命堪忧。” “原来如此。”我两手撑着膝站起,此时已有朝臣蹙起眉交头接耳,大理寺的几位官员更是连连摇头,而大理寺少卿徐宁之忍不住道:“你胡说!” 郁璃跪在原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微微偏头往后看,徐宁之指着她道:“前年腊月宋大人与我还在冀州查案,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京城的普陀庙中!” 我与宋郎生互相望了望,两人眼里均藏不住笑意。 早在我与宋郎生重逢时我就问过他,那个他们请来冒充我的假公主是如何安置的,她若揭穿这一切会否对太子不利呢? 他说,太子自己不出面却差人以驸马的身份骗来这个女孩进公主府隔帘长谈,过了十天半月待宋郎生从冀州回来方让他配合接着前边的戏继续演,正是为防有朝一日的今天。 郁璃脸上那点血色瞬间煞白一片,袖角的手默默拽紧,我道:“本公主不知是谁让你来这儿胡言乱语的,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件事,若你当真假扮过公主,罪同欺君……” 郁璃倏然抬头,我平静的盯着她的眼睛,道:“罪当论斩。” 郁璃颤着唇不知所措的望着我,眼泪早已不知觉落下,等她意识到我的最后几个字后,终于,她磕了几声响头,泣不成声道:“公主饶命,是康王,康王见小女生的与公主极为相似胁迫小女上殿作伪证的……” 康王的脸皮苍白如宣纸,额间冒有细汗,不仅没冤枉成别人,反倒让人倒打一耙,事态演变这一步只怕他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然他苦心筹谋多年哪能轻易放弃? 康王依旧保持负手而立的镇定姿态,冷冷看着郁璃道:“此女找我时说要指认假公主,如今听人说要斩头又立刻改了口径,如此诡变之言岂可轻信?” 他指向陈家村那跪了一地的人问我,“难道,本王还能收买整个村的人来做这个伪证!” 我睁眼说瞎话:“可这些人本公主并不认识。什么陈家村,本公主根本没踏出过京城半步,可有太子殿下与满朝文武为证。” “……你!” 我从容道:“天下间相似之人总是有的,眼前这郁璃姑娘是,方才听这些村民说什么‘和风’姑娘没准也是,王爷仅凭样貌便断定公主的真伪,未免也太过草率了吧?” 康王咬牙,连着冷笑几声道:“诸位大臣都是这样认为的吗!”他的目光扫视全场,似乎在等着什么让出面替他说话。 殿上所站皆是聪明人,哪个敢替康王说话? 当然,或许还有一个人能够证明我在陈家村生活过。 正是由始至终都默不作声的聂然。 今日这一切,夏阳侯亦是幕后主使之一,那么聂然就不会坐视不理。 果不其然,聂然微微抬首,举袖道:“微臣以为,即便是那位郁璃姑娘,仔细看来与公主亦有不似之处……” “但,”聂然说道:“微臣曾在进京述职的途中经过一个城镇,遇到到过一个渔夫与微臣竟相似到难以辨别…… “臣才知,天下之大,若当真有村民见过与公主容貌相仿的女子误认是公主,那也并非绝无可能。” 聂然说完了。 诚然他在朝中说话的分量并不重。然寥寥数语,于康王而言,夏阳侯这个靠山,没了。 康王傻眼了,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我。 我意外,并非因为他不帮康王。 毕竟,在聂然还是煦方的那两年中,夏阳侯对外是宣称世子卧病在府的。 夏阳侯有更重要的筹谋,康王不过是他想利用的棋子。 倘若事败,夏阳侯只会弃子。 然则,聂然只需默不作声即可,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他是怕陈家村的人认出他……就是煦方么? 不,他若埋在人群中,牛头叔牛头婶那样跪着根本不会发现他。 反而说了这番话,也许会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难道……他只是想要帮我? 我看不穿聂然深沉似海的眼神,此等时节,实不该多想。 我心平静和提起裙摆,一步步的迈回金座之上。 然后,在回转的一瞬凛然道:“还有谁怀疑本宫是冒充的,大可站出来!” 我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荡,人人张目四顾,却无人回应。 我等了等,不见动静,“如此……诸位大臣皆不曾怀疑过本宫,是么?” 众臣唯唯诺诺的称是。 我骤然拍案,案上摆着的奏折都蹦了三蹦:“那方才本公主遭他人诬陷之时时你们都干什么去了!怎么,莫不是见父皇卧病在床,你们一个个就想着忤逆他的意思把本宫从监国之位赶下不成!!” 满堂群臣皆齐齐跪下,大呼“臣等失职,臣等该死”诸言。 “今日站在这殿上的,哪个不是高官厚禄,哪个位极人臣?可当储君有难,朝局有人肆意搅乱之际,滚滚诸公,竟无一人敢挺身而出,只知观摩局势而后动,明哲保身……”我深吸了一口气,“让本宫委实寒心呐。” 此言一出,直慑众人之心,所有人均大气不敢出,颔首长跪。 大殿中央还有一人没有跪下。 康王。 我不再容色平和,“皇叔,方才你说若我当真是公主殿下,你不会罔顾君臣之礼。” 康王一脸惨然之色,此时他若跪下那便是承认我公主的身份,承认自己图谋不轨肆意诬陷,可若不跪,满朝文武都跪了,哪还容得下不跪? 他终究还是跪了下去:“臣……叩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大臣,平身。” 此刻,众人皆起,唯康王一人独跪。 我道:“皇叔,你可认罪?” 康王道:“臣误信他人,以为公主已遭奸人所害,故痛心之余誓要揪出主使替公主报仇,是以反被人利用,今日酿成大错,但臣之忠心可对昭昭日月……” “遭人利用?!”他话未掰完,太子已然听不下去了,“你处心积虑害我皇姐,国子监生陆陵君的供词写的清清楚楚,一切皆是你主使,画舫的刺客和国子监的刺客均是你派出的,现今又想把罪推到别人身上么?” 康王毅然道:“臣确是以为公主已遭不测,故让我的门生暗查她的真实身份,若臣明知公主的身份还想杀之而后快,今日又岂会在大殿上公然指证公主?” 太子怒不可遏,“既然如此,那便……”他顿住,把脑袋往我身旁一凑,小声问道:“皇姐,把陆陵君传来作证,你看如何?” 我呆了一呆。 陆兄么…… 今日从公主府来皇宫之前,我曾拐去牢中看过他。 他因审讯累累伤痕,打开牢门时还在昏睡,直待狱卒喝了几句他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我让狱卒退下,因衣着华丽挤不进牢里,所以只能站在外头。 陆陵君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僵了一下,他瞬间别过头,因为弧度太大似乎扭到脖子了,故抬手扶住,歪着后脑勺道:“既然公主殿下已经得到想要的供状,还来做什么……” 我心中想了百转千回:“一会儿,只怕需你上殿指证康王。” 陆陵君冷笑的声音很是夸张,依旧背对着我,“反正我决计不会出卖康王……” 我心口微涩,到了这关口,他还想瞒我,“好。” 陆陵君反倒一窒:“呃?” 我重复道:“殿审时,你就当着百官的面说你不曾知悉我的身份,你杀我,权因康王告知我将要对太子图谋不轨。” 陆陵君静静的听我说完,问:“为什么?” 我没回答他,提起裙子欲迈足离开,他要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又摔回地上,我看见了他膝盖裹着的血布,那是我命阿左阿右射伤他的,我想象不出拔掉箭头还要接受审讯的他会有多痛,可他倒地后又重新撑起身子,一手扶着墙单腿跳到牢门前,“你,难道不想扳倒康王了么?” 我摇头。 陆陵君颇有些着急,他想要握住我的肩膀,临近了又碍于自己脏污的手而停顿在半空,“你难道你不知,今日他若不倒,来日后患无穷么?” “所以呢?” “……所,所以……” 我鼻头泛酸,努力压抑着胸腔前一波一波的愤意:“所以,你就要我昧着良知,把你推向死亡来换取一时的安宁么?” 陆陵君见我如此这般,张口结舌,“你……” “你可知当驸马告诉我你刺得那个位置根本死不了人时,我有多么气愤么?”我回眸瞪他,瞪出了眼泪,“你怎么可以蒙骗我,用我的手去杀害我最好的朋友呢?!” 陆陵君呆呆的看着我,眼眶一刹那变红,饶是他巧舌如簧,此刻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我毅然,“所以陆兄,即便你上了大殿说了你确奉康王之命杀我这样的话,我也会拼尽全力去推翻,你就不要抱有任何舍己为人的希望了,如此英雄行径一点也不衬你的脸,你长得可一点也不忠心耿耿。” 然而陆陵君却忽然跪下,跪在我的跟前。 那“咚”的一下直吓的我心胆一颤。 陆陵君低着头,嗓子哑的完全不像他的声音,“康王萧韦炎是我杀父杀母的仇人。” 我怀疑我听错了,“什么?” “白兄,你只知我儿时曾为乞儿,你可想过我为何会做了乞儿?” “我爹本是江浙沿海抗倭的水师,他与我娘青梅竹马,原本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眷侣。直待萧韦炎南巡时无意间见到了我娘,并看上了我娘。”陆陵君用手拂过自己的眼角,“白兄这么聪明,后来的故事不用说你也猜得到吧?” 我慢慢蹲□:“他……为了得到你娘害死了你爹?” “就像那日爆炸的官轮一般,我爹没有死在抗敌的战场,而是被自己的人设计困在军船之上,活活烧死。” 我看着他,他说的那样平淡,可字字句句皆充斥着满满的恨意,“我爹死去的那晚我才六岁,她怕萧韦炎不肯放过我,遂拼死带我一路逃,可终究为了救我……” 他咽了几下口水,呼吸轻颤,却已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白兄。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说我想要当襄仪公主的面首么?” 他朝我笑了笑,眼里水波流转,“我一直以为襄仪公主无所不能,若有她助我,必能报仇雪恨。可没有想到,我遇到了你,那时我并不知你就是公主,还自以为是的把你拐到国子监。” 我没笑。往事当真不堪回首。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好兄弟,有回饮酒,你趁着我们睡着时跑到国子监后山去,我悄悄尾随你身后,然后,发现了你的女儿身,还偷听了你和聂司业以及卫祭酒的谈话。” 我哑然,“你……” “你不是问过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你的身份的么?那时,我才知道,你是公主。你失忆……难怪……你不记得我。” 我蹙眉。 陆陵君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再后来,康王得知你在国子监,命我与苏樵一路监视你。直到下了杀令,我虽然暗中小心提防,却终究没来得及救下落水的你。” 原来……如此。 “那时候我以为你死了,恨不得立刻就杀死萧韦炎。不过当我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若我以康王门客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下对你进行刺杀,或许,是个良机。” 陆陵君讷讷抬头,定定看着我,哪怕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仍挡不住他眼睛的光华,“这条路虽然有去无回,但……” 他绽开了一个笑,“白兄,若你当真把我当成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一字一句道:“成全我吧。”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周忙着各种订婚很忙,周末很积极的写啦!这章其实写了一万四千字,字太多了,怕大家看的费劲…权谋章分两次更……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下一更过两天就能看的了……大家积极的留言!!!留言好少我会忍不住等留言再更新什么的………… 遮天的广播剧预告,大家可以去听听哦,驸马的声音真的炒鸡好听啊!!主题曲也很好听滴,点图进: 第三十四章 (完整) 当御殿的士兵把他押上殿前,康王眼里写尽了得逞在即,然而当太子逐条逐条的问陆陵君康王是否知悉我是公主、是否下令杀我时,陆陵君很肯定的答:“是。” 他每回答一字,康王的脸色便阴郁一分,可任凭他绞尽脑汁只怕都想不通明明否认还能活命,为何陆陵君要自寻死路。 就在陆陵君波澜不惊的陈述完所有前因后果,太子欲发雷霆之怒时,蒋丰堪堪站了出来,伏倒在地道:“太子殿下,一切皆是臣之所为……原本王爷一心想着在早朝时禀明,可臣恐假公主会肆意动权谋害王爷,故偷用了王爷私章借王爷的名命陆陵君痛下杀手……” 太子抿了抿唇,没憋住,翻了个白眼。 半路又杀出个顶罪的主。 我这皇叔虽说在勾心斗角方面资质平平,但做如此冒险之事又岂会不给自己留后手? 弃车保帅,能找来这么多心甘情愿的替死鬼,不得不令人肃然起敬。 陆陵君他并没有继续听蒋丰天马行空的顶罪措辞,而是低着头,双拳微微发颤。 他一定磕破脑壳都没有想到,即便康王亲自写下书函命他杀我,也未必能将其治罪。 这么多犬牙相错屹立不倒,哪个手上没沾染见不得人的勾当? 原本今日,我便没想将置康王于死地,即便不为救陆陵君,这些除掉父皇的同袍兄弟,哪会是我与太子这种韬光养晦的羽翼未丰之辈敢轻易做的事? 但……陆陵君说他要报仇。 他说白兄,成全我吧。 究竟那时为何会鬼使神差的对陆陵君说:“陆兄,就算是条死路,你若想走,我必为你一路保驾护航。” 但我答应别人的事,从来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我双手手心捏紧金凳雕龙柄,再度起身。 蒋丰本还在说着什么,可当我这么一起,他不由怔住,仰着脖子飘忽不定的看着我。 我不疾不徐问:“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蒋大人身为刑部侍郎,不如便由你自己说说,你所犯之罪,当以何处?” 蒋丰垂首,沉着嗓子道:“臣谋害公主,天地不容……当秋后……处斩。” 我双眉一轩,“死罪?看来蒋侍郎若到了地下还当好好修读我大梁律法才是。” 蒋丰不明所以,我道:“成公公,把本宫所带之物呈上来吧。” 成公公依言照做,捧着一个盖着黄布的大托盘缓行上殿,移步到我跟前。 我不带一丝犹疑,亲手将黄布掀开。 在一道跃入日光的衬印下,在所有不敢置信的眼光中,圣旨、尚方剑、传国玉玺同时出现在这大殿之上。 “三年前父皇于祭天大典后册立太子,亦正是当日并授本宫监国之位!父皇昭告天下时曾当着百官之面曰,‘从即日起,监国公主之言即为朕之言,监国公主之行即为朕之行,监国公主之意即为朕之意,若有对其不从不敬妄言妄行者,视若欺君藐上!朕命尚方铸宝剑以赐之,上谏明君下打佞臣……’”我高举蛟龙金雕之剑,“‘……见剑如见君!!’” 抢先跪拜的不是别人,而是太子弟弟,在他撩袍之际赵首辅亦同时恭敬跪下,他们一个是身份尊贵的少年储君,一个是霸占朝纲的内阁之手,这一跪,无疑让父皇赐给我的剑添了更多力量,顷刻间,殿上呼啦啦再度叩首一片,齐声万岁,声势煞人。 我道:“方才蒋大人对谋害本宫一事供认不讳,赵阁老,你乃当朝元首,不如由您来说说,蒋丰该当何罪?” 赵首辅面上老态龙钟,“谋害公主如谋害圣上,罪同谋反,依大梁律,当满门抄斩!” 满门。 像是已看到屠杀血腥一般,蒋丰哆嗦如筛子的身子往前一倾,呆了半晌,眼神却忽然癫狂起来,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他的双膝往前跪挪几步,悲戚道:“臣……臣罪该万死,可并非主谋,真正……真正主使之人……是、是……康王……太子与公主若是不信,臣府中留有切实凭证……” 虽然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答案,然而当康王最得力的心月复堂而皇之的背弃他时,康王一度紧绷的神色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这皇宫之中,往往不过利益为先,本就没有什么绝对忠心之人,成王败寇,与人无尤。 那之后的事,多半比预料中还要顺利些。 康王认罪,他不仅认了他预谋杀我的罪,还认了贪污结党所有罪责。 很多年后的民间说书人每每讲起“公主在金殿上大显神威逼得康王原形毕露”的时候,总能天花乱坠的把襄仪公主镶上金玉一般,耀如神佛。 可却没有人知道,我是如何拼尽全力把我珍视的好友推向死亡的深渊。 退朝后,我握着尚方剑一步步走在回廊之上。 三年前,父皇在赐予我剑的那夜召我入宫,他问我:“你可知,朕为何不将剑给你弟弟,却了给了你?” 我装傻:“因为父皇疼阿棠啊。” 父皇叹了叹,“是父皇对不住你。” 那时,我又岂会不明白,权力与危机永远是如影随形的。 可如今,我却要感谢父皇,若不是这些权力,我也无法赢得这一仗。 精神松懈时才感到气血淤在胸口,几日几番起伏,疲惫如潮水般侵袭而来,我听到身后的太子弟弟在唤我,想转头回他,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皇姐!” —————————————————————————————————————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上,雪花如柳絮般飞舞,却意外的不觉得冷。 我压根没搞明白太子弟弟怎么就把我弄到了这儿。 四处寂无一人,我走了好一会儿子路才寻到一辆马车,车上有个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小白兔细心喂食,我叫了几声小妹妹,她却低着头不应我,直到过了一会儿她喂好兔子去看窗外的景致。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脸——那是九岁时的我自己。 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在梦里。 这感觉委实特别,在梦境里,并清晰的懂得这是梦,一切都似乎变得得趣许多。 小襄仪安静的模着兔子,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马儿一声长蹄,险些让她从坐榻上滚了下去。 她掀开车帘子,探头往外一瞧,车夫战战兢兢的告诉她,前边雪地里躺着一个人,似乎是一个流浪儿,八~九是死了。 说着那雪地里的流浪儿动了动小手,小襄仪瞧见了,命令道:“明明没死,怎么能当成是死的呢?” 小襄仪让人给小乞儿裹上一层厚厚的被褥,车内炭火充足,不一会儿,小乞儿脸上冻成的霜便化了,她好奇的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脸,看到了一张精致乖巧的面庞。 小乞儿睁开了眼。 乌黑圆溜溜的眼睛木木的转了一圈,见小襄仪凑得他那么近,吓的滚了一圈。 接着,小襄仪从车柜里捣鼓出许多糕点,摆在小乞儿的跟前,“你饿了么? 美食当前,小乞儿不得不屈服。 满满一盒红豆糕转眼纳入月复中,小公主殿下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饿成这样,“慢慢吃,没人抢。” 想来是太久没有人关心过小乞儿的死活,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富家小姐居然不嫌弃他,小乞儿受宠若惊,半天才吞吞吐吐道:“谢……谢。” 小襄仪眼睛晶晶亮亮的,“你发呆的时候好像阿白哦。” “阿白?” “嗯,它就是阿白啊,有一周岁了呢。”小襄仪举起白兔,“阿白的爹在它很小的时候就被大坏狗咬死啦,它娘亲上个月也病死啦,如今它举目无亲,我是它最好的朋友。” 小襄仪不明白,为何她明明是在说自己的兔子,小乞儿却突然哭起鼻子来,弄得是她欺负他一样。 她又找出绿豆糕来,“呐呐,有好吃的,你不要哭了啦。” 小乞儿拾起绿豆糕,不哭了。 小襄仪无可奈何的想,我怎么今天一整天都在喂宠物吃东西啊。 在她眼里长得可爱的都是宠物,小白兔是只小宠物,小乞儿是只大宠物。 谁知小乞儿又囫囵吞枣的吞完绿豆糕,继续哭。 小襄仪气的伸手就给小乞儿的脑袋一记,“我大哥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只会被所有人瞧不起,鄙视你,非常非常鄙视你!” 小乞儿被她敲懵。 “你乖乖的呆在车上看好阿白,我下车办事,不准乱跑哦。” 小襄仪让车夫停下来,她悄悄跑到一间衣铺里给小乞儿选了件干净好看的衣裳,又买了更多好吃好喝的。 她想,每回她哭个不停的时候,大哥就是这样哄自己的。 她乐滋滋的想体会当大姐大的成就感,谁料一回车厢,小乞儿和大白兔都不见了。 莫非小乞儿把大白兔偷走吃掉了? 她左顾右盼,见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什么动静,忙跑出几步,看到了一群小乞丐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那可不正是小乞儿吗? 小襄仪气的要命,拖着长长的裙摆冲到他们跟前,喊道:“住手!谁让你们人多欺负人少了!” 小乞丐们见来劝架的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你是谁啊,你管的着么!” 小襄仪哼了一声,小手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紫玉,玉上雕着飞龙,那是父皇亲赐信物,整个大梁她是唯一一个能够佩戴龙玉的女子,“本公主乃堂堂大梁襄仪公主,你们说本公主管不管的着?” 这时候马车旁的佩刀侍卫都适时赶上前来,一个个刷刷抽刀挡在小襄仪跟前,“大胆狂徒!胆敢对公主无礼?” 几个小乞丐就这样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逃了。 只剩小乞儿一人蜷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兔子,讷讷看着小襄仪。 那眼神犹如看到天神。 小襄仪扶他起来,“你怎么就跑出来呢?” “阿白……跑出去了,他们要抢……你让我看好阿白……” 小襄仪觉得超级感动。 以往不论她多爱惜自己的兔子,身边的人都当她是不懂事,虽然确实是不懂事啦。只有小乞儿会为了她的朋友赴汤蹈火,小襄仪想,这果然便是卫先生说的那样,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小乞儿把兔子还给她,小襄仪见他不动,问:“你愣着干嘛?” “你是公主啊……我怎么和你走?” “为何不呢?”小襄仪奇怪,“你救了阿白,那就是我的朋友,你没有家,便和我回家好了。” 小乞儿完全呆住,他努力咽了咽唾沫,“朋……友?” “我会和父皇说我需要伴读,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玩儿啦。” 小乞儿忍不住绽开笑容:“真、真的吗?” 阳光中,雪地上,墨黑散乱的头发,灵透的眼珠和灿烂的笑容,都让这个小乞儿闪耀起来。 小襄仪开心的眯着眼,“真的!” 小乞儿就这样被小襄仪捎走了。 奈何好景不长。 小襄仪的马车在途中遇到了刺客的伏击。 敌众我寡,十几个带刀侍卫很快就被利索解决。 车夫拼死带着马车穿入丛林,亦被流箭一击毙命。 小襄仪紧紧抱着兔子,惊的瑟瑟发抖。 眼见刺客就要追上,小乞儿反倒镇定下来,他对小襄仪说:“我们快把衣裳换着穿,我会引开他们,你往北方方向逃。” 小襄仪无动于衷。 小乞儿也有些急了,“再不换就迟了!” 小襄仪含着泪,“可是那样你会死的。” 小乞儿愣了,“我的贱命怎么能和公主比?” “大哥说过,人命皆可贵,那些侍卫有守护我的职责,你又没有……”小襄仪摇了摇头,“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快逃吧。” 小乞儿的盯着小襄仪,“你真是个奇怪的公主……” 他毅然月兑下自己的衣裳,从柜子里翻到一件红色的群裳穿上,稚女敕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可朋友保护朋友,不需要职责的。” 小乞儿说:“我一定不会死的,公主说过的,公主会带我回家。” 小襄仪不肯信,“你骗人。” 小乞儿伸出小拇指,“我与公主约定,我会去京城找公主,那时候,公主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 小襄仪将信将疑的和他拉了钩钩。 小乞儿立马跃出马车,小襄仪拉住了他的袖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陆陵君,我叫陆陵君。” ———————————————————————————————————— 梦境倏然崩塌,我幡然惊醒。 睁眼所望屋梁灿灿,却不是在公主府,而是东宫。 我坐起身的时候,太子弟弟就趴在我的床边呼呼大睡,浑然未觉。 想来是我晕厥的期间他放不下心让旁人照看,又担心如今的公主府不甚安宁,就把我安在东宫他的眼皮底下才满意。 我见圆桌上摆着粥菜,汤上冒着暖烟,这才感到饥肠辘辘。 等我喝下热腾腾一碗鸡肉粥时,太子才睡眼惺忪的伸直懒腰,回头见我端坐,他见整个人都要跳起来,“皇姐!你终于醒啦!” 我掏了掏耳朵,“太大声啦。” 太子弟弟吐了吐舌头,就着我身旁坐下,“太医说你是因为太久不寐才一倒不起,只需睡个大饱觉就能醒来,皇姐,你晓不晓得,你睡了足足三天啊……” “三天?何以不叫醒我?” “我们哪敢吵醒你,尤其驸马,每天办完公务便早早来陪你,能看你一整夜……若非康王案牵连甚广让大理寺忙不过手脚,他那架势巴不得要在东宫安张床陪你呢……” 我心头暖了暖,“他人现在何处?” 太子弟弟挠了挠头,“没准是忙陆陵君的后事去了……” “后事?”我忙放下碗筷,握着太子的肩膀:“陆陵君已被杀头了么?怎么会?就算是死囚也未到行刑的时候啊!” 太子弟弟被我晃的前后摆动,“没,没,他不过是被发配充军了。” 我:“……” “皇姐你这是什么表情?” “充军就充军你胡说什么‘后事’!” “后事……”太子巴眨着眼,“难道不是处理后来事的意思?” “……” 我努力想把额间的青筋揉平。 太子晕头转向,“哎,原本,国子监生既非皇亲亦非国戚,所犯之罪必死无疑,说来也怪,驸马像是牟足了劲要救他,徐宁之说他几乎翻阅了所有大梁律,终于找到了能保他性命的律例,虽说刑部与都察院检察御史都不乐意,可在三司会审之上他言之凿凿确实让人无可辩驳,哎,毕竟是看在皇姐你的面子上,惹了驸马谁都没有好日子过嘛……皇姐你说,驸马忽然对一个小小监生如此上心,该不会……” 太子像是想到什么不该想到的事,模模自己的小心肝,“他该不会是断袖吧?!” 我瞪了一眼,他捂嘴不吭声了。 宋郎生的心意,我岂会不知? 他这么铁面无私的固执鬼,能一门心思的想钻律法的空子,不就是怕我会因陆兄的死而伤心难过么? 想到此处我愈发的想念我的夫君……等等,方才太子说,陆陵君被判充军了? “你可知陆陵君何时启程?” 太子悠然道:“今天啊……” 我:“……” “皇姐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我站起,“你怎么不早说?配军路途遥远,陆陵君腿伤未愈,岂能让他今日就走?” 太子古怪的瞧着我,“你怎么知道他腿伤未愈?再说你关心他做什么?莫非……啊,莫非你和驸马都喜欢上他了?那该如何是好?诶,皇姐,你要去哪?” 我乘着宫中快骑一路狂奔,出了城猛赶了五里路总算见到迤俪的充军队伍。 这一路我想过很多要和陆陵君说的话。 我想说“真抱歉我记忆力不大稳定现在才想起你来,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又想说“陆兄我没能保护好你我愧为朋友”,想着想着鼻子酸出各种情绪,不管如何接下来必然会是涕泪交错的画面。 然后当我策马驶到队伍近前,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夸张地对同行的伙伴们道:“哎哟你们可不知,襄仪公主其实有很多恶习的!比如睡觉会打呼噜啊,还有吃饭不洗手,走路还有点外八你们晓得么……” 旁人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本公子可是奉命观察她数月,她在国子监的那段时间咱们朝夕相处,我若骗人,现在又岂会和你们一同来充军不是?” 有人又问道:“可襄仪公主看上去如此貌美……” 那人得意忘形,若非带着木枷锁只怕是要手舞足蹈了,“那都是上了妆的,她素颜真的一般般啦……” 素颜一般般的我:“……” 我呛到嗓子用力的咳了咳。 陆陵君听到声音愣是停下步伐,同行的流犯见他驻足亦慢下脚步,疑惑的跟着看我,前头负责带队的官兵见队伍滞了下来,一路小跑上前,气势逼人道:“何人在此扰乱本军爷押送囚犯?” 我掏出玉鉴在那不识相的官兵眼前晃了晃,正想和颜悦色的请官兵让我和陆兄好好聊聊,哪想那官兵两眼一对,双腿登时就软了下来,“属、属下不知是公主殿下……求公主恕罪……” 周围发配的流犯闻见了,也都吓的屁滚尿流稀稀疏疏跪□叩首。 我眉毛突突直跳。 看来几日前大殿发威一事给大家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啊。 好在陆陵君没有随大流,只是朝我鞠了个躬,笑道:“白兄!” 我一手支着马鞍翻身跳到他跟前,欲回敬他几句,跪在脚边的官兵却猛地拿着刀柄狠狠的敲陆陵君的脚踝,迫使他跪下,“大胆狂徒!见公主殿下还不跪下行礼!” 陆陵君跪地的闷声直把我心眼抖了三抖,想起他膝盖上的伤,心疼瞬间转为愤怒,我伸手指着那官兵道:“谁让你动他的!” 那官兵傻眼,“呃,他他他见公主不叩拜……” “他是本公主的人!本公主准他不拜!” 一言骇世惊俗。 那官兵登时噤若寒蝉,一边亲手扶起陆陵君,一边直对他陪不是,我瞥见陆兄手腕上用刑未愈的伤,瞅着那木枷锁更是不顺眼,对那官兵道:“替他解锁!” 那官兵犹豫了片刻,结巴道:“殿殿殿下……这……这枷锁解开无处安放啊……” 我眨了眨眼,不想这竟是个敢于挑战权威的小兵。 此等勇士本公主哪有不给嘉奖的道理? 所以最后我让那官兵自己把枷锁给戴上了。 不管怎样,总算能找处安静地儿和陆陵君说说话了。 我心上掂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先拣了个比较重要的问题:“陆兄,你真觉得我素面朝天平平无奇?” 陆陵君:“……白兄你来是与我说这个的?” 我道:“不是。” “……” 我又斟酌了一番,重新道:“陆陵君,你,可愿当我面首?” “……” 我咬了咬牙,“我想了许久,这是最好救你的方法了。 他本来一副被噎着的表情,见我不似说笑,才叹息道:“还是不要了。” “你不是曾说过,你陆陵君一不求入仕拜相封侯,二不羡清名流芳百世,平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做襄仪公主的面首么?现在既能达成夙愿,又能免于苦役,何乐不为?” 陆陵君哇了一声,“原话你都记得,愚兄佩服佩服。” “……此等惊世骇俗的话哪能轻易忘掉?” 陆陵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彼时我还不认识公主殿下,故而才会将一切都想的比较美好。” “又诓人。”我道:“你足足吃了我两盒绿豆糕一盒红豆糕,还想装不认识我?” 陆陵君眨了眨眼,“你……记起来了?” “你说呢!”我没好气道:“我还记得我一回宫就让大哥差人满天下的找一个叫陆陵君的孩子,结果呢!” 陆陵君怔怔的,冒出一句,“你那时候有来找我?” “废话!” 陆陵君咧开嘴,笑的很是灿烂,“果真?” 我看不惯他那得意的样子,“倒是你,你又没失忆,怎么就不老老实实说呢?” “说什么?” “说……说我们过往的渊源啊,说你就是那个小乞丐啊……” 陆陵君哈哈一笑:“原来你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啊!” “发现什么?” “那年,你把在雪地中等待死亡的我救回来,于你而言,或许只不过路途中的举手之劳,可于我而言,一路上车马流转,只有你肯停下来救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真是个好人。”他顿了一顿,“可你其实并不知道,在马车上醒来后,我看到你那一身养尊处优,我问自己,何以上天如此不公,有人能够锦衣玉食,有人却注定孤苦。这样想着的时候,遂起了歹念。” “……” “你以为我是要救你的兔子么?我不过是把你马车上的贵重首饰都偷了趁机逃走,哪知你的阿白却追了上来……恰巧有几个乞丐看我遮遮掩掩不大对劲,我才顺势抱住阿白,装作是要保护兔子的样子……” “结果你就没头没脑的跑来了,还特霸气的亮出你是公主的身份。”陆陵君笑了笑,“我吓得要死,只好扯了个弥天大谎。” 我努力顺了顺肺气,“得,我知道你是想嘲笑我那时候傻……” “你是很傻,认贼作友还沾沾自喜……” “……喂!” 陆陵君的声音不自觉的柔和起来,“可却对我说,要带我回家。” “你明明贵为公主,在危难之际却把我的性命看的和你自己的一样重要,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陆陵君眼若晨曦,“虽然我很自私也很怕死,可那时候我告诉我自己,哪怕豁出这条命,也要保护好你。” 我耳根有些热,“陆兄,你一本正经的模样真的和你长得很违和……” 陆陵君斜眼,“可即使那个公主对我来说有多么与众不同,当我以为你是个会被驸马处置的面首时,我还是毫不犹豫的用约定把你换出来了啊。” 我这回倒是怔住了。 “回忆固然美好,可既然过去,我陆陵君绝不会恋眷不舍止步不前……”陆陵君笑靥粲然,“所以……就算康王告知我你是假冒公主的坏人,或是我得知你是货真价实的真公主,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罢……于我而言,”陆陵君道,“你始终都是白兄。” 我心头暖流暗涌,只听他道:“是在岳麓茶馆相识,在国子监同院,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白兄。” “你说,哪有兄弟给兄弟做面首的道理?” 我被噎了一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有什么好权宜的!”陆陵君笑的肆意奔放,“不过就是充军,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我虽然没能长着忠心耿耿的脸,还是有些豪情壮志的嘛,保家卫国什么的……” 我当头给他一个掌盖,忍不住笑骂:“吹牛别吹太过!适可而止啊!” 陆陵君空手挥扇,“本公子句句肺腑!尔莫要以貌取人!” 我自然以为陆陵君只是不愿连累我才信口胡扯,谁又能想到,仅是数月之后,他就立下了战功,独揽八校之首,御赐仁勇将军之衔呢? 那头的官兵们等不及了想要赶路,碍于自己的小命又不敢催促,陆陵君唉唉几声,猝不及防的给了我一个大满怀,嘿嘿说:“这样他们瞧见了,一路上就不敢为难我啦。” 我笑:“你不要欺负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尽忠职守的好将士呢。” 陆陵君眼神微动,明明是还想和我多攀谈的架势,可终道:“白兄,虽说我在的时候,也没有怎么照顾你的样子……但我还是要象征性的说一句离别之人都会讲的废话——顾好自己。” 我不客气回敬道:“你才是!” 他流露出想要煽情的神情,“我说的‘顾’,既不是瞻前顾后的‘顾’,更不是顾全大局的‘顾’。那些‘顾’,往往会让你顾此失彼,失去你最为重要的事物。” 我难得没驳他的话根。 他模模下巴,噗嗤一笑,“好啦,意思就是,女孩子就是要无理取闹随心所欲些才讨人怜爱嘛。 我也笑了,“啰嗦!” 天色渐黑,再不启程,怕是要留宿荒郊野岭了。 送他离去的时候,我无意瞧见了他转头那瞬敛去的笑容。 可我装作没有看见。 只留给我一个卖力挥手的背影。 走到很远的时候,队伍中好像又传来什么哄笑声了。 这家伙,不知又在造我哪门子谣—— 我擦了擦忍了许久的泪珠,想回头去寻马儿,却看到马儿上坐着一个人。 京郊秀林,乌鸦栖树。 那人的脸色比乌鸦的羽毛还要黑,可眉目却比空谷清风还要雅致。 宋郎生,每次出现总是神出鬼没,偏偏是在我最最需要他的时候。 不知怎地,心情蓦然好了些许。 “驸马,你是来找我的吧。”我伸手等他拉我上马,他深深看了我一会儿,两腿一夹,驭着马缰拐了个弯自己走了。 我:“……” 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撒腿在后边跟上,喊道:“喂——怎么不等我——” 那已经离我有些距离的宋郎生冷不防道:“因你红杏出墙。” 果不其然…… 我扬声唤道:“我——没——有——” 宋郎生勒了勒绳放缓了速度,却没回头,“哼。” 我:“……” 原本大睡初醒就有些体力不支,跑出几步跑倦了,我索性躺地上装晕。 等了等,等了又等,总算听到了达达的马蹄声。 宋郎生跳下马一把搂起我,“阿棠!” 我借机回搂住他的脖子紧紧不放手,得逞道:“阿生!” “……” 阿生气的想把我从他身上扒下来。 “不好了!”我忽然想到什么,紧张地道:“驸马,我想起一件事。” “何事?” 我无比认真的凝视着他的眼,“咱俩以后生的娃……是不是该取名生棠?你一见他就喊‘升——堂——’,然后他回‘威——武——’” 未出世升堂的爹:“……” 晚霞退却,天空墨蓝。 被我磨到无计可施的宋驸马最终还是捎带上我回家了。 他虽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却紧紧的环着我生怕我跌下马。 这一路上,我发觉有好几条道路都悬挂着红灯笼,笼中无烛火,有些许陈旧破损,奇怪问宋郎生:“何以这些灯笼我以前从未见过?又为何都只挂路的右半边?” 宋郎生没有说话,我以为他还在生气,转头瞪他,却见他颇有心事的抬首。 他缓缓道:“这些灯笼,是公主你命人挂上的。” 我讶然,“我?几时?” 他抿了抿唇,“在我生辰的……前一日。” 不知怎地,听他提到这个日子,我心底微微一颤,“我挂这些灯笼做什么呀?” 宋郎生摇了摇头,“那时你说你要告诉我一件事,但第二日……你便失踪了。” 一件事?什么事? 我局促的笑笑,“这样啊……都过去这么许久,这些灯笼怎么都还在啊?” 静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我以公主的名义,把它们留下来了。” “为何?” 他揽我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只是想,若能从这些灯笼中找出谜底,也许,就能找到公主了。” 简单的一句话,蕴含了那段岁月里,太多,我看不到的他。 是否刮风下雪时损了灯笼,他都要唤人修补替换? 是否夜幕降临回府途中,他会独自走一走,望一望? 转眼到了公主府前,宋郎生下马,把手伸向我:“到家了,下来。” 家? 我怔怔的望着我的驸马,恍惚间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莫名的,我想起那年送恩师方良,一样的两个人,一样的回途。 然而后来的后来,我们却经历了那样多,变了那样多。 今日陆兄同我说:那些‘顾’,往往会让你顾此失彼,失去你最为重要的事物。 或许他说的没错,可我再也不愿尝到失去的滋味了。 心下有了决意,我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跃下,迎上他的目光:“驸马,我有个秘密,一直不敢和你说。” “喔?”挑起了眉,“宋升堂?” “……我没在说笑……”我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好久了。从前,我以为我们之间横着别人,害怕说出来反倒自讨没趣,后来我知道事情并非我们看到的那样,又想着挑个更好的时机告诉你,可我此刻觉得我等不了了……” 宋郎生满脸无语:“……公主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深吸一口气,“其实采蜜就是……” “采蜜!?” 宋郎生讶异惊呼,可他目光却不是看着我,我顺着他的眼神方向扭头,竟在重重树影之下看到一个人。 月华之下,那人一身紫衣罗裙,瘦弱的身段显得弱不禁风,眉目却是清秀怜人。 若非皎月照着她斜影长长,我一定以为自己是撞见鬼了。 可惜不是。 采蜜。 这个在我身旁侍奉多年的小宫女,我怎么会看岔。 没等我及时反应这个驸马口中已埋入土中的死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下一刻,她奔上前一把搂住宋郎生。 “大哥哥!” 她的冲力太大,使得宋郎生往后一退,原本牵着我的手挣了开来。 我呆呆的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再抬起头,宋郎生百年难得一见的震惊和无措落入眼中。 而采蜜长长的睫毛渗出一滴又一滴的泪珠,抽噎道:“采蜜……采蜜终于找到你了!大哥哥!” ——本章完,请看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陆陵君篇暂时告一段落啦,这故事里的男人们没有比陆兄更洒月兑的,我非常喜欢他。so,陆兄暂时拜拜啦,数月后见。~(^_^)/~~ 咳。我不知道大家看的这里是不是觉得,靠,怎么又冒出一个采蜜,这作者有完没完,不能让驸马公主安生点么。 关于这个我有几句话想说。一个就是,这章一万多字,大家如果前面看得还算愉快,不要因为最后这段就否定我啊==说我写崩了什么的我很桑心_ _ 第三十五章 (完整) 当一个你以为已经死了三五七年的人在一个月圆夜闷声不响的出现在你家门口…… 在我自个儿幻想过的几百种宋郎生与采蜜重逢的场景中,此情此景算是最骇人的。 尽管她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动人,宋郎生依旧直着身子不为所动。 我尴尬的站在一边端详着这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小宫女,一时之间仍未能整理出什么所以然来。 就在此时,宋郎生同手同脚的退了两步,脖子不自然扭向我,问:“鬼?” “……”我怎么就忘了,那段我为了逗驸马开心讲故事的岁月里,他一听就冒冷汗的就是鬼故事。 不等我提醒,但听扑通一声,采蜜晕倒在地。 宋郎生不仅不扶,反倒再退一步,我于心不忍,道:“她有影子啦。” 宋郎生阴测测的盯着她,僵着肩问我:“莫非是僵尸?” 我:“……” 不论如何,采蜜还是被我们抬回府里去。我差柳伯唤周文瑜来问诊,又让侍女替她盖好被褥,这期间宋郎生怔怔的坐在客屋里盯着采蜜,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拉了把椅子坐他身旁,支着下巴问他:“她当年……不是被你埋了?” 宋郎生沉思了一会儿,慢慢道:“故我在想,是否坑挖的太浅了……” 言下之意是遗憾没能挖个深坑怎么就让给她爬出来了是么? 好在周文瑜及时赶到,施了几十针才让采蜜悠悠转醒。 她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找她的“大哥哥”,第二反应是泣不成声的和我打招呼。 我呵了一声,她红着眼睛低着头开始述说自己这些年的百转千回。 其实也没怎么复杂,那一年,她亡命天涯的路上不小心从马背上跌下后就失去意识了。 貌似宋郎生的坑确实挖浅了又加上大雨滂沱冲掉了些许埋葬在她身上的泥土,被个路过的好心人给救了。 所以大意上就是说她当年只是假死断了一会儿子气却被宋郎生当真死人活埋了。 长时间的窒息让她半身不遂,足足躺了五年才能下床走动。 接下来两年时间她到处寻觅她的大哥哥,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眼泪汪汪的盯着宋郎生,见我挑眉,她又接着道:“可我始终都找不着,后起我的失踪应会让公主殿下担心,就想先来寻殿下,怎料就见到了大哥哥你。” 我呵呵一笑,努力让笑容不那么像讥笑,“难为你过了七年还能想起本宫会不会担心你。” 采蜜一副茫然无措的看着我们,问宋郎生:“对了大哥哥,何以你会在公主府呢?” 她睁着眼摆出这副浑然不知心上人已经娶他人为妻的神情,害的宋郎生怔怔张了张口,半晌无语。 一瞬间,我从驸马的眼里,瞧见了当年大哥哥宠溺小妹妹的眼神。 那本该是属于我的,现在却用来望另外一个女子。 采蜜见他不答话,又转头看向我说:“公主,他就是我那段时日采蜜常和你提及的大哥哥呀,采蜜每日回到玉龙山庄都会同你说起呢,你是因为采蜜认识的他么?” 到此为止,我啧啧称奇,唯有感叹这丫头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倘若我此前已经与宋郎生相认,她这番话不免会让宋郎生怀疑我是以她身份的名义骗得宋郎生的心,若没相认,那敢情好,我若马后炮说我才是当年的小妹妹,可不摆明着瞎说,若是我,为何和宋郎生私奔之人会是她?别忘了,当年的大哥哥唯一见过小妹妹的容貌,正是她。 她见我们俩都不说话,呆呆的等着,我猜接下来如果告诉她宋郎生是我的驸马她必然会哭着摇头“不可能,怎么会……”然后挣扎许久说“采蜜当年就不该活下来,采蜜这就走”诸如此类的话。 宋郎生到底还是开口了,“我……我已娶了公主为妻。” 采蜜静默须臾,巴眨的眼像是以为自己幻听一般,“不、不可能,怎么会……大哥哥你是不是在骗我……公主,你怎么会……” 我扶了扶额,只见她继续喃喃自语,眼泪啪嗒啪嗒滴个不停,掀开被褥穿好自己的鞋袜道:“采蜜明白了,采蜜来错了地方,不,当年我就该被埋在那黄土里,不该惹公主和驸马爷烦心……采蜜这就走……” 未卜先知的我:“……” 剧情进展到这时,按理说宋郎生是要拦下她,并怀着浓浓的歉意和愧疚之情照顾她。 我必然为之愤怒,三天一小醋两天一大醋,成天想着把采蜜赶走或者说一些“她根本就是假的”这样的话。 继而宋郎生会对这样的我感到痛心疾首,说“她毕竟是因为我才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只是想好好补偿她,并无非分之想。” 而身为公主身为妻子更身为当年真正的小妹妹的我怎么可能容忍的下夫君维护一个女骗子?几番之下心灰意冷,让宋郎生签好和离书带着采蜜滚出公主府。 果不其然,宋郎生急匆匆的站起身,一把握住采蜜的手,“我岂会就这般让你走了?!” 采蜜不可置信的回转过头,“大哥哥,你……” 宋郎生对她道:“你稍等,马上就好。” 我脚下一软,不是吧,过程全都省略了,驸马这是要直接打包走人的架势么? 待宋郎生返回时手上居然真拎着一袋包袱,路过我跟前时顿了一顿,“对不起。” 我:“……” 他将包袱递给采蜜,郑重其事道:“这些年我在朝中当官,俸禄不薄,可平日里大部分还是上缴给了公主殿下,这些是我攒下的,加起来总归还是有二百两的。” 采蜜与我:“?” 宋郎生艰难的挣扎了一会儿,依依不舍的把手中包袱递给采蜜,道:“给你路上当盘缠吧。” 采蜜:“……” 我:“……” 最毒驸马心。 我头一回觉得驸马毒的如此可爱。 但,只怕采蜜却不这样认为。 她风尘仆仆而来,绝不可能无功而返。可偏生自个儿哭着要走,驸马也不挽留,走也不是不走不不是,最后只能原地站着任由自己的眼泪扑簌簌的落。 这个采蜜已然不是当年那个会举着小拳头肆意的说“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的小宫女了。 我又悄然朝宋郎生面上瞥了瞥,虽说他一向毒舌刻薄,然而今夜之举措实不像是对一个千里寻来的昔日恋人的所为。 我心中数种滋味陈杂,只道:“夜已深,采蜜身子骨还弱着呢,让她上哪儿去?先让她好好在这儿歇着吧。” 宋郎生没说什么,甚至没多看采蜜一眼,就跨门而出了。 屋里就剩我和采蜜二人。 忽然间,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痛斥她当年冒充我的名义私奔,还是质问她种种居心叵测? 自打我恢复小妹妹的记忆后,每回想起采蜜,只当是她当年在替我传话时迷恋上了驸马的天人之姿,坠入爱河,故不念及我们主仆情谊,才鹊巢鸠占,意外身亡的。 可现下看来,事情绝不这样简单。 从马背上摔到半死不活之人还被埋于土中,此时此刻能好端端的杵在这儿,若我会信她所谓的“被好心路人所救”,这监国再当下去只怕要亡国。 采蜜依旧在哭。 我双手横抱于胸前,靠在窗边看她哭,直到她不好意思继续哭的时候,我才开口道:“若现在问你,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今夜你为何而来,你会如实相告么?” 采蜜神情中浮起一抹惑色,“当年大哥哥约采蜜在枫树下等他,他问我要否随他走,我心系于他,自然相随,谁知途遇杀手遭遇不测……事情便是如此,何谓发生何事,何谓为何而来?” 我叹了叹,想来她怕一言有失而露出破绽,誓要将这出烂戏演到底。 她又像在琢磨我的话,道:“公主是问大哥哥为何要离开京城么?这,采蜜并不知晓。” 她是在暗示我,若我要追究她私自逃宫之罪,她就会揭穿宋郎生谋逆案的身份么? “这样啊。”我的笑停在唇边,“那——” 她抿了抿唇,眼眸闪过一丝警惕。 “早点休息,”我抬手在耳边,给了她一个温柔无比的笑,“晚安采蜜。” 出了后花园,我止步在栅栏边,远远看着客楼小屋的灯熄灭,轻唤道:“阿左,阿右。” 两个影卫适时从阴影处窜出,齐齐单膝跪下:“公主。” “你们方才在屋顶都听到我们的谈话了么?” 阿左阿右点头。 我淡淡道:“她右手虎口处有厚茧,应是练了剑,十之j□j是当年救她之人所教,她此番前来,必有所图。阿右,你回明鉴司告诉陶渊,就说是我的意思,查一查采蜜这个人。” 阿右说完领命二字后嗖的一声就不见了。 阿左举拳问我:“公主,我呢?” “没你什么事啊。” 阿左:“……那公主叫我出来是为哪般?” 我食指在下巴下敲了敲,“查岗?” 阿左:“……” 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抱怨父皇为何要把公主府建的这么绕。 当我找到宋郎生的时候,他正坐在水榭的一方小亭中。石桌油灯明明灭灭,晕得他侧颜红光闪闪,煞是好看。 我就着他对面坐下,双臂枕着脸颊看他,宋郎生微微偏头,也托腮和我静静对视,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干嘛这样看我?” 他平平道:“瞧公主有没有吃醋。” 我嘁了一声,“我为何要吃醋,你就差没直接撵人走了。” 他忽然勾起唇角,却没反驳。这个笑,徒然令我有些恍惚。我月兑口而出,问:“驸马,你为什么要试探采蜜?” 他一怔,“什么试探?” 我斟酌了一下,“连周文瑜都说,她脾肺严重受损,只怕这一辈子都得靠药物撑着,还因你躺了五年,你转头就拿着二百两打发她走,说实话,我除了你在试探她以外想不到其他理由。” 宋郎生揉了揉额角,“瞒不过你。” 我坐直身子听他说。 “她方才若真心想走,早就走了……可她却一直在哭……”宋郎生叹了叹,“阿棠,我想,她是想留下来把我从你这儿,抢回去的。” 我一时间有些迷糊。虽然从我的角度是能够一眼瞧出采蜜的居心……但那是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小妹妹呀,可宋郎生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在恩怨情仇迎面袭来的时候那么清晰明了的看穿本质—— 找了个大理寺卿做夫君果真毫不浪漫。 “她不是你过往心心念念的未过门的妻子么?那时你说什么也不肯娶我,不正是因为她么?”我问,“她回来了,难道你一点儿也没有动心?” 宋郎生看着我,似笑非笑,“过去的人,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华丽丽的第二更!!!!!!!!!———————————————————— 我心里没由来的一堵,“何谓没有意义?” 宋郎生别过头,“我不愿再谈及此事。” 我不清楚自己怎么想,一句话从嘴里飘出:“只因不愿与今后牵扯,就极力撇清过去,驸马,我从不知你是如此无情之人……” “我只是,”他截住我的话头,眉心微皱,片刻后才说,“我只是有些害怕,又要有什么人什么事让我们分开。” 这话猝不及防的触到我心尖上柔软的地方。 我总把自己联想成苦苦守候的采蜜,故而会对宋郎生的举动如此愤慨,却罔顾着他一心向我的心意。 哪怕辜负小妹妹令他愧疚令他痛楚,也不愿他的公主再受伤害。 他如此待我,我岂可再有所隐瞒? 我一把拉起他往回走,他一头雾水的跟着,直到了书房门前方停了下来。 我盯着他的眼,“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我踏进书房,在书堆里翻找那本之前被我收起来的棠心簿,那本属于我的日记上清楚载着我与大哥哥的那段时光,驸马看了必会知悉一切,我们之间亦不会再有阻碍。 可就在我找到棠心簿之际,无意间瞥见一道明黄色的信封,这信封的样子我认得,素来父皇有要事,皆会命掌事公公亲自走一趟送来信纸告之。 奇的是那信纸上的红火漆完好无损,从未有人将其拆封。 我心念一转,顺手拆开抽出那道信纸。 然后在打开的时候呆住了。 信上父皇狠狠的叱责我,说我不安分呆在玉龙山庄避暑与宫女胡闹已被他知晓,回来必要好好惩戒我一番,但错有错着,他因派人追查那名书生的底细,发现了他爹正参与一桩谋逆案。信的尾声父皇让我好好留心,必要时要利用那名书生,勿要走漏风声。 我不可置信的捏着信,直待几番确认了落款与日期。 正是我刚认识大哥哥不久时,父皇写给我的亲笔信。 所谓与宫女胡闹,说的是我以采蜜的身份溜出山庄在民间逗留之事。 而信中几番提到的书生,恰是当时的大哥哥宋郎生无疑。 我闭起眼努力回想。 这封信……应是当年我溜出玉龙山庄,让采蜜乔装成我时,掌事公公送来的。 奇就奇在,何以采蜜由始至终都没与我提过这桩?照理说,父皇送来的信,她没理由藏着掖着。 “为何如此神神秘秘?” 宋郎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飘来,我悚然转身。 “不是让你在外边等着么?” 他无语,“起风了很冷好吗?” 我心怦怦直跳。 头一次害怕被宋郎生察觉到我就是当年的小妹妹。 倘若那封信不假,倘若当年真是因我的关系才顺藤模瓜查出那宗谋逆案…… 不,这还不算最糟的……宋郎生若是瞧见这封信,会否更误以为我是为了助父皇查案才故意假冒宫女接近他……那—— “你不是说有东西给我瞧……”宋郎生低头四顾,“什么东西?” 我手心全是汗,下意识的把信纸背在身后,藏入袖口之中,然后顺手从书堆里拣起一本书给他,“这个……我是想起一本好书就想推荐给你看看……” 宋郎生端详着那本书的书封,一字一句道:“绣、榻、野、史?” “……” 宋郎生的脸刷的就红了,“公主是在暗示……你想……那个么?” 我哭丧着脸勉强点了个头。 “虽、虽然我也……但太医说公主还需好好调养数日……公主你别急……我们……”宋郎生的脸越来越红,“我们,来日方长。” 是夜,驸马翻来覆去久久才安静下来,而我回想着那封信的一字一句,犹如根根小刺,难除难安。 日上三竿。 我是让阿右从房梁上跳下来的动静给整醒的,醒来的时候驸马已去早朝,阿右持着一卷密卷递至我跟前,“公主,此乃采蜜卷宗。” 我将其展开,只听阿右道:“原来此前陛下也一度命人查访采蜜的下落,只可惜她这些年一直下落不明,明鉴司所留存的,皆是她失踪前的痕迹。” 我扫遍了上头所录采蜜的出身经历,并无不寻常之处,只是在最末尾处提及采蜜失踪那夜疑似被一名男子带走,明鉴司的影卫追上时除了一堆已经死去的杀手,再无其他可疑人。 而遗留下的物什,有刀剑,还有一个锦囊,锦囊里所盛,是半袋味道特别的碎肉干。 “碎肉干?”我不明就里,问阿右,“锦囊你带出来了么?” 阿右从兜里掏出锦囊,锦囊底色为藕,金丝绣枝,绿丝绣叶,我一眼认出,“这是我的锦囊,我记得当年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 我将锦囊翻了过来,囊底破了一个小口,里边空空如也,阿右道:“碎肉干已发霉生虫,不过……” “不过……”我接道,“依卷宗所录,那半袋碎肉干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 阿右点了点头。 “阿右。”我道:“京城所有训狗之所你都走上一遍……若再无线索,去明鉴司调出所有杀手组织的案卷逐一比对,尤其留心栽过梅花的……” 阿右犹疑道:“时隔多年,恐怕……” “狗喜欢嗅熟悉的事物,人也一样。” 阿右了然点头后凭空消失。 我穿好衣袜,在屋内来回踱了几轮,想起那封信就召唤阿左下来,把信递给他看,“这信封,若然是在上了火漆的状况下,有没有可能已经被人拆开阅过了?” 阿左思虑了一瞬,自腰间抽出一枚刀片,小心翼翼的划开信纸,掀开里头,肯定地道:“信已被动过,再原封不动的粘上,从外看,火漆未开,像是未曾碰过的样子。” 果然。 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你轻功好,现下就去跟着采蜜,若有异处,回来禀报。” 阿左飞一般遁后我直接去了趟刑部。 刑部侍郎因康王一案被撤职查办,何尚书早已忙的焦头烂额,见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更是一脸惆怅,好在我没出甚难题,只让他把近些年几桩大案的卷宗调出来,他恭恭敬敬请人搬出几箱后就留我一人在室,我直接翻出那年谋逆案,一览而尽。 那是一宗险些成功的谋逆案。 前禁卫军同龄秦松、左右大将军路宁,趁父皇狩猎期间意欲逼宫篡位。 这群人原本皆为前朝旧臣,当年父皇打江山,亏得这群贪生怕死之徒投靠的投靠、投降的投降,方能顺利的直捣皇城称帝,从而改朝换代。 立朝初期,根基未固,他们手握军权,父皇虽不信任,却也不敢妄动,只得高官厚禄表面重要,后洞悉他们狼子野心,先发制人,将计就计,终将叛党一网打尽。 而宋郎生的爹名为君锦之,一名小小书坊先生,在这宗谋逆案中所充当的角色,顶多就是一提供密谋场所的,至少从表面上看,并未起什么大作用。 让我比较在意的是,这起谋逆案的主使头头秦松年过半百却无子嗣,即便是给他抢到皇位也当不了几年,费这么大劲造反是为哪般? 更让我疑惑的是,这卷宗上记载着君锦之等人在叛逃途中为官兵擒获万箭穿心而死……可宋郎生明明说过,他爹娘是被困在一个疫村染疫而亡的。 他既然承认自己的爹娘是货真价实的叛党,就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 那么这其中出入的根源是什么呢? 我多看了一轮案卷,依旧毫无所获,只觉得重重疑点犹如星星般在眼前打着旋。 拆封过的秘信、把秘信藏起来的采蜜、冒充我的身份同宋郎生远走的采蜜、父皇派明鉴司追踪到死去的杀手、还有——盛着半袋碎肉干的我的锦囊。 我闭起眼,重新把所知的碎片梳理了一遍。 当年父皇先是从我这儿查出宋郎生的爹与谋反案有关,故而暗地里秘密查访。 那时的我忙着与宋郎生卿卿我我,出宫在外,与此同时,乔装成公主的采蜜偷看过我的信后原封不动的将信藏起来,未曾与我提及此事。 随后谋逆一案震惊朝野牵连无数,而宋郎生举家连夜逃离京城。 想到此处我倏然睁眼。 是了! 按理说,犯了滔天大罪的在逃要犯,父皇大可调遣举国兵马追杀,而非暗地里请一群无名无姓的杀手连夜暗害…… 再者,若当年派去追杀宋郎生一家的杀手是父皇的人,他根本没有必要动用明鉴司的力量去追查。 那么,当年真正想要置宋郎生一家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正是悄然看过父皇秘信之人。 锦囊里的碎肉干是用来吸引猎犬,采蜜携同宋郎生一路逃走,实为引路——为想要追杀他的人引路。 结果埋伏的杀手六亲不认,连采蜜也想一齐杀掉,必是利用干净,弃子灭口。 奈何宋郎生武功高强,终究得以逃月兑,他心系父母便匆匆葬了采蜜,谁料她大难不死——没准一开始就是诈死,只待那人救起她,并医治好她。 因此可以确认的一点是,采蜜的出现绝非偶然,是当年那个人,觉得时机成熟,又要有所图谋了么。 而他们的目标,究竟是我还是宋郎生? 抑或……皆有? 出了刑部,我一路漫无目的的瞎转悠,看着街道上的贩夫走卒来来去去,不知怎地就逛到大理寺前。 正犹豫着要否拉驸马吃个茶点,就瞧见他从大门快步而出。方迈出几步,有人自侧边走上前去,那人拎着檀木食盒,颇有些噤若寒蝉,却不是采蜜是谁? 宋郎生见采蜜出现,神情上也是愣了下,估计是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采蜜登时耷下脑袋,小声的应答些什么,说着打开手中食盒,小心翼翼的举在他跟前。 此时我已走近,一眼便瞧见了食盒中的栗子糕——小妹妹最喜欢给大哥哥做的糕点。 那会儿的小襄仪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为了大哥哥,让小宫女手把手教自己做,口感尚不佳,但每往大哥哥那儿送去时,怀着的自是满心欢欣。 那时的她,还不知大哥哥一家的灾难皆会因自己而起,喜欢的纯粹而无虑,如今想起,倒是感慨万分了。 我不知宋郎生是不是也想到了那段岁月,他出神的望着那盒栗子糕,待余光与我的视线相触,他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拿回去吧。” 他往我这儿走来,牵起我的手,对采:“我与公主还有约。” 采蜜摆出一脸快要哭的表情。 我委实不知派她来的人想要做些什么,拆散我们?但是装可怜这一套怎么可能会对宋郎生奏效。 也好,人近在眼前,总能探个究竟罢。 我笑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 “路过是吧?”我替她回答了,“我和驸马要去隔壁的酒楼吃大骨汤炖羊肉,要不要一起?” 采蜜呆住,宋郎生也呆住,“她……一起?” “为何不?”我理所当然的挑眉,“采蜜远道而来,自当盛情款待才好,来,采蜜,走吧走吧,别墨迹啦。” 所谓的大骨汤炖羊肉,是月扬酒楼新上的菜式。 那段在国子监的时日常听陆陵君那只大吃货的谈及,不过可惜后来他乱刺杀搞得坐牢充军一口汤都没尝到。 我们仨找了桌不起眼的位置,要了四碟小菜一盏热茶后就等大骨汤送上,我趴在桌上玩着木筷,恍然走神间,忽听到有人道:“和风姑娘?” 我茫然转眸,逆着光望见一位娇艳秀丽的红衫女孩,正一手持箸一手叉腰的瞪着我,重复问了一遍,“和风姑娘?” 这个世上会叫我和风的,除了陈家村的村民、煦方、也就剩这个姑娘了。 没有错。 就是那个曾被我骗到树林绑架的那位、那个手拉手躲刺客跳崖聂然先救的那位,那个让我一度嫉妒发疯想要自暴自弃的那位——赵首辅千金叫赵什么来着。 我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想起她的名字,忙站起身道:“嫣然?” 赵嫣然吓一大跳,“我和你很熟吗?你这么亲热叫我作甚?” “冒昧冒昧……”我摆了摆手,又拱了拱手,“好巧好巧。” 这时大骨汤很不识相的端了上来,锅大的骇人,赵嫣然一瞅眼睛就亮了,“这个原来这么大啊,我一个人点可吃不完……”说罢死死盯着我。 我干笑了两声,“一起一起……” 赵大小姐毫不客套,大大方方的在我身旁坐下,自然而然的从桌上拿起旁边宋郎生的碗,夹了一块特大的羊排到自己碗里,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宋郎生:“……” 我默默端起茶盏,瞅着嫣然这架势,内心暗暗盘算是不是要再上几碗米饭才管饱,只听她嚼着羊肉问我:“我听然哥哥说,你最近当上公主啦。” “噗”。一口好茶浪费了。 我咳道:“一直都是,一直都是……” 她翘着小嘴,“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了,当时也不用弄成那样啊……” 我,“一时忘了,对不住啊啦……” “废话!看你背上插着根箭哗啦一声就被冲走了,本小姐连连做了好几夜噩梦好不好?”赵嫣然气呼呼的白了我一眼,“那你那个……后背的伤还好么?有没有留下拉下病根什么的?” 我心头一暖。 那个时候的和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会被赵嫣然关心的景况吧。 回想这之中的岁月只觉得眨眼间,变得太多了。 宋郎生:“何谓后背插根箭就被冲走了?” 赵嫣然不耐的扭头,“女人聊天男人不要插嘴好不……”然后她在看清他的样貌后声音弱了下来,“你谁啊?” 宋郎生双目微眯:“在下宋郎生。” 我弱弱捧起茶杯,赵嫣然惑问:“谁谁?谁生的?” “噗”。又浪费了一口好茶。 我继续咳道:“他叫宋郎生,我,”我指了指我自己的鼻子,“我夫君。” 赵嫣然“喔”了一声,“名字读起来那么拗口,以后你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是直接说你是驸马好了……” 名字拗口的驸马:“……” 我笑盈盈的撑着下巴看宋郎生难得吃瘪的模样,赵嫣然见我这般,小脑袋往我这儿凑,悄然问:“那你现在有了驸马……是否已把过去的事放下了呢?” 话题转的太快,我一时转不过弯,刚考虑怎么接话,宋郎生不悦的唤小二来添碗,而采蜜忙不迭的双手奉上自己的碗,“大哥哥,先用我的吧。” 岂料我这厢还未发作,赵嫣然倒先不痛快了,她皱着眉瞪着采蜜:“你又谁啊!” 采蜜缩了缩脖子,“我……” 我道:“她以前是我的宫女,后来出宫了,最近难得重逢就一起出来吃顿饭。” “宫女?”赵嫣然耸着肩呵呵了一声,“区区一介宫女能与公主驸马同桌共食就该感恩戴德了,没人搭理你就乖乖吃饭,乱献什么殷勤啊……” 采蜜愕然,“我、我没有献殷勤……” “没有?”赵嫣然盛气凌人地道:“没有你嗲声嗲气的喊别人的夫君‘大哥哥’是何居心?人家没碗可以叫小二也可以与自己的妻子共用一个碗,你算哪根葱瞎搀和啊?!” 采蜜无助的捏着筷子看向宋郎生,“采蜜真的没有……” “还说没有?”赵嫣然举着筷子指着她的眼睛,“你不是公主的宫女嘛,有外人欺负你你转头看公主的夫婿做什么?还有,不要总是用那副可怜兮兮的眼神瞧人,说两句就掉眼泪的不是先天不足就是居心叵测,不信你往周围瞧一圈还有谁没事像你这副德行的?” 采蜜咬着下唇,像是极力忍耐的样子,“采蜜绝无此意,请姑娘不要妄自猜测……” 赵嫣然笑着歪了个头,“你要真觉得委屈大可立张字据,写明从今往后自己的人生若与宋郎生有任何瓜葛就自愿赴死,我回头请我爹当朝首辅做个见证,有白纸黑字在我也无话可说啊。” 采蜜正待张口,赵嫣然悠悠然道:“否则接下来你说的所有话都不足为信。” 采蜜听到这儿早已眼眶尽湿,“既然这里不欢迎采蜜,采蜜走就是了……” 赵嫣然哈哈两声,旋即面无表情的摊手,“讲的好像有人会留你似的。” 下一刻,采蜜哭着跑了。 留下我和宋郎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嫣然。 “我平生最憎恨的就是这种装无辜的心机鬼了。”赵嫣然撇了撇嘴,“怎么?” “没事没事……”我讪讪给她夹了肉,“吃饭吃饭……” 一顿饭匆匆吃罢,宋郎生没说几句话就回大理寺去了。 我与赵嫣然一道沿街漫步,她见我若有所思,遂问:“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逗她,“没,就是看你方才那般对采蜜,想起当时你对我,真的算很好了。” 赵嫣然斜眼,“明明是你把我五花大绑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的好不好?” 我歉然而笑,“是啦。” “再说,那时候理亏的是我啊。” 我不解,“什么?” 她没答我,我转眸看她,她长睫落寞垂下,“没什么啦,反正……你现在也有了喜欢的人,挺好的。” 我不知怎么,有些心疼她,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早就放下了。” 赵嫣然茫然回望我,“什么?” 我微笑道:“你方才问我的啊……过去的事。” 赵嫣然的目光变得深沉,她看着我的眼睛,道:“真要放下了,哪还记得我刚才问过这个问题啊。” 我一呆,她问:“疑问没有解开,心结又从何而解呢?” 我不知从何作答。 “如果你现在孤零零的过得很凄惨,我或许会透露给你听……”赵嫣然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可你都当上公主了,我打死也不会说的……” 我挪开眼,转移话题道:“什么叫当上公主啊,本公主一出生就是公主好不好……” 她也笑了,学着我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好不好!” 我不敢去揣测她话里的深意,更没去追问她当时煦方一夜间变回聂然的原因,只是隐隐约约预感,那些真相饱藏着太多我无法承担的东西。 我俩就这样闲聊到了赵府,临别前,赵嫣然绕着小辫子同我说,“你怎么比比那个时候还瘦,要学我多吃肉。” 我心上暖流涌动,忍不住问:“赵姑娘,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你那时不是救过我……”赵嫣然柔和的笑笑,“我后来就一直想,要是还能见到你,我也要对你好点,绝不被你瞧扁了。” 我摇摇头,“你比我好,真的。” 赵嫣然闻言脸颊上浮起绯红,不自然的嘁了一声,就一溜烟跑回府邸了。 我刚转身又听她说:“下次再见就不要文绉绉的叫我赵姑娘了!” 这回是真没影了。 我站在原地不胜感叹,这般肆意纯粹的性子,还真真是令人羡慕。 同是情敌,想到采蜜,又不住头疼。 连赵嫣然这样单纯的女孩都能把她给骂跑,采蜜这示弱示的太令人担忧了。 到目前为止,关于她突如其来的出现,还有她背后的那个人,全然没有头绪。 还有那封信…… 我伸手入怀,却模了个空。 信呢?! 我心突地一跳,忙将全身上下都按了个遍。 依旧不见信的踪影。 在刑部审阅案卷时明明还确认过是藏在怀中,这期间岂会毫无察觉呢? 想起那封信的内容,我脑里顿时轰的一声,某种不好的念头从心底慢慢升起。 若是……被宋郎生瞧见,那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解析章不能保证好看,只能尽力让你们看懂。 咳,小陆走了,让嫣然出来调节一下气氛——咱们公主殿下已经紧张到不会开玩笑了…… 看评论总有人问我公主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身为亲妈,我心水襄仪的推理智商,也欣赏她处事不惊的能力,但这个角色可能被陷害多了有点被害妄想症,哪怕是宋郎生,她私心里总觉得人家或许没那么喜欢自己信任自己……所以很多事宁可自己瞎琢磨也不愿分享共同担当…… 当然也可以解释为她比较自负,觉得自己应该都可以搞的定,搞定再说比较保险。 (⊙_⊙)嗯,就酱紫。这也是她酿成悲催后果的主要原因。 比较关心驸马的……不要急,下章就是他表态的时候。 →.→到时希望你们不要太恨他。 最后…………记得留言!!!留言越多我越勤奋是不是!! 第三十六章 (完整) 小时候,我一度怀疑过父皇是不是因为去过少林寺,才能丧心病狂的把自己的书房修葺成一栋藏经阁。 我想表达的是——在父皇的书房翻找史籍是一件极为痛苦之事。 最令人伤感的是除了父皇能进来的唯有我与太子弟弟。 所以待他批阅完五叠奏折后,我当机立断的唤他来感同身受。 太子盯着两圈乌眼眶替我搬了两捆卷宗,坐在紫藤虎雕的宽椅上问我:“皇姐,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我席地而坐,一面浏览一面问道:“你是几时得知宋郎生是前朝叛党君锦之之子?” 太子回忆了下,“你们成亲不到一年。” “从何得知?” “想不通他这般人物何不通过科举入朝,命人调查一番,从大理寺丞何云那挖出来的。” “对啊。”我瞧着他,“所以你不觉得奇怪么?” 太子回望着我,“哪里奇了?” “连你都能想到的事,父皇怎么可能想不到?” 太子欣然,“你是想夸赞本太子青出于蓝?” “请不要曲解我的本意。”我纠正,“父皇,早知道了,且在我们之前。” 说罢我将手中的卷案递给他,上边载着君锦之与宋郎生的关联之处。 太子看完愣愕,不由抬头,“既如此,父皇怎么可能会让你们成亲的?” 我摇头。 “不对,什么成亲,父皇怎么可能让他活的好好的?莫非父皇觉得驸马是真心待你……” “……这种可能性连微乎其微都达不到好么……” “……说来也是。” 我站起来,执起案前黄玉笔,在纸上胡乱画着圈:“我今日去刑部调看当年一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年的秦松为何要谋这个反?即便那时民间仍有许多忠于前朝之人,可秦松是主动降于父皇的,有谁会服从一个卖主求荣的人为皇帝呢?” 太子频频点头,“再者那么一大把年纪还膝下无子,就算被他侥幸得逞还不是得拥立别人……” 我笔下动作一顿,“你刚刚说什么?” 太子见我突然发问,呆了呆,“我说……若得逞不是还得拥立他人为帝……” 千种头绪在心中飞掠翻涌,却被太子弟弟一语惊醒。 我问太子,“前朝惠帝有几个皇子几个皇孙?” “两个皇子三个皇孙……”太子把玩着案上的翡石雕,眨着眼,“都让父皇给杀了啊。” “后宫呢?” “一把火烧干净了,一个活口也没留。”太子有些不忍心的拧眉,“暴君啊……” “很好,”我斜眼,勾了勾手指,“你去,把前朝的皇族族谱给我找来……” “……父皇这儿会藏这玩意?” “通常来说暴君灭门后都会有这种嗜好?” “……” 前朝拥有皇室血统的王爷有九个。 两个病死,其余六个都死在对抗父皇军队的战场上。 除却一个漏网之鱼——惠帝的胞弟端王,早几年或因功高震主得罪了惠帝被遣到了南方,江山易主后便不知所踪。 太子同我一齐跪坐在几案旁看着族谱,族谱上的人名都被朱墨圈了红圈,不用想,自然是父皇划上去的。 太子道:“这个端王素来具有贤名,当年惠帝若重用他也不至沦为那般田地。可他也被圈了红,人怕是已经死了……” 我指着端王的名字,“你不认为这个红圈不论从粗细还是深浅都与其他的不同么?” 太子凑近细瞧,“像是……事后补上去的。” 我笃定道:“换而言之,这个端王是后来才死的。可立朝来,你有听父皇提过前朝端王之事么?” “大隐隐于市……“太子模了模下巴,“若这端王是秦松他们谋逆案中死去的话,那么当年那些人中究竟哪个才是……”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太子乍然抬头,与我诧然相视,异口同声道:“君锦之!” 我被这种可能性激的后脊一凉——驸马是前朝皇室? 太子的脸白了白,旋即又反应过来:“不可能,若当真如此,父皇早八百年前就会把宋郎生斩草除根了,又岂容许他当你的驸马?” 说来也是。 君锦之倘若真是端王,父皇就是动用神武大炮将他轰成灰都不足为奇,岂会由他连夜逃走呢? 太子见我一惊一乍,安慰道:“那君锦之八成只是不小心牵涉其中的小人物,我想你是多虑了。皇姐,你和驸马自大婚以来就没消停过,你可知你失踪那会儿他是快患上相思病了,每夜离开大理寺就会走上几条街数灯笼。我于心不忍,便想找人拆了,谁知他气红了脸要来找我理论。哎,姐,他那样的人都能为了破灯笼发脾气,可想而知对你用情有多深。” 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心底有股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我问说:“你可否知晓我当年挂那么多灯笼是何用意?” 太子连连摇头,“没准是当时你与驸马吵的太凶,你想哄他开心就……” 话未说完,我一抬手,“打住!何谓我与驸马吵的太凶?我们吵架了?” 太子歪着头瞧我,“你们几时不吵架了?” “不是,你会否弄错了……”我道:“虽然我们起初相处是不大融洽,但后来,就是你找了颗忘魂散威胁宋郎生让他给我服下,这事你可还记得……” 太子点头。 “后来发现了,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太子再点。 “我漂泊了一段时间遇到了天灾伤了腿又遭人迫害被困陈家村还差点被烧死了你记不记得……” 太子摆出很认真在听我说话的神情,“所以呢?” 我拍案道:“所以我们怎么会吵架?!” 太子茫然呆滞的瞅着我,摊手道:“恕小弟愚钝,我似乎不是很明白这二者的因果关系……” 我登时翻了个白眼:“此前不和是因我不了解他对我的心意、他也不承认对我的情意,但那次他冒死救我后我们已经互诉衷肠了……历经磨难九死一生的相聚难道不是应该恩爱甜蜜难舍难分……” 太子睨了我一眼,“……性格不合?” 我:“……” “其实,你们刚回来的时候的确柔情蜜意的,连上个早朝都会眉来眼去……”太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双手放在暖手炉上摩挲,“可后来不知怎地,驸马恢复了对你爱理不理的样子,你也不似从前那样会百般讨好他……” “为何?” “我哪知道?”太子想了想,复又叹了叹,“我还记得皇姐你失踪的前几日,父皇独自召见驸马入寝宫,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冲撞了父皇,隐约是想让驸马做什么,驸马抵死不从,彼时天降大雨,父皇一怒之下就命他跪在寝宫外跪到答应为止,于是驸马就撩起袍子二话不说的跪着,足足从未时跪到了申时,直到皇姐你赶进宫,同父皇求情。” “然后呢?” “父皇难得不领你的请,你也执拗,转头就陪着驸马一起跪,一起淋雨。” 我被自己的情深意重打动了。 故而我们是因此冰释的么? “跟着呢?” “跟着你们又从申时跪到了酉时,酉时跪到戌时,这期间雨居然一直没停……” “……这期间,请问你在做什么?” 太子理所当然道:“替你们算时辰,还有观察天气。” “……”果然是我太过位高权重了么。 太子往炉里夹了炭火,“最后父皇到底还是心软,松了口让你们滚回府闭门思过……你喜出望外的扶他,他却甩开你走了,留你一人蹲在雨中痛哭……” 我怔住了。 宋郎生他……抛下了陪伴他淋雨的我,独自离去? 听着太子云淡风轻的叙述,即使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那滋味,也委实难受。 只是何以宋郎生从未提过呢? 再后来太子再说什么朝中政务,我都听不入耳了。 一直到我坐在回府的轿中,耳边还反反复复响着太子的那句“留你一人蹲在雨中痛哭”,越想越觉得心中似乎空缺了一块,不知该如何补全。 “轰隆隆”的雷鸣,转瞬大雨倾注而下,轿夫问我是否还要继续前行,我撩开轿帘见雨势凶猛,恰好旁边有个小亭,就撑着伞先在亭中避过这一阵雨。 亭中无人,我靠坐在长椅上,木讷看这雨幕,仿佛把我带回到另一个雨夜中。 那夜的雨比此刻还大,我紧紧拉着他,“我不知你为何要如此,更不明白我们之间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既然说过生死与共……” 却听到他在挣开我的手时说的话—— “那些话,从来都是公主说的,我没有。” 只有这段破碎的记忆,再多的,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来了。 可记不得宋郎生这话的前因后果,却记起听到这句话时候的泉涌悲伤,我闭上眼仰起头,任凭斜雨溅在脸上,滑入衣间。 不知多久,脸上感受不到冰凉,睁开眼发现一只衣袖挡在眼前,替我遮住了袭来的雨点。 清风牵着广袖飘逸,我扭头去看衣袖的主人。 夜色下,那双深沉的眸中倒映出我自己的身影。 “聂然,你怎么会在这?” 他静静的看着我,开口道:“避雨。” 我这才发现他手中无伞,衣衫已落了不少雨,却不见得狼狈。相反我肿着的眼睛应当很煞风景,我避开他的目光,“这种雨应该很快就能停了。” 话音落后,陷入长久的无声之中。 就在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呆坐到雨停时,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抱歉。” 我不明就里,“抱歉什么?” “不知你是真正的襄仪公主。” “哦。”我伸手让雨滴在掌中噼里啪啦的坠落,“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为何你从不解释?” 我道:“解释不解释有什么分别?” 聂然缓缓道:“你若是假公主,那么驸马或许只是操纵你的人,可若是真的,那么他便是你的夫婿……” 我莫名其妙,“那与聂大人有什么关系?” 聂然垂眸道:“既然公主已有了心上人,当初又何苦……” “我当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我有些不耐,转头看他,“聂司业都把整个村的人都请入京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情?” 他终于变了脸色,“公主的意思,如果恢复了记忆,那么即使是在陈家村时,你也会离开?” 我的心有些飘忽。 这个如果,卫清衡问过我,宋郎生问过我,如今连聂然也问。 那时候的和风究竟是喜欢煦方多一些还是宋郎生多一些…… “这种问题,与聂司业又有何干系?”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这个世上最该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是煦方,可他已经不在了。他若还在,根本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令我两难,哪怕我想离开,他也会……” 他会放手,只要我好。 那个时候的煦方,是这样回答我的。 没有自信没有安全感的和风,总是喜欢问许许多多假设性的问题刁难煦方。 假若你是江湖魔头,假若你是武林盟主,假若你有喜欢的人,假若你儿孙满堂。 后来有一天,他们两个躺在小山坡上看日落,和风忽然问煦方:“如果有一天,我的记忆恢复,想起了有一个非常相爱的人在等我回去,你会如何?” 煦方难得没有如往常一般奚落她,他默了很久才轻轻的说:“我会放手,只要你好。” 可惜那时的和风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相反以为他并不在乎她,她气的一哼,起身就跑,刚跑出几步就听到顶上的云层隆隆滚动的闷雷声,她素来怕闪电,又想起自己站在村落的最高处,忙捂住双耳,一时竟怕的有些不知所措。 闪电划破天空之际,有人用掌心盖住了她的眼睛,拉着她转身入怀。 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想起这一幕过去。 是因为宋郎生令我乱了心,还是聂然令我动了气。 聂然见我说话说一半,问:“他会如何?” 我没有回答他,眼见天收了雨意,我弹了弹衣袖上的雨水,“我该走了,聂大人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正欲踏出小亭,耀眼的蓝光急骤驰过,闪电像利剑般直插而下,巨雷轰然而响! 不待我做出反应,便感到双眼被温热的手心覆上,臂上一紧的力量将我轻轻带入一个怀抱中。 咫尺而立,与遥若天涯的曾经重叠在一起。 四周一时安寂,连大雨滂沱落地的声响也听不清了。 眼睛上的触感如此熟悉,熟悉到让我几乎忘记呼吸。 我愣愣的站着,明知这种想法太过荒唐。 “你……是谁?” 我推开他的手,抬首望他。 “你究竟是谁?” 他的面上依旧风云清浅,眼中却是静水深流,正要张口,身后冰冷冷的响起一个声音:“放开她!” 我回身,望向前方寂冷的长街,那一抹绯红官袍如此耀眼,令人无法逼视。 宋郎生明明撑着伞,浑身却浸了个半透,就这样阴沉沉的站在漫天细雨中,一字一句重复道:“放开她!” ————————————第二更!!!!!———————————— 此刻宋郎生抿着唇,昏暗的天光下,那一动不动的姿态颇有些瘆人。 我急着想要挣开聂然,可他非但不放,握在我臂上的手更紧了紧。我诧异抬头,但见聂然的眼里似乎掠过一丝犹豫和困惑。 这厮平日里冷的和块冰似的,眼下忽然犯什么浑? 我正愁着怎么同宋郎生解释,扭头就瞧见一阵掌风袭来,砰一声落在聂然的肩上,逼的他大退几步,险些撞上亭柱。 一切皆在瞬息之间,待聂然捂肩踉跄站定,宋郎生已稳稳当当的将我搂在怀里,他冷冷看着聂然道:“若敢再对公主无礼,下一回就不止一掌了。” 我瞠目,宋郎生居然,没能收敛怒意? 原以为聂然会说些什么,诸如“下官无意冒犯公主”此类,可他非但不解释,还微微翘唇道:“原来宋大人与江湖中那般争勇好斗的莽夫并无分别。” 是我看岔了么? 聂然那神态……与其说是在行礼,不如说是……挑衅? 他这般举措落入驸马眼中无疑是在火上添油,但宋郎生确实是打人在先,那一掌看去不轻,十有j□j会留下瘀痕。若再来几掌,以他的武功,没准能把人打个半残废。要是聂然跑去刑部那儿告驸马一状说大理寺卿知法犯法殴打朝廷命官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我忙蹦到他们中间,拉着宋郎生的手防止他再度冲动,“你怎么动手打人?” 宋郎生面上一青,“我护着你,你倒反过来怪我?” “聂司业不过是见我快要摔倒扶了我一把,你无故伤人,不怪你还能怪谁?” 宋郎生的脸色骤然转黑,所幸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猛一甩袖就这般跨回雨中,大步离开。 我瞥了聂然一眼,见他并无大碍,便反手拾起宋郎生丢在地上的竹叶青伞,迈开步伐追上前去。 斜雨纷纷,宋郎生走的很快,我跑了好一段路方才追上,这才发现明明撑着伞,若在雨中要走的急了,下半身衣裳也必是要湿个透的——便如宋郎生方才出现时的那样。 握着伞柄的手轻轻一晃。 他是来接我的。连官袍都来不及换,见雨势汹汹放不下心,从家里一路跑来寻我。 雨比方才还急,我将手中的伞抬了抬,想替驸马挡一挡雨,宋郎生不理我,跨出雨伞可遮挡的范围,步履飞快的往前走。 我再迎上前去,将伞罩上他的头顶,他索性往右一偏,偏不让我为他撑伞,把我抛在了身后。 这就是宋郎生,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留给我的,永远是那骄傲的背影。 莫名的有股酸楚蓦然而来。 我没有再想着替他挡雨,就这样保持着几步之远的距离,漫步在这漫天烟雨中。 到了府邸门前,宋郎生也没有搭理我的意思,只是余光瞥见我,整个人先是一愣,再大步跨到我眼前一把握住我撑伞的手将伞立直,“撑着伞都能淋成这样。” 我闷闷不乐,“你不帮我,伞这么重自然只能架在肩上啊。” 宋郎生月兑口而出道:“两人一起公主只会被淋到更多!” 我看着早已被雨水淋得蔫不啦叽的宋郎生,喃喃道:“所以驸马是怕我淋着雨才不与我同行?” 宋郎生瞪了我一眼,“因为公主一直不安于室。” “我没有。” 他哼了一声道:“方才我若不出声,谁知你们会如何。” 我气恼道:“什么如何不如何,难不成你连我也不相信?” “我只知公主曾为了那个叫煦方的连性命也不顾,在赵嫣然说起他时,你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宋郎生别扭的别过头去:“平日里,你在做甚么我无从得知,找不到人时难免忧心,找到了,却见你在亭中为他人伤心落泪,如此,你可曾顾虑过我的感受?” “宋郎生,在亭中令我伤心落泪的不是别人。” 他迷惘的看着我。 “是你。”我道:“我想起了那个雨夜里,在父皇寝宫前你对我说的话。” 宋郎生浑身僵了僵,我低下头踩着脚边那摊水道:“还有你把我一个人给抛下时冷冰冰的模样。” “公主,我……” 我不敢盯他,自顾的踩着水,“从我失忆归来时便曾问过你,何以你明知我会恢复记忆还要瞒我失踪前发生的事呢?那时你说,你怕我会离开你……事实上,当我想起那些瞬间确实心里很是苦痛……” 我叹了叹,“但相较之下,更令我害怕的是,在我因这些记忆而感到困惑不安时,你没能在我身旁陪伴我……”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将我拉进怀里,“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沉的令人不敢细想,我缓缓道:“接受了道歉,你是否便能将真相都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了?” 搂着我的手颤了一颤,我懵懂抬头,正好望见了他深邃的眼,几经挣扎之下,终究还是垂下睫毛,没有言语。 连无条件原谅的话都说了,他究竟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半点都不愿和我吐露呢? 我越想越是心凉,最后索性一把推开他,道:“若连最根本的信任也做不到,那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 说罢气呼呼的跑回寝屋里,摔上房门,熄了灯,整个人埋进榻上的锦被之中,心中计较着哪怕他再以枕头为借口,我也绝不理会。 可静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叩门。 我爬起身,想要推出去瞧个究竟,却从缝隙里窥见宋郎生失落的面容,静静伫在门前,那眼里仿佛承载着什么千钧重的事物。 明明只隔着薄薄一扇门,此刻却宛距千里之遥。 我耷下眼皮,想起了那封丢失的信,想到自己也未见得能尽然坦诚,顿时有些心灰意败。 那夜之后,我有好几日没有同宋郎生说过话。 以往冷战多是我得罪了他,到头来经受不住的总会是我,唯有我主动哄着才算作罢。 这一回我还偏就意气用事了,不论府中还是朝上都视他为空气,他主动同我说话我也不大理会。 这一来二去驸马亦然不悦,便和我斗起了“见者绕道”的气。 这般幼稚之举连我的影卫都看不下去了,阿右倒挂在房梁上问我:“公主就不怕那采蜜借机挑事么?” 我认真端看阿右给我绘制的京城地图,“她若能挑事,那便再好不过。” 同为女人,阿右简直觉得我的想法匪夷所思。 我转着毛笔,“几日来阿左不分昼夜的盯着采蜜,她除了每隔两日去城南药铺买药外,几乎哪儿都没去,药铺我们也查了,药方俱是周文瑜开的,皆无不妥之处。采蜜是摆明着受人指使接近公主府的,可她除了偶尔献殷勤外几乎什么也没做,委实不寻常。按兵不动的敌人最难以对付,与其这般风平浪静,倒不如起些波澜,方能筹谋应对之策。” 阿右同意点头,“然则,属下已查遍方圆百里所有训狗之所,各大杀手组织的案卷也比对过,仍未寻到相关线索;京中所有栽种过梅花之地不是高门府宅便是风雅之所,不似会有人会培育刺客……” 她话未讲完,有人啪嗒一声从窗外跳进来,阿右险些以为是刺客就要出手,见是阿左,整张脸都青了,“你进来前可以敲窗么,公主若是在沐浴更衣当如何是好。” 阿左风尘仆仆而来,气还未喘平:“公主会在书房沐浴更衣?” 趁这两个影卫再度斗起嘴前,我伸手挡在他二人之间,“采蜜跟的如何了?” 阿左道:“照旧,从城南药铺买完药便直接回来,现正熬着药,看不出有何蹊跷。” 阿右一脸嫌弃,“不过是跟踪个弱女子而已,怎就和大战个七八回似的。” 阿左不满道:“她从东周街走到通济街再到儒林巷,这一路人少摊少树少毫无遮蔽之处,我只能远远跟着又不能跟丢,要不下回换你试试。” 我扫了一眼京城地形图,只觉得阿左复述的这路线有些不对劲:“去药铺沿着护城河的弦歌街一路向南就到了,何必要从通济街绕多那么一段路?” 阿左蹙眉迟疑道:“没准是……她对京城的路不大熟悉?” 采蜜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岂会有不熟悉路的道理? 阿右麻利起身,“属下这便去查通济街有何异处。” “不必了。”我执笔在羊皮地图上弦歌街上的某处圈了起来,“该查的是这里。” 阿左阿右同时凑近:“邀月楼?” 我眯了眯眼,“能走的路不会有问题,刻意避行的才有蹊跷。” 弦歌街最醒目的莫过于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的邀月楼,从阿右备给我种有梅花的京城府宅图能够看出,邀月楼的大小院落种满红梅。 当巧合重叠时不妨做个假设,假若当年伏击宋郎生的杀手出自邀月楼,那么采蜜舍近求远,极有可能是不愿被人认出。 但照理说同坐一条船,便是认出又有何妨? 阿左阿右各自领命离开后,我挠着头在房里兜来兜去,明知应适时放弃毫无根据的猜测,可一想起那封丢失的信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琢磨着该不该将书房拾掇一番瞧瞧有否遗漏的旁枝末节。 于是这一早上功夫几乎没把地皮儿都给掀起来,遗憾的是依旧徒劳无功。 转眼到了晌午,我亦倒腾乏了,蹲久起身时还闹了一阵眩晕,脑门直磕上了檀木柜,哐当一声将柜顶的东西碰倒在地。 待我站定才瞧清那是一支玉箫。 那玉箫正是我在陈家村时替煦方买的,半年前与聂然在国子监重逢时他将玉箫还给了我。一晃神又是半年,如今手中再捧着这箫,回想到它是我省吃俭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来的,不由嗟叹万分。 我揉了揉眼。 好在阿右回来的很是时候,她出现时脸上带着某种抑制不住的兴奋,门一关上便道:“公主料事如神,邀月楼果然有猫腻。” 我精神为之一振,“说来听听。” 阿右道:“邀月楼始于五年前,而公主要查的追杀案是在七年前,乍一听似乎并无关联。然,在邀月楼盖成前,那处原本是一间镖局,名为尚威。” “尚威镖局?”我沉吟须臾,“这名字有点耳熟……是不是好多年前被一夜灭门的那个?” “正是。” 尚武镖局灭门案当时应是轰动京城的,可那时候我顾着为大哥哥的不辞而别而伤怀…… 我幡然醒悟,“尚威镖局是在追杀案发生后惨遭灭门的……可一个死过那么多人的地方有谁会把酒楼开在那儿?” 阿右道:“邀月楼的主人正是当年尚威镖局的唯一幸存者,镖头之女武娉婷。” 武娉婷这名字倒真是如雷贯耳,这几年坊间传闻的京城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是谁封的,重点是见过她容貌的人又屈指可数,除了听闻她琴艺超群世间罕有,其余一切皆是谜。 阿右将一包东西递给我,“阿左在潜入邀月楼时发现后院养着两只狗,为了偷狗粮还被狗抓伤了……唔,这是狗粮。” 我拿起来闻了闻,“用梅花花瓣煮的碎肉干?” “公主说过,狗喜欢嗅熟悉的事物,人也一样。狗未必是同一条,可饲养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如果当年采蜜手中的碎肉干是武娉婷给的,那么追杀宋郎生与君锦之的,应当就是尚威镖局之人……不,确切的说,是有人指使他们追杀,却在事成后再过河拆桥将其杀人灭口。 这样看来,采蜜不愿被发现行踪的理由就说的通了,武娉婷若是发现她还活着,必会紧追而上,誓要揪出那个背后的操纵者报仇血恨才是。 但我搞不懂的是既然要灭门为何不一并把武娉婷杀了,斩草不除根,这个幕后人的思维委实诡异;还有武娉婷,死里逃生不是应当躲起来再寻出路么?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原地盖了个歌舞楼,连名字也不改的当起了京城第一美人,怎么看怎么像是诱敌来杀自己的? 阿弥陀佛,模不清的谜太多,再这般下去只怕我的脑壳要炸了。 我长叹一口气,“看来我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武娉婷了。” 阿右道:“每月十六她都会亲自在邀月楼摆台抚琴。” 我大惑不解,“摆台?” “她会在幕帘之后弹奏一曲,有人能以箫声相和,便有幸能与武娉婷独饮美酒。”阿右沉吟道:“这么多年,赶赴前来的风流名士不可谓不多,不过能和的上曲的却是寥寥无几。” 邀月楼是家歌舞酒坊,说白了就是在寻常酒楼的基础上多了美貌女子歌舞助兴,这样的酒楼在京中大大小小十来家,本也无甚独特之处。 可她先把自己捧上第一美人的位置,再用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吸引客人,这个武娉婷原来是个商道奇才——如果不是身负深仇的话。 我又叹了叹,这样的人,哪怕是用公主的权威去压她,也未见得会乖乖顺从,遑论打听当年真相了。 我问阿右,“你会奏箫么?” 阿右窘然摇头。 “阿左呢?” “……他连喇叭都不会吹。”她抬头望了望天,“公主若要寻擅箫之人,到乐坊不就……” “来不及,今日便是十六了。再者,京城中会去凑这份热闹的人,只怕早就去过了。” 我低头看着手中玉箫,橙亮的阳光透过窗照耀进来,照的玉箫剔透翠亮,几日前那个晚上聂然与煦方重叠的一幕不知怎地飘到眼前晃了一晃。 我认识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能把箫吹到极境中的。 然则,莫要说聂然身为国子监司业未必肯去这风月场所抛头露脸,想一想被宋郎生知晓的情形,就觉得有些犯怵。 可现下武娉婷是追查当年真相的唯一突破口,若是错过良机,只怕凶险来临时就措手不及了。 这个热气腾腾的晌午,我独自在书房内天人交战一番后,最终还是揣着玉箫来到了国子监。 来之前我已换上了青衫锦袍,算好了他放课的时间便等在敬一亭边门旁。 故而聂然远远瞧见我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讶然上下看了看我,“公主?” 我浅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看我女扮男装,难道还认不出来?” 树荫下,聂然温和的勾了勾唇,凝视着我:“既然公主易装前来,下官便不行大礼了。” 我点了点头,先问:“唔,肩上的伤可好了?上次驸马有所误解,望聂司业见谅。” 聂然道:“本就无甚大碍,驸马心系公主,我并未放在心上。” 我欣然笑道:“那就好,既然聂大人安然无事,抬个手臂吹个箫什么的,应当并非难事吧?” 聂然:“?” 我把背在身后的玉箫伸到他跟前,言简意赅地道:“咳,是这样的,京城第一美人武娉婷你知道的吧?我有事想和她单独说说话,可邀月楼的规矩是要有人能对上她的琴音才能一见,苦无良策之下就想到聂司业你了。” 聂然清秀的眉毛一动,以捉模不透的口气道:“原来公主找我是为这事,我还以为……” 见他话说一半,我不解道:“以为什么?” 聂然摇了摇头,只道:“邀月楼的‘琴瑟和鸣会佳人’之说下官亦有说听闻,只是那武娉婷一曲名动京城无人能及,下官乐技拙劣,只怕未能替公主搭桥引见……” 我下意识截住他的话头,“你的话没问题。” 话音方落,聂然怔住,我也怔住,这才意识到这话说的太过熟稔,忙补救道:“本公主的意思是,聂司业应对自己多些信心,嗯……再者,即便引见不成也不妨事,我再想他法便是。” 聂然垂眸静静看了那支箫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会婉拒时,他接过我的箫,淡淡道:“好。” 我诧异抬睫。 他道:“公主稍候片刻,待下官换上便服就随公主同去。”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倒叫我有些无所适从了。 弦歌街离国子监不算太远,未免叫人认出公主府的车轿,我本想提议步行,不过刚出了国子监,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跟前,马车很是考究,车辕镀着金漆,顶盖还镶着颗明珠,聂然示意我上车,我呵呵道:“其实走一走锻炼一□体也是极好。” 聂然平平道:“去的晚了只怕就失去对曲的资格了。” “……也对。” 我只好上了马车,心想这样招摇的坐着聂然的马车去邀月楼,要真让驸马撞上,只怕我们夫妻生涯也就到此终结了。 不过世事往往如此,你越不想来什么就偏要来什么。 到了邀月楼门口时掀开车帘,眼见暮色满京,时辰尚早,我想着不若周遭走走,看看能否捕捉到什么线索来。 孰料刚跳下马车就看到一道红影从远处的道路策马而来,那身姿潇洒的如日中天,除了宋郎生还会有谁? 我蓦地有些晕头转向的懵,一个瞬间想了百种解释与说辞,定睛看去,宋郎生此时神情颇有些焦急,犀利的目光正左顾右盼,我忙低下头背过身,感到马蹄踏着从身后呼啸而过,再转头看去,他已疾驰远去。 聂然此时也下了车,顺着我的目光也回头瞅了一眼,“宋大人似乎是在寻人。” 我侧首,“唔……应当是在查办公务罢……” 这时邀月楼里传出奏乐声,管乐齐鸣,夜席已开。 聂然道:“走罢。” 我点了点头,展开扇子,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而入。 进楼之前,我又忍不住回首,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去,心里想着要早些办完事回府陪驸马用晚膳。 后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回想起那擦肩而过的一瞬,都会问自己,若那时我没有躲他,亦或他从人群中发现了我,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 或许冥冥之中,从那些纷乱繁华的开始起,早已注定了后来的曲终人散。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大boss1号将至,大虐将至,警鸣响起。 不要再怀疑驸马是不是男主角了,他不是宋升堂怎么出来!! 关于驸马对采蜜的态度大家很是疑惑,公主也一样,当然不是驸马不爱小妹妹了,所以一起静候真相吧。 关于更喜欢煦方的娃不要急,他会回来的。 要开始写本文第二个还是第三个转折点了,很想快点写给大家看。 下一更时间我暂时不能给确切的,比如这更才6000字我居然写了快十天,写完也不大满意,不过作为过渡章蛮去了,希望下章给力。所以下更最迟9天内会更新吧,如果快点5天就有可能。等我写一半会在文案用红字标明更新确切时间的。 对了,关于霸王票,其实我一直不太懂这个,最近才知道是大家用钱砸给我的,受宠若惊。这里感谢下扔过地雷炸弹的孩子,谢谢。 还有今年还在扔的你们谢谢。 ff123zha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2-1022:00:47 绿禾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2-1117:05:48 简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2-1313:36:54 荼蘼花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2-2003:45:12 简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7-1109:25:05 htaut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0923:46:25 馒头学姐扔了一个浅水炸弹 投掷时间:2013-09-1210:21:20 路过打酱油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1210:24:54 爱读书的莫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9-1619:41:49 简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0-1514:34:55 最后请多留言。爱你们。 第四十一章 (完整) 他听我这番话后,微微扬起嘴角,“萧其棠,愿赌就该服输。”他开口,声音却不再是阿左平日里的爽朗样子,慵懒而散漫,入耳却觉得十分耳熟,“这一局,你输了。” 这一局?何曾……还有过上一局? 我怔怔的盯着阿右,见她始终无半点声息,不知怎地,痛极之后反而让我镇定下来,“你是从何时起假扮阿左的?真正的阿左人又在何处?” 他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睨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阿右,反问我:“你说呢?” 阿左……也死了么。 风离见我紧紧抱着木盒,倒也没有上前来硬夺,“从你命他监视采蜜起,那个阿左,就不再是你那真正的影卫了。” 我心颤了一颤,“所以方才在石洞之外你杀掉的人,也只不过是你一枚棋子……” 他的眼神深邃,“若不能给你一个死去的‘风离’,公主又岂会轻易开启密道机关?” 原来请君入瓮,入得是他人之瓮。 他知我凡事事必躬亲,而身边所能信任的只有阿左阿右。以此入手,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戏,让我险胜一场从而麻痹大意。 局中局,计中计,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可这一场对弈的对手,未免对我的处事之风太过了若指掌。 这过程中许多时候即便是我自己,做出的应变也都是下意识的,并非预先筹谋。 我闭上眼,“你究竟是谁?” 他道:“既已识破,何须多言?” “是,你是风离,可风离,你是谁?”再睁开眼,我已无法平心静气的同他玩什么对弈对局,“你能在七年前就将我的侍女采蜜纳为己用,为夺秘地之所灭镖局满门,苦心经营只为夺此兵符掀起硝云,而如今既已识破,你亦可在顷刻间将我杀害,却仍不摘下你的面皮,那只有一种解释,你怕被我认出!” “萧其棠,”他的嘴角噙着冷淡的笑,“兵符与名册你若不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我咬牙道:“你以为你抢走锦盒,便能活着走出这衣冠冢?” 他一怔,淡淡笑问:“你是指冢外的明鉴司三十八影卫?早在今夜动身前,我便在他们的夜行服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软骨散,方才迟你们一步入冢,正为确认药效是否发作——呵,公主能想到的,我又岂会毫无准备?” 饶是我心中五味翻滚,遍体生寒,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讶意外的神色。 我说:“我从未曾小觑过你。今夜在入冢前,我根本不知这底下有什么机关暗道,更不曾想过有什么真假风离。所以,我当然也做好了准备……做好了输给你的准备。” 风离眉间微微一挑,“喔?” “今日,早在动身前,我就调了神机营三十台大炮,直对万坟岗。” 我伸手入怀,掏出怀中五枝烟火棒,展开,“我与神机营统率约好,今夜丑时三刻前,万坟岗若无烟花信号,就齐发炮弹,将此处夷为平地。” 风离听我这番话,瞳光一闪。 “你要,尽管拿去,”我将烟火伸到他的跟前,“但究竟是要发一发两发三发四发五发,还是两发齐放三发齐放,这信号的放法,只有我知道——你要是杀了我,抢走这兵符,你会死,你要是不杀我,抢走这兵符,我不放烟花信号,你还得死……而现在离丑时三刻,应当已不足让你逃离万坟岗了吧,风离。” “你疯了。”风离微微一笑,笑容再无半分镇定,“我若要杀你,根本不会容你多言。这兵符即便此刻叫我取走,你仍可筹谋应对,削藩也好调兵也罢,你未必不能扳回一局,但你宁肯玉石俱焚……” 我截住他的话,“与其放虎归山任你挑起战事让万民不得安宁倒还真不如玉石俱焚……反正我命不久矣,如今,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风离止住了笑容,他静静看了我片刻,那神色在火焰映照下显得晦暗不明,“公主以为今夜同前朝兵符命丧于此,天下便会太平了?符不在兵在,前朝皇族仍有人在,觊觎天下者大有人在。你莫要忘了,在外,还有一个宋郎生。” 我道:“风离,都到了这一步,你还妄图利用驸马扰乱我心神,有意思么?” “驸马?”风离的表情就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又重复了一遍,“驸马?他那般对你,你竟还唤他驸马?” 我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他哪般待我了?” 他见我这般问法,不由皱起眉头,“难道你的记忆还未复原?两年前,在灵山之夜,你当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股锥痛乍然刺上心尖,我明明并未想起什么,但只听他这一问,胸口窒的难以呼吸。 风离的声音像从远方飘来,“两年前,究竟是谁逼你服下致命之毒,是谁把你逼入绝境坠入悬崖,此些种种,难道你当真毫无印象……” 我呆呆看着风离,盯着他的脸越来越模糊,而当年许多画面却愈发清晰,我想摇头把那些画面摇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萧其棠啊萧其棠,枉你颖悟绝人,智谋无双,到头来还是栽在一个‘情’字上……宋郎生果真没有说错,不论你忘了什么,都不会对他忘情……” 就是这个时候,我拨动藏于袖中的暗器————方才那假风离偷袭未果的暴雨梨花针。 风离大惊失色,连连倒退数步翻身闪避,依旧猝不及防的中了几针,闷哼一声,单膝半跪在地。 我再也顾不得与他周旋,一手抱紧锦盒与竹简,一手扶着岩壁往外逃。 脚步声在长长洞窟中回响,我已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当踏出最后一节台阶,望见衣冠冢外横七竖八躺着的影卫时,我的心绪如层层巨石重压。 那是黑暗铺天盖地袭来时的绝望,然则避无可避,不容退缩。 风离并未诓我,他连我身边最后的影卫都除尽了。 可我何曾调派过什么神机营大炮,为守住君锦之的秘密,我哪里还敢惊动太子弟弟。 此时漆黑的夜空下起了小雨。 山路湿滑,我在泥泞中栽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停止过往前奔跑。 因为我知道风离马上就会追上来。 峰峦连绵不绝。距离最近的,是灵山下的玉龙山庄。 可我清楚的明白自己是到了不了。 从万坟岗攀到灵山山顶,这样短短的一段山道,耗光了我所有气力。 我终于瘫软在地,这一回,竟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极顶之上,是一段长长的孤峰山壁;俯瞰足下,城中夜景影影绰绰。 这般逃命似的奔波、这番景象何曾熟悉,熟悉到几乎令我忘记呼吸。 往事如风呼啸而过,我怔怔的看着远方,刹那间醍醐灌顶。 同样是杂草丛生的山道,同样的追杀,同样的悬崖,同样的……绝望。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段追寻已久的记忆,会在此时如潮水般涌来。 那日是驸马寿诞,我邀他来灵山上本想要告诉他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妹妹,不想因煦方的出现,与宋郎生失之交臂。 离开煦方后,我沿着通往玉龙山庄的徒坡一路找寻驸马的身影,误打误撞发现一片树林。 那树林聚着黑压压的人,看去灰色布衣村民装扮,却应序齐站,训练有速。 我心头大惑,深夜在这荒郊野岭,皇城边上,聚有众百,究竟所谓何? 正这般想着,众人忽高举双手跪拜。 我微微一凛。 然后看到一人不紧不慢走向前,垂眸环顾:“起吧。” 那人束发戴冠,风姿绰然,一身官衣红袍耀目不羁,却不是当朝大理寺卿又是谁! 不待我惊呼出声,忽觉得后脑一抡重击,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醒转时,我发现自己双手倒缚,被放倒在一间木屋中。 木屋的陈设布置十分眼熟,我记起了昏迷前的所见,越想越是惊惧,恰是这个当口,我听到屋外隐约有人在说话,听不甚清。 我不动声色的挪到门边,只听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道:“少主不必过忧,擒下公主时并未有第三者在场,如今东窗事发,属下自会连夜将公主亲自送离京城。” 心中冒出了一种可能性,但还抱着一丝渺茫希望,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如夜风般清冷,“公主为我筹备寿宴,今日还曾来过大理寺寻我,她贸然失踪,莫要说群臣,即便是太子也不可能不怀疑到我的头上。” “少主的意思是……?” “萧其棠必除,但绝不是现在,离大计实行还需一年半载,这之间京中若无襄仪公主,萧景宴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若然新君登基,第一个要除了自然是我这‘驸马爷’了。” 我睁大着眼,呆呆的听着,觉得自己像失去了思考力,一时间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可公主今夜看到了一切,待她醒了,你如何同她解释?” 伴着轻轻的笑,“我手中本有两枚忘魂散,其中一颗已让公主掉包,如今还剩一颗,待她服入后,自会将今夜所见忘的一干二净。” 像是一道闪电凭空劈入身体,脑中一声惊雷,不能信,不敢信。 那陌生男子问:“忘魂散?襄仪公主若失去记忆自也不会记得少主,那么之前所做不全白费了?” 一门之隔,我听到那个我用尽生命去爱的人缓缓道:“不。她依旧会爱上我,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她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往。” 宋郎生从不曾说过什么情话。 可这番辗转悱恻却犹如利刃,深深的割在我的心上,渗出的血珠。 我再也不能承受更多,心如死寂倒向木门,木门未锁,咿呀应声而开。 抬眸,望见了月下目似深潭的他。 那一望,那双眼,冥冥渺渺,历历如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那是我那日清晨写给他的信条。 而他就那般施施然站着,俯望着我,什么也没说。良久,走上前来,蹲□。 远方的天空放起了焰火,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眼里映着烟花绚烂。 然后,托起了我的下巴,将指尖捏着的药丸送入我的口中。 我没有躲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任凭眼里淌下一滴泪,随着药丸,滑入月复中,匿于无形。 相顾无言。只是弹指间,韶华逝,牵绊逝,情亦逝。 也许,他还是有几分愧意吧。 所以当煦方的利剑突入其上时,宋郎生未能避开,臂上被深深刺了一剑。 所以在煦方抱我逃离时,宋郎生怔在原地,恍惚了一下才命人来追赶我们。 那夜的奔波更甚于今夜。 那么多杀手穷追不舍,煦方为了护我大腿中了一箭,跑不动了,就解开我的绳子,对我喊道:“你先走!” 那时,我尚未能从重重悲伤中觉醒,亦没能问煦方一句,你怎么办。 我一直在跑,却不知当何去何从。 这山上山下,宫中宫外,到处都是他的人。 我知道自己无处可逃,铺天盖地的倦意更让我明白了,待我睡去,再醒来,就什么也不会记得了。 所以,我一步一步往上攀,攀到了山颠上,峭壁边。 崖边有最美的枫树,崖下灯笼蜿蜒成枫。 这是我和驸马初遇之地,定情之地。 诀别之地。 回忆与现实重叠交织。 我怔怔看着滴落在地上我的血和我的泪,听到一个脚步声逐渐临近。 那夜同今夜一般,天降微雨,晚风寒彻骨。 只是追来的人不同。 或许,也不能说是不同,只是少了一个人。 因为今夜没有宋郎生,只有风离。 风离果然有暴雨梨花针的解药,他毕竟还是追上来了。 他见我坐在崖边,显然一怔,看着我,又看着我手中的锦盒,在距我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问:“这情形是否似曾相识?” 风离变了脸色:“你想起来了?” “虽然当时你戴着什么样的人皮面具我并无印象,但我记得你的声音。” 风离僵了僵道:“你不问我他在何处?” “阴谋诡计,我再也不想听了。”我挤出了一个笑,“你能为了兵符在我身边当了这么久的阿左,自然也能在宋郎生身侧叫他一声少主。他心思缜密,你心机深沉,有你们鹬蚌相争,我也安心了。” 说到这儿我慢慢的站起身,天地莫名的刮起狂风,几乎吹得我摇摇欲坠,衣襟猎猎作响。 风离踏前一步,下意识的伸了伸手,“小——”生生顿住。 我歪着头看他,“小?”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不动声色的再往前两步,“萧其棠,难道你每次情绝意冷时,所能想到的,都只有死么?” “凤梨,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关心我的安危,还是兵符的安危。”我把怀中的锦盒掷向他,锦盒落地开盖,空无一物,“来的路上,我已经把竹简和兵符埋在树下了,除非你挖遍这座山上每一棵树——不过,这座山很快要被封住了。” 风离冰冷的脸瞬间煞白,我倒退了一步,“你说的没错,情绝意冷时,我能想到的,只有死了。” 旋身跃下山崖时,隐约听见风离在喊什么,却被刷啦啦的枝叶声和砂石滑落的声音所覆。 不过,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夜空中漫天飞舞的枫,山下笼光绘成的枫,天地间都是一片暖融融的色彩。 那灯笼是我为驸马悬挂的生辰礼物。 即便那情从不曾有过,我终究成全了自己半世情缘。 但我毕竟没有死。 两年前没有,两年后更没有。 两年前在我急速坠落之时,臂弯蓦地被人一握,回头时,看到煦方一手抱着崖间的一棵树干,对我道:“抓紧!” 两年后的我算准方位,盯准树干死死抱住,心中谢天谢地在这两年间这棵歪树依旧挺拔不屈。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崖洞。 我顺着树干小心翼翼的攀移到洞前,半靠在岩壁上,探出血淋漓的手,将扎满月复腔的细枝一根根拔下。 真疼。 我酸涩难当,不明白何以心已死,还会去介意疼不疼。 两年前,煦方背着我跨在这个岩洞中时,我已困倦到双目难睁。 他努力的拍着我的脸颊,摇晃我的身体,命我不准睡。 我稍稍清醒的抬起眸,险些又把他看成了宋郎生。 我猛然想起他的那句:她依旧会爱上我,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她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往。 我忽然打起寒战……害怕他一语成谶。 煦方见我抖的那样厉害,急的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了?哪儿难受?”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我拥住了煦方。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带我离开京城,带我离开他……还有……” 倦意再度涌上,我眺向那星星点点的灯笼,闭眼前,轻轻说:“……让我爱上你。” 或许天意如此,自古好梦难圆。 梦醒后,连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煦方也消失了。 那悠悠岁月,或喜或悲,荣耀苦痛,都是虚幻一场。 而世道轮回,辗转至今,我还是没能逃过那个人的预言。 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我记不记得我们的过往,我依旧还是爱上了他。 风离说的没有错。到头来我还是栽在一个‘情’字上。 洞外的树突地一晃。 把我的思绪从沉浸在往事中晃醒。 有人。是谁? 我本能的抬起眼帘。 一道模糊的红影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中。 眼泪夺眶而出,然后,我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公主……”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是了,这就是为什么当年煦方带走公主,让她作为和风快乐生活,不告诉她真相的原因。 你们看懂了么? 煦方永远是那个煦方。可他,当真消失了么? 驸马呢?他的阴谋究竟是什么,他还能和公主走到最后么? 风离在襄仪跳崖时究竟喊出了什么?那个“小”字后,究竟是什么呢? 敬请期待下一篇章——群起篇 (作者已疯,原谅我新婚第二周写这种情节整个人都不好了呵呵,有疑问尽管问,没疑问给我点药吃——) 第四十二章 雨幕笼罩在京城的上空,噼噼啪啪的落在山林峭壁之上。 此情此景,令我不由想起不久前的某个雨夜里那一身浸透的红袍。 只不过,这世间会身着红袍从来就不止宋郎生一人。 我朝官服一至四品皆是绯色,大理寺卿正三品,胸前织锦以金丝绣雀……而跟前人的这身官袍补子图样,乃是四品云燕。 国子监司业,从四品。 我警惕的注视着他,想要撑起身来,却被手心的伤口蹭的一下激灵。 “别动,坐着就好。”聂然的声音飘进洞口,他走到我的身边,蹲下,握起我的手,翻过来,望见掌心处密密麻麻布着被树枝扎破的口子,鲜血淋漓,他眉头深锁:“这——” 我缩回手,问道:“聂大人怎么会在这儿?” 聂然不答,兀自低头将里衫撕成长条状,托起我的手慢慢拭净血珠,亦不给我机会抽离,直待两手均裹扎妥当,方才松开,道:“我见公主跳崖,事态紧急,便……” 我不可置信,“你见我落崖,便也跟着跳下?” “我,”他顿了一顿,“只是,隐约记得这下头有棵攀岩树,”他将腰间匕首取下来,刃口被磨得七零八落,“就借着这支匕首滑着崖壁而下,待见到大树方才跃了下来。” 我一呆,这山涧有树只有我和煦方知道,聂然见我坠崖不由分说跳下,莫非…… “你,你是说,你记得这里有棵树……你,你记忆恢复了?” 他蓦地抬起眼看我,道:“我,只不过是零星的一点印象,其他的,我什么也没有记起来。” 心底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来,我也不知我在失落些什么,但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煦方,而是聂然时,我竟又感到几分惧怕,百思不得其解深夜露重他怎么会出现在灵山“恰到好处”救我。 聂然似乎并未注意到我的神情,他蹙着眉头突问,“这儿……也受伤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这才发觉月复部有鲜血缓缓渗出染湿了衣裳,凑近细看,果然有根细支扎入皮肉,却不知究竟有多长多深,才使得这小小创口流出这么多的血。 聂然伸手想要撩开我的外衫,我吓一跳,忙紧侧身避开,稍稍一动剧痛牵动全身,冷汗涔涔落下,“聂大人请自重。” 聂然一把握住我的肩,“若刺穿的是脾脏,再流一会儿血只怕连性命都难保,还拘泥什么小节!” 我被他满是怒气的神情慑到,“攸关性命也是我的性命,用不着你来担忧。聂大人莫不是连君臣之礼都分不清了么?” 聂然道:“既如此,臣唯有冒犯了,还请公主恕罪!” 言毕,他强行掀开我的衣摆,我想避,身后是石墙也避无可避,然后就在他除下我外衫之际,几件物什自衣襟内滑出,咕嘟滚落在地。 正是兵符以及卷轴。 聂然愣了,停下手,我不由叹了叹,闭上眼睛。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不错,跳崖前所言俱是我存心诓骗风离的。我怎么可能把如此重要之物随手埋在山间,若是叫他寻找了,亦或是其他有心之人搜到了呢? 我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才假作自尽,本为能顺利的携兵符月兑身。 却不料,聂然出现了。 聂然拾起一枚兵符,微微蹙眉,然后看着我。 我不知何以还能笑,“看来,还是你们棋高一筹。这兵符和名册,终究还是落到了你们手上。” 聂然对上了我的目光,“你是想说,我和风离是一伙的?” 我反问,“你不要告诉我,今夜你出现在这儿,只是一个巧合。” 聂然叹了口气道:“我,一心想救公主…………” “聂然,你鞋上的红泥是乱葬岗特有的,这表明今夜你从开始就跟踪我了……你若是想救,方才我从衣冠冢逃出来时就可以救了不是么?”我疲惫不堪,“你不是想救我,而是想要我手中的兵符吧。” 聂然神色一黯,“我和风离若是同伙,大可在公主逃出衣冠冢时便替他擒住公主!我不知公主有何计划,唯有暗中保护,方才在崖边见你悲痛欲绝,我本有心……” 我不愿再听他的话,打断道:“够了!” 他见我这般,倒真收了声,“信也好,不信也罢,他日自有定论。”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只怕我根本挨不到那一天。” 聂然闻言僵了僵,没有继续说下去,洞内一时寂静,半天,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我疑惑的抬睫。 聂然的半张剪影晦暗不明,“彼时,你身中长箭,坠入深渊,遭河浪席卷而去,可曾想到还能走到今天?此刻又如何能知不能走下去?” 这话徒然令我有些恍惚。 脑海里,忽然晃现煦方如晨曦般的面容,记忆仿佛久远,当我还是那个会因失忆而无助而耍脾气的和风时,他就常常会对我说:“傻丫头,不走下去如何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 我怔怔的看着聂然,从何时起,他的眼中已不见了独属他的冰冷与深邃,取而代之的,取而代之的是…… “不要用煦方的眼神来看我,也不要说那些煦方说过的话,”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你不是他。” 聂然一把将我拉近道:“我从没想要用任何人的眼神去看你,我想对你说的话,只是我想要说的而已,我对你做的,也只不过是我想要这样做而已!” “你若真的为我好,为何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如非你的出现,煦方又岂会消失?要是煦方未曾消失……” 要是煦方不消失,或许……就可以不用再度爱上宋郎生了。 那样……该有多好。 本以为聂然不会继续接我的话,不想他道:“若煦方不曾消失,你也就不用因为爱上宋郎生了是么?” 我无从作答,紧紧握着拳,掌心被指尖掐的生疼。 聂然的眸子燃起隐隐怒色,“所以哪怕到今时今日这步田地,你仍然惦记的还是宋郎生!你可知方才你见来人是我时的那副失望失落是何模样?你有没有想过方才若下来的人是宋郎生你早已死了!” 每一字每一句,每一寸肌肤每一寸理智好像都被撕成四分五裂,所有痛苦都被揉作一团,“是!我想的念的全部都是宋郎生,哪怕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哪怕想起他对我做的所有事!所以如果你是真的为我好就,何告诉我究竟他去了哪儿。即使……他要我死,就算他要我死我还是想见他一面!” 聂然握着我的肩膀越勒越紧,“公主,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我若是没疯又岂会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当落得如此下场?”我知道我的眼泪又在簌簌落下,“反正活不了几天了,倒不如死在他跟前让他称心如意岂非更好?” 远山沉沉,崖下灯海逐渐暗去,天地间俱是黑色。 月复中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我下意识按住伤处,眼前忽地苍白一片,几欲昏厥之际,聂然扶住了我说:“要是他未曾消失,此刻,也必以你性命安危为先。” 话毕,再不多言,一把将我摁倒,放平,干净利落撕开衣角伤口处。 聂然想要用强,又岂是我能够阻止的。 尽管我本意想说要是他能先弄晕我再替疗伤会不会比较不疼也不尴尬。 很显然聂然没有这种觉悟。 故而当他硬把带刺的树枝从我体内抽离时我是真的哭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直待他撒了药粉在我肚子上裹了三五圈止住血后,我才上接不接下气的张开眼。 他的双眼却紧紧闭着。 静默须臾,重新拾起我的外衫将我罩住,慢慢的睁开眼。 然后,刚刚好的把目光放到我的脸上。 或许,是我哭花了脸,惹得他伸出手来想要拭净我的眼角。 可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指尖拂至眼前,却又生生顿住。 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说话。 我被他看的颇有些不自在,道:“不管怎么样,多谢你救我。” 他没有移开眼,“我欠公主一条命,当日若非你舍身挡箭,只怕今日我也无法站在此处。如今,便算是还了这人情。” 我摇了摇头,“当日我想救的那个本不是你,不必放在心上。” 聂然又不说话了,我看不懂他的神情,倦意再度侵袭,索性再闭上眼,忽听他道:“若我,把当年那个煦方替你找回来,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我心口忽地一窒。 他嗓音沙哑,带着微微的颤,“若是,当年那个……要你在他变心时用玉箫狠狠敲他的头,要你在绥阳客栈等他来接你,能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会对你说‘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的煦方能回来……” 我缓缓撑起身子,双臂抖的厉害,一时间竟不敢抬头看他,他的声音空落落的回响在洞中:“你是不是……就能做回和风了?” ——(才这么几个字本章当然未完啦) 作者有话要说:驸马最大的危机终于来了…… 驸马也终于要出场了…… 我知道大家都很想他,我也是…… 但接下来的内容会很……反正是蛮重要的部分,容我再反复琢磨下再发出来……等一下下吧…… 不管怎样,驸马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不要担心啦。 第四十三章 (完整) “为什么?”古颜一走进521客房的门,沈宏的声音就已经传来。 “咦?沈总裁怎么在这?”卫皓丝毫没有感觉气氛的紧张,无知地开口。后者没有理会卫皓的问话,眼睛直直地盯着一脸淡漠的古颜,“没必要。”她说话时没有看沈宏。之前她或许还抱着破镜重圆的幻想,但自从经历了那一晚,她就完全死心了。就算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在你面前胃病复发,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合法妻子。那么这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不爱她。 “你们认识?”就在沈宏气得摔门离开的时候,卫皓才明白过来。 “不熟。” 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音乐开到最大,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男女都在舞池里疯狂的扭动自己的腰肢和臀部,打扮冷艳的女子嘻嘻哈哈的混在男人堆里面玩,用轻佻的语言挑逗着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男子。女人妩媚的缩在男人的怀抱里面唧唧我我,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和女人鬼混。这里是城市夜生活最精彩的地方,酒吧。 昏暗的灯光下,调酒师轻轻地摇摆着身体,极其优雅地调配着一杯五彩的鸡尾酒。身着西装的男子坐在吧台边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酒。 “哟!我们的沈大公子竟然也有寂寞的时候,需要小妹我找几个妞来么。”骆晓梦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不怪她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她实在是气不过。 沈宏看了眼骆晓梦,继续喝酒。 “说吧,找我什么事。” “告诉我,她的事。”或许是酒喝多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呵!”骆晓梦忍不住嘲讽,“我是不是该替小颜高兴一下,他前夫竟然为了她在酒吧买醉呢。” “告诉我,她的事。”他没有理会骆晓梦的语气,只是一味地重复这句话。他不明白明明离婚是她提的,为什么全世界好像都认为是他的错。 “你找错人了。”或许是被沈宏的语气吓到了,骆晓梦不再调侃,“说起来我也对不起小颜,没什么资格做她的姐妹。三年前她最伤心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我们这些所谓的朋友。他应该知道,但我想他不会告诉你。” 沈宏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酒杯。“是谁?” “郑英奇。当年蔡美远在韩国,许仙重伤昏迷,而我和依霖其实一开始也在埋怨小颜。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她发生了什么,反正最后她就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看着沈宏若有所思的样子,骆晓梦继续道:“你明明对小颜有情,结婚时就算是作为伴娘的我也深深感觉到你们俩的幸福。为什么婚后你的态度就变了?我了解小颜,她爱你,我更清楚地知道小颜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嫁给你。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想小颜比谁都想撑下去,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看着你们有多幸福。如果你觉得她和你离婚是为了钱的话,那么我替她觉得可悲。你想想吧郑英奇他什么都比你强,为甚么小颜要嫁给你?趁现在还不算太晚,破镜重圆不是没有希望,你好好想想吧,我不希望你后悔。” 骆晓梦走后,沈宏仍是坐在吧台边喝酒-为什么婚后你的态度就变了?-他也想知道为甚么。是不是处的,对他来说真的这么重要?沈宏扪心自问,仍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第四十四章 (完整) 这是一场空前盛大的开机仪式,在横店这个小城镇显得特别地突兀。无数媒体记者粉丝把纸醉金迷酒店围得水泄不通。举着卫皓,李珉,alisa牌子的粉丝占大多数。尽管天气已经慢慢转热,但是粉丝的热情依旧高涨。 “啊————” “卫皓卫皓卫皓” “李珉李珉李珉” “alisaalisaalisa” 粉丝突然bao发出激动的呼声,闪光灯快门键也不停地交错响起。等了半天的主角终于来了 除却男一号是韩国当红明星李珉外,女一号是以为普普通通毫无名气之人。不过她也是今天最受羡慕嫉妒的人,或许她在前一刻还默默无闻,但是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必然光芒万丈。为什么?因为她成了著名剧作家alisa在中国大陆首部戏的女一号。那个令无数国际女星抢破头也抢不到的角色。 “各位媒体记者朋友,欢迎大家来参加《很重要的人》alisa首部以励志为主题剧作的开机仪式。现在我们欢迎这部剧的两位主演,以及赞助商郑氏企业少董郑英奇和我们的alisa一起为新剧剪彩。”助理蓝若对于这种话早就驾轻就熟。 “啪啪啪啪——————” 掌声过后,四个人一同上前一步,举起剪刀,同时剪下红绳。 “alisa,请问你对这部戏有什么期待。” “请问您为何要想找一个韩国人来饰演剧中的男一号?” “请问” countryroad,takemehome就在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记者的问话。 “哈喽!”在蓝若的帮助下,走出记者堆。 “哈你妈个头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虽然带有病态,但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古颜拿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喂!古人,你该不会兴奋地晕过去了吧。”电话那头再次传来调笑声,才让古颜回过神来。 “你丫的给我好好呆在那里等我!”古颜挂了电话,马上跑去酒店的底下车库,不理会面面相觑的记者。当然也有不少反应快的记者早就抓拍下了古颜接电话时的画面。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娱乐头条将会是“神秘电话引得alisa口bao粗口,丢下演员赞助商匆匆离开”。 古颜把车速提到最快,快速往医院赶。来不及注意,后面有一辆车子紧紧地跟着她。 沈宏看见古颜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心中的疑惑瞬间解开了。两人毕竟曾朝夕相处过两年,有些事他不说,但都看在眼里。 “死丫头,你还舍得醒来啊。”古颜一走进病房,就看见大仙、臭美、晓梦、10四人在调笑,感情她是最后一个赶来的。 “丫丫丫!你看看lv包包,香奈儿裙子,我们的古人大发了我当然要醒来敲上几笔啊。” “呼——”古颜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淡定,“算了,你今天死而复生,我不计较。” “哈哈,哈哈!!”看着一本正经的古颜,姐妹们地忍不住笑了起来。时隔三年,她们五姐妹也终于真正聚在了一起。 靠在病房门口的古颜听到房内的笑声后,轻轻离开了。和来的时候一样,没人知道。 第四十九章 (未完) 虽然坊间总传闻卫清衡是我第一个面首,不过传言毕竟只是传言,事实上,本公主纳入府上的第一位面首乃是眼前这位张显扬张大人。 自然并非因我相中了他的美貌,诚然他确时俊朗不凡,不过当年我满心惦记的只有那个消失无踪的大哥哥,哪还装得下旁人。 所以,他进公主府俱是父皇的安排。 事情是这样的。 张显扬的爹张廷原本是驻守边关的将军。 有一年,大梁欲趁着大庆内乱侵我国土,因我军兵力不敌,父皇就命他假意勾结另一个部落的统领,总之就是挑拨离间借力打力。 后来,就在张廷大事将成之际,某位不知情的军官集齐了他勾结证据一纸罪状告上京城,弄得满朝风雨;彼时父皇骑虎难下,要是说出一切皆授意于父皇,那大梁只怕是要同仇敌忾一齐攻伐,若不揭开实情,便要治他通敌卖国之罪,这岂非让忠良含冤而死? 父皇犹疑未定之时,他收到了张将军的千里来信。信中表明赴死之心,愿为天下苍生背负此罪,绝无怨悔。 随之,他以“畏罪潜逃”之身潜入大梁部落,搅得敌国兵力大损,自顾不暇。 他不费一兵一卒驱散敌国的入侵之意,最终却死在敌人的沙场上,甚至付出了满门的代价。 父皇握着他的信久久无言,国之动荡,他尚不能为张廷将军沉冤,能做的也只是留住张家仅有的血脉。 这血脉,正是张显扬。 于是父皇召我促膝长谈,并提出面首保人这一提议。说实话,我无从理解这种侮人辱已的馊主意意义何在,与其要他屈就公主府当面首,何不随便安个身份大隐隐于市? 父皇说,张显扬是造之才,不该苟且偷生碌碌一生。 我当时简直觉得这逻辑匪夷所思,谁不知他爹是通敌卖国的叛贼,就算“□□熏心的公主罔顾法纪强要来他来当面首”而保住了他的性命,日后哪怕放他出去塞个一官半职,又如何能立足于百官之中,取信于万民之前? 直待他进府后,我才逐渐理解了父皇所谓的“不该埋没”是何意思。 这个少年不仅不因其父亲之怨屈心生怨怼,更从未因自己寄人篱下的面首身份有过一丝羞恼之心。 他心中清明一片,为张将军护国捐躯而敬佩,为家门遭遇不幸而哀叹,更为自己人生而不舍放弃。 他曾告诉我说他想要当一名好官,让在天上遥遥看他的父亲为他感到骄傲。 彼时我年龄尚浅,几番婉转的告诉他世事艰难何必执念如斯这些道理,他总一笑置之,不辩不争,安之若素。 事实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从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一路模爬滚打坐上浙直总督这个位置游刃有余,不得不承认父皇的眼力与他的决心。 好吧,扯得有些远了。 其实我说了这么多想表达的主题是,尽管张显扬露出庐山真面目之时令我着实大吃一惊,但一路以来的焦虑心情也随之安定下来。 他是个很靠谱的人。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亲身上阵潜伏于这小小的土匪帮派,不得不让我大惑不解。 —— 作者有话要说:咳,抱歉各位,这文到现在其实已经接近尾声,大约还有几章就能完结啦。出版是希望我能更慢点,不过我其实还是想写多少贴多少啦……实在是家里那位想出去玩了,等我国庆回来继续为大家写~~~~抱歉抱歉~~~之前说的不写完不蜜月看来又要食言了,下个月就赶回来争取写完……更尽量每章都写的满满的让大家花最少的钱……谢谢到现在还一直原谅满嘴跑火车的我……不管怎样我会从一而终用认真的态度写完这本书的~~~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