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师姐的剑》 第 1 章 所谓心魔,多是修士埋藏在心里不敢面对的恐惧,或灵魂深处不愿直视的欲念。 平时了无痕迹,出现便是杀机。 杨夕看见,云锦霓裳,金玉飘带。 八、九岁的女孩,肌肤如雪,明眸善睐。眉间点着一粒鲜红的朱砂。稚嫩的脸上,是金尊玉贵着养出来的千娇百媚。 莲步轻移间,裙摆飘动,恍若仙子。 杨夕默默的看着。 那不是她,她做梦都没有穿过那样好的衣服。 满面严肃的老嬷嬷用手拎着个破衣烂衫,灰不溜秋的丫头。嫌弃的跟那仙子说: “小姐,这外面买来的人实在用不得,规矩没学过,性子又野,这清洁的习惯也没有。小姐何苦放着家生子不要,非要这么个贱东西” “出身贱点没什么,调教几日也就过来了。”小姐弯下腰来,伸手拂开小丫头的额发,带着纯真的神情:“我喜欢她的眼睛,好看,像大姐姐那只西洋的波斯猫儿。” 被拎着的女孩一身破衣烂衫,灰扑扑的脸上看不清面貌:“我不贱。” 杨夕抿了抿嘴唇,这个才是她。 六岁时的她,初为人奴,还不知道什么叫婢女,什么是贱籍。 那个漂亮的小姐,精致的小姐,娇贵的小姐,其实她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主人。天真尚存,她甚至会讲道理的:“我花二钱银子买的你呢,身契上你按了手印的,你要不认账么” 卖身契上,一朵手印鲜红如血,和小姐眉间的朱砂是一般的颜色。 “小姐,我不识字的。” “画押的时候,你娘老子都是在的,你爹可是秀才,难道他也不识字吗”娇养的小姐,即使生气,也俏生生的好看。 土气的丫头,她想笑也那么难堪:“小姐,你爹爹没骗过你么” 伶俐的管家娘子看小姐面露不悦,蹲下来开解笨丫头: “丫头,跟你说句实话,就算你真不是自愿卖身,你也是要认的。三纲五常,父为子纲。三从四德,在家从父。你爹作主卖你,那是合情合理又合法的。就是告到官府去,你也是小姐的奴婢了。你要这么犟下去,被老太太知道了只有八十个板子打死。再说你是到小姐身边伺候有什么不好呢,有好衣裳穿,还有金银首饰戴,若是伺候的好,得了体面,将来还给你配个俊俏的小子。而且小姐给了你爹二钱银子,以你的模样算是很多了” 一两银子,能换两千个铜板。二钱是一两的五分之一。两个铜板可以买一个馒头。 六岁那年,杨夕的爹,把杨夕卖了二百个馒头。买主买她的原因,是她的眼睛像一种猫。 生之卑贱,低如尘埃。 这是她杨夕的心魔。 一个苍凉古朴的声音在远方响起,带着洞悉世情的悲悯,和穿越亘古的沧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忽而心魔幻境中狂风大作。杨夕站立不稳,雪白修长的手指间延伸出十根晶莹丝线,丝线翻飞勾住屋檐墙角,却只是徒劳。 飞沙走石间亭台楼阁寸寸崩裂,雕梁画栋转瞬即成阿鼻地狱。 血河湍流,白骨为舟。 万千生灵伏于岸边,向血河默默朝拜。浑似看不见自身不断有鲜血汩汩而出,聚成溪流,最终流汇血河。 杨夕只觉心中有莫名悲愤难以压抑,再控制不住丹田内混乱的气息,喉间一甜,仰面喷出一口热血。“咕咚”一声落下滚滚血河。许久,只浮出一个单薄气泡,随着一声轻响而破碎。 “啪”。 静室之中,一盏魂灯,幽幽如豆。 一室凝神香的清冷香味,却似无法安抚灯中一缕微末魂火。 室内唯一的蒲团上,瘦小的少女双目紧闭,大汗淋漓,呼吸困难形如溺水之人。忽然右腕翻转,手中竟握有利刃,果断一刀插在自己腿上,血如泉涌。 少女浑身一震,异色眼眸猛然张开,瞬间清醒之后,七窍之中皆有一道血线流下。 许久,少女挣扎着扯过一本手工订成的粗糙本子,雪白莹润的手指捏着一根短粗炭笔,歪歪扭扭写下: “练气第二层,第六十四次冲关,失败。 原因: 困于心魔,六岁,卖身为婢。 心得: 凝神香无效,浪费一两银子,要找翡翠算账。” 杨夕叼着笔趴在地上,浑不在意的擦擦嘴角血迹。娴熟的撩起裤腿,手掐“幻丝诀”凝出一根雪白缎带,扎在腿根上止血。 执行包扎的这双手,与它们的主人相比,实在是漂亮得惊人。手背窄小,手指修长,如冰似玉的色泽从手腕上流淌下来,漫过几乎没什么皱褶的关节,最后滴进粉白指甲里面。看起来柔软,却不失力量。可它们的主人显然并不怎么懂得珍惜,十根水葱样手指的侧面,密布着交错的割伤。 伤口细且深,斑斑驳驳,如同它们十四岁的主人,短短的一段人生。 昏暗的魂火,照着薄薄一本修真笔记,粗糙纸张上记录的内容足以令每一个真正的修士望而生畏。 “练气第二层,第十三次冲关,失败。 原因:困于心魔,十岁,饥荒年,被饥民围捕,险遭烧烤。 心得:再也不吃烤肉。” “练气第二层,第二十五次冲关,失败。 原因:困于心魔,八岁,左眼秘密被驼道人发现,险成o炉。 追加备注:o鼎。” “练气第二层,第四十六次冲关,失败。 原因:困于心魔,饥饿难耐,生吃人尸。 心得:为破幻所受伤口愈合速度惊人,我变得越发皮糙肉厚抗打耐造了。” 皮糙肉厚的姑娘掰着指头好容易数清了个数,终于气得摔了笔记大名鼎鼎的心魔幻境,金丹期真人的噩梦,自己练气二层冲关,这心魔怎就不依不饶起来难道真的是我品性太差,所以才心魔丛生 这一大丛要是韭菜,包饺子都够吃好几顿 十五日一次冲关,六十四次失败,这是杨夕被心魔所困的第三个年头。 大道艰难,而一个没有师长指导的散修,其踽踽摸索的修行之路,更如暗夜渡海不见灯塔。 既看不清方向,又难以坚持。 而杨夕,她甚至没有上过学堂,识字不多,稍微晦涩一点的书籍就看不懂。 却仍然,不能甘心放弃。 她有个从未跟人提起的,胆大包天的妄想。她想筑基 74.雪龙归池 杨夕面前卧着的,是一条盘成小山的雪白巨龙。 一百零八道钢索捆缚着一身如冰似玉的鳞甲,它美得像一件被封印的神器。细细去看,却能看出来那美丽的龙身在钢索中轻微的颤抖。 巨大的龙头轻轻的搁在“雪山”顶上,玉树般的龙角直指苍穹,浑浊的龙眼却只能看着脚下。 杨夕知道,它其实什么都没在看。那双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蒸腾着雾气的眼睛里,杨夕只能看见孤独。 来参加典礼的坐骑、车驾,虽然都被停放在此,但除了这雪龙之外,基本都是些飞马、雪雁、大鹏之流的怪。毕竟,昆仑掌门是一位妖修,除了仙灵宫这种死对头,其他门派纵是瞧不上妖修,也没有那个必要上门来找不自在。带些拉车的怪兽也是一样的,或者干脆像仙灵宫那样,用飞行法宝出门,也就是了。 只有这一条被用来示威的雪龙,寂寞的盘卧在无色峰的灵兽广场上,在一群灵智不开的畜生中间,默默忍受。 杨夕小声的问:“老龙,老龙,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雪龙的身体微微静止了一瞬,浑浊的龙眼终于找到了焦点,默默的响起一道传音: “人” 杨夕最担心就是这龙一出声就是鸣雷般的声响,如今见这妖修竟还会传音,不由大喜过望: “我叫杨夕,是昆仑的弟子。昆仑你知道么就是和仙灵宫顶顶不对付的一个门派,我们掌门叫花绍棠,也是个修成龙形的妖修” “花绍棠我知道他。”那干净清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是我此生,最佩服的一只大妖。” 杨夕听见这话,不由得就有点与有荣焉。“老龙,我帮你跑掉好不好不要留在仙灵宫了,来我们昆仑吧我们昆仑不会用铁链子锁着你的唔” “嘘” 留下来看守龙宫的仙灵弟子,从白玉宫殿里转出来。“嗯我明明听见有说话声的” 抬起头来,除了一头无精打采的雪龙,附近就只有不通人性的驾车怪兽。不由得心里来气,扬起手中一条鞭子,在空气中“啪”的抽出一道闪电。 “哎,老畜生,刚才是不是你说话果然就是头畜生,跟这些灵智不开的怪兽也能自言自语怎么着,是不是几百年没配过种儿,给你憋到发.情的日子了怎么着,看上哪头母兽了,道爷给你拉过来配一个” 这仙灵宫的弟子一边说,一边挥动长鞭,道道闪电从长鞭放出,没入巨龙逆鳞上钉死的一根长针。雪白法袍,飘逸马尾,衬得那脸上狰狞表情,说不出的讽刺。 他甚至还下流的拿着鞭子,往巨龙尾后一处突起戳去。 电光闪过,原本逆来顺受的雪龙猛的挣扎起来,庞大的身躯剧烈的颤抖,雾白的龙眼瞬间染上血色,龙尾狂摆,张开的龙口喷出阵阵寒息。可它每挣扎一下,穿过全身关节的钢索就会骤然收紧一次,钢索上亮起猩红符,在雪白龙鳞上烫出一道道焦黑的印记。 杨夕被雪龙捂在一只龙爪里,透过趾缝看见这一切,眼珠子被这景象激得血红。 “老龙你放开我我去帮你杀了他” 清冷隐忍的呻.吟声,在耳边响起:“别去” 杨夕幼年时被人吊在房梁上鞭打却无力反抗的一幕幕,与眼前情景何其相似。杨小驴子只觉得激愤上头,什么偷偷跑掉,什么小心添堵,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袋就是杀了眼前这人 “你放开我他凭什么打你你明明就比他厉害多了他要没有那鞭子,什么都不是你辛辛苦苦修成龙,凭什么给他这么给他打就因为你是妖” 杨夕身边渐渐的就开始闪起电光,心魔将发,天劫将至。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进来说吧” 杨夕眼前一黑,就进到了一片纯白的空间。熟悉的轻飘飘的感觉,让她意识到这是识海,不是自己的,便只能是那雪龙的。 一个身穿残破白衣的年轻男子,盘坐在一片白色的中央。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雪白长发从消瘦的肩头披下来,搭在地面上。 一双瞳仁呈极淡的青色,几乎让人以为眼里只有一片雪白。 杨夕一见这妖修的样子,就呆住了。虽说相貌不同,可这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实在是天下间难有分号。 不由呆呆的问:“你也是蛇变的么你有没有失散多年的兄弟或者找了很多年找不到的爹”顿了一顿,又加上一个实在很不想说出来的猜测,“或者,你自己有在外乱搞,丢了儿子什么的” 白衣青年沉默了很久,“我是鱼变的。” 杨夕一脸不可思议:“那你和掌门怎么会这么像” “同修龙形,多有相类。”青年白蒙蒙的眼睛闪出一点光彩:“但贵掌门强我太多,却是不敢相比的。” 杨夕诧异:“掌门的元神是四爪银龙,可我看你是五只爪子呢” 青年道:“他肉身成人,走的剑修一途。我却是修的本体,没有人形。”见杨夕一副懵懂神色,又耐心解释,“六道修行,可走的路有很多种。但大体不过是修本体,修它途。修本体最为容易,进境也快。但若论起实力,却远远不如专修它途。你昆仑剑修的道统,比起常规人修的区别,便是走的灵修一路。” 杨夕张口结舌:“神马” “肉身修人道,同时以身为鞘,元神合剑,以人魂为剑灵。这便是同时有了人修的本事,也有了灵修的本事。不然同是剑修,又怎能强过他人那般多” 杨夕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的确有道理。人剑合一,可不就是昆仑剑修的准则再细细一想,忽然满脸震惊:“那掌门岂不是妖修修成了人的肉身,元神还修成个四爪银龙,然后又走了剑修的路所以” 青年安静的点头,“花绍棠同时修成人、妖、灵三道,纵然妖道上我比他走的远,但若论实力,我就是把失散多年的兄弟、一直没找到的爹、和不小心丢了的儿子都叫来,也绝不是一合之敌。” 杨夕:“” 一脸认真的洗涮别人,老龙你不厚道。 青年脸上是微微的神往,提起花绍棠,似乎格外话多:“所以我才很佩服花绍棠,须知六道在修行之中,妖修最笨,却肉身强悍。人修最聪慧,却天生命短。灵修万古长存,却是修行进境最慢。花掌门他敢同修三道,又的确成了,这是大毅力,大勇气。” 杨夕也盘腿坐下来,这种跳出物种的修炼观点,不知是不是妖修特有的。但她以前从未听过,甚至“山河博览”也是没有透露出一星半点的。 75.专业添堵(╯^╰) 杨夕闭了闭眼,半天没有说话。 她既然会问出那句话,自然就做好了归池会这样回答的准备。她实在是太熟悉这种心情了 从六岁入程府,到8岁遇见老道士之前。天天挨揍的杨小驴子,差不多一直都是这种心情。 爹爹会不会突然回来把我赎回去呢 其实她六岁以前,她爹对她也没有多么好。一心想着他的功名,作为个出口成章的秀才,自己的女儿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教过。 归池从有灵识就是跟着那归自去,明理、悟道皆拜这一人所赐。想来,虽然口上说着是感恩,心里面,那其实就是个爹吧。 杨夕想到这一茬儿,心中便有种隐隐的羞耻。同时又觉得这归池上千岁的年纪,竟跟自己七八岁时一样的心境,真真是个没出息,一身修为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这老龙,若真拿他当师父,就更应该一刀捅了他。徒弟一心敬爱,他就这么挥挥手扔了,这连个畜生都不如就算是亲爹呢,圣人还说小棒受,大棒走。你怎么能上杆子找虐呢” 归池一顿,“我并未说过,不想走。”一双白眼定定的看着杨夕,忽然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你是雷劫心魔” 杨夕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这是在借题发挥。恨不得把刚那番话吞回去。杨小驴子一直觉得说狠话什么的是很软的人干的,硬的人都是直接撸袖子开干。 看着归池的了然,她沉默着,脸上便有些青红不定。 归池道:“看来我是猜对了。小娃娃,雷劫主恨意,你可想过自己恨的什么” 杨夕被问得一怔,白允浪在程家的时候也问过类似的话。她当时怎么答的 我想不通,为什么杀人可以不偿命 可当时杨夕尚不知四项天劫的宗旨。 我应当是恨那些人,杀了老道士,杀了翡翠,杀了无辜的人。 可杀人凶手全都被我送去了九幽地府,为何这心魔非但未消,反而日复一日的深重 是我没能给那些无辜的人报仇难道我还要杀尽天下人不成 人最难了解的,从来都是自己。 杨夕看着归池那笃定的眼睛,他是从我爹身上猜到我有雷劫心魔。 所以,我其实还恨着我爹 可我认了老道士之后,就决定把他抛到脑后了,还想怎样 我还要杀了亲爹才能破这心魔不成 要说杨小驴子心魔缠身,还能活蹦乱跳的活到现在。那真得归功于,她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想不明白就搁,让它自己那长毛儿。 心魔之酷,断容不得深想。想通便罢,想不通就是个一个死字。 但看白允浪元婴之身,困于心魔,百年内连掉三个境界便知道了。 可归池似乎有心在今天让杨夕想个明白。 “妖修愚笨,直来直往,所以少有心魔。我听说过的有心魔的妖修,就只有你们昆仑掌门花绍棠。据说他的心魔是天道生而不养,养而不教。而据我所知,你们昆仑在人修中,也是心魔最重的门派,而你派心魔,多关天道” 天道 杨夕听见这两个字,心中便响起心魔中总能听到的那个古朴苍凉的声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老道士教给她的,第一句跟修炼有关的话。 杨夕却在多年后对此话嗤之以鼻。 天道是个大骗子,说好了大家都是刍狗,可杨夕看到的,分明有人是羔羊,有人是饿狼。 手握权势者,杀人可以不偿命。 为人亲父者,便可以买卖子女如物品。 杨夕心有明悟,并且与刚才极不相同。隐隐觉得,体内灵气如江河奔涌,几乎要把插不进筷子的经脉胀裂 是了,我其实恨的是天道。我恨天道 就在那恨意的由头,马上就要破土而出时。 识海里却忽然响起一句话:“孽畜,你爪子里抓得什么” 杨夕被这声音一激,心神一分。 江河奔涌的灵气立刻倒灌回丹田,那隐隐松动的境界,咔嚓一声,又结了冰。 杨夕跳将起来,举目四顾,然后如有恍悟的瞪着归池:“我进来这么半天,他们一直在打你” 归池却觉得有点遗憾,刚才他看得分明,这丫头分明有大彻大悟,直接筑基的趋势。却被这一声传音打断了。心下一叹:许是机缘未到,我便只能点她到此了 “方少谦被召来了,他是仙灵宫主亲子,我身上这镇妖杵亦由他祭炼。我抗不了他多久,你速速离去 杨夕双眼一沉,“归池,把你真身给我看看。” 归池一顿,没动,也没说话。 杨夕道:“他要是一直打你,你再能抗,也不可能一动不动跟我说话,生理反应跑不了的。你给我施了障眼法,是不是你给我看看,不然我不走。” 眼前的白色空间,轰然碎裂。障眼法下,一片斑驳的血色地狱。还是那白发白瞳的消瘦青年,只是并未安详盘坐。 一根赤红灼热的铜柱,通天顶地,贯穿识海。整个识海空间,下下皆是道道裂纹。 一百零八道钢索箍紧全身,勒进皮肉。白发青年下身跪于血海,上身被缚在那铜柱上。 皮肉时刻焦糊复又长好,归池缓缓的抬起头来,银丝垂于鬓边。神色里是满满的无奈和疲惫:“真是小丫头,这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杨夕见此情景,一身凛然怒意反而收了。 她指着归池身上的铁链:“这是困龙索” 归池点头。 杨夕又指他身后的烧红铜柱:“镇妖杵” 归池又点头。 “那这地上的血池又是什么” 杨夕看着脚下,原来归池一直用法力护着她,只有自己脚下半丈方圆是干净无血的。 归池疲惫的闭上眼。 “他们想我入魔,我不干。” 杨夕明白了,仙灵宫可能也是让归池同修两道,增强实力。又不肯放弃它强悍肉身。便选了这最损人心智的魔道。反正他们根本不需要归池的心智 “他们还对你用了什么” 归池惨笑:“这还不够我何德何能” 话说到一半,杨夕便出言打断,话锋一转,忽道:“老龙,你怕死么” 归池一怔,沉默了半晌:“你救不了我的。仙灵宫势大,门下势力盘根错节如通天大树。就算昆仑已经和他们结仇,也未必肯为了区区一个我撕破脸。莫怪我轻视你,你小,不懂。你一个练气的弟子,在这大门派中只如尘沙,只怕还未必有我这头畜生来得重要。又你这么小,悟性又好,我不能害死了你” 76.专业找茬(乛▽乛) 同一时间,观礼台上的各家掌事人也收到了消息。 邢铭本在同身侧的修士寒暄,忽然眼角瞥见高胜寒在不远处冲他打手势。邢铭一顿,这是真有事儿。但凡传音,都是法术,有心人想截总能截到。可手势这玩意儿,就是公开给不相关的人看一百遍,该不懂的还是不懂。 那手势是他们少年时横行闯祸、防备长辈时发明的手势,高胜寒的意思是:有人扯旗 邢铭回了他一个:谁为什么 高胜寒一手比了个“五”。然后绞尽脑汁想半天,他们的手势里没有“龙”这个词儿,于是比了个“掌门”。 脸色黑黢黢的。 邢铭多聪明啊,一看这俩手势就反应过来,这是五代守墓人要救那老龙。 邢铭把脸扭到背后,憋笑憋得一抖一抖。不忘回个“知道了,我有数。” 另一边儿仙灵宫人则是一个弟子直接来报:“师叔,方师兄被昆仑刑堂扣下了。” 鹰钩鼻子一脸倨傲的仙灵宫长老一惊:“怎么回事儿” 弟子答:“好像是方师兄调戏人家小姑娘,被撞见了” 鹰勾长老一把掐断了扶手:“他们方家就不能出一个让人省心的”闭眼默想一会儿,对那弟子道:“你下去吧,我有数了。” 鹰勾长老站起身,向残剑邢铭走过来。 这时候少不得就要低声下气,配个老脸了。这事儿到不是大事儿,可是若在明路上走一遍,宫主的面子只怕不好看。 此时,恰好景中秀的新弟子发言完毕。 “以上,感谢诸位。” 邢铭眼风儿一扫,看见那长老过来。立刻出声道:“典礼结束之前,我再说两句。” 邢铭站起身来,笑眯眯的扫视全场。然后一把拖住走过来的仙灵宫长老。 “我昆仑今天的收徒大典,能够如此顺利隆重,邢某还要感谢一个人。就是这位仙灵宫长老长老您叫什么来着” “众所周知,昆仑这些年来一路风雨,能有今天全靠各派道友的倾力相助,其实我邢某人最感谢的就是仙灵宫” 说两句,说两句,邢铭一说就说了两个时辰。 其恬不知耻、颠倒黑白、皮里阳秋的水平,令与会各门派纷纷觉得高山仰止,不可追也。 杨夕这边儿尚不知自己的小心眼子已经暴露,悄没声的溜进会场。她知道用刑堂拖住方少谦不过拖得一时。 所以快速的跑到观礼台下,截住了刚刚下台的景中秀,劈头盖脸就道: “小王爷爱好驭兽,不知对镇妖杵可有研究” 景中秀眼皮子一跳,知道这是麻烦上门儿。 “没有。” 杨夕不置可否,“喔,那我就只好给雪龙找个别的主子了” 说着作势欲走。 景中秀一把拉住,两眼冒光道:“慢着,怎么回事儿” 杨夕:“仙灵宫那条龙,我打算拐它回昆仑。它身上一共三项禁制,其中镇妖杵一项需要小王爷帮忙。” 景中秀咬咬牙,眼神变了几变,“老子拼了,走,去找青锋。” 二人一路溜边儿,来到体修的队伍里。却是被看到的情景惊得一跳。 只见青锋握着个匕首横在脖子上,眼睛红红的,一副被欺负得要自裁的模样。 周围聚了一圈儿高阶修士。十分无奈:“散个发而已,孩子你至于么现在全昆仑就剩你一个了,再说又不是以后都不让你戴头巾” 青锋匕首横在脖子上,使劲儿摇头,就不说话。脑袋上依然包着他的侍卫头巾。 谁敢往前走一步,他就把匕首往里收。眼看着就流下血来,那是真不含糊。 杨夕:“” 莫名有点眼熟的赶脚。 景中秀一拍脑门儿,“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杨夕赶时间,顾不得丢脸,默不作声的走到青锋面前。 青锋于是看见了杨夕头上两根“角”。 杨夕:“其实没什么,真的。” 青锋几番思想斗争,终于放弃抵抗。 最后众人一起默默瞻仰青锋的脑袋。那满脑袋妖娆的波浪,明明是一头长发,能卷曲到全盘在头顶,可真心是不容易 景中秀愁眉苦脸:哎,泡面头什么的,我也是穿过来才真正见到。 青锋、杨夕二人攥上拳头,对磕一下。 啥也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这些年活得可不容易呢 之后杨夕又带着景、青二人,杀到离幻天的队伍附近,把叶清欢揪了出来。 景中秀很纳闷,这俩明明应该是不对付的,叶清欢就这么跟着出来了 谁知杨夕拐过一个墙角,回身把叶清欢摁在墙上。 “说,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离幻天首徒叶清欢。” 杨夕道:“少扯淡。离幻天主攻神识,但凡肯收妖修入门,你们内门早就被妖修包圆儿了。要不要我去跟你们那位长老说说,他弟子的元神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叶清欢脸色一灰,突然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哭:“我的确不是叶清欢,那小丫头还没入门就死在路上了可离幻天首徒就是我一手一脚拼出来的嘛离幻天不收妖修,可我就是想学神识,我有什么办法你跟长老这么一说,我就完了” 杨夕:“打住,我对你怎么进的离幻天没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你个妖修怎么就能装成人,还一直不被发现” 叶清欢隐隐的也有点儿听出来,杨夕好像是不打算告发她的。于是一抽一抽的,从兜儿里掏了片叶子顶在头上。“就是这样“ “噗”一声。 美妙佳人变成了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狸猫。狸猫蹲在地上,看起来有点呆,头上傻乎乎顶着树叶,两只眼睛还在流眼泪:“这是我们狸猫一族的天赋神通,我族修炼特别艰难,修体没前途,修人形也没前途,只有神识一路可走但我们的天赋神通,可以随心变成任何样子,就是合道期修士也看不出来的。” 杨夕知道这货是在打同情牌,看着地上的猫球:“这么说,你这个变人的本事,别人学不会,非你不可” 狸猫叶点了点它的圆脑袋。 杨夕琢磨了一下:“那你帮我办件事,我给你保密。之前咱俩打架的事儿也一笔勾销。” 狸猫飞快的点头。 景中秀扯了扯杨夕的袖子:“这狸猫一族的本事未免太逆天了,这想变谁变谁,想掀起个风浪来简直挥挥手不费劲儿。” 77.顺手牵羊 叶清欢听了杨夕的指点,变回本来的模样,抱着一捧衣服去救方少谦。 景中秀站在龙头上,擦了一把汗,“你竟然让她走了不怕她掉头就去坏事” 杨夕看着叶清欢离去的身影,摩挲着手上的东西:“所以我才让她去救方少谦么,她去一趟,怎么也要一刻钟了。” 释少阳提着他的门板:“那还不如不把她扣下,等咱们办完事儿再放的好。” 杨夕看着叶清欢的身影彻底消失,终于传回头来。掂了掂手上的东西:“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等我看见这白玉宫的钥匙,就不这么想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聚焦在杨夕手上。晶莹剔透的一块玉牌,正是刚刚叶清欢给她的。 下意识的,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的望向那整块白玉炼制成的宫殿。 虽然是个行宫,应该也有不少宝贝吧 青锋结结巴巴:“杨夕难道你还想” 景中秀极明显的吞了声口水,“很好,够黑,我喜欢。” 释少阳用他的门板剑柄戳了戳太阳穴:“小师妹,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景中秀惊奇的看着释少阳。我擦,昆仑能还能教出三观这么正的孩子你绰号君子剑,难道还真成君子了 只听释少阳说:“龙咱们放了,可以说它自己跑的,这宫殿里头的东西拿了,不好交代呢” 杨夕道:“不怕,咱们偷了东西就把宫殿砸了,说是龙拿的。” 龙:“” 释少阳掂起手上的巨剑,兴冲冲的:“那还等什么,走着” 景中秀又给这少侠跪了 修仙界的禁制钥匙,大体是一个用法。把钥匙贴在禁制上就行。 杨夕捏着钥匙,一脚踏在宫殿的台阶上,最后嘱咐:“再说一遍,偷鸡摸狗我比你们熟,所以你们得听我的。宫门开了,很可能仙灵宫那边就会知道。咱们要马上冲进去,冲着一个方向直接跑到底,没空慢慢瞧。” 三人眼冒绿光,齐刷刷点头。 杨夕对释少阳道:“小师兄一路跑到底,直接抡剑把白玉宫砍了,越碎越好,这样老龙那边儿的困龙索,自然也就和白玉宫分开了。” 释少阳跃跃欲试:“放心吧,分分钟细碎但是你们还在里边儿怎么办” 杨夕:“这你不用管,自保的招数大家都有。但小师兄你砍碎了之后还要去咱们刚才坑杀那弟子的地方,把他尸体也用剑气蒸干净了。不然等仙灵宫给他收尸,难保不能查出什么来。” 释少阳点头,“没问题” 杨夕又转过头嘱咐景中秀和青锋:“一会儿小师兄掀了这白玉宫,你们马上冲到龙头上,最后把镇妖杵干掉。” 景中秀摩拳擦掌:“就差一层窗户纸的事儿,我一人就行,不用青锋。” 杨夕摇头:“不,你腿慢,让青锋抗你跑” 青锋点头:“这活儿我熟” 景中秀:“” 杨夕又道:“还有拿了东西,别装储物袋,都丢芥子石洞府里。须弥芥子,自成一界,这样就算上面有别人的禁制,估计也找不着了。” 杨夕其实深深的怀疑,昆仑不停的给弟子发戒子洞府,其实就是方便他们抢东西的。 青锋一脸敬佩:“杨夕,偷鸡摸狗的事儿你果然好熟” “”杨夕:“还好,流浪的时候干过两年。” 天然黑什么的,小王爷对青锋的这个评价,果然贴切。 最后,杨夕抬起头来望着归池的大头:“归池,我们一出来,你就发动献祭魔纹,蒸干识海里那血池。因为不知道这些东西哪个会先被察觉,所以大家必须迅速,十个弹指必须搞定,明白吗” 归池没有说话,点了点巨大的龙头。那张雪白的龙脸上,似乎是做出了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杨夕顿了一下,放慢了点语速:“归池,你这一遭,是生是死就不一定了。我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话,我不会那些生离死别的东西。我一向都是为了活着打算,所以我们进去抢劫,就不送你了。” 归池又点了点头,清越的声音在杨夕耳边响起:“我省得。杨夕,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杨夕惭愧一笑:“那是你见过的好人太少。” “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归池这几句话用的是腹语而非传音,在场几人都能听见。听见杨夕是最好的人时,青锋释少阳还不怎的,景中秀已经嘴角犯抽。待听得杨夕是最漂亮的,并且那语气如斯真诚,青锋、释少阳、景中秀便齐刷刷转头去看杨夕了。 这一脑袋乱毛,又矮又挫,还带着个眼罩这龙莫不是有点瞎 连杨夕自己个儿都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得意不大起来。尤其她是见过归池元神的,那人形元神的相貌,比之花掌门,也只是稍逊几分气度罢了。 “归池,你这喜欢谁就觉得谁全身都好的毛病得改改。” 岂料,归池极认真的道:“我说真的,你是我见过唯一长角的人,你的角很漂亮。” 杨夕:“” 景中秀当场笑喷了。 释少阳稍微顾忌自家师妹的面子,忍得十分辛苦。 归池:“” 青锋这个呆头鹅却只觉得杨夕的发型被人肯定了,当下用两只黑眼珠,希冀的望着归池。 归池接收到了这个充满期望的眼神,这人为救自己,流了一胳膊的血,定然也是个好人的。也是应该夸上一夸,但那一脑袋弯弯曲曲的毛毛,实在不大符合龙的审美。故而十分虚伪又勉强道:“这位黑人小兄弟,头上的毛毛也挺好的。” 确实比常人黑的青锋:“” 这回连释少阳都一起喷了。 景中秀心中的黑人又与这里的土著格外不同,笑得几乎要满地打滚。魔道损心智,妖修掉智商,古人诚不欺我也 归池:“” 人类叫我们,都是白龙红龙的,我叫黑人哪里错了还是那头顶不是毛毛,竟然是人家的鳞片什么的 青锋和杨夕攥起拳头,相互磕了一下。这些年活得,可他妈不容易了 结果这一场可能是死别的对话,被一位智商掉光的大妖生生祸害成了一出谐剧。 最终,杨夕握着钥匙:“准备好了么,最多十个弹指的时间。” 另外三人默默点头。 玉牌钥匙贴上禁制。光华闪过,露出一扇供人穿过的门来。只一眨眼的时间,杨夕等四人便消失其中。 78.落子无悔 剑光破空,直逼天际。 归池怎么也是万里碧波上呈过凶威,斗过恶狠的大妖。其手段威能本不寻常。雪龙一入空中,立刻张开五爪,一声长啸,龙爪一挥。空间中隐隐晃动,虚空之中隐隐被撕开一道黑色裂缝。并且不断扩大。 天道首忌,破碎虚空 无色峰上,四方雷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遮天蔽日。眨眼间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那布满妖异图腾的龙身,在一片黑暗中莹莹发光。一道观礼台上射出的剑光势如流虹。 景中秀扑上来掐着杨夕的脖子:“你个骗子,你个骗子你不是说救了这大白龙,它就是我的吗它这都破碎虚空能合道了,快渡劫的老妖还有我什么事儿” 杨夕也是刚知道归池有这么高的境界,被景中秀摇得晕头涨脑,头上两只“角”耷拉着一晃一晃:“哎呀,我只说救这龙需要你帮忙,这龙需要找个主子。其他都是你脑补的” 四周渐有修士或祭出法宝,或点亮丹火。点点荧火连成一片,幽幽暗暗的照亮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望向天空的神色,无不心向往之。 但凡于大道上有所追求,即便瞧不上妖修,看到这长生彼岸隐隐透出来的光彩,便好像看到多年之后,自己的前路。 却听忽有一人惊呼:“啊”接着无数人惊呼抽气起来。 杨夕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哪知这一看,却是惊得心都漏跳一拍 她本想着,归池有合道期本事,若不是当年愚忠,常人想伤到它本就不易。 何况仙灵宫擅长的本不是剑道,虽有剑修,却远不如昆仑这般“一力破万法”,纵是比起剑道六魁“昆仑北斗点擎苍,诛邪斩命断天门”的其他无魁,也是远远不如的。所以那仙灵宫长老放出一剑之后,包括杨夕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把它当回事儿。 可就是这不起眼的剑光,竟然在触及归池的刹那,骤然化成一百零八道剑意,绵绵密密组成的一道剑网,每道剑意都看似脆弱不堪,归池却左冲右突不得脱困。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剑网与困龙索隐有呼应。 杨夕不由恻然:“那是什么” 景中秀亦露出些许凝重,“我亦不知,我只知晓,一零八之数于修行界乃大凶之数,不为诛魔,便是降妖。” 观礼台上,那仙灵宫的领队长老,却是脚步都没挪动一下冷笑道:“孽畜,命魂尚在我手,你竟敢逃,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归池被那剑意之网缚住,在空中辗转翻滚,眸见血色渐显。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啸。 景中秀一副震惊的神情:“它竟不是被迫奴役,是心甘情愿认过主的这哪里还有得跑” 杨夕在景中秀的话中,听出一丝不祥意味:“命魂是什么认主怎么了” 景中秀勉强定了定神,露出些许复杂神色,“灵兽认主,本来少见。命魂乃是三魂中的主魂。一缕命魂交于人手,便是生死由人,再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杨夕大惊:“灵兽认主,竟完全无解” “有。”景中秀静静看着天上挣扎的雪龙:“身死道消,命魂消散。便解了。”说罢又苦笑一声,“这种主仆契约,本就是昔年六道未合时,妖王精圣控制族人的手段。现在的修真界,修士的灵兽都是怪,开了灵智的妖精,哪有几个这样傻呢” 杨夕纠结的皱眉:“他明知跑不得,为何还应我救他” 心中不由对世情残酷升起了一份凛然,人生在世,如此艰难,竟是稍一行差踏错,便再也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释少阳,依着他的“门板”,颇有些沉稳的肃然:“大约是早存死志,唯奈何求死不能吧。” 天上,归池已经停下了挣扎。一双枯寂的龙眼,望着那渐渐弥合的虚空裂缝。便是不同种族,也能从那目光中看出三分绝望的不甘。 仙灵宫那个鹰勾大鼻子只是嚣张嘲笑:“孽畜,早老实何必遭这一番获罪,还不速速你要干什么” 只见归池浑身起黑色魔火,火焰图腾转眼间蔓延全身,白花花一条巨龙,刚刚一副黑白相间的斑驳模样,已是妖异之极,现在竟然全黑了。而空气中蕴含的威能,只让满山围观的人觉得胸口滞闷,几欲吐血。 “噗”高胜寒常年卧榻,那可不是装病,是身子真不结实。已被这威能逼吐了血。立时放出一道画地为牢,把自己圈了进去。脸色这才和缓起来。 刑堂那一排桩子,一副习以为常的木然不动。 昆仑被关过“紧闭”的弟子纷纷目瞪口呆。 杨夕却想:果然,所有困人的东西,都能用来作防护。心下稍微恍惚了一下自己的“缚字诀”,却是没有时间细想。 鹰钩鼻子却惊慌失色对归池吼道:“你要干什么像你这样用献祭魔纹,你是想立刻死在这么” 他当然不是担心归池的死活,他担心的是仙灵宫的守宫兽死在他手上,他回去就得被二长老一掌拍死 归池的声音,轻轻带了点笑意:“那你放了我,我便不用死了。” 鹰勾鼻子当然不可能放了它,只是高举了一块玉牌,急吼吼的叫喊,那哄诱的语气,跟跪舔也差不多了。“你不挂心二长老了吗你这本命兽牌,还是二长老亲手封了剑气进去。就是怕你轻狂闹事,万一由我们出手,没得轻重伤了你性命” 景中秀嗤笑一声,不见识仙灵宫,还真不能明悟伪君子的真谛 归池的声音里,带了点天长日久似的疲惫,“你告诉归自去,千年屈辱,我欠他的,都已经还了。我不会杀他,但今日葬身于此,墓碑之上,只得一池,不再有归。” 说到后来,已带上了解脱般的欣喜滋味。 鹰钩鼻子张口结舌,只能瞪眼的看着归池拼命的烧火焰魔纹,浑身龙鳞片片脱落,带着点点黑炎,洒落下来。仿佛漫天黑色飘絮,无所依,无所终,漂游天地。他挣扎焦黑的两爪,死死扒着那最后一线虚空缝隙。 庞大龙躯仿佛随时要分崩离析一般。摇摇欲坠。 杨夕不知那裂缝的对面有什么,让归池这样执着的一定要在临死前看一眼。她只恨自己心有利剑,手无爪牙。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是个合道的修士,好歹帮归池一把 红着眼睛对那鹰钩鼻子大喊:“你让他看一眼会死吗” 那鹰勾鼻子本是六神无主的愣着,闻言回神,却更是凶恶起来。抬手一刀风刃削向杨夕,横眉怒目对天上的归池嚣叫:“你现在停下还来得及,我仙灵宫保证日后善待,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我让你死不瞑目” 79.杨夕收徒 无色峰上,雷云渐散,日光乍泄。转眼又是一副明媚。 流空地缚封灵阵也不知何时悄然散去,只余下一个不起眼的糟老头子,笑呵呵,颤巍巍的立在那。满脸的橘皮老褶子。 年轻的修士们,眯眼看着万里如洗的碧空,即便是那不拿妖修当人看的,也无法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杨夕更是几乎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满心感慨,回过头想说些什么,却见景中秀、释少阳、青锋三个大男人抱头痛哭。 景中秀哭天抢地:“我的龙我的龙没了” 释少阳双目赤红,看起来想把眼泪憋回去:“生亦无惧,死亦无悔一条好汉陨落了” 青锋:“再也不会有人夸我的头发了” 杨夕:我靠 昆仑大长老既然驾临,又没有离去,自然就是打算参加接下来的典礼宴会。有这么个合道大能他镇场,小辈修士们全部大气都不敢出。 苏不笑那个脚底挂油瓶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了回来,围着那老头子鞍前马后的乱转。 连离幻天的狐狸眼长老,也约束着一派弟子恭恭敬敬的立着。连花瓣儿都不撒了。 只有仙灵宫的鹰钩鼻子,怒意上头,一想到回去门派会受的惩治,便连合道期的威能也顾不上了。“我到你昆仑做客,平白丢了守宫神兽你昆仑无论如何得给我个说法” 残剑邢铭在他不远处负手而立,平平的看他一眼:“哦,又一个找我昆仑要说法的。” 在场诸人都知道,这神兽之事,昆仑的确是众目睽睽之下插了手的。此时却被残剑这厮,硬是拿来和点擎苍的事情作比,仙灵宫作为点擎苍的背后推手,难免就被这一句话将得有些底气不足。 “残剑,你你别嚣张” 又有高胜寒凉凉插言,“劝你还是去看看你家的宝贝白玉宫,我刚听着兽场那边儿有爆裂之声,别是那龙明知逃跑必死,临死还给你找了其他麻烦” 高胜寒一张青白的面皮,被画地为牢的光柱映得寒凉无比。他半躺着说话,都让人觉着十分的腰疼。 鹰钩鼻子面色一变。忽听身边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师叔” 却是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隐隐能看出点仙灵宫弟子模样的人正踉跄着爬过来。 鹰钩鼻子一愣,看着那张青青紫紫的猪头肿脸,骇了一跳:“你谁” 猪头道口齿不清道:“师叔,我是少谦” “方少” 鹰钩鼻子满脸惊恐,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眼前这个馒头脸,跟记忆中一表人才少年风流的仙灵宫大弟子对在一起。方少谦此时模样,若让宫中那些女弟子见了,保准再不会起嫁给他的心思。而这模样若是让宫主见到了可是比丢失灵兽更大的罪愆。 不好只盼方少心中好面子,不愿把这事儿说出去。 鹰钩鼻子顾不上许多,连忙甩手脱了法衣,把方少谦兜头盖住。这法衣能隔绝神识探查,但愿刚才没有许多人注意。 “方少,你怎么弄成这样,若是让宫主知道了” 谁知,却听方少谦闷在法衣里低声道:“师叔,我闯下大祸了,咱们速速回宫。” 鹰钩鼻子一愣,虽然他也觉得接下来这宴会去不去没什么大区别了。可是这灵兽一事,不管昆仑有没有插了一脚,若不赖在昆仑头上,他回去如何对宫主交代 “少谦,我仙灵宫的守宫兽” 方少谦咬牙切齿:“白龙的事情我担着,师叔再不走咱们就走不脱了” 鹰钩鼻子一颗心稍放,也觉着方少谦不是那分不清轻重的。当机立断转过头来,对昆仑大长老和残剑邢铭一拱手,道:“来一趟昆仑,我仙灵宫失了守护兽不说,大弟子又不知被谁算计成这样。昆仑真是好嚣张,好霸道昆仑的宴会我等吃不起,就此告辞了” 说罢好像被什么赶着似的,抱起方少谦,脚下飞快的往兽场去了。 昆仑大长老十分大度的一挥手,笑呵呵道:“不送。” 高胜寒已经撤了画地为牢,吊着嗓子嘲讽:“大弟子出门还能被算计,也好意思说。释少阳要是混成这个德行,我早一巴掌拍死他,免得给昆仑丢人现眼。” 吊着一只胳膊,瞎着一只眼睛,缠着一身破绷带的释少阳:“” 青锋认真的安慰他:“小师兄别怕,起码你脸没肿” 释少阳:“” 我一定要尽快把伤治好。 杨夕却看着方少谦爬过来的方向,露出一丝狐疑。叶清欢既然想卖方少谦的好,自然是要救人救到底的。为何没有一起出现而且这耽误的也太久了点,还是她根本没去 兽场方向传来一声怒吼:“谁特么毁了老子的白玉宫” 大长老掏掏耳朵,一副半死不活的腔调:“龙毁的呗,还能是谁。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没见过世面,一个破宫殿,还当宝贝似的。”转脸又对着各门派的修士笑:“昆仑倒是备下了不少上好灵食,孩子们愿意跟我老人家去一饱口服不” 他个合道期的老东西,修真界硕果仅存的几个老宝贝。他说龙毁的,就是仙灵宫主在这,也得咬牙认是。除非仙灵宫那个老宝贝也在场。 所以他说去吃饭,在场又有谁敢不跟着 众人纷纷端出一副孙子款,恭恭敬敬的挨个上前见礼,簇拥着“老人家”往无色殿的方向去了。其中经世门苏不笑,把孙子款端得最足,他好歹是四大派代表之一,却臭不要脸的直接磕了个头 当然,按辈分他是各家代表最低的,这个头大长老也受得。但苏不笑磕头时候喊的是:“祖爷爷,五百年前是一家,咱们都姓苏,您把流空地缚封灵阵的阵图画给孙子吧” 大长老笑眯眯的把他封了喉音、灵力和四肢,拎着脖子提走了。 一忽儿的功夫,各家代表就走完了。准弟子们虽然是大殿的主要参与者,却是人数又多,辈分又低,昆仑这个穷.逼门派,定然是不管饭的。都被刑堂的桩子们轰去昆仑书院修行了。 昆仑山训,生命不息,修行不止。甭管是家有大丧,还是人生大喜。 释少阳作为老弟子,今日是来帮工的。本来有份吃饭,但他没那心情。“门板”往肩上一抗:“小师妹,走咯” 却见杨夕一动不动。黑黝黝的一颗眼珠子定定的。 另一边那个投机取巧出名的景小王爷,也死拉着自家侍卫没动。眼里满是绿光。 释少阳脚下一顿,再看众人都散了,残剑邢铭和无色仙子九微湖却是没走。 80.成长代价 虽然在看到叶清欢没有随方少谦一起出现的时候,杨夕就已隐隐有了不妙之感。但真正在无色峰悬崖边儿上找到叶清欢的血衣,杨夕还是浑身一震。 离幻天那位玉机子长老,天生一双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总好像在算计什么人。虽是个见利忘义的狡诈之徒,却对这个弟子很是有几分真情。 他血红着眼睛扑过来要掐死杨夕,“你说,你把清欢怎样了你吞了她神识还不够,还要彻底镇杀了她好哇,你昆仑就是行事霸道,也没出过你这么心黑手狠的孩子吧你才多大啊” 杨夕百口莫辩。心黑手狠她认了,叶清欢那欺软怕硬,挑拨离间,得谁都要踩一脚的性子,也的确不是没可能被她捅死。但她这次是真的没打算弄死叶清欢,就因为叶清欢说了一句话:“真的叶清欢在拜师路上就死了,离幻天首徒是我一手一脚拼出来的。” 作为一个非我族类的狸猫,会特意去寻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类来变身顶替,这一线难得善念,值得任何人放她一马。 可真实情况,她又怎能出口 杨夕那凶残无忌的性子,在场的昆仑师长都有了解。连一向护短的邢铭都没有立刻张口为她辩白。 释少阳憋了半天,突然跪下来:“残剑师父,杨夕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其实是” 杨夕当机立断截住他:“小师兄慎言” 释少阳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景中秀,咬牙叹气。景中秀自己不出头,他又不好把人一起卖了。只是噗通磕了一个响头:“总之杨夕绝没干过,她当时和我一起,就算干过,也是和我一起干的” 竟是死活把自己绑在杨夕的战车上,大有拿着自己昆仑首徒的身份,和曾经立过的功劳相挟的意思。 高胜寒微微皱眉:“少阳你填什么乱你是真不信我把你一掌拍死是吧” 释少阳的义气,的确是在添乱。因为马上离幻天的玉机子长老就连他一块儿骂起来,“看你昆仑教出来的好徒弟” 释少阳年少冲动,当场就给顶了回去:“在我昆仑丢的,就算昆仑弄死的吗谁看见了又想跟点擎苍那事儿一样赖在我们” “啪”清脆的一个巴掌。 “释少阳”刑堂堂主一张脸青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逐出昆仑” 驱逐弟子,是刑堂的职权。昆仑山内除了掌门,连直系师父都是没有的。 释少阳咬牙忍气,不再吭声。只是不停的给邢铭磕头。 无色仙子九微湖恨铁不成钢的望了释少阳一眼。作为妖修中为数不多,智力上不那么欠缺的狐妖,九微湖心中一叹:天赋再好,还是太小啊 九微湖生得天香国色,魅惑妖异,平日一身素服加身,都能穿出个勾人的妖精样子。然而逢大事时有静气,把平时那笑语嫣然的模样一收,竟然格外的果决担当,“玉机子师兄放心,此事人命关天,又确实出在我无色峰上,与点擎苍之事大有不同。我为一峰之主,若然查出谁在我无色峰上胆大妄为,定然当场镇杀了他” 玉机子红着眼睛,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你昆仑的手段,你出来担了这事儿。回头真查出是你昆仑弟子所谓,邢铭便出来反悔,一杆子捅翻你一船话。”玉机子一双狐狸眼,恨恨瞪着邢铭:“残剑尊者,你怎么说” 邢铭仍是不开口。玉机子说的没错,昆仑从来就是这个风格。有事儿弟子先出头,办岔了再是他这个战部首座出头。花掌门根本没过来,也是为了万一他残剑邢铭定了性质,也给昆仑留一个能改口的机会。 可今天这事多有不同,因为事关五代守墓人,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呢,今日的结果明天就会传遍修真界。改口,是绝难的。 邢铭一双比常人更黑更透的眼睛,定定的朝杨夕望过来。那里面逼人的压力,让杨夕一瞬间有点透不过气来。 杨夕:“真不是” 耳边响起邢铭的传音,“是不是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不能认,明白吗” 杨夕猛的抬头,邢铭一双透黑的眼睛,如无月之夜的深潭,内蕴千尺深水,却是投下一颗石子,半点波纹都不肯反射出来。 杨夕心里一沉,这是不信她,却仍打定了主意护她的。 杨夕在昆仑山上混了有一年,若问最喜欢的人,定然是掌门、楚久、小师兄。这几位都是简单直接的凶性子,与杨夕的性格十分相合。若问最不喜欢的人,首当其冲便是这位下代掌门,残剑邢铭。甚至都不是那纠缠不休的谭靖,也不是见她第一眼就有莫名敌意的高胜寒。 残剑邢铭这个人,真好像一只披了画皮,行走在日光下的鬼。他时而嚣张霸道,时而做小伏低,时而感性隐忍,时而贪金逐利。杨夕有一百个理由相信,这些绝不可能全都出自本心,而是他时时刻刻在衡量,哪一种更为有利。 上有积威深厚的脾气难伺候的师父,下有一帮子脑筋有坑成天惹祸的弟子,同辈的还一个人缘奇好余威犹在的大师兄,以及一个尖酸刻薄理念不合却又手握大权的刑堂堂主。杨夕思忖,若这下代掌门真的让白允浪来做,他绝做不到邢铭这样滴水不漏。 是的,杨夕就是不喜欢这个滴水不漏。昆仑从上到下,这一整个门派的人,大致都有那么一点隐性的“二”。只要是人,谁能没点二儿气,只不过在外人面前我们都把那两横缺陷藏起来,不让人看见罢了。可就是因为众人都把昆仑当个家,当个可以任意妄为的归宿,才会肆无忌惮的二起来。 可邢铭那一张淡定不变笑脸,却好像是用毛笔生生画上去的,从来也没变过。他就像一个没有缺点,没有软肋,没有性格的石碑,稳稳的镇在战部首座的位置上,谈笑间拨动昆仑的命脉。 杨夕当然知道他是个好人,他在任意地点,任意场合,任意时间,所作出的一切决断都是为了昆仑。可昆仑没一个人说得清楚,残剑邢铭到底想要昆仑走向何方。 以往,炮筒脾气的杨小驴子是天然排斥这种心思深沉的人。可此情此景她终于明白了一点事情我不再是身无牵挂,大道之上形单影只的那头小驴子,我如今是昆仑有名有姓的挂单弟子杨夕。背后担着的是百万昆仑弟子的得失,头上顶着的剑道魁首天下道祖的名誉。 你的真性情,很可能要以别人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做牺牲的。 杨夕当然不会后悔救了归池,但如果她平时能更谨慎一点,不要把那横行无忌的凶蛮暴露的那么明显,活着她当时能更周密一点,不要直通通的叫叶清欢出来,。 81.以生守护 留影球的内容,是不可能人为改动的。虚空幻影里猪头肿脸的方少谦,一脸青紫的说:“师叔,我没想弄死她,谁知那叶清欢竟这般想不开” 玉机子终于是信了,攥上留影球一拱手:“昆仑的宴席吃到一半,是我离幻天的无礼。但现在琼浆玉露摆在面前,我离幻天也实在是没有一点心情。容在下先行告辞了。” 说完便呼啦啦带着一群弟子往那千帆宝船的停靠点去。残剑邢铭礼数周到的一路送过去,谈笑风生,连连安慰。好似任意一个宽和的主人。 待人都走了以后,白允浪一把抓住了杨夕:“走吧,我跟你去。” 杨夕本来正往那血衣高挂的崖边走,闻言一僵。回头望见白允浪仿佛洞悉一切的面容,沉默着点了点头。 二人踏遍了无色峰崖底,才在一个阴暗的土洞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狸猫。 它断了一条腿,肚腹也开了膛,流血流得双眼无神,却强撑着一口气,在地上挖洞。断掉的一肢拖在地上,动一下就露出白花花的骨头茬子。 杨夕快步走过去,一手按住它的肚子,眼中厉色一闪:“怎么回事” 被血染脏了的胖狸猫,看见杨夕忽然眼中闪过一点神采。张了张口,却只发出“喵”的一声。 白允浪一手按在狸猫的大头上,摇了摇头:“不成了,自爆了识海,现就只剩一点元神撑着,要不是心有执念,只怕三魂七魄早就散了。” 杨夕咬牙,“她能修鬼道吗” 白允浪苦笑:“你当鬼修是地里的白菜,随便死了都行么除非大气运,否则鬼修都是生前被活活祭炼死的。” 杨夕悚然一惊。看着白允浪。 白允浪点头:“邢铭是被人生炼成活尸的,十万生魂坑杀,千年地火烧炼,也就只熬出了邢铭这么绝无仅有的一个鬼修。” 杨夕抿着唇,不说话。她知道,归池识海里的血池,也是祭炼之物。 白允浪并指顶在狸猫的两眼中间:“要帮你吗,如果有话想说的话。” 狸猫满眼感激的喵了一声。 白允浪一道剑气灌入,强行帮叶清欢暂时拢住了识海。可这等法门,从来都是越神奇,越催命。 叶清欢终于能口吐人言,艰难的翻身趴在地面上,开口第一句便是:“求二位昆仑的仙长,把小妖活埋地下。小妖感激不尽” 杨夕一震:“你疯了不成” 立刻反应过来,刚才这胖猫拖着一条断腿使劲刨地,竟是在活埋自己。 叶清欢仰起毛茸茸的猫脸,它身上尽是血污。脸却还干净。绒乎乎透着点儿傻气,一点儿都没有别家猫儿的精灵。 “若我有一点办法,都不会开口求人的。可我三魂七魄一散,身上禁制便会触发,把临死的情景传回去。我绝不能被离幻天发现是妖,不然”傻乎乎的猫脸上,呆呆滚下两滴泪来,“我同族其他人,就都被我害死了。” 白允浪深深叹气,显是十分见不得这种情景。 杨夕默了一下:“谁害你的,方少谦他为什么你明明是去救他的。” 叶清欢呜咽了一下,声音里是苦笑味道:“我活了百多年,自以为是个聪明的,却还是不懂得你们人修的想法。方少谦觉得我看到了他狼狈一面,便趁我不备偷袭于我,想要消我记忆。可我哪敢让仙灵宫看到我的识海,便同他打了起来,后来他到底对我下了杀手,我不敢死在他面前,又怕他找到我尸体,只能自爆了识海,跳下山来。” 杨夕听得方少谦杀人灭口的理由,只觉得荒唐透顶,气得手都哆嗦。 再听叶清欢这种死咬着秘密的作死方式,更觉无稽。她觉得妖修们简直轻视生死到了一定程度,并且死心眼儿得不可思议。“可我之前也看到了你的识海,你也没” 杨夕忽然收声,她其实并不能确定叶清欢有没有把她灭口的想法,也许只是没来得及实施也说不定。 叶清欢摆了摆头,“并不是每个人修,都像昆仑这般讲道理的。”声音里有点发苦:“你昆仑看出我的真身,至多不过拿捏我帮你做事。若仙灵宫知道了,必然二话不说灭我满门。说到底,只当我们是不可交流的畜生” 借来的力气,支撑不了多久,胖狸猫的声音,愈发含糊不清起来,“离幻天若得知我是猫妖,必然全派彻查与我有关的弟子。我不能在有光的地方咽气求求你,把我埋了吧,这是我族信物,我狸猫一族在离幻天苦心经营上千年,他们他们会报答你的” 叶清欢从口中吐出一片碧绿通透的叶子。这已是人族才惯用的利诱了。 其实杨夕倒是猜得没错。妖修的确轻生死,并且不通人情。准确的说,六大种族之中,只有人类,才那么的看重生死,惧怕生死。 不论草原上的羊,森林里的狼,还是那阴暗沼泽里沉默生长的杂草,人类以外的生命,哪一个不是从下生那一天开始,就生存在死亡的近旁更别说灵修不死,鬼修全是死过,就是那最不可琢磨的真魔,也是从互相吞噬绞杀当中,才能生成一点灵智。可谓生于死后。 而他们也永远不能理解,人族为了面子,为了显摆之类的杀害理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顾忌千百年后别人壮大便灭人满门,更是完全不能明白。 同样的,他们也不能理解人族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理念、道义去牺牲。不过千万年的相处,他们只总结出了一件事,有理念的人族,要比没理念的好相处。 骨血里带来的差异,使种族间的鸿沟,深如不可弥合之天堑。大地上的生灵,极难真正的相互理解。那需要太过漫长的时间。 说不得谁好谁坏,不过在这世界里生而为人,多思而怕死,大约就是其他种族对他们的印象。 白允浪借给狸猫的一缕剑气已经泄尽了。叶清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却死死叼着杨夕的袖子,眼中流泪腹下流血,满满的哀求之态。 杨夕默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如果这是你最后的愿望,我答应你。” 杨夕应是应下了,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向来跟比自己强硬的人干架,面对这么个半死的,可怜兮兮的笨猫,要把它活活埋去土里憋死,杨夕只觉得双手都哆嗦。 再想到是方少谦那王八蛋的所作所为,更是胸口一堵,几乎把心魔都激出来了。 白允浪看她模样,沉了沉眼色,挽了袖子上前:“我来吧。” 葬生,总是要多加尊重,不好动用法术的。 82.白门子弟(一) 那一天,白允浪的天劫,自然是没有把无色峰铲平的。昆仑的元婴不多,也有近千个,扛得住天劫大防护法阵,无色峰总还是有的。 不过事后,白允浪的脑袋却险些被他师父铲平了。 昆仑大长老踩着他的本命灵剑,把白允浪直接追出去八百多里:“被自己徒弟点化进阶白小浪你还敢更没出息一点吗你六百多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苏兰舟没你这样的弟子我这就把你逐出门墙从狗洞里塞出去” 一张橘皮老脸迎风招展,怒意昂扬。 白允浪踩着断剑,脱缰的野狗一样狼奔而去。一身破布衣衫险些被锐利的风刃割成布条儿。“哎师父,我六十年前就在墙外头了,你老没法儿再逐一遍哎,师父,师父,你不带上阵法的,明知道我不会啊” 他以一个极其洒脱的姿势栽下去了。身似浮萍,形如蒲柳,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书院峰上,满满的人群,仰首翘望。 释少阳和杨夕两人,并排蹲在街边上。各自捂着脸,保持着一个“办大事儿”的姿势。 释少阳:“小师妹,人人人人好多,我觉得好紧张” 杨夕看看一被人关注就紧张的释少阳,扭头看看不远处倒栽葱种在地上的师父,再抬头看看天上老兔子一样乱蹦的师祖。再想想家里养的那条几乎胖成圆型的鱼徒弟。 默默叹了一口气:“小师兄,你那天说得对。咱们这一脉,的确已经够丢人了” 杨夕不由又想起,前两天师父的徒弟们,举行的那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会。 白允浪当然不可能只有释少阳和杨夕这么两个徒弟,事实上,白允浪因为脾气软、本事又高,放眼整个昆仑也算徒弟多的。白氏门下一门酒鬼,七十几个男女修士,练气到元婴都有,各自捧着酒坛拼酒,把师父撂在一边儿给他们收拾坛子什么的,还真是人干事 其中三十二师兄,哦,约莫是这个数字吧,发现新来的七十四小师妹居然是个不喝酒的。强行抓过去灌了个底儿掉。 杨夕以前没太喝过酒这么高端大气又值钱的东西。当天就给喝断了片儿。 她不记得自己后来干了什么,但是第二天清醒之后,师兄师姐们全都见了她就望风而逃,她再没能问出来。 应该是很霸气的事情吧。杨小驴子乐观的想。 白允浪此行归来,是专为了杨夕的。 昆仑的师徒,并不一定传承同样的道统。课程也有其他师父在教,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昆仑的直系师父,主要是指导弟子的修行计划。所以入门时尤为重要。 白允浪幕天席地卧在“客栈”的屋顶上,一肘支地,一手酒壶。断剑横在身前,意态潇洒。 “剑修主战,很适合你。但两门辅修,我建议你从炼丹、炼器、制符中选一项。实在不喜欢,从灵食、灵植、冶金、酿酒制衣里选一个也好。” 白允浪带徒弟的风格,从来是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山川大河、街景闹市,心清之处,皆为静室。 杨夕坐在房檐儿上,两条小短腿儿乖乖的顺着房檐垂下来。手上也捏着一个小小酒壶,“师父,我不懂。” 白允浪撑起身子,点点小丫头永远梳不整齐的包包头,开怀笑起来:“为师在昆仑修行五百余年,游历山川也有近一百年,你可知为师最后悔的短板是什么” 杨夕看看白允浪缚在眼上的白绦,又想了想师父对程思成的好,点头道:“瞎。” 白允浪:“” 一巴掌拍在杨夕头顶:“你这逆徒” 杨夕揉着脑袋,心说:你不是逆徒你被大长老追着揍。 白允浪循循善诱:“师父当年一心求剑,除了剑道一门杂学都没选,师父资质不算好,是靠着这份专注才当了这么多年大师兄。可你如今的资质,却是比我当年好多了” 杨夕捂着脑袋,露出个疑惑的神情,“蠢” 白允浪淡定的收了酒壶。忽然跳起来追着杨夕,猛拍她脑袋:“你这逆徒你这逆徒我白允浪没有你这样的弟子,我今天就把你逐出门墙” 杨夕在房梁上抱头鼠窜,一边儿觉着这词儿有点耳熟。“师父,你明知道我笨,还非得让我猜猜错了你又要打人再说,昆仑只有掌门和刑堂才有驱逐弟子的权利” 白允浪一边打,一边气急败坏的喊:“为师后悔的是穷没学一门赚钱的杂艺,一钱憋死英雄汉,懂不懂” 杨夕一边跑,一边不服气:“我才不会那么穷呢,我的剑都是自己买的。我还从仙灵宫搜了很多宝贝,回头我就去卖了而且我还可以去清怪什么的,高级灵草不好找,大怪物总好找吧啊” 不认真看路的结果,就是一脚踩空,从房檐儿上栽下去了。 咕咚,砸倒一个倒霉蛋。 杨夕:“抱歉抱歉哎周师兄,真巧” 倒霉蛋周行知揉揉屁股,苦笑站起来:“哪里是巧,我找你好久了,这两天你都没来上山河博览,也没回打铁铺。听人说看见一个包包头在客栈房顶挨揍,我就来看看。哪知一来,就被从天而降了” 杨夕听羞耻的挠挠头:“啊,我这两天都跟着师父听训呢,你找我有事吗” 周行知道:“就是上次幽冥鳞蛇蛇骨的事情,炼器师父说,没锻过的蛇骨六万灵石算是市价,锻过的蛇骨给你八万却还是我占了便宜的。但我手上没有更多了,你看可行” “打铁这么赚钱”杨夕惊呆了,喜形于色的回过头,仰起脖子:“师父你看,我的钱来啦” “” 白允浪独立寒风,枫叶飘过,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释少阳从飞剑上跳下来,手上捧着个大个儿饭碗。“师父,你吃土豆么食堂今天是盐水煮的。” 白允浪怒气冲冲瞪着土豆 释少阳善解人意道:“师父您不用眼气,小师妹的灵石在兜里揣不了两天。听说今年识殿提前开放,宫泽师兄搞到了十几件识海秘宝。” 昆仑从来不是赚不到灵石,只是挣得永远没有花的快罢了。 白允浪神色一凝,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 释少阳有些不知所以:“说起来,我也是单修剑道的,师父当年怎么没有劝我” “你马上进战部,我不说你也会知道。”白允浪叹了口气:“你这些年赚来的灵石,最大宗是什么出处” 释少阳想了想:“自然是秘境探宝得来的东西卖的。” “半年前,各大秘境开始出现上古神怪,如今都天三十二秘境,已经关闭了二十七个。剩下的五个,也只有金丹修士才给进。”白允浪摩挲着释少阳缠满纱布的脑袋,淡淡道:“而且识海秘宝,向来难得,但凡能修神识的修士得了,哪个不是死死捂在兜里。宫泽一下子带回十几个,只能是主人罹难,宝物失主吧” 释少阳一惊:“如今百怪入侵,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那那” 因为吃惊太过,一口土豆噎住了。 白允浪抬手给他顺气,一边道:“已经有十几个门派,抵不住怪潮,打算合派搬迁了。昆仑建派时,只看重了一条芥石矿,既没有大小秘境、也没有奇山异湖,如今反而成了幸运。” 终于把那口土豆咽下去,释少阳急吼吼道:“那小师妹岂不是穷死了” 白允浪:“” 其实我从来没收过徒弟,我收的是一帮猴子吧 再说杨夕这边,成功把那一打蛇骨薄板卖给了周行知。八万一品灵石入账,直接打进昆仑玉牌里,杨夕那数字还没摸热乎,铁铺老板就笑眯眯捧着一个小本子来了。 杨夕捂紧玉牌:“老板有事” 老板:“没啥大事儿,就是算算帐,你看你这一年在我这儿敲坏了五十多个锤子,用了一百多斤炭火,还用丢了我两块抹布” 杨夕怒:“你这店里用的是火行法阵,根本就没有炭火” 老板露出个似模似样的迷惑:“是吗啊,那就是火行法阵消耗的灵石,相当于一百多斤炭火的价钱。” 杨夕:“我还给你干了那么多活呢” 老板淡定道:“那就只顶你的住宿钱。”一扬手,杨夕的玉牌就飞进老板手里,跟他自己的玉牌一对接:“嗯,就给你算一千四百块一品灵石吧。” 杨夕嚎叫着:“你个奸商我只住了你半面墙”然后她就目瞪口呆的看到,自己的昆仑玉牌在完全没经自己同意的情况下,就蹭蹭往下掉数字。 仿佛看见一千四百块灵石长出了洁白的小翅膀,结成小队扑啦啦从眼前飞走了。 它们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 杨夕t:“这是抢劫” 老板满意的拍拍自己的玉牌:“嗯,我这是昆仑天级店铺。” 杨夕tt:“什么叫天级店铺” 老板onno:“可以店大欺客” 临了,老板还把杨夕连同她的铺盖卷只有一个山河博览发的橙蒲团一起丢了出来。“行了,以后不用来了老子的墙面也是很挤的” 杨夕抬起头,果然在那破破烂烂的铁牌匾上,见到一个核桃大的“天”字。她还从铁铺伙计那里得知,楚久早多少天就被老板轰出去了。那货没有昆仑玉牌,联系不上,也不知住到哪里去了。 杨夕摸出兜里攒的几块芥子石,流落街头什么的,最讨厌了。 也许是时候琢磨一下,住宿的问题 83.白门子弟(二) 杨夕因为晋级了练气五层,于是去了事物殿,领了“昆仑随身包练气五”。本只是惦记里面那块芥子石,结果 又被坑了 “瓜子皮”师姐掐着腰数落她:“你这上了半年的山河博览,还有悟殿刷了那么多次分,怎么也不来交灵石” 杨夕惊:“我交过,山河博览选课的时候交了五块,悟殿重考交了十块” 师姐噗的吐出一片瓜子皮,“你会算数么五块一节课,你上了三百多节了重考一次十块,你考了几十次”算盘子一扒拉,噼噼啪啪直响。 杨夕的下巴跟着昆仑玉牌上的数字一起,呼啦呼啦往下掉。 飞流直下三千尺 师姐弹了弹她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还有六殿的必修课程也快了,不知道你会被哪个殿召唤,我先压你几百灵石,免得你到时候不来交钱。” 杨夕疾呼:“师姐不要我肯定来” 师姐已经动手了。 疑是银河落九天 师姐咔啪嗑开一粒瓜子:“你刚不是问我,哪里能合成芥子石吗咱昆仑没这样的店铺,不过我可以做这私活儿,一百灵石合一块” 杨夕忙道:“不用了师姐,谢谢师姐,师姐再见” 一把抢回自己的昆仑玉牌,逃命似的跑了。活像后面有条火龙在烧她屁股。 而杨夕一路跑出去,分明看见,自己绝不是一个人掌事殿门口,有人失魂落魄,有人嚎啕大哭,大街上一片鸡飞狗跳被店家追债的弟子。 杨夕擦擦汗,心中感叹,就昆仑这种坑法,只有景小王爷那种土豪才受得住吧 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啊咧这速度有点眼熟 跑远了定睛一看,那不青锋么 怎么没见小王爷 往青锋的来路看去,只见景中秀被一位身材壮硕的师姐死死按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大喊:“青峰快跑保住爷的钱包什么都听你的爷死都不会买那个天工一百零八盾的” 壮硕师姐拍拍景中秀清秀的小脸蛋,一脸逼良为.娼阴淫笑:“不要叫了,你叫破喉咙也是没有用的。被灵器认主必须买,这是昆仑的规定。” 景中秀嚎啕:“大姐你饶了我吧,我学的是驭兽啊而且我自己会炼器啊” 杨夕我错了 可是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平衡了不少 杨夕后来又在一棵大树后发现了面色阴沉,正在抠树皮的邓远之。杨夕扫了一眼他腰间的玉牌“负债一万八千块一品灵石”。 杨夕o艾玛 这可太平衡了起码我是正的 邓远之瞪了杨夕一眼:“你一定在偷笑我从来就不怎么会赚钱” 杨夕举手:“我没有” 忽然一道剑光,落下一个黑衣的刑堂来:“这位小师弟,你扣坏了昆仑的树,要赔。” 邓远之的手指还插在树上:“” 那刑堂道:“没人知道昆仑哪棵树会在千年之后修成树精,万一被你扣死,就亏大了。” “”杨夕:“好吧,现在我笑了。” 书院峰上,连续十几天一直回荡着新弟子的悼念钱包的哀嚎。 昆仑书院的饭堂门口。 白允浪负手而立,长衫坠地,白绦静垂。促狭微笑: “怎样,试过昆仑花钱的速度了还不考虑换一个辅修” 要知道,寻常小门小派小家族,一个弟子一个月的供奉也就几十块灵石。在昆仑还不够上十天课 杨夕摸着自己的昆仑玉牌,一脸木然:“天降巨坑。我连卖东西都不敢去了” 相比起来,之前做准弟子时的小小坑。这绝对是放松敌人警惕,给予致命一击。昆仑其实和灵石才是真爱,和弟子是有仇来的 白允浪哈哈大笑,许久才在自家弟子的悲愤中收敛了一点点,挤兑道:“昆仑就是小世界,却把你们的修行历程压缩到极短,钱才显得不够花。其实,你若灵石足够,除了辅修还可以多择些选修,只要你精力熬得住,钱包撑得起。为师觉得医道、毒道、幻术都不错” 杨夕木着脸:“师父如此爱惜弟子,弟子无以为报。今日中饭就请师父吃糖水土豆吧,比盐水土豆还贵呢” 转身往食堂走去。 白允浪如遭雷击,追在自家弟子身后,手忙脚乱:“杨夕,你不是说要孝敬为师吗你小师兄已经让为师吃了整整三天九顿土豆了哎要不然你自己烤的那蛇肉干也不错啊” 杨夕面无表情道:“师父,自己没有昆仑玉牌,靠徒弟投喂的小白脸是没有选择人权的。” 包子师父白允浪,彻底委顿。 直到昆仑第一门必修课,“根”殿开课。杨夕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白允浪逗她多选课时,不但说了钱包撑得起,还说了精力熬得住。 并且她深深觉得,昆仑一节课五块灵石,这种收费绝对不高,反而太低了 如果说之前新弟子们的哀嚎只是惨烈的话,此课之后,就是惨绝人寰了 上课的第一天,近万名新弟子被聚集在昆仑山的一个叫作“足下谷”的山谷里。 这山谷很不寻常,竟然一反昆仑的常态,有草木、有水潭、有瀑布。可是旁边那些看起来很像巨型烤炉的是什么东西 残剑邢铭率三百战部剑修坐镇,甲上身,剑在手。杀气冲霄,铺天盖地。让新弟子们很有一种即将被洗刷洗刷,加点草叶子上锅炖了的残酷预感。 “各位既然站在这里,自然都是有灵根的。所谓灵根就是对天地之间某一种力量本源的亲和。这是你们的天赋,可是有多少修士浪费了这种天赋,完全不了解自己的灵根,不了解自己日日吸尽身体的力量” 根殿殿主看起来是个不怎么靠谱的修士,并且也很怕那些剑修的样子,平均每说一句就要回头看一眼邢铭。而邢铭始终板着一张脸,假装是一块石碑。 “根殿的课程,就是帮你们熟悉这种力量。灵根按照类别,又分为五行、四象、太极、还有大量的异灵根。其中” “咳”邢铭干咳了一声,面无表情的。 根殿殿主一抖:“其中区别,请自行体会。” 邢铭看他一眼,声音挺温柔:“说完了” 殿主干巴巴的:“完了。” 有那脑筋慢的,还傻乎乎发问:“殿主,明明没说完呐什么是太极灵根,咱们从来没听说过啊还有您叫什么都没说呢” 根殿殿主找了个角落蹲起来,苦着脸摆手:“不重要不重要等你熬过去再说吧。” 84.白门子弟(三) 杨夕这伙子人,在土里一埋就被埋了十几天。 第一、二天,还有不少人骂骂咧咧,哭哭啼啼,更有几个刺儿头企图跟剑修们争辩一下人权。邢铭若在,都会很耐心的听每个人说话,然后给出一个让他们哑口无言的解释。 然而战部首座是很忙的,邢铭每天在的时候也就一两个时辰。当山中无邢铭,云想游称霸王的时候,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你找揍” 杨夕跟景中秀的坑坑挨得很近,出声询问:“云师兄这样,不会阳奉阴违,被人告状吗” 景中秀蔫头耷脑,脸有菜色:“傻丫头,你可长点心眼吧,云想游那就是残剑门下第一走狗,听话得就差跪舔了。他们这分明就是怕弟子反弹,玩儿红脸白脸呢。人都是贱的,有个更恶劣的比着,前面那个就显得能忍了。”想了想又瞪了杨夕一眼:“第二走狗就是你师兄释少阳” 杨夕忙道:“小师兄的事以后再说,你快闭嘴” 景中秀怒:“昆仑言论自由他们两个有为虎作伥的脸皮,旁人就有批判他们的资格” 瞪出去的眼睛还没收回来,头顶突然被踩了一只玉树临风的脚丫子,冰凉软剑抽在脸上:“我说秀秀啊,你当然是有批判我的资格,不过我好像也有揍你的权利啊” 杨夕:“抱歉,我说慢了” 景中秀一抬头,对上一脸阴邪笑容的云想游。 景中秀鬼哭狼嚎:“云叔云叔我错了,啊云叔,别打脸我大行王朝和天羽帝国是世交啊” 云想游道:“入了仙道,还从凡世论交,你这是尘缘未尽,很不好。叔来给你剃个头吧” 景中秀神嚎:“我玉树临风高贵冷艳的形象啊” 云想游潇洒吹掉软剑上的头发,邪魅一笑:“以后长点心眼,夸人都不会夸。释少阳那小豆子,怎么能和我比” 杨夕:长心眼好难 景中秀:嘤嘤我再也不敢这么夸人了 新弟子们折腾到第三天,渐渐就开始蔫吧了。这连着三天都只给挖出来一刻钟,吃饭喝水“办大事儿”,就是个田鼠它也得蔫吧。 从第五天开始,霜打的萝卜们开始陆续有人陷入顿悟。似乎这种野蛮粗暴的修行方式,的确是有些成果的。 杨夕悟性不算最好,是第七天才开始顿悟的。她先是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被憋得快要爆掉了,浑身的血液都聚在脸上,周围人也差不多,紫涨紫涨的。 一个相貌柔弱的女子实在扛不住,趁着邢铭在的时候装可怜:“残剑师父,埋了这么久,血都憋到脸上了,感觉皮肤都要破开了,好难受。” 说完,眨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望着邢铭。 邢铭点头,抽出锈迹斑斑的长剑:“嗯,那我给你放点血” 这姑娘绝对是没听过九微湖的至理名言:昆仑山上就长不出一个怜香惜玉的汉纸tt 杨夕却突然被神奇的点化了她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的天罗绞杀阵最后一式,绝。从前见到的土行法术,都是土墙、地刺这种塑成个形状。可其实,这种绵绵密密的压力,能挤得血管爆掉,也是土的力量 定在一个地方不动,就是个猪,也是要开始思考的。更何况这片足下谷多有异处,地下的土行之力,旺盛得几乎刺痛皮肤。 一法通,万法明。 杨夕明显的感觉到土行之力开始渗透自己的身体。 土的力量,大地的力量。这种往下坠的力量也是大地的力量。 皇天后土,万物生息。 杨夕甚至开始感受到,身边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慢慢萌发,那生出的根正在慢慢往河边的方向伸展。 不远处摆弄着昆仑玉牌跟人传讯玩儿的邢铭忽然抬眼,精光一现:“土生木,水旺木” 抬手一挥:“想游,插秧。” 云想游抬手一道木气落在杨夕头顶,杨夕身边开始蓬勃的生长出一片花花草草。不一会儿就把个杨小驴子包成了个花姑娘。 邢铭垂眸微笑,昆仑玉牌上显示着: 邢老二: 你种菜种得如何,这批小白菜有耐嚼的没 谁说高处不胜寒 邢铭淡淡扫了一眼,景中秀另一侧明明只有暗灵根,却从风吹沙开始领悟“风行土”的小黑蛋青锋。 高小四儿: 再等两天就可以洗菜了,估计用不了半个月下锅。我就说修士的悟性跟聪不聪明没关系,关键看你有多想变强。 邢到日出自然铭 到了第十八天,在场的弟子,能悟的都悟了。比如悟得早的青锋、悟最多的杨夕、还有悟得深的邓远之。 剩下的都是些雕不穿的朽木,比如被邢铭重点盯守的景“废”秀 邢铭恨铁不成钢的亲手把景废秀从土里提出来,大手一挥:“洗菜” 杨夕这回可聪明了,二话不说,头一个撒腿跑到河边,一头跳了进去。 艾玛,埋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洗澡了 分化就是在这时产生的。 已经悟了的人,大多感受到这种修行的好处,纷纷听话的跳进河里。沉心静气去感受水行之力。 而另外一部分宁死不悟的,则从出土的一刻,飞天遁地,无所不用其极的逃跑。 邢铭轻笑了一声,“呵呵。” 杨夕这才明白,为啥这苦.逼修行非剑修坐镇不可。 抓人真特么快啊 就看上天的都跟下饺子似的往下掉。 入地的都跟兔子一样火烧屁股蹦出来。 架腿跑的不一会儿就被驱赶着鸭子一般下了河。 邢铭指着河里:“焯一焯” 就有一个剑修走上前来,招手一道落雷。 “轰” “轰” 一池子人全被雷得生不如死,。 邢铭又摆手:“腌一腌。” 就有几个剑修抱了几捆不知名的草过来,蹲在河边儿劝:“哎,哥们儿姐妹儿的,自个儿张嘴吧,就别得哥哥我给你们填鸭子了” 昆仑这一道菜,烹制得可谓费心费力。 后又有瀑布下的激流冲刷。 从瀑布底下好容易爬出来,又一身湿冷的被丢在谷底风口处挨冷风。 又有被丢到丛林里,被各种毒藤、妖藤缠身。 再有谷地背面衣衫褴褛涉雪爬行。 正午阳光最毒的时候在烈日下暴晒。 夜里月光最盛的时候全部爬去树顶晒月亮。 85.白门子弟(四) 杨夕只思考了短短的一瞬。“师父,我也要去。” 白允浪在她头上给了一巴掌。“别闹昆仑还用不到你这点修为去送死,难道以身饲怪,给怪物加餐么” 杨夕生受了这一巴掌:“我没闹,我也不是想去大杀四方什么的。我虽人小力微,帮忙做个前哨,扫尾之类还是可以的。而且上古神怪现世,便是您这样的元婴修士,在战场上也未必有多安全不是吗 “怪潮来势汹汹,波及到昆仑只是早晚的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昆仑石最后的乐土,我也做不到眼看着你们流血拼命,自己缩在壳子里装聋作哑,假扮天下太平。” 杨夕软软的牵着师父的袖子: “师父,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躲不了一辈子,只有战斗才让人最快变强,这也是我的修行。” 白允浪原本柔和的眉峰,凝成锋利的一线:“那你门内的修行怎么办辅修未定,剑道未开,甚至六殿也只学了一个而已。旁人家的弟子,都是筑基期才出门游历的” 杨夕一听有门,这个问题,正是她开口之前,会思考一瞬的唯一顾忌。不过她心中已有定论,或许会耽误修行,但她以为值得,于是侃侃道: “参战的间隙,我可以自己做。六殿的修行,我本就不用人监督,我只需要知道修行的方法。三门技艺,我会去跟授业师父商量,天下那么多散修也成了大能,可见凡事总有自学的办法。” 想了想,杨夕又补充一句:“我现在能把字认全了,不行我还可以读书。” 白允浪见杨夕如此坚决,又思虑周密,于是明白这孩子的确是当真的。不由也慎重了起来:“前线的战况,掌门明令不许让外门弟子知道。就是内门,昆仑如今也都是元婴领着金丹在拼杀你这样的,门里根本就不会给你发调令。” 杨夕一向觉得,但凡还肯推脱,那就是有戏。 于是释放了新学会的撒娇技能。小白手拽着白允浪的袖子摇,睁大眼睛,道:“师父,你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的” 白允浪:“” 杨夕又摇一摇:“师虎虎” 白允浪惯徒弟,这是昆仑出了名的。不过他自己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一名相当合格的严师,所以有点挣扎:“办法也不是没有” 杨小驴子仰起头,眼睛一闪一闪:“我就知道师父最厉害啦” 白允浪完败 好吧,这小王八的尿性他是知道的。真是死死拦住了她,说不定就自己从别的渠道跑去了。到时候没有长辈护持,混在一群乌合之众里,说不定更危险。 长叹口气,包子师父开始觉得让弟子去吃点苦头也好。摸着杨夕瘦骨伶仃的脊梁骨: “你这剑府,是极难得的。昆仑也有不少灵剑强大,修为却上不去的剑修。灵剑太强吸了主人太多灵力,主人本身资质一般,修行又不快。须得找人帮自己养剑,才能腾出点功夫修行。可修为高的他们用不得,境界低的一般又养不住他们的剑。所以你这练气境的十七骨剑府,已经有许多人来找我问过了。只是我怕耽误你修行,想等你筑基再说。如今” 白允浪揉揉杨夕头顶支楞八翘的双环髻:“我这两天就去给你找个剑主,待你们配合默契了,你的任务自然是随他走的。” 杨夕蹦起来吊在白允浪的脖子上:“师父师父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唷” 白允浪误以为自己还有严师的形象,拼命把杨夕从身上摘下去以维持。 “你这丫头我先说好,给人养剑会耽误自己修炼进度。而且剑主带了个你,估计也只敢做些前哨或扫尾的任务,正面战场你是不用想的只当见识一下别人的灵剑,润养一下剑府,为自己成剑做准备你这孽徒,听见没有” 杨夕却道:“这还用找么小师兄剑府碎了,我不就正好他以后都得求人帮忙养剑,多不容易呢” 白允浪摸摸杨夕的头,神色有点复杂:“少阳还能等等,却还有好些人等不得了。” 杨夕黑亮亮的眼睛弯下来,浅浅一笑。纵观整个修真界,横览八千八百仙门,就这有昆 仑的逻辑总是同旁人格格不入。 哪家门派不是有资源先给资质最佳的弟子,企图尽快堆出高境界。有了危难,却先把那些资质平凡的推出去做炮灰送死元婴化神的尊者,洞府里的宝贝搁到发霉,前线的炮灰却连个保命的法器也没有。 只有昆仑,每有资源,先给那修行艰难的弟子。每有危难,却是长老冲锋,掌门在前。护着一帮子小废物,傻乎乎的坐享太平。 杨夕闭上眼,心里有一种温暖的冷醒。 师长们以鲜血铺就的一条通天之路,纵是明知荆棘密布,坎坷丛生为人弟子的又岂能不上,岂敢不上 杨夕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自己修行也不怎么快,成剑了以后可能就帮不到小师兄了。小师兄那么傲气的人,哪里会愿意四处求人呢 这一点点遗憾,一不小心,就上了脸。白允浪爱怜的摸摸杨夕的满头乱毛。 弟子们友爱,他自然是高兴的。释少阳这半年来沉默了不少,做人师父的又何尝不心疼,不想自私一点。更何况白允浪本就是个疼弟子疼到骨子里的师父。 可他剑府已碎,没有长好的可能。往后的仙途必然步步艰难。杨夕能助他一世吗 这个心里的坎儿,还是得他自己迈过。否则必成心魔。 年头越久,他更会清晰的知道,“君子剑”的名声,到底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白允浪温声道:“杨夕,你修行上问题多多,现在最紧要是在一年内把它们都解决掉。为师才能信你刚刚说的话。” 杨夕忽的想到一个问题:“师父,别家师父都赐功法给弟子,你怎么从来没给过我” 白允浪浅笑:“你现在修的是什么功法” 杨夕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原来老道士给的一套鼎炉功法呢,不过,最近我运功的时候试了试足下谷里顿悟到的东西,好像行功的方法可以变一变呢” “这就是了。咱们昆仑的修士,什么时候学过旁人的功法” 白允浪把两鬓白绦捋到背后,傲然一笑:“昆仑求的是道,功也好、法也好,剑诀也好,昆仑人只用自己悟出来的。在昆仑,再传奇的功法,也是一不值”顿了一顿,狡黠眯眼:“唔,不过悟出来之后倒是可以刻到玉简上,卖给仙灵宫。那帮傻缺儿收集这个。” 白允浪只觉得手下一空,那个枪毛的脑袋不见了。“哎,丫头你怎么了” 86.白门子弟(五) 通过归池的详细解说,杨夕终于大概明白了这人修精道的修行法门。这不算什么功法,严格来说只是一种办法。最终目的就是让身体长出那条让植物寄生的经脉。 这办法其实很多人都晓得,也并不是人修走精道的唯一途径,相反,它是应用得最少的途径。 原因很简单,人修的修行,循序渐进,先引气入体,练气期就是努力提高体内贮存灵气的量,积累到一定程度,产生质变,让灵气变成灵液。是为筑基。 筑基前可用灵气蕴养经脉,筑基后则可以用灵液渗透骨肉,开始锻体了。 而杨夕寻常的练气期,没有灵液,又要如何锻体 “借外力强锻。”归池睁着他的鱼泡眼,呆萌的外形和沉稳的声音实在不太搭。“常见的大约是嗑丹药,借他人灵液灌顶,或者去那洞天福地处泡着。时日够久,都可以锻成” “花盆。”杨夕接口,然后点头:“我知道我一般跟常见都没啥关系,咱能直接来不常见的么” 归池笑笑,“天劫锻体。我也是见了昆仑剑修,方知世上还有这样的的修行办法。而你更是得天独厚,常人心魔都是金丹期才开始显现心魔,早过了锻体的时机,唯独你,练气期就心魔缠身,狗皮膏药似的,撕都撕不下来” 杨夕:“胖池,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夸人的方式有点特别” 归池:“我从不夸人。” 杨夕:“” 那你的意思是你真是在骂我,还是说我不是人 从那张呆萌呆萌的鱼脸上,杨夕实在看不出来这货是认真的,还是涮自己。于是略过了这个话题:“这么说,心魔天劫还成了我的机缘了” 归池笑笑:“大抵被叫成劫的东西,从来都是个坎儿。过不了这个坎儿就仆街,过了这个坎儿就发达。”动了动肚子上鱼鳍,看起来是想指一指杨夕。奈何鳍短,只能指到隔壁地面上的泥巴。 “不过也没那么容易,天劫有粉身碎骨之痛、心魔有沉迷至死之险,尤其你不是昆仑剑修那等高阶修士,还要加上一重痛苦。要不是我见了你十五日一冲关,把挨天劫当喝水吃饭,我也想不起跟你提这个。” 杨夕:“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只用这方法重塑经脉,回头不种草” 归池想了一想,道:“你可以把那条经脉先打通出来留着,什么时候想种了再种。” 杨夕于是一点头,“行,我知道了。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胖鱼一僵。 杨夕洒脱一笑,很有几分白允浪的气质:“你脑筋本来也不快,给我想了这么独辟蹊径的一个办法,指不定想了多久。我就觉着你应该是有事儿求我 “是想要鬼道功法 “想借阅昆仑典籍 “那是想要什么丹药,我这还有些小钱 “只要你说出来,我能办都给你办了 结果胖鱼归池僵着僵着,雪白的鱼鳞居然就变成了一片火红色,生生从一尾雪鲤变成了锦鲤。忽悠忽悠的沉去水坑底部了。 杨夕瞠目:“胖池你不用这么害羞成这样人类里面本来就是礼尚往来而且名义上我毕竟是你师父,虽然名不副实哎胖池你别再红下去了,我的水池快被你煮开了” 尼玛,鱼鳞也可以当脸皮吗妖修什么的果然不能用常识来衡量 火红火红,透亮透亮的胖鱼从池边儿浮上来,背后一池子咕咚咕咚冒泡的开水。声音小小的羞羞的:“我想见花哥” “” 杨夕只觉得被一盆狗血残酷的糊了满脸。 大约白允浪这一门的惯性,都是为了徒弟可以上刀山下油锅的。 杨夕一抹脸tt:“为师拼了” 即使在昆仑,一派掌门也绝不是一个练气期的小弟子可以随便求见的。所以杨夕从第二天,便暗搓搓找机会打听在哪里可以制造和掌门的偶遇。在昆仑,这绝对是一种拼了命的行为 骨殿大厅里,筑基期的弟子正在排队等候空出来的修炼室。里面混了一个练气期的包包头小驴子。 杨夕问释少阳:“小师兄,你知道掌门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释少阳本来拿着一份剑谱玉简,正在参阅,闻言想了一下:“练剑、洗澡、骂人。” 杨夕虽然没有蛋,还是觉得微微有点痛。 杨夕在这三个选项抉择了很久,觉得练剑和骂人的时候制造偶遇,容易让胖池变成死池。 于是她谨慎的问:“那小师兄知道掌门平时在哪里洗澡吗” 释少阳猛然一僵,手上玉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小师妹难道你” 释少阳忽然抓住杨夕的肩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倔头倔脑的杨夕,纵身跳进熊熊火坑的场景: “小师妹千万别想不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昆仑山训:凡对掌门心存妄念者,剑冢闭关一百年。” “”杨夕脸黑:“我没那个意思” 释少阳一脸惊愕:“单纯偷看洗澡就更不对了” 杨夕:“” 徒儿师父可是为了你连名节都拼掉了 由于小师兄的脑坑实在太多,直到他排队进去了,杨夕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只想仰天感叹“师门不幸” 等终于轮到杨夕,骨殿殿主甘从春一双幽深的眼睛,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小毛头。 “练气期第一次来” 杨夕点头:“嗯。” “想走先体后脉的路子” 杨夕又是点头,“我经脉太细,想要重铸。” 甘从春把玩着杨夕的昆仑玉牌,现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意,道:“这路子不好走,走到极致,就像花绍棠那样,成为绝无仅有的强人。但更多的,因为修行速度会更加缓慢,都死在了半路上。” 甘从春的声音很沙哑,像是有陈年的旧疾: “须知,人与妖不同,人的寿数是修出来的。而你心魔缠身,修行本就是乌龟爬山。” 杨夕想了一想:“我主要是想重塑经脉,后面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甘从春笑了,他是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模样。笑起来不怎么好看,还淡淡的有点嘲讽意味:“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还没尝过力量的滋味。到时候没人能拒绝它的诱惑。” 甘从春站起来,摸索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支卷轴,递给杨夕。 “拿着,跟我来。” 杨夕小心的接过。 她跟在甘从春身后,一路行过逼仄的骨殿走廊,他沙哑的声音在这恍惚如灰尘密布的通道里,莫名有种沧桑的韵味。 87.白门子弟(六) 杨夕坐下之后,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掌门是多稀罕的一种生物,一家一派可只有一个,谁家掌门会出来上一堂上万人的大课 就在杨夕刚想明白的时候,果然就有个同样是第一天来上课的呆头鹅,问了相同的问题。 “掌门,怎么会是您上课” 杨夕侧头一看,哟,选了辅修剑道的景小王爷。 花绍棠终于不乐意了,“怎么着,我还教不了你了” 妖修掌门完全没能理解“愚蠢的人类们”诧异的理由。 景中秀忙拍马屁:“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您那个叫残剑的劣徒,居然也不来分担一下您的辛苦。真是太不孝顺了,枉为战部首座” 花绍棠不置可否。 教室遥远的后排,传来一声微带笑意的呼唤:“秀秀,为师在这儿呢。” 景中秀拍马屁的神情还在脸上,脑袋“嘎巴”“嘎巴”“嘎巴”的转过去。 景中秀:我完了。 只见最后一排听课席上,残剑邢铭没穿战部的黑袍,只着了一身原色的昆仑弟子常服,正笑吟吟的看着门口的嫡传弟子,标准的职业笑容,露出六颗白牙略显锋利。 而邢铭身边,赫然是识殿殿主宗泽、无色仙子九微湖、根殿殿主南宫狗蛋、骨殿殿主甘从春等。 杨夕一捂脸,我都忘了,昆仑主攻剑道,内门的高层即便不是剑修,也是辅修剑道的。 杨夕心里为小王爷默哀了一下,偷偷从芥子洞府里端出一碗“归池”。 一众师兄师姐纷纷侧目。 这孩子是被咱昆仑饿成啥样儿了啊 不怪他们误会,实在是众人看不见胖鱼,只看见号称“昆仑第一地狱修行”的剑道课上,居然有人敢带个饭碗 这是脖子上边儿吃饭的家伙再也不想要了的节奏 听说她是白允浪的徒弟 啊,那就怪不得了 归池眼睛一亮:“花哥” 花绍棠清冷冷一眼,只扫了胖鱼一个边边。 归池立马把后面的话都吞回去了。只是拼命的摆尾巴,表示自己的激动。看起来没能投生成一只狗狗,他是十分遗憾的。 杨夕面无表情把饭碗放在课桌上,假装那是一只空碗。 释少阳悄悄跑过来,“小师妹,你就算想对师父蹭饭的事情抗议,也不该把饭碗端到这里来,掌门嫌师父丢脸,都是不管的” 杨夕一低头,手里被塞了一颗圆溜溜的盐水土豆。 杨夕:“” 好师兄释少阳认真道:“你先顶一顶。” 杨夕淡定的把土豆塞进兜里。 “小师兄误会了,这碗里装的我徒弟。” 释少阳:“” 那我的土豆呢你就这么揣兜了 见杨夕的确没有把土豆掏出来归还的想法,释少阳很沮丧。 “是那个归池么” 杨夕点头,又道:“不过他现在不喜欢别人叫它归池。” “那叫什么” “我都叫它胖池。” 饭碗里的归池十分费力的翻了一个身:“其实,我更想叫花池” “”释少阳:“我好像听到” 杨夕果断利落的把胖鱼按回水里,并且翻了个儿,呈现“死池”的状态。 “小师兄一定听错了。” “可是我明明” 杨夕严肃的:“冥冥之中,就听错了。” 释少阳:“” 胖鱼在杨夕手下奋力挣扎,不得脱困。 杨夕回过头来,却见释少阳还在旁边流连。不由一愣,释少阳平日从来是个急惊风、及时雨的性子,别说根本看不见胖鱼,就算能看见,也没那闲功夫看热闹。心头一动, “小师兄,可是找我有事” 释少阳神色微不可查的一僵,目光在杨夕背后逡巡了一圈儿。 杨夕一顿,悟了。 这是知道师父给自己找剑主的事了。果断道: “小师兄对杨夕有不只一次的救命之恩,若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只要你说出来,纵是被师父打烂了屁股,杨夕也是敢做的。 谁知释少阳却忽然变了脸色,一副尴尬又羞耻的模样:“我不用的,我自己也行” 杨夕一愣,“小师兄” 剑府碎了就是碎了,哪里来的自己行呢 杨夕从小儿就是个不怎么要脸的,全没意识到,释少阳他就是说不出来。更不能理解,师父的选择,对释少阳来说多么伤自尊。 眼看着释少阳撅撅屁股就跑了。 杨夕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光火, 残剑邢铭一双透黑的眼眸,波澜不惊: “大道之上,太要脸的修士从来活不长。” 正在此时,花绍棠一挥袖袍:“开坛” 剑道课程的座位,是按照进度排布的。分别是未成剑的、已成剑的、灵剑一转的、灵剑二转的。中间有三个隐型的禁制做屏障。 其中高阶可以跑到低阶温习,低阶却不能急功近利。 杨夕眼看着释少阳跑掉,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觉得下了课之后,得和那闹心师兄好好谈谈,实在不行就让师父打他屁股。 花绍棠在课堂上依然维持着他简单粗暴的风格。 正式开讲前,先给新来的弟子一人发了一只项圈。“戴上。” 大多数人很听话的戴上。 杨夕没动。 这项圈儿,看着和之前程家给的紫玉项圈,略像啊 景中秀也没动,并且他很不长记性的直接说出来了:“这个跟练奴环有点像啊” 花绍棠:“长眼睛了么” 景中秀:“确实像” 花绍棠:“就是练奴环好么” 景中秀:“” 只听花绍棠道:“我一个人顾不过来一万多人的纪律,这是你师父给我出的主意,挺好用的。” 他话没说完,杨夕亲眼看见一个新来的小胖子偷偷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点心。 这下花绍棠不用说了。 他直接一摆手,教室里一万多人集体把脸磕在桌面上,“轰” 地动山摇 杨夕惊掉了一地下巴。 掌门人我拿胖池打赌,残剑他给你出主意的时候,绝对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教室的最后,邢铭侧脸贴在桌面上,淡定道:“抱歉,我忘记告诉师傅把它们的法诀分开了。” 88.排名战(一) 巍巍昆仑,流行着这样一个传说。 “生死算什么,花与剑之间,有大恐怖” 伴随着一万多人集体把脑袋磕在桌上的“哐当”“哐当”“哐当”声。 剑道课,终于结束了。 杨夕数了了一下,脑袋上大约肿了十个包,其中大半是那个爱吃灵食的小胖子贡献的。她估摸这小胖子下课以后要倒霉。 伴随着一声“今日便讲到此处,下课吧。” 一百多个花掌门排着队往门外走。 归池趴在碗里小声呼喊:“花哥可以先把分.身收回去再出门呐” 正在排队的花掌门们集体身形一僵,唰唰唰唰,光影闪过,一百多个掌门恢复成了一个。 花绍棠云淡风轻的扫了一眼归池,不理满屋子弟子死死低头装不存在,镇定的施了一道遁术,飘然远去。 杨夕:“” 花绍棠的身影刚刚消失。 课室最后一排就传来识殿殿主宗泽的怒吼:“前排那个胖子,你给爷站住” 无色峰主九微湖一脚踏上课桌,连踏三步“空步”,“放着我来” 六大殿主、四十二院主、掌事堂堂主、“器、丹、材”三居居主、饭堂堂主、昆仑客栈栈主,飞天遁地扑杀过来 后面还呼啦啦跟着数百位如“体修堂”“魔道堂”等小课堂的堂主。 圆圆眼睛的小胖子,叼着一块酥饼就吓傻了。 事情发展到后来,那根本就不是一场群殴,那明明是几百个老大们,石头剪子布,猜拳谁赢了谁才能打一拳。 酥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孤零零躺得有点凄惨。 只剩了残剑邢铭一人稳稳坐在后排没动,翘着脚微笑:“秀秀。” 景小王爷扶着墙,站立有些不稳。胖子,你拉仇恨不够稳,枉为mt 邢铭温和的摆摆手:“来~” 景中秀哭着过去了。到最后还得小爷自己t小爷的长相就那么嘲讽么 杨夕此刻却没同其他弟子一般留下来看热闹。而是急匆匆的往外跑去:“小师兄,你等我” 释少阳正闷着头坑往外跑,闻言更快了。 杨夕脚踏长桌,三步赶上。 天罗绞杀阵缠字诀,眼看就要挂上释少阳的小腰,却突然从斜刺里来一条胳膊,恰好挡在中间,被那丝线缠住。 “杨夕,你答应跟爷在排行站上堂堂正正的打一场,怎的这半年都躲起来没了踪影是怕了不成” 杨夕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眉头就是一跳 目光顺着胳膊一路划上去,黑缎织金的法袍,一脸大义凛然的神情。果然就是谭靖那个“欠捅”的货 杨夕看着远处已然追不上的小师兄,明明想要剑仆却溜得活像只被狗追的兔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找死没完的“谭欠捅”,忽然觉得认识的人多了其实也很糟心。 杨夕站在桌子上,矮挫挫的个子,居高临下看着“谭欠捅”, “甭排行站了,多麻烦横竖你找揍,我现在成全你就是” 话毕手上灵丝一收,抡起谭靖“咣当”一声砸在台面上。 “哗啦”砸碎一张桌子 小豆丁抡起个大活人的景象,课室里众人都静了一下。 许久,正在群殴小胖子的一位刑堂师兄站起来,木木的出声:“桌子是昆仑私产,要赔。” 谭靖半年来也小有长进,躺在碎木头里,居然没流血,一抬手道:“住手说好排名战上再打的不然何以堂堂正正” 杨夕面无表情,心里却莫名其妙。 “堂堂正正”四个字从谭靖口里说出来,实在是很有喜感。但在哪儿打他也打不过自己,坚持上排名战是什么道理 管他什么阴谋,去看看再说。 当即道:“行,你替我把桌子赔了,我现在就跟你去比斗场。” “”谭靖:“好” 杨夕见他答应得痛快,更感到奇怪了。手上“缠字诀”不松,一路“牵”着谭靖来到了昆仑书院的大比斗场。路上应付掉一波“迷烟袭击”,一波“绊马索”并两拨“符箓”袭击。 呵呵,十分之堂堂正正 昆仑书院的比斗场,建得十分迷幻。 大约是昆仑内门把所有好东西都堆放到昆仑书院的缘故,杨夕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节约空间的。 地面上,约有百个小型斗法擂台。因为有阵法禁制加持,许多擂主无人挑战,也正在上面进行各种凶残修行,或同好友切磋。 擂主不在的,会在擂台边插上一面红旗。有挑战的只需拔旗,擂主就会受到通知,如果有空,自然会马上赶到。 而这一层练气期的擂台上空,约百米高度,还有一百个筑基期的斗法台,再往上通窍、金丹、化神、元婴 杨夕仰着脑袋,实在看不见最上面是不是还有反虚合道之流。 总觉得在昆仑,不管什么都是节约是王道啊 而杨夕站在比斗场的规则告示板,终于明白了“谭欠捅”为何要在这里打一场。 昆仑排名战的规则,不论你的实力有多强,必须从排名一百开始往上逐级挑战。如果是连战,顶多可以一次越过五人。也就是说一个新手,第一次来打擂,如果想拿到大师姐、大师兄的位置,至少要打二十一场。 而谭靖来到比斗场后,已经得意洋洋的坐到第五十八名的擂台中央,看着杨夕笑。 “谭欠捅”能在昆仑一两万练气弟子中打到第五十八名打死杨夕都不会信。 就算这些弟子一半刚入门,还有大量非战斗修士,那也得有几千人是善战者吧 杨夕眯着眼睛,往谭靖身前的几座斗法台上扫了一圈。果然,从第五十九到六十四斗法台上的擂主,无一例外的都在场。或面无表情,或稍有羞耻,或满不在乎的看着杨夕。 杨夕点点头,这些应该就是被谭靖买通,一路护着他打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人了。擂台上打输,不会直接失去自己的位置,而是会相应的掉落一名,利用这个规则,谭靖的确可以夹在这五人中间,毫发无伤的坐在那“五十八”上。 因为任何人想挑战他,都必须过了前面的五人之一,他却只需要那五人打赢了高位的人,他再去象征性打一场,等人认输便是。 “看来不管在哪,也是钱能通神呐。” 杨夕眯了眯眼睛,所以五十八是分界线吗再往上的人,那五个金钱可以收买的打手,就打不过了 昆仑不可能每个阶段都正好有一百个高手,所以但凡排行,一定会有一部分实力扎实强硬,稳坐不动。剩下的则大家差不多,经常你争我抢的换位置。 89.排名战(二) “楚久,你若再等一等,未必没有机会造出伪灵根。鬼道炼魂,稍有动摇就是魂飞魄散的危险。” 楚久一笑:“鬼修更强。”黑眼睛弯了一弯,“那么你呢谭靖这是摆明了要用车轮战耗你,你想跟他打,起码要先过10个人,他请的那几个高手,也都实力不弱。” 杨夕却没正面回答,她只是看了看周围几十个明显是来观战楚久,此时已经打算撤了的高手:“楚久,我们打一场吧。” 楚久一愣:“现在” “逐日山之后,我就一直想和你打一场了。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楚久露出个有点懵的表情:“谢谢。” 杨小驴子跳下擂台,龇出一对儿乖巧的小虎牙:“但不是现在,你刚苦战一场,消耗不少。等我轮爆了前面五十个,再跟你打就公平啦” 楚久:“你你是要” 杨夕一挥手:“那欠捅货实在是太烦了,我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对于一只不咬人膈应人,坚持不懈往人脚面上扑的癞。常见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捅死它,一个是吓死它 杨小驴子把夜行剑收回芥子洞府。空手站上了第一百号擂台。 谭靖两眼盯着夜行,险些让眼珠子也跟着飞进杨夕的芥子石里。 谭靖身旁,坐着一名赤着上身的肌肉男笑道:“谭少你看,这小妞儿果然同我事先想的一样,为了谨慎,首战挑的是最末一个。我就说,女人即便有本事,也免不了天生怕事的习性这干起架来,都是保守有余,凶性不足。五五一跳,俺这六十号台子,可算是截住她啦” 谭靖这次带来助拳的人,可不是他以前的那批跟班。这些人能坐在这儿掉面子的帮他,无不是为了一个钱字。见钱眼开的小人有,走投无路的君子有,甚至爱凑热闹的事儿精也有。 并不怎么听命于他,反而有几个不大瞧得起他被个小姑娘逼到这份儿上。 不过面子这种东西谭靖从来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那把“夜行”,有了这把剑,他再回家族争夺家主之位,便多了三分把握 不过他眼皮总跳,老有一种又要坑爹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谭靖定了定神,开口道:“她什么本事不重要,反正一会儿不论谁对上她,务必打她到半残,然后马上认输,再把人扔到我的擂台上。” 一个须发皆白,正在闭目练气的老者开口道,“从一百开始挑战,她实际上是要多挑战一人才能遇到靖师弟。连起码的判断力都没有,亏我特意坐在六十三号台上等她。可惜啊,老夫听靖师弟的描述,还以为有机会和能人交手” “未必。”一个斯俊秀的青年忽然出声,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写满不敢苟同,“她也许是更有谋算也说不定。” 老者眼一张,眼中精光爆射:“怎讲” 俊秀青年道:“她若从九十八名开始挑战,战至谭师弟固然可以少经历一人,但如此一来,五五一跳,我们五人中谁会遭遇她,简直显而易见。未免就多给对手准备时机。而她现在这样,虽然会多战一人,却促成了最后一战,六十三到五十九都有可能的情况。” 老者若有所思,赤膊汉子却很不相信。“扯吧,十几岁的小丫头,能和你似的尽是心眼子” 谭靖忽然开口,声音莫名有点恹恹的心虚:“我觉得诸位还是再谨慎些,以我的了解,这丫头脑筋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但凡诸位能说出来的主意,大概都跟她干出来的不能一样。” 俊秀青年眉眼一挑:“那咱们看着便是不过,她们那是在干嘛” 一百号擂台上,杨夕对面也是个小姑娘。 两人相持不下。 不过,不是在打架。她们在争论。 杨夕:“姐姐,你能自己下去吗我怕手重把你打坏了。” 姑娘:“怎的,男修士瞧不起女儿家,你也瞧不起不成我比你还大呢” 杨夕挠头:“不是,跟男女啥的没关系,你一看就是家族出来的,从来没打过架” 姑娘:“你,你还说不是瞧不起” 杨夕一本正经道:“真没有” 姑娘:“你从上来就在劝我弃权,你说说,哪里瞧得起我了” 杨夕诚恳的:“你个子比我高。” 姑娘终于气疯了,手持一柄银光铮亮的宝剑,飞扑过来。“看剑” 杨夕左右偏头,连连后退,她真不想和这姑娘打,先不说这个看着就是菜鸟。这样儿跟程十四那个能作的可像了,杨夕这辈子都不想再沾这种麻烦。 “有本事你别退”姑娘不依不饶。 杨夕:“哦。” 她不退了,她蹲下了。 姑娘顺着她头顶飞出去了。落在擂台外面。 马上,一百号擂旗上一阵隐隐的灵力闪过。杨夕感觉到,那玩意儿好像认她为主了。 杨夕回头对那姑娘道:“哎,谢谢姐姐听小妹一劝。” 她是诚心的。 但是那姑娘被气哭了。 杨夕:“” 我就说天下的小姐都是长腿儿的麻烦 谭靖那边,助拳的几人有点寂静。 许久,赤膊男才道:“她难道真的很有谋算只是攻心就把对手拿下了” 斯青年也有点拿不准:“还是再看看,也许是巧合。” 突然,那老者出声:“咦她这是想干什么,怎的没跳台,竟然上了九十九号” 斯青年仍是道:“再看看便知。” 九十九号台上,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 汉子也是个有尊严的:“唔,你是小姑娘,我让你一招。” 杨夕也不含糊,“好。” 天罗绞杀阵缠字诀。 忽悠,哐 汉子被灵丝捆住了腰,直接扔出了擂台。 杨夕对着台下一抱拳:“承让。” 汉子:“” 我没想让到这个程度 九十八号台。 一身猥琐气的男子,“小丫头,咱可没那莽汉一般傻,不会让” 忽悠,哐 猥琐男躺在台下:“着你的。” 杨夕一抱拳,又收起来了。 “哦,你说的是不让啊,那就不谢你了。” 九十七号台。 一个眼神过于灵活的女子,一见杨夕就娇笑: “哎呀,小妹妹还是个重姐妹情的,给那一百号姑娘留了面子。姐姐自知不是对手。就自己下去了。还望小妹妹也给留个面子。” 90.排位战(三) 与杨夕同台的道袍老者,一听这话气得不仅仅是胡子,连头发都快翘起来了。咬牙切齿道:“丫头,你知道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杨夕:“老人” 老头已经确定这丫头是故意气他的 其实杨夕真不是。 远远观战的楚久,忍不住笑起来,喊了一声:“杨夕小心些,那老儿曾是筑基” 楚久在这擂台上,不是呆了一天两天了,虽然谭靖带着那五个跟班杀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升到了更靠前的位置,没捞着虐他们一把,但这老头之前跟人斗法的时候,是自己炫耀过的。 底下围观的弟子,闻言纷纷一惊。 这些弟子,大多是今年新入门的,只有少数来自修真家族,大多还是凡人中争出头来的散修。他们的思路大多数还停留在筑基都是高手,是见官不拜的能人。 当下就有人幸灾乐祸等着这小煞星被虐,也有人悻悻然觉得不能见到个一路打上大师姐的,很是遗憾。 却见杨夕用力冲楚久挥手:“不怕曾经啥的不管用。每一个死人都曾经是活的” 众人绝倒。 那擂台上的道袍老者再也忍不住怒气,手中浮尘一挥:“丫头忒也狂妄让你知道知道筑基锻体的厉害” 老者说的本来没错,境界掉落在修真界不算平常,但也不少见。 尤其在筑基这一境,甚至有些家族会为了弟子筑基容易,提前用药物催到那个境界,先感受一下,再落下来自己进阶。 对于筑基境界,大家的共识是,曾经拥有,强过从来没有。原因便是这仙凡之间的分水岭锻体 即使体内灵液重新散成灵气。但毕竟是曾经用灵液锻过体的。体内灵力的总量比不上真正的筑基,但讲起身体的强度,却是比一般的小练气强多了。 但杨夕可不是一般的小练气。 那老者一浮尘挥出个火焰法术,仗着火焰的掩护,本体紧随着杀到。其实,这也是颇为谨慎的做法了,毕竟他还有点顾忌杨夕刚刚施展出来的奇怪法门。 杨夕却是没用幻丝诀,脚下一踏,直筒筒的从高温火焰中穿过去,不抬胳膊不踢腿儿,脆生生的:“哈” 两颗脑袋就来了个对撞。 “嘭” 围观弟子纷纷嘴角抽抽,听着就好疼 老者倒下了,带着脑门上一个紫红透亮的鼓包。不省人事。 杨夕摸摸自己的脑门,也有个小包。 八岁入道,今年十五,十五日一冲关,次次有天劫。天雷锻体七年,阴风锻体一年,杨夕的脑袋,却是比垫底的筑基结实多了。 杨夕挺遗憾:“亏我想试试锻体的效果,结果你根本一点都不硬么” 谭靖带来的帮手中,有个始终未说话的少年,见状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她她是妖修么” 杨夕又一次使出“天罗绞杀阵缠字诀”,捆着昏迷的老头甩下擂台。 顶着额头上的小包,回身对谭靖几人龇牙:“怎样,一波流还是车轮战” 这几人若刚刚还心存几分侥幸的话,现在也都是一颗心拔凉到底了。 谭靖沉着脸,一挥手:“一起上” 谭靖等五人陆续迈上了杨夕的擂台,法宝在手,法诀备好。 最先上台的,是一个中年模样的修士,一上来就对杨夕拱手行礼:“这位小师妹,对不住。在下与师妹无冤无仇,并无意为难加害,也并不愿行此猥琐之事,实在是寿元将近,急于筑基,却还差着几种灵草,没得办法” 杨夕一挑眉:“这位师兄说话好奇怪。能被个寿元将近逼成混蛋的,难道平日里就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成” 那中年身子一僵。 却听杨夕道:“无冤无仇不要紧,马上就有仇了。想三两句话就让我不及你的仇送你两字,白日梦” 围观弟子一片咳嗽声。那分明是三个字儿 中年修士到底还是要点脸的,被这样一顿言语削打,通红着面孔,一拱手,不肯再说话。 他二人说话间,其他人已经陆续上台。 杨夕在最后一个谭靖一脚踏上擂台时,便二话不说抬手抢攻。 手中灵丝分成五束,分别卷向五个人。 火、雷、冰、水、土,五人各自施法抵挡。他们终究是比前面那些包子强点的,起码临阵知道先破了杨夕这早已外泄的招式。 其中那斯俊秀的青年,一把火烧了杨夕的灵丝,冷笑道:“变招吧,也让我们看看你的老底。或者说,你打算直接用体术对打” 杨夕却笑:“变招对你们几个没必要。” 青年还要说什么,忽然发觉不对。低下头来,却见自己的脚腕上赫然缠了一束灵丝。 抬眼望去,却见另外四人的脚腕也被缠住,而灵丝的另一端,赫然延伸致杨夕的脚下踩住。 杨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都不懂,还敢说会干架” 五人在一照面间被群嘲了智商,无不咬牙切齿。可这灵丝上身,他们大多数的法门却是不好用了,冰水无效,雷火却容易牵连到自己。 只有那赤膊的汉子,虎目一瞪,掉头便跑。竟是要用蛮力把灵丝拉断。他前两步跑得分外费力,双目暴突,肌肉绷起。 这灵丝竟然是意外的结实他还不信了 大吼一声,身上肌肉顿时暴涨,裤子一同碎裂。眼看着人也拔高不少。见此情景,众人皆知,他要么学过神奇功法,要么有特殊血脉。 汉子再次猛然发力,拼命往前奔。忽然觉得脚上力道一松。 成功了 但他没来得及高兴一秒。 因为他忘了自己是刚上擂台就被强攻,离擂台边儿太近,于是自己跑下去了。 “一个” 去了一个块头最大的,杨夕终于开始收束灵丝。 剩余四人不由自主的身子腾空而起。 四人正好两两相对,纷纷伸手出拳,做好准备一旦在空中擦身而过,就互相借力破了这招。 不料,杨夕根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把所有人顺时针抡起来。忽悠忽悠转成了一只巨型风车 这招式不大好操控,杨小驴子在台上东倒西歪。 另外四人则在天上头晕眼花。 底下围观众纷纷好奇,这是要抡晕了对手为什么不把他们朝一个方向,向以往那样甩在地上呢 杨夕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们。当风车转到最快的时候突然撤了丝线。 风车末端拴着的人直接沿着切线的角度飞了出去。 “轰”那中年修士砸在旁边的建筑上,直接穿透了墙壁。 看守比斗场的刑堂走过去,木着脸:“要赔。” 那少年的运气不如他,直接甩向了远处的山崖。 “啊啊啊啊啊救命” 忽悠一道剑光闪过,白袍刑堂接住了他。面瘫着道:“收费。” 最惨的是那自忖聪明的俊秀青年。也不知杨夕是不是故意的,直接把他甩在了另一块比斗擂台上。 那是第七名和第八名的擂台。 两名高手正杀得眼红,看见飞来个影子,只当是对手的招数。一人一剑俊秀青年吐着血被捅成了羊肉串。 还是双签的大串。 这一次昆仑刑堂没有出来刷存在感。 围观众人:我们就知道,弟子什么的,在昆仑是不如墙壁值钱的。 最后一个谭靖,杨夕本是把他往一个水坑的方向甩去的,正对自己的背后,却久久没听见落水声。 杨夕虽有惊诧,却没太当个事儿。毕竟,指望一招收拾了所有人,还是不很现实的。 可当她回转头来,却没看见谭靖。而是看见了一条漆黑鬼龙扑向自己。 龙眼幽幽,有两点血红火光。再看谭靖,却是没了影子。 杨夕就地一滚,避过了鬼龙的冲撞。只觉得肩膀被火龙擦了一下,就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浸入骨髓,那力量寒如地狱幽冥。左臂瞬间就僵冷得失去了所有知觉。 “谭靖” 谭靖的声音从鬼龙口中传出,却好像忍受着莫大痛苦:“呵呵呵呵杨夕,我忍了你一年,隔三差五的被你羞辱,今天终于是个算总账的时候了。” 杨夕:“你连着一年上杆子找揍,就是为了骗我上比斗台” 昆仑门内,禁止自相残杀。但从来都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比斗台。 昆仑山训:擂台斗法,生死自负。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人如果有了力量,总是要有流血。 昆仑,也并不曾例外。 谭靖嘶声的笑:“意外吧曾经在你手上挣扎受辱的小角色,其实能碾压你的性命。” “你脑袋是有坑吗都被我打成狗了,还要装菜”杨夕满脸的不可思议:“之前小王爷说这世上有人天生喜欢被揍,我还不信来着” 谭靖恼羞成怒,他不是装菜,他是真菜。这鬼龙之力是他盗取的家族法宝,他还操纵不好不说,一旦暴露,父亲大人就会发现,进而来逮他。要不是实在逼得没办法 “少废话受死吧” 杨夕偏头大喊:“连师兄,在擂台上放鬼龙不违规吗” 正在修补墙壁的连师兄一僵,默默转过来。“不违规的。” 周围一起忙碌的刑堂面无表情看他。其实你已经成了人家的召唤兽了吧 杨夕听了连天祚的话,仰头一个铁板桥,避过鬼龙又一次袭击。手上芥子石洞府往背后一扣。杨小驴子顺势滚了进去。 再跳出来,手上赫然抱了一只胖鱼。抬手一指鬼龙:“胖池,给为师咬他” 91.排名战(四) 杨夕喊完那一句,就抬手把归池当作独门暗器,对着鬼龙丢了出去。归池目前还是个鱼型,离了水虽然不会死,但也是不会游的。 只见雪白滚圆一只归池“嗵”一声,迎头撞上鬼龙。 鬼龙没动,归池却像迎头被人敲了一闷棍,划着一条直线,高速旋转着滚回来了。 “怎么回事”杨夕一把接住归池,诧异极了。 归池被磕得有点晕,明明是个鬼了,两只鱼泡眼却还是撞出了生理泪。看着杨夕的样子,就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 “我打不过他啊”归池无奈。 “你不是合道期吗”能破碎虚空,那得是合道期的本事呢。杨夕亲眼见过的。 “我功力全散,已经死了啊。” 杨夕觉得这问题有点严重,抱着归池一个地滚堂,躲过鬼龙的又一次袭击。 “所以,你现在只相当于一个刚入道的鬼修” 归池:“呃见识还是要好一点的。” 杨夕:“所以你又变废鱼了” “”归池:“我也不想的。” 鬼龙嚣张跋扈再次冲过来。 杨夕忌惮那种能让活人肢体麻木的鬼力,不敢硬接。只能仗着个儿小伶俐,在擂台上四处乱钻。实在躲不过,就放出戒子洞府滚进去。 那鬼龙体型过于庞大,对于这种游斗来反而束手束脚,一时拿这个滑不留手的小东西没有办法。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此下去,并不是办法。 “它身上那是什么力量”杨夕边跑边问归池。“为什么碰我一下,我就自己的胳膊就不好使了而且我所有攻击都能从它身上穿过去” “鬼物本来就这么麻烦呐。”归池也很无奈。 “可是我能摸到你,手也没有不好使呢”杨夕不理解。 归池叹气:“那是我想让你摸到啊,如果我自己不想,旁的人摸我也就是一团阴冷鬼力罢了。” 杨夕听到这,身形却突然一顿,停下了脚步。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胖鱼:“胖池,为师对不起你。” 归池还在愣:“为什么” 杨夕原地转身,直面又一次袭来的鬼龙。 “因为我要出大招了” 归池:“啊啊啊啊啊啊” 杨夕双手拎起归池的尾巴,对着迎面袭来的鬼龙“轰”的一下砸过去。 踉跄着后退两步,又跳起来,对着那龙头“哐哐哐哐”一顿猛砸。 鬼龙虽然体型大,但一团灵力到底没什么重量,当场被砸得跟个孙子一样。直挺挺扁在在擂台上。 一身鬼力却又伤不到直接接触的归池。 杨小驴子,手握“胖池”,抡圆了胳膊舞得虎虎生风。 归池:“啊啊啊啊啊” 全场都被这种彪悍的碾压震慑了 有人喃喃道:“我还以为是召唤兽,结果是武器呐~” 从杨夕连战数十人的时候,就已经聚集了大批围观的人。 等到杨夕开始一挑五的时候,就已经有在上层比赛的筑基修士问讯落下来观战了。 待到鬼龙出现,练气期擂台周围,甚至已经出现了金丹修士。 众人无不为台上选手的粗暴侧目。 两个猥琐老男人暗搓搓的混在人群里。各自穿着一身罩头斗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老二,我怎么觉着她这动作,略微有点眼熟” “嗯,牛记铁匠铺出品,标准的锻剑锤法。” “” “怎么样四儿,你敢收不” “有点坑。” “嘿善战者不败,不容易啦。” “所以,你想培养这坑货” 摆摆手,“早呢,等她结丹再说嘛。” “也是,卡死在金丹,说什么都白搭。” 如果说筑基是仙凡之间的分水岭,那么金丹就是修士中的分水岭。 修士进阶,到了金丹期,才开始出现“能不能”,而非肯不肯。原因,便是人修天生的桎梏心魔。 练气、筑基、通窍三个境界,可以说但凡有灵根的人,日复一日的修下去,都能修得到。 这一阶段落败的修士,不过是被时间生生耗死的。 他们的修行再慢,始终是不停进步的,只不过有些人进步的速度,赶不上寿元的消耗罢了。 或许是懒惰、或许因为方法不对、或许因为资源不足,更倒霉的资质太差拿灵石堆也堆不上去,最终没能进阶,寿命先尽了。 但昆仑不存在以上问题。 方法给你最好的,资质差逼你苦修,再不行满店铺的天材地宝也随你买,没有钱昆仑可以借贷,还不上可以提供你一大堆富贵险中求的任务。 可以说只要你努力敢拼,只要没把自己拼死,昆仑就保证你能渡过阶段。 但是心魔,却不是外力可以控制的。不行就是不行,过不了就是过不了。百岁金丹的天才,后四百年寿命生生卡死,一阶没进的,在修真界也不是没见过。 人,是六大种族中最聪慧也最短寿的一种,因为聪慧便难免多思多想,因为生命短暂,所以勘不透贪嗔痴怨。 昆仑门下,弟子百万。 抛去反虚合道的老宝贝们不算,一千多个元婴,五千多个化神。金丹,却有足足六十万。并且大半都是金丹前期。 金丹之上,一步一劫。不是一个“难”字可以尽述的。 擂台上。 杨夕轮着自家徒弟,还在有规律的捶打鬼龙,生生把谭靖化成的鬼龙给凿得半死不活。蔫巴巴扁平平的铺在地上,活像一张地毯画。 杨夕用归池垫着,踩在鬼龙脑袋上,一脸深沉的怀疑:“你是鬼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脚垫归池:好虐 “我不是鬼修但我家世代修行鬼道术”地毯画迫于淫威,有力无气的回答。 杨夕不懂得什么是鬼道术,但估摸着,应该跟那些人类能学的妖法、魔功差不多。 “嗯我想想,你好像说过夜行克鬼道,你家又擅长鬼道术,你这是怎么个作死的节奏” 谭地毯:“你管我” 杨夕眼色一沉,你小子刚才差点把我弄死,问你两句话还给我拿娇从芥子洞府里掏了夜行出来,握在手上。那你就别怪我亲手试试了 谭靖身化鬼龙,却还是两眼放光。 杨夕双手握剑,一剑对着鬼龙戳下去。 “噗” 92.排名战(五) 所谓“花钱买命”,是在打家劫舍的散修中极常见的一句黑话。那不是你给钱就行,而是你得把身上的全部修士物品都扒下来。 这么做的一方面目的,自然是为了钱财,更重要的也是防止战败者反身偷袭。毕竟饶人一命反搭上了自己,是人人都不愿做的。 不过今天这个战败者,似乎相当的不自觉。竟然和债主起了争执 “我衣服都脱光了,你还想要我怎样我那裤子根本不是法衣”谭靖流了那么多血,还吼得这么生龙活虎的,可见气得不轻。 “谁说的还有裤衩呢”杨夕很坚持。 “你见过有人把裤衩练成法衣的吗” “那可说不准”杨夕犟犟的反驳,“你那么无耻,谁知道你会不会在裤衩里藏点什么” “”谭靖咬牙切齿,众目睽睽之下实在干不出脱裤衩儿的事儿,可这丫头手黑的程度,自己要是不脱了,她真能反手就把自己捅了。只好低声下气,哄道:“杨夕,别闹了成么,我给你打个欠条,一千块灵石保我一条裤衩。” 杨夕一听,顿时觉得自己终于逮到了裤衩里藏宝贝的证据 “你看你裤衩里要是什么都没藏,你拿那么多钱赎干什么” “尊严好么这是尊严”谭靖毛了。 杨夕一脸诧异:“所以你尊严都藏裤衩里” 谭靖看起来想把杨夕撕碎吃了 杨夕一脸恍悟,“那我就懂得,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没脸没皮了。”杨夕自认是个十分大肚不贪婪,也不赶尽杀绝的。摆摆手道:“这样吧,你打个一万灵石的欠账,我允许你保有裤衩。” “一万你怎么不去抢” “我就是在抢啊,还是你觉得我不是”杨夕觉得谭靖大概是有点拎不清。 “抱歉我忘了。” 谭靖僵硬点头,姿态那叫一个忍辱负重。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只要想办法去认识一下邓远之,他就会平衡很多了 谭靖昆仑玉牌上剩下的近一万灵石,早已经划进了杨夕的名下。这回又被划下了一万的欠账。 末了,杨夕低下头,去捡那个掉在地上的诡异面具。 “那个不能给你”谭靖又一次出声。看见杨夕阴着脸看他,明显已经不耐烦了,连忙解释:“那是我家传之宝,我是偷出来用的。要是给了你,回家后我爹爹非把腿打断不可我给你划十万灵石还不行么” “我说谭少爷,你是不是没搞清状况不如我来帮帮你”杨夕对准谭靖的腿,上去就是一“归池”。 归池:“啊” 谭靖:“啊” 杨夕:“行了,腿已经断了,这回你不用怕你爹了。” 心黑手狠的杨小驴子,低头捡了面具,转身下了擂台。她身后的谭靖,已经昏过去了。 杨夕一下来,周围的练气弟子纷纷后退,下意识给这狠人让出了一片真空地带。杨夕全无察觉,看了看眼前因为被她收拾过,所以空了五个的擂台。 挑了五十八号爬上去。 有个胆大女弟子,小心翼翼凑过来,指着杨夕手里的归池:“这位小师姐,你这锤子买么” 杨夕低头,学着白允浪戳自己的样子戳徒弟:“听见没,人说你是个锤子呢,瞧你废得” 归池却傻了,呆呆任杨夕戳了一指头,对那弟子道:“你能看见我” 那想买锤子的弟子吓了一跳:“呀,锤子说话了” 刚刚在擂台上,他们离得远,是没听见二人对话的。 这么一说,杨夕也愣了。 她习惯了看见归池,所以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常人眼中看见的本应是她空手对敌。 可是杨夕去看那群围观的弟子,高阶修士的手段她不懂,但那些低阶弟子的样子,分明也是能看到鬼鱼的。 低声问归池:“你修了什么法术” “没啊,鬼道的东西我根本一知半解,而且鬼修不修成明鬼境,根本是一团灵力啊” “明鬼境” “鬼修修行,分虚鬼、暗鬼、明鬼” 杨夕抬手制止他:“打住,你跟我说这些我也记不住。”脑筋转了一转,隐隐有了点思路:“归池,你最近是不是和我那堆垃圾离得很近呐” “仙灵宫里划拉来那些” “不,是之前蛇肚子里掏出来的” 归池没吱声,一人一鱼对视一眼。这是垃圾堆里有宝贝的节奏好像 杨夕心里暗挫挫的乐,我难道是要时来运转了 放下芥子石洞府,因为屡屡都是仰着扣在地上的,此时洞府已经被糟蹋得一塌糊涂。杨夕又在心里的小账本儿上给谭靖记了一笔。 然后杨夕就钻进去开始研究,是哪个废物宝贝可以利用。 比斗台边,众人还在傻乎乎的等着杨夕爬出来。等了许久,杨夕在洞里冒了个头:“楚久,我这儿忙着,要不咱们改天再打行吗” 楚久点头,好脾气的应道:“好。”反正除了这擂台,他在昆仑也无处可去的。什么时候,区别也不大。 但对别人来说区别可大了 “等等,好是什么意思”五十七号擂台上的哥们儿,提着一柄阔剑,本已磨刀霍霍的备战,闻言一步摔倒,指指杨夕,又看看楚久。 楚久:“好就是可以的意思。” 五十七哥们儿崩溃了:“什么叫可以啊” 楚久沉思了半天:“可以就是行,没问题,同意,赞成。” 五十七提着他的阔剑咣咣凿地,一脸崩溃:“谁问这个了啊” 楚久认真道:“那您问什么” 满场观众纷纷哗然。 “这什么意思” “她不打了” “这挑战才打了一半儿啊” “下面都是高手,估计打不过了吧” “你看她刚才群战六人的样子,像是打不过吗” “额,也说不准呢” “这位小师姐,好像就是为了跟那六个人打赌来的” 真相,果然是留给聪明人洞悉的。 五十七那重剑哥们儿不干了。从自己的台子上跳下来,爬上五十八,蹲在杨夕的洞前面,大吼一声:“臭丫头你给我出来” 杨夕露出个脑袋,手里一堆破破烂烂的宝贝:“什么事呀,师兄” 五十七被这一句“师兄”给憋没火儿了。 点点大个小丫头,一脸乖乖的看着他,他连暴躁都有点不好意思。尴尬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道:“你真不打了呀我这一直等着,等一下午了” 杨夕点头,“嗯,不打了,你打不过我的。” 虽然知道可能是实事,但这样被理所当然点出来,还是好难接受。 “可是你好歹,先放下手上的泥巴什么的跟我打过才算吧” “但是我很忙啊”杨夕举了举手上沾满泥巴的破烂们。 五十七对这个“忙”,不置可否。低声咳了两下:“但你在这停下了,我名次排在你前面,会被人鄙视的。” 杨夕:“你给我钱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五十七有点懵。 杨夕:“你不给钱,我凭什么打你呢我又不会被人鄙视” 不给钱凭什么打我五十七觉得自己膝盖碎了一地。“所以你宁愿猫在洞里玩泥巴,也不肯跟我打一场” “你不要小瞧我的泥巴,它们很重要的。”杨夕为了强调重要,用力点头。 五十七的膝盖又碎了一地,他没敢再问老子是不是没有你的泥巴重要。他打赌那丫头一定说是 “妹子,难道你不想当昆仑大师姐吗” “想的。”杨夕点头,五十七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杨夕掐灭了。她举了举手上沾满泥巴的破烂:“但是我现在忙着处理我的泥巴们,所以没有空” 五十七觉得自己眨眼间被清空了血条,眼看满地都是自己膝盖碎掉的渣渣。我恨泥巴 “那明天” “明天也忙。”嗯,人偶课还没去报道呢。 “再隔几天” “这些天都忙。”嗯,还要重新布置洞府呢。 “那你什么时候忙完啊” “我可能要忙好几年。”嗯,出门历练什么的,偶尔回来还得去师父们那里交作业呢。 “这连战一旦停了,你可就比不上释少阳了哦”五十七最后挣扎。 杨夕呆问:“我为什么要跟他比” “难道你不是为了超越他的记录来的”每年这样的人都不少,但这个丫头看起来是最有机会的。这一点,擂台上的老人儿可都是确信了的 杨夕呆答:“不是呀,我要出门历练了,但是谭欠捅总缠着我,我只是想把懒蛤.蟆彻底吓怕掉” 本来是想着,要么吓要么杀的,既然没杀,就先不说了吧。要不显得自己像吹牛。 五十七如果知道杨夕这个想法,一定会崩溃的大吼一声“谁会吹这种牛” 幸好他没听到,节约了一副膝盖。 “妹子,那也不能把排名战一拖好几年的那位置早掉出一百去了” 排名战如果连续三场不现身接受挑战的话,不论什么原因,都会往下降名次的。毕竟,这比赛本身为了刺激弟子的竞争意识,避而不战是不支持的。 杨夕呆呆道:“掉出去再重新洗上去呗,反正也简单。” 反正也简单反正也简单反正也简单五十七好好心疼自己满地的膝盖渣,泪流满面:“妹子,我给你钱,给你钱你陪我打一场,行了么” 杨夕终于丢掉她宝贝的泥巴们,拍了拍手:“那我就勉为其难,打你一次吧” 93.排名战(六) 在经过一阵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杨夕与五十七老兄达成了五百块灵石陪战一场的约定。 拿人钱财,自然要卖力干活。 杨夕这次上场,没有像之前一般废话,上来就是抢攻。天罗绞杀阵缠字诀 灵丝飞出,对准人高马大的五十七,照例是一个抓取。 然后,杨夕真正的体会到,门派里的高手,和前面的菜鸟,终究是有很大区别的。 五十七在幻丝诀就要缠上的刹那,突然腾空跃起,一个空翻,让过了飞来的灵丝。 双足在空中连踏,虽然还有些不稳,却是立在了空中。 杨夕脱口道:“空步” 五笑,“妹子,换招吧,好歹咱也是能坐稳排行榜的人呐这空步,咱也练了好久呢” 空步、瞬行、识刃,正是之前花绍棠直接点进杨夕脑海里的三项法门。杨夕之前有粗略扫过几眼,已经知道这三项法门未必强大,却十分精巧实用。 并且这不是寻常法术,乃是进入昆仑战部的必修战技。 就拿这五十七施展的空步来说,筑基修士方能飞行于天,这本是修真界的常识。因为筑基练体之后,修士才有本领全面控制自己的肢体,并且去处全身杂质。让身体身轻如燕,蕴藏于空气中的灵力可以透体而过,此时放有可能违反自然规则一般,升空而去。 但空步这种战技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个规则。灵力凝于足底,形成一股向下喷发的力量,虽不像正统的飞行那般飘飘欲仙,却也能足踏虚空,如履平地。 只是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战技不像法术学会便可,战技都是靠技巧千锤百炼的练习而成。但看杨夕七年锤炼一个战技,且每次使用都要绷烂十根手指头,便知这玩意儿有多难。 而这空步,新手学起来,灵力收发掌握不好,不小心翻个跟头就美丽转成风火轮,一个转弯就热情的奔向大树,甚至两足灵力不平衡优雅的从空中栽下来,都是寻常的。 不寻常的甚至发生过,灵力强大,续航持久,却控制得不好,直接冲上天捅了云彩比如有“空步水鱼”之称的释少阳。 空步虽然难练,但因为节约灵力,适于实战,在修真界推崇这门战技的还算不少。 入门大典时,仙灵宫方少谦一行人,看似谦和的登场,便是用的空步。 杨夕当时没眼光,并不知这隐含的嚣张,却是把离幻天那踏着法宝飞下来的众人通通比下去了。 劫持“归池”的时候,昆仑大长老的登场也是空步。花绍棠常年离地半尺,除了他本人是个洁癖之外,更是一种修行。 据传闻,还有掌门人个子不很高,却喜欢居高临下看人有关,不过这个我们就不好深究了 五十七这招看起来不十分漂亮,却也是有几分火候了。众人一时都有些惊叹,想看杨夕要如何应对。 杨夕却只是默默站地上,仰头看着。 五十七居高临下:“丫头,你咋不攻击,认输了” 杨夕没答,面无表情的问: “师兄,你会剑气吗” “哎那个太高端了”五十七有点愣。 “那师兄,你兜里有符箓、爆炎蛋之类的东西么”杨夕继续问。 “没的,我是剑修” 杨夕点点头,原地盘腿儿坐下了。 围观的都傻了,五十七疯了:“丫头你能认真点么你又打算玩你的泥巴么” “我很认真的,是师兄不认真。” “我怎么不认真了”五十七懵了。 “师兄,你根本就没有在天上攻击我的手段。我只要坐这儿等着,你灵力耗尽,自己就掉下来了。” 五十七呆:“” 杨夕叹口气,“所以我才说,你是打不过我的。不是谁厉害的问题,而是我一路打过来,你们根本不是为了输赢在战斗,完全就是在秀本领呐” 五十七面色涨得通红,这话没错,不是为了秀,怎么会使出不十分熟练的空步 “所以我才不愿意跟你们玩儿了。”杨夕一脸无奈,“还老撺掇我换招,能用一招解决,我为什么要暴露那么多看家本领,不是应该压在箱子底下,关键时刻才能保命么” 这是杨夕,从到了昆仑之后,一直都不大理解的事情。 为什么好多新弟子,看起来都这么弱呢不是实力的强弱,而是战斗的意识。 睡觉时不知防备,练功时不知刻苦,甚至对战时也不懂危险,争面子,抢宠爱,为了出点风头,就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掀给人看。 杨夕微微有点迷茫,他们都不怕死的吗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死亡两个字,就追在自己的屁股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扑上来把你一口吞掉,连骨头渣滓都不会剩下吗 自己六岁就懂的道理,为什么他们都比自己大好多岁,却都好像从来不知道一样呢 为什么 最后,五十七老兄到底没好意思在天上站到灵力耗尽为止。 而这一战,也就在他落地后的三息时间内就结束了。 五十七到底是练气期的高手,比前面那些靠运气抢上名次的废柴,多支撑了一会儿。最终却是没能避免被扔下台的命运。 躺在擂台下的地面上,五十七木愣愣的听见小姑娘对他说:“师兄,你这样不行的。如果有人要杀你,你要死好多遍了。” 五十七的思绪还不能从刚才的雷霆一击中拔.出来,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不浪费一丝灵力,最简单、直接、有效的一招。就让他的全部攻击和招式,全部化为了一阵飘然春风,吹过无痕。 可是做出了如此精彩的对应,那乌溜溜的黑眼珠里,却一点波澜都不曾有过。 仅有的,是她迅速的抬起头,环顾了一遍四周,仿佛在提防着有人会马上冲上去对付她。 如果是之前,他听了小姑娘的话一定会觉得是在耍帅。 但他现在他好像有点懂得这姑娘的性子了,她说的所有都是实话,甚至之前说自己很忙,可能也不是在推脱,或者自抬身价。 五十七愣愣的问:“难道曾经有人要杀你吗” “曾经”杨夕很奇怪的看了五十七一眼,“不是曾经,是一直都有呐” 五十七呆住了,他很想问,那你是怎么长大,怎么修仙的你爹你娘,都不管你的吗可是没等他问,那个小丫头就没事儿人一样的走开了。 真好像那个一直有,说的是一直有吃饭,一直有喝水一样平常。 94.夜幕下的昆仑(一) 高胜寒诧异接口:“怎么” 邢铭回手把杨夕的昆仑玉牌抛给他看,挑着眉毛笑道:“这是有了更好的赚钱法子,瞧不上韭菜了呢” 高胜寒接住玉牌一看:“靠果然没一句实话” 楚久至此,已经确定了眼前披着斗篷的人就是捡到自己的“残剑大侠”。但以他的正直,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在昆仑声望颇高的“残剑大侠”,这遮头捂脸的爱好,究竟是出于怎样奇葩的兴趣。更是完全没懂二人在说什么。 楚久呆呆道:“大侠” 高胜寒被这个称呼震惊了。 邢铭淡定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嗯。” 高胜寒惊恐万分:“邢老二你脸呢” 邢铭悠悠看他一眼,又指着他对楚久介绍,“这残废是我兄弟。” 楚久正直的对“这残废”一拱手:“也是大侠。” 高胜寒喜上眉梢:“哎” 邢铭早有所料,万分鄙视:“嗤” 楚久全没看懂这二人的眉眼官司,担心的指着杨夕问:“我朋友怎么了” 他仍以为邢铭是不认得杨夕的。 邢铭一手搭在杨夕脑瓜顶,给软乎乎的小驴子做了个全身检查,挑着眉毛道:“她这是多少天没睡觉了” “所以她这是睡着了”高胜寒迟疑着接口。 邢铭:“比那高级,这是困晕过去了。” 楚久:“” 邢铭忽然抬头看了楚久一眼,带了三分不满的道:“你也长点心眼儿,从来都是我骗得大白团团转,到了徒弟辈儿,怎么能反过来呢景废秀和你,要是能云乎云乎我得省多少心” 楚久傻傻的:“徒弟” 什么徒弟谁是徒弟谁的徒弟 忽见“大侠”把杨夕的昆仑玉牌抛了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接住。这玉牌还在微微的发热,楚久一看,上面还显示着几条讯息。 犄角小妞: 哥儿几个看你能打,约你来“黑街夜战”,今晚子时,客栈房顶,小妞敢来不敢 千山鸟飞绝。 木有鸟: 你给钱么 不用杨鞭自奋蹄。 犄角小妞: 打赢了给你钱,打输了你给钱。怎样 注:不要叫我木有鸟,这样叫男人很不礼貌你懂么 千山鸟飞绝。 鸟死绝: 一千以下我不打。 注:千山鸟飞绝不就是木有鸟的意思么 不用杨鞭自奋蹄 犄角小妞: 五千灵石一场。 注:你等着,哥们今晚给你犄角打断了 千山鸟飞绝。 木有鸟: 好,我来。 注:横竖打断,那就还叫木有鸟吧。nn 不用杨鞭自奋蹄 这回千山鸟飞绝貌似是再也没有回讯息了。 楚久看完这些,满脸震惊:“这是” 残剑哼笑一声:“所以灵力用完是假,放不开手脚是假,养韭菜也是假,她这是要去赚大钱了呢知道么,别这丫头说什么你信什么。” 楚久一脸呆木:“昆仑不是晚上宵禁吗” 高胜寒冷哼着接口:“蠢货昆仑宵禁的只有街道,房顶就没事。亏你半夜在昆仑游荡了那么久。” 那段时间,若不是自己及时止损,刑堂都快被这楚木头折腾残了。 楚久:“” 这位大侠,我怎么觉得你有点讨厌我,可是为什么呀大侠,难道我们以前见过 话说,这么说我是可以半夜睡昆仑房顶,结果当初那个刑堂小白脸都没有提醒我真是,太过分了 邢铭向来会和稀泥,也不点破高胜寒身份。只笑道:“宵不宵禁的,这丫头也是赶不上了,她这样儿起码睡个三两天。”回头又对着旁边一招手:“狗蛋,来给看看呗” 人堆里,一个同样穿了一套黑袍子,蹲在地上就默默散发着“我很糟心”气场的人,破罐子破摔的站起来,直接掀了帽兜,露出根殿殿主南宫狗蛋那张总是略显愁苦的脸。 “她这起码半个月没睡。为了身体,最好不是不用手段,让她自己睡醒。” 六殿殿主之一,在弟子中的威信还是颇高的。一见是南宫狗蛋,人群一瞬间就静了。 然后就见招呼他的人,顶着人群聚过来的目光,也顺势掀了帽兜,露出战部首座一张英挺面孔。表情是别人模仿不来的人模狗样。“真没辄” 人群更安静了,再看看残剑先生身边那个黑袍人,刚才没注意,现在一想,尽管他没掀帽子,但是在昆仑坐椅子的除了刑堂堂主还有别人么 一帮子元婴修士,如此猥琐的潜伏在练气弟子中间,你们到底图的啥啊 所以这是昆仑高层的群体性癖好 南宫狗蛋摇头:“有一万灵石就有辄。” 邢铭点点头,一脸遗憾:“那就是彻底没辙了。” 楚久:“” 一定是我,会错意了。 邢铭又笑:“狗蛋,你是来瞧谁” 南宫狗蛋一抬手,远远的在一个弟子身上,打了一个只有元婴修士才能看见的标记。“我想拾掇拾掇这孩子。” 邢铭看了一眼,“唔,你眼光总是这么特别。我怎么觉着那个有点没救。” 南宫狗蛋忿忿,我还觉得你家景废秀这辈子不可能有救了呢 “你呢,你又是打算蹂.躏谁” 邢铭一抬手,在楚久头上打了个标记。“这孩子不错。” 楚久只觉得脑门上一凉,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后退一步,微微惊讶。刚刚那神马,我为什么突然有种被人打上了私有标记的错觉 不能不说,这世上的死心眼儿,或许都是有第六感的。 南宫狗蛋囧囧有神的看着楚久脑门上浮现出来的幽绿幽绿的“家养”二字。 我错了我不该对鬼修这种审美死绝的糟心玩意保持任何幻想。 杨夕在意识朦胧中,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团棉花里。很舒服舒服 杨夕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在程家睡觉睡舒服了,那绝对是耽误了干活,要罚午饭的 然后又反应过来,啊,我已经不在程家了。 我现在是昆仑弟子,有自己的芥子石洞府呢等等 目之所及,不算华贵,却也十分精美的拔步床。水红色杏花纱帐,桃粉色蚕丝被褥 杨小驴子噌的一下从被窝里窜数来,脑袋里面十分震惊:我这是被绑架了 95.夜幕下的昆仑(二) 杨小驴子最后实在是因为心虚,无奈被景中秀堵在墙角,用扫帚伺候了一顿“炒肉”。 杨夕:“小王爷,你歇歇吧。” 景中秀猛喘气:“我不累” 用力挥舞扫把。 杨夕一脸糟心:“我看着累啊” 景中秀瞪眼:“” 景小王爷丢下扫把放弃了。 小王爷这人,贪财、怕死、懒堕、三八、没义气、爱显摆、一肚子心眼儿不往正道上使,一身臭毛病数都数不过来,简直是昆仑第一水货,没有之一。 可就这样,入门一年还是在新弟子中混了个最好的人缘。 因为他虽然是个败家的小王爷,却也的确有着一个小王爷的气度。 轻看得失,好散钱财,同情弱者。 也许只有残剑邢铭注意到,这个败家的废柴王爷,其实是很合格的,甚至是个礼贤下士的。 给他一个理由,他或许就能顶天立地。 可惜,战部首座苦苦寻觅了这个理由二十几年,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成功。 这是残剑此生最大的失败,没有之一。 所以残剑邢铭,把这个困到昏过去的小姑娘交给景中秀,一方面是因为知道他二人相熟。另一方面,也是想试试,能不能刺激这废物稍微上点进 可惜,刺激景中秀是感觉到了,上进是什么他大约还是不认识。 废物小王爷蹲在墙角生闷气。瞪杨夕一眼,转过去看地面。 许久,见杨夕不过来,气冲冲的又使劲儿瞪一眼 杨夕难得的悟了,这是让自己给个台阶下呢。 这年头的爷们儿都怎么了,一个小师兄会闹别扭,这小王爷现在是在撒娇么 话说小师兄的事儿,他要实在不好意思,还是自己找个空跟师父说说剑仆的事吧,要不小师兄跟师父生了间隙,那就不好了。 杨夕一拍脑袋,得,人王爷都不计较了,咱升斗小民得赶紧哄哄是不 杨夕蹭着走过去:“小王爷,这房子是你租的呀挺大的onno哈” “什么租的,爷买的”景中秀微微有点得意。 “啥这不是昆仑山吗昆仑还卖房子” 杨夕这回不是装的,她是真惊了,谁家山门上能卖房子给弟子啊,就算赐了洞府,那也是使用权好么 就昆仑这吃一个月土豆都要十两银子的物价,一座房子得多钱 二钱银子一个的小驴子,得卖个百八十筐不 景中秀得意洋洋,“本来是从没卖过的,但是爷钱多把残剑砸傻了” 杨夕吞了吞口水:“你又败了多少钱大行王朝国库让你搬空了没” “爷捐了百万五品灵石给战部,邢铭就发了这个芥子石院子给我” 景中秀忽然反应不对, “去你的,谁搬国库了你以为爷是那些废物二世祖么我虽然败家,但我也不败祖宗基业,百姓血汗,爷的钱的都是自己挣得” 杨夕倒是头一次听说,上上下下打量景中秀一遍。二十出头的岁数,不成武不就的,除了一副弱白嫩的皮相,因为常年养尊处优还算略有可观之外,真是找不出能挣钱的样 杨夕猛然脑洞一开,我去不会吧王爷 让我算算 百万五品灵石,一颗五品等于十颗四品,一百颗三品,一千颗二品,一万颗一品。 一颗一品灵石等于百两银子。 俺们仙来镇接客的姐儿,听说是一两银子一晚上。 哥儿接客,接女客是3两银子,男客二两银子。 这得是 杨夕仰慕的看着小王爷:如果真是这样,那身体真好 景中秀只从杨夕的眼中看到了仰慕,完全没能理解仰慕的理由。只是高兴的显摆:“羡慕吧,爷赚钱的本事可大以前爷在老家十七岁开超市,十八岁开俩超市,二十五岁开连锁超市,遍布全国,三千多家现在这活儿被多宝阁抢了先,不过爷可以自己搞研发,给超市供货,我最知道逛超市的人喜欢买啥了” 杨夕愣了半天,好像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挺正经挺厉害的样子。 听得半懂不懂:“二十八岁开连锁超市,然后呢” 景中秀忽然住了口,脸色一暗:“然后我就得白血病了,没有然后了。”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杨夕的脑袋给了杵了一下,“你这小混蛋,听人说话的重点总是歪气死我了” 杨夕脑袋被杵得一歪,犟犟的继续歪:“你病了那治好了吗” 景中秀看着她,一张弱受脸上,闪过一丝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感伤:“啊,治好了吧,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白血病到后来,随便碰一下都要浑身出血。” 杨夕:“那你怎么还还不高兴的样子呢” 景中秀笑笑,摸摸杨夕的包包头,大了杨夕近十岁的脸上,难得有点儿大哥哥的样子。 “因为我回不去家了啊。” 杨夕歪着脑袋琢磨琢磨,“小王爷,你是因为想家,所以一直不愿意来昆仑吗” “不算吧。”景中秀轻轻叹息,神色有些复杂的苦意:“昆仑一肩担天下,很了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为了这满世界的陌生人,扛起这么重的担子。” 而且因为那上天给他的“金手指”,残剑邢铭对他的期待,分明不是一个普通的昆仑弟子那么简单。 昆仑掌门,是从被选定开始就注定了牺牲的。 景中秀不觉得,自己有勇气为了这个至今仍然觉得陌生的世界,去牺牲。 一根粗壮的金手指,一个高端的好身世,一个需要力挽狂澜的门派,一个心甘情愿培养他的高手。 废柴小王爷景中秀活生生就是里的主角命 可他不想认命。 他想回家 里威风凛凛的穿越主角,在称霸天下之后,大多再也没有回家。 杨夕乖乖巧巧的蹲在景中秀身旁,很想安慰一下忽然一脸寂寞的小王爷。 景小王爷是个最会找乐子的人,不管多无聊困苦的事儿,他都能变着花儿去搞点事儿。安安静静的小王爷,杨夕没见过,看着难受。 可是杨夕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小王爷说他想家,可家的概念,在杨夕的脑袋里如镜花水月一般,只远远的看见过,忘记了自己有没有摸着过。 爹爹的样子,已经模糊得就剩了件儒生的长衫,娘的样子却是连做梦都没梦见过。 六岁前的家,就像一块闻着甜甜的桂花糕。 96.夜幕下的昆仑(三) 景中秀详详细细的给杨夕解释了这个“热乎乎便当盒”的原理。把杨夕听得一愣一愣的:“小王爷,你这么骗人,要是卖得人多了,厨师不就跟不上了么” 景中秀却道:“傻帽,所有法宝都是有损耗的好么大门派弟子,大家族传人出门在外都是不愁吃喝的。人家有尚好灵食,哪会看中咱这便当这东西的主要销路,是那些单打独斗,又常年游历在外身家不错的修士。这种人吧,这东西真就当个道具用,而且,嗯,死亡率也挺高的。” 杨夕悟了,死亡率挺高,就是说这东西被天长日久用下去的可能性并不大。她完全没觉得景中秀这样算计人家身后事有哪里不对,还默默的觉得自己又长了一点心眼儿。 “其实这做生意吧,也不是一个人本事,”作为一个长袖善舞的小王爷,景中秀不忘礼贤下士,拍着身旁那胖厨师的肩膀:“像这个便当盒卖得好,很大一部分归功于老朱的饭做得好吃” 杨夕顺着景中秀的指引望过去,本想跟这位厨师见个礼,却在看清那人的眉目之后呆住了。 那小胖子生得很讨喜,浓眉大眼,憨头憨脑,那一刻不停从兜里掏零食的动作,让杨夕一眼就认出了他 尼玛,这分明是剑道那个大杀器总给掌门的连坐式炮仗当引线那个“死胖子”他当时被一群昆仑老大海扁的青紫伤痕还在脸上呢 杨夕猛然后退三步,抬手指着那“死胖子”:“这货谁” 景废秀其人,平日里对察言观色算是有些心得。可不知是人天生抽筋,还是万千宠爱过久了,骨头特别轻,一旦得意起来,就变成个看不出听的蠢货。如今已是新一界昆仑弟子中,公认的首席扛雷大师 景小王还在那笑:“哎你没印象了吗老朱是咱们剑道课的同科啊当时就坐你旁边来着,我跟你说啊,老朱可是食堂除了岑大厨之外,手艺最好的要不是邓光腚儿的面子,我还拉不来呢” 杨夕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着景中秀。 连这种坑爹货都敢收,实在是一种要钱不要命的男儿本色,英雄胆识。 真正的猛士绝对不是直面惨淡的人生,那得是努力去创造惨淡的人生 被两代掌门人联手虐什么,绝对最惨淡不会更惨淡 血染衣衫红到老 景小王爷此时的形象,在杨夕眼中前所未有的高大 岂料,杨夕还没来得及表达她对景中秀的敬仰,下一刻就被天降横霉残酷的糊了一脸。 那小胖子转过头来,哈哈大笑着道:“丑丫头,你不认得俺了吗” 杨夕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一惊:“你谁” 这自来熟的腔调实在有些耳熟可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小胖子杨夕可以确定,自己哪怕是在根殿的训练中认识了许多人,也绝对没有这样一个“死胖子”这“死胖子”还是个厨师,难道是在食堂买土豆的时候 就听“死胖子”笑哈哈的道:“我是朱大昌啊” 杨夕觉得自己被命运之神残酷的嘲讽了。 可她从不认命 一想到微笑的残剑和面无表情的花绍棠,杨夕便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仅剩的全部节操,空前绝后的死撑着也要当一把鸵鸟: “不可能朱大叔都五十多岁了你看起来还没二十” “这个呀,食堂的岑师兄给了我一门,只要每天吃下三十斤以上的灵食,就能返老还童的功法。”朱大昌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又往嘴里絮了三张饼。 杨夕:“” 我认命了,这种食量的人,我确实长这么大只见过朱大昌一个。 景中秀依旧保持着他只能看到钱,绝对看不到听的眼神儿,一脸惊喜道: “对呀,老朱跟光腚儿那么熟,跟杨夕肯定也是认识的嘛怎么样,杨夕,你也入伙和我一起做生意吧,凭小爷的经营思路,大大有钱赚啊光腚儿现也是合伙人之一,现这便当盒上旁人识别不来的阵法,全靠了他呐” 杨夕:“我能做啥,帮你们把买了饭盒的人全部打死,让朱大叔少做点饭么” “”朱大昌手上的糕点啪嗒就掉了地。 “你认真的”景中秀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 杨夕:“我说笑的。” 景中秀额头青筋直跳。 “是这样,你不是幻丝诀用得很棒么我除了这便当盒,还想开发点新式的法衣来卖。” 杨夕:“可我不懂炼器,阵法学得也不好,就只能给法衣打个底子。” 如果是这么简单,以景小王爷对钱财的胃口,大约不会特意找她。 景中秀摇摇手指,“不不不,我想卖的法衣与旁人不同,重点不在强大与否,而在于漂亮走的是销量,卖的是时尚,论吸金的速度,绝对比那些贵死人的高阶战甲、法袍快得多。” 杨夕想了想,有钱赚总归不是坏事。 “行,但我需要聚气丹不断补充。我经脉太窄,即使聚灵阵作用也不大。” 修士常用的补充灵力的方法,大都是聚灵阵,奢侈点的直接吸收灵石。可杨夕那经脉,再丰沛的灵气吸不进去也是白搭,只有直接吃进肚里,融进丹田的灵药,才能真正起到补充效果。 但补充同样的灵力,丹药的价格可比灵石贵多了。不知景中秀那边这么做生意,划算不划算。 至少让杨夕自己来算账,是绝对不会用这么奢侈的补充方式。 自从拿到了骨殿甘从春给的那份“药浴方子”,她对灵石的需求变得相当高。 从前杨夕是十五日一次冲关,天劫锻体一次。那是因为基本靠身体素质硬抗,要知道,天劫这玩意儿挨得频繁了,那肉身是会碎成渣渣的。 甘从春给她这房子,也是出于这个考虑,让她锻体时有个保障。可杨夕多狠的人呐她可是从来都踩着底限拼命的,既然有了这保障,为什么还要十五天锻体一次杨夕觉得至少天天锻,甚至恨不得一天锻十五次 但上次杨夕去照方子买药,一共买了十副,就花了一万灵石。真的太贵了。 她之前卖蛇骨得来的八万灵石,如今只剩了五万多,这次在擂台上,刮了谭靖两万,又剪了一茬韭菜一万八千。八万八千灵石,要放以前,杨夕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如今都买了药浴方子,一天一次的频率,也才撑不到三个月。要是一天十五次,那十天不到就木有了 遭了 杨夕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赚大钱的事儿,似乎是让自己给睡过去了 97.夜幕下的昆仑(四) 夜色阑珊,灯火将尽。 很多新到昆仑新人,甚至老昆仑都不明白,一个门派的子弟聚集处,为何要有宵禁。 不少人昆仑修行了上百年,依然没能触摸到这夜幕下隐藏的规则。 昆仑的夜间,是鬼修的天下。 鬼修,在境界低微时,大多是不能够在日光下行走的。 据说十几万年前,这世上曾有真正的阎罗地府,主掌死后世界,六道轮回。那时的鬼修,都是在地府修行,无所谓白天黑夜。 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有一天,地府消失了。 有人说是地府中修出了一个大能修成了百鬼之王,带着整个幽冥地狱飞升了。 生人不知死后事,这是那时世界的铁律。活着的修士是从鬼修大量减少,甚至再也见不到高阶鬼修从地府冲出来干架,发现这个事实的。 勾魂使者再不现世,鬼王、日游、夜游、无常、牛头、马面、豹尾、鸟嘴、鱼鳃、黄蜂十大阴帅通通失了踪影。 这一下可苦了阳间新死的鬼,若是白天死的,基本当场就是个魂飞魄散。若是夜间死的,运气好些便找那背光阴暗之处东躲西藏,可若是生前不曾得到修行法门,也是挨不了多久,便魂飞魄散的下场。 随着地府消失日久,残存世间的鬼力,愈发稀薄。渐渐的,非是大执念,大怨恨而死的鬼,都无法在死后保存住完整的魂魄了。 而这时,地府消失的影响,也终于渐渐在其他种族中显现出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佛修,佛修本是一个跨种族的修行体系,他们修的是因果轮回。简单说,就是生出来,活到死,地府转一圈,再生出来,再死。非得把世间的大悲大苦,大爱大恨,全部刷一遍,最后大彻大悟,这才能飞升。而这之中又有运气成分,因为除了刷干净所有苦难之外,他们还要把六大种族全部刷通关才算。 可这生死簿上,自有功德记载。有的人入修行时就是人,然后一直心善没做过坏事,但又没本事去做大好事。结果心地越修越善良,本事没见长。带着记忆一次一次没完没了的转世,活生生把个人道刷了n周目,入不了其他道。 当时的佛修和尚庙里,很多前辈祖师,都是这样过来的。苦逼的佛修弟子们,把这帮不死不灭不长进的老祖宗供着,一代一代接应。 可地府消失后,他们终于发现,那些愁死人的老祖宗再也没回来一个。佛修惊慌了,这不能轮回,他们还修个毛线 天要绝我佛修满门不成 可这世上的新生命并未减少,可见轮回应是没断啊 就在其他道统纷纷笑看佛修的热闹时,当时最大的佛修门派,雷音寺终于找到了事情的因果。 轮回未断,然这轮回避过了地府的审判,六道之中,再无交流了。 也就是说,你这辈子出生是个妖修,你使劲使劲做好事,下辈子还是个妖修。你出生是个灵修,使劲使劲做坏事,下辈子依然是个灵修。 而且因为没有了地府轮回池这件镇魂之宝,死去的魂魄,如果不是夺舍重生,再投胎时,管你生前是声名远播门徒无数,还是作恶多端能止夜啼,都不过是个光着白嫩恩小屁.股的新生命。 这件事被公布出来后,给世间带来的动荡是可怕的。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那真是一个礼乐崩坏的年代,强者横行无忌,弱者命如蝼蚁。 而更为可怖的,则是直接导致了六大种族之间的混战。 此前,六大种族虽然互看不顺眼,但毕竟没有起过灭人种族的念头。毕竟,六道有轮回,谁不知道自家亲朋好友,死了之后地府转上一圈儿,会不会下辈子就成了妖修或者灵修。 可这回大家放心了啊六道再无交流了,那咱们就可以关起门儿来合计合计,把那帮道貌岸然or死没人性or虚伪烂婊or无恶不作的家伙给断子绝个孙 于是,妖魔联手,率先向人族发难。灵族很快卷入其中,接着精修、鬼修 这一战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赤地千里,血流漂杵。 二代昆仑,那时候还是个只收人修的门派,那是整个儿门派的活人,全部折腾进去了。更有些死得不甘心或太凄惨,执念太大成了鬼修,然后抄起家伙继续干 二代昆仑在历史上,可是最为刚烈好战的一代。 最终灭门绝户,不剩一人一鬼。 直到四代昆仑时期,仙凡融合开始,凡世的道德观被带入修真界,才渐渐冲淡了绝对的弱肉强食,结束了修仙界长达十万年的礼乐崩坏。 某种程度讲,现今的修真界仍有很多人修歧视妖魔,这是有根由。因为在地府消失之前,畜生道、修罗道,那都是生前作孽太多,才会被投入其中的。而那个年代的大妖、真魔们,也的确更为残忍狡诈,嗜杀成性。 即使仙灵宫这种恨不得把妖修虐死的门派,对待草木精修,器物灵修也不过就是个瞧不起而已,并不曾特意去欺负人家。 仙灵宫的概念是,你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活该死或者,你爹娘,你爷奶,你太爷太奶,作恶多端,所以你活该去死。 花绍棠对此的评价,相当的大而化之,且入木三分“针鼻儿大的心眼儿,就这格局也敢叫门派” 但不论怎么说,这种穿越亘古的小心眼儿,记仇记到你十几万年前的祖宗身上的观念,在修真界还是有相当多拥护者的。 这种对立之中,最特别的就要数鬼修了。如今时间鬼力稀薄,除非死前有滔天恨意,莫大执念,那都是死了就不见。至于这没有地府的投胎,究竟是怎个投法儿佛修表示,我们现在已经很苦逼的改成在一辈子里刷尽所有大悲大苦了,忙得不像样,没空给你们研究。 所以咱们不说原因,只说结果。就是天然生成的鬼修,那都是死得极惨,还得有什么执念到死也不放心,或者什么愿望死不悔改,更多就是真心实意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哒” 君莫笑,据说真有一个女修,苦恋情人到了做鬼也不放过的程度,生生把那男修耗死了,终于成了一对儿双宿的鬼夫妻好像一个姓梁,一个姓祝来的。 而且还要死得天时地利人和 就算死前就能掐擅算,一个活物想入鬼道,那也绝对是拼人品又拼毅力的。毕竟,自己执念究竟有多深,这问题就跟自己心魔究竟有多重一样,不走到跟前,真是没人能报出个准信儿。 98.夜幕下的昆仑(五) 几乎是在杨夕看清七人位置的同时,便听见云想游给她传了个声:“说话的就是宁孤鸾,常年带着一帮人在这一带混,穿门欺负黑街新人。” 杨夕一愣:“云师兄,你没走” 趁着那几人还有三两个从周围的树上跳过来,杨夕悄然往后退了两步,摸到隐身中的云想游。“云师兄,你干嘛躲他们” 云想游憋了半天,似乎十分难以启齿:“他们会变成这样也有我的关系。以前不到金丹期的弟子,是不知道黑街夜战的但是我后来雇他们坑过释少阳” 杨夕:“然后他们坑人上瘾了” 云想游默认,半晌才道:“现在宁孤鸾什么人都往黑街拽,他和释少阳是够了,一般弟子晚上在外面晃,还是有危险的。” 杨夕低头往下看了看满街的鬼修。活人掉下去,的确还是有点危险的。 杨夕看着对面七个身影已经站稳,挑了挑眉毛。坑我 杨小驴子忽然毫无预兆的出手,且起手就放了一个大招。天罗绞杀阵纫字诀。 纫字诀本是把灵丝逼成钢针般一线,射杀敌人的偷袭招式。可杨夕此时用来,却是全然不顾灵力消耗,全身爆出数百条灵丝,利剑一般爆射过去,铺天盖地如一片箭雨。 那边七个黑斗篷,人未落地,话未说完,迎面就被来了个强袭。当场就有两人中招落地,并且摔得相当难看。“哎哟” 那说话嚣张,貌似叫宁孤鸾的家伙更是气急败坏:“臭丫头,你是什么意思老子约你来打擂,你要抢劫是怎么着” 杨夕八风不动,贴着云想游道:“这回我信你了,的确有阴谋,这要是正常人早扑上来砍我了。” 云想游被这种奔放的作风惊呆了,以至于没留意到杨夕突然就不对他用敬语了。 半晌才道:“你就不怕他们真上来砍你” “你不是在么还能让我死了” 云想游眉头狠狠一跳,“若是他们没问题,我是骗你的呢” “那他们就是好人了,我直接把你卖了,他们会理解我的。” “”云想游。 云想游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单纯得跟释少阳似的,听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可正常人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更谨慎,先用言语试探双方,然后观察情况吗 这种上来先捅一棍子,看看能不能捅死的已经不是凶残两个字可以概括的行么 尤其是“直接把你卖了”这种毫无顾忌事后发言,让云想游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差点一激动把杨夕抓过来掐死。 云想游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分辨敌友的方式还挺特别哈” “没办法,我笨嘛。听人说话听不出真假,只有打打看呗。”这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云想游掐死她的冲动更强了。 “呵,你打完的结果是” “好韭菜啊” “啊” 云想游还没反应过来,杨夕已经一步迈出去了。 只听她一本正经的对那几人道:“你是木有鸟我是一个人,你们来了七个人,我以为你们要抢劫,才先出手的。” 云想游:“” 宁孤鸾一愣,对了,这丫头还不知道“黑街夜战”的规矩呢。不能误了发财大计勉强收拾怒气,大笑道:“哈哈,你想多了,兄弟们看了你一个人在擂台上横扫几十人,十分佩服。都想来会会你,咱按规矩来” “单挑的规矩,还是群殴的规矩” 宁孤鸾一呆:“你还想打群战”这是怕自己死太慢的节奏 杨夕:“你不说我横扫几十人么你们才七个。” 宁孤鸾险些被杨夕这份儿嚣张态度憋出一口老血。你还真拿哥儿几个当那种成色的货么正常人都能想到,半夜赌斗,一赌一万的,肯定不是那种级别好么心道,让你嚣张,这就别怪哥哥们下手狠了。阴阴一笑道:“不如先挨个儿来场单的,最后再来群的。” “行啊,不过群的时间长,不能也一场一万吧。” 这话太合宁孤鸾的心意了,当即道:“那你觉得多少一场合适” “十万吧。” 斗篷底下的宁孤鸾先是一呆,随后脸上浮现一个奇妙的笑容:“你有十万吗” 他们对杨夕的财产情况是做了调查的,应该也就八万多的样子。所以,这是不用哥儿几个上计策,自己就打算借贷了 却听杨夕道:“现在没有,轮你们一遍不就有了嘛。” 宁孤鸾气得鼻子好悬没歪到耳根儿去。亏得自己看了她的擂台表现,还以为是个谨慎守财的脾气,早知道是这么个嚣张无脑的货,老子用废这么大劲 可这劲儿废都废了,总不能白废。别说她是嚣张,她就是上来打脸,自己看在灵石的面子上,也得把戏演完呐 “呵呵,你挺相信自己的实力呐。” “不,我是相信你们实力。” “啊” “你们的实力,足够差。” 宁孤鸾心里疯狂的跟几个搭档传音:“我不能忍了不能忍了,这绝壁不能忍了,这或绝对是故意打脸的老子第一阵就要虐翻她” 其他几人纷纷劝阻:“老大,小不忍则乱大谋上回释少阳不是一样狂结果还不是赔得当裤子按计划行事啊” 杨夕这边,也在跟云想游低声交流:“云师兄你说,他们会怎么坑我呢居然还要借两个外人” 云想游没好气的哼哼:“骗赌,还不都是一个样子。先让菜鸟上,让你赢两场,尝了甜头。然后你就会越输越想把本儿捞回来了。” 杨夕:“有道理,那我前两局就可以尽情玩弄他们一下了。” 云想游:“”玩弄 宁孤鸾那边好容易被安抚下来,终于撑着笑,从身后点了一个人上来,正是一开始就中了杨夕的“纫字诀”的两人之一。 “那就先让我这个兄弟,跟你打一场” 杨夕却打断了他:“不是你约得我么还是咱俩先打吧。” 宁孤鸾一僵,这可跟计划不一样。当即笑道:“我的水平在兄弟们当中垫底的” 杨夕:“那就更应该先跟你打了,由易到难嘛。” 宁孤鸾疯狂跟兄弟们传音:“老子一定要虐她,虐她再忍下去老子跟她姓” 其他人死死拦住:“老大,想想灵石亮晶晶的灵石” 杨夕见宁孤鸾一直不出声,也填了一把火:“我觉得吧,我从最菜的打起比较好。要是最菜的都打不过,那后面的也就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宁孤鸾跟弟兄们传音道:“我了去难道还要老子输给她她刚才那嚣张劲儿呢” “哎老大,输就输吧,谁让你说错话了呢” 宁孤鸾咬牙切齿,像是给自己找个忍辱负重的动力一样,忍不住跟杨夕出声确认了一下:“那你要是打赢了我呢” 杨夕:“哦,那当然就要继续了” 宁孤鸾一闭眼,豁出去了。 结果,杨夕说玩弄,还真就是一点不掺水的玩弄活生生的 宁孤鸾本已经准备好迎接杨夕用灵丝把人甩下擂台的大招,想着老子实行不抵抗政策,横竖一跟头完事儿。如今这招儿已被传成了打擂外挂一样的存在,结束战斗最快了。 可惜,人杨夕根本没用这招。 天罗绞杀阵缚字诀。 铺天盖地的灵丝飞出,宁孤鸾瞬间就被缠成了一只亮晶晶的“茧”。 若讲单一一招的消耗,这是天罗绞杀阵中最大的。但如果是持久战,这招一旦逮住了敌人,“玩弄”起来却是不需要后续灵力支持的。 杨夕手工把这蚕茧拖过来,摆在房檐儿边儿上。众人都在纳闷,这是做啥直接扔下去不就赢了吗 杨小驴子飞起一脚,把那蚕茧对着屋脊的方向踹了上去 骗子小弟六人众:这是非要扔到后街街,脱离战场 结果那蚕茧滚着滚着就开始减速,似乎是力道没掌握好。在制高点附近一个小停顿,然后骨碌碌又滚了下来。 杨夕还是站在那个位置上,见蚕茧下来,面无表情又是一脚。 骗子小弟六人众:哦,这补一脚,总应该过去了吧 结果,一脚,两脚,三脚,四脚 骗子众终于悟了,感情人这是踢蹴鞠呢。每一脚滚上去的高度都不带变的。 几个人纷纷在帽子底下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老大牺牲太大了那丫头不知道,我们可是知道的,老大他晕船呐 话说,老大你都这样了,怎么不开口认输哇 蚕茧里,宁孤鸾泪流满面,老子想认,但是这丫头一上来先特么给老子嘴堵了 她这蚕茧双层的,一层贴身,捆得死死的,外边儿又套一层中空。 老子在里边儿滚得跟那蹴鞠里的铃铛似的 杨夕这一边儿踢着球,一边儿还不忘跟云想游交流:“云师兄啊,我问你个问题呗” 云想游还震惊于这种无耻得没有下限的“玩弄”,“你问” “云师兄,当时坑小师兄的灵石,你拿了几成啊” 99.夜幕下的昆仑(六) 要说云想游其人,看绝对是一身气派,傲气贵然冷但是,看人能单看皮子 这一说到看内在,一个赌技逆天,又能干出来雇人坑释少阳这么糟心的事儿,可见这里子是有点烂的。 一听杨夕这话,不好,这是要惹火烧身的节奏,十分的当机立断,嗖的一声就闪了。 杨夕等了片刻不见回应,伸手往后一探。“云师兄” 空空如也。 这心虚的挺严重呐,杨夕在心里感叹了一下。飞起一脚,把宁孤鸾踢回他的小弟之中。 小弟们连忙伸手去接,咣当一下砸倒俩。 杨夕大咧咧伸手:“掏钱,一万” 宁孤鸾废了好大劲,才在一众小弟的帮助下从蚕茧里爬出来。气息虚弱:“我一定要虐死她” 其余几人又是好一通安慰。 六人中一个看起来比较消瘦的身影,抬手抛了一个“百宝囊”过来。“这是一万灵石,你第一次来或许不知道,黑街夜战为了算账方便,都是用现钱的。” 杨夕一听,这声音隐约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开口道:“结账方便我还没见过比昆仑玉牌更方便的算账方法呢。” “那是因为”一个小弟开口到一半,就被那消瘦身影按了回去。看样子,此人在他们中是个二把手的地位。 “呵呵,大家还是比较喜欢见到真正的灵石嘛,亮晶晶的多讨喜。不过我看你似乎没有这样的准备,不如先用玉牌给我划个帐,换一代袋灵石给你” 杨夕长长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因为用玉牌结账,这种赌局容易赖账啊只有把灵石摆在面上,才是安全的。” 对方只是干笑,并不回答。 杨夕先是捡起了地上的一袋灵石。然后道:“哎呀,这样我很不放心呐,这岂不是说黑街夜战很混乱的样子” 那边宁孤鸾好容易缓过来头晕,一听这话跳起来叫:“怎么着你还不打了” 这丫头实在不按常理出牌,从他们到这,就一直在跟着她的思路转。这她现在要是不打了,白输了伊万灵石不说,自己的罪不是白遭了妈蛋,我现在胃里还在反酸水呢 宁孤鸾悄悄挥了一下手,七人身影渐渐散开。是个隐约的包围趋势。 杨夕:“不打那我多吃亏呢看你刚才那菜的,我还等着赚十七万灵石呢” 七人集体汗了一下,你妹啊,这是七场单人,一场群战,想一战不差的拿下不过,就老大刚才那表现吧她有这个自信,似乎也正常。 那个身形消瘦的“二把手”忽然开口:“那你想怎样” 杨夕:“咱们找个证人来吧。” “这个好说,我现在就能拉一片” 杨夕打断他:“别欺负我小,就糊弄我找个你们朋友来。那算什么证人要找就找个咱们双方都认识的,武力强大能镇场的,还得在昆仑弟子中有威信的” 宁孤鸾眼睛一转:“饭堂的岑是苦师兄怎么样岑师兄金丹修为,内门弟子,而且食堂岑大厨的名号,恐怕弟子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最重要是,我看那天你打擂,下台后他还跟聊过。应该是认识的。” 杨夕眉头一跳,这倒是意外收获:“你们是聚义斋的” 七人齐齐点头。 这回轮到杨夕心里吐槽了,景小王爷当初就警告过她,聚义斋名声不好,如今看来何止不好,这是要烂成渣了吧 脸上还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这可不行,你们跟他比跟我熟多了。” 宁孤鸾干笑。 杨夕道:“不如释少阳怎么样灵剑一转,号称天才,战力毋庸置疑。君子剑的名声,想也算有威信了。就是不知道跟你们认识不认识” 七人齐刷刷打了一个哆嗦。“不认识不认识” 这尼玛躲还来不及呢,也就是释少阳始终不知他们几个是谁,要知道了凭那小子那一根筋的劲头,不得天天抱着他的门板剑追砍他们。 杨夕:“这就难办了啊,我初到昆仑,认识的高阶修士本来就少。也就根殿修行的时候认识些战部的高手,可总不能找残剑师父来当证人呐” 不远处,刚刚闪开却没走远的云想游当场就骂了一声:“卧槽在这儿等我呢” 手掐法诀就要跑。 结果宁孤鸾手速相当快:“你等等,我叫个人来。战部次席云想游,金丹修为,灵剑一转,这也是要威信有威信,要战力有战力。你总也是认识的吧” 说话间昆仑玉牌已经掏出来了,并且讯息也已经发了出去,临了还“哎呀云师兄今晚也在黑街呢” 杨夕知道,这是昆仑玉牌的一个功能,联系的人在米之内,直接会提示出来。至于具体是多少,却是个人设定的。 这功能的本意,是为了节省灵力,人离得近了,就可以直接叫过来面对面交流。这是专为在外历练的弟子守望相助而设计的功能。 看来这宁孤鸾设定的距离,正好把云想游包括进去了。 不过杨夕微微有一点在意宁孤鸾的手速。掏出昆仑玉牌,到结印使用,再到翻看名字只在一瞬间内完成。杨夕浸淫幻丝诀多年,为了天罗绞杀阵这一个杀招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可宁孤鸾似乎并不比她慢,甚至犹有过之 杨夕:“云师兄么,好像是位很值得尊敬的前辈,实力也没的说。那就这样吧。” “啪”一声爆响,云想游气急败坏的现身对峙的双方中间,干脆连帽兜都没扣。 “宁孤鸾你个蠢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和宁孤鸾熟得要死的关系,宁孤鸾在叫,他一时间完全想不到推脱的理由。何况他面子矮得很,从来也不是个言语油滑擅长推委的人。 宁孤鸾却只以为云想游是因为被招来嫌麻烦,才如此暴躁。他认识云想游五六十年,早被他损惯了,只是凑上去低笑:“云师兄别气,回头咱们对半怎么样这丫头身上我觉得能拐到十五万。” 云想游强行收敛怒气,一双利眼瞪着杨夕,传声道:“你够狠” 杨夕微微一笑,只用口型说:“云师兄,这回我们可以来谈谈小师兄被坑的事了” 她相信读唇这种基本的技巧,云想游应该是会的。而云想游也的确没辜负了杨夕这个信任,他直接传声回道:“怎么,你还想给他出头报仇不成” “怎么会他被坑,是他笨。报仇是他自己的事儿。”杨夕特别坦然的一笑:“我主要是觉得吧,就算小师兄的脑筋不怎么好使,可这骗赌,毕竟赌的也是一战。这七个人就算抱团,也不像个能赢灵剑一转的样子。所以云师兄或许知道其中秘辛” 100.夜幕下的昆仑(七) 杨小驴子在经历了一番苦痛挣扎艰难抉择其实并不之后,终于决定,管他娘师兄不师兄,撞到手里就两字儿弄死 对方在云想游和杨夕这边“暗通款曲”的时候,也完成了一些列的“眉来眼去”,又推出了那个最开始的人。“那么这一场” 杨夕点了点对方那个“二把手”,“这一场我和你打吧。” 宁孤鸾一惊,我勒个擦,要不要这样,只打算输你两场的,你直接挑最强的两个这是要闹哪样 宁孤鸾定了定神,握着自家兄弟的肩膀,险些给捏碎了,僵笑着道:“呵呵,你不是要从低到高挨个挑战吗我们哥儿几个,除我之外最差的就是这位兄弟了。你刚才点的那个,是剩下兄弟里最强的。” 该兄弟肩膀疼得龇牙咧嘴,顾不上郁闷这措词。 杨夕:“我本来是想着从低到高的” “那为什么又不了呢”宁孤鸾假笑着,其实他也很好奇。 杨夕一脸嫌弃的看着宁孤鸾:“因为你实在太菜了,只比你强一点的话,实在难以挑起人的斗志,毕竟,我不是那么喜欢踢蹴鞠。” 宁孤鸾心里先把杨夕祖宗十八代挨个问了个遍。你们这帮死鬼生前到底是干了多少缺德事儿,遭了几辈子的孽,才能生出这么一个祸害 特么的不喜欢踢蹴鞠,你踢老子那么长时间你踢都踢完了,现在说不喜欢怎么着,老子都当球给你踢了,你还不满意么有你这么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么宁孤鸾产生了一种被人糟蹋了之后,还被人批判了表现的糟心感。 宁孤鸾假笑着刚要说点什么,杨夕却忽然露出个疑惑表情:“怎么,先打哪个后打哪个,还要固定顺序么难道你们有什么阴谋” 宁孤鸾:“绝对没有” 抬手把“二把手”一推:“老二,你上” 云想游露出个十分糟心的表情,就这特么智力,也就能坑坑释少阳了。真不知道你后来那些苦主,到底是你从哪儿挖来那么一帮智力在昆仑水平线之下的。 云想游在战部新秀中以“冷静善断识大体”著称,在他心目中,释少阳那种战力烧爆表,智力低破线的生物,是不应该有人权的。而比释少阳智力更低的生物,活在这世界上是对世界的侮辱,拜入昆仑是对昆仑的亵渎。 皇子殿下生而高贵,他永远不会懂得,再拙劣的骗术,总有那么一些穷惯了又渴望天降横财的人,会头脑发热两眼发花,抛弃相伴一生的智商义无反顾的孤身而上。 宁孤鸾眼中,杨夕就是这么个穷惯了的。可是在杨夕眼中,宁孤鸾则是那个渴望天降横财的。所谓斗智斗勇,往往决胜负的不是谁的诈术更诡,而是谁的心性漏洞更大。 宁孤鸾很幸运,他的同伙中还剩下了那么一个人,没有被灵石堵死了心眼。 “我恐怕不能输给她。”二把手一双冰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杨夕,把声音压得很低。 “哎不是计划好让她先赢两场么”可惜,宁孤鸾没能意识到这个人才是多么的可贵。 “她一上来就爆大招,咱们这边就有两人中招。也就是说,这两人未必是她对手” 宁孤鸾无所谓的笑:“怕什么,本来这两个人就是找来凑数输给她的。咱们可是商量好,第二人要给她压力,但输得意外么有了这意外,她才会赌上瘾。” 若说这个赌字,本就是有了这种意外才有了醉人的美妙。多少人就是尝到了这一次意外,然后次次期盼着意外的再次到来,最终在倾家荡产的路上越走越远。不得不说,宁孤鸾在这上面还十分有心得的。 二把手却不为所动,冷静的分析道:“你、我故意输给她,加上两个本来就不是她对手的。这就是四场,另外三场就算全赢了,我们也要输她一万呢” 宁孤鸾一呆,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数完了也发觉不对,可心里又有点隐秘的小心思:我刚刚那么丢脸了,这回老二上去却赢了,那我不是连个难兄难弟都没有 “老二,你要是赢了她,她不肯打了怎么办” “那起码也是个不赔不赚。”二把手沉声道。 “费这么大劲儿,最后就捞个不赔不赚”宁孤鸾却不肯答应,“那你之前跟着那姓谭的小子吃了那么大亏,不是都白吃了怕什么,横竖我们准备周全,大不了提前出杀手锏就是” 他这二人争执不休。 杨夕却没给他们这个,继续争出个结果的机会。“还打不打了不打我走了哦反正我赢一万了。” 二把手脸色一僵,忙提了剑上前:“请姑娘赐教。” 这种被掌握了主动的感觉,让他越发觉得形势不妙。于是愈发坚定了这局要使出全力,赢下来的决心。 而真正开打之后,他这不妙的感觉,更是逐级递增他猛然发现,尽管自己尽量的思虑周密,冷静判断,却还是忽略了一个最基本、最致命的问题。 他使出全力竟然也打不过这丫头 但是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他们兄弟几人中,除了宁孤鸾仗着人偶术逆天之外,属他战力最高 练气也好,筑基也罢,排名战上牢牢占着百强位置的,被他坑过的也有十几个除了第一次坑释少阳,是靠了宁孤鸾的人偶术,其他哪个不是实打实干掉的 他的绝技就是一个字“快”,同是六十年前入门的一批,“瞬行”这项战技属他修得最为熟练。“小瞬神杜明”的名头报出来,同期的修士又有几个是没听过的 就是宁孤鸾,除了那一手人偶术的绝学之外,杜明其实也是不服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运气不好,运气不好所以六十年过去未能筑基,运气不好没像宁孤鸾那样投机取巧的拜得一个长老师父 可是现在,杜明却发现无论自己从任何方向攻过去,都会有一束灵丝早早迎在那里,架住他的快剑,紧接着就是反手一剑刺过来,逼得他再换方向。 即便是小心翼翼从背后攻击,这矮搓搓的丫头也活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的就这样架住,还一剑 杜明打着打着,冷汗就下来了。久攻不下,这种感觉,根本不像是对战,这分明就是被人压着打。 宁孤鸾等人还在一边装模作样的喊:“唉哟,老二怎么连你也打不过啊那我们岂不是要输好多钱呐我们这不是给人送钱来了” 宁孤鸾那挤眉弄眼的姿态,显然以为自己刚刚已经说服了杜明,而杜明正在执行他们先输两阵的计划。 云想游立在中间充当着一个仲裁者的角色,实力更强,年纪更长,他倒是看得明明白白。 101.夜幕下的昆仑(八) 客栈屋顶,原本的九个人只剩下了六个。 云想游凝立中间,晚风拂动黑袍,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小个子的姑娘站在一侧屋角,长剑斗篷里露出个半截儿刃锋,斜斜指着地面。稳稳的道:“下一个谁来” 相形之下,对面四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则显得有些气势沉凝。三个人隐隐压在后头,一阵凉风吹过,其中一人蓦地打了哆嗦。怎么觉得今天这状况有点不对 宁孤鸾一人顶在前头,黑色斗篷被他在身上裹得挺紧,倒是有点江河倒灌不为所动的外势。 “呵,这回不点将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宁孤鸾就是再蠢,也发觉情况不对头了。何况他本身并不算个蠢人,只是被亮闪闪的灵石晃花了眼,才会一再错过隐约可见的危机。 不管这丫头是知道自己的计划还是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故意。她已经赢了四万灵石,而自己想要回本,就得陪她接着赌下去,可就算接下来三阵自己一方全赢,也不过是三万。还差着一万回不来。至于群战她会打群战么这丫头如今看起来并不傻,大好形势又不是输红眼,谁会上杆子打一场不对等的架 她刚才约的十万一场的群战,其实只是拿空话钱吊自己吧自己居然还傻了吧唧的盼着呢 真是蠢透了 宁孤鸾觉得自己要是再信这丫头一句鬼话,就可以一头撞死在旁边儿那棵老树上,直接跟底下街面上那些鬼修去做朋友 杨夕还是那不变的姿势,锐利的剑锋只从斗篷里露出短短的一个尖儿。不经意间,所有锋芒都收敛起来的样子。 抬起短腿儿往前迈了一步。“都这样了,点不点的还有区别么” 宁孤鸾身后三个人,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并且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看起来多么的胆儿突。 宁孤鸾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要是杜明没给扔下去,肯定不会像这几个这么掉面儿。 “行行行,既然你不再藏掖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杨夕声明打断:“我从来没有藏掖。” 宁孤鸾简直气炸了肺:“你扮猪吃老虎还不敢认” 杨夕不为所动:“我什么时候扮猪了我一直都说我很厉害的好么” 宁孤鸾噎住,是,你是说你很厉害可是你上来要打最菜的试试好吧,这是人之常情。然后你紧接着就要挑最强的打,一脸自大狂的模样分明就是在卖蠢不过,如果说自己第一场菜得太过,人家觉得无聊了,好像也能说得通可她刚不是还说“都这样了,点不点有什么区别”等等,这话好像也可以理解成自己这边都已经输成这样了她那边已经赢成这样了已经上一个死一个这样没有敌手了我靠这不是纯打脸么 所以难道事情始末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这边谎话说多,自以为是,看不清对方实力,自食其果,最后搬着石头帮人砸碎了自己的脚丫子 这种噎到内伤的感觉好难过 宁孤鸾默念一遍:我再信这丫头一句话,我就一头撞死在旁边那棵树上,下去和那些鬼修做朋友 宁孤鸾下意识调整出个笑的表情,即使明知月黑风高离得远,隔着风帽,对方什么也看不清。 “好好好,犄角妞儿是个这么认真的人,哥哥我要是不出绝招儿,反倒显得对你不尊重了。” “你不是打完了么怎么出绝招儿”杨夕一副莫名其妙的腔调。“难道你输了不认帐,想要死皮赖脸再来一局还是算了吧,赢你太多我不忍心。” 宁孤鸾笑容僵在脸上:从一开始说话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到现在摊牌之后还是有一种跨种族交流的错觉。 淡定淡定,宁孤鸾,你是伟大的未来人偶师,昆仑最伟大的人偶师无面先生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之一,你不久就会进阶,升级,当上内门弟子,出任人偶堂主,迎娶无色师叔,走上人生巅峰 哎呀这样一想变得更不淡定了 宁孤鸾保持着笑容,从身后顺手抓了一个人过来,“你上。” 被抓过来的人腿一软,险些跌倒,又强行站直。 连一直不发言的云想游都有些不忍直视了,悄悄的把帽兜扣在脸上,往下拉了拉。但愿那些在天上干架的金丹兄弟们,没有闲得无事偷偷在附近观战。不然我可把人丢到姥姥家了,谁不知道宁孤鸾是我招来的。 杨夕提着长剑,一动不动。抬起一手,白白嫩嫩的,对着那站不直的身影:“请。” 那腿都打颤的人影原地打了个激灵,站了好久。忽然急行两步冲上来,杨夕长剑一架,就感觉出了不对劲儿。 好准 不是快,也不是力大。是发力的时机,进攻的角度都准得不可思议像战斗中千锤百炼出的直觉。 杨夕自然有这种直觉。正因为有,才觉得不可思意。刚才那速度奇快的二把手要是有这本事,杨夕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胜了他 当当当 长剑相交,三击过后,双方的身形飞退。 杨夕沉了眼色,这也是久经战阵的习惯。不拼命的时候,都会先探探底,然后调整策略。再冲上来,绝对更难对付 可这分收放自如,时机把握,是他们二把手都没这个能耐,这一看就是软脚虾的不知道几把,能有这个能耐 宁孤鸾远远的站着,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扬起的脑袋,帽兜下露出半个成足在胸的傲慢下巴。微微牵起嘴角:“怎么,不跟哥哥狂了” 那姿态活像这一架刚刚是他打的。 宁孤鸾宽大的袖子里,纷纷洒洒落下几根孤零零的羽毛。淡淡的铅灰色,若隐若现的样子。 杨夕眯了眼,人偶师。这是作弊吧 可如果自己要跟他赌下去,就得认吃这个亏。 杨夕抬头看了一眼云想游。后者拉低了帽兜,一副无论如何都要装死的德性。 云师兄只说了宁孤鸾是人偶师,可没说过宁孤鸾同时也是个高手。 久经战阵,生死历练的那种高手 人偶师能不动声色的操控人战斗,可这架打得好赖,还是要看人偶师本人的战斗本领吧。顶多是个用别人的身子,不怕疼、不怕死罢了。 杨夕静静盯着云想游袖子中掉落的羽毛,那是他的媒介么 杨夕脸上绽出个洒脱的笑:“这次的师兄很强。” 宁孤鸾也笑,挥动了一下宽大的袖子,浅灰色的羽毛从袖子里洋洋洒洒飘出来。 彼此心知肚明杨夕这话究竟是在说谁。 102.夜幕下的昆仑(九) 宁孤鸾臭不要脸的四打一的结果,就是被杨夕狠狠的打了四个人的脸。 是,他的设想很美好,操控一个人干掉杨夕,另外两个人给他守护肉身。 问题是杨夕这次根本就没给他那个操控的机会,上来就爆了大招天罗绞杀阵缚字诀。 在宁孤鸾还在努力和人偶建立连接的时候,就把人缠成了个粽子,胳膊腿儿都动不了。 宁孤鸾傻眼了,原来把人偶包成粽子也能破了人偶术可是无面师父从来没说过啊 杨夕这是把人缠的结结实实,只露了一双“傻眼”在外面。雪白雪白的残剑,露出一对二黑眼珠,看着可怜兮兮的。 可惜,杨夕实在是个没有同情心的坏蛋。 她死死按住“粽子”,盯着那对儿“傻眼”问道:“鸟师兄,是你么” 宁孤鸾下意识眨了眨眼,心道:都这样了,是不是还有区别么 杨夕:“是你就太好了。” 宁孤鸾还没等反应过来,是自己到底哪里好,就充分体会到这壳子里面的魂儿是谁,到底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你妹啊那个卑鄙、无耻、阴险、手黑的死丫头他又开始踢蹴鞠 救命老子晕船呐 一脚 两脚 三脚 杨夕踢得特别卖力,没办法,她怕稍一停顿,宁孤鸾的就从这壳子里撤了。缚字诀这种耗费灵力很多的大招,她顶多还能发一次。现在不趁机搞死宁孤鸾,自己一会儿再来一局,就打不动群战了。 那可是好多好多钱呢。 杨夕现在根本不是对着房顶踢,然后让“粽子”自由落体掉下来,她是踹一脚,追过去反向再踹,反向再踹,再踹 活生生一个人的点球追逐,不需要对手的配合 最后干脆两脚捯饬着,把粽子在脚下踩成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 如果景中秀能够看到,一定会拍手感叹:所以说国足想冲出亚洲,还是得看妹子呢 贝克汉姆什么的简直弱爆了 杨夕最后踢了一脑门儿汗。终于放过了不知还在不在的宁孤鸾粽子。 擦擦汗,点点最后一个人。 “就剩你了,上吧。” 云想游作为旁观者,却还是莫名打了冷战。 这,这,这丫头知道宁孤鸾晕船么 等那最后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提着他的巨斧走到杨夕面前,动作拘谨,语调颤抖的说:“女侠,咱们稍微悠着点儿打,行么” 宁孤鸾也终于从木立不动的姿势,忽然浑身一阵,变成了到底不起。 于是杨夕知道了一个甜蜜的消息师兄他一直都在。 宁孤鸾吐了个浑天黑地。这一轮折腾,比第一轮自己身子裹在蚕茧里边儿,可是还要狠呢 于是杨夕更加肯定了鸟师兄怕转圈这件事儿。 杨夕点点头,觉得自己又多了一张底牌。小心放在箱子里收好,有机会可以用来秒杀鸟师兄 杨夕抬起头,对那提着斧头,腿肚子哆嗦的汉子,干脆利索道:“不行,悠着打多不尊重对手呢” 汉子腿一软,急吼吼道:“女侠我一点都不需要尊重真的” “那也不行。” “为什么” 杨夕叹口气:“哎我其实只是在说场面话,你怎么那么当真呢你难道没看出来,其实我并不尊重你么” tt看出来了 汉子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女侠你可以不用这么直白的” 杨夕:“我刚刚已经委婉过了,奈何你听不懂啊” 堂堂七尺男儿,他哭了。 可是最后一场的战斗,却并未如杨夕预料的那样顺利。这一次,杨夕没有用杀死人偶术的“缚字诀”,宁孤鸾也没有操控着七尺汉子,替他出战。 快速的几次攻防之后,杨夕忽然脚下一滑,倒在地上。那汉子毕竟不是白给,连忙一步上前,巨斧比在了杨夕的脖子上。 双方对战的最后一场,第七局。 杨夕输了。 杨夕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袍子,看着对面的宁孤鸾。 行,你有两下子。 宁孤鸾吐得气息虚弱倒在地上,脸上是一个不比哭好看多少,却能看出来是得意的笑容。 所以,你想怎样 杨夕闭了眼睛,原来这才是人偶师的杀手锏么 刚才,自己眼看就要一剑劈在那汉子头顶的时候,有一瞬间是失了意识的。待反应过来,已经摔倒在地,补救不及。 可以直接操控对手的身体,这才是人偶师的可怕之处呐。 怪不得当初,合欢堂、魔道堂那些一看就很拽的堂主们,也要对无面师父退避三舍,一副绝对不想招惹的样子。 杨夕很确定,虽然很短,但那一瞬间定然是宁孤鸾接管了自己的身体。可是,战斗过程中自己一直很小心的没让一根羽毛粘在身上,没有媒介,人偶术如何成立 杨夕静静的转过头,看着街对面,被“画地为牢”圈起来的二把手。 是你。 碧绿光柱的掩映中,杜明终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也露出了一点笑意,自己以谭靖帮手的身份上台接近杨夕,到底还是没有白费。 看着最后一场终于赢了,杜明心里放下一块石头,总算这丫头还没有逆天太过,人偶术一旦成功,非人偶师本人不可解除,这是铁律。 所以从来打败人偶师的办法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压根不让对方的媒介近身,一是有同伴去攻击人偶师的本体。所以人偶师虽然一向被称为单挑场上,坏平衡的存在,但是群架场上,却不是什么利器,也是因为这样鸡肋的特点,愿意学习人偶术的修士才非常少。 可是现在么,人偶术这种存在,对这小丫头显然是无解的存在,不是么 宁孤鸾的羽毛早被自己用“隐形术”贴在了她身上,筑基以下的修士,绝对是看不见。摸不着,摘不了的。 而同伴,她并没有。 “怎么样,小妞儿,群战还打不打”杜明听见宁老大很嚣张的喊声。 说实话,杜明还真挺担心这小丫头不打了,那自己哥儿几个,也是赔了五万出去呢 结果却听见那小丫头低沉的应了一声:“打,有钱赚为何不打” 宁孤鸾和杜明同时在心里喊了一声“万岁”。 宁孤鸾大力的两手一拍:“小妞儿爽快十万灵石一场,这可是说好的” 就见屋角那处,一直摊在地上像个摆设的胖鱼突然出声了。 103.夜幕下的昆仑(十)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群战。 从头到尾杨夕的对手就只有宁孤鸾。宁孤鸾本人,三个临时充作宁孤鸾人偶的小弟。 宁孤鸾一个人控制着三个小弟一起作战,人偶术简直玩出花样来,这种自己左手与右手之间的配合,简直不能更默契 人偶一道,杨夕连入门都算不上,只能勉强算是个了解。可是杨夕猜想,宁孤鸾这种随时转换操纵对象的本事,大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这位宁孤鸾师兄,在人偶一道上只怕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杨夕频繁的使用天罗绞杀阵纫字诀,只能不停的逼退对方,保证不输而已。她深知,这么耗下去,自己的灵力肯定撑不到胜利。不过她估计,宁孤鸾应该是比她更不愿意耗下去的,人偶术是相当耗费精力的一种术 杨夕偷空看了一眼归池,后者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 这一溜号间,等于卖了个空挡给对手,忽然就觉得眼前一黑 来了 在宁孤鸾接管杨夕身体的一瞬,杨夕毫不挣扎的把意识沉入了识海。 睁开眼,识海内铺天盖地的鸟羽,杨夕自己则被一排羽毛竖起的笼子拘禁起来。 杨夕笑了,果然大家都差不多。 她之前无意中对叶清欢使出人偶术的时候,识海内对方的元神是被灵丝捆起来的。自那一战,杨夕长了不少记性,比如她在去昆仑“龙渊阁”的时候,就有好好找一找怎么把意识沉入识海,再弄出来。这不就用上了 那么宁孤鸾此时应该站在她识海里,能看见自己的位置。 怎么没有 可是却能听到他聒噪的自言自语。 “哎我靠,离火眸什么的简直太讨厌了,一直消耗老子的羽毛多少毛也不够消耗的看老子不虐死你这丫头老子就不姓鸟” 杨夕仔细的寻找,终于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到了一只麻雀。 杨夕:“不是吧” 那只吱哇乱叫的麻雀忽然就噤了声。僵硬的扎着翅膀转过来,吐出宁孤鸾的声音:“靠,你怎么会没昏过去” 所以真的是姓鸟,而不是姓宁 杨夕对着麻雀先生宁孤鸾露齿一笑:“因为我神识比你强大,所以醒着。” 昆仑守墓者的灵魂刻印什么的,才不会告诉你呢。 说起来,最近和妖修似乎分外有缘啊 怪不得总觉得这鸟师兄有点笨呐。 宁麻雀睁着两只豆豆眼,瞪了杨夕半天,忽然出了一口气,臭屁的扇扇翅膀:“切,那有什么用,你被我封在这里,我可以马上控制你的肉身认” 目瞪口呆的看着杨夕掰了那灰羽扎成的笼子,一个“输”字被他吞回去了。 妈呀,神识也是大力士么这不合规矩那神识起码得是我的上百倍 宁孤鸾转身就跑,扑腾着翅膀洒落一地羽毛。边飞还边叫唤:“傻眼了吧哥会飞” 杨夕木着脸,天罗绞杀阵缠字诀。 一根丝线把灰麻雀拽回手里,面无表情看着他:“还会什么” 宁孤鸾觉得,自己所有的优势都被以某种十分坑爹的手段破去了。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老子告诉你,你肉身还在哥的掌握之中,速速放手,哥就让你认个输。不然毁容、自残、跳悬崖都是分分钟的啊啊啊,不能拔我毛” “你不说我倒忘了,可不能让你腾出力气祸害我呢。” 杨夕这坏蛋不但拔鸟毛,还把小麻雀在手里使劲拍“啪啪啪”一拍一个扁,跟打脸一个节奏。 宁麻雀在不停的扁掉和鼓回来之间挣扎,翻着肚皮叫:“别以为这样就能消灭哥告诉你,哥连你的离火眸都是不怕的啊啊你把嘴伸过来干什么” “吃鸟。”杨夕手上举着统共没有一口肉的麻雀,很自然的道。 消灭进入神识的异物,不是用离火,就是用自己嘛。这个她有经验。 “你怎么下得去口” “为什么下不去”杨夕一脸莫名,“因为你毛多么我不嫌弃。” 这活驴举着宁麻雀就往嘴里塞,麻雀吓哭了,扎开两只翅膀和细爪子扑在杨夕的腮帮子上,死活不肯靠近那个红红润润的黑洞:“住口啊” 嘭的一声,鸟毛、麻雀、笼子,一起消失。识海里只剩了一个杨夕,和一团离火。 杨夕再睁开眼,自己正从空中往下落。 是个自己从昆仑客栈楼顶往下跳的模样。 宁孤鸾的嚣叫从身后传来:“你个活畜生不得好死摔你一脸花” 杨夕笑了,大叫一声:“胖池,出手” 狂风骤起,客栈房顶的云想游、宁孤鸾等人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刮得立身不稳。猛然见到一个巨大的雪白色身影呼啦啦仿佛凭空冒出来。 比曾经小了几号的雪龙,呼啸着在空中一个拐弯,杨夕翻身落在雪龙背上。手中丝线哗啦啦收拢,一脸严肃道:“胖池快跑” 宁孤鸾还在呆愣看到了“龙”这样的事情,云想游却忽然眼角一瞥,好像有十几个非常熟悉的东西从头顶跟着那龙飞走了。 是什么云想游眨了下眼。 宁孤鸾嚣张大笑:“怕了吧怕了就快跑啊”头顶忽然挨了云想游狠狠一巴掌,就听云师兄气急败坏的咆哮:“怕你个鸟毛她把赌金全拿跑了” 宁孤鸾一个激灵,回头去看,客栈房顶原本堆着储物袋的地方,光秃秃一片,哪还有一块灵石的影子 “我去你大爷你个长犄角的活畜生,你不得好死” 一行人飞天遁地的追过来 出于昆仑修士对灵石无止境的追求,一时间竟然没有被雪龙落下很远。 当然,这也跟杨夕一直指挥归池在街面上低空飞,施展不开手脚有关。 飞了半刻,杨夕仰头望见几道剑光划破天空,向着自己而来。不远处,景中秀的宅子也清晰可见了。 杨夕翻身从归池背上跳下,同时把芥子洞府摔在地面上,抱了满怀的储物袋一起丢进去,灵石乱响,撞出一曲美妙的乐章。 归池间不容发的恢复了鱼型,叼着“造化旗”钻进洞里。 杨夕一摆手收起洞府。 修为最高的云想游已经追得离很近了。 可是分别竖起的两道碧绿光柱,让他们无缘对面手难牵,咫尺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当然,是云想游一个人凝噎。 “昆仑宵禁,违者紧闭。”伴随着刑堂刻板的腔调,杨夕与云想游各自守着一方画地为牢,咫尺天涯。令人生生扼腕呐 104.剑仆难当 杨夕一进屋,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四五十个酒坛子,叠在一起,堆成一个壮观的坛子塔。酒坛与酒坛的缝隙里,隐约露出一头花白的长发,并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 白云浪的人影完全看不见,声音却豪爽的从塔里传出来,就一个字的台词:“喝” 伪少年邓远之,冷着一张小白脸,面无表情掐着一只海碗,酒到杯干。 那花白头发的身影,也是一会儿一仰头,痛快得像喝水。 坛子堆前面还倒着一个眉目依稀有点熟悉的白衣青年。趴在一口坛子前面,正把脑袋往坛子里插:“我要游回去” 杨夕:“” 杨夕看了看那空坛子,觉着这哥们如果执意游回去,可能有点容易触礁。认命的先去把人的脑袋从坛子里挖出来,总不能眼看着活人在醉死。 却听青年喃喃抱怨:“我不在这里呆了,凭什么他要死了,我就得让着他啊,师父都不疼我,我要离家出走” 杨夕手下一顿,忽然死命盯着青年的脸,难以置信道:“小师兄” 青年呆呆的:“喔,小师妹。” “你怎么突然长高这么多”杨夕咣当把青年模样的释少阳砸在地上。 今日的释少阳比起三日前掌门的课上,抽高了有一尺多长,圆溜溜的娃娃脸也消瘦下来,逐渐显出一份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的棱角分明。 一把嗓子哑哑的,有点沙:“喔,我当初不小心吃了岁月催,有五年没长个子了。现在它失效了。” 杨夕:“” 我们果然是师兄妹,亲的 杨夕拖死狗一样把变长了的释少阳拖到旁边的矮榻上放着,远离所有酒坛子。然后才整理了下衣襟,绕过高高的坛子塔,“徒儿杨夕,见过师”杨夕眨了下眼,“师父,你在桌子上干嘛” 白云浪抱着一个酒坛,玉树临风的立在桌子中央,回过头来洒然一笑,指着酒坛道:“你看,连兄弟下的蛋,为师要把它孵出来” “” 杨夕默默转头去看那位下“蛋”的高人。朴素的黑袍,斑白的长发,面无表情有点凶,让人一看脸就想把钱袋全部交给他。 “连师兄”杨夕一愣,十分错愕:“你头发怎么白得这么快” 杨夕怎么都没想到,师父给自己找来的剑主会是连天祚。更没想到,半年前见到连天祚,他只是生出了几根白发,这半年他总是遮着帽兜扣着面具,不为人知的,竟然就老了这么多 杨夕看着连天祚,有点心酸,有点不忿。 刑堂和战部,作为昆仑仅有的两只战斗部队,是真正卖命的部门,地位不一定最高,待遇却一直是昆仑最好。凡事都有战部首座和刑堂堂主来替他们操心,门派资源优先倾斜,只要一心一意干架,全不应该有后顾之忧。 “是高胜寒不管你”杨夕瞪着眼睛,看样子只要连师兄点个头,就能转头去把刑堂堂主活撕了。 连天祚闭口不答。 实在是没什么好说,不论是如此迅速的苍老,还是高胜寒顽固的偏见。都没什么好说。 一张悍匪似的的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抬手点点桌子上的白允浪,示意杨夕还有一个孵蛋的师父需要料理。 杨夕一捂脸,抽着嘴角走上去,一记飞腿把师父撂倒,拖去一边的拔步床上卧着。可师父手中那“蛋”却无论如何不肯撒手。 “谁抢我的蛋,就是要我命我一定要把它孵出来” “”杨夕淡定的招出归池,递给白云浪:“已经浮出来了,你瞧” 白云浪果然放开坛子,却一脸迷茫:“不是鸟蛋么怎么孵出个乌龟” 归池:喂喂喂,你给我说清楚,我哪里像乌龟了 杨夕强撑着一张笑脸,挡住白云浪和归池在床上对着掐脸的场景。走到邓远之面前:“远子,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是不是改天” 邓远之挽着一只袖子,手腕搭在桌上,清冷冷的坐着。闻言,露出个轻蔑笑意,对白允浪道:“我就说肯定是个狗蛋,你非说是个鸟蛋,果然孵出一条狗吧跟我打赌,傻x,输了吧” 杨夕终于忍无可忍抄起旁边的酒坛子,对着邓远之的后脑勺“咣当”就是一下狠的。 邓远之立仆。 杨夕把人连同椅子拖去窗边吹风。 转过身来,就听连天祚声音沉沉的道:“杨夕,我们出去谈谈” 杨夕却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十分怀疑的问道:“这是几” “”连天祚很无奈,“二。” 杨夕勉强信了,跟着他一路去了院中。景中秀这房子并不十分广阔,一间客房被三个醉鬼占据,连天祚已经觉得不好意思。出了门没好意思再麻烦小王爷,直接把自己的芥子洞府贴在墙上。 挺宽敞的一个厅里,七八间小室贴在四周,和杨夕的洞府格局类似。不过整体大了一号。 二人就在厅中央的两个蒲团上坐下。 “要喝茶么”连天祚问。 杨夕环视四周,别说茶壶茶碗,连个小桌都美誉。于是断定这是客气,摇头道:“不用麻烦了。” 事情的发展也证明连天祚果然是在客气,他直接跳了下一话题,“哦,那么,我是一个灵修。” 杨夕震惊:“什么” 连天祚微微倾身:“一柄剑。” 杨夕抬手打断,“连师兄等等你这前后逻辑不顺,跳太快,我没跟上” 连天祚闭嘴,静等杨夕跟上。 杨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脖子僵硬僵硬的:“所以,连师兄是灵修,本体是一柄剑,现在看到的是你走人道修出来的肉身。然后如果我给你当剑仆的话,养的剑莫不是你本体” 这种突然发现身边好多不是人的感觉有点微妙,我明天应该挨个问问还有谁不是 连天祚迟疑了一下,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养灵修的本体,对你将来成剑的帮助更大。” 杨夕的震惊劲儿还没过,下意识道:“我为什么会嫌弃” 连天祚想了想,两手比划了一个手势。翻译成人话大约是我在你的身体里 连天祚:“有些小姑娘觉得不好。” 杨夕很认真的琢磨了一下,提问:“那我会怀孕么” 连天祚有点小呆滞:“当然不。” “哦,那我不嫌弃。”杨夕说。 连天祚有点小高兴。 杨夕也抛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你是谁的剑” 105.三代昆仑(修) 杨夕微愕:“什么天路怎么个断了” “上古时期,这世上本是有一条天路的。修士登仙,并不需要渡劫飞升,只要登上天路,一直往上走就是了。但是五万年前,那条路,忽然塌了。”连天祚的手指,摸索着三代昆仑“灭门浮世绘”上的那一处断崖,眼中是一片不愿回首的冰寒。 天路断绝,对于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生灵而言,并不是一场摸得着的灾难。饭照吃、觉照睡,风流少年照旧伤春悲秋慕红颜,街头大妈仍然鸡毛蒜皮神掐架。朱门酒肉依然臭,路边冻死骨没减。 所谓天路,不过是一则远在天边的名词,一条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对于整个修真界来说,却无疑是一场惊天浩劫,破世灾难,迎头而至的一记大闷棍。 把所有修士都敲懵了 通往仙界的路断了,不能成仙了。 千百年来,他们背井离乡、别妻弃子、舍家撇业,放下红尘诱惑三千丈,埋首深山变白头。悟道箴言上的“放下”“摒弃”“参透”“勘破”,浸透了他们苍白无泪的青春。 一夜之间,全变成了荒谬的笑话。 恍然回首,失去了仙缘的掌心,贫瘠得如此可怕。他们放弃了一切能放弃的,却没得到一点补偿。人生竟然被自己活成这样枯竭,前路只剩一片暗无天日的寂寞。 天道敲得一手好闷棍,一记釜底抽薪的大招放下来,直接干掉了修真界大半的修士。 数之不尽的道门弟子崩溃、自杀、发疯、入魔;更多的人静静收拾了包袱返乡还俗,默然看着沧海桑田的故里,无处倾吐之前千百年的孤独忍耐到底后悔不曾。 连天祚至今都记得,昆仑山上浩浩荡荡的下山人潮。 昆仑的山路从没显得那样狭窄不堪,每一张脸上都是心若死灰的茫然。 三代昆仑的最后一任掌门,形单影只的守在山门口,苦苦挽留每一个普通弟子,区区半月,原本的俊俏的青年人便天人五衰,皓发如雪。 那位掌门有一身高强的修为,却并没有力挽狂澜的本领。 他最终,没能留住任何一名弟子。 心境破裂,境界飞落的掌门人,终于没能熬过一个甲子,便像个凡人一般死在一场伤寒中。 临终时,床边只有一柄模样蠢笨的剑。 并不是所有的弟子都忘恩负义,掌门人德高望重,听闻他病重,赶回来奔丧的前昆仑弟子足有千人。 可是掌门人任凭他们跪在门外,一个都没见。 他最后的遗言,都说给了那柄刚刚能听懂人话的剑,仿佛对着世上最后一个知己。 “我走之后吧,你就是这世上最后一个昆仑了。有时候我特高兴你是把剑,剑比人活得长啊,只要你一日不死,咱们的昆仑就一日还在。苍生不死,昆仑不绝啊,这昆仑怎么能灭在我手上呐所以吧,你一定要睁大眼睛替我好好看着,千年、万年昆仑一定会重现世间,只要一个契机,昆仑就一定会到时候把消息烧给我啊” 掌门人死后,一名来奔丧的弟子,最后锁上了三代昆仑的大门。 带走了床前那柄灵智初开的剑,却只是当了纪念。 连天祚慢慢的修行,过了一万多年,才学会流利的说人话。 又过了几万年,才修出了个长得凶巴巴不太好看的肉身。 新的昆仑已经因为找到了飞升的办法,真如那死不瞑目的三代掌门人预言的一样,重现人间。破而后立,再破再立。 几万年的颠沛流离,不论做为一柄懵懵懂懂的剑,还是一个跌跌撞撞的人,连天祚的生活中心一直没有离开“昆仑”两个字。 他也隐约的感觉到,这些“昆仑”与“昆仑”之间,也是不同的。现在的昆仑与当初的昆仑不太一样,这让他心里有点简单的失望。 如果他是一个善变的人,或许这份浅显的执着早就在几万年的时光中被失望消磨殆尽了。可他不是人,他是一柄不懂变通的剑。 不高兴了,他就出门游历,昆仑需要他,他就回来。 花绍棠为什么拒绝他进入内门,刑铭想要带领昆仑做出什么改变,高胜寒是否不顾公平的刻意为难,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只要他想回来的时候,昆仑会给他开门,弟子中有他一个位置,他能为昆仑出一点力,他就在角落里活得很高兴。 没人注意到,有一个弟子经常在战斗之后跑丢。 甚至昆仑几万年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变化,爱跑丢的连天祚也都是说不清的。 那些跟他没关系呢。 他只要看着它在,帮它打架,然后烧纸给“他的”掌门人。 世人说灵修都是天生的死心眼,连天祚的本体就粗笨笨的一副蠢模样,唯有剑刃格外的厚重刚直。 “白允浪实在是一个很细心的人,百多年没见面,他竟然还记得我。”连天祚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对往事的叙述。云淡风轻的,好像那些惊心动魄、那些魂牵梦萦,都简单得轻若鸿毛不值一提,反倒是有人记得自己,竟成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杨夕却被连天祚的叙述狠狠的震了一下。 这种突然发觉身边隐藏着不少二呆,灵修的世界我辈凡胎永远不懂得感觉相当奇妙。 更震撼的是,杨夕从连师兄平淡乏味的叙述中,隐隐窥见了一点天意的端倪。 她忽然发觉“世界”这个概念,似乎与她原本想象的大不相同。 它并非一成不变,就像修士历劫进阶一般。 如果真是这样,降下劫难的所谓“天道”,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思路发散下去,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二代昆仑恰逢地府消失,结果遭遇了六族大战,礼乐崩坏,千年战乱。 三代昆仑赶上天路倾塌,结果人心离乱,道门衰微。 还有昆仑四代时期,不知何种因果导致的仙凡融合 加上如今,这来势汹汹的百怪入侵。 似乎每一代昆仑都是应着灾厄而生,又在灾厄中抗争或灭亡。 杨夕狠狠的皱着眉,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接近了什么摸不得的真相。 “三代的时候,修士不会飞升吗” 连天祚垂眸想了想:“很少,有人说所谓飞升,其实就是力量已经强大到这个世界装不下,会翻天覆地的破坏平衡。才会被天劫消灭,消灭不了便只能接引到上界。想要冲破世界的规则,并没有那么容易。” 106.家长上访 谭靖的亲爹跟自家儿子长得特别像,年富力强,修为蒸蒸日上,维持着二十岁的面貌看起来倒像儿子的孪生兄弟。 可这父子二人在性格气质上,却是天差地别。 用杀气随便欺负了杨夕一顿,便把脸转向做师父的说话。一双眼睛阴沉沉的狠,说话却还讲究个先礼后兵: “白先生,您的徒弟差点打死我的儿子,抢了我家的钱财,还霸占了我谭家的秘宝。我来找您,谈一谈。” 云州暗影堂堂主谭则正,道上报出来也是一号人物,并且是正道。要放在往日,就白允浪这种背着叛徒名声的邪修魂淡,谭爹根本不屑与之相谈。 可是罪魁祸首实在有点小,他自忖几百岁的人总不能捉着个小姑娘喊打喊杀的。奈何小姑娘又没爹没娘,幸好还有个师父可以用来出气。 谭爹是想好了的,这白允浪若真如传闻中一样不堪,他就顺手诛个邪。如今看了白允浪一个弃徒赖在昆仑不走,形容浪荡举止荒唐,谭爹只觉得昆仑残剑实在是太妇人之仁了 白允浪尤自两手揪着一只徒弟,长衫洗到发白,又被忤逆的胖鱼徒孙几乎揉成了破布。凌乱的长发上满是宿醉未消得酒气。 顶着这副不忍直视的尊容,一点稍作整理的意思都没有,浑然不知自己马上就要被人给诛了。浅笑道:“道友想怎么谈” 谭靖不错眼的看着他:“白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 白允浪就着拎徒弟的姿势,把个门口堵得密不透光,影子也甭想进去。仍是笑道:“旁人家的院子,万一谈不拢,谈坏了桌椅板凳,多不好。” 院子里,景中秀稳稳当当的数坛子,胆小怕死废成渣的景中秀此刻毫不担心自己的小院儿。 断刃白允浪,出了名的老母鸡护犊子,护短的连个底线都没。那可不是说他护自家徒弟,但凡让他看见的弱小可怜有关系的都是他的短,他都要护,护得全身都是短,才显得那么好欺负。 否则的话,昆仑的大师兄一向是打出来的,诛邪榜首白允浪,谁又能制得住 景中秀自认为十分的弱小可怜,所以白允浪肯定护他到底。 邓远之却突然蹬了他一脚:“把你师父招过来。” 景中秀被踢了个屁墩,“怎么” 邓远之的衣襟胡乱拢在一起,神色严肃。眼睛盯着谭爹:“鬼道大家,生来就是克天眼的,真打起来白酒鬼怕是要吃亏。” 邓远之的见识,景中秀自认是不敢比的。听了这话连忙仔细去看门口,果然发现白允浪说话完全不对着人,乍一看好像狷介不屑。实则完全有可能是根本看不见对方在哪,跟着对方的声音不停转头,又太露把柄。 景中秀这么一思忖,突然明白过来白允浪之所以堵在门口,那是怕稍微一让地方,他看不着人,护住了手上两个短,却被人抄了身后两个短。 有鬼道克天眼,自然也有东西克鬼道。佛门弟子随便拎出个筑基期的,都能把单修鬼道的修士打得满头包。但昆仑是没有佛修传承的,想压住个恶鬼,只能是搬来一尊比他更恶的恶鬼。 景中秀暗骂一声妈的,小爷就没个坐享太平的命 他自知常年和残剑斗智斗勇,在师父心中丝毫信誉也没有。直接发个讯息招人,只怕会被怀疑动机,少不得多费唇舌耽误工夫。直接啃一口手指,抹在邓远之衣服上。 “你直接去饭堂,七鬼里的小饿这时候肯定在那晃。带着我的血去晃一圈,等它扑上来,你让它啃一口,刑铭一弹指的时间肯定到了。” 邓远之瞄一眼衣服上的血,又瞄一眼景中秀。觉得这个办法多少有坑害自己的嫌疑,但食堂的确是近。 邓远之木了一瞬,转身寻了个背人处跳墙去了。 邓远之走后,景中秀一抹脸,露出个超级大笑脸,热情洋溢的迎到门口去了。 “哎呀呀,原来是谭伯父啊久仰久仰” 作为一个短,景中秀觉得自己既然躲不开,不如就主动站到白允浪的鸡翅膀底下去。大不了待会儿打起来的时候,骑到白允浪脖子上,大概还会比自己乱跑少填一点乱。 景小王爷的口才是相当一流,挤到白允浪的咯吱窝底下,觉得自己安全了,就开始口若悬河的说。 从谭家祖籍云州的土特产,侃到鬼道修行的一百种方法,一直说到谭字的姓氏起源。 谭爹几次三番的想打断这个神侃,却一直插不进话。 终于景中秀开始分析“谭靖”这个名字起得多么有学问的时候,谭爹敏锐的捉住一个空档插了一句:“你认识我儿子” 这种一触即发的场面,景废秀活生生靠一张嘴撑了半天的场面,口干舌燥也终于是找不到话题了。长长吁了一口气:“完全不认识呢。” 谭爹气了个倒仰,回过神发现刚在院子里的另外一个臭小子已经跑没了。 谭爹没有欺负那几个臭小子的想法,但是他不希望有人通风报信,让自己诛邪的时候受到打扰。这样一想,便改换策略,直接动手。 整个人化成了一道影子,扑向白允浪。 白允浪看不见对方在哪,只觉得一道杀气逼过来。断剑一抖,破布飘落,就要使出剑气罩住自己和身边三个“短处”。 忽然脖子上一沉,“嗯” 释少阳目瞪口呆的看着师父的脖子,那上面哆哆嗦嗦骑着一个景废秀。 “脸呐”话说他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释少阳本已拔出剑来,做好了代师父招架的准备。他知道自家师父的弱点,未必赢不了,但肯定要吃点亏。而且就自家师父那个脾气,肯定不会下死手,但是对手就未必会留情面了。 可这么一呆,眼睛就没跟上那片影子,夜色中一下就找不到对方在哪了。 正在白允浪开了剑气全力防备,释少阳努力练习找茬儿的时候。祸头子杨夕闪亮登场,长剑“夜行”忽然往白允浪身后猛然刺去 整个人合身压上,直接把现出型来的谭爹钉在了门板上 杨夕早摘了眼罩,异色左眼跳动着幽蓝冷火:“老东西,欺负我师父” 谭则正愕然低头看着腹部穿透的长剑,抬手就把杨夕扇飞了。 杨小驴子喷着血飞出老远,再没爬起来。 景中秀后背被谭则正喷了一身血,正面被杨夕吐了一身血,骑在白允浪这棵大树上,哆嗦成了一片寒风中的树叶。“卧槽,别出人命啊” 释少阳风一样飚过去,一把提起小师妹,嚷了句:“她没死,是鬼力入体。”紧跟着倒在边儿上了 107.战事不易 楚久这一跪,谭则正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发展不对劲儿。 “这不成了我白给你教徒弟了吗” 刑铭一脸光风霁月的惊讶,“谭兄是这样想的” 区区一盏茶的时间,刑铭对谭则正的的称呼从“谭先生”到“谭道友”再到现在的“谭兄”,完成了飞跃一般的三级跳。 刑铭作出沉思状,最后隐隐的作出一个壮士断腕的表情: “昆仑穷困,实在是拿不出这孩子的学费给您。不如这样,从今往后谭靖在昆仑的报名的课程费用全免,权当抵消如何” “我儿子要免学费做什么”谭爹抬手捉了刑铭的手腕,“邢首座” 刑铭诚恳的为人着想:“免了学费,您一块灵石都不用给他。免得他乱花又被人抢” 一句话直接戳中谭爹胸口,谭爹暗道:哎哟,还真是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谭爹暗暗瞥了刑铭一眼,难道他都知道了却不跟我计较 自家儿子有多熊,当爹的其实有数。 明明生在个正道世家,也不知怎么就长出一身邪门歪道的脾性,出门常惹祸,时不时就被揍得满头包。 本来小孩子打架打输了,挨揍也是正常的。谭则正是个严父,坐得住。 可是这次儿子一年里被同一个女娃娃打了五十多顿,扒了儿子的衣服,几乎看见一只人肉筛子,他就有点坐不住了。更何况还被人抢了家传法宝 谭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跟人扯皮没完的准备,儿子的事他没觉得自己十分占理,关键是那件传家宝。他谭家祖先血炼千年的法宝。 他想的是先摆出自己儿子的一系列惨状,然后大度表示自己不计较,最后提出传家宝的事情,对方就是不肯给面子归还,折价买总不会拒绝了吧 没想到昆仑这位理事者压根不跟他扯皮,句句顺着他说,甚至都不等他说完,他提出什么,人家就赔什么,虽然赔的都和他想象有点差距,可实在是朗风如月有节操,高风亮节有诚意 但是,这传家宝的事儿可怎么说呢 谭爹板着脸,小心的开口:“说到抢,我暗影堂的法宝” 刑铭果断一拍桌:“杨夕,把你新得那件宝贝拿出来。” 杨小驴子眼都不眨,哗啦一下把所有自己觉得算宝贝的东西全摊桌上了。 长剑、小旗、丝带、面具,堆了满满一桌。甚至还亮闪闪的堆了一票灵石。 景中秀的眼睛,幽幽的绿了一下。 谭爹眼睛也亮了,却是指着那面具:“就是这个,我谭家的传家宝。” 刑铭一挥手,“谭兄拿走就是。” 杨夕二话没说,拿起面具就要递出去。屁股上却突然被人掐了一下,“哎哟” 侧过脸,就见刑铭在桌子底下跟自己摇手指。 杨夕眨眨眼,不太知道该怎么办,果断把主动权交给残剑。她拎着面具扑上刑铭的大腿:“师苏苏,人家可喜欢这个面具了,能不能不给” 刑铭面带微笑,“咔啪”一下就捏碎了椅子扶手。脸上却还装出一副这孩子平时就这样的笑容。 师苏苏,这舌头是谁给掰弯的 景中秀没这么好定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我去” 谭爹搓着鸡皮疙瘩,诧异看了景中秀一眼。 景中秀昧着良心:“茶水真是太烫了。” 谭爹咽了口吐沫,有点张不开口了。自己还没张口,昆仑当家就说给了。现在是小姑娘不撒手,他难道能伸手去跟小姑娘抢 “要不我出钱买” 景中秀眼睛一亮,拼命往外冒贼光。 刑铭却怒了:“谭兄,我昆仑的确穷困没错,可我引你为知己,你也犯不上拿这个侮辱我昆仑弟子的人格” 杨夕脸埋在刑铭大腿上,心中一抖:妈呀,邢师叔居然跟人讲人格你手底下过的弟子,哪个见到过你的人格 谭爹的确以为刑铭是很有人格的,连忙弥补:“邢老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刑铭依然在发怒:“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昆仑弟子,二三十万压上对抗怪潮的前线,吃不好,喝不好,还随时会丢了性命,你居然还在这里怀疑他们的人格” 谭爹心里简直欲哭无泪,不知怎的说出什么话都会被刑铭打断,然后扔回一个奇怪的回复。 “不是,我是想着,我掏些灵石总能给前线弟子买点吃喝” 刑铭稍微收敛怒气,“原来是这样,倒是我错怪了谭兄。那不知谭兄打算为抗击怪潮的事业,支援多少灵石” “我家那只面具,若按市价能折合大约是” 刑铭眉毛一立:“谭兄刚不是说支援抗怪么” 谭爹立马改口:“是,我支援九品灵石一颗” 杨夕脑子里面飞快转,九品1八品100七品10000六品1000000艾玛算不明白了但是真心好多钱 景中秀却是算账灵醒的,眼一眨就算出来,九品灵石一颗,购买咱这宅子一百座。师父我特么太崇拜你了 却听刑铭悠悠叹道:“九品灵石一颗,只够前线弟子们消耗一个月,杯水车薪呐” 谭爹:“” 忽然有被坑了感觉。 景中秀&杨夕:心真脏啊,其实是主修心眼,辅修剑道的吧 “邢首座,再多的话,我个人的确是拿不出了。这事儿是我儿子惹的,不可能动用公中的灵石” 刑铭忽然一笑:“谭兄,我一直和你谈的是抗击怪潮的事业,您又何苦没完没了的纠缠些孩子打架的小事儿。” 谭则正一怔,苦笑一声:“邢首座就别臊我了,讲到这份上,我若还不明白您这是连消带打坑我呢,我可真白当了暗影堂的当家人。” 刑铭却是一笑,把杨夕怀里的面具抽出来,轻轻放在谭则正手边。 “谭兄,我可没有说谎。我不跟你讲抗击怪潮关乎什么修真界的生死存亡,我只说一个家族也好,门派也好,在这种天下大难的时候若是站不出来,顶不起事儿。那也合该在天下势力重新洗牌的时候,分不到饼吃。孩子打架什么的都是小事儿,大陆的局势才关乎家族的兴衰,希望谭兄能听我一听。” 说到最后一句,他轻轻拍了谭则正放在桌上的手。 最后,谭爹到底还是留下了一颗九品灵石,邢铭含笑送走了谭则正。 而一个月后谭则正就带着谭家上千鬼道精英,站上了抗怪第一线。直到他本人战死之前,暗影堂都一直是昆仑的盟友,站在邢铭的左近。 108.师徒关系(上) 杨夕是在一棵树上,得知宗泽战死的。 雪白帐幔从识殿的尖顶上披挂下来,凌风扬起,四季如春的昆仑山上,忽然就挤进了一片天地含悲的冬意。 白允浪忽然站起来,立在高高的树冠顶上,脚踏细枝,随风飘摇。 杨夕不懂,问了一声:“怎么了” 白允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答了一句:“识殿挂孝,是殿主战死了。” 识殿宗泽,是他最小的师弟。 他在外流浪的这些年里,最盼他回家的人。 如今自己回来了,他却走了并且再不会回来。 白允浪重新坐下来,问低一截树枝上蹲着的小徒弟:“刚我说倒哪了” 杨夕本来已经备好了一车话来安慰师父的哀痛,白允浪的干脆利索,问了她一个措手不及,顿了一顿,才道:“师父要我,别欺负小师兄。” 皱了下眉头,又低声道:“其实我没有的。” 白允浪根本不搭她的茬,手指磕着膝盖上的断剑,说道:“我知你总觉着少阳天资卓绝,是被昆仑师长们娇宠出来的花芯。” 抬手制止了杨夕的辩解:“你的性子是有点怪的,旁人对你一味好,你老不踏实。非得跟你干两架,然后对你好,你才信了这是真好。” 杨夕给堵得哑口无言,只能道:“我没故意这样” 白允浪捏捏她脸蛋:“哪那么自卑呢我徒弟长相乖巧,性子坦诚,修行认真,打架从来都不输。这样的难得的小姑娘,值得所有人巴巴的赶上来对她好,二钱银子买一个都是多久的旧闻了。给我金山银山都不换呢” 怔怔盯着师父瞅了半天,八百年没哭过的杨小驴子,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这小东西像不会哭似的,眼泪哗哗往下淌,连个声儿都不出,也不知道抬手擦一把。 就那么板着脸,落花流水的看师父。 最后还是白允浪用他那一团破布的衣襟给杨夕抹脸,抹得杨夕一脸花。“可你跟人干架的时候,也要想一想,人家也许是会真伤心的。” 杨夕落花流水的看着师父,两个眼睛被师父揉成了肿桃。 “你就没有想过,昆仑六十年一次开山收徒,为什么你一来门派里会有个十六岁的小师兄” 杨夕脸上的两颗桃子瞬间瞪大,的确没有想过 这么算来,昆仑山上除了小师兄,好像没见过六十岁以下的老弟子。上次收徒的时候,六十岁以下的那都没出生呢 白允浪说话的腔调静静的,总好像在唠些平凡的家常: “少阳的爹娘,都是昆仑弟子,他爹是个医修,他娘是个刑堂。他爹在一次秘境开荒时,鬼迷了心窍背叛了昆仑,害死了昆仑近百个金丹弟子。他娘单枪匹马横跨追出去三千里地,到底把他爹杀了,然后一句话都没留,紧跟着自杀了。少阳恐怕是最不喜欢跟同门争执的” 杨夕从没想过乐呵呵像个小二b的师兄还有这样的身世,目瞪口呆道:“我错了” “少阳不容易。亲爹万人唾骂,亲娘手刃亲爹,那两人都死在海上,连个念想都没留下,全没顾着儿子的今后。那时候少阳才八岁,他有一万个理由长成一个愤世嫉俗的混蛋。可是他没有,他长成了昆仑的君子剑。不是只有哭天抢地,才是真正的悲伤” 白允浪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得穷酸,却生生被半个笑脸衬出了一点清贵:“杨夕,你能懂么” 白允浪的背后,“识”殿尖顶上挂下来的灵幡还在迎风招展,荡在昆仑终年不变的春风里。 “师父,我懂,真的。” 不论逝去之人给生者留下多少心凉如雪,活着的人总要把日子过成春光万里。 修士的一生很长,会认识很多人。可是最终有缘飞升者万中无一,所以这很多人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可以真正伴你趟过岁月全部的草木荣枯。 我们都懂。 同一棵树的树荫底下,“办大事儿”一样蹲着个蔫头耷脑的释少阳。 释小少年很郁闷,他被师父骂了,又。 昨天晚上,残剑师叔去顶了被人家长算账的包,师父就很不讲义气的拎着他偷偷溜了。留下了师父的师弟,和徒弟的师妹。 他本以为有机会单独跟师父说说话了,却不想白允浪揪着他耳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释小日,你是不是觉得天下修士都是好吃懒做的混蛋,纵观昆仑山色就你一人儿夙兴夜寐特勤快” 释少阳是先跪下的,然后才问了句:“师父” “连天祚平日里东游西逛不干正事儿,修为上不去要死了,就回过头来啃门派,这话是你说的” 释少阳脸色一白:“嗯。” 然后白允浪又把他骂了:“哟,还学会包庇同党了。别装死,你出生以后连天祚根本都没在门内呆过,他又不出名,你上哪知道他是哪根葱准是听了人说,然后你就给记住了” 释少阳于是耷拉着脑袋,把传说中的同党卖了:“是四师叔说的。” 白允浪一呆:“谁” 释少阳偷偷瞄了白允浪一眼,“高胜寒。” “唔。”白允浪的脸色像吞了翔。高胜寒那外冰内火的爆脾气,到现在都不跟他说话的,这事儿追究起来,又没有立场训徒弟了。最后只有色厉内苒的要求:“他可以说,但是你不能。” “凭什么” 白允浪一声冷笑:“就凭你是断了一条胳膊,他则是断了两条腿。你碎的是剑府,而他直接碎的是本命灵剑。但是他从没像你一样跟人抢过资源,不论任何人” “什么”释少阳傻了,“他不是法修吗” 刑堂堂主高胜寒,自从走入人们的视线开始,就坐在他那把长椅上,一副不耐烦的高贵冷艳。 耍着一把血淋淋的折扇,残暴的镇压所有反抗意志。 没人记得,身娇体弱的高小四儿,曾经也是个能跑能撂的健康青年。 更几个人知道,他本是天资卓绝的剑修,一场意外残了双腿,碎了灵剑,修为倒退几百年,他是怎样夙兴夜寐,胼手砥足才从最底层爬回来,以法修之身重新挣命到了今天。 高胜寒刻薄,但他有刻薄的资本。因为没谁的仙路比他坎坷。 高胜寒说话难听,但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事儿。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好说。 “更别说,骨殿殿主甘从春给你治好了胳膊。高胜寒的腿,却是这辈子就只能是两条摆设儿。”白允浪说得来气,一巴掌拍在释少阳脑袋上,“就是骨殿甘从春,你看他现在跛着一只脚,跟大道越走越远,那当年也是艳惊过四座的” 109.师徒关系(下) 南宫狗蛋笑笑,一把嗓子低沉而温柔:“孩子么,学坏了就教呗,谁能一辈子没犯过错的。你打他有什么用他都让人捅成筛子了,也没见他改么。” 谭爹有点尴尬,看看自己的手掌心,“那该怎样” 南宫狗蛋走到谭靖身边,掰开嘴看了看牙齿,又在肩膀后背等地方使劲儿拍了几巴掌。回过身对谭爹笑:“反正你也没有办法,不如交给我试试。” 抬手摸了一把头毛,对手感有点满意:“总能让他有个用处。” 谭靖被摸得有点不爽总觉得被当成了畜生。 跟着南宫殿主回山的路上,谭靖顶着一脸被亲爹打出来的血,很执着追问:“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狗蛋殿主被问得神烦,终于一脸糟心的看着他:“你觉得自己的优点是什么” 谭靖:“还没发现。” “不要妄自菲薄。”南宫狗蛋慢吞吞的开口:“起码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谭靖:“” 南宫狗蛋揪着谭靖的领子,用脚踹着他往前走,“你都知道自己没优点,还问我看上你哪了,不是自取其辱么” 谭靖挺委屈:“那是你说看上我的” “所以你在期待什么”南宫狗蛋只瞅着脚下的台阶,根本不抬头看他, “天降一个师父,发现了你身上连自己都没发现的闪光点,赐你一部绝世功法,从此功力突飞猛进,然后你干翻了杨夕,掀翻了残剑,推翻了花绍棠,当上昆仑掌门,迎娶无色师叔,从此走上飞黄腾达的人生巅峰” 谭靖:“”他真是这么想的 南宫狗蛋斜睨着他:“谭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甜呢” 谭靖:“”为什么有人要了,却觉得人生更悲剧了 “我都还天天被残剑欺负呢,你那个全年龄垫底智力和资质,有生之年就不要多想了。白日梦对身心健康不好。” 谭靖嘟着嘴,踢了地上一块石头。“你说让我有个用处的” 狗蛋拎着他的领子继续往前,“嗯,给医修们做实验用,最近标本有点不够。” “” “另外教你一句话:人太要脸活不长久,太不要脸活不美好。以后把这话当座右铭贴床头上,一天背五十遍” “”现在反悔来得及么 糟心师父拎着混账徒弟走远了。山脚的另一块石头后面,骨殿殿主甘从春扶着一个徒弟的肩膀,一跛一跛走出来。 这徒弟一身贴身战甲,背后一柄两人高的长枪,做男装打扮。说出话来,却是个甜甜的姑娘家:“师父师父,你看好的师弟被狗蛋师父抢走了呐” 甘从春淡淡应了一声:“嗯。” “师父这都今年第八次了,你也太不争气了。再这样下去会孤独终老的” 甘从春淡淡看她一眼:“不高兴么我两百年收不到徒弟,门下就你一个。” 小姑娘被看透了心思,吐了吐舌头:“师父,我不是故意多吃一碗饭拖时间的啊师父你别气,你身子弱气不得,我回去自己跪搓板哇师父你等等我” 小姑娘扛着她的长枪,屁颠屁颠追着身子孱弱的跛脚师父跑掉了 “师父,我以前是不是惹你生了很多气”景中秀轻轻推开刑铭住所的大门。 三天三夜的高烧不退,水米未进,把个金尊玉贵小王爷耗得形容枯槁。孤零零的站在门口,逆着光,可怜兮兮的。 邢铭正在桌前编写一道名册,闻言转过头:“习惯了。” 景中秀也不用人招呼,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在邢铭身边的矮墩子上一坐。直接把脸埋在师父的大腿上。 “师父,我从前老觉着这世界不大真实,即使在这活了二十多年,听见什么战争,什么杀人,还是觉得离我特别远。就像做梦似的,我总觉着我还能回去。所以我不愿意花景王府的钱,不愿意上昆仑,我不想和梦里的东西牵扯太多感情,我怕回去的时候放不下。” 邢铭低头看着腿上的黑脑袋,一手捏着笔,另一手有点不知往哪放。琢磨了半天,十分谨慎的搭在那颗脑袋上, 语气倒是端得稳:“现在梦醒了” 那颗脑袋在邢铭的手下摇了摇,带着点鼻音:“还是没醒。但是我发现,就算我故意去疏远,感情也会生出来的。我已经放不下了” 邢铭忽然发觉自己大腿上湿了一点,并且这点有向着面发展的趋势。哭哭了 昆仑山崩在面前都不会变色的妖孽邢首座,当场麻爪了,如临大敌浑身僵硬, “你,多趴一会儿。” “师父,我想给昆仑做点事儿,给我找点儿事儿做吧。虽然我修为很水,又怕疼怕死,但是我脑筋还是好用呢。炼器、炼丹、驭兽、灵植,我都会一点。我还可以做后勤,筹备物资,我做生意很有一套的” 景小王爷的灵魂正虚弱得很,没有敏感发现师父的大腿绷得硬硬的,絮絮叨叨开始讲述自己的本事。 刑铭面无表情的听了两个时辰,居然一次都没有打断。 等到景中秀趴在他腿上睡着了,他动了一下腿脚,感觉自己很久没发作过的僵直症,大约是又犯了。 刑铭面无表情的伏回案头,继续编他的名册。 “英灵谱 宗泽,终年三百二十一岁,内门弟子,师承大长老苏兰州,历任昆仑识殿殿主,战部三十二席,昆仑客栈掌柜 胡灏,终年一百三十岁整,外门弟子,无师承,历任昆仑器居剑房房主,刀房鉴定师 苍生不死,昆仑不灭” 天色将暗,刑铭终于写好了这份名册,并将它束之高阁。 天色将暗,刑铭却没有点亮烛火。 夜色中,他想起内门祭典上,花绍棠亲自念给宗泽的悼:“碧血横飞,浩气长存,血肉烟灭于世,英名永存我心。无人敢忘。” 邢铭轻声嗤笑了一下,师父大约是注定了会失望的。 因为只要有一丝可能,他更希望每一个昆仑弟子,能够“血肉苟存于世,诨名湮灭于史。无人想起。” 他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徒弟,不论生前,还是死后。 景中秀因为会做生意,于是邢铭派给他一个器居剑房房主的差事,让他去卖剑,三个月内销量翻不了十倍就自掏腰包补齐。 师父总是残暴如斯,景中秀也是蛮酸爽的我肯定是后娘养的。 杨夕听说以后,倒是多问了一嘴:“器居哪一房” “剑房。”景中秀依然在感叹他狗啃的人生。病了一场让他上孱弱了许多,但是精神上好像也并未丰满强大起来。 110.人偶课 三息的功夫不太长。杨夕和宁孤鸾早知无面先生的淫威,脱肛的野狗一样奔去位置上坐好。 云想游也是了解自己的人偶师父有多么的“金口玉言”的。奈何释少阳那边打红眼了,而且对无面先生的可怕程度估计不够,仍然一剑劈过来,云想游不想被劈死,就只有招架。 释少阳傲然道:“脱裤子” 然后他就扁着躺在地上了。 无面先生才不会弟子是旁人家的,还是自己家的,不听话就一视同仁的扁。白允浪要是敢来找他闹,那也是个拍扁的命。 因为云想游没能及时“滚回位置”,于是杨夕和宁孤鸾被“全部拍成纸”了。 杨夕扁扁平平的贴在地上,连坐什么的最讨厌了 人偶课因为弟子数量稀少,所以采用的是轮流“飘”到师父面前听训的模式。 是的,飘,你不能更多的要求一张纸了,即使它是个人形。 释少阳这个编外人员被无面卷成一筒,顺窗缝儿塞出去了。窗外一阵春风吹过,释小少年随风飘荡,很快就没了踪影请原谅他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进度最快的宁孤鸾很快听完了训。似乎因为没有及时完成作业,被无面打回原型拍成了一只扁麻雀,临时充作了茶杯垫。 宁孤鸾:“师父师父你茶杯里是开水啊啊啊啊啊啊” “兹啦”有点熟 辅修人偶的云想游第二个听完了训,作业完成的不错,得到了一个丑绝人寰的微笑作为奖励。然后用一颗图钉按在墙上,对着一具古怪的人体模型背人体穴道分布。 最后,终于轮到了第一次上课的杨小驴子。腿肚子哆嗦什么的,只是作为一张纸的身不由己,绝不是出于对未知命运的恐惧,绝不是 “你要跟着剑主下山历练”无面两手矜持的捧着茶碗,却并不喝。面无表情的想了一会儿,想得杨夕有点颤颤,才道:“可是人偶课没法自修,必须要有人随时辅导才好。” 杨夕呆了,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无论是锻体,阵法,剑道,还是山河博览似的长知识,她这些日子都抽着空的自学,并且自以为挺好。 她已经兴高采烈的决定这辈子就这么自学下去,只拿课程师父当个字典问了。 无面把茶碗往“宁孤鸾”上一放,“我再琢磨琢磨吧,反正你这两天还不走,先学着。” 第一天,无面把杨夕带进了一个空房间,丢下一俱“活傀儡”,其实是一架做好的机括人,里面给封了一个鬼修。 “尽快熟悉机括人的构造和原理,然后才能试着做一具。”无面一根风华绝代的手指戳着杨夕的脑门:“这鬼修是雇的,一天十颗一品灵石,你看着办。” 杨夕一听,我去好贵迅速抓住“尽快”这个重点。 无面关上门,走到隔壁坐下。捧起一只茶杯,开始指导已经开始用活人练习的云想游:“你上次” 隔壁传来“哐哐哐当哐当” “”无面只好把茶杯放下。 疑惑的走回去,打开门。迎面飞过来半条大腿,咣当砸在跟来看热闹的云想游脸上。 只见屋里到处是那个傀儡的飞舞的零件,杨小畜生正骑在那傀儡的腰上往下拔脑袋。一边儿拔,还一边跟傀儡里边儿封的鬼修呛呛:“你不能配合一点么非得揍你才老实横竖这身子又不真是你的。” 话是这样讲,但是被人拔脑袋还是很怕啊而且以前不是这样上课的 那鬼修一眼看见了门口的无面,见了救星一样的“啊啊”叫起来。 嘴张开一看,得,杨小驴子估计是嫌他吵,把舌头给拆了。 “”无面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不用来上工了。” 第二天,无面杜绝了一切杨夕拆东西的可能。直接给了她一堆零件,让她拼个人形出来。 这回无面根本就没走,站在门口等杨夕如何坑爹。 两个时辰后,屋里传来削木头的“嘎嘎”声。无面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好吧,零件还是可以被切碎的,也不算太意外。 然后他推开门,却惊喜的发现一个完整的傀儡站在窗边上,居然还握着一柄剑,保持了一个挥剑的造型 然后杨夕正在拿着一块长条形的木头,削一个巴掌长的小木棍。 无面低头问:“那是什么” 杨夕擦了一把汗,“我看那傀儡是个男的啊,但是咋没给他做小弟弟呢当太监挺不容易的,我给他削一个。” 无面:“” 门外传来了云想游和宁孤鸾两人疯了一样的爆笑。显然,他们又没有好好完成任务,跑出来溜号看热闹了。 当天无面惩罚他们给人偶堂的每一俱木头傀儡削一个“小弟弟”。这两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做得粗长 第三天,无面实在不太想给杨夕上实践了,拿了一本厚厚的傀儡部件图,指导杨夕死记硬背哪些机关能做什么用。 很欣慰发现,杨小驴子虽然理解能力不太强项,算数也有点问题,但是对于看得见摸得着的图形,死记硬背还是不错的。 一直等到晚上,杨夕还在认真背,没有发生坑爹事件。无面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找到了因材施教的好方法。 其实他虽然不很擅长沟通,但的确是很认真的在教徒弟。 无面心中的成就感只维持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去查看另外两个徒弟的进度时,不巧听见里面传来二人异口同声的暴喝:“十招之内定胜负,谁输谁把这些小弟弟吃了” 无面一顿,犹豫着进去还是不进去。他怕进去恰好看见其中一个徒弟在吃“小弟弟”什么的,这两年岁数大了,真不太能受这种刺激。 一低头,就看杨小驴子一脸纠结的认错:“无面师父,我真不知道傀儡是用不着小弟弟的,害得师兄们做了这么多,没有用处就只能吃掉,太可怜了。” 无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想进去看热闹。 第四天,无面把三个聚集在了一起。 “关于杨夕出门历练的事情,我想到办法了。”手捧着一碗热茶,无面依然是不喝:“宁孤鸾已经通窍期了,但是上山之后还没有出门历练过。不如趁着这次机会一起去战场吧,你制作机括傀儡的本事已经很纯熟了,可以指导师妹入门。” 宁孤鸾本来摊在椅子上,挺着个肚子,像个孕妇一样在揉。没办法,他打不过云想游,昨儿那些“小弟弟”大多数是被他吃了。撑得有点厉害。 111.彻夜狂欢 人偶堂摆放傀儡的房间,有一只从来不用的傀儡。白布蒙着,阵法罩着,哪个弟子敢乱动,就会招来无面先生的“拍扁惩罚”。 奇怪的是,那块普普通通的白布上,从来也没有落灰,总是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 杨夕路过道具间的门口,听见了一点响动。 从门缝看进去,无面穿着他丧服一样难看的法袍,坐在那具特别的傀儡旁边,静静看月亮。 风华绝代的手指沿着那块白布的边缘,一点一点爬上去,有冰雪的光泽。轻轻的,仿佛怕打扰梦中人的沉湎。 杨夕决定拼死也要看到那个傀儡长什么样 嗖的一声窜出去,杨夕爬到人偶堂的房顶,又从房顶倒吊下来。 吓,白布果然被揭开了呢 可是杨夕根本来不及看清,眼前就被糊了一只如冰似玉的美丽手掌。 “就这一次,再有拍扁。” 杨夕吓得一缩头,悄悄移动脑袋,手掌的边缘露出无面先生一张前所未见的“绝世丑脸”。 那具险些害死好奇驴的傀儡,它被那个黑袍子的丑货挡住了 杨夕嗖的一下窜回房顶,真过分,明明可以换脸,这种时候都不知道“打扮”得漂亮点。 杨夕想起,自己过两天也要上战场了呢,万一自己死掉了,也会有人这么想自己吗 虽然觉得自己命硬,不会那么容易死掉,杨小驴子还是掰着手指数人数:“珍珠姐,包子师父,老远子,屎阳” 想了想,又换了一只手,“废秀,楚疙瘩,脑残十四,怪力十九” 杨小驴子数得心满意足。忽然使出天罗绞杀阵缠字诀,挂上不远处的房顶。人来疯似的一路飞奔而去。 “废秀我和老远子都要上战场了,你来给我们办个践行宴吧”杨夕从景小王爷的屋顶掀开瓦片,直接跳下来。 裸睡的景中秀惊得做起,搂紧了被子,“你个活驴半夜拆人房顶,强闯民宅,你还有没有点王法你等明天早上我穿着衣服的时候说会死么” 杨夕:“可是我想现在办呐” 景中秀目瞪口呆:“现在是后半夜” “老远子明天就走了呢”杨夕两手一伸,把光着膀子的景小王爷,活生生从香香软软的被窝里拖出半截,“就这么定了啊,我去抓老远子,把师父师兄们也叫来,你要准备酒菜” 景中秀光脚站在地上,抱着被单遮住屁股,气得跳脚大骂:“你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混球,老子要跟你绝交,绝交” 邓远之浅眠,且习惯合衣而睡。 被杨夕从被窝里挖出来,对践行宴的事情表示无可无不可,但是很有兴趣跟白允浪再拼一回酒邓光腚儿凡事不肯服输,连酒量也是。 朱大昌半夜在厨房里偷吃叫花鸡,被杨夕当场逮住。听说景小王爷提供材料,立马拍胸脯保证弄出一桌香喷喷的酒菜。 月上中天,“景府”就这样在主人强烈抗议下忙碌起来。 也许是修士睡眠都少的缘故,也许是昆仑山上确实没什么娱乐,又或者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大家的确很愿意一醉方休。 “践行宴”最终的来客竟然出乎意料的多。所以景中秀也就出乎预料的闹心。 “哎呀,景师侄,快快快,把你的好酒都拿出来不要小气,今天我把所有徒弟带来了”白允浪踏着月色而来,豪爽的一挥手,身后闪出好几十腰挂酒壶的男女。 景中秀死死趴在酒窖的盖子,却被三位师兄合力,生生拖走:“天理何在” “谁叫我”邢铭笑吟吟的踢门而入,一眼瞄见白允浪:“大师兄,几百年没一起打牌了,大喜的日子摸上八圈怎么样” 身后跟着四五个英挺的佩剑青年,刚刚已经喝得晕乎乎的云想游也过来续摊了,就是不知为什么一直在吐口水 杨夕:“云师兄,你怎么了” 皇子殿下一点也不娇贵,生灌了一大杯凉水,哇哇哇的漱口,吐掉:“宁孤鸾那蠢货,把自己打扮的跟个馅饼似的,一不小心就给吃了” 言下竟是十分嫌弃。 杨夕:“”Σ°°︴ 小驴子溜了一眼云想游的肚子,决心秘密一定要烂在肚子里。 释少阳从屋里探出头来,一不小心和云想游对上了眼。 “云想渣”“屎小日” “十招之内定胜负,谁输了谁脱裤子绕着景府跑三圈” 白允浪和邢铭坐上麻将桌,奈何另外两个座位空空如也,无人敢坐。 邢铭笑吟吟的:“唉,兔崽子客气什么呢,我又不是输了不给钱” 景中秀把脑袋插在被窝里装鸵鸟:问题是你从来不输啊 白允浪摸摸鼻子,终究是不忍心欺负孩子:“要不把小四儿和六子叫来”顿了顿,又有点惴惴:“他们会来么” 邢铭手腕一翻,亮出昆仑玉牌,笑道:“问问不就知道了”须臾,邢铭回头道:“他们来。” 白允浪一喜:“你怎么说的”随即不小心看到了邢铭玉牌上的字。 高小四儿: 大白上门找虐,咋办 邢到日出自然铭 邢老二: 放着我来。 谁说高处不胜寒 甘六子: 白包子送钱,速来 邢到日出自然铭 邢老二: 腿脚不好,给我留一口。 独脚依旧笑春疯 白允浪:“” 说好的一笑泯恩仇呢 杨夕挠着脑袋,师父打牌到底是有多差 半个时辰后 刑铭笑吟吟的把牌面一推:“胡了。” 白允浪整个人都糊了:“什么,又胡了你怎么那么快呢我都还没开门呢” 孤身而来的高胜寒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气,折扇刷拉一展,道:“我算着,好像有个人应该没钱了。” 甘从春从桌面上抓了一把灵石,递给身后捶肩的小女徒弟,“拿去,零花钱。” 随后才转过头来,冷静道:“老规矩吧,钱没了,当裤子抵债。” 白允浪跳起来就跑:“那不成呢,我徒弟今天都在都多大了,你们还玩这个” 结果跑出去一步,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看热闹不怕事儿多的杨小驴子连忙摘了眼罩,果然见到一嘟噜鬼修在白允浪脸上踩来踩去。哎,天眼什么的,还真是被鬼修克得死死的 邢铭长臂一展,笑得阴阴的:“想游,还不快进来帮你大师伯宽衣” 112.拍卖会(上) 邓远之是真倒霉。 五百筑基弟子顺着昆仑的春风出发,没走出三百里地,就迎面遇上了凛冽的寒冬。 一处小门派的秘境防守告破,七八千练气弟子人仰马翻被撵得如同要下河的鸡鸭。那门派的掌门才是个筑基,全派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七八个筑基的打手,一个通窍的长老。 昆仑的五百筑基弟子只能临时顶上,总不能让那些秘境里怪兽冲出来为祸人间。 同是筑基,阵修的强大在此处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邓远之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一套流空地缚封灵阵,直接把那秘境封成了死境。 但他没有大长老那样谈笑间翻手成阵的修为,五百筑基共同灌注灵力,再压上那小门派全部的家底法宝。 最后横着抬回来三百多灵力透支,身体撑不住,各个都裹成粽子。 一同跑来昆仑的,还有七八千惊惶不可终日的小练气。 在他们筑基掌门的指挥下,兵荒马乱的挤在昆仑山脚驻扎,像一群吓破胆小家禽,企图在“昆仑母亲”的羽翼下寻找一点安全感。 邓远之一战成名,得了个“封尘公子”的名号,胳膊腿儿也被封得十分彻底,一点都不能动。 杨夕:“风尘公子老远子你是要卖身么倒是不辜负你的小白脸呢。” 邓远之浑身裹得只有一对儿眼珠能动,企图用瞪视的方法让杨夕理解他的愤怒。奈何浑身散了架一样疼得厉害,一双眼睛水润润泪汪汪的,看不到一点威严。 “哎,卖身实在无需楚楚可怜”杨夕叹息着滚蛋了。 昆仑山一处视野极好的断崖。 残剑刑铭一身凛冽黑袍,罩着雪亮战甲,暮黑的瞳仁凝视着山下一群乌合之众,“值得么” 高胜寒一身雪色长衫,笔直的坐在长椅上。折扇展开,遮住了垂下的眼眸:“昆仑只死了两个弟子,好歹是救活了七八千人。” 刑铭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浸透骨髓的寒凉:“开战之初,我就给昆仑山周围三千六百个大小门派发过通告。门派中有秘境守不住的,昆仑可以支援协防。可他们只怕我借机吞并,瞒而不说。” 战部首座一副锋利的眉眼如有金戈铁马趟过:“昆仑弟子,本可一人不死的。” “就这一次,若不是恰好有个夺舍重生的邓远之,整个秘境的怪兽冲出来,五百昆仑弟子无论如何顶不住,他门派定然是个死绝的下场不说,就是附近生活的凡人,又要死上几万,还是几十万”邢铭一指山下,胸膛起伏。 高胜寒从折扇后探出深深的一眼,“那你,到底是不是想借机吞并了他们” 空气中有一瞬间尴尬的凝滞。 “邢老二,我认识你几百年了。跟我装没意思,死千八百人还不至于让你这么激动。” 战部首座缓缓收起那副义愤填膺的作派,冷下面孔,漠然直视淡定如山的刑堂堂主。许久,才淡淡开口:“人命的价值,不是拿数字称量的。在我这,那野鸡门派就是举派殉葬,也赔不起我昆仑弟子的一条人命。” 邢铭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步伐迈得极大,袍袖上浓郁的黑色一挥: “有本事,你去师父那告我好了” 留下高胜寒一人坐在长椅上,一身雪色的袍子随风鼓荡,更显得人瘦弱不堪。忽然,折扇一展,一个人大笑起来。直笑得气喘吁吁,弯腰咯血。 许久,高胜寒才抬起头来,眼中一片锋芒血色:“我也觉得不值” 这一个小秘境的告破,并不是偶然。 短短三五天内,昆仑山脚又接受了十几个虾米门派的投靠。后来的这些更有眼色,一看秘境里的怪兽数量突增,立马千里奔袭,到昆仑求救。 昆仑八百阵修,在大长老的带领下马不停蹄,四处救火。昆仑大长老出手,远不是邓远之这种小菜可比,流空地缚封灵阵八绝灭海堰杀阵天机向宇残星阵 荡漾着一脸橘皮老褶子,遇神封神,遇鬼封鬼有秘境封秘境,秘境守不住就整个门派给它封了 杨夕估摸着,如果不是大长老使剑那会儿,已经有了轻鸿剑的名号,“风尘大爷”爷字轻声就非他莫属了 据说,经世门苏不笑那个阵痴,听说了这些闪瞎狗眼的阵名之后,天天闹着上吊作死,非要叛出门派,改投昆仑。 可就是这样左支右绌,到底也还是有一家门派的秘境,被怪兽冲了出来。 几十头凶怪,一夜之间血洗了附近三个村镇,才被云想游带领下的战部小队全数剿灭。 不少吓破了胆的凡人,全家一起收拾细软、赶着牛马,跟在逃难的修士身后,蜂拥到昆仑山下。 “洗剑池”好好的一个修者城池,短短几日就活生生被挤成了难民营。 据说,修真界其他大型门派,也都遇到了相似的状况。 修士们不得不咬牙接受一个事实,怪兽又变强了 “连师兄,咱们后天就出发了,今天还去参加什么拍卖会” 宽阔的街道上,一个短手短脚的包包头小丫头,坐在一个魁梧高大的刑堂肩膀上。两手搂着“骑宠”的脑袋,坐得稳稳的。 “是我的错觉么,怎么老觉着街面上人多了不少” 那刑堂头发花白,相貌有些凶,却很温柔的伸出一只手扶住小丫头的腰。一路走得脚下生风,好像肩上不是扛了活人,而是一只南瓜。 “嗯,宗泽留下的东西,很重要。”这人似乎性子比较闷,事不关己的扫了一眼街面上的人,说道:“邢铭开放了昆仑山门,允许那些依附门派的弟子上书院峰参观。今天的拍卖会怕是很热闹。” 路人纷纷对二人的造型表示侧目。骑着一只刑堂什么的,实在是太悍了这要是被高堂主看见,非活撕了那只南瓜那只姑娘不可 这对旁若无人,完全不知自己遭到了围观的活宝,正是杨夕和她的剑主连天祚。 二人昨天尝试了灵剑入府,杨夕的后背正疼得着呢。本就腿短走不快,这么一来,连天祚更舍不得她下地,直接把人扛起就走了。 亏得自己修肉身的时候,有故意捏得很高大呢 “难道说,那些还允许那些参观的人买东西么”杨夕表示好奇,要知道,昆仑门内虽然样样收钱,却也着实有些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 “可以买,但是没有昆仑玉牌的交易,价格翻倍。”连天祚点头。“如果是拍卖,就要翻四倍。” “”杨夕:“还真是邢师叔的风格” 113.拍卖会(中) 拍卖正式开始。 今日预计的拍品,一共是十件识海秘宝,因为秘宝之间的差异很大,所以被大致按照价值排了顺序,从低到高。 另有一些神识相关的宝贝参杂其中,作为花式,也都是不可多得的东西。 “第一件秘宝,叫作地焰荆棘,融于识海内的效果,是一片黑炎火海。元神坐于其中,修炼神识的速度会有一定提升,相应的,则会受到地火炙烤的苦楚。而其中黑炎可以放出识海,起到烧伤敌人神识的效果。这是一件修行攻击两用秘宝。” 九微湖的介绍十分的朴实,在场识货的却已纷纷开始磨拳擦掌起来。九微湖一笑,掀开桌上一只托盘上遮盖的红布,露出了一个溜圆光华的 杨夕错愕:“一个蛋” 连天祚:“那是封存秘宝的绝缘芥子,秘宝要融于识海内才能见到原型。如果不用芥子封起来,托着一片黑火,又要怎么卖” 杨夕了解的点点头,决定回去之后多弄一些神识方面的书籍来读。 就听九微湖朱唇轻启:“这件拍品的底价是,十颗七品灵石。” 杨夕当场一个倒仰 10颗七品1000颗六品100,000颗五品10,000,000颗四品10,000,000,000,000颗一品灵石 这只是件个人使用的秘宝,既不能给人,也不能拿来镇派。并且只是修行有“一定”提升,能够“伤”敌神识而已 亏她之前以为这东西应该和断浪绦什么的差不多档次,只不过针对的并非灵力而是神识。 神识相关的东西要是都这个价格,简直就是抢 却听身旁马上传来一帮外来户的窃窃私语:“我靠,真便宜就是咱们翻四倍的价格也太便宜了吧昆仑弟子的福利果然跟传说的一样惊人” 杨夕:“” 突然觉得自己又被打回了又穷又没见识的世界 几乎是在九微湖报价后的马上,就有人抬手加价。 “十一颗七品灵石。” “十二颗” “十三” 其中本门弟子和外来户都有。但大多还是昆仑弟子,他们虽然穿得很像菜市场卖土豆的,其实兜里并不是只有土豆。 很快,价格就加到了三十颗七品灵石。 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在这时,飘进了杨夕的耳朵: “小妹,这么多人抢,这个秘宝定然是不错,就给你买这个如何” “不要吧,我更想要个纯攻击的秘宝,斗法能用就行了,这些神识修炼类的,太吃苦了。” “摘星星的兄妹”对话一直是旁若无人的,并没在意这话说完,附近的昆仑弟子,连同不少外来户都露出了牙疼的表情。这特么修行是有多懒 而且你们来买秘宝,自己不懂就算了,连个懂行的都没带吗判断好坏要看别人抢不抢 “摘星星的哥哥”毫无自觉: “横竖都是识海秘宝,买哪个又有什么区别而且你不懂,历来的拍卖会都是前面几件拍品大家试水观望,直接抬价反而能博个便宜。听我的,就这个了” 其实这话倒是有三分道理的,可惜,他们遇到了杨夕。 摘星星的少爷抬手优雅的伸出一个巴掌,还没等说话:“五十” 杨夕忽然面无表情的一抬手:“五十颗。” 摘星星的少爷脸一黑,侧过脸瞪了杨夕一眼。重新伸手:“六” 杨夕又一抬手:“六十。” “七” 杨夕直接一拍面前矮桌:“八十颗七品灵石,还有人出价吗” 摘星星的少爷暴跳如雷,也忘了顾及拍卖会要顾及的体面身份。“你他妈故意的吧” 杨夕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哎,看你有加价的趋势,我直接出价超过你,不就省了麻烦么还是说你家的拍卖会,规矩是不允许旁人出价比你高” 杨夕挑挑眉,“那你还是回家跟自己的跟班过家家比较好,这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甜。” 满场的昆仑弟子,相当之作脸,十分夸张的哄堂大笑。几个逗比甚至捶地面,扔蒲团。 高台上九微湖微笑出声:“胡闹的注意素质。”待昆仑弟子老实了之后,才转了头对摘星星的少爷道:“我没说你,你可以继续。” 摘星星的少爷那脸青了又紫,紫了又红,一片五光十色的斑斓。 其实从杨夕突然提价开始,现场除了这位摘星星的少爷,就没人加过价了。 外来户纷纷保持了观望,打量这个突然出价的小姑娘。 “这是不惧价钱,势在必得啊” “这小姑娘谁啊,这个岁数有多家底么” 昆仑弟子却是眼睛纷纷冒出了凑热闹的光彩,当托儿啊,当托儿啊,想想觉得好激动啊。 就听一个三八兮兮的声音凑在人群中, “哎呀,这个我知道啊她就是昆仑那个五代守墓人啊,还是邪修白允浪的关门弟子。五代守墓人,要是监守自盗的话,那家底也是很丰富的了,更别说白允浪在诛邪榜首挂了这么多年,那得搜刮多少财宝啊” “道友如此博闻强记,不知是哪家哪派的弟子” 杨夕一顿,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不动声色微微斜了眼睛去看。 果然看见一身金灿灿法袍,满身名贵挂件的景中秀,翘着脚丫子在那胡吹:“敝人张二狗,人送绰号洒金公子,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杨夕:“” 景中秀一身土豪装,扎在那群外来户里面,还真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杨小驴子面上不显,心里给景小王爷点了个赞。 同时探头探脑的扫了一圈,遗憾的没有看见谭靖和宁孤鸾。 要是那俩臭不要脸也在这,该是多么多么好的助力呢 杨夕加到八十颗七品灵石之后,现场静了一小会儿。 无色仙子九微湖一笑,“没人加价的话,那么这一件就确定了归属,我们将开始下一件” “八十一颗七品灵石。”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昆仑弟子突然加价。 杨夕:“九十。” 另一个昆仑弟子瞄了杨夕一眼,继续跟进:“九十一。” 杨夕:“八品灵石一颗。” 又一个昆仑弟子低低一笑,接着哄抬:“两颗八品。” 杨夕眼都不眨的兜底:“三颗。” “我出十颗谁还跟我抢”一声断喝,出自摘星星的少爷。 摘星星的小姐一声惊呼:“哥哥你疯了不成” 114.拍卖会(下) “这件研神碾,是一件只能用于修炼的秘宝。融于识海的效果,是一件巨型磨盘,受莫大痛楚,得飞速进益。起拍价,十五颗七品灵石。” 九微湖的介绍依旧毫无煽动性,甚至都不曾提到这件秘宝的曾经使用者,这种肯定的加分项。 但是竞拍的人依旧叫价不绝。 “十六颗” “十七颗” “” 杨夕:“莫大痛处是多痛” 连天祚:“嗯,所有识海秘宝,都是能够对他人使用的。只是研神碾不惧突发性,总不好放出来砸对方的元神。所以,它其实原本是一种刑具。” “”杨夕:“把对方元神制住,然后拿磨盘反复碾” 连天祚点头:“宗泽是刑堂出身。” 说话时,总是表情淡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点怀念。 杨夕看得愣了,忽然想起连天祚在来的路上说过“宗泽留下的东西,很重要。” “连师兄跟宗泽很熟” “宗泽入门的时候,是我接引的。”连天祚点头,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杨夕已经傻掉了,万年师兄什么的这么算来,花掌门入门的时候,连师兄大概就已经是连师兄了 “所以连师兄是想买下这个自用,当作纪念” 连天祚却摇头:“我肉身没到化神,也没有天赋神通。用不上。”微微皱了眉,有点纠结的样子:“就是不喜欢,看不熟悉的人用它。” 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有点小期待的看着杨夕:“你愿意用这个么虽然有点痛,但是修炼很快。” 杨夕:“” 连天祚:“我一直想为你做点什么,谢谢你帮我养剑。唔”连天祚抬手,一指高台上的拍品:“礼物。” 杨夕:“谢谢连师兄,礼物我很喜欢,但是这个太贵了换点衣裳鞋子什么的吧” 连天祚:“我有钱。” 杨夕:“” tt,太特么霸气了,好想也这么说一次看看 杨夕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师兄,那如果没有我,你又不能用,这研神碾你要怎么处理” 连天祚:“买下来,捐给门派。” “”杨夕有了种不妙的预感:“可门派还是会拿来拍卖啊” 连天祚:“再买,再捐。” 杨夕张了张嘴:“” 连天祚直接道:“反复四五次,就不会再卖了。我试过的” 杨夕:“” 灵修的死心眼我领教了顺便说,我终于知道高胜寒为嘛这么烦他了 脑筋打结,不听劝,自行其是,偏偏还很特么执着。在这种生物面前,昆仑那字数不多的门规根本就是废纸好么 偏偏这货还混进了最重规矩的刑堂 杨夕吞了吞口水,终于用“为了让连师兄不再那么烦人”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心中小小的贪心。 好东西什么的,也很想要呢 “那这研神碾,到底是有多痛呢” 连天祚皱眉,他不太会描述人类的感受。能当刑具用的,当然是很痛他替宗泽试过一次刑具效果,整个剑柄剑刃都碾碎了。 “大约就是,打断腰,打断腿,打断脚,打断手,打碎头那么痛” 二人不曾注意,随着连天祚话音落下,离得近的几个人都默默的收回爪子,不肯再叫价了。 杨夕:“哦,那也没有多么痛么。” “所以你喜欢这个”连天祚一顿,伸手叫价:“一颗” “一颗九品灵石”一个声音抢在连天祚之前横空出世。 杨夕眉头一皱,循声望去,恰是那摘星星的少爷。 后者一脸的怨愤,目光阴鸷,刚刚被杨夕坑得用起拍价八千倍的价格买下了“地焰荆棘”,显然他并不愿意善罢甘休。 杨夕要的东西,他也要哄抬价格,并且出手就直接平了连天祚放在地上的那颗九品灵石。 杨夕:“我劝你不要作死。” 摘星星的少爷嗤笑一声。 连天祚默默看他一眼,从兜里摸出一只黑搓搓,扁笨笨的小盒子。 轻轻打开,流光四溢。 一溜儿九颗九品灵石,乖巧安静的并排躺在盒子里,末尾一个空位。 连天祚面无表情的看看摘星星的少爷,天然的无视了一屋子幽绿幽绿的目光。 又默默的,从兜里掏出四个一模一样的丑盒子,并在盒子旁边。 高台上,识殿殿主九微湖的眼睛都绿了要不,我就嫁给他吧 人丑不要紧 杨夕抬了抬下巴:“那么我也要求验明财产,我怀疑这个叫价的人没有那么多灵石。” 摘星星的少爷面上一僵,从兜里也掏出一只十颗灵石盒子。但他的盒子显然比连天祚的华丽许多。 杨夕:“地焰荆棘,你八颗灵石还没交。只剩下两颗,四倍价格,你最多叫价到五十颗八品灵石。” 摘星星的少爷又从兜里掏出三五件法宝拍在桌面上,“这些,加上我身上这条冰火蚕丝裤,绝对有两颗九品灵石” 景中秀:“我了去,他裤子比我的还值钱” 杨夕点点头,按住了连天祚想要叫价的手。 对着那摘星星的少爷伸出两根手指头。 摘星星的少爷学聪明了,冷笑一声,兀自负手不动。 他把一模一样的话还给了杨夕,“同一招又想骗我加价,你还是回去和师兄弟们过家家吧,这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甜” 杨夕举着两根手指:“” 摘星星的少爷一愣。 杨夕对着高台上的九微湖挥挥手:“殿主,都没人加价了,怎么不落槌” 九微湖笑着落锤了。 “恭喜这位摘星楼的小友,以四颗九品灵石的价格,得到这件研神碾。” 摘星星的少爷直接懵了,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指头,在杨夕和连天祚之间来回比划:“你你不是对这件秘宝势在必得吗你还有那么多灵石” 杨夕一笑:“少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有钱也不是你这么个花法。要不怎么说你是呢” 手指头灵巧的在膝盖上敲出一串花式:“这位少爷,脱裤子吧” “嗷嗷”大堂里的昆仑弟子简直都疯了 “当裤子了当裤子了脱脱脱”景中秀夹杂在里面拍着桌子嗷嗷乱叫。 他身边的外来户惊悚的看着这个间谍:“你” 景中秀顺手把屁股底下的蒲团扔出去老高:“妈蛋,老子是昆仑残剑坐下弟子景中秀” 115.劫财劫人 继那位老实掌门得了星辰砂之后,其他的识海秘宝都自然的落入了昆仑弟子的口袋,毕竟这么大数额的交易,“四倍差价”几乎就是个不可逾越的天堑。 最后一件离火天宫拍出了一颗九品灵石的高价,不过有了摘星星的少爷当裤子在前,这价格就显得没那么惊人了。 这件秘宝的得主难得还是个杨夕的熟人,正是那位跟着宁麻雀混的“二当家”杜明。 杨夕小惊奇了一下,她倒是并不知这杜明也是有天赋神通的。 不过更令她在意的,是这件秘宝的名字。 “离火天宫是同一个离火么”出门的时候,杨夕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连天祚依旧把杨夕放在肩膀上,扶着小腰:“识海秘宝,都是天赋神通者修到化神期以后,用自己的神识炼出来的。” 杨夕张大嘴:“所以离火眸修到化神期,就能练出个离火天宫来” “嗯,不过损修为,不是每个天赋神通的修士都愿意。可识海秘宝又非得用神识炼制不可,所以才很稀缺。大多数都是从死人身上掉落的” 杨小驴子挠挠头,一笑。 好吧,这世上本也没有什么天生地养的宝贝,这么一想,识海秘宝就是从人身“切出来的”,好像也可以接受。但是 杨夕:“掉落” 连天祚:“嗯,拾荒有时会拾到。” 杨夕:这个捡破烂称霸天下的世界真是够了 杨夕转转头,指了一个方向:“连师兄,那边” 连天祚扛着杨夕,绕过识殿奔后街去了。 昆仑总有许多无人的小街。 因为昆仑的弟子总是很忙,忙着修行,忙着战场,忙着给师父捣蛋,忙着坑熊熊的徒弟。 忙着和在世的伙伴一起大笑,忙着为离去的友人哭泣,忙着,忙着,一世悲欢便如此紧凑。 仙途一片喧嚣的热闹,或有坎坷,没有停留。 没人压马路的小街上,总是很适合干点坏事的。 一身华丽,唯有裤子很普通的少爷,正在殴打脱了裤子给他穿的跟班。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笑我,口头上叫着大师兄,心里其实一点兄友弟恭都没有你要是真有那尊敬师兄的心,拍卖前怎的不提醒我” 只穿了一条半截裤衩的青年,倒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护住了头脸任打任骂。 身后三个相同身份的青年,一面木然的看着。 他们习惯了。 摘星楼的弟子,都是凡人出身。 家里几辈子出一个有灵根的,全家的产业三五百两银子,在黑市里淘换了灵石交给门派,换得他们一个学仙法的资格。 为的就是学成个出人头地,好回家光宗耀祖。 他们比不了这些天生的仙人,即使挨再多的打骂,谁又敢说一句撂挑子不干呢哪里有颜面回家见父母 何况这世上大多的仙门都是这个样子。就是给富贵人家当小厮,给有手艺的师父当学徒,不也都是打死不论的么 人道读书是十年寒窗苦,他们的苦比读书更久。可他们得忍着。 转角处,杨夕把眼罩扣在鼻子上,连天祚戴着他的刑堂鬼面。 “我觉得可以出手替天行道了。” 一边说,一边偷摸掏出两条硕大的黑布口袋。 “”连天祚默默看口袋:“你早有准备” 杨夕:“哪能呢我都天天带着预备意外的” “好吧。”连天祚决定不去深想,黑布口袋能预备的意外都是些什么。 “交钱不杀”杨夕呼的一声就杀出去了。连天祚紧随着跟上。 漆黑一条麻袋兜头罩下,紧跟着就是一顿暴打。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抢劫” “谁他妈”“啊啊”“别打脸”“壮士饶命” 四个跟班都傻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昆仑山的治安是不是有点不好 待那二人已被打得嘶声惨叫,几个跟班才想起来上去帮忙。 杨夕头也没回:“想进昆仑不” 跟班们一愣。 杨夕背对他们,不用回头也是一笑:“想就站着别动。” 完全是下意识的,这几人还真就站下了。 连天祚默默看了杨夕一眼,手上继续一拳一拳认真殴打那个少爷。 几个跟班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简直进退不得。要是换一个场景,傻子都知道临阵投敌绝没有好下场。可是可是可那是昆仑呐 “昆仑的功法是开放的,想学什么,十颗一品灵石藏书阁里随便看。” “昆仑没有师父的弟子,是不会被歧视的。因为昆仑上大课,每个弟子都有人教导。” “昆仑的资源都是放在店铺里,拿灵石就能买的。即便稀缺的资源,也是可以拍卖的。 “刚才那个景中秀你们看到了,代掌门残剑的小弟子,一样要来花钱买法宝的。” “当然,昆仑也不是理想的乐土。这里的吃喝上课都是要花灵石的,这里不被门派看重的弟子也会受忽视,这里也有不讲理的前辈会欺负你揍你。 但最起码昆仑不用你无条件的交门派贡献,昆仑掌门的儿子不能拿你当狗打,昆仑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都是明码标价的” 杨夕转过身来,指着那四个傻在原地的跟班。“比起你们的渣门派,实在是好出十万八千里了吧。” “我们真的能入昆仑”一个心急的跟班还未得到任何保证,眼睛就已经红了。 杨夕一笑:“那有什么,代掌门残剑原本是个凡人的傻大兵,我师父原本是个凡人放羊的。我还有个朋友,灵根都没有,昆仑也给了活路呢。” “但你凭什么保证我们入昆仑,你在门派里说话好使么”说话的,是地上那没穿裤子,被打得凄惨的弟子。 杨夕看得出,别看这小子现在惨,其实在这几个人中,恐怕平日反而是他混得最好。不然哪里轮到他脱裤子,他挨打呢 杨夕心中有一瞬的恍惚,程家的下人,也是这样的。能替主子背黑锅的,反而是有体面的。即便那体面卑微得低入尘埃 杨夕看着他,异色的双眼,瞳白分明。 “不,我不保证。你们的前途,我怎么可能保证呢” 她顿了顿,踹了一脚地上已经被打得没有声息的少爷、小姐,低声一笑:“我并不需要你们住手,我能把你们的少爷小姐打成狗,也不在乎多打几个。我只是告诉你们,这世上还有另外的活法,敢不敢豁出去赌一把,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116.借机吞并 杨夕从识殿的后街绕出来,远远的看见了一身黑袍的残剑。 “连师兄,停一下。” 刑铭一身战部出征的黑袍银甲,站在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 眯着眼仰望识殿的尖顶。 宗泽的头七过了几天,升灵的白帆却才开始撤下。 大家都是念着他的。 可他留下的秘宝还是得被卖掉,悼念他的灵幡也不可能在识殿挂上千年。 他曾经存在于世间的痕迹,迟早会只剩下人们的记忆。 最后终有一天,他的名字会被时间洗刷得涓滴不剩,就像随风蒸发的水汽。 时间是生命最残忍的敌人。 所以,还是活着好。 百万年前,这世上的第一位修仙的前辈,也许只是很朴素的想活久一点。 邢铭死过。 十万人,一千年。再次睁开双眼,所有的“他们”都不在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被人记住。白骨累累的战场,已经长出了茁壮的庄稼。只剩他一个不人不鬼的在荒野里游荡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带着“他们”走向死亡,即使它被赋予世界上最壮烈的名义牺牲。 绝不会 杨夕从连天祚的肩膀上滑下来,“连师兄,我去跟师叔说几句话。” 残剑看见了迎面过来的小丫头,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人。眯起的眼睛睁开,只一瞬,又戴回了战部首座滴水不露的面具。 “那头刑堂不错。”他笑着说,用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量词。 杨夕学不会这种隐晦的说话方式。她总是直接得近乎莽撞:“邢师叔,你是要把所有投靠的门派都吃掉吗” 刑铭微不可查的一顿。 昆仑多么好。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刑铭敢放这些外人上山参观,自然是因为相信这些外人有眼睛。 所有的无耻背叛,都源于对美好的向往。 任何一个国度的崩溃,根由都是背叛者祸起萧墙。 “总要先让人知道昆仑的好处,人家才肯跟着你刀山火海。”这是昆仑残剑一向的理念。 这一代的战部首座,是俗世里走出来的将军。 不只擅长披肝沥胆的杀伐,更擅长凡人兵不血刃的劝降。 背叛者并不可怕。 只要让他们找不到更值得背叛的地方,越是贪婪的人,越懂得审时度势的忠诚。 刑铭早已准备好了一万个版本来应对关于“吞并”的责问。可他没想过第一个提问的会是杨夕。 可转念一想,为什么不是她呢。这小东西从还是一个丫鬟的时候,就和旁人不同。 旁人不甘卑贱,会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激烈点的会孤注一掷的报复自己的主人。 可这小畜生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众生认可的世俗:“你们不对,我是不贱的。” 大师兄说过,这小东西觉得官府的法律是错的,曾经想把官府给捅翻了,自己去规定什么是对的。 多么自以为是的一头小畜生。 残剑笑了一下,这小家伙大概也从没接受昆仑的规矩,心心念念顶替了高胜寒,自己来定昆仑门规呢。 或许这世上,真有些人胸中的格局是天生的。 因为没有受过教养,所以不服任何管教。 这都敢质问到我头上了呢。 “哦,我吞并别人的门派不好” 杨夕:“我能做什么吗” 邢铭:“” 杨夕见残剑不吭声,又跳回对方的问题:“哪会不好呢,昆仑这么好,要是把所有门派都并了就最好呢最好能把凡人那些狗屁国家也给吃掉才唔” 她被邢铭捂住了。 刑铭低下头来,“这话不能公开说,懂么” 杨夕:“不懂。” 见到刑铭眼睛立起来,连忙补了一句:“但是我会学。” 残剑觉得,这小畜生简直铜皮铁甲尖骨刺,外面还包了一层棉花套,看着怎么都乖,真上手就驴。 揍也不是,哄也不是。让人想管教都无从下手。 最后给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还心怀天下苍生呢。” “” 跟苍生有什么关系不是只有天下都被“昆仑”了,我才能走到哪都不憋屈么。 “那我能做什么吗” 刑铭看了一眼远处忐忑等待的几个摘星楼青年。没有说话,却给杨夕打了一个手势。 右手握拳,竖起拇指,垂直拖在左手的手心上干得好。 杨夕悟了,认真道: “那我去了南海,继续努力下次回山,至少拉回一千人来” 她一脸轻松的跑了,同时心里暗暗嫌弃,跟残剑师叔说话兜兜转转太费神了。 杨夕揣着从摘星楼抢劫来的财产,要去掌事堂。路遇了正跟人神侃“昆仑旅游三十二处圣地”的景中秀。 “这给你。”杨夕把个溜圆的蛋塞给他。 景中秀低头一看:“我了个去,地焰荆棘这礼物太贵,你是有事儿求我么” 杨夕:“我求你安静一点。” 景中秀还是不甘心:“那你是爱上我了” 杨夕直接掐他脸:“小王爷,你这城墙又加砖了。” 景中秀疼得连连告饶,“女神,女神,脸碎了,碎了” 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有礼物就是女神。景小王爷的人生境界不是一般的高尚。 他最近生意做得有点大,手头紧的厉害。去参加了一趟拍卖还是空手而归,其实也挺想要个识海秘宝的。 “地焰荆棘”攻击不太强,修炼也不太苦,温温和和正适合他。 怎么来的他压根就没想问。 不坑不抢不言商~ 杨夕:“门派刚卖掉,我觉得再捐了不太好。放着实在太浪费了,我就认识你和邓远之两个能用的,不是他,就是你。” “那你怎么没给光腚儿呢”景中秀一直觉得杨夕跟邓光腚儿更亲近些。 杨夕:“他用不着,他自己会去抢。” 景中秀脸皮一抽:“抢” 这能不能不要这么堂皇的说出来。 “你以为他上战场,真是奔着拯救天下苍生的他那是在昆仑不会赚钱,穷疯了,去北部雪山抢劫切了” 杨夕把抢劫得来的剩余财产全部卖了昆仑的商店,只留下一个“研神碾”。 指着玉牌上标注的七品灵石一颗,四品灵石十五颗,一品灵石七十二颗。 117.血色战场(一) 天空是一片暗沉的血红,地面一片烟熏火燎的焦黑。海面上飘着数不清的古怪浮尸,岸边的沙滩上满是退潮遗留下死鱼烂蚌。还有三两点缀的无底深坑。 忽然一道惊雷落下,幽蓝色闪电划开无极的天幕。 “快下坑,快下坑够不着坑的都趴下雷阵雨又来了” 各色门派常服的弟子们奔走呼喝。 钱二叼着一杆烟枪,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最近的坑洞,来不及了。 抄起身边的铁锨,撬走一个半人大的巨蚌,钱二动作熟练的团身缩进去。 “我靠,我靠给我闪半边儿地方钱二你这孙子是不是又胖了”紧跟着又挤进来一个赵大。 “那巫婆呢”钱二喷了一口烟雾问道。 “你管那祖宗她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下雷呢肯定又在那个高处接雷呢。”赵大拱来拱去,总算把自己摆平,压低到了海平线之下。长长出了一口气:“呼” “连先生还没回来” “说是今儿到的,这不还没到子时呢。放心,先生是通窍期,没那么容易挂。” 钱二咂了咂烟嘴,“就着雷阵,通窍顶个屁。” “哎,总比咱们强吧” “轰隆”“轰隆”幽蓝色闪电开始频繁落下,密密匝匝的砸在海滩上。 整个沙滩上的浮土、血肉,横飞四溅。 一道炸雷就落在离二人十米左右的位置上,染血的泥土糊了二人一脸。 这巨大的雷声中,聊天肯定是听不见了。 赵大摆了摆手,打个呵欠睡了。 钱二扒了扒落在嘴边的半条不知什么鱼怪的尸体,继续吧嗒吧嗒的抽烟。轻笑: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仅仅一年,这样随时睡过去,都可能在梦里被炸上天再也醒不来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 而那个独眼的昆仑小姑娘,在他们口中从“小仙子”到“杨姑娘”,再到“女骗子”最后习惯叫成“那巫婆”,也不过就半年的时间而已。 一年前,赵大、钱二、孙三、李四带着对美好新生活的向往,跟着小仙子来到了这片战场上。 他们是低阶的修士,参与正面战场顶多就当个凡人用。 所以连先生领取的任务是“战场清扫”和“材料收集”,原话说是:“这是后方的任务,不危险的。” 真他妈是不危险啊 昆仑和“剑道六魁”的另一个“北斗剑派”用的同一个传送阵。五千弟子一起,直接传送到战场后方。 一道惊雷落下来,一、二、三、四从此就剩了一二三。 李四连个惨叫声儿都没发出来,就只剩了一条大腿,泛着焦糊焦糊的香味儿。 钱二当场就吐了。 赵钱孙李四人中,另外三个都是贫民出身,他却是来自小康之家。家里也是有丫头小厮使唤的。 只是他不够聪明,体格也不健壮,不成、武不就。 幸好还有一身灵根和一点小聪明。 他不甘心这辈子留在那个出门不见陌生人的乡下,像他老爹一样耕读传家。 然后他就一脚上了仙路了。 挨打、受骂,摘星楼的公子当小厮使唤,富家小公子钱二从来都没有后过悔。也从来没怕过看起来暗无光亮的前途。 但是当五千弟子在领队的指挥下趴倒躲避,等“雷阵雨”过去只站起来不到四千的时候,钱二是真怕了。 不是凡间的雷阵雨,而是“雷阵如雨”。 “这他妈根本就不是命,活生生的蝼蚁啊” 什么灵根,什么资质,你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惶惶天雷之下,全都不顶个屁使。 能不能活下来,就是看运气。 他妈的赌大小还能听个音儿呢,天雷却连半点预兆都没有。 赵大当场就跟很多事先不知战况的弟子一起,叫骂开了,什么难听骂什么。“小仙子”十八代以内的女性亲属被他挨个亲密接触了一遍。 年纪最小的孙三直接吓尿了,木在那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钱二算是冷静的,他先是上去看了看李四剩下的半条腿。 连先生也去看了看:“没事,死的不痛苦。一下就熟了。” 钱二呆呆的回望这个一直不怎么说话,还有三分痴气的大个子先生。他终于觉得这人的性格跟他那凶悍的脸很符合了。 而那位小仙子,本就没什么仙气儿,此时一脸尘土半身血污,眼罩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脏兮兮就像个地里钻出来的蚯蚓。 只有一双异色的眼珠儿还是亮的,她低头笑了一声:“蝼蚁” 抬起灰扑扑的一张脸儿:“天道之下,我们本来不就是那种东西么。修仙这么多年,你才知道” “我要回去。我不干了。”这句话,当时不只有钱二说了,不少弟子都哭爹喊娘的说了。 一直有话痨倾向的宁先生倒了倒鞋子里的土,冷笑,“傻逼,你以为那传送阵能是双向的万一被怪兽不小心启动了,你能想象昆仑山里空降十二只鲲鹏要死多少人么” 他那半瘸的腿这回是真瘸了,他那腿刚刚被一只炸飞的巨型蚌壳压着了。他直接徒手掰碎了膝盖骨,反着弯过来滚到一个坑里,才算保住了命。 钱二一听回不去,就已经彻底懵了。 这位宁先生平日给他的感觉比连先生还要不堪一些,话痨碎嘴贪小便宜没原则,要搁他们老家那就是一个地痞无赖。 钱二还是有点原则的,所以他平日觉得连先生叫可爱,宁先生却只能叫膈应人。 “你你不疼吗” “哎你不说我忘了,哎呀我操,疼死哥了。”宁孤鸾果然还是那么膈应人,“哥告诉你,怕死没用。哥没修仙以前是个麻雀,那种天天怕被老鹰叼了的小雀儿,最后都是饿死的。活到老的都是敢出去抓虫儿的~” 走不了,就只能耗着。 钱二骂过,怨过,诅咒过。可是没有用。 还是那句话,读书十年寒窗苦,修仙比读书更苦,可他们得忍着。 闭上眼睛就四处都是尸体,睁开眼睛就只能拿怪物的尸体充饥,钱二老忘不掉李四那条熟腿。 最后根本吃不进肉了,那都是尸体而已。 还是“女骗子”随身带的“土豆们”救了他的命盐水土豆,昆仑出品。 幕天席地的活了一个月,一二三才终于认清,他们当初对“跟我吃,跟我住,跟我修炼”的误会有多大。 118.血色战场(二) 在其他种族眼里,人修,是一种七情泛滥、聪明怕死的物种。 不见天日的坑洞里。 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缩在角落,满眼都是绝望的恐惧。双手下意识的不停抓挠皮肤,他看起来快要崩溃了。 “孙三,你必须跟我走。所有拾荒部队都会在今天撤离,马上会有尸修来接手。尸修你听过么,他们也是鬼道的一种。你如果执意留在这里,炼化大阵一起,你就会变成一只尸偶。” 杨夕蹲在孙三的面前,黑暗中露出压箱底的左眼。 莹蓝离火微微跃动。 孙三拉住了杨夕的手,惶急的说:“杨姑娘,你陪我留下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好人,你看我们几个当初在摘星楼活得艰难,都忍不住出手呢你要是不给我送饭了,我一定会饿死的。你那么厉害,只有你才有办法劝服那些尸修的” 杨夕一转身站起来,脑门上青筋直跳。压抑许久终于还是张口骂了一声:“卧槽” “杨姑娘,你打我、骂我都没有关系的,你留下陪我好不好,那些雷停了我们再走” 杨夕抬手往后一指:“你闭嘴。我怕我忍不住宰了你。” 孙三可怜兮兮的看着杨夕。 杨夕一直觉得,孙三是个创造奇迹的人 从传送到这个战场开始,孙三那双苍白秀气的手,就没有处理过一具尸体。刚开始还能缩在远处观望,三五天之后干脆就缩进这个洞里,再也不肯挪窝了 要不是杨夕和连天祚可怜他,偶尔送点腌好的怪肉干给他,他能把自己活活儿饿死。 这绝不是夸张,杨夕为了逼他出来,真的曾经七天没给他送吃的。结果再见这哥们儿的时候,他已经眼看就要咽气儿了,却没往洞口挪过一步。 杨夕就不明白了,他连饿死都不怕,还个怕什么尸体和天雷 结果哥们儿被救活了,睁眼说的第一句话是:“杨姑娘,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杨夕当场就后悔了,很想再把他打死过去。 从此以后,杨夕隔七天才给他送一次吃的。她就不信了,来来回回在饿死和活过来中挣扎,他还能不出洞 万一真给饿死了,那也是他自找的 结果,一个月后丫还是赖赖唧唧活着。 杨夕经过潜心观察,终于发现,孙三还是有进步的。 他学会合理的把一天的食物均分成七天,长毛的还是腐烂的都照吃不误。水不够甚至还学会了喝尿 此等毅力,和危难之中的决心,也是值得我辈修士学习的 但是他到底图个啥啊 杨小驴子这一生都勇往直前从不退缩,遇神杀神,见鬼灭鬼,敢抗雷,能趟火。她不能明悟什么这世上还有一种情绪叫“逃避”。 杨夕当时勇往直前的决定,趁夜把孙三直接敲昏抗出去。 然后,孙三又特么奇迹了 孙三这小子居然是个体修 杨夕加上宁孤鸾,搭上当时还不太能当人使的赵大、钱二,在不杀了孙三的情况下,居然都制不住他 妈蛋宁孤鸾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人偶师啊离火眸都催眠不了,这特么意志太坚定了好么 总之,就是杨夕发现,真要打架,不杀人的话,自己没准儿还打不过孙三呢 “这是怎么样的奇迹啊” 杨夕蹲在地上搓脸。 这一年的时光,杨夕可是没闲着。 空步、瞬行,这两门昆仑的标配战技都已经十分纯熟。 天时地利,借着天生地养的天雷锻体,每天至少锻一次,当初几十万灵石买来的泡澡药材,都已经耗光了。不过好在锻体也有小成,这种程度的天雷已经伤不了她了。 归池已经开始劝她:“你得缓一缓,你再这么锻下去,还没筑基经脉就闭死了。体内存不住灵气,你真想当个体修么” 杨夕当时已经被孙三折磨疯了,当场就回了一句:“我当体修能制住孙三么” 结果,被那逆徒三天没跟她说话。 还有最重要的,杨夕因为十分的畜生不怕疼,借助“研神碾”之力,把元神碾碎了重铸,碾碎了重铸,碾碎了再重铸一年之内神识暴涨十倍单以神识之力论,已经有化神二层修士的水平了 可就是这样,离火眸还是没能催眠孙三。 不怪一直觉得自己特别明敬老的杨小驴子,都要忍不住爆粗。 杨夕蹲回去,最后一次尝试:“孙三,我只跟你说最后一遍,现在跟我走,不用你收尸,今天就能回到城镇里,以后你爱作死作死,爱回家回家,没人管你。走不走” 杨夕腰间的昆仑玉牌热起来,她估计着是连天祚回来了,宁孤鸾他们在催她。 于是就没看。 不耐烦的在腰上拍了两把,玉牌的温度便消了。 宁孤鸾和连天祚早都已经放弃孙三了,妖修、灵修什么的,骨子里对生死其实看得相当淡。 即便是连天祚那样善的性子,看到孙三意志坚定,也都丢开不管了。 杨夕心里还总有一点,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到这来的念头。 孙三一双眼睛满是恐惧的看着杨夕,用力的摇头:“杨姑娘,我” 杨夕一看他摇头,抬手制止:“行了,你不用说出来气我了。”杨夕站起来,转身就走:“那永别了,如果在哪个尸修的尸偶里边见到你,我会把你买过来的。到时候给你埋回家去。” 各大道统,总有些重合的小部分。尸修的尸偶,人偶师也是可以用的。 孙三当场就干嚎起来了。 杨夕走得没有半点不忍心,她其实从头到尾也没同情过孙三。她只是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尽量救他。 她也没给孙三留任何食物。 尸修明天就到。死都死了,饱死鬼饿死鬼有什么区别 吃饱了难道就能死得瞑目了还是给活人节约点粮食吧。 杨夕一边往回走,一边检视自己。 觉得自己做得都挺对。 “杨师姐那边是昆仑的杨师姐吗” 杨夕一转头,微微皱了皱眉,待人走近才尽量屡顺了眉毛,面无表情对着来人:“是北斗的刘师弟,有什么事么” 这位刘师弟是之前拾荒的时候认识的,知道姓儿,没记住名儿。 修为同杨夕一样,却是北斗剑派很说得上话的一个亲传弟子。 二十多岁青年,着一身北斗剑派的靛蓝色常服,左胸前是绣着银白色北斗七星的黑色补子。剑眉星目的,看着很有些英武。不过杨夕却总是觉着能从那眉目里看出点贼眉鼠眼的味道。 119.血色战场(三) 杨夕赶到北斗剑派的营地时,连天祚正被人打得抱头鼠窜。 北斗的营地相当大,点着明晃晃的篝火。 北斗的弟子也相当多,并且争取了几个旁的门派作盟友。而和连天祚一起被追打的,也并不只有昆仑的麻色常服。 两方人马厮杀得异常激烈,整个营地血流成河。篝火映得每一张溅血的脸,都像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钱二呆看着眼前恍如地狱场景,崩溃的出声:“这都是怎么了啊怎么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呢有这本事去杀怪啊还嫌人死得不够多么” “人么,就是这种东西。”冰凉笑意,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宁孤鸾。他倒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连发丝都没有乱过一根。“恐惧把他们逼疯了。只要一个小小的火花,他们甚至不会记得为什么打起来。至于战友是什么东西,只怕早就忘干净了” 钱二怔着:“不” “他们不过是在发泄自己的恐惧呃” 杨夕忽然扑过来兜脸给了宁孤鸾一拳。瞪着眼睛硬邦邦道:“人不是那种东西。” 半死不活的刘焕被甩在一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一双眼却冷静的看着昆仑的内斗。 杨夕又重复了一遍,与动作相反的,郑重其事语气好像她从来都是那样坚信的。 “人,不是那种东西。” 宁孤鸾没说话,那一拳并不疼。明显的告诫多于攻击性,而现在也不是内斗的时候。 杨夕不再看他,两手稳稳的从背后剑府中抽出一柄黑黑丑丑,剑刃都有点歪的长剑。只有脸上滴答的汗水却可以看出,她这个动作相当的疼: “连师兄,接剑” 连天祚本来猫着腰在营地里豁出命的乱窜,闻言回头,脸上木木的:“哦。” 整个人踏着一丛篝火,腾身而起,粗笨长剑被一把抄在手中。 回身划过一道剑弧,剑气立时冲得身后一片人仰马翻。 那几人没料到刚刚还是猎物的人,转眼就如此强势。血性未灭,还要爬起来往上冲。 却眼见着那柄长得根本很像“棍子”的东西,在连天祚手中忽然绽出光华,外表所有的黑色好像泥壳一样崩碎四散。 一柄发着白光的雪亮长剑露出形貌来。 光芒明亮,像一轮小小的太阳,那白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所有人都不由得抬起手来遮住了眼。 而这还没完,连天祚挽了一个剑花,光芒忽然暴涨三丈。 而后一分二,二分四,从本体当中分出八柄子剑。围绕在母剑周围旋转。 “剑名九日连天。” 连天祚以足为轴,以身为杆,仰首展臂把母剑几乎轮成一个巨大的光轮。 八柄子剑呼啸而出,掀起一轮剧烈的光芒风爆 天地同辉,一时间这方世界好像同时出现了十个太阳,闪得血红天幕都失了本来颜色。 九柄长剑同时咆哮:“后羿之后,谁能挡我” 空中那轮真正的红日,都在这光辉中黯然失色。 一剑之威,杨夕直接被震倒在地。 双手捂眼,防止被骤亮的光芒晃瞎。 整个营地,各派弟子就像被狂风吹翻的麦秆,哗啦啦倒在地上。那些没想起来捂眼的,当场便惨叫起来。 尽管曾经看连师兄演示过一次,可是临阵对敌到底是随手演示不能比拟的震撼。 杨夕从指缝中窥见天地一片耀眼的白。仿佛压抑的天道牢笼中,渗出了一点力量的侧影。 “还是得抓紧成剑呐” 她低声呢喃。 尽管及时捂住了眼睛,杨夕还是过了大约有一刻钟,才恢复了一点影影绰绰的视力。 起身一看,整个营地都在捂着眼睛满地打滚,谁还能腾出手来干架 宁孤鸾倒是站着,但是明显两眼没有一点焦距,对着个不知名的方向怒吼: “连天祚你个只长岁数不长脑子铁坨坨,灵剑二转能随便用吗那玩意儿能秒杀一片元婴这儿最高的才通窍,一转就够了好吗好吗” 连天祚却已经抱着自己的本体,盘腿坐在杨夕身边。 “九日连天”又恢复了那黑黢黢、蠢笨笨的模样。他本人的表情则干脆从刚刚被打得抱头鼠窜,到大展神威一己之力震了全场都没有过哪怕一点的变化。 还是木木的:“唔,下次,我会记得提醒你。” 说白了,他是不会改的,只是会提醒你自己小心 杨夕顿觉有点,“连师兄,自己挥舞自己,感觉如何啊” 她知道,连天祚的执念,就是自己的剑修放弃了他们共同的坚持。而连天祚的梦想,就是能握住自己的剑柄,自己选择。 连天祚想了想,翘起了嘴角:“精分什么的,还是感觉有点怪。” 连天祚这一手露出来,整个营地的修士再也没人出来作妖了。拿出昆仑刑堂的威严来,喝一声:“坐着” 所有人排排坐好,一个敢吭声的都没有。 钱二找到了赵大,哥俩并排坐着咬耳朵。 “刚那是啥呀,连先生这是要逆天” “灵剑二转呐,听说昆仑除了花掌门之外,最高就是灵剑二转了。” “好厉害” 连天祚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背后悄悄偷听,听到这里插嘴道:“其实算不得厉害,毕竟我是个灵修。而且剑意境界,跟白先生还差得远。” 但是赵钱两人哪里听得进去,他俩此时就觉得连天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扑过来嚎叫:“连先生,等六十年后,收我们做徒弟吧” 钱二还机灵的补了一句:“这回是真心的” 连天祚:“我不收徒弟的,但是可以教你们。” 赵大这没脸的货,当场就抱住了大腿,福至心灵的换了称呼:“干爹” 连天祚:“” 杨夕好容易收到的小弟,就这样木有了。 但是杨小驴子却完全没心思管这事儿,她正在为另外一件事脸色漆黑。 刘焕不见了。 二个时辰后,接应“拾荒部队”的高阶修士终于到了。 当时杨夕正逼着归池满地四处搜索“漏网之刘”,归池强烈抗议自己不是狗。 杨夕教育他:“让你多学一门技术还不好” 归池气坏了。 气坏了的归池一眼看见来接应的修士就愣了,“怎么是他” “谁”杨夕疑惑。 那接应者的规格相当高,足不沾尘,坐着一架六人抬的步撵。从抬步撵的到坐步辇的,一行其人全是白袍马尾。 120.血色战场(四) 杨夕此言一出,北斗领队的震怒顿时打了个折扣,表情上明显有了一点呆滞,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啊” 宁孤鸾比北斗的领队还懵,张口道:“杨夕,你怎不”后面的话没吐出来,他被钱二踩了一脚。宁孤鸾有点冒火,钱二今天是吃了豹子胆了却见钱二对他摇了摇手指。 北斗的领队心里晃过了那片空白的呆滞,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震怒道:“小丫头你编理由也编个像样的你才多大” 杨夕面无表情:“我十六。” 北斗领队怒火不肖:“可你看起来只有十岁” 杨夕拖着一地血,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过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字斟句酌:“要不怎么说他是个畜生呢”脑子里闪过当年亡客盟的疤脸男,“并且他还总说要吃了我,我很害怕。”脑子里闪过死掉的程忠和珍珠:“可是我那时打不过他,我没有办法。” 杨夕抬起眼来:“所以,我趁他受伤,杀掉他,只是为了自保。” 北斗领队被噎得够呛:“你胡扯” 杨夕把目光转向老老实实坐着的一群弟子,有昆仑,有北斗,还有更多别的门派。他们一身尘土,衣衫褴褛,混杂着刚刚大战生死的反叛和平叛两派。满脸的血污,让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像差不多的土鸡土鸭。 杨夕镇定的对北斗领队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给我作证。” 北斗领队一愣,先点了一个自家弟子:“小土,你说。你是我的徒弟,我只信你。” 宁孤鸾急了,“你问自家弟子,肯定是向着你们北斗说话的” 北斗的领队看了他一眼,带着一点莫名的审视。 他并不知道这位昆仑弟子为什么对北斗抱持着莫大的敌意。以及,为什么他认定北斗所有人都是一伙的。 宁孤鸾又要说话,却听见那个被点名的弟子磕磕巴巴的开口:“啊刘师兄他他是有点变态,喜欢小孩子,还会做些做些采补的事情。” 宁孤鸾惊呆了。 “启禀师叔,我见过刘师弟切割尸体,我一直怀疑他在用人尸炼丹。”另一个从穿着上看起来很有身份的北斗弟子语气紧跟着开口,说话的间隙飞快的抬眼扫了一下杨夕,语调十分镇定:“我们一个小队的人,全部都可以作证。” 他身后好几个人在愣了一瞬后跟着附和:“是的,师兄说的对。”却纷纷低着头,一点也不敢抬。 一个不知什么门派的女弟子怯怯的出声,“贵派的刘焕,平日为人就不怎么正经的。” 作证的声音稀稀拉拉的响起,慢慢汇成近乎声势浩大的声讨:“刘焕死不足惜”“他就是个人渣啊。”“贵派早就应该把他逐出门墙了。” 北斗领队面色沉凝。 他依然是不信的,即使这么多人在说。 但他至少相信了一件事刘焕此人必然犯了众怒。 他说:“好,我明白了。”停了一停,“回去以后我会如实转述给掌门,以及刘焕的师父。” 宁孤鸾张口结舌,他从服饰上看得出,那些人大多是刚才的反叛联盟的弟子。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不遗余力的给杨夕作证,并且看起来要把刘焕死后的名声搞到无法翻身的余地。更有甚者,其中一些人是真的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发自心底的在咒骂刘焕,仿佛不共戴天。 “不对刘焕不是” 钱二伸手抓住了宁孤鸾钱二的脚踝,“宁先生” 宁孤鸾低下头,看见钱二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宁先生,北斗的人多说不清的。” “什么”宁孤鸾一愣,眼角的余光看到,人群中,不只那些反叛的弟子,连同刚刚平叛的弟子们也松了一口气般。 钱二轻声道:“拾荒部队里,人数最多的就是北斗,他们甚至还是有别派盟友的。人人都想活命,他们不会承认真相。昆仑如果坚持,只会被他们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没有人能证明,孰是孰非。” 宁孤鸾怔怔看着一瞬间就想了这么多前因后果的钱二,这个油滑有余拼劲不足的弟子。 宁孤鸾又转头去看营地中嗷嗷叫唤着污蔑刘焕的人群,反叛的、平叛的、刚刚还在生死厮杀的。 最后,宁孤鸾又看向背后血流不止却站的稳稳的杨夕,刚刚拼着挨了一剑手刃凶顽的小姑娘。 宁孤鸾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霹雳轰隆。 “这就是人呐”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已平息,仙灵宫的大长老陆百川开始施展时空法术。 宁孤鸾依然在嘲讽的念叨: “人可真聪明,小小一件事,马上就想到颠倒黑白来保命。并且另外一方也能猜到,几乎习以为常。然后大家都不点破,心知肚明的一起和稀泥。管他底下有多少肮脏龃龉,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只要推出一个替死鬼就完了” 杨夕本在闭目炼化生肌丹药,闻言忽然睁了眼。“你是这样想的” 宁孤鸾哼笑一声:“实事如此,并不是我想的” 杨夕看着他:“他难道不该死吗” 宁孤鸾激动道:“他当然该死,但是其他反叛的人就可以屁事儿没有的吃包子” 他抬手指着另一侧聚在一堆的北斗弟子,后者正在兴高采烈的分食仙灵宫从外面带进来劳军的素菜包子。撕裂虚空的法术,还要准备很久呢。 杨夕仍是看着他:“叛乱已经被平息了,不是么” 宁孤鸾看起来更激动了,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杨夕耳边嘶吼:“平息了,难道就能把他们反叛的事情抹过去如果连天祚不是灵剑二转,这里早就一个活的都不剩了。” “所以,你是希望连师兄灵剑二转压下来的这些人,再被高阶修士打死一半”杨夕静静的看着宁孤鸾的眼睛:“宁师兄,横竖是死,让他们死在战场上,不是更好么” 宁孤鸾愤恨的瞪着杨夕,只觉得满身都是嘴,也掰扯不过杨夕的歪理。 “你这是强词夺理结果的好坏并不能决定过程的对错。” 杨夕这一次看了他很久,才静静地开口:“宁师兄,你虽然修成了人形,却没有学会像人一样思考。你并不了解人。不了解我,不了解那些北斗的弟子,甚至也不了解无面师父纵容你坑蒙拐骗的理由。” 宁孤鸾两眼猛的瞪圆了。 杨夕仍是那么静静的在说: “刘焕这个人,不只是反叛了联盟,他带了一些人离开北斗营地去劫杀他派弟子。并且最后关头,自己的队友都杀。所以我杀他。 121.巨帆城(一)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杨夕在他面前肆意撒娇耍赖,那个人不是翡翠,不是白允浪,不是花掌门,更不会是她的生身亲爹。 那个人一定是恶形恶状,从没好脸,动辄揍她,还想把她养成个鼎炉采补掉却根本没等得及她长大的老杂毛。 “你要跟我走你能做啥,鼎炉么那你可有点不好看呐,胸都没长呢。” “我还小呢,你养两年就养出来了。” “筑基是仙凡之间的分水岭,你要是筑基,那张卖身契就没用啦” “气感到底是什么啊,找不着找不着,是不是你教错了啊” “臭丫头,我饿得不能动了,你去给我找吃的,找不到就不用回来了。” “你是蠢的吗我找到了当然要自己吃掉,才不会给你带回来呢” 杨夕是没有亲见那个人的离世的。只是一个练气低阶的小修士,饿得路都走不稳,最后一身衣服被埋在骨头堆里。杨夕从没想过去相信那三十几个吃人凶徒的话:“他丢下你走了。” 杨夕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种可能,那个老杂毛 “他没死” 杨夕一双眼睛骤然憋得血红,他怎么能没死他怎么敢没死 那人骨堆里衣服算怎么回事,把自己赶走又算怎么回事,还有这突然的身份又该死的是怎么回事 杨夕疯了一样的冲出去,什么形式,什么思考,什么成长统统滚蛋到心中不知哪个角落。 “你还认不认识我认不认识认不认识” 仙灵宫弟子被这突然红了眼的昆仑女弟子吓得一惊,手忙脚乱的打出无数法术。 “你干什么冒犯我仙灵宫大长老,昆仑是想和仙灵宫在这大敌当前时开战吗” 连天祚一怔之后,连忙伸手去拉她。 可是这头小驴子横冲直撞的倔强,似乎在今天爆发了到了极致。 她顶着一片风雷火雨,甩开高大刑堂的拉扯。冲到了陆百川的步撵前,猛然站住,还是那句话:“你认不认识我” 陆百川呆愣愣的坐在步撵上,好脾气的没有出手把这小兔崽子拍死。 一手撩起面纱,看着杨夕:“你谁啊” 杨夕满心的孤愤兜头被一盆冰水浇灭了。 她紧盯着陆百川的每一个表情:“我叫杨夕。” 陆百川疑惑,然后眼睛向上翻,想了好半天:“洛城杨家的子弟”见杨夕不出声,又道:“五行使杨杰的后人” 杨夕点点头:“抱歉,冒犯了。可能是我认错。” 杨夕转身往回走。 陆百川却指着自己两颗犬牙:“这都能认错” 仙灵宫一个小弟子怒气冲冲吼杨夕:“你们都欺负大长老脾气好,换个合道期修士你敢么” 杨夕路过他身边,低声道:“换个合道期修士我给他捅了。”飘然而过。 仙灵宫弟子瞪着杨夕,看起来想把杨夕包饺子吃掉 仙灵宫弟子大约也是觉得放任自家长老卖蠢不太好,形色匆匆的把人抬走了。 陆百川临走还不甘心,对着杨夕叫喊:“你到底把我认成谁了啊还有谁长这样啊” 杨夕没吭声,目送一行白袍马尾的仙灵宫消失在视线里。 “谁”归池问。 杨夕淡淡看他一眼,“我的归自去。” 归池被噎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瞪大眼睛:“给你献祭魔纹的那个人” “嗯。”杨夕背着手,“我们也走吧。” 连天祚瞪杨夕:“你这畜生,刚刚想什么了这仙灵宫大长老要不是个二,你早被拍成渣了” 杨夕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什么都没想。” 归池趴在杨夕怀里,急得摇尾巴:“哎哎等等,你就这么算了陆百川那长相怎么都不可能认错吧” 杨夕揪住它尾巴:“没听说么,他不犯二我早都被拍成渣了。” 归池:“你们混蛋混蛋你话里有话,欺负我想不明白” 巨帆城是修者三百六十城中,最接近南部沿海的一座。整座城市看起来像一艘大得不可思议的帆船。飘浮在南海的一个凹形海湾当中。 战争到来之时,它由于最靠近战场,于是成为了参战修士的临时补给城市。 巨型帆船的“甲板”上,一座小院里。 杨夕带着连天祚、归池、赵大、钱二几人,一人一个小板凳围成一圈儿吃螃蟹。唯有宁孤鸾不在。 几个土鳖都是第一次吃螃蟹,跟蟹壳奋斗的过程看起来有点“愚蠢”。 赵大两手各拿了一双筷子,戳着盘里整只的螃蟹:“这玩意长得可真挺吓人的,第一个吃螃蟹的肯定是个壮士” “要放以前,我也这么觉得。现在么,我觉得更可能是饿疯了”钱二面前一碗醋,泡着完整的一只蟹。 其实我很喜欢吃海鲜。”连天祚一手剪子、一手小勺,装备也很齐全,就是面前那只蟹兄的遗体有点碎尸万段 一块连壳的碎肉塞进嘴里,咀嚼咀嚼,“海鲜很香的。”忽然一眼看到了归池,“唔” 归池怒竖一只鳍:“收回你的口水,我是江鱼” 连天祚:“唔。” 忽然“啪”的一声,杨小驴子怒而拍桌。一拳砸扁了一只螃蟹。 “敢说点有用的不敢吗老道士的事儿你们到底怎么看白请你们吃螃蟹了” 吃人最短,几人瞬间噤声。 唯有归池似乎嘴巴长一点,“我又吃不到,为什么也要被发脾气” 杨夕看了他一眼,拎起那只砸扁的螃蟹,给它单独放地上,前面插了三支香。又写了个“祭”字。 “”归池。 杨夕咬牙切齿看着它:“说” 归池盯着面前的扁螃蟹,心说这一定是传说中的威胁 “那个你真的没事么我总觉得,你昨儿都疯成那样了,突然就有心吃螃蟹。我心里边不太踏实。” “当然没事。”杨夕一脸的理所当然:“难道我要把自己关起来一千年,然后躲起来偷偷哭么我又不是你。” “”归池:“我听说,有求于人是要说话客气的。” 杨夕拍拍它,“好好当条鱼,不要老学人那一套忒虚伪。” “”归池,“我没有其他看法了。” “真废”杨夕点评,然后拎起地上的扁蟹,用水冲冲。拿根筷子挑肉吃:“赵大,你来说说。二两银子一斤的螃蟹呐,发言对得起价钱。” 122.巨帆城(二) 巨帆城五层,即使在贵族区也奢豪得出格的一座府邸门前。 杨夕捧着归池,遮头罩脸的一身袍子,阴暗得丝毫不为周围的光鲜亮丽所动。 “可是仙灵宫行宅我找陆百川。” 三五个小弟子倚门而立,见到来人飞快的扔了手上的瓜子。 “我赌十颗一品灵石,这个肯定是昆仑。谁跟我赌” 另外几个不信,轰然应声:“跟注,跟注,哪有看一眼就知道的” 主动邀赌的弟子匆匆迎上来,举止有度的给杨夕行了一礼: “不知小道该如何通报” 杨夕略一思忖,答道:“就说昆仑余化龙求见。” 小弟子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小道省得。” 黑袍子底下,杨夕被小道士的热情如火震了一下。 “胖池我是不是来错了仙灵宫” 传说中的两派敌视呢传说中的见面必掐呢这怎么跟丈母娘看见女婿回门似的 归池偷笑:“鱼化龙亏你想得出来。”因为不长眉毛,所以皱了皱眼眶:“不过你确定陆百川听得明白” 杨夕镇定道:“如果他听得懂,我也许应该先琢磨一下,他为什么装蠢。如果他听不懂,那平时的蠢样就是真的,跟他见面也没什么用。” “那他要是听得懂,装不懂呢” “那样的话”杨夕沉默了一瞬,才继续道:“那么他不论对我还是对你,就都没有什么留恋了。我去追查他到底是谁,又有什么意义” 归池张大了嘴,露出个傻相。许久才呐呐道:“人修的想法,我是搞不明白了。” 负责通传的小道士脚下生风的扎进一堆师兄弟中: “掏钱,掏钱” 几个小弟子傻乎乎的掏了钱, “师兄,你咋知道呢是不是大长老私下里教了你推衍术” 赢了钱的小道士笑得眉眼全部成了缝儿: “屁的推衍术,这叫见识。我告儿你们,在这贵族区吧,正常人不是光鲜亮丽都不好意思出门。但凡看见遮头罩脸,目不斜视的不正常人,那上去一问十有是昆仑出来的。” 众小道齐刷刷望着“遮头遮脸”的杨夕:“哦” 杨夕被看得虎躯一震,只觉得仙灵宫弟子格外的热情如火,简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热 小半个时辰之后,杨夕一路穿过富丽繁华的长廊,拐了足足十七八道湾,终于坐进了仙灵宫大长老陆百川的茶室。 杨夕近距离看着那张脸,心里咬牙切齿哼道:老东西,你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 哪知引路的小道士前脚离开,陆百川后脚就把杨夕揪着胸口按在了地板上。一手掐着杨夕的小细脖子,陆百川眯着双眼,龇着龅牙。 “给你条活路你不走,一门心思往死门里钻,小妞儿,你这是怎么寻思的呢” 杨夕瞳孔猛然一缩,“真是你” 说罢全顾不上地上摔个半死的归池,挣扎着揪住面前人的衣襟,满腔心思堵在胸口,反而找不到从何开口,“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的事儿多了,你指哪一件儿” 陆百川一膝盖把杨夕顶回地面上,抽出一杆烟袋来点上,烟袋锅子敲着杨夕脑门儿:“是仙灵宫大长老的身份装出来的魔修道统还是我实际上没死再或者我那天装不认识你” 杨夕被这轻佻的态度激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陆百川轻笑着,抬手搓了搓杨夕的逆璇儿:“哟哟,别这么激动,我的功法有点特别,三魂七魄,常年有九个在外头溜达。你么”陆百川吐了一口烟,“你不过是我的七魄中的吞贼这万来年遇到的其中一个。” 陆百川笑:“你总不能指望我告诉这些年魂魄们遇到的所有人,我是仙灵宫陆百川不是那都够组半个仙灵宫了。” 杨夕定定的看着陆百川:“你的功法在仙灵宫没人知道,是不是” 陆百川微不可查的皱眉:“与你何干” 杨夕道:“仙灵宫不好,你来昆仑。” 陆百川:“狗屁” 杨夕:“要么你把老道士从七魄里切下来还给我” 陆百川:“狗屎” 杨夕使劲儿的瞪着陆百川:“你活了几万年,你厉害,你一个人活人家十个人的份儿。可我只活了十六年,老道士就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 杨夕攥着拳头:“要么我把你从仙灵宫抢出来,要么我把那一魄从你身上切下来” “狗”陆百川张口结舌,吊着烟袋,半晌:“你个狗.娘养的” 杨夕眼都不眨一下:“我是你养的。” 陆百川气坏了:“日.你娘” 杨夕垂着眼皮:“我巴不得你是我爹呢,后的都行。” 陆大长老多年没同杨小驴子斗嘴,气得龅牙都疼。 沉默着看了杨夕半天,忽然沉沉一笑:“好吧,老子早猜到跟你个小畜生讲不通道理。” 杨夕眼前一亮:“你同意了我会救你的” 却见陆百川忽然变脸,抬手一巴掌拍在杨夕的天灵盖上。 白光闪过,杨夕连个声音都不及发出,便软软倒地。 陆百川看着地上小小的一团杨夕。又转过头来看着摔到墙角的胖鱼。 归池惊怒交加:“你把她怎么了你真舍得把她灭口” “舍不得。”陆百川答干脆,却也干脆得冷酷:“所以我抹了她的记忆,免得她惹事。” 归池愣了楞。就听陆百川继续道:“但是小鱼儿你,万年修为虽然废了,可是神魂还在。你的记忆我暂时抹不掉,所以,就只好麻烦你留在这里陪我这老头子了” 杨夕醒过来的时候,坐在仙灵宫行宅二门的耳房里。 迷迷糊糊的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来找陆百川,结果陆大长老架子颇大,竟然只请了归池一人进屋。让陪同在外面等着。 “我咋没说我是归池的师父呢”杨夕懊恼的抓抓头。 就见传信的道童从门外进来,对着杨夕一礼:“大长老要留余前辈小住几日,余前辈让道友今日先回。” 杨夕听了就是一呆,“它这是要造反” “道友说什么” 杨夕摆摆手,皱着眉头:“没事。” “我送道友出去吧。” 杨夕一路穿过长廊,出了富丽堂皇的行宅。行至大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玉精雕的“仙灵宫”匾额。 总觉得今日这事儿透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123.巨帆城(三) “沉香”茶室的掌柜并不是背后的老板,杨夕被告知要稍等两天,老板会和杨夕当面商谈。 杨夕溜达着绕着尸修们的居所转了一圈,用昆仑玉牌发讯息给景中秀。 废秀: 火线求助,我想买个东西,但钱不是很够。 不用杨鞭自奋蹄 驴妞: 这你就找对人了。小爷最擅长跟人砍价,报个价,多少钱的玩意儿 王爷才是真绝色 景小王爷的回复来得很快。这货在昆仑山的日子似乎是有点闲得发慌,整日就琢磨着如何出来为祸人间呢。 不过很不幸,因为修为低得太可怜,即使奉行地狱式教学的昆仑,也不肯放他下山。 杨夕运指如飞的回道“一颗八品灵石。” 景中秀的回复中隐隐可以窥见一丝抓狂“你是买嫁妆” 杨夕继续道“但我只有一颗五品灵石。” 景中秀这次的讯息就慢了许多。杨夕绕着宅子转到第三圈,才收到了回信“杨夕,我只是擅长砍价,并不是擅长抢劫。” “那你借我钱,好不” “少来,你那连师兄比我有钱多了,现在全昆仑都知道,不晓得多少女修哭着喊着嫁给他。你还跟我借” “我跟连师兄开口,那就是要。跟你开口,才是借。” 景中秀那边沉默了许久,估计是憋得不轻。最后回复“你这是赖上我了” “o这样说,好难听呢” “卖萌可耻先说说你想买的是啥那么贵,你是找到铸剑的材料了” “表面上,我是想买一间店铺” “什么店那么贵在昆仑都可以吃一百年土豆了实际呢” “我想把把仙灵宫大长老陆百川拐回昆仑来。” 景中秀这次的回复相当慢,杨夕围着尸修的宅子转了五圈才收到“传说中的飞天猪” “嗯。” “你等等。” “等啥” 景小王爷的消息来得飞快“我不擅长抢劫,但是有人擅长” 杨夕站在人家尸修的大本营门口,挠着脑袋琢磨,谁擅长呢 漆黑腐朽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走出三男一女四个背着棺材的棺材脸。 为首的棺材脸杨夕就是一愣,声音凉嗖嗖的道:“道友,你是把自己的棺材丢了么” “”杨夕:“我不是尸修。” 棺材脸点点头,似乎也不意外的样子,“昆仑刑堂”扫了眼杨夕的腰间,“没有鬼面,是见习的。” 杨夕完全傻了。 虽然猜得不是特别准,可是这种看一眼就把来历猜个差不多,自己这副遮头罩脸的尊容,岂不是完全没有起到掩饰身份的作用 这才想起去关注一下街上行人的穿着,果然人家都华丽得很,即使有穿着披风隐藏身份的,也都是金光灿烂的披风,没有这种黑黢黢的。 杨夕默默反省,见识啊、经验啊什么的,还是得练啊 棺材脸的尸修拍拍杨夕的肩膀,端端正正的一摆头:“昆仑在那边,你找错门了。”说完,也不等人道谢,无声无息的带着人就走了。 就好像,知道自己即使帮了人,也不受欢迎似的杨夕心中萌生出这样的感觉。 尸修看起来,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还有点可怜的样子。 杨夕下意识的,顺着棺材脸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气急败坏的从“昆仑行宅”冲出来,摔在杨夕面前一把麻将。 稀里哗啦 十四张,清一色杠上花。 “你这犊子,又干了什么好事儿了老子胡一把大的容易么容易么我陪他们玩了三天屁胡,才敢来把大的啊” 玉面金冠珍珠抹额,来人十根保养良好的手指死死掐着杨夕的脖子。神色狰狞,不共戴天 杨夕傻傻仰头,看着那张狰狞的脸:“云师兄你擅长抢劫不是我是说你什么时候来南海的” 可惜,云想游没那么好糊弄,“抢劫” 星眸一眯,敏锐的从杨夕话语中捕捉到了重点:“景中秀这么说师父的” 云想游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联络用的双面镜,在杨夕眼前转了一圈,镜子背面遒劲有力的一个“战”字,把柄上刻着娟秀的小字“昆仑”。 杨夕顿悟,那个擅长抢劫的货应该是指是残剑。 忙摆手:“他没有说” 云想游号称残剑门下第一忠犬,闻到了肉味儿,哪有那么容易松口 “看我回去收拾不死他这个好吃懒做,贪生怕死,没脸没皮,三刀两面的死废物,简直就是师门的叛徒,昆仑的耻辱” “没那么严重吧”杨夕道。 云想游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杨夕的鼻子:“你敢说,从来没有因为跟他同出一门,而感到耻辱吗” 杨夕很想昧着良心说没有。 可惜良心它死活不干 最后杨夕只好说:“云师兄,开双面镜吧,别让残剑师叔等久了。” 云想游抬手放出战部“避世钟”,在双面镜上一抹。 那镜子上幽幽闪过一抹光彩,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双面镜里呼啸着扑出来。残剑邢铭半身披血的立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杨夕,好久不见。” 忽的,一股猩红血流溅在脸上,打出一朵惊心动魄的血花。 邢铭眼都不眨,唇角微勾,笑道: “丫头,听说你又长本事了,要拐陆百川” 双面镜彼端,那血染的风采令杨夕心神为之一摄。 这样的战场与杨夕所经历过的又不相同,传说北部雪山气候恶劣,地形险峻,人海战术无法发挥作用。 怪潮虽不如南海汹涌,战况却更加激烈。那是真正狭路相逢的铁血杀场。可自从昆仑战部首座亲自驾临,怪兽们就没有在北部战场上占过一丝便宜。 杨夕眼中盈满红白二色和雪亮刀光,嘴巴有些发干,“师叔。” “怎的”邢铭疑惑了一瞬,忽然笑了,对着双面镜的方向招招手:“光腚儿,过来,给这小驴子照照正面战场。” 双面镜的彼端响起邓远之凉嗖嗖的声音:“正面战场有什么好连个打家劫舍的时间都没有” 只见邢铭伸出手来,画面猛烈的晃动了几下,啪叽一下拍在地上。 期间,邓远之缠满绷带的脑袋和包成肉粽的爪子闪出来几次。似乎正在被邢铭进行“日常抽打”。 124.巨帆城(四) 珍珠到达巨帆城的时候,杨夕正在用她的研神碾锤炼神识。 空旷的识海里,被悬在天顶的离火映出一片幽蓝的陆离。 原石构造的巨型石台上,静静坐着一个眉眼倔强的姑娘。双腿盘起,五行朝天,平静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殉道者的寂寞。 “轰隆”伴随着一声巨响,新一波的“神罚”开始了。 是的,神罚。 如果这样的恐怖还不算神罚,杨夕想不通神还能用什么来折磨人类。 巨大的柱形黑石,从识海的阴影里滚出来,向着杨夕的方向。柱身上华美的图腾,仿佛演绎一场神圣的入侵。 杨夕一动不动。 厚重的石碾携着隆隆声滚来,阴影遮蔽了光亮,蓝色的幽光给粗糙的石槽镀上一层金属的色泽。 柱形的切面直逼过来,不像撞,而是一种高山将塌的压迫。 杨夕的手指,动了一下。 研筋裂骨之痛,即便是神识,即便不死,也没那么容易做到心如止水。 石碾滚过,没有真的留下狰狞血肉。因为是神识,所以只有一缕好似被什么搅乱的破灭的青烟,如梦幻泡影。 唯有痛处真实常在。 青烟很快重新聚拢成人的形状,石碾刚刚在磨盘上兜了一圈,近在眼前。 石碾每滚过一圈,神识被碾碎一次。聚起的人影伴随着打碎的次数,渐渐稀薄。凝聚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终于,石台上不剩一丝人的痕迹。 而悬于空中的幽冥离火,亦在此时达到最盛。 “呼啦”一声嗤响,一个比先前更精纯的杨夕在火焰中重生出来。 双目张开,异色眸子里是比火焰更亮的光华。 自从得到研神碾,这一年多来,杨夕每天都会被这样碾碎百次,再经历一回浴火重生。 但是今天,似乎一切有了些不同。 杨夕微蹙着眉头,从火焰中降下来,观察着自己的识海。石碾的来处,隐隐浮动出一排幽幽的影子。看不清形状。 “果然是会升级的,”杨夕清晰的低吟,“就不知条件是什么碎的次数足够多么” 杨夕负手站在石台上,静静看了一会儿。 说实话,她对秘宝升级是很期待的。她私下里觉得,这研神碾大痛苦,大恐怖的修炼方法很适合自己,但是放出识海以外的攻击效果,却有点差强人意。 说得精确点,这玩意儿放出去的效果,更多的不像个武器,而像个刑具。 杨夕想起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它放出去的场面。咧了咧嘴,即使以她扭曲的三观来看,这玩意儿也有点忒残忍了。 她有种朦胧的感觉,研神碾修炼神识的方向,似乎是要把人变得更冷酷。不论对己,还是对人 “哎呀我的驴子你这是死了么”尖锐的叫喊打断了杨夕的思路。 这不是识海里的动静,是外面有人叫她。 杨夕翘了翘嘴角,吐出个怀念的词儿“珍珠。” 杨夕的神识回到肉.体中。睁开眼,一身白衣,清丽不减的珍珠正甩起胳膊抡巴掌。 “驴子你醒醒,你要死也看我一眼再死啊” 杨夕一个不查,被重重一巴掌甩在脸上。“啪” 忒响。 杨夕肿着脸:“本来没死,你再打两下就死了。” 珍珠美丽依旧,略略胖了一点。似乎是没有杨夕的日子也过得挺不错,一脸抓狂的举着巴掌:“你这七窍流血的是怎么回事” 杨夕屁股不动,侧头去看了一眼墙角的铜镜。觉得镜子里面的自己挺正常,是珍珠大惊小怪。 “哪有七窍流血,只有眼睛么。” 珍珠顿了顿:“几年不见,你驴性依旧,我放心了不少” 杨夕抱了抱珍珠,“我一直不放心呢,当初被亡客盟追的,居然就把你丢了。” 珍珠也抱了抱杨夕:“如果你不说得这么假,我会原谅你的。反正你把钱都留给我了。” 杨夕:“我说咱能不这么现实么” “你给我二两银子,我演给你看” 俩个姑娘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忽然一起笑起来。老朋友见面,发现彼此都还安康,还是当年那个死性,真的挺好。 杨夕抿着嘴角笑:“我看你好像胖了一点呢。” 珍珠摆摆手,“那是,当妈的人了,哪有姑娘的时候清瘦不过你怎么好像没长高啊” 杨夕被戳了痛脚,嘴角抽抽道:“谁谁说没长了”静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等等,你当妈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谁下的崽子该不是程忠” 珍珠笑眯眯的:“给你看看我家土豆儿。”一步三摇的走到门口,对着门外招招手,“进来呐,给让土豆见见她小姨。” 杨夕:“”土豆什么的,感觉就是为昆仑而生的。 只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老男人,抱着白白胖胖的大娃娃进来了。那一脸糟心的表情,看着有点眼熟 “孩子见见就行了,我是真不想见这个小姨。” 杨夕指了指娃娃,又指了指抱孩子的老男人。“这不是” “土豆爹。”珍珠笑眯眯的。 杨夕硬生生咽下一口老血,“大叔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孩子他爹一脸沮丧,分明就是不咋滴喜欢这次相逢。 却说这人,正是当初在仙来镇,一把扫帚追得杨夕满院子跑,后又调到艳阳城重逢的多宝阁掌柜。杨夕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大的两笔杀人越货,都成全于他手 掌柜大叔一直不太待见杨夕当然,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掌柜大叔今年起码五十了好么 “珍珠姐姐,你这口味有点败火,有点重,你知道么” “嗯” “其实你跟程忠当年的确是郎情妾意吧你怎么就喜欢这种老的,并且是管家、掌柜什么的呢” “你懂什么,就这种老男人才顾家疼人呢孩子她小姨,快拿红包来。” “你等等,先让我看看你们家土豆脸上的皱纹儿。” 要说云想游这货,对于残剑邢铭的嘱托,执行效率那是相当的高。三天时间,把珍珠姑娘拖家带口的运到巨帆城,又花了区区一天,就让杨夕这个死穷鬼,成了“沉香茶室”有名有姓的老板娘有地契为证。 云想游是个有大本事的,诺大一间店铺,竟然真的只花了一颗五品灵石。 尽管杨夕强烈怀疑,此举是为了跟景小王爷比本事争宠。已经学懂了一些人情世故的小驴子,主动对云师兄表示了一下崇拜和好奇的。 云想游满不在乎的回答:“身份这东西,尽管大多数时候只是个负累,偶尔还是有用的。” 杨夕没听明白,回过头求助连师兄。 连天祚的反应很平淡:“巨帆城在天羽帝国境内。” “可是在大行王朝,景家的皇上也管不了修真者的事儿啊” 连天祚想了想,“景氏皇族不是修真起家的,所以修士们不大瞧得起。云家元婴期的王爷有好几十个。一般人,不敢惹。” 杨夕于是悟了,要是朝堂上镇着好几十个邢铭、白允浪、高胜寒什么的,那说话是要好使不少。 沉香茶室与原本的昆仑行宅互成掎角之势,牢牢监视住了陆百川居所的全部进出口。 陆百川三个字的诱惑力,真不是盖的。数量庞大的昆仑精英,一批一批被派驻到巨帆城。善于隐藏化妆的真正高手们,每天沿街把陆宅巡查上几十趟。 不过半月时间,景中秀、释少阳、邓远之先后跟随不同的部队到达了巨帆城。 在第二十天的清晨,残剑邢铭也披着一身夜露,推开了沉香茶室的大门。 “巨帆城这温度降得可有点快呵,快赶上北部雪山了。”这是刑铭进屋说的第一句话。一身黑衣下,袖口隐隐露出一截绷带。 杨夕心头跳了一下,她没想过残剑竟然也会受伤。如果残剑刑铭都不顾危险亲自冲锋,只怕雪山那边的战事,比她那天在双面镜里见到的,还要吃紧得多。 茶室的大厅里,此时已经或站或坐,等了一屋子人。中间着一盘不大的火焰阵,不少人穿成一球麻团,哆哆嗦嗦挤在边儿上。 整座沉香茶室,除了珍珠家的胖儿子土豆,无人入睡。 此时一见邢铭现身,马上都站起来行礼。其中以云想游为首的一些弟子,二话不说弯下了一只膝盖。释少阳亦在其列。一屋子人乌泱泱就矮下去一半。 本在一旁默默啃螃蟹的景中秀,见实在不好太装死,幽幽叹了一口气,也跟着矮下了一截。 风雪顺着半敞的大门灌进来,杨夕打了个哆嗦,莫名有种要变天的寒意。 邢铭不是单身而至,侧过身,先让进来一个银白面具的人。 杨夕和释少阳几乎不用辨认,凭着味道就扑了上去:“师父” 断刃和残剑的出场,向来有着大大的不同。杨夕有点小得意,自己师父总给人感觉是甜美美的。 谁知白允浪这次却并没有停下来揉搓徒弟,而是对着两人竖了根指头:“莫给昆仑丢脸。” 杨夕一愣,抱着白允浪的腰,透过腋下看出去。先是看到了几颗锃亮的光头。 杨夕愕然的张大了嘴,只见三四十个身披雪白袈裟的僧人,静静立在深夜的街道上,面容平静,身姿淡然。 凛冽的夜风中,几十幅袈裟沉静的拖曳下来,纹丝不动。 电光火石间,杨夕领悟了眼前的因果。 “佛修” 125.巨帆城(五) 轮回道统重现人间,世上的最牵肠挂肚的人儿,只怕便是佛修。 旁的修士只是希望修炼不成时,能借助轮回重修。实在没有办法,到底还有个“夺舍”的馊招儿可以安慰。 可是秃脑瓜的大师们,本就是主修轮回的。 自从没有了地府,佛修的道统就变成了在一辈子之内,刷满世上全部大悲大苦。这忒特么不是人干的事儿了 佛修,这个曾经与剑修、法修三分天下的道统,已经数万年不曾有人飞升了 鼎盛时期的佛门三千四百八十院,如今只剩了区区一所“苦禅寺”,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 听说,也撑不了几千年了。 白衣垂地的大师们静静的排成一行,悄无声息的路过杨夕。前一刻,作战指挥室一般狼藉凛冽的大厅,仿佛忽然间就慈悲起来。 几十幅雪白的袈裟,没有一幅有哪怕一丝的晃动。 “那是苦禅寺至宝禅心锦,禅心不波,禅锦不动。”白允浪低声在两个徒弟的耳边解释。 杨夕觉得自己没有看见佛,却似乎闻到了一世寒梅的清香。于无声处坚守者,大约都是梅的品性。 杨夕想,自己的鼻子可能是通灵,能闻见灵魂的味道。 “贫僧清尘,见过各位昆仑道友。” 为首的大师一副素净的样貌,眼角略有风霜,口气满满的谦和。 昆仑一众七扭八歪的“山大王”们,不曾见过如此温和的阵仗,这时才有点惊着了似的纷纷站直了还礼。 “见过各位师兄。” “见过大师” “贫道不对,贫剑哎哟”这是被揍了的景废秀。 清尘大师微微一笑,僧袍雪白,纹丝未动。他身后几十个僧人,年纪俱都很轻,却也都是一脸平静安然。 杨夕知道,佛修不倡长生道,看起来年轻,便是真的不老。 昆仑山上,两百余岁的云想游还是个七情上面的顽主儿,苦禅寺二三十岁的青年竟已心境通达了。 杨夕心中赞叹,这佛门道统虽然人丁凋零,却并不能算作没落。 “苦禅寺此次贸然打扰,借昆仑机缘,乘本派心愿,蔽寺上下无不感念昆仑的胸怀。一路行来又多多倚仗白道友的护持,忐忑难安。主持临行前嘱托清尘,定要在此事上出一番力才好” 清尘大师不紧不慢的说着,谦逊有礼之极,可惜一身袈裟无波无澜,既看不出“感念”,也看不出“忐忑”。 可见客气这种事,出家人也是会的。 可是残剑刑铭的尿性,杨夕自认是十分清楚的。如果大师们只会客气,邢铭根本就不会把他们千里迢迢的召来。还劳动了一个昆仑外援白允浪。 果然,清尘大师客气的问候过昆仑十八代祖师爷之后,终于话锋一转,拐到了正题上:“残剑先生,关于大愿超渡的细节” 邢铭却忽一抬手,微笑着制止了大师。微弯的双眼,若有深意的扫过全场昆仑:“你们先下去吧” 杨夕看不懂那个眼神,可她好像看见,清尘大师在吐出“大愿超渡”四个字的时候,那幅波澜不惊的禅心锦,微微掀起了小小的一角 仙灵宫大长老行宅。 静室里,没有烛火。 一轮圆月倒映在骨瓷的茶杯里。 密不透光的黑暗角落,有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小鱼儿,想起来了吗” 握杯的手,苍白修长,隐隐有细碎的鳞片从袖口露出来,覆在手背上。那声音沉沉的,带着点说不清的压抑:“您每次回魂,也是这样的感觉么” 黑暗里的声音轻笑了一下: “我跟你不同。我是人,一辈子长不过匆匆百年,命不好的时候,十几年都熬不过。你是妖,第一次入轮回,就花了一千多年。” 黑暗里走出一个白面獠牙的汉子,笑起来天生带着股吃人的狠意: “本还担心你入不了道,三五载懵懂,就被人炖了一锅鱼汤。没想到你倒是个有大气运的,连鬼道都给学会了。” “师兄外边情形如何了” “哦,你问的什么情形” “战。” “抗怪联盟,按部就班。昆仑那残剑小子,也算是个能人。” “法。” “呵,那帮秃瓢儿捕风捉影的可真敢下血本,大愿超渡都祭出来了,如此佛门圣典,修仙界但凡有点根基的,谁能不给点面子出席我想不现身都说不过去呐” “残剑诡诈,未必是真。” “嗯,不错,千年轮回还是长了点脑子,都会看人了。那个小僵尸是挺诡诈,昆仑允许带艺投师,弟子里多得是各大门派的钉子。而他也知道有钉子。所以这次,他是直接拉了苦禅寺佛修过来,露给钉子们看了活的” “阳谋。” “可不,但明知是鸿门宴,那师兄也得去吃啊。”獠牙的汉子揉了揉身边人的脑袋,“小鱼儿,帮师兄个忙怎么样” 雪白的长发,被大手揉得落下几缕。垂在那张漂亮得有点不食烟火的脸上,更添了几许惊心动魄。 沉静如水的银白瞳孔,静静盯着手中的茶。 “好。”缓缓的饮尽。 只剩下一个白净的空杯,再没了倒影中的圆月。 识海的深处,杨夕又进来来找虐了。 被那“研神碾”磨碎了神识千百遍之后,杨夕喘着粗气在离火中重铸人形。 “一天来两轮还是太勉强了。” 异色双瞳幽亮幽亮的盯着识海暗处,已经鲜明露出端倪,却羞答答不肯彻底露相的十二点黑光。 一边思考,一边自语:“可是时间紧迫,简直想不出更快提升的办法。” 每当烦躁时刻,就会忍不住扳其手指: “天雷锻体已经到了头,再锻下去经脉闭死便不能筑基了。 “要筑基,道心又不给力,心魔缠身几次都没能成形,卡死在练气九层。 “修习法术,五行灵根大多对应五行道法,修的是相生相克,相转相合。短时间能悟通的,又能是什么正经五行 “本是寄希望在勤练神识,顺便让研神碾进个阶,如今看来需要的时间却是过长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外物了么” “还是得抓紧时间成剑”杨夕绞着手指头,最终定论。 “叩叩叩”耳边响起敲门声。 杨夕神识回到,睁开了双眼。 用身边早已备好的清水洗净了脸,又揽镜自照了一番,确认口鼻眼耳的红色都被洗净,并没有“七窍流血”的造型。这才开口:“珍珠姐,进来吧。” 珍珠推门而入,鼻子一动,便闻到一股浓郁血腥。再看看杨夕身边那一盆呈粉红色的血水,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她没劝,因为知道劝不动。 杨夕站起身来,一边扣上眼罩:“走吧,说好今天陪你去逛街的。” 珍珠啐了一口:“难为你记着,都推了三次了。终于舍得从你的修炼里爬出来,陪姐姐叙叙家常” 杨夕认真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去淘点铸剑的材料,顺路。”说完抬腿就走,还一边催促:“快点,小跑跟上,我时间不多的。” 珍珠姑娘咬牙切齿的跟上,一边想着枉费了老娘特意打扮出来的花容月貌你居然让我跑着逛街 珍珠姑娘虽然已经是个当娘的人了,那永远白衣如雪的仙子范儿仍旧不肯放弃,用景中秀的话讲,那叫隔着二里地就能闻见一股莲花味儿,近看偏又一股子绿茶色儿。要不是在杨夕身边儿,那还真让人不敢亲近。 小王爷这话珍珠其实没太听懂,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自己私下琢磨许久而不得要领,最终决定当作夸奖收下。 南海一代这段时间因了“穷奇”新死,一直都在降雪。巨帆城里但凡露天的场地,积雪能没了脚踝。 两个姑娘一黑一白两顶斗篷就跨出了大门。 却见空中纷纷扬扬的白雪中,忽然夹杂了不少鲜红花瓣。落英缤纷,隐有暗香。 珍珠:“杨夕,快把你的仙丹喂我一颗,姐姐觉着有点眼花” 杨夕却觉得这阵仗有点眼熟,隐隐是不大喜欢的预感。 “好像不是你眼花是有人要唱戏。” 慢慢抬起头来,果然看见寒风暴雪的巨帆城上空,漂浮着一艘宝光莹莹的飞船,几个身姿曼妙的男女,正穿着广袖宽袍,羽衣霓裳,正缓缓的踩着祥云降下来。 仿佛为了印证杨夕的话语,上方果有仙音传来。 “离幻天上三宗,紫微宗宗主夏千紫前来拜会昆仑残剑先生。” 少男少女们齐刷刷的娇柔嗓音,带着天然的婉转。 仙乐飘飘,暗香盈盈。 杨夕骂了一句:“靠” 126.黑市风云(一) 杨夕跟离幻天有限的交道中,实在不能说是留下了好印象。 只觉得这种“不务正业”的门派,看多了是要长针眼的。 外貌协会的珍珠姑娘倒是钻研得一阵目眩神迷,仿佛眼睛都不够用了:“莫不是真仙下凡么竟然如此排场” 杨夕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初到南海的修士,都要来给昆仑拜个山头,你这些日子还少见了” 只见离幻天的少男少女们,飘飘然先行落地,手中花篮飘洒,缎带翻飞。一条鲜花铺成的红毯,直接从少年们脚下流淌到茶室门前。 “恭请宗主。” 杨夕掐着珍珠的脖子,才把人拖到了一旁,让出了沉香茶室的正门口。 提着珍珠的衣领,低声斥道:“别看啦你看到死也进不了离幻天,他们只收有天赋神通的徒弟。” 珍珠咬着手绢,脸上裸写了一行大字只恨此身非我有。 扒在墙角死活不肯走。 一个紫色纱衣的美人在众人的簇拥中缓缓落下,纱衣飘飘在足下露出雪白的衬裙一角。再往下是行动间隐隐露出的雪白赤足。 头顶十二根阴钗挑起一套隐涵阵法符的飘带挂幕。 真是华贵又清丽,隐隐的还带着一点实力的炫耀。 美人开口,声音柔滑透亮,远不是那些少年男女们故意装出来的清透可比:“残剑师侄,一别百年,修行可有进益么” 珍珠好悬一跟头摔个脸着地,震惊的回视杨夕:“残剑师侄” 杨夕看着她心里略略发糟,“那是离幻天上三宗排行第一的宗主,离幻天掌门以下的第一人。差不多就是咱们昆仑大长老的级别,当然叫师侄。” 珍珠有点愣:“那不是应该残剑先生去拜她么而且为什么不是去昆仑行宅,而是跑到沉香茶室来”珍珠一顿,忽然露出个暧昧的笑容:“难道有隐情” 杨夕立刻飚了:“你当他们真是来看邢师叔么他们是来看大师的你个二货” 提着珍珠的衣服使劲拽:“话说,你知道人一辈子浪费在看热闹上的时间加起来有多少年么把我的修炼时间浪费在你看热闹上,珍珠姐姐,你这是谋杀你知道有多少修士最终因无法进阶而陨落,就是因为热闹看多了么” 珍珠挣扎:“我再看一眼,一眼” 拜山头的多是本着大师来的。 杨夕知道,邢铭自然也知道。 他不是个矫情人,干脆带着白袍垂地的清尘大师直接出门迎客。 两人沿着一路花瓣红毯,目不斜视的迎着紫微宗主走过去,溅起一地落红。 珍珠姑娘用她在人类也许并不局限于人类外貌方面的执着,敏感的发现了问题的关所在。 “哎哎杨夕你看,残剑先生今天穿的是礼服哎他还把头发放下来了,居然还补了黑眼圈他们果然有奸情哎杨夕” 杨夕在与珍珠搏斗的过程中忽然脑中一痛,一怔就松了手。 一个清晰的声音,随着那痛楚猛然扎进杨夕的识海:“你是杨夕” 不论声音还是痛楚,都带着明显的指向性。 杨夕顺着方向望过去,在离幻天的人群里,站得离夏宗主最近的一群青年弟子中,发现了目标。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宽袍的年轻男子,发丝和手腕上,都缠绕着开满细碎百花的青腾,眉眼中依稀有几分眼熟。 男弟子望过来的眼神很平静,可是刺入杨夕脑中的痛楚,以及传音的声气却绝对算不上善意。“今天晚上,我过去找你。” 杨夕有点抓,先不说一个男人跟一姑娘说这话基本就跟调戏没差。单单是大哥你第一遍传音为了引起注意,扎我一下就算了,你每次传音都这么扎来扎去是闹哪样如今识刃这门战技杨小姐也是会的 杨夕没说话,但她相信足够愤怒的眼神一定传达出了自己的意思:“你谁” 杨夕于是又挨了一下扎,不过却顾不上生气了。因为伴随着这一扎,传过来平平的三个字“叶清和。” 离幻天叶清和叶清欢电光火石间,杨夕悟了。 杨夕半天没说出话来,待得邢铭已经牵着离幻天夏宗主的手消失在沉香茶室的大门里,才闷闷的憋出一句:“又多了一个元婴呐” 珍珠弱弱的问了句:“谁是元婴” 杨夕看着她:“之前被我间接连累死的一个女人的兄弟,应该是。” 珍珠:“你死定了。” 杨夕叹口气:“所以我急着成剑呢” 珍珠惊疑的问:“你成剑是为了对付这个元婴” “哦,那倒不是。”杨夕探身向珍珠:“赵大跟钱二你见过吧” 珍珠点头:“哦你的那两个跟班,你是防他们” 杨夕挺理所当然的介绍道:“他们是我从一个叫摘星楼的门派抢来的弟子。而我前两天刚知道,大愿超度他们也要来。” 珍珠:“” 杨夕:“” 珍珠闭了闭眼:“杨夕,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年我看不见的时候,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杨夕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像是她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你这话问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话,而是我怎么可能数得清呢” 珍珠:“” 信女珍珠,求一道天雷,劈死眼前这货 上数第二层,既不像顶层那般空间狭窄,又比下面几层繁华得多。几乎所有来巨帆城发灾难财、搏命财的投机客,都聚集在了这里。形成了巨帆城最大的交易区。 四层交易区入口。 珍珠盯着面前三个黑漆漆的坑洞,一字字研读上面的表示。 “标准集拍卖集自由集啥区别” 杨夕略一思忖,果断道:“拍卖集,听起来就不是我去得起的地方标准集的区域,占了整个交易区的八成。这么大的面积,肯定不是个卖稀有东西的地方。” 珍珠眨眨眼:“所以,自由集” 杨夕一拍她肩膀,“走吧。” 二人顺着那奇葩坑洞,跳进了自由集的入口。 眼前骤然一黑。 只听哗啦一声,脚下是刚没鞋底的积水。 珍珠惊喘一声,完全看不清眼前情景,忙抓住杨夕的胳膊。“这什么地方商业街这么黑” 淡淡的腥臭味钻入鼻腔,杨夕横挑起眉毛:“这不是商业街,是集市的另外一种形式。” 珍珠一呆:“那是什么” 杨夕:“若没猜错,这里应是巨帆城的地下黑市” 杨夕话音刚落,四周便想起淅淅沥沥的轻笑声。 “呵呵”“嘻嘻”“嘿嘿” 一个丝滑粘腻的男声几乎是贴着杨夕的脸响起来:“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个小小的,嫩的一掐就出水儿的小妹妹。” 后面还有一个沙哑的女声跟着响起来,“嗯哼~还有一个大个儿雪花梨卖到水果店能值个好价钱~”这女人似乎是舔了一下嘴唇,沙哑的赞了一句:“真白嫩呢。” 珍珠实在看不清,哆嗦着点起一根火折子,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 只见一个黑眼圈,爆炸头,骨瘦如柴的男人正弯下腰来,一手撑在杨夕身后的墙壁上,鼻子埋在小姑娘的肩窝里轻嗅。 面前不远处,蹲坐着一个满身绷带只露出一双淫邪双眼的女人。 更远一点,密密麻麻的或蹲或坐的无数形态诡异的人,幽绿幽绿的眼睛望着两个刚进来的小姑娘。面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 珍珠心神巨震,手上一抖,火折子突兀的掉在地上熄灭了。而就在熄灭的那一瞬间,她清晰的看见脚下湿漉漉的液体,根本不是什么水而是一种浓郁的红色 “杨夕”珍珠倒抽一口冷气,抓紧了杨夕的胳膊。 杨夕拔出剑。 那些造型诡异的人见状纷纷有了动作,或直立、或爬行、甚至还有个“鸟人”腾空一跃从天上飞扑向杨夕。 绷带女人沙哑的笑:“小妹妹不懂规矩,教教他们。” 杨夕一人一剑,悍然迎上“那还真是,多谢指教了” 金属交击的声音,在珍珠耳边响成一片。是不是夹杂着刀剑刺入的“噗噗”声,空气中的腥味儿更浓了。 珍珠觉得不时有道道液体溅在自己脸上,没敢摸。 似乎战斗的中心一直离自己不远,她知道这是杨夕在保护她。 可让她最感到恐惧的,却不是看不清,而是听不见。 整个空间中除了打斗本身,听不见一声呻吟。没有杨夕的,也没有敌人的。 除了自己止不住的牙齿发抖声,珍珠只能听见杨夕一个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珍珠终于嘶喊出声来:“杨夕他们不是人呐” 127.黑市风云(二) 杨夕短促的回了一句:“别喊。” 而后短兵交锋的声音愈发激烈,不绝于耳。 伴着一道几乎是泼出来的血液溅满全身,珍珠听见近乎清脆的骨骼被整齐削断的声响。 最后一道金属交鸣的声音,发生在远处。 珍珠颤抖着张开紧闭的双眼,未经修炼的眼睛已经微微的适应了黑暗。远处,一团淡蓝的光晕,照亮了周围的小小一圈。 那是杨夕的离火眸。 残肢断体在杨夕的背后堆成一垛,每一个都有整齐的切口。 尚有不死心的肢体头颅擦掌磨拳,跃跃欲扑。 可他们却似乎被什么绝强的外力压制了。 杨夕贴近墙边,几乎以直立式一字马的姿势,把一个男人死死顶在墙上。右手一把漆黑长剑贴在男人的颈侧,左手尚未散去的一把灵力丝线流泻下来,铺满一地。 “尸修,你背后的人是谁” 夜行锋利的刃口割破了男人的皮肤,鲜血蜿蜒一路,流过剑身,染红了杨夕的袖口。左手的灵丝,鲜血染透,看不见最初的莹白。 珍珠完全控制不住的吐了,她不敢去看自己身上什么模样。刚刚最后那一捧鲜血泼满全身,凉的,腥臭出奇。 被抵在墙上的尸修年纪很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 杨夕轻挪了一下足尖,给他流出说话的余地。 男人嘶哑的说:“黑市看门狗,这是地下黑市的规矩,过不了这一关试探,默认没有能力在黑市里保护自己的利益,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杨夕歪了歪头:“往死里试探” 正在此时,仅剩的两个能如常行动的行尸扑了上来。 骨瘦如柴的爆炸头黑眼圈男人,两手亮出尺长的钢爪;缠满绷带的女人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猩红长舌。 “找死。”离火眸的光晕瞬间大亮,周围数十米方圆莹蓝一片。 一记识刃刺进面前尸修的头脑,一声惨叫 切断了尸修与行尸的连接。 两个行尸紧贴着杨夕从空中落下,爆炸头行尸僵直的钢爪,甚至贴身划破了杨夕后背的衣衫。 间不容发。 杨夕反手一剑,划出一个闪着黑光的浑圆弧线。 黑眼圈的爆炸头和缠满绷带的女性头颅,高高的飞起几丈。 离火眸蓝光中,珍珠清晰的看见,那女人脑袋只有半颗,掉在不知哪具同伴剖开的腹腔里,砸在柔软的肠子上。 “咕噜”一声。 珍珠又吐了 杨夕收回剑,同样的姿势抵在那尸修男子的颈侧,“你真想让我剁了你么,其实我不想得罪尸修。我对你们印象挺好。” 珍珠睁大了双眼,看着满地血腥残尸,惊惧于哪里来的“挺好”对于这么残忍肮脏的一个道统。 墙上的尸修男子,嘶声道:“徐州査家,给了我钱。” 杨夕原地站了半晌,方才呢喃一句:“哦,査百莲。” 这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了。当初査百莲在逐日山包庇仇陌,为报私仇不惜害死所有昆仑弟子,结果却落了个一捧残沙的下场。还记得,当日她的谭郎谭靖可是说过:逃出生天之时,就是査家灭门之日。 “査家现在,怎么样了”杨夕拧了拧脚尖。 “快灭了”那尸修嘶声道:“不过还有钱。” 唔,“谭欠捅”的效率不高么杨夕淡淡的想。 一脚高踢,踹中了那尸修男子的下颚。 男子“啪叽”一声,沉沉的拍在满地的血水里。 地上所有的碎尸,都不动了。 杨夕对着珍珠的方向勾勾手:“走吧,赶时间呢。” 珍珠踉跄着跟在杨夕身后,满身粘腻的腐血,腥臭熏人。 行至有光的地方,明红色的焰火,也没能驱走身上一丝寒意。她冻得嘴唇发紫,颤抖着开口:“你早知那些不是活人” 杨夕微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嗯,活人长不成那样吧。” 珍珠看着她,紧抿了嘴唇。 杨夕渐渐的有点笑不出了,垂下眼皮,掏出一套崭新的衣服,换了平平的语调:“你先把衣服换了吧,就算是黑市,你这一身血也太特立独行了一些。刚才我打架的时候,你也不知道躲一下血。” “杨夕”珍珠提高了声音,引得几个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看见珍珠的一身血,又见到杨夕稍显破烂的衣服和手指头,路人轻笑:“又有新人被玩了” 杨夕抬起头,看着满面惶惶的珍珠。忽然想起初进程府的时候,珍珠曾经拉着她的手,教她怎么用牙粉刷牙,教她洗头的时候用皂角,还亲手给她洗那双脏兮兮满是冻疮的脚丫。 “好吧,我确实知道黑市看门狗的规矩。我觉得你该见一见,你胆子太小了,怕是仙路走不长久。” 杨夕低下头,把一只断手踢回身后的阴暗小巷里:“行尸挡道,大约巨帆城的黑市,是握在尸修们手里的。”顿了一下,又补了句:“不怪南海战场他们如此卖力,黑市可是大利益呢。” 珍珠一把抓住杨夕的肩膀,用力摇晃:“我问的不是这个” 杨夕看着她:“那你想问什么问我怎么知道这些有跟着老道士混出来的,有昆仑山河博览听来的,也有书上看到的。我一直很努力学习的。” 珍珠只觉得一阵齿冷,一种昔日姐妹渐行渐远的挫败浸透了她。“杨夕,你拔剑之前,其实不知道那是行尸吧” 想起那一地的破败肢体,和那干脆利落的切口。珍珠废了好大劲才能逼出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杀人不眨眼” 杨夕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正面回答了珍珠的问题:“我从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就从来没有眨过眼。”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那时候,我十岁。” 珍珠只觉得周围一切声音颜色,流水般退去,飘远 程家灭门那夜,溅在墙壁上的猩红鲜血,人们奔逃时的悲号惨叫,依旧清晰如昨。 是不是,一旦入了这仙道,人,就不再是人 强大者虎狼,弱小者羔羊。 归根结底,都是畜生。 珍珠摇摇头,露出个淡笑,果然我还是不想修仙。 巨帆城的自由集。虽说是黑市,到底还是有些商铺的形状。 只不过商铺都是破破烂烂,草棚模样,麻布搭的简易柜台上,常常还没有地边流窜犯手上握着的货品多。 128.黑市风云(三) 无名剑修面前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粗布,散乱摆着些看不出原貌的“疙瘩”。大多染着尘土泥沙,甚至有的还沾着不知什么物种的干血。 曾有人说,“多宝阁”柜台里的每一块材料,都要经过复杂的切割、打磨、剖光,加工出最貌美的形状,再打上能让质地显得更通透的灯光,一看就是倚门拉客的b子。 而眼前的这些材料,和它们“多宝阁”的同侪相比,天然得简直不像出来卖的。 杨夕把这些“疙瘩”一块块看过,很慢,很仔细。圆圆的黑眼珠一眨不眨。 许久,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不让摸的话,她一种都认不出来。 杨夕单膝着地,蹲成一个很恭敬的姿势说话,“请问前辈,您是剑修么” “然。”无名剑修眼皮都没抬一下。 “晚辈也是剑修,不知您这里有没有适合锻造本命灵剑的材料” 无名剑修淡淡扫了一眼杨夕:“赤炎石,水璎珞,枕上沙,无量金,你心魔深重,若是不想弃道修魔,我这有佛心木。若是想入魔道,需自去旁处寻化生木。” 每报出一个名字,手指就在面前的破布上点出一个丑疙瘩。末了,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从破布旁边的沙土地上,扒拉回一颗“泥蛋儿”样的东西,道:“你剑府开了十七骨半,闭合的半骨脆弱易碎,可以吃这个补一补。” 杨夕盯着那颗“泥蛋儿”,神情肃穆:“十七骨半” 关于自己的剑府到底是什么品级的问题,杨夕从当初开剑府的时候就心有疑惑。 白允浪公开与程家诸人宣称的是十七骨,可因为开剑府的疼痛太难,杨夕分明能感觉到自己最末的一截尾巴骨也是疼了一阵的。 不过她没再问过,以白云浪对徒弟的用心,如果会告诉她则不用她问,如果不告诉她那就是问也没用。 无名剑修看了看杨夕:“有酒么” 杨夕还真有,自从拜了白允浪这个大酒鬼做师父,她自己也逐渐成了个小酒包。只是从芥子洞府取东西,毕竟不像储物袋那么方便。所以只从腰间解下自己喝剩的半壶,恭敬递上: “您别嫌弃” 无名剑修接过酒壶,却不急着喝。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拇指轻轻挑开壶盖,嗅了一嗅: “你是昆仑,还是诛仙唔,诛仙的可能性大些。” 杨夕眉锋不动,跪坐于地,是个学生听讲的姿态:“先生何以见得” “我观你骨龄十四,资质奇差,却行将筑基。必然不是个散修。” “稚龄弱行,却没有呼奴唤婢,也不曾高手保护。所以必然不是出身家族。” “以你的资质,还要选择最难进阶的剑修一道,所以你的师长之中,必然多为剑修。他们实力强大,品性高洁,悍不畏死,是少年人的榜样。” 杨夕听得频频点头,见识、洞察,她还差得远。 可是无名剑修还没有说完: “剑修尚武,若没有个明确的信仰或目标,难免沦为持强凌弱、打家劫舍之徒。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剑派有一百多个,但门内师长能让弟子从心里敬佩效仿的,最可能是昆仑、北斗、诛仙和断天门。” “各家剑派,道统虽像,法门不一。北斗剑派的弟子是不在自个儿身上开剑府的,断天门压根就不用剑府养剑。” “昆仑么论铸剑是这个,开剑府是这个。”无名剑修先向上翘了一个大拇指,又往下伸了一个小拇指。“所以你十七骨半的剑府,诛仙的可能性比较大。” 杨夕诧异挑眉:“昆仑古法,不是开剑府的利器么” 无名剑修一笑:“昆仑手松,什么秘法也早散出去了。但诛仙剑派琢磨出来的镇痛方子,可没有回报社会这么说,你是个小昆仑” 杨夕点头,表示这回是猜对了的,“您刚才说的十七骨半是” “酒没了”无名剑修把酒壶倒过来空了空,只流出一滴酒液。嘴里小碧蛇飞快的弹出来一卷,最后一滴也木有了。 杨夕:“” 无名剑修: 杨夕:“我芥子洞府里有很多,但周围虎狼环饲不大好取,能不能一会儿” 无名剑修: 杨夕:“我去买” 无名剑修:“嗯。” 杨夕抓着珍珠的手,刚要走,却想起正事来:“先生,您刚刚跟我说的那几样材料,加上那个泥灵丹,要多少灵石” “看着给吧,但是不要灵石。” 杨夕:“嗯嗯” 无名剑修淡淡一笑:“不是你们的主意么,让奸恶人做有用事,我们这种通缉犯的活动范围,只有结界内的一线战场和牯尾巷两点一线。我要灵石,到哪花去” 杨夕脊背一凉,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巷子口。隐隐的,的确有个结界在,还有几个黑袍子的人排着松散的阵法,看似浑不在意,实则一夫当关。 杨夕:原来牯尾巷是这么个地方 “那您要什么” 无名剑修道:“吃的,喝的,法宝道器,只要活命有用的都行。知道为什么我只卖材料因为我没时间炼器,它们还不如一颗白菜” 杨夕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泥蛋儿”,您刚才好像说那是颗丹药。果然是糊弄我的吧 “这是我偶然从死尸上扒下来的,断天门不开剑府,用不上。”无名剑修清浅一笑,两手抄在袖子里,一副不欲再说的模样。“快去快回吧,我放风的时间快结束了。” 他竟然真是个断天门 杨夕出了巷子直奔刚刚去过的材料铺子,找到那个白白净净的师兄,兜脸给了一拳:“你坑我” 哐哗啦 “啊师兄”死尸小妹妹一声尖叫。 白净尸兄被打躺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杨夕愣了一下,好像没用那么大力气真打坏了 “你” “个头不大,气性不小。”白净尸兄索性坐在地上,头发有点乱,还是在笑:“我有说错么,牯尾巷难道不是很便宜” “那都是些死囚我但凡多一点好奇心,拐进看守瞧不见的岔路里,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杨夕咬牙切齿道。 白净尸兄一笑,淡淡看了眼一旁手足无措的珍珠:“有她在,你不会。再说,谁叫你刚才凶我小师妹” 死尸小妹妹趴在白净尸兄怀里,“师兄” 杨夕的表情古怪起来,两条眉毛开始打结儿。 虽说尸修的道统她不很了解,可这种师兄是人,师妹是死人的门派,还是略嫌奇葩了点。 129.黑市风云(四) 杨夕在间不容发之际拉住了马车的缰绳。 一柄长刀紧跟着砍下来,贴着杨夕的眼皮,削断了两根睫毛。 两根指头夹着看不见的刀刃,杨夕微微偏过头,盯着一片虚无的空气。 “这位好汉,小女子是哪路高香没烧到,能不能给过个明路” 后边跟着的车队收势不及,一辆一辆撞得人仰马翻。待慌慌张张从马屁股底下爬出来,往最前头的车驾一看没人呐 跟杨夕同坐的车把式一脸愕然的看着杨夕:“这位小师姐,你会不会太”车把式吞吐了半天,把个“神经”二字咽了回去。 却见那小师姐好像是侧身让过了个什么,葱管样的指头横着一掰,甩下半截子刀尖,飞身而起。 “不想死,带着你车队的人逃命。” 刀尖落在地上,“当啷”一声。清脆悦耳,却振聋发聩。 “快他妈逃命”车把式这才声嘶力竭的吼出来,手脚并用的滚下车去,也不分个方向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他是车队的老把式,才赶得起头驾车,不知在多少场危机里逃出命来的老江湖。此时这一声惨嚎,整个车队轰然一乱,赶车的,随行的,搬货的乱哄哄三四十人,屁滚尿流跳车就跑。 剩下几个随车的护卫握着长刀在原地犹豫,是走是留按理他们拿这份银子,合该留下护卫,但问题是看不见啊 “走。”杨夕足尖一点,掠过护卫的车辕,对着领头护卫的后腰轻蹬了一脚。 杨夕眼看着一众护卫很没义气贴边儿撤了,车架周围干净得只剩了一个自己。 抬手扭住一只看不见的腕子,膝盖一磕,掉下一把两尺长的砍刀。 “这位好汉,劫财还是劫色,大家好商量。打打杀杀太伤和气。” 杨夕趁机一摸,手下的腕子肌肉粗壮,手背有青筋,掌心有厚茧。这是练过的,不像普通的地痞。 忽觉左右各有一道劲风袭来,背后亦有刀剑攻到。当机立断想要砍了手上的胳膊,却又有一道石丸弹在虎口上。 手下那只胳膊也被一道巨大外力,猛然拖走。 杨夕倒地一扑,一滚,堪堪闪过攻击。还没忘了继续嘴炮:“看起来不像劫色的,人这么多,小女子就一个屁股,不大够分” 然后明显觉得已经砍到眼前的刀风忽然抖了一下。杨夕心道:这算什么,跟宁孤鸾打过架你才知道嘴炮真真是干架的一大杀器,这一年下来,我都快被他折磨疯了。 一脚把眼前“颤抖”的好汉踹出三丈远,隐形的刺客撞垮了半面墙,空中喷出一大口血。杨夕故作惊诧:“咦都流鼻血了这么猴急,果然是劫色” 马车侧箱忽然响起一个恼怒难以压抑的声音:“劫你的命” 杨夕却忽然凭空消失,一道清脆笑声贴着那声恼怒响起:“头头在这儿” 正是昆仑战部的看家战技瞬行。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 战技之难,在于千锤百炼,熟能生巧。见效慢,耗时长。虽然大多方便实用,可这年头大家闷头修炼进阶尚且时间不够,更别说出门历练,挣资源、挣机缘更是耗时甚巨。 这年头修仙界人心浮躁,凡事都追求个效率,除了昆仑、仙灵宫这样的修仙巨擘,还稳扎稳打的锤炼弟子心性,哪家散修还有这个空子须知道,修为的层次可是直接关系着寿数,战技除了灵力耗得少点,已经公认的无甚大用了。这年头修者干架,谁不想着境界碾压呢纵是碾不过,多攒灵石淘换一门威力刚猛的法术也比修炼战技来得快吧。 更别说寻常修士纵是想练,也找不着人教导。战技可不像法术,知道法诀手印,灵力运行的轨迹就好,那是跟凡人武士的功夫一样,实打实靠身体掌控,一点点磨出来的技巧。没人指导,更是不知要私下摸索多远,才能看清一点门窍了 所以说,杨夕靠着老道士留下的一本残卷,独自摸索出天罗绞杀阵的杀招,也当得起一句勤勉,且聪慧。 杨夕不管那么多,手上灵丝忽然爆发,极残忍的对着那空气一绞,横飞出一片血雾并半条胳膊,一把长刀,还有一颗戴着斗笠的大好头颅。 那头颅骨碌碌滚出好远,最终倒立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瞪着杨夕。 那人一死,似乎就有什么法术被破去了,身边立刻现出七八个黑衣麻履戴斗笠的汉子来。那几人被杨夕的雷霆一击惊住,加之自家队长忽然被“斩首”,一时间竟不知进退起来。 杨夕见状却是心下一沉:“亡客盟” 那脑袋上的斗笠实在让杨夕终身难忘,此情此景却没想到摘星楼头上去,却以为是亡客盟要来给“疤脸男”或是那被小师兄一剑秒了的大元婴“鬼枯”报仇。 杨夕拧着两条漆黑的短眉毛,面色难看:“怎着今日竟是要复仇者联盟不成” 话音未落,忽闻暗处传来一声大笑,“既然身份已被揭穿,我等也就不在藏着掖着,弟兄们都现出身来吧。” 杨夕听见那笑声不在眼前,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话音方落,远远近近的,又有大片“亡客”现出身形来。八人一组,每组一处,里外三层,把杨夕围得铁桶一般严实。 杨夕默数了下,足有二百多人。 杨夕背靠上货车,面无表情道:“我何德何能” 笑声中面前的亡客忽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中间走出一个斗笠拎在手上的亡客,那人天生一副亲切形容,笑得春风化雨一般,让杨夕感觉不妙的联想起残剑师叔那尊虚伪的笑面罗刹。 “在下亡客盟江怀川,昔年在艳阳成,曾有幸见过杨姑娘于百人重围中信步闲庭。今奉盟里长老之命请姑娘一叙,敢不慎重,只得拿出看家的藏踪阵来,带上所有能指挥得动的兄弟,于这条没有岔路的小道设伏。”他像个江湖浪客那样拱拱手,笑吟吟道:“还望姑娘莫要在心里骂我阴险。” 杨夕眼一眯:“当初追杀我的亡客里没你。” 想当初,杨夕在艳阳城被一群亡客追得像只过街老鼠,后又在洗剑池遭人逮住,几乎丧命。此事被杨夕暗暗视为毕生耻辱,那一张张凶煞贪婪的面孔,各个儿放在梦里,嚼肉寝皮,一日不曾忘怀。 那这江怀川到底是哪里杀出来的葱头呢 杨夕忘了,各位看客可不该忘。他正是当初围观杨夕绞杀“疤脸男”的众人当中,第一个发现杨夕手上露出五代守墓人徽记,并通知亡客盟长老鬼枯的人。 130.黑市风云(五) 杨夕弃了马匹,缰绳连着灵丝往自家肩膀上一架,拉起就跑。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力大无穷更胜拉车的牲口。 马车里还装着个捆成粽子样的江怀川。这厮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女牲口”,眼珠子瞪得几乎冒出血来。 那短挫挫的一截儿,哪来这么大力 一溜儿马车,狂风过境一般扫过巨帆城交易区,远远的缀着一片杀气腾腾的黑衣亡客当尾巴,路人侧目。 牯尾巷。 “被抢劫了”薛无间撩起眼皮,咂了口酒。 白干儿,够劲儿。 杨夕正捧着个木桶往嘴里扒饭,闻言抬头,两腮鼓鼓的:“木有。” 薛无间看了看杨夕身后。一个捆成蚕茧的人形物体,正小心蠕动,不辞艰辛的像是要逃跑。“那是什么” “添头。”杨夕嚼嚼饭,一手黄瓜一手鸡腿:“买吃食送的。” 人形物身形一僵。 薛无间点点头:“那个我不要,一会儿你拿走。”闭起眼睛自顾喝酒。 “跟地上的包袱一起。” “可是”杨夕看了看地上的包袱,这怎么好意思 不只她要的五行材料和那修补剑府的“泥蛋儿”,整整一摊子东西全被先生裹吧裹吧团进去了。 杨夕已知这位无名剑修姓薛,名无间,断天门嫡宗出身,只不晓得犯了什么过错,要关到“南海死狱”里。 刚刚带了一尾巴的麻烦回来,先生什么也没说,买的饭食也不吃,单单喝酒。 结果一桌好饭全进了自己的肚皮。 巷子口上,那帮亡客还眼红耳赤的盯着看 感觉占了别人便宜呢明明薛先生已经很落魄了。 杨夕放下饭桶:“先生等我一下。” 拎起根粗长棍子,杨夕站在江怀川面前。江怀川身上被缠成了蚕茧,嘴巴却没有堵,见状甚惊恐:“你你要干嘛” 杨夕长棍落下。 街面响起一串哀哀惨叫,凄惨惨拂过一地落叶。 远远的,亡客们眼睛更红了。 有人小声道:“听着就好痛” 待杨夕拎着棍子坐回来,江怀川已成了开水烫熟的死蚕茧,再没半点逃跑的力气。 杨夕认真道:“已经打老实了。” 旁观者纷纷奇怪,不知她什么意思。 薛无间闭着眼:“那也不要,添头不值钱。” 杨夕于是露出个失望的表情。 路人绝倒 江怀川泪流满面我的前程我的命 就见杨夕拎着棍子又过来了“你你又要干嘛他已经说过不要了你把我打得再老实,也没有用用处的,何不把我放了我保证不为难你,你留着我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杨夕却道:“放不得。”看了江怀川一眼,眼底有几分烟熏火燎的断然:“横竖没用,不如打死” 江怀川一呆,眼看着棍子就要落下,竟是比之前疾狠不少,惊怒之下不由疾呼:“别打死,别打死我有用有用” 江怀川一闭眼,心中滚过一句“我命休矣”。 不由悔恨自己阴沟里翻船,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牲口来投诚,这小畜生可能的确是年轻单纯不禁忽悠,可她那狗脾气根本就不听你忽悠 劲风过耳,预料中的疼痛却没到来。微微睁眼,只见那根棍子堪堪停在眼前,收势之稳,就就像根本没打算落下来。 那小畜生一只眼睛阴沉沉看他,道:“何用” 江怀川一愣,似是一时没能理解自己怎么从鬼门关上转回来的,却见那小畜生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提棍又打江怀川大声疾呼:“我我我我怀中有灵石三千,还有一块离人锦,可以买命” 杨夕看着他并不知道离人锦是什么东西,但想来能买命应是珍贵。不过 “这可不能算有用,储物袋它又不能认主。”慢吞吞眯起眼来:“我打死了你,它们照样是我的。” 江怀川心中吐血,同时脑中心思电转,有用有用活着才能用的是什么 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肠,总算在关键时刻救了他。急匆匆道:“我会一门很稀有的战技连八足,有飞檐攀臂之用,活着才能教你你本身会天罗绞杀阵,若是学了连八足简直就像”突然一顿,想起眼前是个小姑娘,未必喜欢这个比喻。 杨夕眯着眼接道:“就更像个蜘蛛了。” 听那名字,也能猜到是门什么样的战技。 江怀川干笑。 杨夕盯着他看了半晌,只把江怀川盯得浑身发毛,才终于松口:“让你再活三个月,必须在我身边儿。” 江怀川只敢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听到居然还有三个月的期限,好悬呕出一口血来。 心下刚要腹诽两句,却见那小畜生摸走了自己身上的储物袋后,竟然又提起了那根棍子 “你怎的怎的还打我就只会这一样,亡客盟只是小帮,再打也没有更多了”面对杨夕这么个不讲理的活驴,江怀川早收起了全部玩心机的勇气,生怕玩丢了自己的小命:“我就没敢藏私真的” 声声肺腑字字泣血,天可怜见 杨夕倒提着棍子,“你想多了。”换了个方便的姿势,双手握棍,“你笑起来的样子跟我一位师叔有点像,一想到未来三个月要和你朝夕相处,我就有点心情不好。我这个人会玩的东西少,所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要揍人。眼前只有一个你凑手,虽然不扛揍,好歹将就下” 江怀川聪慧的从这串凶残独白中,精辟的提炼出一句话我只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所以想要揍你。 那位师叔,你造孽啊 棍棒落下。 又一片惨呼,拂过落叶。 苍天可鉴,落叶何辜。 “听起来没有刚才痛哎” “不,是他被打得没有力气叫了。” 杨夕狂野的拎着棍子坐回来吃饭,很快又把嘴巴塞得鼓囊囊。 薛无间仍旧闭眼喝酒,一副心思不在这的模样。嘴里的小蛇出溜溜滑出来:“有仇” 这个男人似乎大多数时间都是这副死样子。虽说是放风,到底也在摆摊易物,关系到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他却不怎么上心,由着性子乱来,懒得论价,甚至对杨夕带回的东西也兴趣缺缺。 唯有看见杨夕带回的半车布衣时,沉默了一会儿,难得道了句:“多谢。” 杨夕却不知为何好酒好菜没人搭理,半车布衣却得了青眼。 131.生死围杀(一) 或许是高调蛮横的“上魔压制”,或许是薛无间平平静静一句“杀我”,又或者是心里更隐秘的,不愿见到那侧面证明自己“更适合魔修而非剑道”的存在。 对于夜城帝君卫明阳,杨夕无端生出一股压抑的火气:“他凭什么” “卫明阳心魔入道,以杀戮修行,号称千年内正道魔修第一。哪里有恶人的集会,哪里就有夜城帝君。” 薛无间酒壶搁在手上,难得还有喝的心情。 杨夕这才想起这整条街的摊主,都是放风的囚犯。 “他什么心魔” 薛无间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尽诛有罪。” 杨夕心中一凛,心下反复叨念了多遍尽诛有罪尽诛有罪 皱眉反问:“先生有罪” 薛无间觉得有趣,点她眉毛:“诛邪榜首,兵主无间。小丫头没听过” 杨夕一顿,支吾道:“诛邪榜首不是白允浪么” “小丫头看的是十年前的诛邪榜吧。”薛无间一哂,吞酒入喉,温吞续上一句:“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我早在三年前,就顶了白允浪的第一。” 杨夕默默盯着薛无间。 可我师父是个好人 是我一辈子见过最最温柔的人。 眼底升起三分倔强的神色,杨夕固执的又问一遍:“先生有罪” 若珍珠在此,定要吓得一跳,实在是杨夕从前在程家大院的时候,每次露出这般神色便是又钻了什么牛角尖。是这小畜生发疯作死的前兆。 那神色里太多的少年偏激,满满的都是恨恨不平的死犟。愤世嫉俗,不知妥协,不肯变通,活像这世上有谁欠了她,活像这整个世界都欠了她一个回答。 就好像每一个少年对这世界最初的认知,天真又简单,不论旁人递上怎样的花言巧语或掏出整颗心来的金玉良言,都被狼心狗肺的当成了膝下粪土。不肯跪,不愿跪,在亲自把脑袋磕碎到南墙上之前,流多少血泪,都是不肯回头的。 这神色,让每一个已经不再执意南行的成年人动容。 一句敷衍的“眼见未必真”在薛无间喉咙里滚了一圈,又落下肚去。青绿小蛇滑过干涩的下唇,换了一句暗藏着脆弱的中肯话语:“世人皆说我有。” 幽幽起于心头,缓缓散归平地。 说话的功夫,巷子口终于有了现出了夜城帝君的座驾。一团如有实质的阴冷雾气,落地团成个骨龙模样。 杨夕却知魔者无形,那并不是真正的骨龙,而是一只原生于赤域辽原的煞魔。 煞魔背上,一个银黑短发的男子斜跨在上头,雪白披风拂过脚背,在煞魔身侧晃荡。后面跪着一对衣着精致的少年男女,一个举冕,一个打扇。 更有二十个白衣椎帽的身影跟在煞魔背后,脚步飘摇,悠然演奏着丝竹,却没有乐曲响起。这豪华的排场便有些阴森森的渗人。 “帝座,牯尾巷到了。诛邪榜前百,有十二个都在此处。”只见那打扇的少女停了手中的工作,换上一条长鞭卷在手臂上,四下张望了一番,“开工吗” 魔背上的卫明阳,闻言这才张开了眼。 伴着他睁眼的动作,一条黑龙纹身从雪白的绒毛领口窜出来,攀至左颊,龙眼灵动好似活物。 狰狞龙牙恰好衔住一只左眼,抵在上下眼皮上,随着睫毛轻颤,狭长的眸子缓缓张开,端的是幽冷华丽,英俊逼人。 “善。” 简短一字,冷冰冰的傲慢。 “嘶”杨夕不由倒抽口气:“这人俊得好邪性” “那披风看见了么”薛无间的声音稳稳的,杨夕顺着他手指去看,见那披风乍看雪白,实则布满银青色龙纹,不像绣工也不像印染,到和夜城帝君脸上的活龙纹身有三分异曲同工。杨夕脸色微变:“该不是” 薛无间上下嘴唇一碰:“嗯,人皮。” “他这还是正道”杨夕噎得半死。 薛无间低应:“卫明阳是真魔养大的,并不当自己是个人。我让你看的是那龙纹,每一条都是北海雪蛟的真魂,待会儿打起来,你偷一个。” “”杨夕真没觉得薛无间是那种会说“偷一个”的人。 薛无间眼都没眨,“恶心恶心他。” 杨夕挠挠头,这薛先生行事全然率性,说话全凭心情。时而话多如牢,时而惜字如金。她还没摸准那个转换的开关。 小小声问:“值钱么” 再说整条牯尾巷上,此时冷清清的只剩了三二十个不惧夜城帝君的修士。连杨小驴子都算上,基本是穷凶极恶不怕死的,或者爱凑热闹不要命的。 只有一个例外。 江怀川脖子以下捆成个蛹状,泪流满面的往墙边儿拱去:那你妹啊 只见那夜城帝君的手下,仿佛各个都有变身的才能。主子一声令下,有气无力的吹打队伍连同身边的侍童侍女,奴婢秒变杀人狂,掀了外衫凶神恶煞的扑将出来。 刀凛冽,甲雪亮。 不出片刻,长街上便响起了痛呼惨嚎。 到底还是有人自不量力了。夜城帝君道统独特,成名年少,如今不过二三百岁。这帮凶徒中有不少并没瞧得起这天下第一正魔修。 却不想连人家家奴的突袭都扛不住。 一个面容凶恶的老头,拖着半条残臂,向着墙角的方向窜过来。背后追着夜城帝君那个使鞭子的侍女。 江怀川一见这情况就知不好,果然那女修看见他后先是一愣,继而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足尖一勾,江怀川腾空而起,直迎向那侍女的长鞭。 这鞭子的威力江怀川刚已见过,所过之处裂地崩石,还有种不知何来的腐蚀之力,粘之即烂。先前那老头的胳膊就是被随便沾了一下,不过几息时间,便烂得只剩了一条白骨。 身后更有那老头借这一挡的时间,闷头掐印,回身憋出一团熊熊烈焰。 前鞭后火,江怀川自知就算四肢自由,以自家微末本领也断无幸存的希望。 心中哀叹一声“机关算尽,却算的是个灾星,这回爷是真玩完了”。 闭目待死。 却不想斜刺里一股大力袭来,把自己撞了开去落地的势头之猛,好悬把肋条撞断。 江怀川睁开双目,只见眼前正是自己念叨的那个灾星。 那小煞星正死死扑在自己身上,左肩一道鞭伤,深可见骨。辫绳不知去向,只剩满头乱翘的杂毛被燎得一团焦糊。 透过那捧乱毛,江怀川可以清晰的看见爆裂的火焰,仍在沸腾炸裂。 132.生死围杀(二) 辩证的世界观告诉我们,凡事有利的一面,必然也有弊的一面。 杨夕这边刚意外的收了一只小弟,连带着就招来了一头“精英怪”。 “你挺行呗” 鞭子侍女说这话的时候,杨夕背上已经挨了一下狠的。当真是裂地崩石,脊椎骨都要断了。却是解决掉那负隅顽抗的老头,又调过头来找杨夕他们的麻烦了。 杨夕忍着疼,绷着面孔道:“一般,没你行。也不管有罪无罪,拦路皆杀。” “哈”那侍女闻言大乐,开心的跟什么似的:“小妹妹,你也太当真了。” 杨夕眉间闪过一丝锋利:“什么” 那侍女隔笑得娇俏,若不是手上的鞭子还在滴血,几乎和昔日的珍珠琥珀没什么两样,“那是帝君的心魔,又不是我的。” 一步迈出,原本隔着丈许的距离,下一刻便贴在耳旁,吹着气道:“谁说过,第一正魔的部下,就一定也是个正魔修呢,嗯” 说话间手里长鞭已缠上杨夕的脖子,长鞭上的细鳞忽然张开,吐出锋利的倒刺,如饥似渴般刺入肌肤。 那侍女忽然脸色一变:“为何你没事” 这七步蛇蜕炼制的长鞭,沾之即烂,骨肉化水。不知葬送了多少修士的性命,最多行不过七步。 可眼前这一截细瘦的脖颈,仅仅是有点流血而已 肌肉依旧丰满,肌肤仍然雪白,仿佛一个云淡风轻的嘲笑。 “呵呵呵” 墙角,一个黑衣麻履的男人扶着墙,虚弱的笑出声来,一副消瘦的福薄相貌,笑起来依稀有点虚伪。 “半腔子的参精血脉,哪那么容易有事” 大凡修士,一生中总要花费大量时间去了解能克制自己的东西。知己知彼,才能临战应变。这使蛇鞭的侍女,显然也没有例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江怀川的意思。 拿眼睛在江杨二人之间来回一瞟,忽就气急败坏起来:“不是天生的参精血脉,至多拖延个一时半刻。为了拖延我片刻工夫,你就换了半身的血给她,你值得吗你” 在她心中面前二人都是蝼蚁,杀起来本应如切瓜砍菜一般容易,丁点儿抵抗都是对她的侮辱。她不再催动鞭中蛇毒,转而用力一抽,打算用蛮力直接绞断杨夕的脖子。 却见杨夕忽然插了两根手指进来,护住了鄂下咽喉。面上的眼罩蓦然脱落,异色双眸冰凉如腊月的寒霜:“若能杀你,便值得了。” 那侍女一见杨夕的眼睛就知不好。 手下传来的力道也不十分不对,这丫头的颈骨竟然比石头还硬。更有那两根细软无害的手指,眼见着鞭刺入肉,血流汩汩,却伤不得那指骨分毫。 待看清那手指上连结的透明丝线,顿时大惊失色,竟是毫不犹豫弃了鞭子,惊惶回身:“帝君救我” 声似哀号,戛然而止。 那侍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抬起来,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眼中满满的都是绝望,她还没有筑基,不呼吸会死的。 杨夕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脖子虽然没断,颈侧动脉却是护不住的。 鲜血顺着两肩淋漓而下,眨眼间便披挂了半身猩红,神情冰冷,如显世死神。 人偶术成 那厢边,夜城帝君卫明阳本在与诛邪榜首薛无间对峙。 虽然诛邪榜上前百名,有十二个都在此处。卫明阳眼里却只有一个薛无间,修为到了他这个层次,杀寻常的罪人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今日来此,便是为了眼前一人。 淡淡开口:“薛兵主。” 薛无间回敬一笑:“卫帝座。” 他二人隔空对望,看得专注,看得深沉,看得,看得情意拳拳。烽火连天都沦为了背景,血流成河不过是云烟。 他们眼中只有一个紧咬着牙根的彼此恨不得冲上去咬死。 卫明阳冷嘲:“仅仅三年不见,薛兵主竟然从元婴掉到了金丹,赎罪的日子似乎想必不太好过。卫明阳早知今日,薛兵主何必当初” 薛无间热讽:“转眼六十年,卫帝座还是妥妥的卡在元婴,看来祁连山与白允浪一战是成了心魔,白断刃卡得你可舒爽” 眼见着卫明阳一听“白允浪”三个字就要炸修真界人尽皆知,祁连山一战,卫明阳纠集了一群元婴连带着返虚期修士,暗夜设伏围杀诛邪榜首白允浪,如此处心积虑不顾脸面,却落得个将败病残铩羽而归。 这事儿是夜城帝君的死穴,戳一下死半年。 更别说,当时卫明阳年轻气盛没受过挫折,一口气没上来喷血三碗,从此修为再也没长过。 而白允浪那人,轻易不爱与人动手,此战之威却是吓退了一众宵小,让人知道昆仑二代不只有鬼修残剑,省了不少麻烦。从此扛着邪修之名满世界晃荡,旁人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撞到眼前来,只好生生当自己是个瞎的。 不过白允浪那个看不出听的袋鼠脾气想来这些都是不知道的。大约还镇日里躲躲藏藏,并且以为自己很小心。 薛无间暗笑,也不知昆仑那个虎狼横行的门派,怎么就养出个食草系的白允浪。 却听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微弱呼救:“帝君救我” 薛无间也跟着去看,趁机倒个乱的想法还是有的。 却紧接着听见一声:“先生帮我,拦住那货” 这声音却是从先前呼救的人嘴里发出的,再看那人后面一动不动的站着个驴眉驴眼的小丫头,薛无间用脚趾头一想,就明了眼前的情况。 驴丫头口中的“那货”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只没想到驴丫头还会人偶术,并且敢在这种用出来。 再看卫明阳,一张俊脸气得青紫青紫的。人皮披风一抖,挥手就是大招,“竖子放肆” 英俊面孔忽然一瞬扭曲,狰狞黑龙脱体而出,直奔杨夕肉身所在 薛无间一看便知不好 卫明阳竟然没用雪蛟,而是用的本命魔蛟。想是刚才被自己气疯了,本来憋着大招偷袭自己,现在却顺手喂了杨夕。 薛无间脸色一沉,双手齐挥,撒豆成兵: “阴兵借路” 长街之上,凭空生出三五百个身穿腐朽盔甲的甲士,目中含血,怨气冲天。 且每一个甲士脸上都纹了血红血红的“断天门”三个字。 甲士们一出,整条长街几乎被填满,打斗中人不得不放下对手,转过头来戒备这些看着就不太好招惹的阴兵厉鬼。 133.生死围杀(三) 巍巍昆仑,兼容并蓄。 因为昆仑人凡事有些急功,所以整个门派总是一边欣欣向荣着,一边乌烟瘴气着。 昆仑山上,“杀狼剑”江如令是个神鬼退避的存在。因为一些历史的原因,他的另外一个名字,或许更被人们熟知人偶师无面。 无面先生在他那一代的核心弟子中,齿序十二,剑术不显。 却连花绍堂都曾言:“我二人单挑,胜负者五五。” 实在是这“人偶术”,于群战中是个鸡肋,于单挑中却是个外挂。 控制了敌方的肉身,却放弃了自己肉身的控制,伤敌一千,自损也差不多有一千。你死还是我活,端看哪边有人帮忙了。 当然,凭自身挣脱人偶术,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神识能碾压施术者便可。所以,低阶修士以人偶术斩杀高阶修士,也实难发生。 人偶术没能够成为修真界的刺客必修技,又毕竟是个旁门左道,不够威力、限制多多、危及己身,这才落得人尽皆知却学者寥寥。 无面先生他好不失落。 未经开发的识海里,一个娇俏的女子委顿在地,震惊的仰视着入侵的巨人。 “你怎会有如此神识你明明只是个练气,纵有离火眸也不该” 杨夕捶着眼睛,看着脚下不到自己膝盖的“小矮人”,神色也有些微妙。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研神碾”下日日碎骨重生之苦,果然不是白受。 不知不觉间就长得有点高啊。 于是乎,对自己肉身总也长个儿的事儿,释怀了。 那侍女见杨夕不搭话,定了定神:“好,小妹妹果然很行,卫青青今日认栽了。要杀要剐都随你,我绝不反抗” 杨夕看着她。 反抗,也得先掂掂自己的本事。 若是神识差距小些,我还得费心操控你憋死自己。如今这般 抬起一脚,果断要踩。 巨大的脚丫子落下来,“不反抗”的人却突然跳起来,举臂托住那脚,惊骇交加:“慢着你还真要杀我你没听见我姓卫吗” 随着手上压力越大,她抬头去看杨夕的眼睛。那双眼睛冰冷凉薄,不带半点犹豫。像是在看尸体,看渣滓,看畜生,唯独不像在看一个活人。 死亡的阴影笼在头顶,她却仿佛刚刚才看清,陌生的恐惧感紧紧的攫住了她 这丫头竟然真要杀我 她竟然真敢杀我 惊呼一声,不太擅长的好言相向:“好妹妹,打个商量如何你放我一马,今日恩怨咱们一笔勾销我还有上品丹药奉上,我那鞭子你可看上姐姐求诡谷半仙照样给你炼一条” 重压之下,双膝再撑不住,猛然落地:“你不能杀我,我才二十岁,半仙的玄孙与我有婚约,我甚至连亲都没来得及成呐。我是一时糊涂才跟你动的手,说到底只是想吓吓你,并不是真的想置你死地啊” 杨夕看着她,冰凉一笑:“莫挣扎了。我要杀你,谁来了也救不得。” “噗叽” 凄厉的嘶喊,于识的海深处不甘响起,怨毒的回荡不休。 “你不得好死会有人来给我报仇的” 杨夕看着那缕消散的魂魄,面无表情: “来啊,来一个杀一个。” 卫青青已死,杨夕从她的识海里退出来 刚回到自己的身体,入眼就是一道浩然剑气,带着凛冽的杀机,当头砸下。 杨夕一惊,江怀川惊恐变形的脸又撞入眼中。 江怀川似乎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又受了重创,捂着胸口一滩血冲她喊,他在喊什么听觉还没归位,杨夕听不清他的话,只约略看出个口型 后面有 杨夕这才感觉背后一凉,无数次战斗锤炼出的第六感告诉她,身后有什么极恐怖的东西正在逼近。 可人偶术导致的肢体生涩尚未退去,她刚刚回魂的身体连回头都很僵硬。 这到底是一群人的战斗。 冒险使出的人偶术,只是个鸡肋,而非外挂。 前狼后虎,人不能动。 刚刚江怀川才经历过的危机,在杨夕身上重演了。 可是江怀川的危机尚有自己来救他,自己却好像除了等死别无办法。 杨夕眨了一全身唯一灵活的眼睛。 看起来她因为过于冒进,真的要去给卫青青偿命了。 刚刚不该骂江怀川怂货的,这样显得我也好怂。 然而并没有。 杨夕好好的站在那里。 漫天银芒从天上落下,洒了杨夕满身。像是在这个阴暗狭窄的地下街市里,下了一场华丽无匹的流星雨。 夹杂着什么巨大险恶生物的痛苦嘶鸣。 带着凄厉的惊恐,江怀川的声音这才撞响了杨夕的骨膜:“龙啊” 杨夕用尽全力仰起脖子,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对决。 滔滔剑意卡在黑魔巨龙的口中,斗不过对手,却可以卡住巨大的龙口。 黑龙在奋力挣扎中,渐渐被刺穿了两颚,翻滚腾挪,而那剑意随着魔龙的挣扎细细碎碎的崩溃着,也安安静静的坚持着。 杨夕被那道剑意,惊艳到了。 昆仑剑修的剑意,总是刚猛霸道的。 花绍棠的剑意,像出海的蛟龙,动则风云色变,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只进不退的决心。 释少阳的剑意,像奔腾不息的河水,有溃堤千里之威,却周流不滞,无可断绝。这也是最常见的一种剑意。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整片大陆上的剑修都有把徒弟丢进瀑布的习惯,很多可怜的徒弟就这么悟了。 有人是江河浩瀚,有人是幽谷寒潭,有人是暴雨倾盆,因为离门派最近的瀑布,地理环境的差异,而各自不同。 却都关于水。滴水者,穿石也。剑修从来都不是一日之功。它是最苦、最慢的修行,没有捷径,别无窍门。 与水无关的,杨夕也见过不少。最熟悉的,是连天祚的剑意,像烧的烈阳,所过之处,大地干涸,阴影尽灭,光明坦荡得近乎无理。 还有的雏凤、不驯的烈马、巍峨的山岳,或不死不休,或恣意洒脱,或坚定不移。无不带着千百年来剑修们流淌在骨子里的东西坚定、强硬、中正,还有凛冽的杀意。 可那道被黑龙含在口里的剑意,它是如此不同。 它太美,太脆弱,像繁星点点的眼泪。 134.生死围杀(四) 杨夕跑得喘息粗重,汗流浃背。整个肺脏都好像被丢到哪个碳炉子里面烧过,再也不再是自己的。 一把掐住个留守的亡客,“折草娘在哪她不是要杀我吗” “我们长老也是你说见就见的” 那亡客以为她是回来报仇,提刀就砍。 不料杨夕比他快得多,一脚踹飞了刀。抓着那亡客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现在去找你们长老,告诉折草娘,她就是个傻.逼变态丑八怪,没人要的老娘们,这辈子找的男人都是棍儿削出来的” 那亡客连声大呼:“仙子饶命,小人不敢,小人今日守在此处,没见过仙子” 杨夕没功夫跟他磨缠,一剑横在他脖子上,压出一条血线,龇牙:“你去不去” 那亡客惨呼一声,被杨夕一脚蹬在后腰上,飞也似的跑了。 杨夕深吸一口气,这才想起回头去找江怀川。 可正常人哪里像她一般,两条小短腿甩起来跟风火轮一样 江怀川早被落没了影子。 杨夕伸手到怀里摸了一下,转身便走。 约莫百步的距离,杨夕在那白净尸兄的摊子上,找到了珍珠。 牵了她的手,“我有事要办,你先走不要等我。”语气一顿,微低了头,“上次把你丢了,是以为自己要没了命。也没问你这,几年是怎过来的,想来不会太容易。你那么不肯吃苦的人,是我连累的你” 珍珠高她许多,于是一把抓住她的头顶,搬起来正面对着自己,“你又闯祸了” 杨夕默想了片刻,摇头道:“不算。”却再不肯多说。探手入怀掏了半天,把一块色彩明艳的帕子压在珍珠手上,“这是离人锦,一共两幅,你拿着我就能找到你。悄悄回去,带上你男人和儿子躲起来。我不回来,你谁都别信。” 珍珠一怔:“昆仑也不能信” 杨夕沉默了一下,“不能。” 珍珠张着嘴,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杨夕阴沉着脸补充:“若是我一直没有回来” “杨夕”惊叫一声,去堵她的嘴。杨夕却摇头甩开,坚持说完:“到时候如果有一个叫白允浪的人来找你,可以跟他走。”却忽然烦躁的闭了下眼:“不过他那时多半也顾不上你” 珍珠一把拉住杨夕的手,“杨夕,你跟我走我不管你要干什么昆仑咱们也不呆了你有织女的手艺,到哪里不能活就算活不下,我让老钟养你,他不敢不听我的” 可杨夕的脚却像生了钉子,一对儿异色的眼珠里,是珍珠无论如何看不懂的东西。她明明声音很轻,珍珠却有如闻洪钟大吕的感受,醍醐灌顶,一日间看清了这个人: “不是的,珍珠,这就是我的活法。”停了一停,似乎想组织更委婉的语言,却也没能多么委婉,“我迟早会有回不来的一天,不是这次,就是下次。到昆仑之前,我甚至从不觉得这世上有同类可我不能换别的活法,若换了,人虽活着,但杨夕死了。” 游走在刀锋之间,往来于血火之地。 但有不得不往的理由,随时可以从容赴死。为一口不平义气,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从不后悔。 昆仑也好,剑修也罢,谁若是在一夕旦死前偷生,才是真的死了。 珍珠恍然间这才想起,早在程家灭门之前的很多年,少年的杨夕,就在那个暴风眯眼的雪夜里,跟着那面貌凶恶的老道士,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 恍然回神,青梅不再。 珍珠张了张口:“杨夕你为什么呐” 说时迟,那时快。杨夕忽然感到背后一股沛然灵力,携杀意而来。猛然往前一扑,“珍珠” 牢牢把人护在身下。 果然耳边有“轰隆”一声炸响。 杨夕推着珍珠一把塞进旁边的柜台底下,回头只见一个青年修士手持一只铜杵,神色阴毒的看过来。 那青年一身衣服华丽得有些过分,容貌虽俊,眼底却有些虚耗过度似的青黑。恨意慢得几乎溢出来: “杨夕,你坑我家财,夺我秘宝,拐我家仆,多么嚣张得意。丧尽天良如你,是没想过会有今天的吧” 杨夕咬着后槽牙,从唇缝里吐出几个字:“原来是你。” 这摘星星的少爷在杨夕心中印象还是挺深刻的,毕竟研神碾还在她识海里放着。当初一番恩怨,定然是结了死仇的。 再看这少爷身后站着一个颜色娇艳的宫装丽人,水漾双眸里隐隐透出一股不正常的风情。哪里还想不明白今日这一番遭遇的前因后果。 只是,这亡客盟到底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 死了一个香主血罗刹,死了一个长老鬼枯,鬼枯死了,等了几年也不见来报仇。今日到为这么个最多兜搭不到一年的小情儿来出头。 杨夕沉着眼睛,江怀川挑门派的眼光简直不能更差。 杨夕心里飞快的转过一千个念头。 情况和她事先想的不同,折草娘分明不是她之前想的“虽然淫邪,好歹要面子重情义”。 她心里谋算着,怎么才能把折草娘引到夜城帝君面前去挡枪,有心直接跟她说:里面有个俊小伙,比你手上这个俏百倍,捉回去就是你的。 又怕眼前两人是真爱 忽有一声暴怒的咋呼,清脆的炸开:“你你你你个臭不要脸,你砸了小爷的摊子你还把小爷的老婆也打死了,你赔” 听见死了人,杨夕下意识往那方向看去,只见发飙的正是自己熟悉的白净尸兄。 尸兄灰头土脸跌坐在地上,身边躺着那具邻家小妹妹模样的尸傀拦腰而断。 他似乎是气得厉害,原本还算平整的眉眼在脸上糊成一团,身子却赖在地上不起:“我告儿你,一颗九品灵石,少了一个子儿小爷跟你没完。” 杨夕神色有点微妙。 忽然脸色一变,疾扑出去。拦腰捞起那尸兄,就地一滚。 手上的分量怎的这么轻 “轰隆” 又一声爆炸,紧贴着耳朵响起。整个棚子塌下来,横梁砸上了杨夕的小腰,“他大爷” 摘星星的少爷阴沉沉看着坍塌的棚子,道:“尸傀哪来的死,断了缝上就是特么的碰瓷儿碰到少爷头上来了” 折草娘这才走上来,拍拍俊青年的肩膀:“我的乖乖,莫气。渣滓哪都有,哪差这一个呢” 她之前一直放这不通世故的小少爷任意施为,实在是爱死了他这阴狠恶毒的模样。明明自己就是人渣,偏还要四处去埋怨旁人不守道义,真真是好不要脸皮。 135.生死围杀(五) “呔姓卫那蟊贼看你姑奶奶带了什么宝物回来治你” 只听杨夕一声大喝,远远便吸引了对战二人的注意。 宁孤鸾维持着原型,蹲在杨夕肩膀上缩小存在感。生怕自己被“姓卫那蟊贼”误认成了宝贝。 杨夕远远的扛着个星星少爷,那少爷嘴已被堵了,满口脏话却吐不出来,在看清夜城帝君的煞魔骨龙之后,便憋成了两汪眼泪,哗哗顺着脸流下来 卫明阳因为不惯做人,看一眼杨夕肩膀上扛着个缠成巨茧的人形,真以为是谁家炼成的不成器傀儡。 并没有分半点眼色给杨夕肩膀上的麻雀。 冷嗤一声:“微末小计,也来现眼。” 广袖一挥,雪白银蛟呼啸而来。 杨夕一声装腔作势的大喝:“上吧,我的法宝” 却是抬手把那少爷丢出去了 那少爷在空中划出华丽的曲线,奔腾翻滚,抡飞了口中的布团,嘶吼着迎向雪龙:“救命啊啊啊啊” 正在此时,巷子口终于出现了折草娘的身影。 见此情景,眼中戾气一闪: “想包本座的饺子待本座试试你这帮手” 抬手散出一片粉红迷烟,十根手指迎风暴长,飞舞着要来救人。 杨夕把整个后背亮给夜城帝君,对着新来的折草娘摆出一脸狐假虎威相。 死不死谁孙子 反正我得让她以为我跟后面那凶残货是一伙的 卫明阳冷酷一笑,“那便试试。” 左眼微眨,睫毛轻颤。 正在围剿薛无间的本命黑龙倏然窜回左颊,而后以更大气势咆哮而出,直奔折草娘。 那黑龙竟然后发先至,先一步迎向折草娘。 折草娘银牙一咬,头顶簪子自动脱落,长发抖开成一匹漆黑的墨缎,悍然迎上。 杨夕心下狂跳:触手姐姐你一定要给力啊 卫明阳左眼再眨,围剿薛无间的一百零八雪蛟中,又分出一头。照旧的先回脸上,再化蛟龙,奔腾咆哮着化成一个白服椎帽手持唢呐的影子,直奔杨夕而来。 杨夕呲牙咧嘴,露出一个血腥笑容:原来这些吹鼓手是蛟魂所化。 不怕你用,就怕你不用 祭出薛无间事先教她“偷一个”的手法,抢身迎上。 一旁宁孤鸾见此,肝胆欲裂。 这等老妖死后炼化的凶物,对他这小妖修本就有天生威压。但他既答应了师父照顾小师妹,此刻明知是上赶子填命,他救是不救 不过马上他便不用纠结。 卫明阳又一眨眼,雪蛟再出,这回没化人影,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小麻雀吞来。 宁麻雀悲鸣一声,扑翅升空,长街之上化作一道浅灰的细线 说好的高人不跟小喽罗计较呢 这夜城帝君怎么连只麻雀都不放过 卫明阳何止不放过麻雀,左眼再眨,又一道龙魂飞出。 街角江怀川呼噜气喘,刚刚赶上杨夕身旁,乍然抬头迎面就是雪龙大口。疾声惨呼:“你妹啊,我是真的打不过啊” 卫明阳他连根草都不放过 卫明阳一人长身立于龙背,整条长街的修士都被他龙魂所罩,他却连个表情都没。忽然又一眨眼,雪龙再出,直奔巷口。 宁孤鸾打虽不过,扑腾逃跑却还有余力看一眼:这又是干谁啊我们已经没人了啊。 却见街角,一个黑袍子的半截儿修士,坐在一辆小板车上,手持两块砖头,像划船一样嗖嗖过来。 正是那身残志坚的“碰瓷儿”兄 碰瓷儿兄一代奸商俊杰,非一般的识时务。 鬼祟探头,一眼望见迎面蛟魂。刺溜一声,化作一片影子,遁入地面溜了。 徒留雪蛟对着地上落下的衣物暴躁喷鼻,尤自不肯放弃。 世间所谓斩尽杀绝,不过如是罢了。 再说薛无间这边,雪蛟去其五,魔蛟亦抽身对上了折草娘。 他压力一松,终于腾出空来抬头一望,惊呼出声:“丫头” 那好容易跑没了影子的小姑娘,竟又回来了 这是作的什么大死 “你回来做甚” 杨夕这边却是腾不出功夫与他对话。 先生之前教的“偷一个”,是把手伸到龙口里,探手入脑,拔出魂核。 可这她对上的龙魂却是个人形,手伸不进去肿么破 她正疑惑间。对面龙魂来回腾挪都抓不住这滑溜的“小蜘蛛”,忽然一怒,就着人形张开了口,那口一张开直咧到耳根子,整个脑袋以嘴为轴线,好像被人生辟开两半瓜瓢,对着杨夕的脑袋就啃过来了。 杨夕眼前一亮,大嘴有了,“偷一个”还会远么 抬手要抓。 可哪有那么容易薛无间教她的是“趁乱”偷一个,重点在趁乱。那时夜城帝君不得分神,蛟魂智能无限趋近于没有,才能被善战者取巧偷袭。 但现在,卫明阳可是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呢。 卫明阳连眉毛都不必动一下,心念所想。那蛟魂化的椎帽人便双手一伸,扣了杨夕两只爪子,大口一阖。 杨夕整颗头都被人家啃到了嘴里。脖子上顿有齐刷刷的血流铺下来。 一动不动了。 天上扑腾的宁孤鸾一眼看见,心神巨震,大喊一声:“杨夕” 就像小宇宙突然爆发一般,带着身后龙魂“轰轰”连过两道狭窄缝隙,撞塌了三幢楼 裹着一身烟尘,化回人形落在杨夕身边,伸手去揪那椎帽人的脑袋。 杨夕一身的热血尚冒着热气,熏得宁孤鸾手指颤抖,力气都使不上。 却没想,只轻轻一碰,那雪白人影就化作了点点银沙,散了。 露出杨夕一张死倔死倔的小脸,咬牙切齿叼着一枚白色魂核。 “噗”一声吐掉。 终于腾出功夫跟薛无间回话,眼珠子漆黑漆黑的: “薛先生,我来救你。” 宁孤鸾乍喜乍悲,被狠狠震了一下,脑袋被人含嘴里,就用嘴去掏人家的魂核,这种别样的接吻略凶残,他以后再也不想跟母麻雀们亲嘴了 那厢边江怀川被龙魂堵得敛了人气儿,放血散出一身药味儿,装成颗草药躲在一只筐里。见此情景叹一声:“又来” 这个又字,却是因为想起了血罗刹的死。 数百亡客压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血罗刹不死之身,结果被这眼前这小混球烧了火。 136.生死围杀(六) 夜城帝君的魔龙在面前露出峥嵘。樂小说 杨夕根本避无可避。 身后就是被捆成粽子的薛无间,卡在死狱入口的边上,动弹不得。 可恶再有一尺的距离,薛先生就能掉下去了 如果薛无间豁出老命去往前拱一拱,也是能够掉下去的。 问题是薛无间肯吗 就薛先生那个脾气,但凡解了灵丝给他一点自由,必然是留下来牺牲,换人逃跑的节奏。薛无间的执拗,那都是清清楚楚写在眼睛里面的,同为死倔门里人,杨小畜生一眼就认得出同道。 薛无间:“丫头,把我放开” 薛无间断了一条腿,又对战时久耗费甚巨,冷汗眼看着顺头发哗哗往下淌,能撑到现在全靠一口气。忽然一歇下来,眼前整个儿都是黑的。 可就是这样,他好歹曾为兵主,如今一时不查被个小丫蛋子给活捆了,还是差点把他给气疯 杨夕头也不回,斩钉截铁:“我不” 薛无间红着一双眼睛,几乎嘶吼出来的:“你死我死有什么差别” 你死我死有什么差别这便是剑修的觉悟了。 杨夕却已经没精力跟她说话了,狠狠咬着牙给自己鼓劲儿。 当然有差别,因为我还有一招可赌,你死我活尚未定局 说话间蛟魂已到,杨夕根本不躲。 一手探出,直插龙口。正是薛无间交给杨夕的“偷一个”。 薛无目眦欲裂,那手法对付雪蛟,尚且要趁人不备投机取巧,这魔蛟自带煞魔气,入体即爆,销金化骨,任是他手中的宝剑也不敢直撄其锋,那女元婴祭炼过的手指同样不是一合之敌,小丫头这活生生就是去送死 宁孤鸾本是立在房檐上,做一朵安静的美男子。 可他心神时刻关注着杨夕动向,自那驴货被那梅三公子叫破行藏,心中便知大事不好。身化原型,闪电扑下。 奈何卫明阳的魔龙却是比他先一步接触上杨夕,眼看着杨夕半个身子探入龙口,手臂上血肉寸寸崩碎,不由惊声大叫:“嘴下留驴啊” 杨夕作为一个生理年龄十四,直观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小练气,那真是不够魔龙一口肉的。身娇体软易推倒是轻的,说她是纸片儿简直是在质疑我中华造纸术的质量。 然而就是这命不如纸的薄薄一片儿,居然狂风暴雪的硬呼了魔龙一脸 漫天一次性法宝、纸符,声势浩大,迷人眼目。 杨夕一手插进了魔蛟口中,直取魔核,寸步不退。 被拉稳了仇恨的魔蛟,焦灼暴躁的喷吐一口魔息。 指尖皮肤撕裂,指甲脱落血流如注。 杨夕在向前。 手背血管暴烈,喷出一碰血雾。 杨夕在向前。 手腕到手肘,全部肌肉消融崩散,直接糊到脸上。 杨夕眼都不眨一下的向前 魔龙之主卫明阳为之一诧,练气期的小妞,即便是个体修也不该有这么大力 只有眼尖的人,才能穿透那些纸符法宝的纷飞光影,看见杨夕背后隐隐闪过的灵线。 天罗绞杀阵织。 困敌制胜的招数,被杨夕用最后的灵力织成绵密的三层天罗地网。强绊住了自己后退的脚步。那丝线深深的勒进皮肤里,渗出血来。 她没那么大力气,但她有那么大决心 可惜 生死的世界里,只有决心并不够。 薛无间被淋漓的热血浇了满身。 很难想象那么瘦小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的热血。像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红雨。 以前总听老辈人说,若是天下红雨就会如何如何,那个“如何如何”一般都是接的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薛无间费力阖上酸涩的眼,老天爷,现在有人在替你下红雨,你能不能让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一下算我薛无间求你。 杨夕的决心,只顶了一瞬。 即使在修士敏锐的五感里,双方的接触也只僵持了一弹指的时间。 弹指刹那。 天罗地网崩裂,魔龙头顶着命薄如纸的杨小驴子,携狂猛之威越过薛无间的头顶,落下一路淋漓血雨,直砸身后墙面。 “轰” 就是块石头它也该碎了 魔龙的口鼻紧贴墙面,静默不动时,仿佛穿越亘古洪荒,连同上古神祗的压迫,也一并裹挟逾越了时间。 “咳咳咳” 微弱的呛咳,打破了安静。 股股黑血沿着下唇涌出来,杨夕整个人几乎镶在墙里,扯起嘴角,露出个虚弱到极点的笑:“夜城帝君” 从指尖到肩胛,杨夕小半边身子血肉尽消。圆嘟嘟的脸颊都被腐蚀了大块,离火眸的左眼紧紧闭着,流出的血泪蓝得渗人。 只剩下一段枯瘦如柴的紫金色骨骼,利剑一般直捣魔龙脑髓,捏着一块晶莹纯黑的魂核 “天雷锻骨” 江怀川清晰的听见三声不可置信的轻呼。 其中一声就在他旁边。 眉头一皱,伸手去摸,在空气中摸到了一双丝绢鞋面的脚丫子 江怀川:“” “小江,老祖没走,留下来救你,是不是很感动” 邪修说的话,能信都有鬼 不过老祖什么的,最大好处莫过于见多识广,连他都惊讶的 “敢问老祖什么是天雷,锻骨” “哦~是一种特别残忍残酷容易导致残障的横练法门,可以筑道体,可以入体修门径,也可以当作法修洗经伐髓的路数。” “很少见”江怀川奇了,旁的不说,修真界能吃苦的“虎.逼”还是有一些的,怎的薛兵主、卫帝座、梅老祖都是一副意外相 “天雷又不是你媳妇儿,你想要她就给”梅三嗤嗤的使劲儿笑:“百怪大劫没发的时候,这世间能见着天雷的就只有心魔天劫了。可要是心魔重到这个份儿上,那小东西肿么就是个道修呢可你看那骨头,紫的都发黑了,分明不是新炼的嘛也只有愣到死扛心魔要修道,才能天雷锻骨吧,若是修魔,顺着心魔没两年天劫雷业就消了。” “哎我上回听说这种傻缺儿是谁来着” 一道细媚的嗓子忽然插进来:“是问天。地火熔筋。” 是折草娘的声音。 江怀川也不由抽了口气。这回他能体会这玩意儿的少见程度了。 亡客盟最后一个元婴长老问天,那是个妥妥的剑痴、剑傻、剑疯子,公认的天下散修第一剑,有资格参加全部高端论剑会的唯一一个非剑道六魁弟子。人送绰号“剑木头”, 137.始知人间有地狱(一) 杨夕刚一落地,迎面就被鲜红的热血溅了一脸 震惊中抬起头,空旷的土洞里,地面上横着十几具新旧不一的尸体。`乐```xs520`旧的已经开始腐烂,新的却还手指都会抽动。 斑驳的洞壁上满是陈年的黑色血迹。 空气中隐隐有海水的腥味,和血的腐臭。 在那一地尸体的中央,一个上身的少年正从一具尸体上抬起头来,他口中一排锋利的牙齿正咬着一段滴血脊椎。 鲜血飘飞,那少年在淋漓血雨中享受似的仰起头,发出一声绝不是人类的嚎叫“呜” 然后似乎是发现了刚落下来的三人,他就那么叼着脊椎回过头,露出一个残忍而邪恶的笑容。 杨夕汗毛直竖,抬手就要上天罗绞杀阵的大招。却发现灵力已然告罄。 再回神时,已经对上了一双幽绿色的的双眼。 杨夕抬脚就踹,正对上少年挥过来的利爪。一股巨力从脚下传来,清晰的听见膝盖骨发出“咯吱”的声响,只在空中稍一停顿 杨夕仰面被轰飞了十几米,不受控制的在地面上滚了十几圈,裸露的左臂骨骼与地面刮擦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正在此时,少年背后的甬道里,猛然亮起刺目的光。 杨夕被那光亮刺得流泪,却完全不敢闭眼。只怕那少年再来一掌,自己小命就要玩完。 于是,他看见那少年像遇到天敌耳朵一动,纤瘦身形拧成一抹不甘愿的剪影,两腿一蹬,窜入了另一侧的甬道。 “妖修”杨夕浑身大汗淋漓,这才侧过头向宁孤鸾求证。 江淮川也一直睁着眼睛,此时才敢松一口气,抬手遮挡一下:“我的亲娘,那是什么动物化的妖,这要是没人救,几乎全哏儿屁在这儿了” 那甬道里里的光源似乎是很远便亮起来,因为直到此时,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才渐渐传来。悠哉悠哉,并不急促。 “哈,不知道今次送进来的新人,油水够不够厚,身上能不能刮出点好货” “闭嘴吧又被那小狼崽子抢先了,还有个屁的油水” 江淮川喉咙里,清晰的“咕噜”一声。 杨夕这才注意到,满地被咬得稀碎的尸体上,没留下任何一件衣裳、鞋袜。 倒抽一口凉气:“这到底什么地方” 惊惧间想要站起,却发现刚刚受力的膝盖错了位,疼得“嘶”了一声。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半蹲着不动的宁孤鸾,终于僵硬的开了口:“再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这个地方,好像所有的法术和天赋神通都使不出来。” 一瞬间的静默。 江淮川显然立刻试了一下。 然后他骂了一句“操” 夜城帝君被气疯了。 原因有三: 其一,他严阵以待那柄叫“九日耀天”的宝剑,而那宝剑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路绝尘的飞走了。 其二,他的本命魔蛟被那小丫头偷了,一并带进了死狱。 其三,那个死丫头是白允浪的徒弟 卫明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是不是欠了姓白的银子没还 所以这辈子任何事情跟这仨字儿沾了边儿,就必然要倒上一番大霉运。旁人只以为他当年奔着成名,才自不量力去围杀白允浪。妈的旁人知道个屁世间谁见过哪个魔道修士是求名不求利的 他要真不知自家的斤两,哪会许了那些好处,雇了那么多人去帮他设局 白允浪当年干的那是人事儿么 卫明阳胸腔震动,想起当年之事,眼看着双眼泛出丝丝血红。 “帝君,我们要不去找昆仑讨个交代”从刚刚就一直站在夜城帝君背后默默酱油的侍童少年终于出声了。 卫明阳皱眉不语。 他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样讲,因为这南海死狱,据说是昆仑的鬼修残剑一手打造的,号称“有进无出直到死”,是整个修真界最牢不可破的监狱。只有穷途末路的邪修和逃亡者,才会自请入狱,或者被人追杀到入狱为止。 并且在里面和各种怪奋战到死,把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价值,贡献给抗怪事业。 这座监狱建成至今三年,也的确是无数人走进去,却从没有人走出来。修真界已经默认了,天大仇怨杀到人主动跳进去,就算了结。 可问题是他不能没有本命魔蛟,而他也不能去找昆仑把人放出来。 他跟白允浪有仇,这事儿全天下都知道。 而昆仑话事的残剑卫明阳并不信任他“大义为公”的操行,反而对他的不择手段颇有耳闻。 卫明阳一闭眼,冷笑一声,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出不来的监狱 他卫明阳一百岁结金丹,三百岁成元婴,以微末人身在众多真魔间一路杀成正果,人称一声“帝君” 他唯一人生经验就是不信邪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不,我们进去。” 阵光闪过,卫明阳与那小小侍童,消失在死狱的入口。 随着二人的消失,就在他们站立的地方附近,一顶黑色斗篷掀开来。 “哎哟,这卫明阳可真是个虎的” 梅三公子很不体面的蹲在那阵法入口上,使了诸多办法,怎么也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折草娘委委屈屈跪坐在一旁:“三娘,人家手指头烂了” 梅三公子头也不回:“活该” 折草娘一窒,然后开始小声哼哼。哼了半晌见没人理,忽又想起一事:“小乖乖呢” “死了。”梅三一双黑亮的招子依旧盯着那阵法,语气平淡,似乎死个把儿人全不放在心上,“刚才那小麻雀落地化形,一脚踩死的。”嘴角一扯,扯出个狞笑:“那小家雀儿狠着呢” 折草娘顿时炸锅:“他怎么敢” 梅三终于不耐烦,抬手一折扇甩在脸上,直接把折草娘扇飞了三丈远,连滚十几圈,震惊的抬头看着几乎陌生的老友。 “手指头烂了我要是没来,你脖子上那颗头现在都烂了”梅三站起身,一步一步踩着阴狠的拍子迈过来:“跟你说过多少次,咱们那修行数都不是正道儿,想要活得长久,就得低调做人。你呢什么香的臭的全往床上划拉,昆仑那是你惹得起的吗卫明阳不惧昆仑,那是因为昆仑要保他这个天下第一正魔的名号你那名声昆仑没直接上门诛杀,也是看在你亡客盟全派都是散修的面子” 梅三在折草娘的面前低下头,一把折扇端了折草娘尖细精致的下巴:“阿草,你我是过命的交情,可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豁出命去救你。” 138.始知人间有地狱(二) “法术和神通都用不出来”杨夕的表情在逆光中有点难辨。乐 宁孤鸾神色难看:“法宝什么的似乎能用,但是昆仑出门,谁会用那玩意儿” 大概是每一只不起眼的死麻雀都有一个变成美凤凰的梦想,宁孤鸾不但会飞,会人偶术,其实还使得一手好火法。 “傻.逼,爷还会火法”这台词想想就很激动呐 可他刚刚试图烧死那只狼妖的时候,体内滞涩的感觉,放个火苗都困难。难道他要说:“傻逼,其实爷可以代替火柴” 江淮川“嘶”了一声,“昆仑都不用法宝你们可真嚣张” 宁孤鸾看他一眼,“你太天真了” 江淮川:“” 杨夕接上:“昆仑都是穷逼,有法宝早卖了。” 江淮川:“” tt真相一点都不美好,传说中的大门派什么都发,满地法宝,丹药铺路呢 杨夕忽然一笑,又道:“不过神通和灵力都不能用,真是太美好了。” 宁孤鸾:“你到底还是伤到脑子了” 杨夕转头看他俩,咯咯一笑,莫名有点阴险:“我离火眸这只眼睛瞎了,神通正好用不了。而法术,虽然很惭愧,但由于经脉狭窄灵力稀薄,我是一门也没有学过的。” 宁孤鸾一惊,这才注意到杨夕左眼的异状。 但是眼睛瞎了你笑个毛线啊你诡异的思路敢不敢不要这么牲口 “然后,鸟师兄你没有顺手试试吗,神识之术和小法诀都是可以用的。”杨夕悠悠然叹气:“总觉得要是在这儿跟那夜城帝君开干,简直就是主场呢。” 宁孤鸾悟了。 误了之后,一巴掌糊在杨夕头上,半点同门爱没有:“你个死丫头,不得色会死么明知道师兄我的人偶术是用天赋神通当媒介的” 杨夕委屈:“鸟师兄,疼呢” 江怀川却没那两人好心情,心中默一盘算,道:“不管神识还是小法决,我是一点都不会的。麻雀兄看来也是用不出,杨夕你刚一击就被那狼妖踹飞了三丈,这哪里是什么主场” 宁孤鸾不闹了,阴森森的回头看他:“所以你最好祈祷,不要让你的霉运带累了我们。那狼妖只是个特例,这里并没有每个人都是体修” 不得不说,妖修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 江怀川自家霉运自家知,心虚的割了手腕递给杨夕:“喝血” 杨夕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可耳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是喝了。 强压下翻腾欲呕的感觉 杨夕的伤口开始以极缓慢的速度愈合,而甬道里的人,也随着越来越耀眼的光亮,终于现出了模糊的身形。 两个衣着还算整洁的修士,手上隔拎着几样破烂法宝。发光的正是其中一人手上的宝珠。 其中一人见了杨夕就眼睛发亮:“女的活的快抓住抓住” 江怀川一惊:眼力忒好,难不成练过 杨夕那一身伤满身血的模样,居然还能认出是个女的江怀川私以为,若不是事先知道,他都很难认出是个活的。 杨夕却忽然轻轻出声:“两个” 江怀川听得一愣。 宁孤鸾却是秒懂,顿时发出一声怪笑。 只见杨夕掐了磕灵石,放出幻丝诀同时缠住对面两人。沉静的一闭眼,对面的一个就不能动了。 人偶术还真是好用江怀川心中一恍而过,不如我也学一点,忽然又想起:“还剩一个怎办” 宁孤鸾可是说了不会小法诀的 就见宁孤鸾微微一笑,从容淡定的两根手指搭上了杨夕的灵丝。宁孤鸾连眼都没闭,对面第二人也不动了。 人偶术技巧之“借媒”。 非彼此信任,且对彼此媒介足够了解,是绝办不到的。 并且宁孤鸾所担的借媒一方,要有很深的造诣和技巧,杨夕所担的被借一方,则需要强大的神识。 天时,地利,人和。活该那两个人要倒霉。 不过江怀川不懂这些,只是土洞瞬间安静下来,四个人都没了动作,没能让他生出什么安全感。反而有点渗得慌。 又看着宁孤鸾举重若轻的模样,忍不住想偷师 一根手指,轻轻搭上了纤细灵丝摸摸触感也好。 怎料,“嗖” “你奶奶个髻的,你竟然是个金丹再动一个看看你再动信不信鸟爷啄瞎你眼睛混蛋” 江怀川再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处在一片空茫的黑暗中。中间一个高出自己许多的铁塔壮汉,正在和脑袋上一只麻雀较劲。 麻雀极凶,壮汉似乎也没遇过这等境况,手忙脚乱。 江怀川一脸震惊:“这是识海” 他居然就这么进来了虽然想要偷师,可是一偷即得才很奇怪啊人偶术怎可能这么好学 宁麻雀一眼看见他,暴躁怒骂:“乱碰人偶媒介,你也不怕魂飞魄散”见江怀川神似痴呆,又吼:“没看鸟爷的神识止不住他还不快来帮忙” 江怀川“哎”了一声,然后“怎么帮” 宁孤鸾扒在铁塔脑门上,戾气横生:“跟干架一样,撂倒了算” 江怀川得令,这回是真的明白了。只有人家腰那么高,于是比了一比,冲上去凌空一脚 “嗷”壮汉一声惨呼,捂着,倒底,不动了。 “”宁孤鸾有片刻的言语不能:“他这是” 江怀川活动活动脚脖子:“没死,就是蛋碎了。” 宁孤鸾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对江怀川态度好一点。 于是很拘谨的道:“江兄,人偶师施术时,身体十分脆弱。能否烦江兄为我二人护法” 杨夕这边的情况,则是完全相反的。蹲在只有自己腰那么高的小人儿面前,一根手指戳人家脑门:“说吧。” 那人哆哆嗦嗦:“姑娘想问什么” 杨夕一挑眉,点点头:“沟通失败,看来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只有削一顿再问了。” 杨夕其实真不知该问些什么。他对这死狱两眼一摸黑,根本无从问起。但她有个简单粗暴的逆向思维眼前人这人刚才德行,定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劫道新修士,怎可能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削一顿吧 江怀川前车之鉴未远,打一打就老实了。 结果这厮还没得江怀川的骨气。 看见杨夕抬手招了一只有锋利齿列的碾盘,当场就吓得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全说了。 说的内容先略过不提。且说江怀川借宁孤鸾之力出了敌人识海,不等静心护法,便忽然感觉头上有阵法波动。 聪明机警,几乎马上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心中大惊,又不知如何唤醒施术的二人,那两人本体怎么推都不醒。 一咬牙,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在那两个畏缩修士心窝里,一人插了一刀 二人连个声儿都没出,软软扑倒。 杨夕、宁孤鸾一人一口鲜血,喷出去直有半米。 “姓江的你过河拆桥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宁孤鸾睁开眼就是大骂,他受伤尤重,站起来就要去踹,早忘了刚还发誓要对人家好。 江怀川却低喊一声:“藏一下” 杨、宁二人这时也感觉到了头上波动。 宁孤鸾微怔。 杨夕却脸色一变,跟江怀川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嗖”一声窜出去,奔了那狼妖少年逃走的甬道。 宁孤鸾发愣,“那隧道笔直笔直的,怎么藏” 被江淮川拖走了。 昆仑弟子的标配装备,在这时候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杨夕把芥子洞府往甬道的石壁上一拍,三个人猫在里头,从刚才那个土洞里,是完全瞧不见这里藏了人的。 江淮川摸摸洞壁,感叹:“昆仑芥子洞呐,真是杀人越货听墙角的利器” 杨夕默默,你还没有见过战部避世钟呢。 宁孤鸾急吼吼的低叫:“你们两谁能告诉我现在什么情况进来人就进来人,为什么要藏起来” 江淮川竖起一根指头:“嘘” 杨夕:“来了。” 只听轻微的两声响,有两个人落了。 其中一人轻呼:“帝座不是说这死狱直通战场么怎的不是在海上,而是在地下” 宁孤鸾脸色也变了。 只听一把冷锐的嗓子缓缓开口,语气淡漠:“海面上空间开阔,利于排列兵阵。自有那帮剑修、阵修罩着。地下却只能靠单打独斗,自然更适合这些不堪合作的匪类。”说罢忽然一笑,淡淡的好听:“我早先便猜想,既然海中生物有那能钻地潜沙的,没道理百怪侵袭就没有。可地下战斗,并不适合修界通行的剑、法、阵三板斧,这伤亡极大的战场,残剑又支了谁去填命不想,昆仑还真是能物尽其用。” 听墙角的杨夕和江淮川对视一眼:夜城帝君也算个有智慧的了,这些问题他们就没有想过。 杨夕还多想了一点:卿本佳人,奈何太渣 不知是否杨夕和江淮川两个倒霉催的加一起负负得了正,杨夕三人今日的运道似乎格外好。正紧张着夜城帝君会不会两条通道二选一,巴巴的就走了自己这边。忽闻另一边同道传来吼叫: “妈的,谁敢杀我东区的协管刚进死狱就闹事,爷爷倒是要把死狱的规矩一次性告诉你们,免得认不清谁是大小王” 杨夕欢乐了,换个人初来乍道,定然是避开冲突。但那个一脸冷面的夜城帝君么 结果那人作死没够,居然静了片刻又吼一声:“快快有个比女的还漂亮的男的抓住抓住” 声音十分欣喜,定然是看见脸了。 139.始知人间有地狱(三) 新赶来的协管修士有十几人。乐xs520. 因为是收到了同侪骤死的讯号,所以准备还算充分。法宝纷纷亮出来。 虽然都莫名的有些破烂,可在这死狱里头,已经是很庞大的身价了。 “呔,那个漂亮小子” 卫明阳笑了一下:“呵” 华丽幽冷的笑容,与这死亡之地格外相合。 十几个协管修士扑倒在地,“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这年头识时务的真俊杰竟然格外的多。 卫明阳看那领头的:“分清大小王了” 众人山呼:“您是大王,您是” 喀嚓嚓一阵脆响,没留下一条性命。 芥子洞里。 江淮川迟疑着,用口型说:“这是秒了” 杨夕也很疑惑:“他难道法力不受限那我想干他不是更难了” 宁孤鸾从兜里掏出个小圆镜,咔嚓一下镶在石壁上:“看看就知道了。” 杨夕惊:“你怎会有法宝果然又是坑来的” 宁孤鸾瞪她:“这是窥极镜,昆仑内门杂家的标配好么” 至今还是挂名弟子杨夕,觉得很受伤。 江淮川默默看着那窥极镜的小孔。 他想投昆仑,所以事先对昆仑是做了诸多研究的。 窥极镜这东西,机缘巧合他也有听说过,与芥子洞府、昆仑玉牌,战部避世钟、刑堂鬼面具这些东西一样,是昆仑自家研究出的精细法宝,功能诡谲,是少数不外传的东西。 据说大可以远观千里,小可以细数尘埃,却原来还能穿墙透视 世人总传昆仑手松、腰粗、家底丰厚,只怕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这些东西,昆仑人人有,所以他们反而不觉得。 只是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昆仑装备的功用,都有点猥琐呢 “又有人来” 窥极镜中,满地尸体厚厚铺了一层。那侍者小童,正挨个的验看。 土洞的空中,却又有光华闪过。 夜城帝君略一沉吟:“先藏一下” 杨、宁&江:我嚓一共两条路,不会正好这边吧被发现了可怎好,一起搓麻将么 只见夜城帝君抬手从腕上褪下一只手环,抬手抛在地上。 和侍童一起站进去,便失了踪影。 杨、宁&江:差点忘记了只有我们才是穷逼,人家是有法宝的。qq 阵光闪过,天上先后落下折草娘、梅三公子并一个半截儿的修士。 那半截儿修士一落地,便摔得昏了过去。 折草娘先是看着跟进来的梅三,喜极而泣了一下。 梅三脸色臭臭的。 折草娘想起自己是被谁害的,抬手一只雷火杵就要镇杀那昏迷的修士。 杨夕不禁吸气:“是他” 江淮川:“认识” 杨夕点点头,又摇摇头:“只知道号明霄。” 梅三抬手拦住折草娘:“慢着,他敢拖你下水,应当有出去的办法。先叫醒他拷问一番。” 折草娘似乎完全为他马首是詹,抬手就要放个水法术:“哎三娘,我灵力完全使不出来” 梅三极镇定:“我也一样,刚进来就发现了。小法诀还能使。”抬手掐了个诀,又道:“估计你体修的法门也还能用,我们自保不成问题,但这地方还是趁早离开好。” 涓涓细流落在明霄脸上,那厮微微哼了一声,迷蒙的睁开了一点眼睛。 这时,正对面的甬道里,又传来更大声的呼唤:“他爷爷的,到底什么人如此嚣张。刚进我东区的地盘,就敢杀人闹事” 忽然抬头,看见了折草娘,疾呼:“有个女的,活的快抓住抓住” 杨夕默默扭头。 多么眼熟的一幕,蠢萌至此,几乎有点不忍心观看了 折草娘的反应却有点异常,袖子遮住口鼻,言笑晏晏的,一步三摇走过去:“唉哟,抓人家作甚是劫色么其实,你们几个虽不甚美,但长得也还壮士” “阿草。”梅三假笑。 折草娘的舌头突兀的打了一个结,:“就是再壮实老娘也不会从的” 暗自抹了一把汗,幸好反应快啊。 扬起雷火杵便要冲上去:“看姑奶奶今日不收拾得你们下半身不能自理” 却被梅三一把捏住了手腕:“让我来。” 来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容她二人在那唱戏。 只是折草娘先那一出把他们都给震呆片刻。 如今反应过来,架势竟比之前两拨都强了不少。先放一个法宝,又放一片小法诀,一时间土洞里纸符翻飞。 梅三冷着脸,手上斗篷一扬,绽开一朵巨大的黑莲遮住了所有攻击。从斗篷后露出半张脸来,手中折扇刷拉一下展开,扇出一道无色的香风,隐隐有桃花的味道。 那几个“协管”立即扑倒。 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一动也不能动。 这个招数杨夕认出来了,唤作扇底风,昆仑刑堂高胜寒的拿手战技。 只不过高胜寒喜好鲜血淋漓的恐吓,这梅三似乎更愿意无声无息的偷袭。 几个用生命在卖萌的协管,此时也回了神。 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无色桃花扇底香,你是桃夭老祖你怎会进来” 梅三客客气气的露齿一笑,九分清俊,一线妖娆。 “既知我名姓,那便好办了。” 蹲下身子,一把折扇端了领头人的下巴颏:“说吧,这地方怎么出去” “老祖您开玩笑了,死狱有进无出谁不知道啊”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 梅三徒手砸断了那人的大腿骨 “这地方怎么着,再说一遍来听听” 惨号声,不绝于耳。梅三依旧笑着,斯客气。 可这回,没人再怀疑这是个邪修了。 “真的真出不去,要能出去我早出去了” 梅三又一干脆利索的折断了那人的一条胳膊,两手搭在另外一条胳膊上。 微笑。 “老祖饶命老祖这里只是死狱的外围,我们这些协管都是不敢去杀怪的小角色,但凡有点本事,哪里会在这卡新人”眼看着梅三正又要下手,旁边一人机智大喊:“老祖且慢,我等不知,但四区的狱王或许知道” “什么是狱王” “回老祖,咱们死狱兴的是犯人自制,狱卒辅助。这狱王,就是四个四个片区组织犯人杀怪的人,是站在死狱顶端的人” 140.始知人间有地狱(四) 南海死狱,是个世俗道德几乎不起作用的地方。 杨夕三人一路走来,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一具全须全尾的尸体。 “我说人参呐,你也忒没用了,这都吐了几遭了”宁孤鸾半拖半抱着江淮川,后者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倚着身边人的肩膀。 “你不是人,不会懂的。同类相食这种事,人是接受不了的” 宁孤鸾一挑眉,指指前面开路的杨夕,“那个也是人呢。” 江淮川虚弱道:“她哪里像人了。。。” “老江,把眼闭上。”开路的杨夕忽然停在拐角处,洞里的幽光把那细瘦的身子映得有点瘆人。 “怎么” 杨夕回头,目光里满是冻结的杀意,又像克制的狂怒,语调冷静得出奇:“地上尸体扒得有点干净。” 宁孤鸾跟上去一看,皱了皱眉:“有点过了。” 江淮川不明所以,自己一人扶着墙壁蹭过去,“扒干净怎么了,你个小姑娘都能看,我个大男人。。。。。” 声音戛然而止,江淮川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卧槽” 的确是扒得有点干净 扒光了法宝,扒光了衣服,连带着还扒走了整张人皮。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筋都露在外头,二三十具尸体的眼睛都是暴突出来的。 宁孤鸾好像对这场景极熟悉,皱着眉道:“活剥人皮,这可不是饿极了想吃的。”说着又蹲下身去检验,“没用法术,就是撕扯着扒的,干这活的应该不止一个人。” 杨夕望着眼前深邃如口的黑洞,“我去看看。” 说罢贴着洞壁,向前走去。 宁孤鸾略一思忖,起身跟上:“一起。” 江淮川:“” 做决定前能先考虑一下,还有个战斗力低下的队友么 行了约有二三里的距离,杨夕的怒气几乎淡定了。如刚才那般扒了皮的尸体又见到两堆,男女老少不定,加起来差不多百人。 江淮川都不吐了,他只纠结一个问题:“咱们能打过么,不能也给扒了吧” 却见杨夕忽然飞扑过来,“老江,头上” 一股凛冽的杀意兜头而来,从天灵盖直灌脚底。 江淮川不急细想,便被宁孤鸾合身扑倒在烂泥地上。抬头再看,杨夕一把长剑架住了从洞顶倒悬下来的两只利爪。 “滋啦” 江淮川心中后怕,但凡杨、宁二人有一个反应慢的,自己这身人皮今天就算穿到头了。 洞顶阴影里探出一张残忍邪恶的笑脸,乱发翻飞遮住了半张面孔,可这份残忍却让江淮川刻骨难忘:“是那个狼妖” 杨夕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实在是刚一进死狱,这第一个遭遇的敌人之强悍,才是让她对这片污糟巷洞心存敬畏的因由。 眼前这个衣服都不齐整的妖修少年,带给杨夕的压力远超折草娘,梅三,以及夜城帝君。更别说那些除了卖蠢就只会卖萌的狱卒。 宁孤鸾蹲在阴影里仰头,“要是他的话,一个人扒皮,也不是办不到的。” 上一次交手,杨夕一招之内断了腿。要不是有江淮川这个做弊器,恐怕早就因残废丧在了死狱的入口。 这一次交手,杨夕独臂持剑,避其锋芒,不过是虚虚一挡。便倒飞出三丈,连翻了三个跟头才把劲力卸干净。 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仅剩的一只手,也垂软下去了。 杨夕只觉得浑身发凉,“洞口那次,他居然是没认真的。” 杨夕往江怀川宁孤鸾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便定了主意。便是让这妖修少年扒光了一身嫩皮,也要给两人挣出个逃跑的一线生机。 刚要再上,宁孤鸾却突然出声:“别动。” 杨夕脚下一错,险些自己扭断了腰。 “你看他没有出击。” 宁孤鸾的声音,在幽深的洞里,凭空刷出一片冷静。 针落可闻的一小会安静之后,宁孤鸾静静道:“他是个成型不久的小妖,实力虽然强横,习性却还是像狼多过像人。” “他好像,在守着他的窝。”宁孤鸾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狼妖少年从阴影里探出双爪,嘶嘶出声。 仔细看来,到有点像虚张声势了。 杨夕此时再想起刚刚的那一击之威,也决出了点,无路可退,拼死反击的味道。“若是守窝,他不出声响,放我们过去不是更好” “我们可能,是闯了他的猎场。”宁孤鸾冷笑一声,“只吃人皮,美食家呵。” 杨夕一听,头皮都炸了。 “美食你个头他自己个儿九就这地洞祸害成这样,背后那洞里万一有一窝狼崽子,等将来长大了全放出来,这死狱里还有人的活路吗” 宁孤鸾却忽然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那动作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整个人与平时的顽劣像隔开了一层雾。 其实自从见到那些没皮的尸体,宁孤鸾的表现就有点不对劲儿了。过于冷静,还带着点莫名的邪劲儿。 那堆东西掏出来之后,一股焦酥的香味,便在洞里弥漫开来。 江淮川看着那献祭似的动作,舌头都打结了:“这是烤烤麻雀” 宁孤鸾向那小狼妖招手,“来吃,熟的。” 江怀川胃里涌起一股,比看见人被啃光了骨头还不舒服的感觉。 杨夕恍然想起,她似乎从来不怎么了解这位鸟师兄的。 他的二货欠抽,他的果断凶狠,他的低下德行,他的重信守诺。还有他明明骨子里带着对人类的刻骨偏见,却对身为人修的无面师父情深意重。 如此多的矛盾在他身上纠结成一团肉眼可见的亦正亦邪,像一颗随时会爆的炮仗。让人在估算形式的时候永远不敢把它当成一个稳定因素。却又在危机之时下意识把它当成一个可靠的后盾。 以往,杨夕只是简单的把这一切归因于他是个妖修。 可杨夕没见过妖修吗 杨夕见过归池,见过掌门。归池是迟钝守旧,带着点悲意。掌门是嚣张铁血,内藏着温柔。 从来没有谁,因为和谁是相同的出身,就是一样的人。 杨夕想,我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他们的过去。 我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的“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杨夕上前一步,问宁孤鸾:“师兄,你这是” 那小妖狼倒悬在天顶,睁大一双幽幽的绿眼,狂躁地亮出利齿,一双爪子时刻准备着攻击。然而眼看着,口水从鲜红的舌尖上滴下来,吸都吸不回去了。 141.始知人间有地狱(五) 江怀川抹了一把面上的尘土,忽然有点想不起今夕何夕。 杨夕暴起,宁孤鸾救人。 不过一瞬之间他倚着宁孤鸾的肩膀回到现场,就没见着一个活人了。 他从没想到,宁麻雀人型的速度也可以有那么快,快得身后的爆炸声都是缓了一下才追上。 比起那头小狼,并不遑多让。甚至隐有过之。 而杨夕眼底闪过的一瞬讶然,想来也是不知的。不过那讶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就是有一百种压箱底的大招藏着,鸟师兄也还是那个鸟师兄。 待爆炸声过,宁孤鸾扛着被救下的小狼妖和拖后腿的江怀川归来,右手被困龙索的符咒燎得一片焦糊,眼底露出了同样一闪而逝的讶异。 十几个修士无声无息躺在原地,面上表情都没个缓冲。贪婪的仍然贪婪,惊惧的仍然惊惧,迟疑的依旧迟疑。 一团隐约的黑龙匍匐于地,消灭了几人的灵魂之后,缓慢蚕食着他们的。 而那些白光法宝,似乎被什么污染了原本的灵性,凡间蠢物似的,散落余地。 杨夕自己,眼看着瘦下了一圈,似乎也被什么蚕食了。本就不甚丰盈的身子,摇摇欲坠的站在妖狼的洞口下仰望。 江怀川在震惊中久久难以回神。 宁孤鸾却只微微一顿,“卫明阳的本命魔蛟” 杨夕未答。 “好像收服得并不彻底” 杨夕仍是未答。 “景中秀那个拎不清的货,什么都敢让你用。”话里不由带上了一点火气,随即,又觉得有点不耐烦,“你好自为之吧。” 鸟师兄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不耐烦规劝,也从不听劝的类型。 杨夕终于道:“死不了。” 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杨夕仰望着天顶,“鸟师兄,你来看。” 宁孤鸾跟上几步,抬头的瞬间满面皆是惊愕,许久,怔怔道,“枪王古存忧的遗产” 江怀川看了一眼地上伤痕累累的小狼妖,宁孤鸾这厮极无耻的塞了一团麻药给它。后者正呼噜着昏睡,一身伤口,满身焦痕,唯一遮体的裤子,膝盖屁股全露在外面。 江怀川也很好奇,馋得东区新首领不顾廉耻,诱得十几个修士内讧反目,稚齿妖狼拼死也要守护,这位死了都还被人不断提及的枪王古存忧,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资财,让宁孤鸾千年不变的嘲讽,都凝在了唇角。 一瘸一拐的跟上,江怀川站到杨、宁二人的身旁,抬头。 然后他看到了,满满一洞穴的人。 绝对不该出现在南海死狱的,凡人。 景中秀一脚踹开朱红的斑驳的房门,抓起云想游的领子,目眦欲裂:“开放阵眼,把海怪放进南疆十六国是你的主意” 云想游高他半头,被他抓着衣领,眉头都没皱一下,“小师弟,这没你说话的分量。” 景中秀这才注意到屋子里不单一个云想游。 严诺一,沈淡云,张子才,马烈昆仑站部云想游以下八位次席具在侍奉茶水。 而椅子上坐着的 一条胳膊已经断了,血肉模糊的晾在外头,一边化脓一边生长的是他师父,昆仑战部首座邢铭。 师父伤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下面的弟子全不知道 半张脸用帷帽遮住,只露出个下巴就能惊艳众生的白衣女子,应该是仙灵宫掌门方沉鱼。 方沉鱼速来得意姿容,并不吝借此成事。 她遮面的原因不大可能是突然从良,变低调了更可能是因为什么不想示人的新伤。 一个手握拂尘的修士,气息虚弱的被两个小道童扶着。道袍上的纹路让人不敢细看,一看便会陷入眩晕般的幻像。 诡谷座师殷颂。 一个满面风尘的大汉站在中间,似乎本在对众人阐述着什么。劲服上干涸来不及洗去的鲜血,遮不住一个大大的“诛”字。 这当是诸仙剑派的师长。 不停咳嗽,偶尔把咳出来的血往帕子上擦的是断天门战部首座。 全身披素,臂戴黑纱的,是霓霞派的;手握权杖,尽力端出点贵气,却咬牙也握不紧右手的,是天羽帝国的;快被绷带缠成个木乃伊的,是赶尸门的 一屋子二十几个,南海战场主战的最中坚的势力代表,差不多聚全了。全都面带审视的望着他。 景中秀嗓子发干,不同的念头在脑中纠缠成一团浆糊。 他们都听到了,他们没有反应,他们早就知道了 一半带伤,甚至戴孝。这都是各门各派用来动脑子的主事,是门派的不一定可再生资源战事已经这样紧了吗 今天以前,关于这场修士与怪物的大战,景中秀从来没想过输的可能会是修士。 景中秀忽然感到一阵浸透骨髓的凉意。 “南疆十六国,全是纯粹的凡人国度,境内除了亡客盟的分部,和离幻天的三两位国师,几乎找不到什么筑基以上的修士。海怪一旦入侵,百万凡人手无寸铁,无异案板上的鱼肉。千里沃土,必将血流成海,沦为修罗猎场。割肉饲狼也好,空间换时间也好,割出去容易,抢回来就难了。” 云想游挑了挑眉毛,抽空隐蔽的递给邢铭一个眼神师父,烂泥要上墙,你可以瞑目了。 邢铭还他一个战部手语,忽略一切脏话之后剩下两个字滚蛋。 邢铭面上没有表情,侧脸冷得像被兵刃削过。 “你说的,在座都比你清楚,然后呢” 景中秀刚恢复的冷静,瞬间又消失无踪了。当着各门派话事人面,几乎要去扯自己师父的领子。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邢铭你到底有没有人的心肝那是几百万条人命”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不但暴露了积压矛盾,甚至隐约暗示邢铭的种族问题。 在座话事人都有点尴尬。仙灵宫掌门在此次南海战事上,对昆仑战部的印象颇有改观,杀伐果决,当断则断。至少,把她放在联盟首领的位置上,并不会昆仑诸人做得更好了。 轻咳一声,有心借自己女流身份打个援场 谁知,“我是鬼修,有没有人的心肝天下修士都清楚。”邢铭一剑挑开了景中秀含沙射影的话,直言不讳道,“人命在我眼里,从来不是最重要。我只知道,参战的修士顶不住了,我们马上就要输了。如果一个凡人不能在战场上顶住一只海怪的攻击,不能杀掉任何一只海怪,那么凡人的性命在这场战争中,就没有修士的性命重要” 142.凡人的力量(一) 杨夕支着一条腿,不太雅地坐在甬道的洞口,沉思。 已经苏醒的狼妖少年,蹲在她的不远处,眼神单纯的望着南边的不知什么地方。 据说古存忧每次出战,都是从这里离开,一路向南。 而这个似乎连人话也不会说的少年妖修,到底知不知道,它的“老道士”,这一次不会再得胜归来了 宁孤鸾叼着一根草棍,从洞的深处走出来,站在杨夕身边。 “这么多凡人,怎么办” 杨夕抬手,指了指自己腰间放芥子石的地方,“不够。” 宁孤鸾叹了口气,“多久” 杨夕伸出三根手指。 宁孤鸾咬了咬牙,捡起一颗石头砸向不远处小狼妖的脑袋。“就他娘的不该救你” 谁他娘的知道救一送一百啊 宁孤鸾无比暴躁。 死狱里救了人,发愁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并不是怎样保护他们,或者最终怎么安置。 而是粮。 死狱从来缺吃的,这是管理的修士们故意为之。建立死狱,就是为了让罪人上阵去杀怪的,如果人人吃饱,谁还去杀敌 只有饿红了眼的亡命徒,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从地下海怪身上,咬下肉来,吞进肚里。 怪总是不缺的,敢杀就有肉吃。 可这他娘的是一群凡人不去给海怪送菜就不错了 就连杨夕他们三个,也没见过真正的海怪大军是什么样子。是遮天蔽日的大口,还是漫天飞舞的火雷。 一年战场,他们说白了只是后勤扫尾人员。 却就已经那样,伤亡惨重了。 这些人曾经的保护者古存忧,是个豪侠性格,实力又横。属于仗义疏肉,常杀常有的类型。 他死的突然而蹊跷,留下的存货实在不多,据这些凡人说,他们三天前就开始断顿了。 而杨夕,之前帮薛无间搜罗物品的时候,为了省几个马车钱,其实把所有芥子石都装满了。遭遇夜城帝君的时候,并未来得及把所有东西交给薛无间。最后落入死狱,这些东西成了救命之物,除了些刀剑符箓之外,有满满一石头吃的,外带两坛酒。 杨夕曾信心满满的跟江宁二人保证,三个人吃,最保守估计能吃仨月。三个月,怎么也该想到办法出去了。 而一百个人多个人吃的话,满打满算能坚持三天。 三天后就要挨饿了,还谈个屁的最后安置。 杨夕虽是个责任感的姑娘,然而她从未扛起过一百副饥肠辘辘的肚子。 无数次抱怨过昆仑土豆食堂,杨夕这时却不由的想,站在残剑邢铭的立场上,一昆仑数百万人,是不是更加的难以养活 我以后要在心里少骂他两句。。。。 “你倒是想啊,你不是嫌我笨嘛你聪明你上啊”宁孤鸾已经完全放弃了治疗,对自己的麻雀脑袋不怎么抱幻想了。 杨夕一只眼睛乌黑乌黑的看着他:“打架的事情我就很聪明。” 言外之意,术业有专攻,养活人这事儿并非本人的专攻。 两人沉没着互相怒瞪半晌,忽然双双叹气。不约而同地想到,要是景中秀在这就好了。在昆仑的时候,几十号人常年赖在景小王爷的宅子里头蹭白食,也没见小王爷发过愁。 以后再见,一定要少揍他两顿。。。。 等等,小王爷昆仑残剑杨夕一拍脑袋,我怎么这么笨呐自己不擅长,总见过擅长的人怎么做啊昆仑的规矩那么公开 杨夕噌的一下起身,掉头往洞里走去。 “我有主意了。” 宁孤鸾几步跟上,看着杨夕杀气腾腾的样子,迟疑道:“你不是想杀掉一半,让另一半吃肉吧” 杨夕:“” 妖修的三观,真的是没救了。无面师父你选徒弟的时候,眼睛喂狗了么 岩顶洞穴的最深处,一百多个凡人小心翼翼的坐着。江怀川正在和他们慢慢的交流。 杨夕三人中,要说最像个人样的,其实还要数这个打架几乎派不上用场的男人。和三教九流打交到最多的,也是这个男人。 如果说术业有专攻,这个男人的专攻,应该是搜集纷繁复杂的情报,分析扑朔迷离的形势。 从落难的凡人口中,江怀川细细打听,描点画线,拼出了极其接近真相的死狱发展史。 三年前,战争初开,参战门派不多,昆仑人手吃紧。 一次地下围剿沙蚁的战斗中,昆仑三十几名好手被险在地下半年之久,最后虽没有伤亡,却有几人憋出了心魔,不得不回门派清修。 战部邢铭高瞻远瞩了一下,这不得行,地下怪物数量不大,牵制的人手却不少。得发挥一下想像力,换个招儿。 于是有了南海战场的的地下死狱。第一批囚犯,是昆仑从各地或抓或邀请来的。 是的,邀请。昆仑残剑见过白允浪的遭遇,深知许多于世不容的“恶徒”其实没那么黑肚黑肠。 而他做人时的军旅生涯告诉他,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没两个实力强横的硬茬子,治不住这帮凶顽。 断天门的叛徒薛兵主,六道不容沈算师,还有脾气古怪的古枪王,纷纷出于各自的理由,答应了这个请求,在死狱住了下来。 反正于他们这等实力来说,纵然死狱清苦,活命却是没什么难度的。 可邢铭虽然比旁人看得清楚些,毕竟也还是没能提前料到的意外。 比如,南海地下,生活着一个为躲苛捐杂税而穴居的古怪渔村。 比如,怪潮之迅猛,竟在三年内就把修士逼到了几乎绝境。 再比如,叛徒。 枪王古存忧接手的区域,恰好涵盖了这个古怪渔村。 然而当时死狱阵法已成,这种能够压制怪兽法术神通的阵法,所耗的天材地宝并不是短时间能够再次筹集的。 何况昆仑的每个人都那么忙,百万凡人或许还能让战部剑修夜不能寐一下,一百个便是景中秀也开不起废除大阵放人的口。 于是这些人的性命,便只有托付给了古存忧。 战事越发紧张,海面如此,地下亦然。昆仑一批一批的伤亡名单背后,除了悲痛还有人手越发不足以照应这个死狱。 先东南西北四区,看守的狱卒均来自参与了抗怪联盟,却不愿加入上正面战场的门派。 看守东区的,是剑道六魁中,点擎苍的修士。 143.凡人的力量(二) 杨夕他们找到了夜魔沙蚕的老巢,却并没有马上动手。 而是先带着一百凡人,花了三天的时间来刨洞。 杨夕一直坚信,给她足够的时间想办法,她能搞死任何比自己强大的敌人。而死狱里的怪,就算不比她强大,也一定比那些个凡人强大。 而在这刨土的三天里,凡人们对那沙蚕的观感,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到适应,到好奇,一直到这玩意儿到底啥时候能吃啊 当所有的储备粮都吃完之后,杨夕在这天早上发话了:“准备开饭” 杨夕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夜魔沙蚕盘踞的不远处,另外一批亡命之徒,同样盯上了这座移动肉山。并把她所做的一切,尽收眼底。 “大哥,你说那一百来号,真是凡人” “是。” “那他们见了夜魔沙蚕,怎的不跑挖洞藏起来有什么用” “不,他们是想吃了这沙蚕。” “嘶就凭一群凡人,他们怎么敢” “这世道难活,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他们不想挨饿,不敢也得敢。” 说话的男人舔了舔锋利的齿列,笑得有点邪气。 犬霄对眼前这些要吃不要命的凡人,很是有点欣赏。 他们虽然弱小,可至少并不懦弱。比死狱里其他依附“点擎苍”的修士,依附男修的女修,都让他看着顺眼。 但顺眼归顺眼,他并不认为这些个凡人能吃上这座肉山。 如果可能,他都不想跟这个杀不死的大蚯蚓对上。 他并不缺粮,并且有要事在身。 可这玩意好死不死的正堵在他办事的路上,就死狱这迷宫似的地型,小绕一下半个月,大绕一圈兜半年。 而且两边都是胡山炮的地盘,他跟那山炮不对付,指不定要刮去多少买路钱干他娘的,凭什么 所以,他只能走这条枪王古存忧的原驻地。 传说,这条洞道里,有古存忧冤死的游魂徘徊,惩治所有背叛他的人,所以胡山炮不敢轻易把手伸过来。 而今天他想他看见那个游魂了。 犬霄眯了眯邪气的眼睛,盯着杨夕身边的妖狼少年。 杨夕捏着妖狼少年的爪子,“我喊:杀,你就冲出去,知道吗” 妖狼少年一连精明的舔舔爪子。 “”杨夕。 挠了挠一头乱毛,纠结的道:“你不可能听不懂人话啊,你现在都不攻击我了啊。” 说时迟,那时快,妖狼少年一口咬住杨夕的脑袋 杨夕:“” 听天由命吧,这年头谁蠢谁是爷啊 杨夕趴在新挖成的洞口,正对着夜魔沙蚕蠕动的方向。 手臂一挥,“一号位,放” 哗啦,沙蚕的正面洞顶被挖塌,砸下一片土石。沙蚕绕过。 手臂再挥,“二号位,放” 哗啦,又一片土石砸下,沙蚕再绕。 杨夕眼睛一立,“偏了偏了,快调整,申字位” 轰隆隆一块圆形巨石被从沙蚕行过的坑洞中间推出来。沙蚕觉得腰上有点硌,小小扭动了一下。 “快了快了,诱饵上”杨夕大喊一声。 江怀川从一个土洞里滚了出来,落在夜魔沙蚕的正前方,动作利落的爬起来就跑。 只是看那滚出来的姿势,怎么都像被人踹出来的 杨夕挠头,不是说好了鸟师兄当诱饵的么 “宁孤鸾爷跟你誓不两立”江怀川的嚎叫,响彻死狱。 远处,黄雀堆里的众人笑得直打跌。 “这帮逗比,就这配合还想吃夜魔沙蚕” “哎呦喂,准备了那么久,我当有什么好战术,砸土块干什么,不知道沙蚕皮韧无骨,钝器不伤么” “我看他们是想活埋沙蚕吧,哈哈,活埋一个地行怪,真尼玛有想象力是吧大哥大哥” 回过头却发现他们的老大犬霄没笑,非但没笑,一双邪气的眼睛,难得的全睁开了,暗沉沉的。 “他们是想困住夜魔沙蚕。”犬霄笑了,眼中闪过奇异的光。 “啊大哥,沙蚕天生就是挖洞行家,土能困住它” “沙土不能,但它自己能” “沙蚕长百米,能感觉方向的却只有头。我们都知道,夜行的人若没有路标,找不到参照。总是容易在原地绕圈。 “这大蚯蚓是没有识海的东西,既不像禽兽天生能辨别方向,也不像人有那个脑筋发觉迷路。所以盯上自己的尾巴,就会以为是有个同类,死命的追,转圈的追。” 杨夕提着天工一百灵八剑之“夜行”在土洞里画圈,毫不怜惜的拿人家当木棍用。一边画,一边跟众人比划。 “这本是对付树干上毛毛虫的办法,我拿这沙蚕试试,没想到还真有用。” 宁孤鸾砸咂嘴,“你小时候是有多熊,这得霍霍过多少虫子才能想处这损招” 杨夕的长剑在地上打了一个停顿,“我不霍霍虫子,我吃它们。” 宁孤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都不吃你食谱可真杂。” 杨夕只是道:“人饿极了,什么都吃。” 百多凡人,杀死一只沙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需要仔细谋划。 不能强杀,只能智取。对准了全身弱点,同一时间,一刀捅进去,不给任何垂死挣扎的时间。 可杨夕这边,除了她自己、宁孤鸾和半吊子江怀川外带一个不听指挥的妖狼少年,其他人并没有那个能力一击击中沙蚕的弱点。 “老人家,您说蚯蚓最多几个心脏” 杨夕提着天工一百灵八剑之“夜行”在土洞里画圈,毫不怜惜的拿人家当木棍用。 凡人中最年长的老者静坐在杨夕身边,声音里带了几分谨慎。“四或五个居多,老夫最多见过十个。” 杨夕道,“把村民们分作十组,抗上我带进来长矛,十个人一杆矛,这沙蚕又不是铁甲怪,怎么也能捅它一窟窿。加上四个修士,一共十四个洞,咱们保险点。” 老者皱眉思量。 海边渔村都是打鱼的高手,这打怪却不擅长。“小仙子,众人齐出,力道是有了,可准头” 杨夕摆手,“我就不了山,让山来就我便是。挖了这多天的洞,总不是给你们练手劲儿的。” 老者瞪大眼睛,竟然不是么 杨夕叹气, “别忘了让有经验的捕手备网。” 144.凡人的力量(四) 宁孤鸾攥起被震得一片酸麻的手臂,一双凤眼倒竖起来。 杨夕这小畜生怕是出事儿了。 说好的,遇到意外情况这小畜生放出灵丝做媒介,师兄妹两个把这大长虫控起来一刻,由着凡人们去逃命。 自己不过是迟了片刻伸手,竟就近不得身了。 意外天天有,今儿个怎这他娘的多 这虫子一动不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眼风一扫,正看见那小狼妖蹲在身后,歪了歪脑袋,舔舔血淋淋的爪子,露出一口利牙。 宁孤鸾眼皮一跳。 祖宗求不作 妖狼祖宗噌的蹿出去,刷刷刷刷,连捅夜魔沙蚕四个窟窿。喷出来血直接溅了三丈高,兜头罩脸淋了那些凡人一身。 江怀川半边身子被那沙蚕肌肉绞住,脸蛋挤得成半张炊饼,“我去,人间杀器” 那沙蚕绞住他的力道忽的就放松了。 江怀川坐了一屁墩。 “这祖宗还能找着沙蚕心脏” 妖狼蹲他面前舔爪。 江怀川:“不不,我只你也能找着我的,不用证明给我看。” 小狼妖一边儿溜达去了。 江怀川拍拍心口,看向宁孤鸾,“现在怎办” 宁孤鸾特想说凉拌,然而知道这时候还是得有个主心骨,再不耐烦也要装出个关心这等凡人的样子来。 伸手碰了碰杨夕身边那无形的屏障,也没什么主意。 “先开饭。” 早有健壮劳力在渔村老人们的指挥下,开始往外抬伤者。 听了宁孤鸾发话,又分出几人拾了砍刀从沙蚕的尾巴开始卸肉。 烤肉是没戏的,地道狭窄,火升起来肉还没烤熟,人就得先给熏死。 只能生吃。 好在肉质的确鲜美。 那些凡人受惯了磋磨,也没人挑剔。小孩子也都磨了牙使劲儿嚼。 宁孤鸾心里有事儿,皱着眉头,满地转圈。 一溜儿瞧见轻伤十几个,重伤七八人,重伤濒死的,唯有一个没有孩子的小寡妇。 一群凡人杀个巨怪,这是相当低的战损了。 那濒死的小寡妇一眼看见宁孤鸾,灰白的脸庞,竟然晕起三分血色来。 知道的是回光返照,不知道还以为她看上宁孤鸾了。 “大人,给我吃口肉吧” 小寡妇挣扎着挤出一丝笑意,一边说,一边口里还往外涌着血沫。 宁孤鸾低下头。 小寡妇整个半身都被那沙蚕给压扁了,血呼啦一摊软肉。周围的凡人只知道围着她哭,根本没人敢挪动她。 宁孤鸾回头去看江怀川。 江怀川一脸狠色,咬着后槽牙没动。 宁孤鸾什么也没说。 要是被这些凡人知道了江怀川的血肉能救命,指不定下次有人受伤,就能把他拖到洞子里活吃了。 生死面前,谁都先顾着自己。 人心经不得考验。 舍命救人是一回事儿,信任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宁孤鸾蹲下身子,满地鲜血中把那小寡妇的半身抬起来。 “拿块绞烂的肉脂来,不要带皮。” 然而那小寡妇根本吞不下肉,最后只喝下了两口血浆。还不及她自己吐出来的多。 宁孤鸾拖着她,衣裳袖子泅透了一片的红。 他对这个小寡妇有点印象,杨夕说杀怪可以报仇的时候,就是这个寡妇止不住哭了起来。 梨花带雨的,饿得瘦成那样,也还能看出一分颜色,哭着就让看的人跟着伤心。 可宁孤鸾是个铁石心肠,他只觉着这小寡妇哭得恼人,怕她回头干架的时候不中用。 “你的仇,报了一点吗” 小寡妇喘息着,眼里闪出一点点狠劲儿。 “大人,我让它流血了” 宁孤鸾垂着眉毛,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应了一声, “嗯。” “大人,我从来不知道,让它流血这么容易” “嗯。” “我若是早知道,我男人没准就不会死呢” “嗯。” “我的孩子,是我眼看着被个怪物叼了去的” “嗯。” “若是,我早知道” 周围的人还在一脸悲戚的等着。 宁孤鸾却拖着一条血淋淋的袖子站起来了。 “已经死了,你们都吃饭去吧。” 众人愣着半天没动。还都想着小寡妇说的早知道 “照顾好那些受了伤,还活着的。” 围着的人这才一凛,各自散了开去。 宁孤鸾一甩袖子,鲜血淋淋了一地。接过江怀川递来的肉块, “你,今儿晚上开始放血给我搓药丸子” 江怀川切肉的手一顿,“嗯,我知道。” 宁孤鸾嚼了两口,“怎这么难吃” 江怀川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却突然有个凡人小崽子惊惶惶的滚了进来。“两位仙长,不好了不好了小狼它受伤了” 宁孤鸾刚想骂,就不能让老子好好吃口饭,那没心没肺的狼崽子死了才好。却听那熊孩子说:“好像是小仙子出事儿了” 宁孤鸾噌的一下就蹿出去了。 小孩儿还傻着,江怀川拍拍他肩膀,“走,叫上你们族老,一起去看看。” 江怀川老远就看见一片绿莹莹的光,离近了看,又见那绿色当中还带着黑。宝剑夜行、夜城帝君的魔蛟都在半空漂着。 那绿光来自一片看着挺柔弱的叶子,娇嫩的一片儿,放出的光芒却连妖狼少年都不敢轻易接近。 只远远的龇牙,一副“你等着,爷早晚来找你报仇”的小模样。 江怀川问:“什么情况” 宁孤鸾一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杨夕是人、灵、精三道同修,她这是精道修成,要进阶了。” “那不是好事儿你怎一脸死了儿子的表情” 宁孤鸾抬脚把江怀川踹了出去,“你知道个屁,杨夕打算先铸剑成就灵道,根本就还没开始培育本命灵草,鬼知道那叶子是他娘什么来头” 杨夕在一片漆黑的识海里挣扎。 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变化。 我得做点什么。 不能就这么等死。 唯一能动的,就是神识了。 她试着把神识的触须放出去,和一切能感应的东西沟通。 145.凡人的力量(四) 杨夕不但活过来了,实力还有了增长。 倾听着着空气流过皮肤带来的声响,杨夕终于明白,为何世人皆说,草木精修,多胆小怕事,稍有个风吹就要晕倒。 她这个情况,相当于修为上了一个台阶。好比妖修化作了,魔修修成了肉身,鬼修想起了前尘,灵修终开了神智。 总之,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迈出去了,从此的修行,将会有个质的不同。 “你怎个没有筑基” 宁孤鸾抬手扒拉杨夕脑袋顶上的草叶子,这他娘的简直杀器,看一眼就萌得肝颤。 杨夕摇头,“约莫是我心魔太重。” 昆仑弟子,卡在瓶颈上无法进阶,大都在自己的剑上想办法。多种道统,总有个互相刺激的作用,一般成了剑了,也就进阶了。而杨夕“被种”了本命灵草,照理也该是一样的。 “我有预感,我这个修为,不成剑怕是筑不了基。” 宁孤鸾点点头,又指指杨夕的左臂,“长不回来了” 杨夕露出个古怪的表情。 宁孤鸾: 只见这小畜生从包里翻出自己掰下来的那一截臂骨,袖子,挨到肩膀上。 翠绿藤条从袖口飞快的漫出来,包住了那一截紫金的骨头。 流水样的波纹荡过,绿色化作了肉色。 杨夕把爪子伸给他看。 换来宁孤鸾一个近乎痴呆的表情。 杨夕笑了,刚发现有这般本事的时候,她也是惊着了的。而这棵异样的本命灵植带给她的,还远不止这点好处。 摸摸头上新长出来宽阔叶片,杨夕斜眼看向远处的一个沙包。 如斯敏锐地感受,任何一点危机和恶意,都被放大得如洪钟在耳。 若景小王爷在此,定要给她头上叶片起个名字雷达。 江怀川眼看着杨夕又把那一截臂骨卸下来,原样揣回包里,仍旧晃着空荡荡一条袖管。忍不住开口:“好人不做,偏当残废” 杨夕瞪他一眼,甩了一个字,“累。” 说罢抬脚走开,拿了芥子石仍在地上,叫那些凡人都进去呆一呆。说是赶路,怕耽误了脚程。 江怀川却盯着杨夕留下的两个血脚印,看直了眼睛。 他是个心细的,蹲下来用手一搓。 土里尽是些细嫩的根须 “怎的不走” 江怀川一惊,回头见宁孤鸾一脸不耐的催促。 拿袖子拂了地上的脚印,站起来。 又拿脚搓过一回土。 “没事儿,刚叫虫子吓得,有点脚软。” 宁孤鸾哼了一声,“软蛋。” 却是伸手来掺。 凡人中忽然爆出了一声尖叫。 只见把短匕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直取杨夕后心。 杨夕微一侧头,反手甩出一束灵丝。一处土包后,紧接着响起惊呼,“大哥” 一个黑衣劲装的男人,缓缓从土包后走了出来。 一双眼盯着杨夕晶晶得发亮。 宁孤鸾把杨夕往身后一护, “再看我师妹,我挖你眼睛。” 杨夕:“” 待得那男人走到近处,宁孤鸾方看清他脖颈上连着的一根丝线。这才晓得,人是叫小师妹抓出来的。 杨夕撤了人偶术,那男人猛地蹲下身,一把抓住了杨夕的双手,不报名字,不报来意,却先来了一句:“你真是人偶师” 杨夕不妨被他抓了个正着。 看着男人眼里如饥似渴的绿光,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十八年前雪夜里抛弃了一个儿子。 心中觉得古怪,面上却是不显。 一把嗓子压得像刀划过纸面:“所以你要杀我” “哈,你若通人偶术,一柄铁匕怎么杀得了你不过试试小道友的深浅。” 若是不通人偶术,那么死了也不可惜。 男人笑得自然随意,没有半点尴尬。 好像这么一刀捅过去的试探方法,非常的礼貌,并且常见。 杨夕两眼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你找人偶师,有用” 男人神秘一笑。 放缓了语调,附在杨夕耳边:“小道友可知,这东区死狱,曾经姓古不姓胡” 杨夕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微颤。 没有说话。 男人的声音放大了一点,带了些恰到好处的义愤。刚好让周围的人也能听见。 “不是我用得上道友,而是整个东区死狱需要道友。古氏失踪,胡氏独大。往来征战者竟要纳税,稍有不服的当场剥皮。强者尚不能自保,弱者何以果腹东区自建狱以来从没这么乱过。几万人口,眼看被胡山炮逼得活不下去了。所以我们这些古先生的旧部,便暗自联合起来,想要夺回东区,给先生报仇。半个月忍辱负重,苦心绸缪,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了一个人偶师。” 少年热血,惩恶扬善,锄强扶弱,还有那一点不可言说的名利与风头。 杨夕却把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忽然开口:“古存忧的字是什么” 男人一怔,卡了一下,继而当场色变。 杨夕旋即回身,“小狼,揍他他要害死我们。” 狼妖少年竟似准备多时一般,悍然冲上。 并且真是抓着头发,一顿好揍。 宁孤鸾在一旁咬牙切齿,这小妖果然装傻。分明听得懂人话,甚至可能,连利害也是分得清的。 杨夕大步回转,一手扯了江怀川就走。宁孤鸾从不爱这些争斗,眼里只有师父和银子,自然也是跟上的。 结果那男人被妖狼揍得不轻,却不放弃游说。 “我的确非是古先生旧部,实在是古先生旧部皆已随他战死。我等只是古先生的仰慕者,有意效仿之。时间紧迫,为取信道友,才迫不得已。” 陈情。 “小道友救济这许多凡人,可能能救济长久这东区一日不安宁,他们断没有平顺的活路。” 见义。 “吃食、法宝、甚至灵石,我那里也是备下的,共襄大事之时,小道友自可取用。” 利诱。 “这东区能由古改姓胡,自也能由胡该性别个。我跟其他道友已经商议好,到底是何姓氏,全看个人本事和刺胡一世的贡献。” 谗权 “古存忧生前号称枪王,其不传绝技涅槃枪的法决就存在胡山炮那废物手里。” 146.凡人的力量(五) 杨夕腕悬铁索,衣衫破烂,混在几名被抓来年轻女修中间。 这是“造反者”们想出来的计划。 借着胡山炮的手下大肆搜罗女人的机会,佯装过路被擒,混进胡山炮的老巢。 一名衣着艳丽的女子向杨夕靠过来, “姓胡的到会享受,石砌的墙壁,毛皮铺地,死狱里头一份的奢侈了。回头把他弄死了,我也要住这样的地方,土洞里真是太潮了,你说是不,小叶子” 杨夕咬着牙根子,只觉得脑仁疼。 女子捅捅她,“小叶子你到说句话啊,小叶子插标卖首的小叶子” 杨夕脑门上青筋都蹦出来了, “说你妹的说我们现在是被抓过来的,你能不能装的像一点还有你才插标卖首呢你全家插标卖首” 女子不以为忤,反而咯咯的娇笑起来。 “你怕什么,看守都是死人了,能看见什么” 说话的女人,绰号恶观音,是杨夕这次渗入行动的搭档。别看她一身艳俗暴露,衣不遮体,却是货真价实的佛门弟子,使得出卍字箴言,用得出金刚护体。换句话说,这厮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 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喜罗汉。两人据说是佛门欢喜宗最后的传人,供的是欢喜佛,练的是双休法。被佛门正宗视为异类,逼得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双双逃进死狱。 这恶观音、喜罗汉二人,只要一同出现,嘴巴必然对在一起画圈圈。 杨夕自认是个糙妹子,也实在是看得不好意思。 而当杨夕看见欢喜佛塑像之后,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佛像还有这样的” “佛有千般法身,禅有万种意境。爱欲本为万物善之根本,止杀伐,平暴虐,慰生灵,何戒有之” 那喜罗汉与恶观音比起来,还更像个佛家弟子。月白法衣,宝相庄严,光头上点着戒疤,说话时总显得谦卑。 他甚至有一件“禅心法衣”。前讲过,禅心锦是佛门至宝,穿在身上随着人的心境而动,在高僧身上,即便狂风呼啸,也能八风不动。 “若是这样,佛门正宗又怎么会容不下你俩” 佛法,杨夕是不懂的。 但佛门正宗苦禅寺的高僧,她恰巧。 怎么看清尘大师那一家子大小秃头,都不像是赶尽杀绝的人。 就算是叛徒,甚至异端,以那帮和尚的性子,恐怕更可能是不辞辛苦的跟在你身边一直碎碎念。 “是弘扬佛法之固。” “怎么弘扬” “为弘扬欢喜佛法,我与师妹在少室山开坛,亲身布道。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到场者逾十万人,苦禅寺原本的信徒亦有不少,大约是犯了忌讳” 杨夕觉得奇怪。 “十万人那不得从山顶一直铺到山脚去,还能听到你讲经么” “不必听,他们可以自己悟。” “怎怎么悟” 杨夕直眉愣眼的与喜罗汉对视半天,忽有领悟。脑袋上的叶片猛的抖了一下。 喜罗汉眨眨眼,“嗯,就是那样悟。” 杨夕崩溃了。 十万人呐,我是佛门我也的说你是邪修啊 从那以后,杨夕见着恶观音和喜罗汉,必然绕道而行。生怕遇到二人“辩禅”“论法”的画面,闪瞎了一双狗眼。 所以听说要和恶观音搭档的时候,杨夕脑袋上的绿叶子都快愁黄了。 “你离我远点,远点” 杨夕和恶观音一番动作,声音一点都不小。可负责押送四名男修,却像完全没听见一样,兀自扯着链子带路。 杨夕知道,他们是真的没听见。 并且,永远也听不见了。 如果你靠近了看那四名修士,会发现他们的瞳孔早已经扩散。 并且指尖殷红,凝聚着点点黑褐色的尸斑。 脚下的步子,却依然稳健如生。 这是另外一位搭档,邪法师的手笔。 邪法师是旁人给他起的绰号,据他自己说,他的道统应该叫死灵法师。 与其他道法不同,这道统并非源自蓬莱,而是起源自遥远的西方。 “可是,我怎么从没见过其他自称死灵法师的人” 邪法师是一名单薄俊秀的年轻男子,终日裹着黑袍,让他的肤色有一种不健康的尸白色。说话总是拖着调子,即使笑的时候,眉目中也有一股郁郁之色。 其实就是有点娘炮。 “别说你没见过,就是我也只见过师父一人。”邪法师的目光投向远方,神色中矛盾得坚定又迷惘。 “可是杨夕,你是昆仑,你应该听过西方有一位小神,因为盗取火种,而被缚在悬崖上,受苍鹰啄食之罚吧” 杨夕点头。 地道里的上一代守墓人给她讲过。 邪法师笑了一下,“昆仑流传这个故事,是为了凝聚弟子对抗天劫的意志。可是杨夕,你在昆仑的任何一本典籍上见过这个故事的记载吗见过西方大陆的记载吗又见过西方的道统、门派的记载吗” 杨夕张大了眼睛。 “你是说这个故事” 邪法师摇摇头,“不,这个故事应该是真的。师傅留给我一张古画,也画了这个故事。可那张画上的人,和我们不一样,那位小神的眼睛,是蓝色的” 杨夕皱了皱眉,“离火眸” “不,不是离火眸的那种蓝而且,他的头发是金色的。” 杨夕诧异,“我从没听说有人是长成这样的。” 邪法师笑得有点发苦,“是啊,自从成了死灵法师,我起过三千墓穴,见过十几万尸骨,这些墓最早的距今有十几万年了,可是我没找到任何一具这样的尸骨。”邪法师摇摇头,“连相似的都没有见过。” 得,杨夕不用问也知道这位是怎么进来的了。 挖坟掘墓到如此丧心病狂的程度,没有被人道毁灭,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这个邪法师的功法是真的很邪,不需要灵根,只要天生神识就可以修炼。 表面上看,有点像鬼道的驭鬼术。 可世人皆知,鬼即死魂,是执念深重的神魂脱离了后的具象。即便是鬼道中比较冷门的炼尸,那些尸傀也都是有些灵智尚在的。 而这位邪法师,翻手一片枯骨,覆手一地断肢,竟然是截然相反的专门操纵没有灵魂的尸首。甚至连修真界一致认为不能成鬼的怪的尸首,也能操纵得如鱼得水。 147.刺客杨夕(一) 杨夕是被人掐着下巴捏醒的。 睁开眼睛就看见梅三一双拔凉拔凉的眸子,可没有胡山炮面前的客气。 “行啊,本事不大,胆子倒不小。狱王的地盘也敢混进来了,险些搅了三爷的大事儿来,三爷看看你有几个脑袋好丢” 杨夕下巴骨生疼,听了这话儿,颇有些惊疑不定。 “你跟胡山炮,不是一伙儿” 梅三一手打着扇子,坐在阴影里头嗤笑,“我要跟姓胡的一伙儿,你还能活着睁眼”右手里的折扇磕着左手心,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强龙压不得地头蛇,过了小人的地界,少不得一二周旋。” 杨夕心里一动,小心探问,“三爷可愿助我刺胡” “不愿。” 俩字儿顶回来,没留半点面子。 不过这倒是不出杨夕的预料。 “为何” 明明提起胡山炮都咬牙了。 这问题梅三本可以不回答杨夕,但她忽的眼色沉了沉,问杨夕: “你喝过死狱的水不曾” 杨夕一怔,她芥子石里有个鱼塘,自从头上长了叶子,自个儿就不时得下去泡泡。机缘巧合之下, “还未喝过。” “阿草喝了。” 杨夕自诩凡人的脑袋瓜子,完全跟不上梅三公子的跳跃性思维。 “啥意思” 梅三拍了拍杨夕的脸蛋,道:“记着三爷的话,就是渴到喝血喝尿,也别沾这死狱里头的一滴水。” 杨夕琢磨了一下,勃然变色。 “难不成水里有毒” “是毒倒好了。”梅三唇畔牵起一抹冷笑,“你可知六道大忌,头一项是什么” 杨夕:“不知道。” 梅三嘶了一声,不过一个设问,不防杨夕竟然真的不知道。 “都说昆仑宗旨是有教无类,怎么这些常识都不教给你们还是说你这小妞,其实是个后爹养的” 杨夕当然不是后爹养的。 尽管昆仑几位管事儿的大师父,战部残剑,刑堂高胜寒,还真都是妥妥的后爹脸。但杨夕自己个儿的师父可是昆仑的天字第一号“亲爹”。 更何况,在昆仑哪怕是个没爹的,想学个什么也没有学不着的。 但架不住杨夕这孩子熊啊,山河博览上学了一堆有的没的,得了点空就拿出来死命背。唯独这禁忌啊,不许啊,规矩,忌讳啊,那是左耳听右耳冒,半点儿没记住也没兴趣。 杨夕尴尬咳嗽一声, “你看得出我是昆仑” 梅三哂笑一声,“闭着眼睛闻,三爷都闻出来了。” “三爷好像对昆仑很熟” “熟,熟得很你昆仑战部把我蜀山当成韭菜地,有事儿没事儿就来刷一茬。刷得蜀山上下老远看见个“日人”,都能望风跑十里。” “” “瞧你这小脸,绿的韭菜似的,放心,三爷不是来刷你的。” 梅三垂了眼皮,漫不经心道,“我未入道之前,受过昆仑一位仙长的恩惠,虽然现在混成个邪修,没脸去报答他。真要找上门没准儿还要被一剑劈了。但我跟自己发过誓,这辈子不伤昆仑弟子,但凡昆仑弟子有难,必不能见死不救。” 只不过昆仑的弟子,经常是前脚刚被救醒,后脚跳起来就拿剑砍她。没什么人领她这个邪修的情。 更有人四处张扬她给正道第一大派溜须拍马,搞得她现在蜀山的地界上,也有点墙倒众人推,混不太下去了。 不过,并不后悔。 杨夕沉吟了片刻,试着问道, “我能问问,是昆仑哪位师父么可还活着” 梅三摇头,“不知道。” 杨夕目瞪。 刚以为你有良心,结果恩人名字都不记得 “我那时就是个小村姑,还没有你现在大,什么都不懂,以为会飞的就是神仙,胆子小得不得了。不单我,另一个被恶人捉去女娃娃,看见恩公一剑把那恶人劈得渣都不剩,吓得裤子都尿了。恩公又是一张冷脸,也不会照顾小丫头。连口水也不给,吃食又只给土豆。” 梅三忽然笑了,竟是单纯又美好的样子, “我们被恩公用绳子串了一串带走的时候,还以为要被带回去喂仙犬呢。直到被恩公一路护送到一座尼庵安置,才知道这是被救了。我们几个稍大的去问恩公名姓,他只说没必要。我多了个心眼,问那恶人同伙若是来人报复,我们该去哪里求助,他才吐了两个字昆仑。” 杨夕略囧,把救来的姑娘拿绳子捆了护送这件事儿,还真像昆仑的糙爷们儿能干出来的事儿。 “那个其实土豆在昆仑也是很贵的。” 梅三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昆仑的穷逼程度,她也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真有这样穷。如此一说,依稀也能想起来,恩公当年发土豆的时候,那凶巴巴的模样,没准就是心疼的 梅三笑得手里扇子都掉了,啪嗒一声。 杨夕却忽有所悟,“那位昆仑前辈,可是个面相刻薄的瘸子,会跟你用一样的扇底风” 梅三露出个回想的神色,“面相恩公是个吊眼梢,薄嘴唇,似乎是有些刻薄。凶起人来也是不饶人的,不过并不瘸。他的扇底风,是一种顶漂亮的红色儿,跟我老家的血蔷薇一个样儿。我练这扇底风,也是为留个念想,可是用了几百种花草,也练不成那样红。” 杨夕唇角一抖,那不是血蔷薇,那你玛就是血色 你没拿一百个叛徒的脑袋祭过扇子,当然练不出那么个鲜血淋漓的“刑”字。你当初肯定是个不认字的。 别说你怕他,昆仑上下除了掌门,连大他一辈的无面师父,见了他都要小腿抖一抖。 杨夕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应是高胜寒,决定暂不戳穿血蔷薇这个美好幻想。 人性如此,一旦认定了什么人是个好的,即便他手捧一坨狗屎,都能当上好的泥塑仔细仰望一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救你的前辈,应该还活着。只是现在瘸了双腿。” 梅三开怀一笑,“那就好。” 说罢,附身捡起了地上的扇子。 杨夕一怔,“你都不问是谁” 梅三仍是笑,“问了又有什么用呢蜀山邪修桃妖老祖,难道还能上昆仑山拜访故人么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杨夕急了,有点不管不顾的开口,“你就不能不当邪修么我看你也不很坏,只要以后不再干那些天良丧尽的事儿,我昆仑都是都是信浪子回头的你没准都能当个客座师父呢” 148.刺客杨夕(二) 胡山炮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快意过。他觉得南海这片死狱,简直就是他的福地。 最开始属下们告诉他抓住了夜城帝君卫明阳,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夜城帝君,世上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位真正的人帝魔君,以暴制暴的血手屠夫。 没人知道,这个叫卫明阳的男人是胡山炮一辈子的魔魇。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男人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一只泥土里爬行的蛆虫。 “磕头做什么,你这样的,还不值得我动手。” 多年之后,胡山炮修行大成,点齐人马到夜城门下叩关,寻卫明阳一战。 结果卫明阳只是在城头看了他一眼,对身边的小侍说,“此等虫蟊,何须知会。自行就是。” 然后,便施施然下了下了城墙,只留给胡山炮一个一个翻卷的袍角。 他苦心经营百年的势力,一夕间被夜城从属啃得涓滴不剩,而他只见到了卫明阳一眼。 “区区蝼蚁,何足道哉。” “一起灭了吧,看着闹心。” “豺狗当道,何须人推” 三百年,胡山炮从筑基到金丹,进境不可谓不快。可比起那人十年金丹,百年元婴的天纵之才,却愈发的连一个袍角都看不见了。 胡山炮五次站在卫明阳面前但求一战,或者一死,却从未得那人施舍一个冷笑,一个正眼。 夜城帝君卫明阳眼里,他胡山炮始终是一个连被诛资格都够不上的,趴在泥土里的蛆虫。 这样的被无视,胡山炮理智觉得自己是应该憎恨卫明阳的。可感性上,他没有,他发了疯一样的膜拜那个那个男人,把那个男人当成一辈子的信仰。连在死狱得了权利,都不忘活剥人皮来仿制一件人皮披风。 那个男人强大,高傲,冷酷,自以为是。 这是有资格问鼎巅峰的男人,才能拥有的品行。 而今,他听说了什么哈 夜城帝君丢了自己的本命魔蛟, 夜城帝君他居然是一个纯纯的法修,不会任何神识之术、不会任何小法诀、不会任何战技 因为他的高傲和自以为是,他就这样仗着法宝众多跳进了死狱。 因为他一贯的冷酷,他唯一的仆从卷了他全部的法宝,把他送给了胡山炮。 因为他的强大,那个仆人明知他此时如凡人一般就是案板上一块剃光了全部骨刺的鱼肉,却依然,不敢手起刀落。 于是,他胡山炮才有了亲手膜拜这个男人的机会。 他胡山炮膜拜一个人的方法,是把他全部的尊严扔进泥地里,让最低贱的蝼蚁来践踏。亲眼看着高高在上的傲慢被打碎、,再也不能重铸。 多么辉煌 “把今儿的主菜上来吧,兄弟们都等急了。” 三千六百刀,削皮去肉,见骨不死,是为凌迟。 堆满了碎冰的长盘已经备好,点缀着死狱稀少的瓜果蔬菜。 十八柄精巧的纯银小刀铺陈在冰盘的一侧。 邪修中的第一美食家“行走的饕餮”,一身雪白的礼服,环胸而笑。 卫明阳被洗剥干净得像一只雪白的羊羔,赤身的装在一个笼子里,被缓缓的推上来了。 前胸后背上狰狞的血痕,和一条垂在笼子外滴着黄水儿的断腿,昭示了在此之前胡山炮为了踩碎他的尊严已经努力良多。 然而,收效甚为。 胡山炮看着卫明阳那面无表情的脸,只觉心中一股鬼火压也压不下去。 “饕餮,下刀吧。” 胡山炮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到片了卫明阳来吃肉的,可是鞭打,辱骂,烙铁,夹板,他给卫明阳挨个儿尝了一遍。 卫明阳除了第一遍上夹板的时候睁了睁眼,余下的,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刚开始,胡山炮还得意忘形的张狂过:“卫明阳,你当年那般欺辱与我,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天” 卫明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谁” 啊,他膜拜了卫明阳一生。卫明阳于胡山炮是能望不见顶的巍峨山岳,令人胆寒,使人膜拜,想要战胜。胡山炮于卫明阳却一直都是泥地里趴着的一条蛆虫,几次三番隔应人的爬上脚面,却压根没发觉是同一条。 属下为了谄媚,还叫嚣着助阵,“你要是跪下来,求求我们胡爷,没准胡爷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卫明阳本就是绑在刑杠上跪着的,张口就道:“我求求你。” “哈”属下拎着鞭子傻在当场,待反应过来便阴笑着回道,“你哭一个给胡爷看看,胡爷才能考虑。” 卫明阳面无表情的盯着胡山炮看了半晌,最后闭上眼睛。淡淡的给了八个字的评价,“食言而肥,无耻小人。” 此后不论受什么样的刑,别人谁跟他说什么,再没吐过一个字。 要不是上夹板的时候睁过一次眼睛,胡山炮几乎要以为他心如死灰了。 可是后来,胡山炮想起了那个从来也没让他进去的夜城传说,传说夜城没有刑罚,因为夜城帝君嗜杀,犯了规矩的人没有告诫,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夜城帝君卫明阳上夹板的时候睁眼,不是因为胆怯,疼痛,而是因为好奇没有见过。 这个男人把他的尊严高高裱在月光都照不到的夜城城楼里,孤芳自赏。 他面对别人,又能有什么傲慢之外的表情。 就像现在,他赤身的坐在带血的笼子里头,接受着满地凶徒或仇恨,或快意,或贪婪,或淫.邪的视线。 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依然该死的傲慢冷酷,英俊逼人。 与接受臣民的朝拜,没有半点区别。 甚至“行走的饕餮”在他的小腿上贴骨片下最后一肉,恶意的笑着请他品尝。 卫明阳面不改色的,扫一眼自己只剩白骨的左小腿,看一下白瓷冰盘里整齐铺好的薄薄肉片,张口吃了。 胡山炮咔嚓捏碎了座椅的扶手。 好一个卫明阳,好一个夜城帝君。 胡山炮忽然想到,这个傲慢男人此时的心情,是不是就像一个人,忽然掉进了满是吃人虫子的山洞。这个无力反抗的人,并非不害怕,也不是不想活,可是他在被虫子啃是身体的时候,绝不会感到折辱。 因为他打心底,从没觉得眼前这些虫子,是可以平等交流的。 “胡爷,您尝尝这夜城帝君的皮肉,嫩得跟女人一样,又常年被魔气滋养,香着呢。” 149.刺客杨夕(三) 媚三娘从卫明阳被推进大厅的时候,就开始坐立难安。 手中扇子抬起来三遭,又都放下了。常年戴在脸上似笑非笑的高人面具,需得咬牙切齿才能挂住。 她知道胡山炮是个蠢的,但不知道胡山炮的愚蠢竟得让人“剜目相看” 夜城帝君这么个毒蛇似的东西,岂是能放在面儿上宰的 十万夜城属卫,难道描到画儿上好看的么卫明阳做了几百年夜城之主,难道还攒不下几个死忠新帝君想要坐稳位置,要不要给老的报仇 这事儿摊换了谁,不是不声不响的私底下一刀切了干净若碰上个耐心的,没准连切都不切,小心控制一下他能接触的人,无声无息的就能让自然消失了。 她就不该图一时方便,走这个蠢货的路子。 今儿个卫明阳若真在这被活活剐死,在场有一个算一个甭管吃没吃肉,就得等着夜城那帮土狼鬣狗似的东西上天入地的追杀一辈子 媚三娘面上淡淡,心里只恨不得把胡山炮咬死。 便还有那不长眼色的折草娘在旁添乱, “三娘,你怎么一副日了狗了的表情” 媚三娘的表情在旁人眼里是无懈可击的。 她是个有分寸的人,轻易不与能人交恶,永远“莫欺少年穷”,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疯子。连出门行走都要换过“梅三”这个身份,生怕被人捏着把柄一窝端了“蜀山桃夭洞”里的老小王.八蛋。 自家事情自家知道,她虽是个元婴,但跟卫明阳那种元婴根本不是一个级数。 如自己这种不正的路数,这辈子升仙是无望的,若不豁出去的做大孽,元婴也就到头了。并且因为底子薄,能用的手段也实在不多,别说人帝魔君卫明阳,就是个厉害点的金丹媚三娘她打不过。就说上次,昆仑那个“君子剑”,一筑基期的小剑修砍得她满山乱窜,也真是日了狗了 他们这种元婴,空有境界,寿数倒是够长的。斗起法来,除了灵力深厚,真是毫无优势可言的。能在这修仙界活得长久,媚三娘日日小心,处处谨慎,说话前先打十万腹稿,轻易不以真性情示人。 但架不住折草娘了解她啊,几百年的交情,喘口气儿能猜出来彼此昨晚在哪过的夜。 当杨夕被带上来之后,折草娘几乎是倒抽一口冷气,“三娘,你怎么又一副被狗.日了表情” 胡山炮也有点懵。 这什么情况,媚三娘看着自己这边的眼神儿,只像要把人活吃了。爷惹着美人儿了哎哟,这可是个带刺儿的牡丹,被她扇一扇子不是顽的。 胡山炮正要嘱咐人去问问,却见那媚三娘忽然露出个冷笑。左手提起折草娘的衣领子,右手捉了她一直带在身边的瘸腿小子,起身就走。 走得还挺急 胡山炮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想让身边去个人问问,是不是看见剐活人觉得恶心了 “行走的饕餮”下一句话,却让他把这个不对劲儿,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胡爷,凡人衙门不为吃肉,所以这第一刀呢,不下在小腿上。剐男人呢,是头两刀各剜一侧乳首,第三刀就是照着两腿中间儿来了” 胡山炮听懂了“饕餮的意思”。并为此激动了起来。 他诚心诚意的膜拜那个笼子里的男人,是以从未想过这样的方法。 如果毒刑拷打都不能让他折辱,那阉了他行不行 胡山炮双眼发光的往那笼子里看去。他知道卫明阳听见了饕餮的话,可那个一腿已成白骨的男人依然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大张着双腿,袒露着饕餮要割下去的那条肉。 胡山炮没放过他一丝微妙的反应,遗憾的是,那个男人的确是连大腿上的肌肉都不曾紧绷一下。 他不在乎 胡山炮以己度人,并不肯信。 一挥手,用最冷酷的语调开口 “饕餮,直接下第三刀” “行走的饕餮”,这个每天变着花样研究如何炮制伙人的变态,阴险的笑着,转向卫明阳。 人帝魔君呐,到了爷的手上,比一块蒸熟的猪肉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夜城帝君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只是望着上首胡山炮的方向,张开了削薄的嘴唇,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 胡山炮只觉得手腕一凉,一沉。 手下送来的那个小丫头,忽然就倒进了自己怀里。 胡山炮的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 黑暗中,胡山炮呆呆的仰着头,他不知道这是哪里。 他只看见那个头顶绿叶的小丫头,像一个巨人般俯视着他。 然后一脚踩下来, “我其实并不想救夜城帝君,但你实在太恶心了。” 胡山炮的黑暗,变成了用永恒。 杨夕这辈子从没这么憋屈过。 胡山炮的识海,小得简直不可思议。她要低着头,才能不被识海的天顶给磕死。 还有胡山炮的神魂也太弱了一些,居然还没她一截儿手指头长,比上回一脚踩死那个侍女还小。 不是说,化神以前,没有天赋神通的修士,甚是强弱都差不多么 真是太奇怪了,杨夕摸摸头上的草叶子。 翠绿的阔叶,在杨夕头顶,骄傲地舒展着。 先不想这个神魂残废,解决了外面那帮杂碎再说 杨夕在胡山炮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第一个感觉是,我靠真他妈沉,这得有三百斤往上 她杀胡山炮,不过一瞬间的事,左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甚至还在盯着忽然“投怀送抱的小女娃”看。 “胡爷” 杨夕一抬手,止住了那个送她上来的胡氏属下。 那家伙不是真的,早被“千面方士”割了面皮,掉了包。 杨夕不知道在场还有多少个调包货。 但她跟那群人渣约好了控制胡山炮之后的手势。 杨夕对上了夜城帝君那双寒潭似的双眸。 救我,我们一笔勾销。 他的眼睛是这样说的。 那个外号“饕餮”的变态厨子,已经一手执起了夜城帝君两腿.间的软肉,用一把纯银小刀比划着,“哟,分量还不小。哥们儿这一刀下去,多少个小娘们儿得哭死啊” 整个宴会上,群魔乱舞的起哄。 “快切,快切” “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哥几个等着泡酒呢” “喂狗得了,恶不恶心呐。” 卫明阳面不改色,半点都听不到似的。一双星目,眨也不眨的盯着杨夕。 杨夕也看着他。 你我之间的账,你大可以找回来。 你欠薛先生的账,你永远也购销不了 杨夕右手下压,扬声喝道:“开始” 鲜血飞溅。断肢离体。 一道血线溅上了卫明阳英俊的面孔,惊心动魄的凄艳。 断肢在人们惊诧地凝视中,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旋转着落入一个正和旁人聊天的胡氏手下的餐盘。 “当啷”一声 那人猛然回头,惊叫,“啊谁的胳膊” “行走的饕餮”在卫明阳的面前,缓缓的倒下去,嘶声道:“刺刺客” 下一瞬,一把飞来的木剑切过咽喉,永远的终止了他的声音。 断掉的臂膀,流出一滩殷红的血液,濡湿了附近的地面。仍然完好的那只手里,精美的银质小刀滑落出来。 “叮当” 卫明阳缓缓的阖了下眼,把溅在眼眶里血挤出去。 宴会厅里,早已是一片血红杀场。惨叫不断,血肉横飞。 恶观音,喜罗汉,邪法师,疯兽,木剑客,血手屠夫 动手的人数远比杨夕想象的更多。 以有心算无心,屠戮起来也就快得更多。 更别说,造反这一方的实力,远比胡山炮那些没上压下的打手超出了一大截。 转眼间,大厅里仍然站着的人,就只剩了不到一半。 而这一半的大多数,都属于造反的一方。 忽然,杨夕敏锐的感觉到身旁一股恶意袭来。 就着胡山炮痴肥的身体滚下高台,堪堪躲过砍下来的长刀。 抬头一望。握刀的人,正顶着胡山炮那个好色小弟的面皮,冲着杨夕阴笑。 杨夕厉喝道:“闻人无罪,你想干什么” “背叛者”闻人无罪,一个人渣中的人渣,其人最是背信弃义,首鼠两端,只把背叛当成毕生的职业来做。 一同造反的人渣中,恶观音、喜罗汉、邪法师之流,属于杨夕认为比较安全的同伙,除了癖好丧心病狂了一些,大体上还比较有人性。 而闻人无罪,则是杨夕心中最危险的一个,没有之一 杨夕甚至从没把他当成同伙。 手刃亲爹亲娘,奸杀亲生妹妹,更名换姓拜过三十二个师父,先后十一个门派直接被灭门,,二十位师父含恨惨死,被五位尚在世的师父联手追杀下才逃进了死狱,临进来之前还被他砍死了两个师兄,一个师弟。 这样的人,即使以死狱的标准,也太过不是个东西。 闻人无罪扬起手,揭开,露出一张远山新雪的面孔。墨缎似的长发在背后松松扎成一束,发尾垂到膝盖,映着他滴血的长袍下摆。 “道爷帮你宰了胡山炮,你跑什么”。.。 150.刺客杨夕(四) 杨夕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男人, “胡山炮我已杀了,不劳道友废二遍力气。” 闻人无罪一笑,长刀一甩,血溅在白墙上,刺目猩红。 “爷不信呢” 闻人无罪的长相,基本就是张女人脸,还是奔着高岭之花阳春白雪那个方向去的。 一把嗓子倒是相当的爷们儿,还带着股道爷永远有理的王.八之气。 “二十岁不到的小娘子,就算你有天赋神通,又能够修了几年神识这么一眨眼就灭了胡胖子,碾压么你懵谁呢” 别说胡胖子,就是你闻人叛徒,放出神魂来本姑娘照样碾死你 杨夕咬牙切齿,“你既不信我,定计划时不早说” 闻人无罪挑了挑他秀气的眉毛, “有甚必要,你老实站稳了,爷帮你砍死他就是。” “屁”杨夕真想喷他一脸,“我神识还在,你一刀下来,我变白痴么” 杨夕忽然一凛。 闻人无罪又不是刚刚知道她是小姑娘,现觉得他碾压不了,难道之前就觉得她能了 再者说,闻人能想到,其他人难道就会忽略不成 是了,这里没人知道她是五代守墓人。 灵魂刻印对神魂的加持,整个大陆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娘的,这帮人渣一开始找人偶师,就没安什么良心 “那就没办法了。”闻人无罪摇摇头,笑得一股血煞之气,“等你撤了法术,万一胡胖子还活着,招来外间帮手不是顽的。” 说罢一把钢刀落下来,胡山炮的胖头高高飞起。 划过一道弧线,滴溜溜落在夜城帝君帝君的笼子上,卡在两根铁条中间。 卫明阳伸出手指一弹,像弹落了什么蛆虫一样的东西。 人头滚落地面,双眼空洞的睁着。 杨夕仰天一口鲜血,喷在闻人无罪的后背上。 泼墨一般。 在自己的身体里睁眼,强行断开人偶术的反噬不轻。 跳起来一脚蹬在后者的肩膀上,凌空跨过三丈。 “杨夕,这边” 邪法师据守大厅的一角,森森白骨在他面前筑起一排坚固的防御。 杨夕手腕一翻,灵丝缠上全场唯一的借力点夜城帝君卫明阳的笼子。 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向邪法师的所在。 错身而过的瞬间,杨夕在卫明阳的笼子上借了一踏之力。 “你是个好汉。” 卫明阳难得屈尊的看了杨夕一眼,露出一个傲慢的笑意。 “但你不是英雄。”杨夕借力飞身远去,并没有给卫明阳打开牢笼。 修长手指猛然抓住了笼子的铁条。 奈何卫明阳不是个体修,他掰不动 闻人无罪倒提着长刀,杀神似的一步迈过来。 一柄木剑轻飘飘的截住了他的去路。 “木剑客”拈着灰白的胡须,面容肃穆,“背叛者闻人,老夫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叛徒。” 杨夕落在邪法师的骨墙之内,刚好看见这一幕。 甭信人渣们嘴上说的理由,那只是找个杀人的借口。 “木剑客”常年养着五个以上的剑仆,开了剑府并不让他们修炼,只用丹药灵果喂着。十年一换,凡有背叛就剁成肉泥,但从没人见他手下放出过活的老仆人。 这个邪剑修每日盯着杨夕后背,眼珠子都要发绿了。 闻人无罪表面的喜怒无常,背后又何尝不是眼馋十七骨剑府。 只不过“背叛者闻人”要把杨夕拆府炼骨,而“木剑客”想要活的剑仆。 此时敌人尚未解决干净,整个造反的人却已经开始了内讧。 三五成群,捉对儿死掐。 掐死一个,就少分一分胜利的战果。 黑袍法师立在白色骨牢中,挥手撒出一把淡绿荧光的粉末。咏叹一般, “尝过了背叛的甜美滋味,谁能抵御那醉人的诱惑” 杨夕抹了一把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屋子魑魅魍魉。 都是人渣,好想砍死。 包裹在黑袍里的白皙手掌,在杨夕面前摊开。 邪法师的援助,当然也不会是无偿的。 杨夕悄悄瞪了他一眼。 娘炮 右手按在左臂上,水样的波纹闪过。翠绿的枝条收回体内,杨夕卸下了这截臂骨。 “邪法师”看着紫金色的骨骼,就像看着倾城之色的丽人,眸中闪着点点痴迷神色, “三天时间,让我来好好疼爱它吧” 杨夕张了张嘴。 “知道知道,不得切割,不得雕刻。”娘炮小青年儿眨了眨眼睛,“这是约定。” 杨夕叹息扶额。 脑仁疼。 死狱里除了活人渣,只剩死变态。 邪法师已经算是比较好的联手对象,起码,他是可以讲条件的,并且实力出众。 借着邪法师的骨墙和毒粉,杨夕抵挡着一次次明刀暗箭。 抽空也对着最人渣的几个货放出两记冷箭。 又一个同伙儿惨叫着扑倒在杨夕的面前,火的长矛把他从后背穿透,钉在地上。 人还没有死透,一双眼睛血红的盯着杨夕。 杨夕也看着他。 “千面方士”,男女不详,因为从来没露过真容。最爱剥人面皮收藏,见着美妙人物总要缀行其后,得手才罢。 对闻人无罪和“恶观音”都有些垂涎。据说对杨夕的左眼也颇有兴趣。 这也是个造大孽的。 手起刀落,“咔嚓”一声。 一代妖人,就此陨落。 杨夕单手提着滴血的“夜行”,看一眼滚到脚下的人头。剑尖划过下颚,挑起贴在脸上的人皮,露出本来的面貌。 “真丑。”杨夕说。 邪法师蹦过来,一把抱起人头,“啊呀,我惦记这颗脑袋好久了,总算给我捡到了” 细心的用袖子擦过浮灰,左看右看,怀疑的睨了杨夕一眼,“哪里丑了你眼睛莫不是出了岔子” 杨夕看着满室血腥厮杀,定定道:“特别丑。” 尸身上的长矛被一只粗壮的手拔起来,执矛的“疯兽”犬霄笑看了杨夕一眼,回过身嗷的一嗓子吼起来: “都特么别打了再打人都死绝了” 闻言,一部分人被犬霄震住,不甘地收了手。另外一部分杀红了眼的仍打个不休。 犬霄神色一狠,一根长矛贯过去,滚在地上掐得最凶的两个人,直接被长矛捅了个对穿。 算是共赴黄泉了。 雷霆手段总是有效,一屋子的打斗声,戛然而止了。 数一数,五十几个参与造反人渣,站着的只剩了三十多。 “背叛者”闻人无罪和“木剑客”两败俱伤,但都还能苟延残喘。 杨夕表示遗憾。 犬霄粗野的对着一群人渣开喷:“胡山炮的势力还没解决干净,自己人倒先干起来了。一群乌合之众,简直难成大器” 就好像他刚刚没有把唯一能跟他争狱王的“千面方士”捅死一样。 “背叛者”的名声太臭,“邪法师”“木剑客”对此都没什么兴趣,“千面方士”一死其他人实力都不足以力压群雄。 犬霄骂骂咧咧的往墙角仅剩的几个胡氏手下走去。这几个也是命大,这一片杀场竟能捡出条命来。 走近了却见那几人既无愤恨也无求饶,竟然是一色的如丧考妣、心若死灰的模样。 犬霄眉头一动: “能进死狱的想来也都是狠人,那胡山炮到底用了平日用什么手段哄的你们那般听话” 那几人神色更加灰败下去。 其中一个修士终于抬起头来,冰冷而怨毒的开口: “你们且等着吧,整个东区,一万条人命,一个都别想活了。” 犬霄一怔,“你什么意思” 话刚开口,一柄长刀横飞过来,“唰”的一声当胸穿透。 那唯一开口的修士,直接被钉死在墙面上,不活了。 犬霄猛的回头,对着闻人无罪怒骂:“你他娘,好歹让他把话说完再动手” 闻人无罪甩了一头长发,一抬手把刀召回来,混不在意的往长袍下摆上擦血。 “耸人听闻,有什么听的必要。” 犬霄哗的一声抬起长矛,指到闻人无罪的鼻尖上,神色阴鸷,“没有下次。” 闻人无罪是个不服管的浑人,可犬霄是个有点成算的野心家。 惹急了闻人无罪是真敢上手砍了犬霄,犬霄却理智的知道自己不能再捅死个能打的助力。 推开身后那道大门,胡山炮手下还有上百个喽啰有待收拢。 两相对比,光脚不怕穿鞋,犬霄就有一点吃亏。 收回长矛,指着钉在墙上的尸体,犬霄问剩下的俘虏,“什么叫整个东区都别活了” 然而并没有人出声。 杨夕却福至心灵的,忽然想起梅三跟她说过的话。 心底一凉, “闻人,你喝过死狱的水吗” 闻人无罪极微妙的笑了,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杨夕,略略带了点遗憾: “我只喝血。” 他当然很遗憾,如果杨夕是除他之外唯一没有在死狱里喝水的人。 那么这座大厅之中,他们,才是彼此最终的队友。 煮熟的剑府,就这么飞了呢。 ...修真师姐的剑 第150章刺客杨夕四。.。 151.蓬莱叛事(一) “你们是什么人” 清脆的女声在大门外响起的时候,大厅里的人渣们正在进行第二次内讧。 闻人无罪那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什么都不说的态度,直接把自己放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疯兽犬霄和“木剑客”这长矛木剑的夹着闻人无罪,威逼后者。 突如其来的意外,大厅里瞬间为之一静。 “胡山炮呢” 守门的弟兄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显然没能让那个女声满意。 大厅的正门被一股沛然大力猛的推开。 七个身穿青翠道袍,背负长剑的“点擎苍”修士就那么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身后还跟着七个布衣短打,低眉顺眼的剑仆。 而大厅里的一室狼藉,也彻彻底底的暴露在“点擎苍”们面前。 杨夕听见了邪法师的吸气声。 她自己则有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表明身份。毕竟,她只是误入死狱而已。 可接下来点擎苍的表现,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你们把胡山炮杀了” 年纪最长的“点擎苍”说这话时,竟然笑了一下,根本没有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六名年轻的剑修按剑守护在侧。 “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重新选个狱王,我有事情跟他谈。” 杨夕攥紧了拳头,这点擎苍比传说中的还要恶劣。 犬霄往前迈了一步,眼角余光去看闻人无罪。 后者单手提着刀,靠在一张桌上。半边长发挡住了面孔,不知在想什么。 犬霄见闻人无罪并不与他争,于是走上前。 “不知前辈要谈何事” 中年点擎苍看了看他,一笑:“关门。” 他身后六个青年剑修手中剑花一挽。 长剑一勾,搭住门扉,哐当甩上。 屋内众人具都生出一种,今日若谈不成便会死在这里的错觉。 点擎苍笑着说:“谈谈归顺蓬莱的事。” 犬霄一愣,随即笑道:“南海蓬莱是天下功法的发源之地。我等身为修士,自当奉蓬莱为上师” “小子”中年的点擎苍笑了笑,打断了疯犬的攀扯,“别跟老夫扯皮。蓬莱这两年越发看不上昆仑、仙灵之流的做派。翅膀硬了,就数典忘祖了看看那些道派新收的小弟子们,都快把祖宗的蓬莱宝岛,当海外蛮夷看了。” 杨夕听得心里咯噔一声。 并不是说这点擎苍胡乱诬陷,恰恰相反,杨夕自己在昆仑所接受的概念,那蓬莱岛就只被当成一个道法丰盛,与世隔绝的外岛。 而看那疯犬的反应,蓬莱是修士祖宗这事儿恐怕是真的。 那边疯犬已经就坡下驴的续上了话, “前辈恕罪,那小子就更不懂了,就算蓬莱的前辈们打算在陆地上找个新的代理,也轮不到我们一群死狱的犯人” 中年点擎苍笑笑,“人可以一错再错,却不能三错四错。明知道再找也是再养一个白眼狼出来。蓬莱上师们这回,不找了,他们要亲自来。” 杨夕注意到,他说的是“咱蓬莱”。 蓬莱要搬到大陆上来,这可真算是个震惊天下的大消息。 出于什么样的真实理由,在场没人猜得透。 但如果一个外地的门派到了个新地界儿扎根,现在当地搜罗一批人手圈地建山门磕对头,倒是常见的。 就是瞧上死狱有点不常见。 点擎苍却是把理由备得足足的。 “那昆仑剑派心大呐,整个儿陆地上的门派,都叫他们折腾的抗怪联盟给收拢了。这眼巴瞧着,倒有要倒退回天羽皇朝的架势。”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留给众人回想。 天羽皇朝,说的可不是现今儿的天羽帝国。 那是距今几万年的庞然巨物,当时大陆上唯一的国家。 关于这段历史的评价,有好有坏,好的是说正是这个皇朝实现了仙凡融合,让老百姓知道了修仙者的存在,让修仙者走下了神坛。 当时民间也确确实实曾经做到了人人有机会修仙,凡有资质者,均有国家设立的问道殿统一培养。可以想象,平凡人得到了这样的待遇,会如何感激这个国家的君主,而当他们成为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之后,这个皇朝会何其昌盛。 而坏的一面,则是这些中流砥柱们成长起来之后,才渐渐显现出来的。修炼是为了当官,当官则是为了占有更多的资源修炼,身居高位的“大官”们得到资源的无限倾斜,几千年不死,不飞升就不算完。 这在现在的修真者们看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而合道期的宰相还要口称臣子,五体投地,奉黄口小儿为君上,这在如今求长生逐逍遥的修士们眼里,绝对是个打脸打到痛彻心肺的耻辱。 而皇朝末年的统治黑暗,民生凋敝,虽被百般涂抹,却仍然在街头巷尾的传说中可窥一斑。 而杨夕从见过的昆仑“灭门浮世绘”中,早有隐约的推断,四代昆仑,大约就是亡于这个天羽帝国之手。 点擎苍给当代昆仑扣的这顶帽子,不可谓不大。 “蓬莱上师们想在这片陆地上扎根子,自是要解救你们这帮被昆仑坑害了的孩子,就说这死狱,那便是首当其冲的。说是关几年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你们谁进来之前,知道这里头是不能动法术的外边儿真真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昆仑这份本事,不比当年天羽差啊 “他们坐上面吃香喝辣,却要你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卖命拼死,还要限制了你们的本事。” 杨夕只听得两眼冒火,这一番颠倒黑白简直气炸她肺片。 关键是他这话里边三分真,七分假,传出去让捕风捉影的人听了,就得让人有模有样的当了真事儿。 而且这是个讲话的高手,谁对谁不对这种事儿从来劝不动人,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跟昆仑,甚至仙灵宫这样的门派打对台。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换句话说蓬莱仙岛是不会追究昆仑仙灵系统里给他们定下的一切罪过,眼看着不少人渣都被他说活了心思,蠢蠢欲动起来。 娘了个腿腿,那我不就先炮灰了嘛 杨夕一拍桌子,口辩咱不是对手,咱拿事实说话。 “那请问这位前辈,您已经解救出来的胡山炮被咱们不小心给砍了,这事儿蓬莱怎么看” 点擎苍的修士身板子一僵,一双利眼扫过来。 152.蓬莱叛事(二) 战斗开始得如此突然,谁也没有想到。 闻人无罪拎起长刀,半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落地一刀,三丈长半尺深的裂痕。 “轰隆”巨响,甚至是之后才被听见。 点擎苍七个修士仓促后退,一个年轻女修险些绊进地缝,中了偷袭。 脱口惊呼:“诛仙” 剑道六魁,各有看家本领。 诛仙剑派的功法,并不像他们的名字那样堂皇大气,相反,他们长于偷袭起手,以弱胜强。 这一手“压声剑”的战技,恰是诛仙的不传之秘,十分好认。 闻人无罪掀唇一笑,长刀横挥,三十六道剑气从地缝中轰然炸起,斜掩着手中刀罡,从四面八方直扑那出声的女修。 “断天门剑阵”女修惊叫着左支右绌,“你到底是哪派弟子” “昆仑瞬行”,“北斗幻身”,甚至“点擎苍无向暗刺”流水样的使出来,各大剑派的看家战技在闻人无罪手中聚成一股凛冽的刀剑风雪,呼啸着卷向那名女修。 “背叛者闻人” 既不懂得怜香惜玉,也不懂得持强凌弱是没有廉耻。 邪法师的叹息百转千回,从一地白骨中站起身来,呐呐道,“他竟然藏拙了这么久,不过总算让我知道他是剑修了” 邪法师的背后,森然白骨,累累成军,满地新鲜的尸首,恰成为他力量的补材。 闻人无罪发难,其他人自然也没闲着。脚踏刚画好的加成阵图,银红相间的六芒星,血色涌动,邪气逼人。 秀口一吐,“感受死神的颤栗吧” 白骨尸军,悍然扑向敌首。 疯兽犬霄仰天长笑。 手腕一翻,乌黑长矛甩到身后八丈远。 双手一挥,指甲暴长一尺来长。猩红舌尖舔过乌光指甲,如妖似魔。 木剑客是他此次夺王之战的攻守同盟,见状却也不禁大怒,“你他娘竟是个体修”又是跺脚,又是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之至,“敢情你天天拎个破矛,是在哄老子玩么” 犬霄双足一蹬,人已离地,嚣张大笑从空中传来。“瞅你那副小妞儿样子,谁让你们太菜啊” 流光双目,狂态毕现。双爪切金断玉,利齿择人欲嗜。 冒天地之大不韪,以人身入妖道,为求力量,甘为猪狗。这才是撒开了蹄子扑腾的疯兽犬霄 木剑客一张老脸臊得通红,罢罢罢,枉老子一世恶人,竟也有为天下苍生搏命的一天可叹可笑 但诸君争做烈士,黄毛丫头都上了以命换命的打法,老子也断没有做个缩头英雄的道理。简直连回家面对剑仆,都会心虚气短不好意思欺负。 行走黑暗,一世疏狂,谁手上还没有点看家的本事 老牙一阖,咬破舌尖,连喷三口心头血。 五行木剑嗡鸣乎应,脚踏七星,念得咒来:“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这么个邪人,看家的本领,竟然是正经的玄门道法 满屋子人渣,磨刀霍霍向奸佞。到处都是布满血丝的红眼珠子,和伤痕累累的尖牙利爪。 却有一个被众人遗忘的人,困坐囚牢,背对战场。 修长的手指抓着栏杆轻颤,卫明阳双眸黝黑,轻声低吟:“英雄” 卫明阳没有修练过神识功法,可死狱的困阵到底挡不住元婴修士的耳聪目明。 要不怎么说成也天才,败也天才呢 寻常修士一个境界,卡数百个年头,漫长时光总要钻研几种法门临敌。 练气境整天折腾吸收灵气儿,体内度量微小,懂行的便会淘换两门小法诀来用。调度道法以外的自然,然天道规则所限,威力强大者稀有。 筑基以后,成就道体,算是真正迈进了修道士的门槛。炼血炼肉,锻筋锻骨,灵体带换凡胎,终于可以飞翔天地之间,龟息潜海之下。 这个阶段的修士,多会研习一点体修法门。 但散修之外,受山门系统培的弟子,卡在这一层的也并不多。 通窍期开始,修士的竞争渐渐激烈起来。 此一阶段经脉的数量变得可以扩张,这直接影响到日后修行的速度,金丹的品质,元婴的法相,甚至能不能修行些奇门功法,对敌时法力的恢复快慢。 所以卫明阳也曾压着自己的境界,在此阶段停了一停。 争资源,争灵宝,抢势力。丹器符法阵禁咒,这个阶段的修士也终于不再受资质影响,可以挨个尝试了。 所以修仙界的诸多杂家,也基本是在这个阶段涌现出来,功成名就。 卫明阳的通窍境界,纵向跟他自己对比,算是卡得长的,八十九年,一手阴阳化生使出手来,惊才绝艳,所向披靡。 金丹境,出了名儿“卡死九十九,放过不足一”的凶险境界。这个境界的修士,若不想依靠丹药旁门,多会学一点剑修本领,来对抗那无孔不入的心魔。 无他,剑意是目前人们所知的,唯一能在心魔幻境里御敌的东西,就算练不成剑意,磨磨心性也是好的。 当然话不能说死,旁的办法或许也有,但毕竟不够公开常见。 卫明阳就是那个或许也有。 他是真魔修。 以血肉凡身,入无形魔道,这片大陆上真正的人身魔修其实非常稀少。 那种随手学了两门魔道神通就开始刨个洞府,祸害百姓的不算。那叫走火入魔,不叫修魔。 说得难听点,那种东西是魔域里头,大魔真君们洒饵培育的养料。蹦跶不了太久。 正道修士们天天喊打喊杀的除魔,除的也是这帮鱼肉乡里的伪魔修。 跟妖修不一样,因为魔者无形,魔者不争,真魔一旦修成都是强大却避世的存在。人修为主的修仙界,轻易不招惹这帮惹不起的老乌龟。 没事儿就砍一砍伪魔修,匡扶正义的同时,别让真魔把人间祸害成自家猪圈,也就是有限的交集了。 所以人修很少能得到魔的正统传承,除非像卫明阳这样,还是个软趴趴婴儿的时候,被路过真魔给捡了。 送又送不出去,扔了又觉得怪可惜了的。小猪似的养着,怕他死喽就只有教他修炼。 修炼吧,人修的功法又木有见过,那就修魔吧 万一修坏了,走火入魔咋办 真魔大人表示,再好没有了小猪养成了大肉猪一口吃掉,还能解馋。真魔的伦理,不是我辈凡人可以猜测的。 153.蓬莱叛事(三) 郭长泽心里头很不痛快。 也是,作为点擎苍被掌门点名儿完成蓬莱上师们委派一切任务的执事长老,他能痛快,那才怪呢 难道他就不知道,拿海怪开路这事儿它心黑么 他比谁都清楚 要不然,掌门怎么会突然想起他这个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透明执事”来了 蓬莱催逼的紧,说是今日之内必须“破冰”。 死狱并不是唯一的破口,点擎苍也只是邀宠的门派之一。 事成,则掌门人在蓬莱面前有了说话的资本。 若不成,郭长泽几乎可以料到自己的下场“山门不幸,出此孽障,以九九天雷诛于亟仙台,以告苍生”这种事儿还少么 掌门人当初一定是被昆仑挤兑疯了,才会去巴结海外蓬莱。 都说蓬莱岛是修士的发源地,岛上的修士至今还传承着百万年前的初代道统。 传说海外蓬莱,岛民生而筑基,禽兽落地有灵,草木天生能行,谁家要是没两个能说话会修炼的桌椅板凳,连出门都是要被笑话的。 还有传说,蓬莱岛每家每家每户都有人、兽、草或者板凳曾经飞升。 所以才有人说:蓬莱既是仙境。 都是他妈的道听途说 在郭长泽看来,那些穿兽皮、着草裙、面画鲜血章的蓬莱修士,简直就他娘的是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并且这群茹毛饮血的岛民,根本没拿陆地上的人当人看 但是区区郭长泽怎么看,重要吗 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儿,人家现在是钢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开道儿,掌门人都骑虎难下呢 郭长泽舍不下小命,掌门人舍不下山门。 既然上了贼船,就是硬着头皮那也只能把它往前开啊 什么你说你不上船 这事儿特么你说的不算,贼说的才算啊 进一步则“从龙之功”,退一步则小命玩完。 郭长泽以为,但凡识时务的,都知道应该怎么选。 可是他居然连续遇见那不识时务的莽夫 先是一个古存忧,连带着他手下二十几号亡命徒,各个都是茅坑里捂出来的石头,又臭又硬,逼急了还敢跟你拼命。 还有什么说的,只能弄死 好容易策反了一个胡山炮,临到关键时刻,居然又被人给砍了 砍了他的这帮人竟然又是不得招安的 如果说古存忧是块茅坑石头,这帮人相比之下根本就是豺狼疯狗古存忧尚且顾及死狱安定,还肯跟他周旋一二。这帮狗子倒好,上啊来就骂,骂完就砍 你说那小丫片子看着也不大,估摸着肯定没有五十,她嘴巴怎么就那么毒呢 对准了心窝子戳进去还带拧劲儿不拔刀啊 老子是怂了,可不代表老子没长心啊 还有眼前这几个拼命的,对,就你们几个,干架就干架,有没有必要把表情都摆的那么凶 本长老顶多是被捅死,又不会被你们吓死 “嘶”手臂上又挨了一道口子,郭长泽左右看看跟着自己出来的几个小辈眼看着都要支撑不住了。 论理,眼前这些人不过是死狱里的二流角色,因着一流的都被古存忧带走并且跟着一起死了,这才能冒出头来。 然而下山猛虎难敌护食的群狼,真的拼起命来,自己带来的这些徒子徒孙,还真的就不是对手。 纵然于心不安,也只能用些雷霆手段。老夫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住手” 郭长泽大喝一声,翻手从袖中掏出四个蝉蛹样的茧子,夹在五指中间:“老夫刚才说的条件,谁答应谁就是狱王若都不答应,就是拉上正个死狱给你们陪葬” 身边七个小徒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早知长老有这杀手锏,见他终于舍得使出,大喜之下各自听话住手,就要归剑入鞘。 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太平山门里吗,不是,这是魑魅横行的死狱 眼下也不是在斗法,而是在拼命 杀红了眼的亡命徒们,哪里会是你说住手就住手 就这一松懈的时间,闻人无罪长刀落下,“咔嚓”就是一颗人头,落地 疯兽犬霄紧随其后,钢爪扒住了一个女修的肩膀,利齿对准了咽喉,“咯吱”。 几乎听得见,喉管断裂的轻响。 “长老” 刚要收剑的小徒孙,眼看就要被五柄木剑透成筛子,最近的一把离鼻子尖不足半寸 郭长泽目眦欲裂,血红着眼珠子,拳头一阖捏碎了手里的全部蝉蛹。 木剑削过小徒孙的鼻尖,直直坠向地面。 “木剑客”直挺挺的倒下了,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无声无息,木偶一般。 与他同时倒下的,一共六人。 白骨大军骤然驻足,邪法师浅灰色的瞳孔几乎缩成一个针尖: “蛊” 疯兽犬霄一击即退,远遁千里。本待瞄准下一个目标再行猎杀。闻言忽然住了一下,侧过头深深看一眼邪法师那震惊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六道大忌,传说中无孔不入的“蛊”。 蛊母在手,杀人无形。 闻人无罪却并不管那么多,一击得手不退反进,又是一刀刚猛杀招,直取被“木剑客”剩下的那个小弟子头顶。 这一刀要是落实了,这小弟子得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不过这一次,郭长泽一剑逼退了他。手中已经又握了四个“蚕蛹”,双眼之中,已有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你再进一步试试” 闻人无罪,眼都没眨一下。 举刀砍向下一个点擎苍门徒,眼神冷得像冰。 犬霄低喝一声:“闻人” “他有蛊母在手,若蛊子下得够久,说整个死狱陪葬并不是”邪法师话未讲完,便眼看着闻人无罪又是一刀斩落。 倒下的却不是面前敌人,而是身后三名战友。 郭长泽果然应言,捏碎了手上四枚蛊母。 “玩笑。” 邪法师愣住,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无力。 每次死的人数不同,想来这蛊母应当是随机的。按照这样的比例,他已经可以想象外面的象道里,满地横尸的惨象。 而闻人无罪,还在下刀。 完了邪法师心中,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终于,当闻人无罪又下三刀。大厅里的囚徒,就在这簌忽之间间已经倒下了一半。即使反应最慢的人,也发觉了郭长泽手中“蝉蛹”的威力。 154.蓬莱叛事(四) 终于有人惊觉,第一批倒下的“木剑客”六人,又站起来了。 或者说,那已经不再是人。 那是无差别杀戮的“行尸”。 眼看着第二批被“捏死”的三人也站起来了,而第三批被“捏死”的五个正在站起。 幸存的八个人背靠着背,几乎控制不住从脚底窜起的寒意。 犬霄还活着。 只是已经半残,胸肌撕裂,肋骨折断,血流满地。一双铁爪再约等于是废了,全身战力仅剩了一口钢牙可用。 亏得他是一具横练的妖体,这时还能撑着跪在地上,换个不是“人妖”的,明年的今天就可以上香了。 恶和尚也还活着。 不过就快死了,气息奄奄的枕在犬霄大腿上,双眼无神盯着闻人无罪的后脑勺,一边儿说话一边吐血:“闻人无罪噗噗都噗噗都是你的错” “闭嘴吧,和尚。少吐两口血,你还能多喘会子气儿。” 犬霄脸色奇臭, “你他娘吐我一裤裆都是红的,不知道还以为老子蛋碎了” 点一下在场人数,犬霄心里头发沉。 “法师,你还活着吗” 邪法师脸朝地趴在远处,虚弱的抽搐了一下,表达了自己与大家同在。 “九个半对五要是把和尚扔出去吸引一下行尸,闭眼之前还能再拿下一个。”犬霄眯着眼看点擎苍,不愧是一代狠人,临了还盘算着同归于尽,压根就没想着活命。 恶和尚吐着血:“我也还能噗能噗噗能打”勉力吐了一口大的,眼神嫌弃的瞪着闻人无罪,“扔他” 闻人无罪还站着,腰背挺得像一棵笔直的青松。一手把快要流出来的肠子塞回肚里,扎紧了腰带:“还没完。” 一双凤眼,穿过层层包围的行尸,盯向大厅中间被众人遗忘了许久的铁笼。 包围圈内,没有杨夕。 从郭长泽掏出蛊母的时候,杨夕就没有在正面战场出现了。 她终于想起了“山河博览”上的六道大忌,以及授课师父那讳莫如深的态度: “关于这个,我能告诉你们的并不多。我只能说,六道大忌,出现的频率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低。但是了解它们的活人却很少。在献的记录中,它们总是伴随着灾难、不幸、悲剧这样的字眼出现。如果真的有一天不幸遇上了,我给各位的忠告是:有多远,跑多远。” 之所以一时想不起来,此时想起却又能一字不差,是因为那天昆仑第一忙人残剑邢铭忽然带着三百多鬼修出现在“山河博览”的课堂上。 当然,再普通弟子眼里他是只身前来的,然对于每个同杨夕一样能“见鬼”的弟子来说,那些鬼修血红却死寂的眼睛,无论如何,都让人不寒而栗他们全都是横死的厉鬼。 怨气深重,尚可化解。 若是心如死灰又怨气深重那就意味着,那让他们死了都还无法甘心闭眼的心结,已成了不可挽回的定局。 所以杨夕在一眼看到蛊母的时候,丝毫也没有托大,她当机立断的收起“夜行”,潜到夜城帝君身边,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卫帝座,您别抵抗,我有事跟您商量,但是用嘴说太慢。咱们识海里谈。” 杨夕一束灵丝直接缠上了卫明阳的手腕。 后者听见突如其来的敬语,挑了挑眉。身在囚笼,安如宝殿,傲慢一笑,果然不曾抵抗,就这样让杨夕人偶了自己。 然而当二人在识海里以神魂相见后,卫明阳却不由愕然一下。 “你的神魂” 这吃过猪饲料一样的个头,是其实真的是来杀我的吧 杨夕低头看看自己,神魂具象大体来自于人对自我的认知。自己现穿了一身昆仑记名弟子的粗布衣,包包头规规矩矩。就像眼前的夜城帝君,也并不是光溜溜的。 “我神魂怎么了” 不怪杨夕迟钝,这实在机缘巧合的不自知。 她第一个人偶术的对象是个狸猫,看见人家只有膝盖高,觉得嗯,猫就是这么大呢。浑然没想过,离幻天弟子以神识著称于世。 第二个人偶术的对象是个麻雀,看见人家不如手掌大,觉得嗯,麻雀果然一点点呢。完全没在意,人家宁孤鸾修了上百年人偶术的自尊,都在她面前碎成渣渣了。 此外,杨夕见过的神魂都是雪龙归池,人偶师无面,还有一群练习用的打工鬼修这种级别的 大家的神魂差不多大小却互有高低,好正常呢要努力 鬼修嘛,天然都是一副死相,以至于杨夕没能从他们“焦黑”、“青紫”、“半个脑袋”、“长舌头”的脸上读出来他们的真实情感。 那是一种“明明已经死了,怎么还要活见鬼”的悲愤。 无面先生的性子,自然也懒得跟她分说。只会频繁的亲身上阵,对练的时候,往死里削 鼓励那神马能吃么 昆仑人偶堂的庭训是“鼓励使人落后,削死使人进步” 于是,看着很张狂,其实一直有点小自卑的杨驴子,默默觉得一定是自己太水了才总被师父重点照顾。 要努力 这妞子心底里老觉着自己特别笨,特别水,特别不值钱人偶术连续削死两个不算弱的对手,还觉得不是我军太强大,而是人实在纸老虎。 疏不知,昆仑无面坐镇人偶堂八百余年,也只跟一个人说过“你人偶术上的天赋,是我平生仅见”。 而出入昆仑,残剑邢铭一个大招放倒了十几万应考弟子,这小驴货当时可是站着的。当昆仑第一鬼修那句“鬼修擅神识,能扛住我一击的都不正常”是白给的么 卫明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双星眸冷冰冰的把眼前从上到下扫视一遍:“你叫杨夕” “是。”杨夕皱眉,难道我名字也有问题 “昆仑有几个杨夕” 杨夕联系了一下卫明阳那针鼻儿的心眼儿,自己觉得悟了。 “我这名姓都没什么特别,想来昆仑应该有不少。但只有我是白允浪的徒弟。” 卫明阳勾了勾唇角,并不澄清误会。五代守墓人有点意思 不怪人说跟如今的穷逼昆仑比起来,五代昆仑才真正对得起“家大业大”四个字。 法诀密卷,恒河沙数。 史上最强盛的门派,没有之一。 五代昆仑的时候,仙灵宫、离幻天哪里有置喙的资格乖乖做小弟都还要被打压,被打压也还连气都不敢吭。 155.绝路(一) 硕大的龙头抵在眼前,血红龙眼中残忍的恶意清晰可见。 丝丝缕缕的魔气从龙口中漫溢出来,好像垂涎食物的津液 郭长泽当机立断,“跑” 可对面的人,又怎能放他 大家都是豁出了满身剐的苦战至此,谁不是把彼此恨得牙根痒痒。 “留住他”犬霄血红着眼睛大吼一声。 闻人无罪,已经冲上去了 雪亮宝刀砍在地面上,半尺宽的地裂,拦住了点擎苍众人的去路。 恶和尚、邪法师这些刚才还一副要死不活的凶徒们,一见有了再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机会,就像闻见了血的饿狼。 强催灵力,服食丹药,咬破舌尖,照大腿上扎刀子,全不计后果的“蹭蹭蹭”从地上跳起来,甩着残肢断臂一身血,拼了 六道大忌他们没什么感觉,中了招不过是是技不如人,大不了就是一死脑袋掉了当球踢,谁的命也没比谁更金贵。 可行尸这种邪性玩意儿当真戳中了大多人的死穴说到底,自甘堕落的有几个不看重自由 没有人是为了邪恶而邪恶。大奸大恶,皆为自有一套不容于世的道理,说不听,劝不动,管不住。 没有理智,不守道德,无法无天。 一意孤行到不进死狱就没有活路,哪个忍得了死后还要为人作倡 拦腰的拦腰,抱腿的抱腿,犬霄双臂全废,就地一滚,一记剪刀脚活活绞死了郭长泽的双腿。 身娇体弱的死灵法师,顶着惨白惨白的一张脸,两手撑地挣命似的爬过来具体脑补,参考咒怨:“点擎苍的畜生,小爷跟你们拼了论起玩尸体,小爷可是这行的祖宗” 然后他恶狠狠的,抓住了郭长泽的裤脚。 然后他昏过去了 纯法修的身体素质永远都是硬伤。 不求伤敌一分,甘愿自损八百但能留得住敌人一时半刻,后头还有魔龙呢 卫明阳双手掐诀,魔龙果然如期而至,咆哮着口吐烈火 杨夕疾呼:“帝座不可,蛊母还在他手上” 魔龙一口火又给憋回去了,看样有点岔气儿。 卫明阳拧眉:“那要怎办” 杨夕咬牙:“硬抢” 灵丝一缠一荡,飞身而上 卫明阳手握魔龙,却顾忌着别人的性命不能杀个痛快,平生第一次有点麻爪。拖着一条白骨残腿从笼子里爬出来,正跨过栏杆 恶和尚一眼看见,欢喜宗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卫帝座打架的时候还是应该遮一遮。” 骑在栏杆上的卫帝座:“”# 与这帮货站在同一个阵营,这简直就是本座毕生的耻辱。 你特么倒是给本座找件衣服来,敢情你说话的时候倒是没觉着裤裆底下很风凉 就在这时,郭长泽也急红了眼,厉吼一声:“是你们一再逼我” 竟然从肘后掏出剩下的全部蛊母,立地就要捏碎 “缠”杨夕大喝一声,飞身而至。天罗绞杀阵缠字诀发挥到极限,生生撕扯开郭长泽即将合拢的五指。 整袋蛊母在地上,闻人无罪看都不看一眼,长刀兜头劈下。 只顾杀敌 郭长泽腿上绞着犬霄,腰上挂着恶和尚,一手被杨夕缠住,一手推拒着直接一个拿头撞过来的莽汉。 根本避无可避,红着眼睛看向自己仅剩的五个小徒,凄厉大喊:“跑跑啊”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弱肉强食,顺倡逆死。 卫明阳一出,刚刚还稳占上风,如磋蚂蚁一样碾压众人的点擎苍长老,这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任谁都知道此时形势再无逆转的可能,那五个小徒中却没有立刻逃跑。一名年轻女修泪流满面,嘶喊了一声:“长老” 迎着落下的钢刀,飞身而就。 合身扑到了郭长泽身上。 闻人无罪毫不手软。长刀落下,血花四溅。鲜活美貌的女修,从头到脚被劈成了对称的两半 雪白纱衣飘落下来,落在郭长泽的肩膀上。郭长泽血红着眼睛,撕心裂肺:“素贞” 淋漓血雨,洒了死狱凶徒们满身。 牺牲,总是让人动容。 死狱的凶徒也是人。 而且平心而论,这帮子我行我素、自私自利、反复无常的混蛋,他们的一生极少遭遇所谓的牺牲。不论是他人为自己,还是自己为人。 连犬霄腿上的劲力,都在晃神间,松了一刹那。 但是在场却有人比他,心更狠,手更辣 闻人无罪回手一刀,没有去追郭长泽,而是直接砍向另一个点擎苍的少年。那少年为了扰乱众人步调,助郭长泽脱困,竟是硬扛着钢刀铁爪,反身冲回,一剑斩向落地的“蛊母”。 “长老快跑” 一刀穿胸,凶悍不退,双手合抱住闻人无罪持刀的手臂。“长老,要给我们报仇” 闻人无罪毫不动容,反手抽出一把匕首,一刀了少年的心脏。热血喷出来,染得他如玉面庞,仿若修罗。 战斗打到这种程度,当得起惨烈二字。 然而杨夕,面无表情的跨过他的尸体,踏着他的尸身进前一步,使出“绞字诀”直接扯断了郭长泽的双臂。 杨夕眼中,这些点擎苍的少年男女,在明知道会祸害苍生却依然跟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死人了。 从举起的屠刀指向同类之日,生死便都不再无辜。 就像我一样杨夕冷酷的想。 至此,郭长泽以牺牲两名弟子,失去全部蛊母的代价,拖着残废的一臂,带着另外三名弟子,侥幸逃生。 “我郭长泽发心魔大愿,今日之仇不共戴天,他日必将血债血偿” 脱困的一瞬,郭长泽喷出一口心头血,染化一道玄妙灵符,土遁而去。 卫明阳的魔蛟紧跟着扑过来撞在地面上,啃起一嘴泥灰。 魔蛟抬头,神情有点委委屈屈的。 身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干架的时候只能起到震慑作用,这真是群殴永远的痛。 闻人无罪半跪于地,一手按着地面,感受地下传来的震动。一瞬的功夫,提起长刀,飞身追了出去。 杨夕伸手去拿地上的蛊母袋子,跟一只角落里伸出来的手撞在了一块。 杨夕抬眸:“撒手。” 犬霄半撑在地上,半残的手臂其实使不上什么力气,却是不肯放开。垂着眸子假笑:“你又没中蛊,这玩意儿还是放在爷们手里,咱心里比较托底。” 156.绝路(二) 现场气氛忽然一片肃杀,杨夕不得已,开口问了一个留存已久的问题。 “古存忧到底是怎么死的” 之前杨夕企图伪装死狱土著,这个似乎人尽皆知的问题,从没机会开口。 古存忧号称不死枪王,战力之强,他镇守的东区是死狱四区中唯一没有过暴动的区域。薛无间、沈从容都做不到。整个东区出尽了高手也未必能将古存忧从容杀死,何况真正的叛徒可是只有一个胡山炮 犬霄拿脚尖点了点地面,“看见这石头了么” “当然。” 这也是杨夕一直奇怪的问题。按说她在死狱混了也有半月,所过之处无不是泥土掏挖的通道。今天追击点擎苍,才第一次见到了石道。 而且这天顶、地板、各面围墙,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拼接的痕迹,竟好像一整块山体从中间被掏出了这么条深洞。 “这是昆仑山上直接挖过来的芥子石,能吸收法术神通,寻常的办法破坏不了。可称固若金汤。” 犬霄一边说着,一边打出道灵酒诀,清香酒液在碰到石壁的瞬间,就像挥发了似的消失无踪。 杨夕揉了揉手指,她自己的芥子石给了江怀川。 “昆仑当守卫的时候,死狱的人命,还比较是命。为了不让咱们在半夜睡觉的时候,突然就喂了蚯蚓,昆仑在海怪最多的区域布下这种石头,以大神通开出了八条通路,每条通路里设有十八道断龙闸,杀怪的时候开闸放人,休战的时候放闸拦怪。三年来从未有失,到成了死狱最稳妥的一道防线” 杨夕听得猛然抬头,忽有了一种让人心寒齿冷的猜测。 犬霄哧笑了一声:“可是这玩意儿也能被人反过来利用,古存忧从这条路走出去,带走了东区前百的全部高手,断龙闸轰的一声,在他身后放下了。” 杨夕心中一紧。 犬霄回头看着杨夕,凉薄一笑: “然后我们都能想象,他前方的断龙闸,必然是开着的。” 于是拦怪放人,变成了困人放怪。 没有救援,没有补给,面对无穷无尽的海怪。古存忧毕竟不是真正的不死。 “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你们昆仑,打造了这么个监狱,怎么就不能派个人看顾一下,哪怕一个人也好。点擎苍但凡有一点顾忌,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还是说你们昆仑也自身难保了” 杨夕无言以对。 心里的一部分在说,昆仑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不能把对点擎苍的愤怒迁怒到昆仑头上。可另一面又悄悄发言,残剑邢铭可一向是个很周全的人呢,再说还有仙灵宫帮忙,传说仙灵掌门那可是个女诸葛 而且点擎苍在眼皮子底下变节,竟然都完全没人发现。死狱乱得这个样子简直不忍直视。 还有之前自己全程参与的战场扫尾工作,那战损实在是高得惊人,那时候北斗的临场暴动,事后也没有人追究过。 思来想去,一切迹象竟然真的指向了那个,最令人难以相信的可能难道昆仑真的自身难保 杨夕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这不可能。那可是昆仑,那可是残剑先生而且要是真的这样狼狈,相同立场的仙灵宫不是暗中做对,就是一样的自身难保才行。 可是可是那样的话,“这场战争不就要输了吗” 犬霄被她突然冒出的话吓了一跳,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一眼:“发什么梦呢,人怎么可能输给怪” 犬霄的话如一盆凉水,把杨夕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 是啊,人不会输给怪,那可是没有灵智的东西。 可是人会输给人心。 一个冷酷的声音在杨夕脑海里响起:承认了吧,其实你一直以来的乐观都是在犯傻,因为你在害怕。你害怕发现自己当作信仰一样的昆仑,其实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你看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昆仑从不让练气弟子出山的,可是现在你正在战场上。 卫明阳堂堂人帝魔君险些被个胡山炮活吃了,你自己区区练气又搞死了多少高人。昆仑怎么就不可能阴沟里翻船 还记得程家地牢里的五代守墓人吗,天纵奇才的年轻人,一时轻狂就搭进去了地牢里的后半生。 杨夕想得冷汗涔涔,满脑子都是如果会输如果会输 可是自己微末本领,却好像在这波澜起伏的大势面前,什么也做不了。 天意如刀,就凭区区一个杨夕,真的能够逆天 犬霄忽然驻了脚步,“到了。” 于是杨夕终于见到了,那道锁断了古存忧生机的断龙闸。 昆仑的手笔,永远不会有什么无聊的装饰。 却顶天立地,厚重沉凝。 闸门背后,就是那不曾归来的英魂。 而闸门的这一侧,一个头发蓬乱,光着上身,屁股破得露出屁股的少年蹲在门角。眼神单纯的轻轻挠它,就像在跟久违的亲人撒娇。 “小狼”杨夕几乎瞬间失声。 然后她看见血流满地的闻人无罪,静静坐在少年狼妖的身旁。 一手捂着几乎要流出来的场子,一手搭在小狼妖的头顶,眼神温柔。第一次对得起他那柔美安静的长相。 杨夕惊得几乎说不出话,“闻人闻人无罪他” 犬霄知道她要问什么,顶无奈的应了一声, “嗯,是啊,闻人无罪才是古存忧的旧部,唯一逃出来的一个。我打着给古存忧报仇的名义拉入伙的。” 于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些舍生忘死的争斗,那种浓烈到伤人的杀意。 那一次次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似的向前。 他的确不留恋。他全部的战友,都在另一个世界,在墙的另一边,死了。 “背叛者闻人”没有背叛古存忧。 闻人无罪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讽刺的看着众人,好像在嘲笑这荒唐的世间。修真师姐的剑 正第156章绝路二 157.绝路(三)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所有昆仑弟子身上的玉牌都在发出刺耳的悲鸣。 新入门的弟子还懵懂不知所以,经历过大战的老昆仑们却纷纷变色。 山门求救 被勒令镇守大行王朝,筹备五代墓葬开启之事的“无色仙子”九薇湖一巴掌拍在邓远之脑袋上:“妈了个巴子的,昆仑告急,我得回去看看小邓,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邓远之捂着依然缠满绷带的脑袋,怔怔呆楞,待反应过来之后惊得几乎跳起,连着问了三遍:“昆仑告急你没搞错吧,真的是昆仑告急昆仑怎么会告急” 不敢相信的又何止他一人。 秘境洞口,谭靖抓着南宫狗蛋的袖子不肯撒手:“殿主你骗我对不对,你是终于觉得我废物想把我甩下了是不是” 南宫狗蛋满身血污一脸糟心,拿脚使劲的踹他,“你他娘给我撒手,谁特么有心情甩你老子要是回去晚了,就不知昆仑还在不在了” 谭敬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我宁愿你是想甩了我啊昆仑告急昆仑也告急的话,那我爹他” 不知名的洞穴中,挥着本体使劲刨土的连天祚,果断扔下了刚刚到手的宝藏。 驾起“九日曜天”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天际。 死狱地道里,正在跟踪梅三、折草娘一行的宁孤鸾忽然放弃了目标。 灰色麻雀在漆黑的地道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急得直挠墙。 血红着一双小眼睛:“昆仑有危险啊,尼玛老子出不去啊” 海怪大灾,第三年夏。 一个雨露略重的清晨,上古十大凶兽之夔牛,空降昆仑。 一脚落地,直接踩碎了“书院峰”传送大殿。 低阶弟子撤不出去,昆仑掌门花绍堂只能在书院峰跟这头凶兽直接开战。 斩龙剑劈山裂地,断江倒海。 花绍堂连出十三剑,剑气几乎削平了书院峰整座山头。每剑一出,都有上千弟子被剑气的余波当场震死。 靖灵堂里,昆仑弟子的命牌碎成了一片。 无面江如令这种话血薄皮脆一身本事皆在刺杀上的反虚大能,就能红着眼睛干着急。 “畜生” 然而夔牛就是不死。 神兽现世,自带异象。 夔牛在斩龙剑的淫威下,困兽犹斗。狂风惊雷,剐得整座昆仑山上,一片泥泞焦土。 风雷肆虐,百万低阶弟子趴在泥泞焦土上,泣血哀嚎。 “灭门浮世绘”断裂的白璧,被无头奔走的的人群,生生踩成了碎石。 所以从没有人这样斗法。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战争中只能作为震慑的手段。 修仙界各方势力争来斗去,打生打死,也从未考虑过请出自家的祖宗一剑一招灭了对方满门。 然而此次的敌人全不讲默认的法则,抓住了昆仑低阶弟子过分集中的弱点,一招扼住了咽喉。 着俯瞰面目全非的昆仑山门,花绍堂终于被迫下令:“封山。” 一剑把夔牛逼上千丈高空,除无色峰外的整座昆仑山脉平地消失。 花绍堂追着夔牛从空中急坠下来,与这畜生激斗了三天三夜,生生将其卸成了三百三十三块。 却在牛腹中发现一封绢布卷轴,上书两个大字“可降” 然而,遭难的不只有昆仑。 几乎就在昆仑玉牌鸣响的同时,仙灵宫弟子们手臂上的徽记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痛。痛感之强,持续之久,几乎要把低阶的弟子们生生疼昏过去。 在外行事的低阶弟子们,屁滚尿流的赶到直属师父或者管事的所在,接着就被师傅们马不停蹄的带着往更高一级师父管事的身边赶。 待大队人马层层聚集,终于分批赶回仙灵宫时,只看到一片火海的山门。 仙灵宫得到的待遇,是神兽毕方。 同样是突然从空中出现,一口火焰,直接烧死了全部睡梦中的“水宫”弟子。 仙灵宫党争不断,派系分明的特点的弱点同样被狠狠揪住,直插心脏 精通水系法术的弟子,八成依附“水宫”;所有高端水法修士,都是水宫管事;各种水系的阵盘和卷轴,都存放在“水宫”的仓库里。 待仙灵宫人在冲天火光中茫然惊醒,凭着所零星几个双修、三修、资质低下“水宫”看不上的落魄门人,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救援。 眼看着引以为傲的白玉宫殿,在火舌的舔食下倾倒坍塌,仙灵宫人一片哀哭。 不幸的是,仙灵宫同时面临着一个更为窘迫的事实 他们没人打得过那只毕方。 大长老陆百川不在,太上长老白镜离云游。修仙界各家各派,达到合道期能力的老祖宗都是有数的。 昆仑有合道期长老苏兰舟,灵剑三转花绍堂。仙灵宫一个“飞天猪”陆百川,加上一个比整个修真界都大好几辈的冰解散仙白镜离。 正因为数量相当,大家才能相互震慑,小辈的方沉鱼、邢铭他们才有资本天天掐的乌眼青。 可是白散仙他老人家每百年才回一次仙灵宫,给小字辈把控一下发展方向,顺便算算积攒百年的小黑帐。 可现在年头未到,整个仙灵宫也找不着一个比他辈儿大的,用徽记把他给召回来。 仙灵宫众人苦苦支撑了一日之后,终于痛下决心,断尾求生。 全派弟子,弃宫降落。 是的,仙灵宫原本是在天上飘着的,以地脉之力摄住了一块天外浮岛,修成九层山门白玉宫。 与昆仑的修仙界第一荒地相对,是修仙界第一胜景。 而现在,他们为了活命,主动放弃了这个带给了他们万年骄傲的浮岛。 又把它放回了天上。 几位无妄进阶的老管事、长老,因为宁死不愿离开生长的白玉宫,最终于火海中殉葬。 方少谦沉默仰望着远去的“火岛”,满面烟灰被眼泪冲出两条清晰的沟壑,马尾散乱再没了昔日翩翩公子的风采。 捧着自己仅剩的布包,忽然一抹脸,转身向山下走去。 昔日的跟班茫然拉住他,“你去哪,长老还没给我们派住处呢” 方少谦头也没回,吐出五个字:“上战场,杀怪。” 他带走了上千名资质过人的仙灵宫青年弟子。 此前,这些人因为天赋出众,受到重点保护和资源的无限倾斜。 他们中的大多数,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海怪是什么模样。 有人强顶着他瘆人的杀气小心询问:“不跟长老汇报一声么” 方少谦的眼泪又掉下来,拿手一抹,愤而出声:“说个屁老子连家都没了” 然而,仙灵宫还不是最惨的一个。 当仙灵、昆仑弟子火烧眉毛般赶回门派救援的时候,离幻天弟子翻碎了手中的双面镜,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蠢蛋们继续幸灾乐祸,聪明人却已脊背发寒。 为什么往回传信,也得不到回应 三三两两的弟子聚集成小股,派出代表回去看一眼安心。 可是派出去的人,统统像打狗的肉包子一样,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从南海战场上,正式代表离幻天退出抗怪联盟的反虚期长老夏千紫回到门派,才发现离幻天全派都陷入了一种不可解脱的睡梦。 找遍全派上下,终于在护山大阵的阵眼上发现了一个正在哧哧喷吐蜃气的岛行蜃。 夏千紫莫名惊恐。 这离幻天的护山大阵极为特别,并非他们自己所创。而是万年前就已天然存在,走进其中,不须法术就可以思维相连,传信示警、沟通教学,方便至极。 可他们从来不知道,阵眼处巨大水塘是作何用处。 夏千紫冒死三上昆仑无色峰,求来昆仑掌门花绍堂劈死了那个撬不开贝壳的大蜃。 大阵告破,满地昏睡的离幻天弟子竟瞬间黑发皓首,血肉枯骨。还有少数人身上竟出现了连续进阶的异象。 竟好像整个门派在睡梦中度过了千年。 经此一劫,离幻天得到了百位新晋金丹,十几位新晋元婴,一位反虚期大能者。 可是这并不能弥补损失,因为原本的金丹死了大半,元婴死得只剩一个。 而唯一的合道期长老,在睡梦中偶然顿悟,渡劫飞升,被天雷给劈死了。 至于金丹以下的低阶弟子,全灭。 金丹之前,并无千年寿命 夏千紫成了离幻天新一任的扛把子,却根本无心追究门中竟有狸猫一族卧底千年,并且临战叛变昆仑的事情。 因为她明白,离幻天已经从此退出了仙界四巨头的竞争,彻底失去了与昆仑对峙的资格。 并且,她在岛行蜃的内壳上,发现了两个刀刻的大字,“可降” 同一天,同一时间,大大小小一百四十七个门派势力同时遭遇海怪空降。除昆仑、仙灵两派被特别招待了上古神怪,其他门派大多遇到的是普通海怪中的一流货。 离幻天得到的虽然不是神怪,却真正对他们这些神识修士最有杀伤力的海怪。 无一例外在杀死之后得到两个字的劝降书。 同为四巨头却不曾参与抗怪的经世门,始终安然无恙。 似乎有人用实际行动,对整个修仙界传达了这样一句话, “顺者昌,逆者亡,可降”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修真师姐的剑 正第157章绝路三 158.绝路(四) 整个修仙界一片告急的时候,几乎每一个门派留守的人都在骂, “北部雪山,南海战场,那些最擅长干架的修士都死哪去了” “怪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们怎么就他妈的,不回援” 不是他们不想回援,而是他们不能。 无能为力的不能。 北夜狼山脉。 夜色当空,朔风呼啸。 楚久倒在地面上,痉挛的手指再也握不住剑柄。 泡了太多的血,剑柄太滑了楚久木然的想,可惜了。这战场上,只有“断天门”剑修的剑不需灵诀御使,是他可以,从死人手里拔.出来就用的。 可这附近的断天门,已经都“死而复生”了。 莫名奇妙的倒下,再翻着白眼站起,举剑便挥向身边的同袍。 渐渐的,身边的战友越杀越少。 重新站起来,就变成了杀不死的敌人。 地狱般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个凡人,这里是修仙者的世界。 侧脸贴在地面上,楚久看见了天上的满月。 不合时宜的,他在这残酷的杀场里,宁静的想起了自己出生的地方。 他的家乡,是一个在离幻天治下的小国。 踏出那片贫瘠的国土之前,他和他周围的乡亲们,从来不知道,仙凡融合已经过去了十数万年。 受离幻天庇护的国家,修士稀少,并且地位崇高。 筑基一层,能腾云驾雾的国师大人,就已经是仙人了。 往来路过的修士,哪怕是个练气一层,也会受到地方官员大户的争相接见,拉拢,示好,甚至投名。 他们手中握有玄妙的法术,他们通晓长生的秘密,他们中有的甚至能够洞悉人心。 凡人在他们面前,微如蝼蚁,甘愿匍匐,以求垂青。 期盼着能得到仙人们手中露出的一星半点,让自己,也可以尝一尝长生的滋味。哪怕多活两年,活得健康一点,也是好的。 “屁一群蟊虫看着吧,看着吧早晚有一天敲骨吸髓把这个国家榨干了,他们才能醒悟” 师父的话,没有为他赢来尊重,反而被人视为不得志的疯言疯语。 也许,是有那么一点不得志的。 没有仙人的时候,江湖是剑客的天下。 落拓江湖载酒行,鲜衣怒马笑人生。一壶浊酒,一匹驽马,抽出三尺青峰,就是半个纵横的江湖。 可是几百年前,离幻天来了。 戏里仗剑行侠的传说尚未老去,生活中剑术就已沦为登台表演的技艺。 除了给人看看,并没有什么用。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师父每次醉酒,都会把他拎到后山的墓地里,指着墓碑给他一个一个讲那些师祖威名赫赫的生平。 哪个曾经孤身一剑独闯宫廷大内,斩杀暴君于庙堂,三千六百刀剐刑加上全族二百口株连的性命,换一个天下太平。 哪个又曾经贵为武林盟主,号令天下剑客,于外敌入侵时死绝了整整半个江湖,终保住了摇摇欲坠的半壁江山。 还有那不成器的。抗剑落草,为非作歹,搅得八百里水道不得安宁,水师总兵花了十年时间才用美人计结果了那祸害的残生。 师父按着楚久的肩膀,酒气喷在徒弟的耳边说:“你知道吗为师能一剑刺死一个修士,他们根本不如我们不如我们” 不论好的,坏的,师父口中的剑客总是清高孤傲,目下无尘,一意孤行,不计牺牲。可是说完了剑客的清高,别人使了银子来请他表演,他还是得低眉顺眼的出门。 因为整个山庄支持到如今,只剩下他们师徒两个活人。师父不出门赚钱,小楚久就要饿着肚子打扫整个山庄的灰尘。 由于师父又穷又疯,娶不回来一个师娘,天天做打扫的小楚久,在漫长的十几年人生中,看起来总是灰扑扑的脏小孩。 但他打扫的剑庄每一个角落,都是透着亮的干净。 他是真的很喜欢剑。 师父是上代庄主捡来的孤儿,自己是师父买来的弃婴。剑庄后山里密密麻麻的坟头,埋进了一个师父,就再也没填新坑。 楚久没打算再去买个徒弟继承山庄,给自己养老送终。 楚久打算去给师父报仇。 用自己一条性命,一颗魂魄,还师父一个湛湛青天。 他做到了,一柄凡铁,刺进了国师的胸膛。鲜血流出来,熄灭了国师眼中被称为神迹的蓝色火焰,在君王的面前。 君王阴枭的看着楚久,“朕长生的希望,被你杀死了。”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剑庄后山的所有骸骨均被起出来挫骨扬灰,楚久倒吊在油锅的上方,心中一片安宁。他杀死的,是这个国家从今往后,对神明的信仰。 多好,不再有神仙 能被凡人杀死,又有几个人相信他们是神仙 结果是另一位“神仙”救了他。人们终于知道,“神仙”之间也有争斗,“神仙”之中也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说。 法场上救下他的上师叫宗泽,来自昆仑。 他轻而易举的打破了,离幻天在这个偏远小国树立百年的威信。 宗泽有化神期的修为,覆手之间可以为半个皇城祈雨,让整个村庄丰收。 他在酒宴上玩笑似的对天子说: “离幻天那种门派,不过是戏子一样的蠢东西,不值一提。既然陛下对长生感兴趣,不如就让,这个国家全部想修仙的人,跟我走吧。” 整个皇朝轰动了 人们奔走相告,天子的“新贵客”拒绝了国师的位置,他来到这个国家,是为了给六十年一开山的昆仑,接引弟子。 三百万人从帝王寝殿的门口,穿过皇城大门,沿着京都的主道,一直跪出京城郊外的村庄。 宗泽一路行来信手指点,带走了三千个幸运儿。 叹息道:“南疆果然跟传说的一样,有灵根的奇少啊,怪我不听邢师兄的劝告。” 千分之一。 待楚久尾随着奔赴昆仑的人群,穿越密林,踏过沼泽,离开了生长的故土。他才知道这是多么可怜的一个比例。 也终于明白自己的家乡,因灵气稀薄而不招修士们待见。 皇帝陛下,最终没有跟着离开,他舍不得手上的皇权。反而是年轻的太子,一腔孤勇跟了上来,就走在楚久的身边。 159.绝路(五)小修 巨帆城的街道上,一片诡异的安静。 早点摊上晶莹的虾饺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摊主和食客已经仆倒在各自的位置上,没了声息。 讨饭的老乞丐捧着破碗坐倒在墙角,欺负他的无赖捏着抢来的铜钱同他倒在一起。 赌坊门口,黑心肝的护院和没脸皮的赌客面对面趴卧着。酒楼大厅,两个闹事的醉鬼头破血流的仰躺成一团。 不知是谁家的娃娃,因为还没到断奶喝水的月份,独自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哇哇的哭了起来。 一只独角蜥蜴被声音吸引过来,锋利的爪子两下捣碎了屋顶,金黄的竖瞳透过空洞,凝视着发出奇怪声响的鲜嫩血食。 一个白色法袍仙灵宫弟子被一杆长枪钉在城墙上,垂下的双手尤自抓着强大的符箓,震惊凝结在双眼里,再也不会消去。 昆仑的青色战旗从他头上飘落下来,翻卷的火焰中,烧成了灰迹。 象征着桅杆的那座巨帆城最高的塔楼上,城主穿着他最华丽的衣衫,吊在房梁上。 有风吹过,便忽悠一下,轻轻飘荡。 北部雪山的满月之夜虽然惨烈,好歹有个合道期的昆仑苏兰舟镇着,到底是没掉。相比之下,南海防线才是真正的脆弱,甚至连惨烈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南海镇守的合道期修士,是仙灵宫的陆百川。 邢铭跪倒在云头,乌黑的长枪在心口戳了一个血洞。僵尸特有黑色血液,沿着枪身上盘满的金蛟龙纹滴滴答答 那是他自己的枪。 灵剑二转,以千年前战场上的百兵之王为型,枪名“涅槃”。 邢铭抬手握住露在胸口外面的半截枪尖:“为什么” 陆百川倒骑在一只朱红宝葫芦上,双手揉捏着十根手指。目光沉凝的看着邢铭。 幽暗的眼瞳里,映出邢铭地狱里爬回来的染血双眸,他身后刀剑森然的昆仑剑修,再往后苦禅寺僧侣翻飞不止的“禅心袈裟”,再往后伤痕累累的仙界各派弟子。 不远处封灵大阵被撕开一个缺口,脚下入侵的怪潮奔腾而过,践踏着南海第一修城的繁华。 陆百川眼里似有什么决绝的东西,不为所动: “你还年轻,所以不会懂的,飞升比什么都重要。” 仙灵宫掌门方沉鱼扑倒在云头,话语里的哭腔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与他身后上千的徒子徒孙并无分别。 “长老长老仙灵宫会亡的啊” 陆百川看她一眼,也有不忍,却只是道:“傻孩子,顾不上了。” 邢铭被自己的本命灵剑压着站不起身来。手握枪杆,膝行着往后退了一步。枪身从他胸口的血洞里,拔出来一寸。 “首座”昆仑战部一片惊呼,这么拔枪就是个鬼修也扛不住肉身重创。 黑血淋漓一地,心口就像被人开了根水管子,却没拧上龙头。哗啦哗啦往外淌。 邢铭也知道自己今儿个算是站不起来了。 “别吵吵,我死不了。” 跪天、跪地、跪父母,邢铭的膝盖在花绍棠和夏千紫她爹面前,其实不咋地值钱。但是屈膝面对敌人,对于昆仑邢首座来说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花掌门那是师父,夏千紫她爹是邢铭当年为之战死的君主。 男子汉大丈夫,逼急了,在未婚妻夏千紫面前其实也是跪过的。 只不过,跪完了还是忙,让改的改不了。 这来来去去的,两人也就只剩了一条丝带的关系了 邢铭觉得自己忙忙碌碌这么些年,真心想守的东西,好像从来也没守住。 大行王朝现在姓景,腰间的昆仑玉牌正发出要灭门的悲鸣。 千年前的小兵蛋子们早就跟着他葬在了那个万人坑里,现在的跟着他的剑修兔崽子们,也离着团灭不远了。 自己一直是个没用的男人。 也不知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是根顶天立地的梁。 眼前的一切同一千年前何其相似。 只不过当年站在对面的,是高高在上的君主,旁边哭的是双十年华的夏姑娘。 彼时的夏姑娘还是个养在深宫的小公主,青春韶华,单纯得能掐出水儿来。满心只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又俊俏,又听话,关键是还能给她爹打仗,还打一场赢一场。 于是傲娇的要求,打赢一架,才可以见一面。 好吧,人家原话是“如今天下未定,将军何以为家” 邢小将军当时风华正茂,邪气方刚啊不,是血气方刚 为了多瞅她几眼,那可是拼了老命了。 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人生最长心眼的十年,都在战场上拼命。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将军百战死,壮士也没能回来。 “拥兵自重,养寇为反”,堂皇皇八个大字砸下来,他一个缺心眼的少将军,怎生受得起 于是就坑了,万人坑。 小公主夏千紫哭瞎了双眼,看破了红尘,终于明白两个男人的意志其实从未以她的心思为转移。 年少轻狂,说白了太傻。 这么着,才上了离幻天,倒因祸得福一路顺遂的修成了返虚期大能,生生压了邢铭一头。 一闭眼,一睁眼,沧海桑田。 十八年后,邢铭没能投胎成一条好汉,倒是一千年后原地起,满血复活成了一个僵尸。 小僵尸一身黑毛,想不起从前。 就隐约记得自己可怜,记得大行王朝是个仇家。 可当时大行王朝被夏家输给了孙家,孙家又卖给了宇家,宇家当时正在头疼新冒出来的景家。 于是黑毛小僵尸帮着景家,狠狠的把宇家给欺负了。 还是打一场,赢一场。战神这个事实,并不因为人家长了毛而有任何动摇。 宇家欲哭无泪。 景家到了封侯拜相的时候开始愁,尼玛这玩意儿不是人呐 可他打一场赢一场啊,不说姓邢么,别是夏氏的时候国柱那一脉吧。 可这玩意儿它不是人呐 要不上朝的时候,不带它玩儿也就是了。逢年过节拉出来溜溜,权当个吉祥物 可这玩意儿不是人呐呐呐 要么臣武将,开国元老们齐聚墙根儿底下,暗挫挫的吞了吞口水,不知谁嘴欠先冒出来一句“杀了” 哎这可是你说的,老夫可没说 谁说的谁是孙子,哎那边那个别走,刚是不你说的 160.绝路(六)大修 陆百川不管不顾,天道的终极秘辛就这样被他豁然撕破。 今日这番话传出去,修界三千道统的震动只会比听说海怪来袭更甚。 邢铭目光深深的盯着陆百川。 肚子里连二两油都装不住,仙灵宫长老就这么点狗肚子城府。 耗尽上千年的养气功夫,才憋住了没当场站起来剑鞘照脸抽。 这要是个昆仑战部,龅牙都得被邢首座掰断,还得送刑堂隔高堂主手下再走一遭。。这要是个昆仑刑堂这就不可能是个昆仑刑堂,高堂主手下全是锯嘴的葫芦,多说一个字儿,舌头上面刻禁制,一百年内别想再开口。 深吸一口气,邢铭说:“我知道。” “你知道”陆百川语调微微上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片刻,方道:“是了,昆仑跟云家的关系,自然是知道的。可花绍棠竟然能让你知道,你跟他可不是一条绳上的” 我真他妈日了狗了邢铭立刻出声打断他:“天下人皆知昆仑力主法道公开。您说的这些,在昆仑六殿殿主以上,并不是什么秘密。”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否认也抹不平心里的疙瘩。除非没往这方向想过,有心人回去查查典籍,卡准那个年代的断档,真相自然就出来。更何况事关飞升,众人恐怕都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光棍的认下。 “邢首座他说的是真话” “昆仑跟云家什么关系” “首座,什么叫你跟掌门” 邢铭一手捏着剑鞘,选择性忽略了后两个问题,“真的。” 诡谷座师殷颂是个玉面长须的标准美男子,号称修真界智能的巅峰。闻言捻着胡须长眉一挑:“邢首座,这般重要事情,昆仑为何从不说与我等” 邢铭正好把话题转开去,头都没回:“殷谷主也知道事关重大,这时候挑刺儿没意思吧。不瞒殷谷主,昆仑手上的重大可不止这一件儿。各位想知道,简单,入我的门,做我的人,邢铭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殷颂顿时成了个青面白须的美男子,气的不轻。 昆仑博采众长,兼容并包,在修仙界独树一帜。 手里攥的秘密,大家也不是第一天打主意了。派去的卧底、探子,能从昆仑掌门大殿手拉手一直排到山脚下。 可昆仑就像个大染缸。甭管去的是亲儿子,还是意志坚定的老弟子,都能给染得奇奇怪怪的 也不一定就从此都投了昆仑,但大多都不愿意回门了,这是事实。 肉包子打狗还能听见两声“汪汪”呢,这么多弟子扔缸里,连个回音儿都没有。十个有九个倒成了锯嘴的葫芦,问急了就来一句:掌门师父or亲爹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特么一群没有立场的逆徒 久而久之,大家得出了一个共识昆仑那地界儿,不愧是妖修当掌门,鬼修领战部的地方。 忒邪性。 从此,各门派开严防死守,坚决不让弟子轻易上昆仑山。交流论道也不行,上门寻仇都不行 甚至有意无意在自家弟子面前抹黑昆仑,理由都是现成的 昆仑穷啊 顿顿吃土豆啊 弟子养伤基本靠躺啊 连个护山大阵都没有啊 师门从来不发剑啊,想要把剑得自己敲啊 道侣什么的基本靠右手啊 等等,师父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了队形 师父瞪眼,年轻人,不懂感情的现实。 没看那一门穷鬼,都是光棍子 岁数最大的苏兰舟是个千年老光棍。花绍棠长成那个样子,一样是千年老光棍。杀狼剑江如令不但穷,还丑千年老光棍不解释 再看下一辈,白允浪六百年老光棍,高胜寒六百年老光棍,甘从春五百年老光棍。邢铭没入昆仑之前倒是曾经混到过一个订婚的老婆,可你看现在入了昆仑,眼看就要被穷跑了 总之,你们要是想去过那种“碗里只能看见土豆,兜里只能看见窟窿,晚上只能看见右手”的生活,就去昆仑吧 小弟子心中怯怯,期期艾艾:昆仑的确猛如虎 但是师父,我只是去昆仑给门派买土豆啊土豆和剑是昆仑山特产啊。还有师父,晚上和右手到底是什么关系呐 美男子殷颂用力甩了甩头,弟子太单纯,有时候也是坑。 而一派掌门太聪明的结果,就是全门派都这么无忧无虑永远年轻不能想,想多了脑袋疼 聪明人总爱脑补,等诡谷座师拉回了自己无限歪楼的思绪。邢铭已经把所有出声质疑昆仑的门派,全都喷了回去。 殷颂沉了沉眼睛,决定私下威胁一下。 大体上他只关心飞升名额这件事儿,并且诡谷算是和昆仑关系好的门派。 除了殷颂有点瞧不上昆仑的霸道作派,邢铭有点看不起诡谷弟子的情商之外,大是大非上,两个门派还算是一条战线。并且昆仑君子剑还救过诡谷几百条命 就见邢铭一条毒舌战翻了群雄,似乎还不过瘾。话锋一转,又把喷嘴对准了陆百川: “陆长老,邢铭还有一事不解,恳请先生解惑。” 陆百川偏着头,看不清神色:“你说。” “陆长老,据我所知,这个一万年,到现在为止飞升的修士一共二十八名,天道给的名额还剩着两个。细数修真界现存的合道期,一共九位。我昆仑的两个都没戏,白镜离已经兵解,魔界那两位僵持着也不像要合体飞升的样子,梧桐巨木为了庇佑子孙也已经打算兵解散仙了。经世门、离幻天,那就是两个不理俗务的棒槌根本就没有人能争得过你。” 邢铭抬起眼,直直盯着陆百川: “所以您是傻了不会数数,才造这个孽么” 他一挥手,指向了云头之下,已然沦陷的巨帆城。那座已然被放弃的繁华修城,此时此刻,谁陷进去谁死,没人再能把它从怪兽的口中抢回来。 修者三百六十城,从此,就凑不成整数了。 “可是这个一万年,才过了九千年。”陆百川双眸暮黑,森然开口: “花绍棠不飞了,你们那个沙狼剑江如令要不要飞 “离幻天那个合道期是棒槌,可你那个小情人儿夏千紫万一也在这一千年里进阶了呢 “魔道韩渐离、孟浅幽那两个僵持着谁也吃不了谁,但孟浅幽那个老魔可是还有个人修徒弟在大陆上晃悠。千年之内,他们中谁都可能突然吞了另外两个渡劫。 161.绝路(七) 每一个离开的仙灵宫弟子,走过方沉鱼身边,必然拜倒,给她磕一个头。 方沉鱼却并未多看一眼,声音萧索:“可有一件事,我这个掌门,还是说了算的。弃我去者,不是仙灵。自今日起,对面之人,皆逐出我仙灵山门,不再是我仙灵弟子,永不复入” 一声悲嚎响起:“掌门” 一个已经走到对面的弟子,忽然跪倒在地,任旁人如何扶,也都站不起来。 一个连一个,情绪这东西似乎是极容易传染,走到路百川身后的仙灵弟子,全都伏跪在地泣不成声。 哭嚎声响成一片,回荡在云头。可是,并没有人走回来。 方沉鱼微笑:“仙灵宫的规矩,对自请离宫的弟子总要说一声愿你来日不悔。可今时今日,我实实在说不出这样话来。如果可能,我只希望你们将来有一天,时时刻刻,日日年年,想起今时今日便悔不当初,吃不下,睡不好,无论如何都不展欢颜。那就说明,我们赢了。” 方沉鱼点点头,尽量得体的道:“各自珍重吧。” 陆百川不语,只是把头又重新转回邢铭身上。 “陆前辈,我就不用问了吧。”邢铭十分刻薄的,连称呼都给换了,“邢铭是人。即便死过,也成不了鸡犬。” 陆百川抬手,“先别急着拒绝。”他沉声道:“带上来。” 路百川的身后,点擎苍、炼尸门纷纷往两边退开,一辆小车从中间的空地被推出来。 邢铭的钢板面孔,终于崩不住了:“想游” 云想游被锁着琵琶骨,由两个人压着跪在那辆小车上。看得出来,为了让他能够见人,抓他的人是把他好好拾掇过一番了,至少他衣服上并没有什么血迹,脸上也并没有伤口。 他抬起头,对着邢铭笑。 邢铭一眼就看出了云想游拿剑的右手经脉被毁,剑府已碎。 云想游没有说话。 于是邢铭就知道,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果然,他在云想游咧开的口中,看到了舌尖上的禁制。 这位昆仑战部次席他颇为熟悉,基本就是昆仑邢首座的复印版,两面三刀,精明世故,心狠手黑,百无禁忌。 活脱脱就是一个晚生了三百年,并且没受过挫的小邢铭。 邢铭偶尔还有自持身份不好做的事情。这位云大公子混得,甚至干过纠集八位昆仑次席,把诡谷筑基期小弟子堵在小巷里狠揍的没品事件。 并且这位云次席比邢铭多点了一个招待见的技能。 邢铭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用得着你的时候勾肩搭背就差给你捧成星星,用不着你的时候,连装都懒得装一装。云想游却能前脚刚把你坑的有苦难言,后脚就让你哭笑不得的跟他坐在一张桌上喝酒详情参见昆仑释少阳和诡谷那位被他狠揍过的筑基小弟子。 殷颂捻着胡须,为了策反,陆百川先是对众人晓之以理,而后又对苦禅师诱之以利,刚对仙灵宫那是动之以情,如今这是要对昆仑挟之以威 经世门苏不笑站在陆百川身后和殷颂对视了一眼,重重点头。 定是这样。 要换了别人,殷颂真不担心视人命如柴草的昆仑邢首座就这样投了敌。 可邢铭对云想游的爱重,他是看在眼里的。 人前没见过半分偏袒,人后殷颂甚至撞见过邢铭一边儿给战部开会,一边亲手给云想游补裤子。云想游就穿个衬裤坐在旁边儿等。满屋子战部都是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有殷颂一人被雷得外焦里嫩,魂飞九天。 殷谷主首先是从没见过补裤子的修士,对昆仑的穷逼程度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 其次邢首座用的那不是幻丝诀,就是真的撑个线框子,一针一线在那缝。 你妈鸡啊,剑修一双杀人如麻的手上拈着一根绣花针,那真是人能承受场景的么 邢铭居然还特淡定问他:有事么 殷谷主玉树临风的站那当了机。 没事,就是为了心脏着想,老子好想跟昆仑绝交。 已经三百年没生过病的殷谷主,回来就长了一颗老大的针眼。半个月都没消 殷颂手里抽出一根针灸用的银针,决定如果邢铭有半点要投敌的意思,就对着心口膻中穴给他来一下。 没准儿还能把心眼治成好的 陆百川看着邢铭:“你救他么”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他可是云家的。” 邢铭定定看着云想游,似乎是在思考。 陆百川拨转手上的轮回池碎片,灵光如水,悠悠荡开。 “这是个残破的世界,随处可见的天灾大劫。昆仑历代掌门以身应劫,不过是令它苟延残喘罢了。邢铭,你很聪明,蛛丝马迹便能猜出我是转生之人。可人再怎么有震世之奇谋,也拗不过惶惶天道,天道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犯我者尽诛其族。”陆百川停顿了一下,眸色沉凝, “轮回池百万年前,有人为脱超脱轮回,罔顾天意将其击碎。从那一天起,我等修士就都被天道划在了尽诛其族的范围之内。百万年挣扎,灾祸却从没有停止过。” “你愿意为别人闯下的灾祸,用自己和身后的昆仑弟子去填坑么”陆百川深深看着他,“如果你不愿意,我给你一个理由。” 他指了指云想游的方向,“云家,你得罪不起。放你身后昆仑跟我走,如仙灵宫一样,我不与你为难。” 邢铭直直盯着云想游,就像要把人装到眼珠子里去。 “不必了。”他说。 “我自己的人,自己清楚。你就是说出花来也不会有一个昆仑战部跟你走至于云想游” 邢铭不顾胸口上一杆长.枪挣扎着往起站,黑血横流,心口处活生生被撕裂出一道竖长的裂口。 几乎透着光,能看见亮。 “我昆仑战部云次席多么骄傲,这世上没有人能活捉云想游他活着被你们抓到这里,只是因为他觉得这样见到我最快。”邢铭的目光渐渐放空,没有了一丝情绪,“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告诉我,天羽帝国云家,叛了” 云想游被两个人压着跪在地上,却抬起头来仰天而笑。虽然他笑不出声音,但人人能从那狂放的姿态里看出他心中的快意。 人生在世,有个人如此了解你,不用你一言一语,就知道你一行一动。知道的你的品行,明白你的骄傲,并为你的狠辣而自豪,因为他跟你一样狠辣。 夫复何求死而无憾 殷颂仿佛猛然惊醒。 162.死狱下场(上) 在你喜悦时,在你平静时,在你筹谋时,就那么直愣愣的砸到你面前。 甚至看不见血的影子。 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就突然离你而去了。 伴着昆仑玉牌凄厉的悲鸣,闻人无罪身后的断龙闸终于缓缓升起。 众人紧盯着升起的石闸,和闸后露出来一地尸骨。人的极少,多是奇形怪状的兽骨。 但仍看得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得人怪大战。 犬霄默数着地上的尸骸,“古存忧被困在第几道闸后面” 闻人无罪盯着地上的尸骨,每一个他都认识。 每一个都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他记得他们的相貌,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了解他们干架的小习惯。古存忧魅力非凡,东区前一百的高手尽归其麾下。一战,皆殇。 背叛者闻人,排名第六十八。 “我不知道。” 犬霄一愣:“怎么会” 闻人无罪没有回答,闭上眼。仿佛又回到那个血腥之夜,耳边充斥着兄弟们挣扎的嘶吼: “跑啊,都往回跑别回头跑出一个是一个” 跑 跑 每一个人都在喊,可追在身后的死神,却不是那些狰狞可怕的怪兽。 与死狱流传的说法不同,他们并不是在出征时遭遇了背叛。而是在回程。 他们已经与怪兽大战了七天七夜,没有合眼,没有休息。 食物吃尽了,法宝用光了。 身后还缀着几头口水横流的怪兽撤回来,每个人都遍体鳞伤。 可是胡山炮拒绝开闸。 古先生威胁了他,用洞口镶嵌的双面镜。 “胡山炮,你想好了,不放老子进去,老子也可以顺着怪潮反杀出去。万一被老子杀出去了,昆仑那边知道你干了什么,我保证你死得销.魂” 胡山炮把闸门打开了,可是没等众人走上几步,闸门就开始下落。 十八道断龙闸间隔长度,并没有那么快通过。 巨兽的脚步震颤着大地,鼻间可以问道浓重得腥风。 没有月色的死狱里,古存忧在一片漆黑中说:“都往回跑,老子给你们挡着怪。跑出去一个是一个,我还不信东区这点血脉今天就要绝了” 所有人拿出了生平绝学拼了命的往回跑,多跑出去几个,就有了资本干掉胡山炮重新接管死狱。 那就是个瘪三,古氏手下这千百的高手自命英雄,没人瞧得上他。 可惜生死的定律,从不因瘪三或英雄有丝毫动摇。 古存忧一人拦不住所有的怪,不时有兄弟反身杀回去,给前面继续跑的人争夺时间。 身后的断龙闸,一道道落下,从容不破,淡定自如。 远处合拢一半的闸口露出一线微光,越来越渺茫。 闻人无罪当时心里就憋着一股很劲儿,一定要冲出去宰了胡山炮那瘪三。到了后来,人几乎是从闸缝里一个个滚出去的。 最后背上不知被哪个猛推了一把,闻人无罪眼前骤然宽阔起来。 出来了 回过身,却见最后一个兄弟的手臂,压在断龙闸下,正在微微的抽搐。 只有我出来了。 闻人无罪跪在闸门旁,握着那只抽搐的手,直到它变得冰冷,彻底僵硬,再没有温度。 闻人无罪睁开眼,地上的情景和当初跑出去的并不一样。 显然事后胡山炮伙同点擎苍又开过后面的闸门,往里面放过新的怪兽。有活着的兄弟跟着怪兽一起撤到了这道闸门下。 可这最后一道闸门,始终没有打开。 “是我无能”闻人无罪的双手微微颤抖。 犬霄的双手也在颤抖。 他不是自愿进的死狱,甚至不是被仇人追杀逃进来的。他是被自己的亲爹,以“行事无状,丢尽了家族颜面”扔进来自生自灭的。 暗无天日的地方,他爹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他从小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亲爹会让儿子在家族的刑讯室里长大。 自由 灵敏的鼻子只要闻见这个味道,都会觉得通体毛孔都张开了。他甚至有了点晕眩的感觉,那滋味就像刚刚跟世上最美的女人干了一炮。 “走吧。”杨夕说。 连同刚才跳着脚要往回跑的喜罗汉都拾起禅杖,二话不说的迈步。 不论为自由,还是为仇恨,眼看着曙光就在眼前却因为谨慎而放过亡命徒的作风可不是这样。 然而杨夕刚迈一步,便忽然顿住。 “怎么了”邪法师侧目去看她。 杨夕从怀里掏出一块正在烧的绢帕离人锦。 烧的离人锦,预示着持有另外一边的人,生命垂危。 珍珠 杨夕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看见翡翠尸体的那天,那种井水漫出来的无力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杨夕杨夕” 恍然回神,杨夕发现自己竟然跪在了地上。 离人锦,已烧尽了。 站了两三次,才勉强站起来。 杨夕道:“没事,我们走吧。” 昆仑出事了。 杨夕心头沉沉的,咀嚼着自己的猜测。 腰间阵阵悲鸣的昆仑玉牌,那绝不是个好动静。 再想起卫明阳的突然倒下,犬霄口中说的天时,杨夕心里愈沉。 有时候从蛛丝马迹中理清局面,并不需要多么伟大的智慧。它只是需要你,克服恐惧,直面心中最不敢相信的猜测。 杨夕并不恐惧。 她只是心中漫过一阵深切的悲哀,为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就在杨夕突然跪倒,众人目光都向他聚拢的时候。 缓缓升起的断龙闸边,忽然发生了一点清脆的小磕碰,“啪”。 这时候,只有闻人无罪冷情薄幸,从头至尾没瞟过杨夕一次。睁着一双利眼,直勾勾盯着周边。 大喝一声:“哪跑” 原是点擎苍众人早不知用什么方法隐了身形,就藏在众人身侧,在等那个“天时”。 闻人无罪抄起手边长刀,提脚就追。 半身赤.裸的妖狼少年,伴其左右。 只是这孩子明明两条腿,偏要四肢着地跟着跑,整得两人一副二郎神与哮天犬的造型 在闻人无罪喊出那一声之时,杨夕两腿还跪着,长剑却已然入手,眸中狠色一闪,从地上弹起来就追。 紧随闻人无罪之后。 犬霄等人没这么干脆,刀剑齐飞,法符爆响,把周围空气都犁过了一遍,确定没剩下半个人影。 “追” 死狱众凶由是落后一步。 断龙闸的开合似有顺序,一道一道缓缓升起。 点擎苍众人时间算得相当精准,每每行到近前,断龙闸刚好打开。险之又险的刚好过去。 然少年妖狼的速度简直风驰电掣,起步晚了半瞬,却在第四道闸门前就几乎追上了对手。合身扑上 “当” 钟声散开,妖狼少年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满嘴是血,险些啃断了满口狼牙。 杨夕心脏几乎漏跳一拍,避世钟 除了昆仑战部避世钟,杨夕没听说还有谁家的隐身法宝有这么刚硬的护体功用,能当妖修奋力一击。 更何况避世钟本来是个碗型,就是因为撞击时酷似钟鸣的声响才得名。 杨夕咬牙切齿,昆仑避世钟为战部标配,从不外售,甚至外借都不行。 这些点擎苍中有人杀过昆仑 此时,杨夕尚不知修仙界一片背叛,各种“修奸”。那凶暴的脑壳里面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一束灵丝飞过去,就要借力飞身而上。 不想接近第六道门时,避世钟下忽然滚出来一个青衫少年,双眼赤红,口喝“必杀”。合身扑向少年妖狼,瞬间自爆 “轰” 全无防备的少年妖狼被轰出了三丈远,倒地不醒。 那自爆的青衫少年,已是尸骨无存。 如此惨烈,只为留敌人一步。点擎苍之行事,果然不愧剑修的强悍,宁折不弯。 闻人无罪却仅退一步,稍避锋芒。看都没看一眼飞出去的妖狼,仍是步步紧逼。 犬霄距他两丈远的距离看得眉头直跳。 “妈的,说他不是同归于尽去我都不信” 闻人无罪说过古存忧困在第九道闸后。行至第八道闸门得关口,领先的闻人无罪,已经又一次点擎苍藏身的避世钟。 避世钟的藏匿并非那么无迹可寻,有心查探,可在行动间看见隐约的空气晃动。愈急越明显。 而杨夕的灵丝也终于缠上了避世钟。借力向前一跃,眨眼间竟跳到闻人无罪的前头。 也刚好此时,避世钟下又滚出半个身子。 这是又要自爆 杨夕身在空中,尚来不及反应。闻人无罪却已经出刀。 正宗的诛仙“压声剑”,剑先到,声后闻,眼看着就要把那出师未捷的小点擎苍斩成两段。 可那滚出的身子却不知被什么拽了回去,只是一闪。 然后杨夕落地。 正面撼上了点擎苍长老郭长泽。 郭长泽一臂已残,然宝剑未失,终于从避世钟下站出来,一击之下便把杨夕打得倒飞出去。杨夕一个鹞子翻身,单膝跪下。 呸出一口血沫,嘿然道:“老货你倒是接着跑啊”修真师姐的剑 正第162章死狱下场上 163.死于下场(中) 杨夕一个鹞子翻身,单膝点地落下,呸出一口血沫,嘿然道:“老货你倒是接着跑啊” 郭长泽一声不发,只顾强攻,攻势又快又急,幸好犬霄和闻人无罪同时抢上来策应,杨夕才没被当场打趴下。..om言情首发 而郭长泽身后,那几个小剑修却并未同时出现。 什么情况 郭长泽一脸漠然的神情让杨夕觉得有点不妙。 一贯的以下克上,以弱胜强,杨夕自己都不曾发现,她逐渐的养成了个人风格极其明显的战斗特点:试探攻击,谨慎观察,找准弱点,出奇制胜。 换句话说,这小家伙用脑子打架,并且从不热血,始终清醒。 她一眼瞟过头顶的断龙闸,思维好像在思考中无限被拉长。 他们为什么不落闸 手握这等坑死古存忧的杀器,为什么还要自爆 那几个小徒弟怎么不一起现身来攻 忽然心中一凉,杨夕对闻人无罪大吼:“拦住那几个小的” 郭长泽双眼一红,攻势忽然加紧,狂风暴雨般向杨夕倾泻过来。 闻人无罪顿住,不明所以的一挑眉。 杨夕火急火燎:“你个二.逼,落闸的机关在外头” 闻人无罪反手一刀,砍在郭长泽刚刚现身的地方。果然空无一人,那几个小弟子并没有原地。 闻人无罪转身就跑,长刀在手,先对着看不见的远处砍出一道剑气。 杨夕用千分之一盏茶的时间酸涩了一下,身为一个昆仑,她至今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眼看着闻人无罪跑远,几个点擎苍小剑修没了郭长泽护佑,断然没有办法抵御闻人无罪死狱前百的排名是打出来的,闻人无罪是最后一个。 郭长泽仰天惨笑:“你们这帮没人性的畜生,逼人到如此程度要杀老夫,老夫便留下来给你们杀,你们却连几个孩子都不肯放过你们这样是要遭报应的” “所以我最讨厌就你们这些正道” 犬霄三步上前和杨夕并肩,抡起半残的爪子就是一下狠的: “刚还要把怪放进大陆的人,跟老子喊报应老天爷落下一道雷来把你劈成柴火有仇报仇,哪那么多废话虚伪自私得简直让人恶心没事的时候天天嚷着斩妖除魔,真到了有大事儿的时候特么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正你妈了个正” 一回头,发现杨夕正看着他。 “怎么了” 杨夕沉默了半晌:“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出身昆仑” 犬霄倒吸一口气:“正道魁首的那个昆仑” 杨夕汗颜:“正道魁首其实是仙灵宫,昆仑只是民间的人望要高一点哎,就是那个昆仑。” 犬霄大惊失色:“你这么心狠手辣的畜生,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杨夕:“” 犬霄转过头去,又转回来:“你真的不是为灭了昆仑,报复社会去的” 杨夕特别认真道:“你可以说我坏,但不能说昆仑傻,再多说一句,我先把你当社会报复了你信你不信“ “你们要是再唠下去,贫僧就要被砍死了”喜罗汉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响起。只见那和尚被逼到墙角里,郭长泽正踩着他的秃头果然是快被砍死了。 犬霄嘲笑:“你可真没用”猱身而上。 郭长泽并不是几人联合的对手,这刚刚就已经验证过了,否则宴会大厅内,他也用不着祭出蛊母大招。 知道了他手上没有落断龙闸的机关,杨夕等人再无顾忌,放手施为。很快把郭长泽逼到了墙角。 邪法师大约是这几人中最心软的一个,见他一副心如死灰模样,动了恻隐: “你说你又打不过,既然不能控制断龙闸,何苦妄想围杀我们,等到人齐” 杨夕眉头一动,就想骂他。 犬霄拉住。 只见邪法师叹息,一把嗓子华丽丽清亮亮,唱念一般:“本想等你死了练个骷髅将军,你这般自己作死,我不把你活剖了取内丹,对不住兄弟们的重伤啊” 一个“啊”字百转千回,生生把杨夕“不要对敌心软”几个字堵在喉咙口。 侧头对犬霄道:“我好像理解你说的虚伪了。” 犬霄龇牙:“不算,法师是好人,没惹着他轻易不剖活人。” 邪法师天生是个小变态,心情好了剖尸体庆祝,心情不好了剖尸体泄愤,心情无聊了剖尸体解闷。能忍住了不轻易剖活人,已经分外不容易。 不要太多要求一个变态,他长成现在这个柔软性格,已经难得。 再看郭长泽靠在墙壁上,两眼无神,目光涣散,淡淡的回了一句: “我并不是刻意等你们。” 邪法师的刀子顿住,这好像就有点下不去手了。 杨夕眉毛一立,头顶的草叶子都跟着晃:“别信他,他能有实话” 郭长泽惨笑。 眼前这帮子修士,都是泥淖挣扎,趟过血火,心狠手辣的东西。他们想得出蓬莱不把大陆修士当人看,可他们想不出蓬莱不把大陆修士当人看的程度。 恰在这时,远远的传来几声稚嫩的惨嚎。 郭长泽望着出去的方向。 不一会儿,就见到闻人无罪手提滴血的长刀,杀神一样的走回来。对着杨夕点个头。然后向着郭长泽走过来,咬字清晰:“就这几个人,给古先生赔命还不够。我闻人无罪若能活着出去,必要你点擎苍满门殉葬” 郭长泽笑着看他,眼角现出细密的纹路。 “你活不出去了。” 徒儿们,慢点,为师跟你们一路。 郭长泽忽然运起最后灵力,猛冲丹田。那处是金丹的所在,金丹受激,就要自爆。 杨夕等人一见他豁出去魂飞魄散了,急忙后退。 闻人无罪却咧出一个血腥的凉薄笑意,手腕一翻,一只石头小碗忽然化作了透明晨钟,把郭长泽连同未爆开的金光一起兜头扣住。 “哐” 声音闷闷的,爆炸的全部余威,也不过是震得持钟的闻人无罪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 闻人无罪抹一把唇角的血:“同归于尽,你也配” 犬霄这才反映过劲儿来,“我了去,你那什么东西,金丹真人自爆都扣得住” 喜大普奔状奔了过去,绕着那透明罩子转了几圈,盯着那钟的目光就像在看祖宗:“有了这个,杀出死狱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啊,没准都不用杀” 闻人无罪径自揣怀里,“昆仑的避世钟,刚那几个小子手上缴的。” 164.死狱下场(下) 奈何杨夕脸皮太厚,没有半点被戳破的窘态。 “行了,犬霄,我是个什么样东西,别搞得好像你今儿个才知道~下手比我慢了,你不甘心还是你真想带着我杀出死狱,让昆仑得信接管来着” 犬霄腥红的舌尖舔了舔下唇:“我以为,一起扑杀过点擎苍,大家起码能精诚合作到通过外面的怪区。” “你当然是这么想的。”杨夕呲着虎牙,拍了拍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可是出了死狱,没了奉灵大阵,我哪里还是你的对手不是只有被你扒皮拆骨的份。” 犬霄笑着,目光转向:“法师” 邪法师微笑,罩袍里伸出一只雪白手掌,在额头胸口和肩膀划下一个十字:“我说过我信神,可你们总觉得我玩弄尸体,就必然不尊重性命。犬霄,同类相残已是莫大灾难,生吃活人这癖好小生着实忍不了。” 犬霄又把目光斜向喜罗汉:“和尚。” 喜罗汉心中略微有那么一点愧疚:“我和师妹,本不是邪派修士,时下佛门固步自封,才视合.欢宗为异类。“喜罗汉抬起一手遮住脸,好像这样犬霄就看不见他了似的。“昆仑是有合.欢堂的” 犬霄仍是在笑,把目光转回杨夕:“我知道了,恶观音要是不死,也是你的同伙。你打听全了所有人下狱的罪名儿,挑了两个最轻的。可笑你们全是我拉入伙的。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那就是道爷早有准备,不过是下手晚了” 说话间,只见犬霄舌尖在口中一卷,一枚蚕蛹样的东西抵在锋利的齿间:”给我松绑,不然大家一起死” 笑得极为狰狞。 邪法师镇定不能:“蛊母” 犬霄口中含的赫然是本应挂在夜城帝君手杖上的蛊母。卫明阳晕倒得突然,杨夕刚好发现珍珠出事,心神震动之下竟把这等大事忘了。 “犬霄,你该知道一口下去,有可能把自己也咬死了。” 杨夕一手按剑,却不敢动。她是没中蛊,可是她身后邪法师喜罗汉的灵压,就差直接压到身上了。但凡她不顾二人生死,妄动一点,只怕就要被两人联手镇杀了。 犬霄衔着蛊母,嗤嗤的笑:“不如赌赌看” 就在这时,闻人无罪动了。 作为死狱中仅有的两个未中蛊之人,闻人无罪因为之前一直表现出两不相帮的态度,犬霄甚至没有分神去看他。 喜罗汉、邪法师盯着杨夕,也没有去盯他。 闻人无罪忽然拔刀在手,一个瞬行到犬霄面前。雪亮长刀抽在脸上,直接把犬霄抽飞了出去。 “咣当”一声撞在断龙闸上,滚落下来。 半口牙齿连同蛊母,均被抽飞。 喜罗汉反应不及,当场惊怒:“你真要害死我们不成” 邪法师手腕一翻,地面钻出两只白骨手臂,扣在闻人无罪的脚腕上。另有白骨刺枪从地面钻出,直刺闻人无罪胸口。 这伙多次不顾旁人死活,早就让人气不顺了 闻人无罪亮出右手上的蛊母:“闭嘴。” 白骨刺枪生生停在了半空。举着它的骷髅骑士半个身子还在土里,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有点呆。 在邪法师和喜罗汉惊愕的瞪视中,闻人无罪垂着眼睛问杨夕:“你跟我说是连天祚剑仆,没撒谎” 杨夕长舒口气:“你到了昆仑,一问便知。” 闻人无罪在衣摆上擦了擦长刀,烦躁的道:“算了,你说真就真吧,反正连天祚的人情我是还过了。昆仑我就不去了。” 杨夕一愣:“什么” 闻人无罪目光扫过地上的犬霄:“我得留下,代古先生看着这帮畜生。况且小狼还在后边儿甬道里躺着,他留在这里,没人打得过他,出去才真是吃人的世界。” 闻人无罪一把拎起地上的犬霄,就要往回走。 杨夕站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犬霄被抓着头发拎起来,闭着眼,张开满是鲜血的嘴:“放开我,我要出去。” 闻人无罪:“做梦。” 犬霄仍是闭着眼:“我对天发誓,以后不吃人。” 杨夕想起了初次见面,犬霄一边挨着狠揍不还手,一边一个条件一个条件往外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性。 “抱歉,我信不着你。” 犬霄嘿笑了一下:“那就杀了我,把我尸体带出去。” 杨夕在他面前蹲下来,半天才道:“抱歉,我下不去手。” 犬霄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心狠手辣到不像这个岁数的小姑娘,满嘴是血,笑得极其凉薄:“让我走到这儿,再把我带回去,你还真不如杀了我啊” 杨夕沉默半晌,仍是道:“抱歉。” 多一个字也没有。她并没有什么能做来补偿犬霄的。并且,此生怕是难再见了。 犬霄还要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身后紧贴着的断龙闸微微震动。 一个带着不知名口音的古怪腔调从外面传进来。“说好了击闸为号,怎么拖到现在首领那边的总攻早就开始了,只我们这处前锋还拖着。大陆修士,果然都是怕死的废物” 世界仿佛都在耳边安静了。 卧槽 杨夕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断龙闸升起了半米高的空隙。 露出一个身穿古怪兽皮围裙的少年,手上拿着一只阵盘。而少年身后,螭龙、白虎、毕方、玄武、梼杌、八歧、藤根数十只上古神怪威风林立 那绝不可能是正常死狱敌对的怪物数量甚至昆仑根本不可能安排死于这些没有组织的修士去敌对上古神怪,那是填命 其他人并未像杨夕一样蹲着,是以并没有一眼看清外面汹汹的怪阵。 邪法师弯起两条眉毛,口上笑着,“蓬莱道统,我倒要看看,和我的西方道统谁上谁下” 一弯腰,从缝隙下钻了出去。 “法师”杨夕已经变调的喊声,几乎带上了凄厉的音色。 一大泼鲜血从邪法师钻出去的缝隙,瓢泼般喷溅进来。 “你是什么人你不是点擎苍” 断龙闸还在升起,鲜血沿着断龙闸的石壁,还在滴滴答答,流淌成一道道串着红色米珠的细线,仿佛红色的雨帘。 死狱众凶的表情,仿佛定格在杨夕反目,犬霄失败的那一刻。 他们终于看见了断龙闸外的一切。 多得从未见过的怪物,数不清的上古神怪,每一只都有合道期的灵压,不少自带异象的神怪身披风雷,臂挽雪雨,脚踏烈焰 165.南海兵败(一) 蓬莱的总攻,在云家十几位久经战阵的王爷们策划之下,犀利而迅猛。 一夜之间,点杀了离幻天。 昆仑、仙灵本部被虐得欲仙欲死,不要不要的。 北部雪山一时间战损超过了三年的总和,防线摇摇欲坠。 南海战场,因为终极武器陆百川居然是个“修奸”,连反应都没来得及,直接就丢了唯一的重镇巨帆城。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全线进攻。 南海地下的死狱,因为杨夕等人的误入,受袭时间被拖延了一会儿。 然而,终究是来了。 死狱南区。 薛无间正在石洞里翻找联系昆仑的双面镜。 出大事了。 整个死狱南区的兵器在齐鸣,这是断天门特有的秘法,是门派向战部兵主求救的信号。 可是他在死狱南区的副手,却从昨夜开始就没见着人。 连带着大伙收集来的不少法宝、灵石也没了踪影。 若不是这战场上唯一的敌人是怪兽,他几乎要怀疑那货卷了东西去投敌了 “薛兵主薛兵主大事不妙” 薛无间险些被闯进来的毛头小子撞了一跟头,不过他是剑修,身板壮实,一把扶住了那小子。 “何事” 二十几岁的青年,面上横贯一道长疤,一望即知平时也是个豪横惯了的凶人。可现在竟然白着一张脸,一副受了莫大惊吓的模样。 “我们靠近东区的地面上,有几个洞的人变了行尸,突然倒地,然后爬起来见人就杀” 薛无间沉着脸: “派人去东区问过了吗” 青年满面骇然:“派了,先后三拨,二十七个人,一个都没回来。” 薛无间神色一紧,看了一眼墙角齐鸣的刀兵。 “带我去看看那些行尸” 一刻钟后,薛无间在靠近东区的甬道里,按着一具行尸的胸口。 那里没有心跳。 薛无间抬眼望着通向东区的路口,他知道按死狱运行的规则,那几个救他的昆仑小辈应该就落在东区。 薛无间闭了闭眼,萧索道:“封闭通往东区的入口,连同这几条出了问题的甬道一起。” 死狱北区。 算师沈从容的外表,是个优雅而有风骨的中年男子。 事发之时,他正召集了坐下四大高手讨论为怪兽们突然变得焦躁是何缘故。 沈从容极其讲究,即便身在死狱,也不忘他的好茶、好酒、好人间。 手捧一杯从诛仙剑派强要来的白毫银针,微微拧着眉:“总觉得不妙啊这些东西要是凡间野兽,那不是地动,就是洪涝呐” 派往西区的探子残手残脚的被人抬回来,睁着混着的眼珠说了最后一句话:“西区狱王秦幼女,携全体西区囚徒投敌出走,不驯者皆杀。” 沈从容“啪”的一声摔碎了手中的水晶琉璃盏。 对着四大高手吼起来: “还盯着我做什么,不快去把西区占下怪兽那边乱象将至,秦幼女要是带了旁人杀个回马枪来,沈爷就只有带着你们抹脖子了” 众手下兵荒马乱的领命冲出去了,沈从容焦躁的望着一地狼藉茶水,理不清思绪。 秦幼女又不是傻子,既然是投敌,那这敌人就绝对是人不是怪。 所以那怪背后有人 难道还真有人能操纵怪不成 沈从容越想越是心惊,野兽焦躁除了大灾将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强大的捕食者,正在接近。 上古神怪 沈从容拿出传信符呼叫负责看守死狱北区的诛仙剑派。 一遍,不应。 两遍,不应。 三遍,依然没有人响应。 沈从容把传讯符随手塞进了床头不知道哪一个抽屉,轻笑一声,想起了一个词弃子。 他知道,昆仑残剑干得出这样的事情。 黑云压城,冷日无光。 巨帆城外一片黑色的火海,隔断了最后一线回援的可能。 那是昆仑残剑灵力失控的产物。 临时催生的力量,用起来当不会没有代价。跟陆百川开打一个时辰的时候,邢铭就开始神智不清了。 出手再没有了轻重,甚至手下长枪也失了目标。不分敌我,靠近者皆杀。循着僵尸的本能清掉身边一切活物。 各派修士不得不一退再退,直撤出三十里外,远远看着邢铭一人在火海里挣扎。 殷颂看不下去,不由抿了抿唇:“你们昆仑就是这样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在前边顶着” 这未免有点凉薄。 昆仑剑修们沉默的望着他,似乎他问了不应该的问题。 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修士没好气的哼笑:“你要觉着不拖后腿,你上啊” 殷颂涨红了脸。 他当然是一定会拖后腿的,可是也没得全派剑修看着,战部首座一个人拼死拼活的道理 “少阳,不得无礼。” 昆仑那一门山大王的作派,能在这时候给人解围的,自然只有身为异类的老好人白允浪。 只见他脱了上衣,打着赤膊,一缕黑发咬在齿间。由一名医修用指头粗的骨针刺入周身大穴。 肩臂上裸露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他似乎是很疼,却仍然尽量温和的说:“殷谷主,不要跟他计较。昆仑是这样的,谁最合适,就由谁上。不管是一个人顶在前头,还是送死什么的。” 殷颂浅褐色的瞳孔一缩:“白断刃,你这是” 白允浪此时周身灵力全散,看起来就像一个凡人。 白允浪笑笑:“啊,该我了。邢铭的尸火有点厉害,沾了灵力不烧尽就不会灭。”看殷颂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这个老好人又补充了一句:“不要紧,只是临时的。” 有个三年五载,也就恢复了。 殷颂的眉头打了结儿一样的解不开。失了修为的邪修,能不能留得一天命在 开战的第三个时辰,邢铭终于打跑了陆百川。 却并没有打赢。 殷颂是瞳术大家,开了窥极目去看,邢铭伶仃着一条胳膊,趴在地上起不来。 陆百川肩上挨了一枪,肚子上有个豁口,但好歹是站着的。 陆百川气咻咻的:“你个疯子,就不怕这么失控下去会爆体而亡吗” 邢铭:“嗷嗷” 陆百川一拍脑门,“我跟你个神智不清的废什么话,你自己自爆去吧,老子可不想被你炸死” 166.南海兵败(二)尾巴修修! “撤吧。”白允浪把邢铭背在背上,“陆百川若是突然不开心了杀个回马枪,昆仑可没本事,再堆出一个灵剑三转。” 因为灵气尽散,御不得飞剑,所以一步踏上了身边昆仑的法器。 这话里带刺儿,隐隐的扎着仙灵宫。可是仙灵弟子因着陆百川的缘故,对于众人的敌意唯有生受。 方沉鱼回头望一眼那片黑色的火海,隔着火海可以看见百怪肆虐的巨帆城海怪攻城之时,许多不会飞的低阶修士,没来得及一起撤出来。 他们中的一些,现在仍然在海怪口下挣扎。可黑焰一起,也再撤不出来了。 方沉鱼定定望着邢铭:“你故意的。” 邢铭很沉着:“是。” 方沉鱼咬牙切齿,却终究不敢大声:“百怪入城的时候,我仙灵宫至少有上百人在巨帆城的街面上巡逻。” 邢铭一句话就堵住了方沉鱼的口。 “云想游死了。” 邢铭接着说:“夏千紫和我分了。” 方沉鱼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张不开口。 黑色斗篷下传出来的声音沉静得可怕:“就在刚才,就在我面前。我能扛住陆百川一个时辰,我救得下云想游,可是我没有。因为他废了,救出一个他可能真正激怒陆百川,救出一个他可能要搭上三五个昆仑战部的性命带他回去。我告诉自己,这是对他最好的结果,可我心里知道这不是。对于云想游来说,活下去他未必不是又一个重头再来的高胜寒” 邢铭深喘了一口气,声音压低了一点,于是显得格外靠近:“夏千紫,要求取代你在抗怪联盟的位置,我没有答应。” 方沉鱼觉得自己能看见那漆黑的斗篷后面那双黑涔涔的眼珠:“方掌门,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牺牲的” 利弊的分析,其实反而不用邢铭详解。 可他还是把那血色的谋算摊开在日光下说了: “那座城市已经被海怪占了,救出一个人也许要搭进去十个。可是如果放弃他们,那整座城市里我们打不过的海怪,也能被困上很久” 方沉鱼深深闭上眼,声音无力:“邢铭,你的直白令人讨厌。” 邢铭的声音静静的,那个插科打诨帮他收买人心的战部次席,再也不会嬉笑着回来了: “我很抱歉,但我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众人一路低空急行,很快飞出了上百里的距离。渐渐的,又被新的怪兽围上了。 这些怪兽不算强大,却耽搁着他们前进的速度。 陆百川的叛逃,带给南海最大的灾难不是打不过,而是失去了机动能力。 当初为了清怪的效率,南海战场的设定很特别。是一个铜钱的形状,巨帆城是中间的方孔,铜板的部分全部是怪区。分开几十处战场,传送阵能入不能出。 修士的来去,主要靠合道期修士破碎虚空的能力。除此之外,就只有靠飞,或者靠两条腿了。 众人的面上浮现出一线焦躁。 人心渐渐浮动起来。 经过一处罡风凛冽的隘口,昆仑战部一个少年突然停下来。他回首望着那狭窄只容一人通过的地形,轻声道:“该我了。” 打头的白允浪忽然一震,紧闭的双目微微颤抖,睫毛上突的染上了一点湿气。 那少年见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自己,他紧张得直搓手:“那个我因为天生经脉粗壮,在师门一直受到许多照顾。可是可是自从来到这战场,我突然发现自己在大战之中没什么卵用所以直到刚刚,我一直很惶恐”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抬手指指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可是这里,我一个人就能守住这里。我灵力不会耗尽只要我不死,就能为你们争取时间。大家的门派都遭了灾,早一步出去,不知道能多活多少人呢” 没有人说话。 他们只是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于是他更紧张了,面红耳赤。伸手去摇白允浪,轻轻说:“师父,这次真的不是我逞英雄,只是”他低下头,复又抬起来,坚定了不止一点:“此时,此地,我最合适。” 白允浪没有转身,声音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啊,都长大了,翅膀硬了啊。” 那少年头单膝跪下,向白允浪拜了一拜。 头也不回的开了瞬行,提着一把门板大的巨剑守住那个隘口,战神一般。 “他叫什么”殷颂怔怔问。他的名字起码该被人知晓 殷颂认出了这个少年,就是他刚才眼看着邢铭拼命,冷静告诫自己不要拖后退。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用同样冷静的语调说着:该我了仿佛那不是他的的命。 “释少阳,”区区三个字,白允浪念得重若千钧,出不了口,“是我最小的男弟子,刚才死在阵前的云想游,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最小的女弟子叫杨夕,还在那座巨帆城里没有找到,大约是永远也找不到了吧。” 一场灾难过去,牺牲的人名,哪里是你一个人能够记清 昆仑的牺牲,又哪里是区区几百几千个人名。 释少阳只是一个开始。 行至第一个湖泊时候,众人再一次被围上。 方沉鱼开始点名:“莫雨、莫凡。” 两个仙灵宫女弟子从人群中走出,沉默无声的跪在掌门人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最后一个头。 拿起掌门人赐下的一叠高阶灵符,转身潜入了水下。 跨越一片不能起飞的沼泽时,断天门一位受了重伤的长老,默默看了众人一眼。甚至没有多做任何表示,就自动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直到众人在泥泞中行出了三里多远,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爆响。 魂飞魄散,从此仙途断。 霓霞派、诛仙派、影虚山、麒麟阁 终于有一个诡谷弟子颤抖着双手,从殷颂手中取过皇极十八道阵盘的时候,殷颂泣不成声。 苏不笑眼望着众人前进的东方,这个从不正经的修士,忽然特别正经的爆出一句:“槽” 当时,殷颂还没想到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冷酷决绝的赶路,速度飞快,天未黄昏,他们便赶到了战场的边缘。 那里有一个小型的传送阵,因为附近已经极少野怪,所以这是可以出去的。是昆仑苏兰舟早两年布置战场时留下的退路。 殷颂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心力交瘁,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167.南海兵败(三)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被你们催死,然而心魔不好写啊 穆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02:39:16 道不同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05:57:43 你家白在哪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06:27:17 圆圆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07:20:00 elspe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07:38:46 elspe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07:49:47 elspe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07:56:31 elspe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08:08:13 穆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11:43:37 穆寒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110511:44:43 咬咬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13:14:54 jo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13:17:27 elspe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13:58:21 18595306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15:36:59 ttp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18:22:40 道不同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18:23:23 小梓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110519:12:42 若素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19:26:42 kaede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21:08:44 大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21:54:10 18701724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22:47:09 潮声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0523:29:16 初打交道的时候,邢铭曾经问过: “大愿超渡,佛门四百八十宗。为何大师只带了四百七十八个” 清尘摸摸自己光亮的秃头:“贫僧也是一个。”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邢铭也是微愕。 “还差着一个” 清尘叹息:“南海地下,还有一个。” 邢铭多精明个人,秒懂。 然后惊呆:“死狱” 清尘双手合十:“清尘不敢言师之过。” 残剑皱眉:“死狱之人,我多查过。冤枉者着实不多。” 清尘摇头:“不关善恶。” “大愿超渡,须得自愿献身,受此灾厄,他能肯” “若他信佛,他会肯的。” 不知名的金光普照大地,穿过夯实的沙砾,刺破死狱的永夜。 杨夕正抱着八歧大蛇的尾巴,长出满身翠绿绿的藤条,跟它死磕。 漫天灵丝挂扣在断龙闸的边角,柔韧藤条切入八歧的鳞片,杨夕咬紧了牙关,拖住这个庞然巨物。 也是她运气好,八歧太大,半截子杵到甬道里头,不能回头给她一口。偏偏这芥子石的甬道吸收一切力量。八歧被缠得恼火,原地不停翻滚,把杨夕碾得吐血一遍又一遍。可她骨头硬,不折也不断。 杨夕眼前金光一闪,心道,神怪果然不一样,一弹指的时间都眼冒金星了。 “和尚”杨夕声嘶力竭的回头叫帮手,却被惊得瞪大了眼。 喜罗汉本在力所能及的逮着周边小怪,一个一个狠揍。 金光普照时,他骑在一只四眼猪身上,手中禅杖直接顶到四眼猪的脑门。丈首白光刺得小怪脑浆迸裂,糊了他一身一脸。 金光乍落,喜罗汉忽从猪身上站起来,怔怔的站着,望着发光东北方。 “他们在叫我” 杨夕又被八歧轮碾了一道,疼得嘶嘶抽气:“和尚” 喜罗汉抬头,看看被饕餮捏住半死不活的邪法师;又回身,看看八歧身下马上就要被碾得全死的杨夕。 喜罗汉知道,若他不回应,外面还有四百七十九个白死的。 四百七十九道金光落下,在他身边汇成凝实的光点。每一点都是一个刻板的秃头。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脑浆,苦笑着道:“这是绑架啊” 杨夕被他模样惊住,认识这么久知道这是个好人,却从没见他这么像一个正经人。“和尚” 其实决定做得并不难。 喜罗汉单足而立,一手虚托,做出个他卧室里供奉的欢喜佛的法相。只是少了被拖得人,手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得了,若她真的还在,难道你还舍得她跟你一块儿 只怕连自己这副臭皮囊,都舍不得了。 &n bsp;死狱下透出的金光,在粗糙的芥子石墙壁上打出极硬的光影,乍明乍暗。 喜罗汉半阖双眸。明明灭灭如观音垂眸,虚虚晃晃又似金刚怒目。 他对佛祖祈愿: “感谢我佛,赐我这般结果。弟子生平,唯有两个心愿:一是师门复位正宗,一是与她生死同穴。” 微笑着颔首:“如此,就都实现了。” 眉心一点金芒,破紫府而出。四百八十道佛门罗汉法身,终于全部归位神格,佛光普照,刺破九霄。 仙灵宫掌门方沉鱼,盈盈立在云头,抬手遮住一点点隆起的干瘪眼眶:“佛” 昆仑战部首座邢铭,趴在自家师兄的背上,僵硬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信” 四百八十道金光法相,忽然同时开口: “何为而所愿” 如洪钟大吕,重重扣在所有修士的心口。 忽然,空中降下道道紫雷,地下升起熊熊业火,凄风苦雨交加大作。 方圆百里,劫云翻滚,乌云压城。 南海战场上空,竟显出一副群体渡劫的征兆。 千里之外,陆百川震惊回首,瞳孔骤缩成一个黑色的针尖:“大愿超渡” 何为尔所愿 释少阳看见,海生明月,万里无波。 同归于尽的昆仑夫妻至死握着两手。 玉树临风的丈夫,靠在妻子的胸口,回光返照: “师妹,莫哭,是我咎由自取。只愿下辈子不再投生半路入门的钉子,和你一样昆仑出生,昆仑长大。再不会干这样傻事,让你在师门和我之间,这样为难” 温婉动人的妻子,捂着丈夫心头汩汩的血洞,泪水流了惨白的满面: “若有真有来生,只愿不再入这仙道,我只做你深宅后院的女眷,妻也好,妾也好,哪怕是个丫头也好。生死富贵皆由你,你做什么我都陪你到老。” 丈夫的眼中的光芒渐弱:“孟婆汤不要喝啊投胎以后,要记得我啊。” 168.心魔众生相(一) 你的人生,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涉世之初,一颗真心圆滚滚的,或许还有点胖。小心捧到人前,或者什么事业面前,却被世界的恶意残忍的糊了一脸。 那颗圆圆的心脏,跌落尘埃一路往下滚,终于变得坑坑洼洼的难看。于是狠下心肠,剜去纯良,裹满尘土,填满恶意,以为这就是报复了世界。 却终于在很久之后,发现这不过是报复了自己。 你痛骂自己是个傻瓜,却已经成为了这恶意世界的一块载体。 人融入社会确实是要牺牲点什么的,可傻傻的你牺牲了原本的自己。 八十岁的“背叛者闻人”,又一次站在十五岁的人生岔道上。仰起头,闭着眼,任淅沥的春雨流过了满面。 “何为尔所愿” 闻人无罪微怔。 佛陀的金光洒遍全身,却驱不散身旁的阴影。 闻人先生尚未结丹,对于传说中金丹尊者的心头噩梦,都只是从旁人耳边听说过。 “心魔幻境”闻人皱起了眉。 可心中执念,早已种下,不过时机未到,并非不曾成魔。 所愿 八十年前,闻人无罪的所愿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真的卷了师门财物逃跑,横竖师傅无情并非自己做错。 七十年前,闻人无罪的所愿是秘境中的队友足够不长眼,上杆子来偷袭然后被反杀,这样所得资源就可以少分一份。 六十年前,闻人无罪的所愿是勾上那个脑残的掌门之女,盗得她家族法宝再一脚踹开,那种骄横跋扈的女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管她去死。 五十年前,闻人无罪的所愿是把前面走着的那个修士打死拖走,拍卖会上的终极拍品就是我的了。 四十年前,闻人无罪站在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里,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心中想的是: 要得这山下一具剑胚,又不能走漏了消息,果然还是得全部灭口吧。 三年前。 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背叛者”闻人,终于成了过街的老鼠,被逼下死狱,却无悔改之心。 杀人夺宝,无恶不作。 枪王古存忧一枪捅死他之前,忽然顿了一顿:“嘶你不是当年被冤枉偷了灵符的那个小竹峰弟子么” “我当初还说,你天赋不错心性坚强,被小竹峰耽误了实在可惜。想要把你讨到门下栽培,谁知一趟秘境回来你就没了消息。” 古存忧盯着眼前眉目中满是阴邪之气的人渣,一声叹息: “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 时隔八十年再见故人,方知命运也曾给过自己转折的机会。 仰头看人,已不记得是北斗门内不知哪一峰的长辈。低头看手,怀里搂着一看便知无力反抗的昏迷女人,腰间储物袋装满了杀人抢得的法宝。 两相对比,更衬得自己面目可憎得令人发指。 好像被扒光了浑身的衣服,丢在熙攘的街头被人指指点点。腿肚子抽筋,牙关咬紧,胸腔的血液全部逆流到头顶。无地自容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却原来,自以为是的蜕变之后,还是会无颜再见当年。 忽然不知今夕何夕,“你杀了我吧。” 古存忧收起长枪,搁在膝盖上:“下不去手了怎么办” 闻人无罪当时的所愿是:若一切能够重来 现在,闻人无罪顶着十五岁的干净脸庞,站在心魔幻境里面对佛陀。 一切还没开始,命运尚未转折,身上没血,手上没疤。 报复发生之前,自己才刚刚被伤害。 “我没有什么愿望。” 如果一切重来,把所有人消去记忆,世界修复成最初的模样,就可以当作这些年的罪过,从未发生么 那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么自欺欺人的话语。 如果“背叛者”闻人得偿所愿,心中圆满,那些被闻人无罪无辜伤害的人,黄泉路上如何安心做鬼 闻人无罪笑笑,钟灵毓秀,依稀少年。 “这是我的魔障,我根本不求解脱。佛陀,你帮不了我。” “阿弥陀佛”空中又想起一声庄严的佛号,“赤子无悔,助尔成圣。” 闻人无罪睁一脸震惊,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脚踩祥云竟然结了丹 “这样也行” 千里之外,叛逃蓬莱的诸人遥遥望着远方,那占满了半个天空的劫云。 “到底,什么是大愿超渡”炼尸门的话事人,看着陆百川的脸色,问得很谨慎。 陆百川看了他一眼:“佛门的绝招,天道的外挂。妖魔大战时,战场第一群加术。”他摩挲着手中的扳指。托大师们的福,现在已经人人都知道这是天地至宝,轮回池碎片,并且还没送出去了。   “简单的说,它能绕过心魔,对它作弊。” “对天劫作弊”炼尸门主一脸震惊,面色比自己的尸偶好不了多少。 陆百川不以为然,嘿嘿一笑: “渡过去了才叫劫,渡不过去的,那叫天谴。” 炼师门主张了张口,一脸抓心挠肝“我好想知道,但不敢问”的表情。 可陆百川偏就说一半,藏一半,戏谑的看着他笑,笑够了转头又去看那劫云。 归池是个厚道的,不忍心他把心肝挠坏了。 慢慢开口道:“上古之时,蓬莱尚未退守海岛,还是修真界第一大派。那时候,地狱仍在,天藤未绝。修士还不知什么叫飞升,成仙的方法是一步步沿着天藤走上去” 归池循循善诱的看了他一眼。 片刻之后,炼尸门主大惊失色。 “所以那时候修士不渡劫” 炼尸门是个小派,千万年前的古早历史,能接触到的并不多。急慌慌的望着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俊美青年,期待一个答复的神色。 陆百川却突然又有心情说话了:“那个时候,中原大地还不像现在这样礼乐崩坏,修士遭了天谴,哪个不是羞愧惶恐得不可终日”他眯起眼,脸上浮现出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模样,“只有佛门修者以命超渡,才能赎罪。” 一个仙灵宫弟子惊得脱口而出:“那天下和尚还不得死绝了” 说完才惊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语气,实在太放肆。冷汗顺着鬓发就流下来了。 陆百川却不在意,甚至摸摸他头:“那时候遭天谴的修士不多,而且那时候佛门修轮回,生死不是大事。” 169.心魔众生相(二) 深沉的井水里,杨夕仰望着天上的月亮。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月亮像一块凉凉的年糕,沾在天幕上。 “翡翠姐,井里是不是一直都很冷” 就在刚才,因为翡翠实在“胖得太过”,爬不出井口,又非要与杨夕“亲亲热热”。 杨夕无奈,又是个疼人的姑娘,挠挠脑袋最终“咕咚”一头跳下来,到井水里面陪翡翠了。 现在,杨夕头顶上卡着翡翠的血盆大口,双手抱膝,仰望着月亮。 “翡翠姐,琥珀死了。” 翡翠双臂卡住杨夕的硬脑壳,左右使劲儿摆头,好像在嗑核桃。 “珍珠也死了。” 翡翠嗑得气喘吁吁如果鬼有气的话,伸出长长的舌头来,舔了杨夕一脸血。 “不过她死前嫁给了一个自己很喜欢的大叔,还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杨夕皱了皱眉:“就是可惜那个大叔太老了,足够当我爷爷。” 想了一想,又觉得踏入仙途,身边的修士,随便差个一两百岁结为道侣的,人都要说一声同龄人。 于是笑一笑丢开去,摸了摸头。 这一摸,就摸到一脑袋口水血液的混合物。 杨夕虎下脸:“翡翠姐,我第一天进程家的时候,齐嬷嬷说我贱,就是因为我不够干净。你活着就算了,好歹有条命在,死了怎么能还贱呢” 于是杨夕拿出丝绦,抖开口袋,给翡翠脑袋上套了一个。眼看着长舌头顺着口袋边沿往下溜,一把塞回去,拿丝绦在脖子上扎紧。 翡翠:“” 杨夕摸摸头:“唔,鬼的话,没有气孔也没关系吧” 又看见翡翠手上又长又黑的指甲,一把抓过来,抽出夜行长剑,一根、一根、一根全给剃了。 一边剃,一边道:“你弟弟学坏了。” 于是脑袋露不出牙,手上没了指甲,厉鬼翡翠变成了一只肥胖温顺大雾的肉肉鬼。逮着杨夕使劲儿“蹭”。 杨夕摸摸她,“他成了你最不喜欢的那种人,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就可以抢别人好多好多。” 叹了一口气:“这个我老觉得对不起你,” 翡翠把头低下来,排除万难的想去咬她。可因为隔着条布袋子,牙齿排不上用场。是以只起到了头挨头蹭蹭的效果。 月光之下,像亲密的安慰。 冰凉的井水里,杨夕温暖的笑笑。 “程家灭了。” “我还是没有筑基。” “翡翠姐,我发现但凡修士,身边几乎没有没见过死人的。” 杨夕偏过头看着翡翠的布袋头:“翡翠姐,你说这样是对的吗”她看着那圆滚滚的布袋,知道里面獠牙红舌的狰狞:“人活着那么艰难,死去却那般容易” 翡翠咬合的动作激烈,忽然撑破了袋子,露出一口鲨鱼齿般的密牙。张口往杨夕头上咬来 杨夕一手按头顶,一手按下巴,“嘎达”一声给合上了。 “算了,算了,知道你也不关心,你就想挣钱盖房买男人,过好你的小日子。有时候我就想,你是不是早知道修仙是这样一条路,才坚决不肯修仙” 忽然一声飘渺庄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何为尔所愿” “什么人”杨夕蹭蹭几步从水井中窜出去,一身,两脚跨在井沿儿上。 眼前一团金光模糊的影子,让杨夕背后的汗毛有点竖起来。 今日的心魔幻境中莫名消失得压力,她在这团影子身上感受到了。 “你谁”杨夕警惕。 “吾为佛。”那团金光说。 杨夕懵懵的,“你怎么会跑到我心魔幻境里来西天极乐塌了么” 树梢上的乌鸦,略过低空:“呱” 西天塌啦 佛陀充耳不闻,悲悯道:“助尔成圣。” 杨夕眼睛一亮:“当真” 说时迟,那时快。胖乎乎的厉鬼翡翠,一举一动均是追着杨夕走。紧跟着杨夕,呼的一声冲上井口。 “哐。”一声钝响。 杨夕两手捂着裤裆,一头从井沿儿上栽下来。 虚弱的:”原来女人被撞了,也这么痛“ 佛陀:“” 厉鬼翡翠顶着破布袋,满脸欣慰。 得偿所愿,功成身退,死而瞑目了。 某个遭到重创的倔驴,气息羸弱,堪比娇花:“你刚才说的,可算数” 佛陀从待机状态启动:“何为而所愿” 杨夕捂着裤裆认真想,“先要筑基,” “赤子无贪,助尔”佛陀刚说了一半。 杨夕急道:“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听话听一半呢” &n bsp;佛陀的“成圣”两个字儿生生憋回了肚里,略略岔气。 只听杨夕掰着手指继续道:“然后要学好剑术,飞升成仙,干翻天道,砍了玉帝,自己做主” 佛陀:“赤赤赤” 杨夕发现了佛陀的异样,关心站起身来:“您怎么了啊怎么突然结巴了,我还没说完呢,要所有人长命百岁,天下人再没有坏心,狼不吃羊,羊不吃草,草不会死” 如果景小王爷在这里,定然能认出金光中的佛陀,此时的状态应该叫“死机”,或者“卡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苍凉古语,怒而威言。 心魔幻境中须臾狂风大作,狂风几乎吹散佛陀的金光。 天空之中,暴雨明雷。 佛陀在消散之前,给了杨夕最后一个机会:“何谓而所愿” 杨夕站在倾盆大雨中,淋透了全身。 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在异色的眼珠里,映出两张亮白的蛛网。 杨夕站得直挺挺的,“我真的会干翻天道的,那就是我的愿望。我没有说谎。” “轰”无边业火从地面升起,佛陀的金光,彻底消散。 面前幻影如同被点燃的纸张,燃出空洞,卷起了边角。露出下面的峥嵘真相。 血河澹澹湍流,白骨皑皑为舟。 众生伏跪,脊背佝偻。 杨夕紧紧的攥起了拳头,那种熟悉的,独属于心魔的压力感又回来了。 杨夕忽然抬头,凝视着血河地狱中那一轮高挂空中的蓝月。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什么是心魔” 古往今来被虐得欲仙欲死的金丹前辈们,到底是不是全都扑倒任虐,而从来没有探究过。还是我的心魔,与旁人不一样 170.心魔终生相(三) 天劫固然凶猛,却并不是无敌的武器。 薛无间站在死狱南区的门口,手持一只喇叭样法宝,遥遥指挥放出去的八百多个渡劫修士。天劫不是人人受得,薛无间心里头估算,这批人能活回来一半就烧高香了。 “地火、地火的,地火小队去左边,拦住那只大鱼” “天雷、天雷,往前冲往前冲,劈死那条蚯蚓” “苦雨小队撤回来,撤回来,妈逼的那只怪不怕水没看出来吗” “凄风唉凄风你们怎么不听指挥呢” 此景可见,无间兵主薛先生虽然看起来英明神武,骨子里还是略微逗比的。 薛无间手捧喇叭,暴跳如雷。 “凄风小队,你们怎么他娘的往回跑” 结果就看见本该向东的凄风小队屁滚尿流的往西浪奔,满面惊恐,一脸泪流。边跑还边喊:“薛先生救命,想想办法啊” 薛无间没等反应,就看凄风小队身后追过来一个,天雷、地火、凄风、苦雨的天劫“团子”。 薛无间:“我了个去” 这是有多想不开,才能被大愿超渡给超渡成这样 结果就听那团子一边跑,一边狂喊:“南区狱王薛无间在否,薛先生可还活着” 薛无间一听,这声音略微耳熟。 细细看去,果然见那雷火风雨的光影之中,赫然是在卫明阳面前拼死救了自己的昆仑小姑娘 薛无间回了一声:“杨夕你撵我手下做甚” 杨夕眼前全是光影,看不见人,只是见了救星一样泪奔:“先生救命想想办法啊” 不等薛无间反应过来,就听“哐当”“轰隆隆”“沙沙沙沙” 螭龙、白虎、毕方、玄武、梼杌、八歧、藤根、混沌、饕餮十数只自带异象的上古神怪,跟在杨夕身后,肉山一般,向着死狱南区的入口驰来 薛无间差点吓尿了:“你这是救我救后悔了,所以想在把我弄死” 杨夕一边跑,一边泪流满面:“我把它们小弟都弄死了,忘了人家还有大哥”qaq 众所周知,上古神怪与天地异象伴生,不惧天劫。 得亏死狱里头有个封灵大阵,要不然就杨小驴子这几两肉,还不够人家一口。 眼看着上古神怪越来越近,几乎能看见那些巨大兽瞳中的竖线。 薛无间声嘶力竭的喊: “你特么别往我这带,你是想把整个南区犁平了么” 杨夕大哭:“那我怎么办” 薛无间疾呼:“先溜着,溜着去找北区沈天算,看他有没有办法” 杨夕脚下一转,撒野的兔子一样往西,奔着沈天算的方向球就去了。 溜溜就溜溜,这活儿她熟呢 上古神怪们体型大,转得漫,于是就兜了个半弧,不小心兜了所有南区的雷劫修士,轰轰轰的去了 薛无间:“” 一个都没回来,老子是造了什么孽了。 北区,入口。 沈从容白衣垂地的立着,背着手儿由身旁一个女修给打扇子。 他活得精细,到哪儿都不忘享受,虽不曾刻意奴役谁,但旁人的殷勤他还是很待见的。 因为有这么狱王镇着,带着整个北区都是一副活一天乐一天的悠然人间。 “沈先生,我怎么瞧着东边儿绕出来一片颜色儿” 汇报的修士迟疑了半天,终究没敢说绕过来一大片天劫。 沈从容修为低,也没修过远望的瞳术。看不清远处有什么,只是爽朗一笑:“约莫是薛无间那边儿清干净海怪,绕到爷头上狗拿耗子了。” 悠然摆摆手,看看外面三五十天劫修士:“咱北区的狠人还是不够多,要不是我四个手下笨得惊人,少不得真要求着薛老鬼给咱清路呢。” 他话说的客气,心底看着四个元婴属下却是极满意的,看那身板子,多壮实,平均每人儿身上两种天雷,虽说受了点轻伤,愣是不死 薛老鬼那个众叛亲离的呆货,手下哪有这样好用人。 目光悠悠飘过去看那一群越跑越近的南区修士,猛然睁圆了眼睛。 世界残忍的恶意生生扇了一大耳刮子 “我操那团四项天雷的是什么上古神怪么” 只见一个手短脚短的小丫头,风火轮一样得滚着疾驰过来,:“北区狱王沈先生可在昆仑杨夕求见” 沈从容身后助手看得更远一些,颤抖着声音,腿都软了:“沈沈先生,后面一大波上古神怪正在接近啊” 沈从容提着长衫下摆爬上大石,看清了杨夕身后,脚下一软,直接滚了下来。 “先生” 身后人马上扑倒,垫地上接住。 沈从容面色青白,气若游 游丝:“问问她,我沈某是何年何月,杀过她全家么” 身边人原话喊了。 杨夕大喊回道:“蓬莱人要攻死狱,后边那是前锋,薛先生让我来找你” 不等身边人转述,沈从容爬出三步,声嘶力竭的吼:“你告诉薛无间,沈某日他十八辈祖宗” 杨夕一听就知道沈从容也没办法,一脸苦逼相,脚下一转继续跑。 不小心,还裹挟走了沈氏手下的四大元婴 没办法,神怪在后头追,吓得闭眼睛往前跑,难免就找不着路了。 沈从容垂地悲声:“沈某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快快,把我的龟甲拿来,让我卜一卦。” 龟甲铜钱,叮叮当当。 十八道卜算程序走完。 卦开 “嘶竟是个贵人襄助,逢凶化吉之兆” 再抬头看见远处,绕过一圈又奔回来的“天劫群”,沈从容盯着那四项天劫加身,五短身材的小丫蛋子。 上看下看,都觉得这个包包头很便宜,哪里都不像贵的样子。 咬破舌尖,以血涂在眼睑上,观其气象这是 杨夕跑得两眼冒金星,看见沈从容便大喊:“沈先生,薛先生说,只要您老能把办法想出来,他自掘祖坟把十八辈儿祖宗捞出来,让你挨个儿操” 沈从容一口脏话就骂出来了:“我靠” 这种玩意儿居然是贵人,老天爷是瞎么 一代铁口直断沈天算,再怎么吐槽,对自己观出来的气象还是坚信不疑的。对着前方狼奔的四个妖修手下吆喝一声: “不惜任何代价保她性命” 四名应诺一声,回身支援。 171.心魔众生相(四) 沈从容栖身蜀山学艺六十载,从没听说过桃夭老祖媚三娘,为了什么东西,一怒冲冠过。 就好像她只是很冷静的,选了最适合自己的邪修,而不是因为性情,走上了这条敢为天下讳的道路。 薛无间正色道:“外面为首的弟子,可是个昆仑修士” 梅三也道:“薛兵主是不是搞错了,梅三与昆仑交善不假,若顺手而为,自然能救一个是一个。可若是冒着搭上自己的性命危险”她声音里染上半分凉薄的笑意:“薛先生真以为我是正道么” 薛无间沉默片刻,“我不明白,三公子开门从西区出来,改在我东区栖身有何不可怎么就成了危急性命,还是西区里面有什么” 梅三一时没想到什么应答,静了片刻没能反应,于是就知道自己不用再反应了。 薛无间道:“原来你没想留在西区。” 沈从容也明白了,梅三定是有把握出去,又带不上或不想带旁人,才这时候都不愿精诚合作。 于是,事情似乎是陷入了死局。 不过也只是似乎而已,门外两位狱王,并不知梅三对面还有一只昆仑牌的家雀。 何为而所愿 宁孤鸾渡劫如此之久,是因为他连渡了两个。 说起来,这场大愿超渡的盛事,他才是人生真赢家。 第一个心魔。 宁孤鸾看见,沧海桑田,浮云变幻。 山川忽而皱起,河流忽而改道。一场地动过去,原本的海面就变作了千倾良田。 宁孤鸾也是个不曾遭遇心魔的,是以他虽隐约的知道了这是心魔幻境,却并未马上察觉自己的心魔究竟是何物。 时光流世岁月变迁 宁麻雀从不觉得自己是这么个悲天悯人的,他原以为自己的金丹心魔必然是乌央央一堆人,然后自己怎么砍都砍不完呢。 “切”宁孤鸾撇了下嘴角,他从没遮掩过自己对人心复杂的厌恶。 直到,他看到了一棵树。 一棵无比熟悉的树。从下往上数,第三根枝杈上,有一个小小的麻雀窝。筑巢的公麻雀很笨,那支愣八翘的糟糕。所以,它就只能找到一只不那么会生的母麻雀,两只笨鸟费劲下了一窝蛋,只有四个。 可是笨鸟夫妻对这四个蛋很好,百般呵护竟然一个也没有被附近的蛇邻居或者大鸟偷去了。 四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孵出来,笨鸟夫妻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很费力的去捕食,甚至去人类的田里偷谷子,挨了多少打,受了不少伤。可带回来的食物怎么都不够,四只小鸟饿得吱吱叫,夫妻两个省着自己的口粮,甚至飞着飞着,都会从空中掉下来。 命运这个东西,真的很有趣儿。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连鸟雀都知道挑伴儿的时候,要挑聪明的免得后代傻得养不活。 可就是这对林子里最笨的麻雀夫妻,却生了一个聪明得出奇的鸟崽子。 鸟崽子是四只小鸟中的大哥哥。 从睁开眼睛那天,乌溜溜的眼睛就盯着世界瞧,很早就懂了许多鸟雀不该懂得的事情,邻居家长鳞片的怪蜀黍来“诱拐”自家鸟萝莉、鸟正太,它把三只弟妹压在肚子底下装死。有大鸟过来袭击,它拼死把鸟巢撞翻到地下,一家子鸟弟妹扣在里头躲过了灾难。 一个过路的修士刚好看见这一幕,有趣问它:“小雀儿,你这么聪明,与仙有缘,可愿意跟我去修仙” “能吃饱么” “能的。” 于是这个出生麻雀不怕鹰的,就这么走了。 临走时,它扑扇着翅膀跟弟妹吱吱叫:“大哥哥走了,你们能吃的饱一点。让笨爸笨妈不要省吃的,吃得少更抓不着虫儿了。你们乖乖的,小心蛇洞里的怪蜀黍,它最喜欢偷人家小萝莉了。有大家伙欺负你们,不要怕,啄瞎它眼睛” 弟妹们吱吱叫,完全不懂怎么回事。 鸟崽子吧嗒着掉了两滴眼泪:“等我学到本事了回来接你们,再不让你们挨饿的。” 等到笨笨的鸟夫妻再次满身疲惫的飞回来,窝里的小雀雀就只剩下三只了。笨鸟夫妻久久哀鸣,嗓子里嚎出的,那都是血。 宁孤鸾膝下一软,怆然跪倒:“爸爸妈妈” 泪珠滚落,在泥土的地面上砸出连个圆圆的小坑。 其实宁孤鸾并不知道,笨鸟夫妻回来之后,到底有没有这样哀鸣。还是,它们可怜的脑筋,都未必发现少了一只小雀雀。 宁孤鸾只知道,修行无岁月,世上已千年,妖修的进境又是如此之慢。 再聪明的鸟崽子也是个小畜生,并不太懂什么叫岁月,甚至没听过有个词叫寿元。 当他终于有本事拔山涉水的回到故乡,却发现那片林子位置,是一个繁华的村镇。 宁孤鸾伏地痛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可怜的鸟崽子在通天道上折腾了几百年才猛然发现,为什么自己从来不快活。它言语恶毒,脾性乖张,直立行走着就散发出一种鸟爷不痛快, 也不想别人痛快的气场。 原来这才是它的心魔,这才是它的执念。 它一直一直,都后悔自己曾经修仙。 沧海桑田,物非人亦非。 衣锦还乡时,却发现那个想让他骄傲的人,已经在时光中过完了自己的一辈子。 入道之礼,割掉的不只一缕发丝,而是与这滚滚红尘的牵绊。 爹娘过世不曾扶棺摔盆,青梅长大不曾花轿迎门,知己逢难不曾醉酒相伴。 多少离合,几分悲欢,命长命短。 这独属于修士的凄凉。 “何为而所愿” 宁孤鸾抹一把眼泪儿,收起了翅膀,瞪着一双黑豆似的眼。 “我想爹娘活过来,行吗” 佛陀没有声言,又问一遍:“何谓而所愿” 这就是不行呢。 妖修,总是单纯质朴,没那么多奢侈的妄念。宁孤鸾扇扇翅膀,想起那张很丑很丑的纸片脸,低落的说:“那我想再也不失去亲人了,行么” “何为尔所愿” 这也不行呢,黑豆似的小眼睛黯淡下来。“那起码,他们离开的时候,我想都能看见。” 清风拂过,是佛陀的轻叹,“助尔成圣。” 本来宁孤鸾这就该醒了。但可是,可但是,凡事有例外。诸位可还记得我们嘴贱神烦爷会飞的鸟师兄是个通窍 资质不错,一个小加持就结了鸟丹。然后就迎面遭遇了金丹真人的心魔。 172.心魔众生相(五) 南海巨帆城地下的死狱,正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形势如下。 有一头叫杨驴子的小怪物,身后拴了十几条名为“上古神怪”的大尾巴,正在汹汹扑来,威力之迅猛,足以碾压历史的车轮。 算师沈从容原本的办法是:把杨驴子放进来,尾巴切断在空旷的西区。待尾巴们怒火平息,再把通往外面的断龙闸打开,它们自己就出去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四区中间的闸门并没有断龙闸那边一样结实,甚至没扛住人家小麻雀一口心头妖火。 沈从容看看麻雀:真是一只前途无量的麻雀。可是依然好想拍死它怎么办急,在线等 死狱西区人空,东区接近全灭,南北两区各一万来口性命,大概是勉强够那几只神怪吃饱。 然而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总是无限的,尤其死狱里多是敢跟上古神怪面对面的亡命徒。 当杨夕身后的上古神怪,最后一只也踩上死狱西区的地盘后。 梅三拿出阵盘,关上了门口的断龙闸。 十八道闸门轰隆落下,跑在队尾的藤根、白虎被关在了百米路段之内。 沈从容倒吸一口凉气,“前头的怎办” 薛无间眸色一深,“引出去。”回身撤回南区,召集所有南区凶徒缩回老巢,让出主路。 于是杨夕轰隆隆带着一长串尾巴穿越西区而来,又跨越南区而去。行至队尾的时候,又一次落下了断龙闸。 这一次,他们关住了螭龙。 沈从容骑着一只飞行扫帚,扫帚后面放着一只名叫杨夕的“风筝”:“咱这回不能再作死了,把这些神怪甩掉,先龟缩死狱” 没办法,沈算师是个正常的练气期,杨夕那一身天劫他不太着得住。 杨夕打断他,“沈先生,你没见着点擎苍不知道,不是我招惹它们,它们本来就是蓬莱进攻的先锋。就算没有我,也不会放过死狱的。” 沈从容一顿,看了一眼身后,神怪们果然没有开始追得那么紧:“你待怎的” 杨夕抿了抿唇,“既然断龙闸能关住上古神怪,那么如果把闸门落下的时间掌握好,是不是也能”她眼珠子黑森森的,伸出两只白嫩小手,一掌平摊,一掌竖直。“像切菜那样,嘎巴,嘎巴,嘎巴,把它们给剁了” 竖起的掌刀在雪白的手心里,重重剁下。 “西南二区已经封死,只剩东北两个口子”沈从容猛地打了个冷战,薛无间之前说过按他的主意,这帮人就出不去了,难道他早有此想 杨夕道:“先生,死狱的责任是死守这个地下不让海怪入侵大陆,可对” 沈从容张了张嘴:“这” 杨夕:“那出不出得去,有什么要紧” “可是地面,八成已经放弃我们了。” 沈从容沉下眉眼,终于说出了一直没敢声张的猜测。 杨夕却不为所动,“他们放弃我们,我们就放弃阵地,如果人人这么想,这世上哪还有最后的堡垒” 杨夕抬手削断了连接扫帚的长绳,忽悠悠落到地上, “先生慢慢想,我去引怪,若想好了帮忙把东北二区清出来,咱们包顿饺子过年。” 沈从容看着吧嗒吧嗒跑远的背影,神色极复杂:若这是死狱的救星 上古神怪们吃过两次亏,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好引了。 杨夕忽悠着四大元婴,连带着几十个天劫未灭的修士几乎是跑到眼皮子底下,才让它们挪动了尊臀。 而那个身残志坚,熟尔不死的八歧,几乎是被两个胆大包天的元婴拖着尾巴拽走的。 沈从容也看出来了,那几个神怪果然开始对入口之外的地段感兴趣,人形的饕餮更是直接在墙面上掏洞,想要挖人出来吃。 沈从容伙同薛无间把还活着的人赶进西南二区。于是北区全空,东区大多都是活死人,却是顾不上了。 天劫修士们引着怪,轰隆隆冲进北区。 薛无间猛然想起来,“东区阵盘在谁手上” 沈从容只心都凉了,操,怎么忘了古存忧死了这回事儿 梅三、宁孤鸾同时出声。 “我去找” “杨夕能开闸出来,阵盘自然是在的。” 各化一道残影,破开东区大门而去。 片刻之后。 杨夕为了更多的坑死上古神怪,几乎是贴着饕餮的鼻子滚出了断龙闸的范围。血红着一双眼珠子,声嘶力竭:“落闸” 断龙闸轰然落下,梼杌、辟邪、毕方还有那条身残志坚的八歧,统统被关在里头。 只听梼杌一声惨叫,“嗷” 杨夕眼睁睁看着饕餮的大嘴叉子咬过来。 作了这么多年死,今儿个,终于是作死了。 薛无间远远的带人来接应诱饵们,接到的人比 放出去的少了三成。哪去了几乎不用问,可是:“杨夕呢杨夕也没了” 杨夕被那饕餮叼在嘴上,犹自挣扎不肯等死。两条长腿短腿撑在厚嘴唇子上,胳膊搂住饕餮的手指头不放。 饕餮智商有限,只觉得咬不是,捅也不是。 杨夕有心想喊点什么英勇就义的口号,哪知还没出口,叼着她的饕餮就像被人从后背打了一拳那样,猛然跌了出去。 不,准确说是滚出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上古神怪死亡时会有那么大的阵仗。 死狱凶徒们只在地下杀过些小怪。杨夕、宁孤鸾在地面一直负责战场清扫,只见过死后的上古神怪。 梅三更是只有路过秘境,顺手跟怪物对过两招而已。 所以当那爆炸巨大的冲击从断龙闸后溢出来的时候,整个死狱没有半点准备,瞬间人仰马翻。 薛无间摔了出去。 沈从容摔了出去。 四大元婴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压着一个扑倒了出去。 梅三站在一个洞口,直接滚了进去。 杨夕,大约是唯一得到好运的,她从饕餮的嘴里摔了出来。 当那巨大的冲击力漫过东区,到达东区出口的时候。 而东区的出口前头,还有一个正在渡劫的人,开战三年只顾着跟人折腾,根本连怪都没见过。 卫明阳的心魔劫,比杨夕还重。毕竟,他可是个魔修。 何为而所愿 卫明阳看见,孤坟高草,千里凄凉。 一见眼前的情景,卫明阳就知道完了。 173.去留肝胆两昆仑(上) “你他娘傻啊”杨夕这么骂完,爬起来再看路,已经滚进了芥子石甬道。面前再无岔道,身后亦无退路。 咬牙抓住夜城帝君的脖领子,几乎是拖死狗一样的往前拖。 卫明阳的膝盖“咣当”“咣当”磕在板地面上,一口血染红了膝盖下的地砖。 “艹” 堂堂人帝魔君,有人骂过他残忍,有人骂过他冷血,最多的是被人骂傲慢。但真真实实从来没有人骂过他傻。 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迎头把自己撞到吐血,又引来一个致命的怪物,卫明阳要是能腾出手来,一定要把那小畜生掐死。 卫明阳左眼轻眨,魔龙奔腾而出,贴着杨夕的耳朵咆哮冲向她身后,那行走得里倒歪斜的巨兽。 人形巨兽被魔龙撞翻在地。 卫明阳唇角浮现一丝冷笑。 人形巨兽重新站起来,晃晃头,忽然拔步往前本来,一手捉住魔龙往地下狠狠一贯 “轰” 地面震动,杨夕摔倒,手没抓住直接导致卫帝座被轮了出去 面朝巨兽,脚朝出口,卫明阳撞碎了一地骨架子。眼露惊惶,左脸上一片擦伤的石子沙砾,“魔气不侵那是什么” 杨夕几乎是两个膝盖尖儿着地了一瞬,便重新弹起来,那姿势更像是卸力而非摔倒。她这一路跑过来没有旁人帮忙,天劫已散,两眼发黑,每一口喘进肺里的空气都像着了火。 她路过卫明阳的身边,倒提起后者的衣领,奔着尽头唯一的光亮跑去:“别帮倒忙了大爷,那是饕餮” 凡上古神兽,无论威力如何,智力如何,本身什么属性,皆都具备这样的特点:魔气不侵、鬼气不近、灵力不蚀、皮糙肉厚抗打耐造得几乎像不死之神。昆仑山道上一剑秒杀近百修士的斩龙剑花绍棠,三天三夜才拨皮拆骨的干掉了一只夔牛。 期间,花绍棠未受半寸轻伤,昆仑山上死伤的弟子,大半淫于夔牛所生天象以及被斩龙剑余威震死的。 关于上古神怪,修仙界最古早的记载中是这样写的人常避之,渡则遭谴,是为劫。 可惜卫明阳并未研究过怪兽的各种记载,今日第一次直面怪兽,就遇见了上古神怪之饕餮。 卫明阳不甘心,召回魔蛟欲变招再试,杨夕斜眼抬手照着后脑给了一掌刀。 可惜奔跑间失了准头,没劈晕,反倒把卫明阳劈火了。磕磕绊绊间一声怒吼:“孽障,你找死不成” 杨夕得空又拽他一把:“我怕你给咱俩找死” 卫明阳一辈子也经历过多次生死一线,却从未像此刻这么狼狈,这么乌龙,说到底入死狱,遭蓬莱,逢海怪,这从头到尾都是不受控制的池鱼之殃,且桩桩件件没离了旁边这小畜生的影子,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这到底是谁害的” 杨夕跑动间斜他一眼,“反正不是我。”那一眼里没有半点愧疚,反倒顶顶不在意的猛吸气,再使劲儿出气:“天道吧,大概。” 卫明阳差点当场停下来,先把这小畜生掐死。感情你之前道歉姿态摆那么低,当真半点诚意也无。 刚要再说什么,眼前却忽然一亮,影影绰绰的有人。 出口 本来斜眼就能看见跑在左前方的小畜生,忽然一晃失去了踪迹。不等卫明阳反应过来,忽闻一声几乎能掀了头皮的大喝:“落闸” 那断龙闸升起来缓慢,落下却极快。 卫明阳感觉到后背上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狼狈的向前滚了两圈。 几乎是贴着卫明阳的脊背砸在地上,夹住了他半片袍角。 卫明阳在剧烈喘息中,张大眼睛。 只见那叫“犬霄”的死狱囚徒捧着一块阵盘,戏谑看着自己,然后抬手砸了阵盘。那个叫“闻人”的囚徒则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身后。 卫明阳扯住被压的袍角,断龙闸严丝合缝,脆弱的丝缎发出裂帛之音。卫明阳杀意凛然的道:“杨夕,不管什么理由,这次你休想我再纵你” 回过头,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芥子石壁。 杨夕,她没跑出来。 卫明阳的杀意凝在脸上,舌头像是突然冻住了。 死狱内。 沈从容猛然想起什么“薛老鬼,这不对啊,死狱只有四个口子,这样我的贵人不就回不来了” 薛无间神色晦暗:“既是贵人,没准就应在这次上了呢如果她能回去昆仑” 沈从容恼火道:“你特么逗我她只有一个人,外头多少海怪,堆也堆死了”他忽然一顿,“我明白了,所以她最后一趟不让人跟着,所以你没阻止她。薛老鬼,你刚还跟我说她救过你命。” “所以我信她一定能出去。”薛无间垂着头,侧脸刚硬:“还是,你想死狱被被怪兽攻破” 沈从容看看满地伤员,深深吸了气,再用力吐出来。狠狠闭眼。 即便办法再巧妙,过程再曲折,也掩盖不了南北二区在刚刚的战斗中,战损又添三百,且四大护法也有一人在梼杌濒死的爆炸中被震 死。 四道闸门,全部关着上古神怪,杀不敢杀,开又不能开,除了死守再没有旁的办法。如今的死狱,彻底沦为了一座孤岛。 沈从容深深叹息:“薛老鬼,你真他妈狠呐” 里外之间,断龙闸内。 一片死黑,呼吸相闻。 鼻尖儿上一滴鲜血落下来,啪嗒一个小坑。杨夕的声音很低: “你是谁为何想致我死地” 离火眸映出一个娇小的姑娘,穿着点擎苍的道袍,背后全是刺破的伤口,却没有一道洞穿到胸前。“杨夕,你还记得严枫么” “严枫” 杨夕在大脑里搜索了半晌,到底也没能想起来,严枫究竟是哪一根葱蒜。她喘息着:“你师哥师姐们,拼死把你压在底下,你才没有被闻人无罪捅死。你就用他们就回来的命,跟我同归于尽姑娘你真出息。” 那姑娘爬过来,嘴唇上的血滴在杨夕的耳朵上,沿着耳廓流过耳垂。 “杨夕,我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她声音里带着嘶嘶的笑,像是夙愿得偿的快慰,忽然语调一转,森森的说:“原来你也有被一刀两段的一天” 断龙闸下,杨夕赫然只有半边儿身子露在外头。 腰腹以下,具都压在芥子石壁之下。两手前张,抓着地上泥土,鲜血沿着断龙闸泅过来,很快漫过手指。 杨夕自己都惊异,为什么这样她都还没死。 174.去留肝胆两昆仑(下) 杨夕活活咬死敌人,给自己报仇的时候。 死狱东区的门口,犬霄不在、闻人无罪不在、夜城帝君也不在了。邪法师仅剩的半截儿身体,坐靠在东区的断龙闸前,睁着一双不曾瞑目的眼睛,看不见外面的夕阳。 他笃信撒旦,分不清基督,但终归和佛门是不同的信仰,连佛陀都不肯超度他。 整个后半生,杨夕都未曾在这个世界上,再见过第二个自称“死灵法师”的西方道统传人。 宁孤鸾找到江怀川的时候,后者手脚蜷缩的俯卧在一个石缝里。整个后背被那群活尸啃得稀烂,胸前死死护着杨夕给他的昆仑芥子石那里面,有上百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宁孤鸾颤抖着伸出手,迟迟不敢去探他的鼻息。 最终,宁孤鸾几乎耗尽了心头血,燃起铺天盖地的妖火,烧光了整个东区的行尸。 那天,东区活着的人都说,他们好像在那火焰中,听见了凤凰的悲鸣。 薛无间和沈从容相对而坐,各自啃着一块黑硬黑硬的肉干。 “薛老鬼,那昆仑芥子石到底是什么东西连天劫都不惧,连神怪都能镇杀”沈从容用手背抹抹侧脸上的黑灰,“从没有什么其他的资源,是只出产在一个地方的。难道那芥子石竟是人造物” 薛无间和着喉间腥甜的血,咽下最后一块肉干。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问了昆仑两百多年,从白允浪一直问到邢铭。白允浪最后躲着不见我,问急了就揍我。” 沈从容噎住,白允浪他也是认识的,原来兔子逼急了真咬人 “那邢铭怎么说” 薛无间叹口气,模拟了一个邢铭的浑不吝样子:“他说,想知道简单。入我昆仑,做我弟子,在下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从容默默啃他的肉干,山大王什么的,最讨厌了。 南海战场之外。 白允浪由元婴直接晋级反虚期,昆仑再得一名反虚大能。单从战力上讲,反而比战前更令人忌惮。 诡谷殷颂晋级不成,仙灵宫方沉鱼晋级不成,经世门苏不笑晋级失败,这货大约是两面三刀终于遭了报应,居然还掉了一阶。 这是,越聪慧越完蛋的节奏 众人的目光,落在仍然在渡劫的邢铭身上。 何为而所愿 邢铭看见,漆黑世界,隐有微光。 幕天席地一片黑暗,诸天星斗在周围闪烁。没有皓月。 邢铭觉得自己应该是坐着一把椅子,曲起的手肘搭着桌沿儿。可他既看不见那椅子,也看不见那桌子。 他只看到面前一张正方的棋盘,纵横十九路交相闪烁。棋盘上,倒扣着一只半圆的巨碗。 邢铭看着自己的心魔,声音又低又沉:“滚” 心魔不滚。那三百六十一个交错的子位,竟然还交替轮流着,闪过了一圈,流光灿烂。 邢铭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天元上一碾,果然拈起一枚黑色的棋子。 他把那棋子捏在手上,静静看了半晌。忽然两指发力,碾成一撮闪着荧光的齑粉。邢铭盯着那曾是棋子的一撮齑粉。 “没有人是自愿的,他们只是不知道。” 齑粉被风一吹,棋子烟消云散。 一枚白子,落在下角小目上。 “那你,知不知道” 邢铭蓦然抬眼:“清尘” 清尘坐在一片圣洁佛光里,隔着那棋盘,冲着邢铭笑。 “常闻邢首座的心魔殊异,幻境里从来不见人影。贫僧想着,同门法身皆渡不得你,便来亲自会会。”目光扫过这荒凉星空般的天地,抬手拈过一颗星子,顺势又在棋盘上压了一颗白,道:“当真是冷清。” 清尘的手指顺势在棋盘上敲了敲,“到底是个甚” 邢铭一愣,垂眸苦笑:“我若知道,心魔也不会是这样。” 他一生难得这般示弱于人,竟连一向挺直的脊背,都有点微弯。 他没有那个挺直的底气。 “清尘,邢铭对不住你的四百多个大和尚,我哄了你们来送死,结果仗却打输了。” 邢铭道歉的重点,不是哄了你们,也不是送死,而是输了。 清尘缓缓摇头,道:“邢首座太看得起自己,我们只是自己想来。”他静静坐了一会儿,黯淡的佛光勾勒出消瘦的影子,“你们这些道修不能明白,我们不修长生,又没回。不学法术,又珍惜着性命不敢随意超渡有时候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修士一世修行,跟无知无觉的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眼中略过一瞬沧桑:“好多人,都想得魔怔了。” 两人对坐,很自然的开始下棋。就在那心魔幻化的棋盘上,手掌来回穿过那透明的穹盖。 过了许久,邢铭才开口:“若开战之前,我没有打压那些门派,是不是,就 能少了许多背叛” 投了三颗黑子在棋盘上,认输。 清尘把棋子一颗颗收拢起来,换了黑子,重新落下。摇头:“谁能料到海怪入侵,” 邢铭也默默落下白子。一黑一白,你来我往,又急又快,竟下成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崩式”。 这种定式,变化无常,极耗心力。 对视一眼,竟然你来我往的下起来。棋盘上几乎留下黑白残影。 中途,邢铭一个分神算错一步,局势土崩瓦解。尽管收官时靠着几手漂亮的连环劫,挽回不少失利。 末了数子的时候,依然是小负。 邢铭再度开口:“若我不曾分心二用,盯着陆百川的疏忽,死咬着妄图挖出二代秘辛。幸许,蓬莱之叛就能扼于萌芽至少,我会亲下南海,也能尽早察觉。” 一边说,一边同清尘一起拾子,一颗一颗。 清尘这回又换了白子,对邢铭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道:“没有蓬莱,还有蓬草,拔掉蓬草,还有蓬蒿。” 清尘这和尚,向来是心里有数,嘴上只打机锋。如今说得这般毒舌,可见对那蓬莱所为,的确是很不待见。 邢铭倒被他逗乐了。 清尘抬头瞄他一眼,又快下输了,不知这人乐个甚。 邢铭笑不出来了。 他与清尘是不可多得的半路知己,很多时候是不装大尾巴狼的,于是坦诚道:“清尘,我也不太知道自己错在哪,但仗打输了,总该是我做错了。” 清尘手上的白子悬在了半空,“为何” 175.一闭眼,一睁眼(上) 杨夕在断龙闸下,活生生被压了三年。这三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杨夕都错过了。 三年间,沈从容前后给杨夕卜了十六卦,次次都是“大凶”。 薛无间一颗心悬得无处安放,“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难道是被蓬莱抓了” 没人知道杨夕在哪,就像没人知道南海死狱底下还有两万人困在里面,求生不得。 连天祚因为弄丢了自己的剑仆,险些被高胜寒活活拆成了零碎儿。 “五代守墓人呐,多金贵的东西,你说丢就给我丢了连天祚,我一直你起码对昆仑的忠诚是真的,现在看你不想让昆仑好起来才是真的” 连天祚办了错事,只低着头不吭声。 高胜寒于是更加咬牙,连往日乱跑攒下的过错一起,几乎让人把他往死里折腾。 后来是花绍棠拦住他:“行了,行了,南海海疆多金贵东西,邢铭还不是说丢就给丢了” 是的,南海海疆丢了,全线。 从战场阵地,到巨帆城,到南疆十六州,到白沙列岛。 整个南海战场,大陆各门派加起来一共投入了三十万修士,数量庞大。 三年的苦战打下来,折损了有两万余人。 已经是很高的战损了。毕竟,这不是凡人的战争,而是有无数灵丹妙药的修士。 然而,蓬莱起事的那天,一日内,南海战场就失去了八万人。 这还是邢铭在发现水中有蛊之后,当机立断先撤出了一批修士。 当是时,陆百川还没有明确的打起反旗,不知是不是出于仅剩的良心,他痛快打开了虚空裂缝,把那些修士送走了。 据撤回来的修士讲,当时的场面很难看。被蛊疫和行尸吓疯了的修士,为了争抢一个撤退的名额,无所不用其极,公然动手,暗中偷袭都是小菜,甚至有修士摔倒被活活踩死的。 唯有昆仑,格外不同,邢铭登高一声号令:“金丹战力以下者出列,生年不满百者出列,父母在堂家中独子者出列,子女年幼夫妻俱在者妻子出列。” 人群自成两队,连个哗然都没有。 战胜的时候,只能看出一个门派的野心。战败的时候,才格外看出一个门派的底蕴。 在一片“弟子们排好队,弟子们先等等,让长老们先走”的声音中,仙灵宫的“三百岁以下内门单灵根弟子先撤。”也显得十分难能可贵了。 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一个以往修士们并不入眼的民间小组织“多宝阁”,竟然喊出了:“让女人和孩子先走” 民间声望大涨,也令传统的修真势力暗暗关注。 可也正是因为这大规模的撤退,几乎在陆百川等叛修发难的一瞬间,巨帆城就掉了。片刻喘息都没有。 邢铭回山后,面对修真界一片“畏战离守,指挥不力”的责难,他就那么,一个人生扛了。 “邢铭以为,人活着,才能有计较。” 什么东西大言不惭这种人也配掌兵 昆仑这分明是没那个金刚钻,偏要拦瓷器活儿 贫道就知,让邢铭这个包藏祸心的来做抗怪的指挥,一准儿要输 墙倒总有众人推,落井下石谁不会。 仗打输了,修真界死了那么多人,失了那么多地,用了那么多资源,竟然还丢了那么大的脸,总要有人被推出来。 并不是没有人站出来为邢铭,为昆仑分辨。 仙灵宫掌门方沉鱼,在各派的碰头大会上,敲着桌子道: “各位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呱呱叫。那各位能不能告诉我,罢了邢铭,修真界还有谁是打过万人以上大仗的” “墨云山一战,我们麒麟阁可是一战灭了十万人的”说话的人洋洋得意。 诡谷坐师殷颂,捻着胡须,凉凉的发笑:“可不是么,派了元婴修士,去灭了十万凡人,多厉害。” “那有什么分别”这就是恼羞成怒了。 “差别很大的”苏不笑的声音不大,可是身旁的经世门师长拉了他三次,他也没住口,“就像我能一脚踹翻蚂蚁窝,却不能一脚踹翻麒麟阁。” “你” 这场会议,最终结束在一片你来我往,无休无止的人身攻击之中,不欢而散。 南海一战,仙界四巨头的威信下降到前所未有的低谷,如今昆仑封山、仙灵弃岛、经世门缩头乌龟得太严重引起了极大的反弹。此次会议的召开,近半是为了瓜分离幻天近乎灭门之后,留下来利益。 离幻天首席长老夏千紫素服重孝,坐于席末。从头至尾,一语未发。 会议结束之后。 昆仑花绍棠责令邢铭闭关自省,战部一应事宜由八位次席商议抉择。而台前出面理事的,变成了刑堂堂主高胜寒。 仙灵宫掌门方沉鱼回山之后,即宣布退位,让贤于她同门的师弟沙行子。 经世门苏不笑,在会议结束的当日,便没有再返回经世门。他去了昆仑。 家家 户户自打脸,四巨头居其位,享其利,掌其权,出了事自然也要担其责,承其咎。 形势好的时候,喊着大家跟我上,一旦输了就嚷嚷:我输了已经很难过,你们不能再伤害我二三十岁被宠坏的小姑娘才会这样想,修仙界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都懂得,世界的规律不是这样。 你敢冲到浪头,就要做好被拍死的准备。想当出头的椽子,刮风下雨又不肯先烂,真当其他椽子是木头做的呢 离幻天在自打脸事业中,自然也不能落后的,只是这一门戏子,这一巴掌扇得实在太狠,打得整个修真界都耳朵里嗡嗡作响。 离幻天首席长老夏千紫,在战后的第二年,代表离幻天向蓬莱递上了降书。 昔日以修士之尊,手握凡人各国权柄的离幻天,终于向蓬莱外岛俯首称臣,献上了自己的膝盖。 整个修仙界这才恍然想起,各家门派受袭之日,那些最后干死的怪兽身上,都留下了俩个字的劝降书“可降” 不少门派的掌门人话事者,深更半夜,点灯熬油摸索着,那薄薄的一张或绢,或纸。 真的可降 收到消息时,“闭关中”的邢铭正与前仙灵掌门方沉鱼,在南海边缘的一座山洞里碰头。 手下沙盘,被他一指头戳出个窟窿。 “完了。” 方沉鱼微抬美目,她双眼已被苦禅寺和尚们一场大愿超度治好了。战场第一群加术不是吹的,邢铭用完绝招本该半残的身子,如今每天也能有几个时辰活动。 176.一睁眼,一闭眼(中) 杨夕是真没想到自己能一直活着。 独自一人挣扎在黑暗里害疼,三年过得像三百年那样漫长。 断龙闸没能砸断杨夕的脊梁。天雷锻过的骨头太结实,好像即便人死了,这根脊梁骨,都能千秋万代的挺下去。 可她偏又死不成,头上的草叶子在她身体里扎了根,沿着经脉不停的修补她。可是因为杨夕的身体里卡着一面墙,肚子那里又修补不上。 可那玩意儿真不愧是长在她杨夕脑袋上的草,倔得一逼。 根脉伸到空气中,沿着地面攀爬成一张绵密的巨网,周围附近的尸骨不管新鲜的还是腐烂的,都能汲取出无限的养分,支持它修补肚子的大业。 杨夕是发现那根脉吸光了地上全部尸骨,独独放过了墙角里的古存忧时,才意识到,那根脉是自己肢体的延伸。 “原来,我并不想死”无边的黑暗中,杨夕的双眼,没有焦距。 因为对自己“花盆”的定位印象太深刻,杨夕一直以为那草叶子是寄生的。自己给它提供灵力,它给自己拓宽经脉,大家互利互惠,指不定那草叶子什么时候成精了就从她脑袋上跳下来拜拜了。 可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从那叶子种在身上的那一刻起,那就好比她身上多长出来的一只手。一直以自己的意识或潜意识为指令。 这种感觉就好像当了十几年的人,忽然像猴子一样长出了条尾巴。如何指使这条尾巴,杨夕适应了很久。 她把整座密室里自己能看见的尸骨,全都吸干了,可饥饿仍然折磨得他发疯。肚子都没有了,怎么还会饿呢 杨夕不明白。 杨夕盯着密室里仅剩的古存忧的尸骨,狠狠的盯着。 “我不会动你的,再饿也不会。就算是活活饿死,我杨夕也有些事情是不会做的。” 杨夕馋得受不了,把古存忧的尸骨卷过来,狠狠舔了一口。 真他妈香 “但你是个好人,应该是死而全尸,入土为安。不能是被人吃掉的下场。” 古存忧是个真豪侠,死狱这些穷凶极恶的人,提起他来也没有不佩服。 整个死狱,只有他带领下的东区,从未发生过武力暴动。薛无间都不行,沈从容也不行。 古存忧的尸体,闭眼靠坐在墙角,冲着杨夕温柔笑。 “你在想什么呢”杨夕喃喃着,意识已经有点不太清楚了。 你明明死得那么遗憾,那么屈辱。一世豪狠,半生英雄,最后没护住想护的人,居然也没能战死沙场,为什么会笑呢 “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的事情么” 回顾自己的半生,杨夕发现自己要死了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 十几年造孽,杀人如麻,临了临了落得个腰斩下场。却能活着给自己抱了血仇。这明明是一个很适合自己的结果,很公平。 可理智上觉得自己活该,感情上却就是不能接受。 一想到再回不去昆仑,就难受得要死。一想到还没有成剑,就遗憾得要死。一想到大行王朝仙来镇的官府衙门,自己那张奴籍卖身契的弟子还没消,就恨得要死要死的 无孔不入的心魔,就这样在黑暗里悄悄渗入人心。 卖身契上鲜红的手印,旱灾年月里幽绿的眼光,程家家主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翡翠死后骨节断裂的双手。 守墓人,程十三,仇陌,叶清欢,宗泽,李四,孙三,珍珠 生命中的过客在临死的人眼中如走马灯似的展示他们的音容笑貌,最后凝结成仙灵宫大长老陆百川那张凶恶的脸。 “老道士,你到底为什么要带我修仙” 我后悔了。 如果不修仙,我不用这么疼。如果不修仙,我虽然也会挨饿,但没不会一直饿。不修仙我只是个小丫鬟,虽然脱不了奴籍可我还能活着。再说我现在奴籍不是也没脱 我才十七岁,我如果是个凡人,怎么也有三十年好活。 一世心黑手狠的杨小驴子,在无人的黑暗里嚎啕大哭。 天雷地火,凄风苦雨,把密室肆虐得一片斑驳。 如果这时候再有谁问她:“落得今天的下场,你后不后悔” 杨夕能抱着任何人的大腿,给他下跪,给他磕头,给他认错,就是你让她去当条狗,她也会四只着地的爬过去舔你的手。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饶了我吧,放过我吧” 可是心魔不会饶过她。在被心魔折腾得气息奄奄之后,杨夕的眼中,闪过古存忧的微笑。 “啊,你早就知道。”杨夕的嗓子沙哑,说出一个都能干得流出血来:“一旦走上这条路,后悔也是没用的。” 你在嘲笑我么 是啊,我居然哭给敌人看,太没用了 心魔幻境中,那一轮妖异当空的蓝月,“咔嚓”一声,裂开了。 世界恢复了安静的黑暗。 脊椎骨上的疼痛,和灵魂深处的饥渴,都显得那么柔软 亲密。 没有更凛冽的悲惨,你永远不知道之前的痛苦是多么温柔缠绵。 杨夕想起许多曾经看过的,书籍记载当中,那些无法被杀死的大妖,钉穿浑身骨头,镇压在山下。无法被杀死的大魔,抽魂炼魄,封印在无尽的虚空。 动辄千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古先生,我突然很庆幸自己救了归池,尽管我当时,并不懂这么多。” 古存忧的骷髅架子,看不出是不是在微笑。 但总之是很安静的。 “你看,古先生,我都这么惨了,都没有把你吃了。到底让你正常的烂掉了。”杨夕眨了眨眼:“我果然还是个好人吧” “我觉得我应该被奖励一下。” “要不,你阎王殿前给我求个情,我死以后魂飞魄散就得了,那些下油锅一百年什么的,能不能算了” “古先生,我身上好疼” 待疼痛,饥饿,恐惧依次挨过去之后。寂寞,终于在漫长的黑暗中显现出它的威力来。 杨夕不知道自己黑暗中被镇压了多久,她只知道修士的身体,比凡人腐朽的速度慢很多。可是古存忧终于也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 她把骷髅古存忧摆放成沉思、战斗、散步各种姿势。书念得太少,并不懂得这是亵渎尸体。 她寂寞得发疯。 “古先生,我最后不会是疯死的吧。” 新长出来的“绿尾巴”,实在很厉害。压在断龙闸底下,身体里面脏器缺了一半,它居然还把自己修复得可以上下两边循环。 177.一睁眼,一闭眼(下) 薛、沈二人的到来,还给带着一件大事儿,惊得杨夕不轻。 薛无间摸完杨夕的树冠头,在石洞中的墩子上坐下,谢过了宁孤鸾递过来的茶水,定定对杨夕道:“杨夕,我想让你暂代一下东区狱王。” 杨夕半天才憋出一句:“先生,别闹。” 沈从容笑抽过去了。 薛无间白了沈从容一眼,认真对杨夕道:“你先别忙着拒绝。请你暂代狱王,并不是要你做多少事情,只是借用一下你的威信。” 杨夕觉得这就更扯了:“我哪儿有什么威信” 薛无间叹了口气,“你听我慢慢讲。”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原来,当年犬霄、杨夕等去刺杀胡山炮的事情,是早在那时便有风声传出。只是大伙儿一来憎恨胡山炮妄为,二来不愿惹事。于是大多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 本以为只是换个狱王,一场暴动的事情。古存忧活着从未暴动,古存忧死了难道还没有暴动那得多大的威慑。 不曾想,后面一系列点擎苍叛变揭破,蛊疫忽然爆发,行尸肆虐,蓬莱现身,上古神怪在死狱里钻了几圈。一番乱象同时发生,流言就被传成了,杨夕他们苦心孤诣,提前预知点擎苍与蓬莱勾搭成奸,为了拯救东区,为了拯救死狱,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七十二枚鸡蛋,勇碰顽石,决然赴死,前去与点擎苍决一雌雄。 胡山炮那什么,龙套也值得拿出来说 杨夕等人追杀点擎苍,也的确有胆大的胡山炮手下见过。当初参与刺杀的七十二个人,一场浩劫之后,一个都没回来,何等英雄慨然。 如今在死狱内被称为“东区七十二死士”,真正的人民英雄 杨夕皱着眉头:“虽然,大伙儿确实慷慨赴死,但我们不过是撞上了” 薛无间打断她:“不重要。重要的是,七十二死士只剩你一个活出来了,还挨过了三年的断龙闸镇压。而且东区是真的没剩什么能人了。” 薛无间对此也很是慨叹。 三年前一场灾祸,先有古存忧一死,直接带走了死狱东区大半的高手。后有胡山炮之乱,剩下不服管的又折损了一批。后来点擎苍一批蛊母捏下来,东区现在剩了统共不到千人。 杨夕想了想,“可是,既然东区人口死得剩不到一成,并入南北两区不好么,为何还要单列出来” 薛无间苦笑一声:“死狱四区之间,原就有些摩擦。当初蛊疫在东区爆发之时,我又下令封了闸门,未施援手。活下来的这些人,多少对我二人心怀怨愤。” 薛无间没说的是,这两年已经暴动多次了。 杨夕想起当时的情况,深知那根本没法救。谁知道救回来的人,会不会下一刻就倒地不起,再站起来就是个行尸。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好吧,先生让我怎么做,我尽力便是。” “好。”薛无间欣慰,这才道:“现在你给我们说说,当年倒底是怎么回事儿。” 杨夕把当年情景原原本本复数给薛、沈二人听,她人实诚,讲起故事毫不舔油加醋。可就是这样,其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之处,也听得二人感叹连连。 当听到犬霄等人顶着蛊母之威,一步一死,强杀点擎苍。 沈从容性情中人,竟然当场站起来,向着东方礼了一礼。 等说到喜罗汉自愿献身,成就大愿超度的时候,连薛无间都叹了口气。 杨夕讲完,已是口干舌燥。 沈从容一叹:“没见到那个死灵法师的传人,怕是沈某生平一憾。” 薛无间则更有重点一些:“依你所言,闻人和犬霄两位小兄弟,有可能还活着” 杨夕道:“犬霄最后看我的时候,相当镇定。我想他们若不是有离开死狱的法子,应该不会那么气定神闲。” 薛无间眉间纹路更深了:“可如果他们出去了,为何至今没有外面的人联络过死狱” 战时可以弃卒保车,可战后问一下总是该有的。以残剑邢铭之周密,断然不会是忘了。即使只能做表面功夫,也必然要想办法传个消息,勉励几句。 毕竟,孤军易降呐。 杨夕听得一愣:“死狱和外面断了联系吗” “事发那天便断了,至今已经三年了。” “那关于外界的局势,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离幻天灭门,昆仑、仙灵大祸,这总不能是瞎猜的。 沈从容于是笑了一下,整了整衣衫。 薛无间也笑,由着他得意。 杨夕懂了,极为震惊道:“沈先生可以把天下事都掐算出来吗” 虽然知道这位外号叫天算,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这也实在逆天得有点过。 沈从容翘脚:“我要有那本事,蓬莱要生事我早通知昆仑了,还能由得他们猖狂” 薛无间撇他一眼,嗤道:“你要有那本事,躲在地底下也躲不过天雷劈死” 杨夕好像从薛无间的话中抓住了什么。看一眼二人神情,似乎不能乱问 。 又看出来沈从容有点顽童心性,拍道:“沈先生这么大能耐,杨夕从来没见过,求先生看在我年纪小,给我讲一讲” 这马屁拍得直接而露骨,沈从容一副屁股很舒泰,精神很恹足的模样。果然不吊着杨夕了:“其实也简单,算不准具体发生了什么,那就化整为零,掐着主要的几个人物算吉凶嘛。” 杨夕还是不很懂。 沈从容笑着,很有那么点摇头摆尾的意思: “我给离幻天十二个长老,四个太上长老连同掌门挨个卜了一卦。除了夏千紫那个小娘们儿,各个是必死之相。就算他们不是死在灭门的时候,他们全死之后,也必然要灭了。” 杨夕恍然点头。 “仙灵宫,水相长老必死之相,木相长老大凶之象,白镜离卦象不可算,方沉鱼卦象是个千年一衰。”沈从容手指点点桌面:“所以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儿,但总觉得要内乱的样子。” 杨夕又是点头。 “昆仑的卦象特别了一点,花绍棠常年就是个大凶卦象,这就不说了。邢铭大凶,苏兰舟大凶,高胜寒大凶,江如令总算得了个中运。所以我想着,昆仑虽然没灭,但应该是出了大事儿,且损失不小。” 杨夕忍不住问:“白允浪呢” 沈从容脸色有点怪。 杨夕急了:“难道死了” 薛无间对沈从容道:“白允浪是她师父。” 178.吾家有女初长成(一) 沈从容算命的那天,杨夕受到了会心一击,怎么都觉得这桃花煞像是个不得好死的命格。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于是匆匆又客套了两句,薛、沈二人就告辞了。 临走前,薛无间问她:“之前卖给你的铸剑材料还在吗” 杨夕特别苦:“在的,都长树里了。” 薛无间点点头,“回头如果没成,再来找我,我帮你再备一套好的。” 薛无间当时一定没有想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诅咒 沈从容又见识到了一种有趣的命格,所以心情特别好。临走还给江“萝卜”和宁孤鸾也看了一眼。 江“萝卜”不出所料的气运低,出门踩狗屎的命。 宁孤鸾倒是红彤彤一片,虽然比不上吉祥物白允浪,但也相当吉祥了。就是命格也有点怪,沈算师说他注定是个求不得的命格。 宁孤鸾书念得不好,文化比较少,虚心求教什么叫“求不得” 沈从容若有深意的说:“你得到的,永远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宁孤鸾挠头,我想什么了我现在就想,杨夕能赶快从那盆儿里出来,要不然我觉得还是辜负了师父的交待。 然后没几天,他就梦想成真了。 杨夕并没有像众人担心的那样,一直是根木头。 种在花盆里大约两三日之后,杨夕就溜溜达达的下地了。得意洋洋的在胖萝卜身边转了好几圈。 贱得都没边儿了。 杨夕还特意跑进江怀川的识海里,鼻孔看人的告诉他:“老江,我手脚俱全,下地吃饭了啊,你慢慢儿在花盆里喝肥料吧。” 所以理论都是狗屁,你废才是真理。 江怀川窝在识海里,咬烂了好几条手绢。 杨夕在变回去的同时,发现自己长大了。 字面上的意思。 照镜子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番。 然后算算日子,入门大典上的岁月催,也该到日期了。 “原来我都十九岁了啊” 杨夕逛荡着一身大号的衣袍,感慨岁月如歌。 宁孤鸾急慌慌的跑去找薛无间,特别紧张:“薛先生,你快去看看,杨夕坏掉了” 薛无间放下手边事务,急匆匆去了一看,这不挺好看的么 回过头,询问的看着宁孤鸾。 宁孤鸾还在着急,“薛先生,你看怎么办,杨夕变成了个童颜巨” 薛无间一巴掌给嘴捂住了,掐脖儿按在怀里, “你个傻麻雀,你师妹长大了。” 宁孤鸾有点愣:“不是坏掉了” 薛无间坚定摇头。 宁孤鸾于是绕着杨夕转了一圈,又一圈。不大高兴的啧了两声:“人怎么都长这么快释少阳也是,一夜之间就大了,都不好玩了。” 十九岁的杨夕,脸盘儿上仍带着褪不去的婴儿肥,比之前多了个小小的下巴尖。线条清秀了不少,看着终于有点女人样了。 眼睛还是那么大,一黑一篮,水灵水灵的。 薛无间觉得,这样子萌萌的,比小时候倔头倔脑的样子可人意儿。 唯一的问题是 “杨夕啊你这个子怎么不见长呐” 杨夕绷着脸:“谁说的,长高了不少呢。” 薛无间看着不到自己肩膀的杨夕,好吧起码比腰高了。 但问题是,薛无间本身就是个精悍身材,差不多是剑修的底线。连沈从容这个四体不勤的,都还比他高半头。 薛无间看着杨夕的个子,有点忧愁。 这本命灵剑铸成了,万一是个枪啊,斧子啊,锤子啊什么的,一举起来把人都挡住了可怎么办 踩着在天上飞的时候,远看就是无人驾驶啊 杨夕其实也发觉了,自己总需要仰脖看人,所以才尤为不想承认。 恼羞成怒:“我手脚都长了,怎么可能个子没长呢我胸都长大了” “咳”薛无间往下瞟一眼,镇定道:“胸是不小” 但是个子撑死长了有半尺 最后,薛无间、宁孤鸾二人在杨夕的急赤白脸下,特别丧良心的承认:你只比正常女人矮了一点点,真的 话说杨夕虽然能下地了,但手脚依然不是十分灵活。路走多了就觉得关节酸痛。于是宁孤鸾背着她去自己的地盘儿上工。 这鸟人老觉得背后压着两团东西很奇怪,不耐烦道:“杨夕啊,要不然切了吧,反正也没用。” 杨夕木着脸:“闭嘴。” 说好的男人都喜欢胸大呢还是鸟师兄你其实是个母的 长大之后身材变好的喜悦,就这样被不靠谱的妖修师兄给磨灭了 杨夕并 不知道,两百多岁的宁孤鸾,在妖修中还属于幼生期,换算成人的话,大约四岁。 所以说,宁孤鸾可真是个聪明得出奇的鸟崽子微笑 二人终于来到了一片极开阔的地盘。 早有几十个修士在那里候着,见了宁孤鸾都上赶着打招呼:“鸟爷~” 杨夕听了这称呼,嘴角直抽抽。 并且被他们那个谄媚态度,恶心得不行。那实在是一种,见到了亲爹都很难摆出来的孝敬表情。 宁孤鸾显然也很不待见他们,他对大多数“人”都不咋地待见,这辈子怕是难改偏见了。 “闪边儿去,闪边儿去,等着摘菜行了。挡着地方了知道不知道” 几人丝毫不以为忤,一副习惯了的模样退到旁边,继续用看亲爹的表情,细细观察宁孤鸾的每一寸。 有一点儿脏了破了的地方,心疼得上来快手快脚的给收拾一下,在宁孤鸾反应过来骂人之前,又飞快跑走。 杨夕奇了怪了,她怎么不知道鸟师兄什么时候,这么招人跪舔了 等宁孤鸾从怀里掏出一块昆仑芥子石,“啪唧”一下摔地上,化为一块狭长麦田之后。 杨夕也特么跪了。 这必需得是爹啊衣食父母啊死狱里谁有吃的谁亲爹啊怎么舔都不够表达滔滔江水般的敬仰啊 昆仑外门以上弟子,随身养着灵田、灵药、灵矿。 杨夕自己名谱上仍是个记名弟子,于是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简直居家旅行,坐牢逃命的作弊器啊妈蛋 杨夕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一群凡人动作麻利的冲上去,快手快脚的割下麦子。 装进几个筐筐里面,用扁担担走了。 179.吾家有女初长成(二) 宁孤鸾听风就是雨,颠颠儿的去搬江怀川了。 可怜的萝卜酱,不对不对,是萝卜江就这样,被两个坑爹队友,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宁孤鸾欺压他已成习惯,压根没有想过征询一下意见,甚至连告诉一声儿都给忘了。 杨夕这货也忘了。 于是,识海中。 江怀川瑟瑟发抖,嚎啕大哭:“你妈啊,宁孤鸾,你一天割一条儿就算了,这十二个时辰不停割,是真要活吃了我吗” 佛祖保佑他,我们永远的萝卜酱。 杨夕忘了,则是因为一个意外。 等待宁孤鸾去搬花盆的时候,那些帮宁孤鸾摘菜的凡人,在旁边堆了个筐,把不大需要处理的蔬菜,原地摆起来交换。 大多数修士都是拿海怪身上的产品来换,兽皮、骨头或者肉什么的。死狱封闭了三年与地上断了交流,地下的海怪们却还是能渗透得进来。 杨夕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死狱里人人都能吃饱。 于是杨夕也不说话,不远不近的守在旁边。 她怕那些凡人吃亏。 “老东西,我那么大一条后腿,你就给我换这么点茶叶,还都是湿叶子,也太黑了吧” 凡人老者好脾气的坐着,笑一下,整张脸上都是皱纹,“这位道爷,现在的死狱,能喝上茶,就已经该感激宁先生了。” 眉目阴狠的男人,咬了咬牙,“你少拿宁孤鸾压我” 老人家稳稳的站起来,行了礼给他:“老头子不敢,只是道爷们也都是百十岁的人了,活得比我这个凡人老头子久得多。也该比老头子更明白道理,这摊子咱们只是个小二,最多算个掌柜。宁先生才是东家,东家定的物价,咱们哪敢改呢” 男人神色变了几遍,色厉内荏的哼了一声:“不过一个麻雀,给他能耐的” 老者仍是笑:“您还换么” 那男人当然还是换了。不过是仗着凡人好欺负,想吓唬吓唬,得点便宜罢了。 他并不敢真的招惹宁孤鸾。 男人走后,一个同样守摊子的凡人小伙,狠狠呸了一声:“什么东西要不是宁先生,他们全得吃生肉。我要是宁先生,才不这么好心,耽误修为给他们供着吃喝” 老人家摇摇头,“跟说过多少次,宁先生并不是为了他们。” 年轻人忿忿:“那是为谁每次采出来的东西,八成都进了他们的肚子,还要给那个什么薛兵主、沈算师的上供” 老者摇摇头,却不肯多讲下去了。只是问下一个:“这位道爷,您要换什么” 杨夕望了望死狱的棚顶。 她知道宁孤鸾是为谁。她自己是修士,知道修士们尤其是死狱的修士们有多么的残忍霸道。 想起宁孤鸾栖身的那个石洞,说家徒四壁绝不为过。妖修么,对生存的条件比人类能忍得多。包括给薛、沈二人上供宁孤鸾把自己的威望经营得很好。 他只是为了给这些凡人,一个不用躲在芥子洞中也能活下去的方法。 三年时间,一场战败,鸟师兄成长了很多。 杨夕转身要走,她觉得这里似乎不需要自己什么事儿了。 “老先生,我想换两根黄瓜。” 一个熟悉的声音阻住了杨夕的脚步。杨夕震惊的回过头去,看着那个破衣烂衫的独臂男人,扛了几根巨大的骨棒,低着头说话,脊背却挺得很直。 凡人老者对他有些真正的和气,略略为难的说:“黄瓜卖没了,这一次宁先生没种黄瓜。” 独臂男人微微露出一点失望的表情,抿了抿嘴唇。 “那还有什么能生吃的东西吗” 刚刚那个唾弃修士的凡人小伙子,手脚麻利的掀开所有扁担筐。 “都在这了,你自己挑。” 独臂男人看了半天,“那我要两个西红柿。”想了想又道:“要一个西红柿再给我换点西红柿秧子吧。” 后面一个排队的老女人尖叫起来:“凭什么他可以挑啊,我们换菜都是赶上什么换什么的” 独臂男人一愣,抬头看了看凡人小伙儿。这样的角度,可以看见他脸上有丑陋的疤痕。 而杨夕,则是看着那个老女人愣住了。 小伙子浑不在意,冷笑一声:“就凭人家家里养了七八个孩子,而你还得男人养” 说着挑了一个最大的西红柿,塞到独臂男人的口袋里,又抱了一大把西红柿藤藤给他,不管不顾道: “你拿着,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男人并不推脱,点头道了一声:“多谢,如果有麻烦,西区九十六号找我。” 小伙子掐着腰,笑得很骄傲:“咱们东家是宁先生,谁敢找麻烦” 男人也不多说,抱着西红柿藤,蹭了蹭头顶的乱发,让它们挡住脸上的疤。一人向着西区的坑洞走去。 凡人老者又是不赞同的摇摇头,对小伙子道:“你这样,要给宁先生惹麻烦,也会给他招麻烦。” 老者话音未落,那女人忽然就扯了衣裳头发,坐在地上哭起来:“作孽哟我一个凡人,又不是修士,还是女人家。作死掉到这鬼地方来,修士压在咱头上就算了,同样是凡人也这么欺负我,我不活了” 说着,竟然一头向那卖菜的老者撞了过去。 果然是个凡人这地方怎么会有其他凡人 杨夕两步抢上前去,挡在那老者身前。眼看那女人要撞上自己胸口,抬腿就是一脚。“撞个老头子,你特么真是有脸了你特么怎么不去撞旁边的小伙子” 那女人哇的一声坐倒地上,扯着衣服又要号,一抬头对上杨夕的眼睛异色双瞳,一看就是修士的眼睛。 女人忽然哽住了,怎么会有修士帮凡人出头。 “你是谁啊这位小仙子,你是不知道咱们凡人的命苦,我又是女人家”说着就又要开始号。 “你再号一嗓子,我就给你舌头剁了,说到做到”杨夕瞪着两只眼睛。 她是真的很久没见过这种家宅后院似的撒泼了。修士当中,就算是再不要脸面的女人,也干不出这样又哭又闹的事情。 而这女人的衣着,红红绿绿的俗气,但是跟周围的修士比,甚至都要干净艳丽一些。年纪不小了,模样却不算难看。扯开的衣服露出半个膀子,一痕胸脯这怎么像个做皮肉营生的。 杨夕上一次去那种地方,还是岁的时候。那时候跟着老道士四处跑,那老货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要找个馆子进去一回。杨夕就只好蹲在外面等。 180.吾家有女初长成(三) 钱二这两年经常回顾自己的一生。 他曾听人说这是人老了的表现,可事实上他并不老,他去年才刚过了而立。按照老家的说法,才刚刚算是长大成人。 他想,跟当年的自己比起来,也许真的是成人了吧。 十岁以前的钱二,是一个乡绅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于是选择了修仙。 十岁以后,他是摘星楼少爷的跟班,对上谄媚狗腿,对下仗势欺人,没造过大孽却也顶顶不是东西。 二十七岁,摘星楼倒了,这是他人生的拐角。一场丢进摘星楼脸面的拍卖会,他转过脸就投奔了昆仑,当时觉得自己有千般道理,如今想来不过是势利又凉薄。 二十七到二十八岁,他被昆仑的那个小姑娘骗到了战场上,血色的战场,刚进去就丢了一个哥们儿,临出来又丢了第二个哥们。 这就是他苍白而贫瘠的前半生,如果生活是一部故事话本,他大约就是个名字都不会被读者记起的龙套。 尽管最后一年,也算几次的险死还生,隔那话本里,只怕还占不到两章的文字。 他的而立,从二十八岁,那个血色的夜晚开始。 遍地伏尸,巨帆城的街道上,举目皆是奔逃身影。 “城主殉城了” 城主府侍卫,丢盔弃甲的从塔楼里跑出来。十来步远,被海怪一脚踏成肉泥。 他趴在赵大的后背上,耳边是呼啸的海风,和赵大粗重的喘息。 “阿大,把我放下吧。” 赵大两手兜着他的腿,往上颠了一颠:“前面就是城门了。” 钱二一只手臂已被海怪咬断,血水淌过赵大肉呼呼的脖子,淋漓了一路。 “我废了,再遇上海怪,只能给你拖后腿。” 赵大满脸横肉的一笑,“现在知道拖后腿了,平时让你多练体,说什么不急,筑基再练” 赵大的声音,戛然而止。 城门楼上,仙灵宫弟子被钉死在城门的正上方,死不瞑目。笔直淌下来的血线,刺痛了逃亡者的双眼。 赵大怔怔的:“妈了巴的,这海怪竟然是人放进来的” 那是他们初次在那场混乱中,见到人为的手笔。 在此之前,无论是水里发现蛊毒,还是昆仑组织撤退,甚至仙灵宫的合道修士叛变,都不知道。 他们是只是连命牌都还没上的昆仑记名弟子的跟班,是战场上最低端的散修。 这种突发的灾厄,如果自己不盯着,没有人会特意通知他们。 而他们,没见过世面,没受过教养,没经过大事,人心浮动的夜晚呼呼睡得正香,以为天塌下来有昆仑顶着,又哪里懂得。 黑色的火焰拦住了出城的去路,几经生死才逃过来的人,纷纷跪倒在地,发出绝望的哀嚎。 “天爷啊” 他们被放弃了。 赵大背着钱二,二话不说转身就望下层的入口跑。 “底下有个死狱,能进不能出,海怪应该进不去。” 那些行尸,就是在这个时候站起来的。 有生前的攻击力量,却没有活人的痛感。 打不过他们这些小修士吓得腿都抖了,哪里打得过 赵大把他塞在一个石墙和石墙的夹缝里,撑着口子对他说:“兄弟,好好活着,哥给你把那些玩意儿引开。” 钱二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死死的抓着他不放:“你藏在这,我去引开,反正我已是个废人了。” 赵大掰开他的,叹息着笑了一声:“你当我不想啊,平日里你总让我减肥,今日算是后悔了。” 钱二卡在石缝里,愣了一下,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生死关头竟然只是因为太胖无法藏身,竟然只是因为胖 “我跟你一块儿,是生是死,咱这回就真当兄弟了。” 赵大在他脑袋上杵了一下,回头看一眼逼近的行尸:“傻子,咱哥儿四个出来,总得有一个活着回去。” 赵大头也不回的,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远远传来的怒吼,直到终了,没有半声。 钱二在那时候才信了摘星楼的传言,赵大在乡里杀过人,是见过血的。修仙是为了筑基之后,可以在官府消了案底,回乡孝敬他老娘。 钱二躲在那个石缝里,躲了三天,饿得头昏眼花,但是不敢出去。整个巨帆城剩下的活人都期盼的,昆仑仙灵再杀回来支援,并没有发生。 他本来是应该活活饿死的,他本是活该饿死的。 因为那时候他们心底还抱着侥幸,等人救援的心思还没有断绝。直到,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哭声。 透过石缝的裂隙,他看见一个没断奶的娃娃,脸前面吊着个奶瓶子,被人隐蔽的藏在一张五斗橱下。 “这个娃娃,等不回他的爹娘了” 思绪在那一刻轰然炸开,钱二忽然泪流满面。巨大的惶恐盖顶淹没,然后,灵魂归于一种死寂的冷静 。 我一个大老爷们,有手有脚,怎么也不能跟奶娃娃一样饿死。 钱二,你不是盼着不用听人吩咐,万事自己做主么今天,此刻,该是时候了。 原来做自己的主,从来不需要你爬到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只需要你,下定决心。 我住命运的转轮,你将发现一切的,不得已,拗不过,无能为力,独善其身,都不过是软弱的借口。 把那个娃娃绑在背上,他自己观察敌人的来向,寻找暂避的处所,决定休整的时间,制定逃亡的路线。 他冷静得像一只上满了发条的钟表,按部就班,精密周详,与行尸擦身而过也能秉吸闭气,反手捂住孩子的口鼻,半点没有发抖。 他本就是个很精明的小伙子,那天晚上,他又恰好很有运气。 他终于带着那个孩子,逃进了死狱的入口。 死狱里的环境更加恶劣,那个薛无间张口就是:不知你们这些人身上中没中蛊,死狱不能因为我的怜悯死更多的人,所以你们一年内不准踏出西区半步,伸手剁手,迈脚砍脚。 冷血而无情。 而那个沈从容更不是东西:各位,你们看死狱就这么大点地方,凭白多养了你们一群,我们压力也是很大的,是不是都交点买路钱 毫不掩饰的压榨。 钱二被搜走了身上所有得用的东西,终于住进了一个狭小的土洞。 他把头埋在小娃娃软软的肚皮上,泪流满面。 181.吾家有女初长成(四) 钱二说,跟杨夕一比自己就是个娘们儿。 杨夕怒了。 “钱二,我特么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拿我当卖笑的。真心真意夸你,你倒骂上我了” 揪着钱二的衣领要打,一群娃娃齐刷刷泪眼朦胧:“叔叔” 最大的男孩狐疑:“卖笑” 钱二整张脸被杨夕按在菜墩上,还不忘口齿不清的糊弄他:“一种菜” 男孩:“” 钱叔是自己有点傻啊,还是以为我傻啊。 撕扯间,年纪最小的娃娃突然冲上来,“啊呜”一口,用他的小米牙啃在杨夕手腕上。 杨夕下意识的,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 低头一看是个奶娃。 杨夕心眼儿坏,凶巴巴的看他:“小鬼,很有胆量嘛” 小娃娃咬不动,“哇”的一声就哭了:“叔叔,牙疼” 杨夕:我去,说好的胆量呢现在的熊孩子可真是唉,比我当年差远了 杨夕抓起领子,把那黑瘦黑瘦的娃娃拎在空中,道:“不许哭再哭让大灰狼把你叼去” 娃娃脸上“噼里啪啦”掉水珠儿,“大灰狼是啥” 杨夕沉默了片刻,恍然反应过来,这娃娃在死狱里长大,只怕从没见过外面的天日。 是以见过海怪,没听过灰狼。 “大灰狼就是一种毛茸茸,很可爱的畜生。是小孩子的好朋友。”杨夕色厉内荏的瞪眼睛:“再哭就不让你跟大灰狼玩” 小娃娃一抽一抽的,拼命忍。忍得眼圈都红了。 钱二早从杨夕手底下挣扎出来,忍着笑上前接过土豆, “哪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好好的孩子都让你教歪了。来,土豆乖,叔叔不是说了,碰见的时候小娃娃要往后躲,让大人上,不要给大人惹麻烦大灰狼是一种,杀了吃肉不太香,但是皮子很暖和的有用畜生。” 所以说,他这教法也没正到哪里去。 杨夕乐了,“他也叫土豆你起的” 钱二摇摇头:“不是,这娃娃是在巨帆城捡的。他爹娘给留了一封信,还有点财物,卷在孩子的儿里。” 说着,从娃娃脖子里扯出一幅肚兜,“喏,就是这个。”肚兜挂在脖子上的那头,是一条珠圆玉润的珍珠链子。 杨夕的手指抖了一下。 垂着眼睛:“字都洗没了,你让我看什么” 钱二一愣:“你还真想看内容我想想,写的是我儿姓姜,乳名土豆,若侥幸能活,请好心人把他送到昆仑。” 杨夕有点怔:“你看见他爹娘的尸体了” 钱二皱了皱眉:“没有。” 杨夕点点头。 钱二犹豫了一下,“杨夕,你是不是认识土豆的爹娘啊” 杨夕看着他。 钱二迟疑道:“虽然我只瞥了一眼,但是土豆家里,没有尸体,倒有一地沙子。我觉得他爹娘是扔下他走了杨夕你脸怎么那么白” 杨夕一把扶住钱二的肩膀,眼前发黑。 “没事,我出去走走” 杨夕稳着脚步,连撞了两次洞口,才掀开了门帘走出。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杨夕扶着石壁走出了百米多远,才“哇”的吐出一大口黑血,跪倒在地上。 珍珠在程家的时候,因为被赐了这个名字,自觉高雅。所以身上一应饰品,都喜欢戴珍珠。直到做了娘,也没有变过。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土豆的身份,那一地的沙子 很难想象,那不是仇陌的话,该有多么巧合。 仇陌发过誓,为姐报仇,不放过跟程家有关的任何人。 珍珠不是死于战败的怪潮 翡翠的弟弟杀了珍珠。 杨夕靠坐在死狱西区阴暗的墙角,骨头缝儿里渗出浸人的凉意。 心口一腔冷火,不知该往哪里去烧。 “就是她”一个尖利的嗓子发出惊喜的叫喊:“刚就是她欺负我的。李爷,您可得给奴家出口气” 杨夕抬起头,两眼放出都是冷光。 买菜时又哭又闹的卖笑女人,傍在一个男修士身上,一脸娇嗔。 男修士叼着根牙签,浑不在意的扫了杨夕一眼:“哟,这个也挺漂亮的嘛。我说丹姐儿,你们真不是争锋吃醋惹得麻烦”男修士嗤嗤的笑,“还没筑基的小娘子,又是这么我见犹怜的,你说她给凡人出头,爷不信呐” 丹姐儿一撅嘴:“你没看她当时那个嚣张的,我哪里想到她是没筑基的也就欺负欺负我们这种没本事的凡人女子。我命苦呐,修士也能欺负,男人也能欺负” 男修士不知是不是刚被她伺候爽利了,呵呵笑着给她抹一把眼泪儿:“不哭,不哭,爷给你出气。” 杨夕一双 眼睛清凌凌的望着那个男人: “你要给他出头是么” 男修士是个通窍期,比杨夕整整高出两个大境界,是以半点不把人放在眼里。 叼着牙签儿晃晃:“你一个小娘子,爷还真有点下不去手。这么着,你给丹姐儿磕个头,再伺候我一晚上,爷免了你一顿揍。” 丹姐儿惊叫:“李爷” 男修士平平的扫了她一眼,丹姐儿半点声音都没有了。 要不是这死狱里头,女人实在少得厉害,以他身份地位,怎么也不能要这么个半老徐娘的傍家儿。 幸而这女人进来之前,就是干这行儿的老手,功夫是顶顶棒的。 男修士低头扫了杨夕一样,这水蜜桃似的的小娘子倒是好,但不是他一个人儿罩得住的。 最多是吃上一口,少不得就要往上献一献了。 杨夕:“你有取死之意,就休怪我心狠无情了。” 李姓男修惊了一下,心中闪过一瞬的惊慌:“什么” 随即又骂自己没出息,一个练气期的小丫蛋子,自己惊慌个屁啊。 杨夕却根本连第二句话都没有,说动手就动手。且上手就是大招。 天罗绞杀阵缚。 直接缠成一个蚕茧,只漏一个脑袋在外。左手袖管里窜出七八条翠绿长藤,直接了那男人的颈侧血管。 男人的脖子,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 一个照面,自己连招都还没出,这就要死了 灵力体力一同的流失,男人终于惊慌起来:“你是精修” 杨夕心里存着意,不让他死得太痛快:“干你屁事”脸上浮现出四圈隐约的年轮。 182.绝地大逃亡(一) 沈从容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你是说,这东西就是以少见的手法刻了一个暗阵,然后有厨师不停的做食物往里传” 筵席已经撤去,所有来参加的死狱头头脑脑,开大会似的,排列了一屋子。 杨夕小心的窥着沈从容脸色,忐忑道:“邓远之的手艺,是不传的古法,认不出来,也是有的。” 沈从容长长的“哦”了一声,半天没有下文。 薛无间担心他憋死,撤了撤他袖子:“要不你先骂两句骂完了大家好商量正事儿。” 沈从容平静的回头,平静的看他,平静的问:“真的可以骂” 薛无间也哆嗦了,“可以。” 沈从容突然站起来,抓起桌上的“珍馐锦盒”就往地上砸。 “拿这种鸡鸣狗盗之术骗老子给你卖命,残剑你特么脸被狗啃了么什么狗屁正道第一大派,尼玛昆仑就是全派的山大王花绍棠,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个人型的畜生,我特么日你老娘” “算师手下留盒”四五个高阶修士呼啦一下扑过来,给盒子当了人肉垫子。 沈从容这个奇葩,常年跟下九流的人群打交道,偏偏又总是一副名士作风。如今一骂人就看出本事来了。 文言脏话夹着蹦,愣是一直骂了半个时辰不带重样的,下面一片善于动手超过动口的修士们,听得一愣一愣,反复被刷新着侮辱敌人亲族的花样方法,以及人类之不知廉耻的终极下限。 半个时辰之后,薛无间捅捅杨夕:“瓜子还有么,再给我一把。嗑没了。” 杨夕摸摸兜:“花生要么” 沈从容从桌上抓起一壶茶,仰头灌了一口,稳稳把杯子放在桌上: “行了,我骂完了。咱们开会说正事儿吧。” 薛无间一顿,然后立马拍掉手上的瓜子皮,跳起来道:“那个,情况大家也都清楚了。也没啥可说的,就让咱们东区狱王试试能不能行吧” 一片安静。 薛无间带头鼓掌。 众人群体鼓掌。 杨夕咬着一颗花生,浑然没从沈从容的突然结束里面,回过神来。 那日之后的四五天内,死狱所有人见了沈从容都是绕着走。实在绕不过就笑脸相迎。 不知情者各种心慌:“这怎么了,你不一向是薛兵主那派,不待见姓沈的么” 知情者仰天长叹,“你不知道,沈算师心里苦哇。” “啥意思” “别问了,总之以后别得罪昆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咱们回过头来说当时。 当时,杨夕在一屋子枭雄的眼巴巴的目光中,盘腿儿坐在桌子上,把食盒往两腿中间一夹。 左手摆好了一盘子死狱里能收集到的灵石。 杨夕郑重的:“我要开始了啊” 薛无间插了一句:“要不你还是坐椅子上吧,你这样跟盘菜似的。” 杨夕摇头:“不行,影响发挥。” 底下人纷纷猜疑,到底是有多快啊还要固定姿势 然后,这群没见织女人偶师的死狱土鳖,就活生生被能一人完成十六人天罗绞杀阵的奇女子给开了眼 真特么涨姿势,那是人手么 细白的手指在空中化为一片残影,唯有三个落点是清晰的,灵石,按钮,盒内。那超越常理的手速,不是任何一种法术可以办到,须得是经年日久的千锤百炼,每时每刻每一次都卡在突破自己的边缘,堪堪迈过,再度向前。 战技由来是各种法门中最不受欢迎的。 因为它不靠悟性,不靠天赋,不靠一本法诀读懂了就能用,甚至千百年的境界都碾压不了它的难关。 他就是靠一个勤字,一点点,一日日,水滴石穿一样积累下来,笨拙得不像个修士。 而眼前的这个姑娘,她以一人之功,做到了十六个人合力的分量。以修士的身体,精修的自愈能力,漂亮好看的手指上都磨不去那陈年的斑斑伤痕和旧茧。 这景象太过震撼,以至于死狱凶徒们一声未发。只觉得那个水蜜桃似的小女修,她那白里透着粉嫩的脸蛋上,仿佛都发了光。 “艾玛,这绝壁是我女神呐” “艹,大家都没说话,你能不这么破坏气氛么” 这闪电般的速度,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眼看着身旁的灵石流水样的用出去,杨夕鼻尖滴汗,然而眼神不动。双手的速度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薛无间沈从容都已经砸上了全部家底儿,然而此时也根本顾不上灵石的消耗了。 薛无间只是问:“你确定昆仑能反应过来吗” 一滴汗水从杨夕的鼻尖儿上滚落,滴进便当盒里。杨夕眼神沉静:“只要小王爷还在,就一定能。” 此时的杨夕,尚不知道那个七窍玲珑的小王爷已经身陷云家大牢,日日受烈火份心之苦,眼看就要不活了。 &nbs p;也幸亏景中秀陷在了云家大牢。因为如果他仍然掌控着热乎乎便当盒的传送阵源头,那么在这个战争失败,全民恐慌的年月里,他就是再没心没肺,也定然腾不出精力去折腾自己的歪才。 他从不是发战争财的料子,这是位心地善良的年轻人,甚至有一点软弱。 可是骨子里的纯善足以支撑他的脊梁,腾出所能掌控的全部资源,赌上身家,赔上性命,支持他一直怕得要死的那位邢铭师父,继续打仗。 可是景小王爷突然失踪,他鸡蛋永远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小市民个性,让昆仑的官方,并没有得到他的全部遗留物。 比如这个全世界统共就卖了三十个的,限量版“热乎乎便当盒”。 是的,只有邢首座送给沈算师的那一只被特意更名为“珍馐锦盒”,因为邢铭认为:沈从容其人附庸风雅,如想顺利拐骗,当投其所好正直脸 “热乎乎便当盒”的传送源头,落在了胖厨子朱大昌的手里。如果是旁人,东家都失踪这么久了,作为一个雇员只怕早就退散了。 但是架不住朱大昌他傻啊他实在啊他厚道啊 这位昆仑不可多得的傻胖子,带着三十个厨师,坚守岗位,三年不曾退缩 谁说基层岗位不能干大事儿 朱大昌正用他三年如一日的坚持,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终于换了巨大的回报 在阵法开始不断的闪光,食物被传送走的速度骤然加快的时候。 183.绝地大逃亡(二)补齐 杨夕一从宴会上出来,就累瘫了。 她本就刚从“植物人”状态恢复过来,走路都得宁孤鸾背着才能轻松点,现在却用极限状态跟人拼了足足三个时辰的手速。 一停下来,五根手指都合不拢,她昏睡了两天两夜。 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宁孤鸾的破石洞里。 狭窄的石洞,江怀川不在,宁孤鸾尚未回来。 杨夕猛然坐起,衣服都没批就往外冲。被恰好归来的宁孤鸾一把抓住了,“你干嘛盒子那边儿还没信儿呢。” 杨夕回头看了一眼石洞,心口还在那垂死挣扎一般的跳动。 “师兄,你在门口等我一等,如果我一盏茶的时间还不出来,你就把我弄出来。” 不等宁孤鸾回应,杨夕就转头进去了。 小麻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运用他那绝对超越其他禽兽的智商,也没能理解人类有一种心理疾病,叫做应激性性心理障碍。 在一个黑暗无人的封闭空间呆了三年,杨夕毕竟还是个人,易招心魔的小驴崽子,心脏其实并不比旁人强大。她得了自己并没听说过的“幽闭空间恐惧症”。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宁孤鸾刚要往里闯,杨夕自己掀帘子出来了。 宁孤鸾:“杨夕,你没事吧你脸色白得有点吓人” 脚步稳健,眼神清明,只有双手不易察觉的微微发抖。 杨夕把手背在身后,摇摇头:“不要紧,能扛住。” 她说的不是没事,她是说能抗住 宁孤鸾跟这个小师妹朝夕相伴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他当然知道这个个子娇小的师妹,她比任何人都还要能扛。 宁孤鸾皱皱眉,看着杨夕一副沉思的模样。 其实他隐隐的,也有感觉。一别三年,这头驴子变了不少。她比从前话少了,经常露出这样在思索的表情,果断还是果断的,只是好像自己给自己上了一副笼头,更执着于拉车,而不是尥蹶子了。 “听说你找着钱二了”宁孤鸾说。 杨夕一愣,“你怎么知道” 钱二看起来有门户的想法,杨夕就没打算特意跟宁孤鸾提起。 宁孤鸾撇嘴笑笑:“还不是你面子大,薛兵主沈算师流水似的往那小破洞里送东西,现在全死狱的人都知道他是东区新狱王的关系户了。”笑容忽然变得不怀好意起来,“还有人说,你是个眼残,挑男人的品味啧啧。” “这都什么跟什么”杨夕果然被逗乐了。 宁孤鸾宽慰了一点:“你不去看看钱二估计挺想跟你说说清楚的。” 杨夕又一次顿住了。看看,又能如何呢 说什么说那个叫土豆的孩子你帮我好好照看,说我不小心捂活了一条毒蛇,害死了他爹娘,你千万别让他知道 还是去跟那饿得黑瘦黑瘦的小土豆,说一声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杨夕从没想过把土豆带过来养。仇陌的事情最好就终结在她手里,上一代的仇怨,土豆知道得越少就越幸福。 何况自己这种有今天没明天,指不定哪天就被什么小角色复仇捅死的生活,她是能保证他喜乐平安,还是能保证他衣食有靠 我可真没用啊。 杨夕又不想说话了,她对宁孤鸾道:“胳膊腿儿还是有点麻,我出去溜溜。” 宁孤鸾叹口气,为自己不争气的情商和智力。 说是不想看,可杨夕走着走着,还是绕到了西区。 直到站在钱二的洞口前,看见那焕然一新的帘子,心里暗骂自己的两条腿:“私自揣度主子意思是有罪的,你们知道不知道。” 矫情个什么劲想看就看一眼,横竖不知道是不是看一眼少一眼呢 一进屋,却见薛无间也在,正给几个孩子念故事。 杨夕一窘,如此温暖的薛兵主,虽说和人物画风挺搭,但的确没见过。 薛无间一本正经的念:“只见吊丝大喝一声,你们这些凡人的智慧,还不快快给爷霸气侧漏面前颤抖。一剑砍出,王霸之气震翻全场,只见那虚空都要破碎了。众人这才知道,他原来竟一直隐藏了实力,是扮猪吃老虎来着。不由纷纷感叹,这份心机,这份城府,必然会成为一代大能。 “对面的元婴期修士,果然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跪地大喊:大哥,饶了我吧,我心甘情愿给你当小弟” 孩子们一个个听得眼睛晶晶亮,土豆就趴在薛无间的膝盖上,口水都要滴到人家薛宾主高贵冷艳的袖子了。 钱二也在一边状似闭目炼气,实则竖着耳朵一直听。 杨夕溜达过去,瞄了一眼页眉上的书名。 嗯,眼熟,吊丝修真指南。 不过薛兵主,你堂堂元婴期剑修,前断天门兵主,现死狱狱王,虽然倒霉了一点,也是妥妥的修真界人生真赢家,看这种话本真的能找到乐趣么 杨夕点了点书页,“我怎么没看过这段,我记得这个叫林吊丝的,不是已经显露过一次随身空间了么” &n bsp;薛无间一看是杨夕,认真回到:“你看的那是第一部,我这是第四部。林吊丝又得到了一个系统,每一个人称赞他,他的功力就会上升。” 杨夕一僵,神色复杂道:“真的很有想象力。” 薛无间叹一声:“景中秀虽然心思不往正道上用,但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怪你们邢铭千方百计的想要他。” 杨夕:“” 等等,这话隐藏的信息量有点大。 薛无间一脸惊奇:“你不知道吗这个吊丝修真指南的作者,王爷才是真绝瑟,就是你们昆仑景中秀的笔名。还要昆仑内售,第三部开始,题记都是花绍棠写的呢,这本书可赚了不少灵石” 杨夕扶着墙坐下来,“让我静静” 门派的节操早已喂狗好多年,她应该适应了的。 又在那听薛无间念了一会儿书,杨夕看着笑得口水滴答的土豆。觉得心里的烦躁好象少了一点。 就是为了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的好日子啊,我们这帮大人才这么拼,这样也许有一天,你们就不用拼了。 薛无间的声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像他的剑意,温柔透亮,沁着心脾的醉人。 杨夕听了一会儿,站起来准备走了。 钱二却突然追出来:“杨夕” 杨夕谨慎的瞪他:“你要敢问我爱没爱过,我这就把你阉了” 钱二哭笑不得:“不是,他们竟然还传到你耳朵里了我只是想,我一直欠你一声谢谢。” 184.死狱大逃亡(三) 媚三娘拎着杨夕的肩膀扔出去了, “蜀山第一艳祖桃夭洞听过吗桃夭老祖媚三娘,就是你面前的姐姐我,胸大有用吗胸大有用吗姐姐今儿个就郑重给你上一课,女人的魅力跟胸大胸小,脸白脸黑,腿长腿短,屁点关系都没有” 杨夕:“” 姐姐,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胸小,你至于连画风都变了么感觉,杨夕挠挠头,你好大怨念的样子。 媚三娘按着杨夕的脑袋,“看着。” 她还是那么坐在原地,几乎没怎么大动。只是挺直了脊背,抬起头来,把额前的刘海扒拉下来遮住了一半眉眼。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落魄气场。 杨夕:明明更不好看了呀 一个还算英俊的男人,扛着很多食物走过来,整张脸上都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媚三娘在他路过的时候,忽然把一手了自己的留海,极潇洒的往上一捋,仰起头,露出一双光华四射的桃花眼,轻笑:“这位英雄,脚步匆匆是要去哪儿啊” 杨夕惊奇的看到那个男人突然就走不动步了。 自己坐到媚三娘旁边,两人对饮了好一会儿,确定媚三娘不做“生意”,才遗憾的离去了。其中全过程,都是那个男人在不停不停讲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历史,媚三娘只是偶尔呛他一句: “啊,那地儿我三百年前去过。” “啊,那灵果我家都喂兔子的。” “啊,那个人呐,来找我借过钱,没让他进屋。” 男人走后,杨夕惊呆了。这可跟印象中,曲意承欢,小心讨好,各种卖肉的“勾引”太不一样 媚三娘挑挑眉:“傻了吧” 杨夕:“你明明都在欺负他,他图啥啊” 媚三娘喝了一口酒,喝出一团淡淡的酒气,眼神朦胧: “,是人身上最有趣的东西。人这一辈子,所有的行为都被它役使,就像逃不开的魔障。 “看起来,人的很像,男人想要女人,女人想要衣服,可那只是表象。 “男人可能是想要宏图霸业,万人景仰,因为知道自己是个怂包做不成,便转而寻求更弱势的女人来景仰。女人想要的可能是白首不相离,因为搞不定男人的感情,便转而搞定男人的钱袋来安慰。” 她揉了揉杨夕的脑袋,像揉个什么动物。 “刚才那个男人,有貌,有财,却扛了一大堆食物跑这地界儿来找女人。他是为了找女人么不是,他是想炫耀自己的本事,瞧,我连招个窑姐儿都比你们大方。这种男人必然不是有什么真本事,一直如此能干,只怕是来到死狱才发家的也说不定。 “这种人眼高手低,一辈子都做梦,想得到什么女神的垂青,从没想过特么的自己有没有锻炼出值得女神垂青的条件。这种男人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总会觉得是自己的天命到了,女人在他面前越是乖顺,他越是不满觉得你配不上。你越是显得能耐,就是不停扇他的面子,他也能死皮赖脸。” “拨开的表象,拈住本质的那根儿线,你会发现人呐,实在是一种愚蠢的东西。” 杨夕愣了半天,“那你看着,我那根儿线是什么样的” 媚三娘转过脸来,漫不经心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你是孤儿吧” 杨夕一愣:“不是。” “那就是被人抛弃过。” 杨夕没出声。 媚三娘转过脸不再看她,漫漫道:“总想变得很重要,不甘卑贱,如果有什么事儿是非你不可的,就算刀山火海,十死无生,你也去了。” 杨夕还要问,媚三娘却忽然站起来,“我讨厌分析女人的,你要想学勾男人,我倒可以教你。” 说着,解开了领口一颗扣子,做出个潇洒的站姿,对旁边儿一个出门送客的窑姐儿抛了个玉树临风的媚眼儿。 一身风流渣攻的气场,简直不要太外放。 窑姐儿脸上一红,啐她一口。闪身进洞了。 杨夕:“” 媚三娘望着天顶叹道:“女人,可怜呐。” 杨夕挠头,觉得这桃夭老祖大约是喝高了。 脑筋里面隐隐约约浮现出个人影儿,小心问道:“那要是个,一心求剑,心地正直,不畏生死的男人,该怎么” 媚三娘发现了什么有趣事情的转过头来,调笑着睨她:“剑修那帮子爷们儿,多半没见过什么世面,又不开窍儿。直来直去,挑最骚气的来,基本都扛不住。” 说着,若风拂柳的转过身,甩出一个浪到死的飞吻。 杨夕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正走过来的薛无间,突然扶了一下墙。 杨夕:“” 薛无间扶着墙站稳,警惕的瞪了媚三娘一眼。 媚三娘又窝回墙角喝酒了,一副半死不活样子。 薛无间道:“杨夕,有信儿了,但是我们看不懂。” 当着媚三娘,薛无间说得极隐晦。但杨夕马上就懂了,正色道:“带 带我去看。” 脚下匆匆,却忍不住问:“先生,她也是元婴,为何凡事从不带她商量” 薛无间冷哼一声:“前后找过他不下十次,除了男人风月就没见她谈过别个。谁还敢跟她议事她一身修为可都是采阴补阳上来的” 杨夕拧了拧眉毛。 就听身后传来媚三娘漫不经心的调子: “丫头,有空了来找我啊,我给你捯饬一下模样,看你那两个脑袋上那两个包包顶片叶子就不顺眼,啧啧。跟两个胸夹了个丁丁一样。” 这条巷子里都是爆笑。杨夕和薛无间的脸,一起青了。 昆仑隔了两天才传来消息,死狱里的人们都觉得这实在太慢,等得煎熬。 实际上,昆仑一方的行动已经是快得惊人了。且在修真界很是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朱大昌发觉的那天,邢铭恰好在山门内,找高胜寒有事。 所以二人是一起听了朱大昌的汇报。 高胜寒拍着桌子,连赞了三声“好有功当赏” 邢铭却没那么乐观,“小猪,你可知道景中秀一共卖出了多少便当盒” 朱大昌一愣:“三十个。” 高胜寒脸色也沉了。 朱大昌不明所以:“首座堂主” 邢铭耐心跟他解释:“这盒子传送是单向的,这就意味着除非我们能在追回盒子的过程中,刚好找到杨夕,否则递过去的任何消息,都可能被旁人截获。” 185.绝地大逃亡(四) 因为景中秀又名张二狗。十二地支,戌者对应狗。于是,在第二天的戌时正,杨夕第二次开启了食盒。 这一次,邢铭又问了问题,依然是战部手语: “汇报你的位置。 “死狱,则一炷香后开盖。 “非死狱但在南海,则两炷香开盖。 “出了南海但很近,则三炷香开盖。 “出了南海远得没边了,则四炷香开盖。 “不知道什么地方,五炷香开盖。” 显然,因为送过沈从容一只“珍馐锦盒”,残剑第一时间便从沈从容手上的盒子开始排除。 面对一只单向传送的盒子,邢铭相当聪明的让杨夕做选择题,并且把传送时间这个唯一能由杨夕掌握的变动,运用得相当好。 薛无间一拍大腿:“好个残剑,干得漂亮” 沈从容立刻亲手点香,死狱封闭了三年,也就只有他这种精致人,才会仍有香这种存货。 屋里所有人,眼巴巴望着那香。 一炷香燃尽,杨夕又一次打开盒子。还是选择题, “旁边还有多少人 “个位数,一盏茶。 “十位数,两盏茶。 “百位数,三盏茶。 “千位数,四盏茶。 “万位数,五盏茶。 “比死狱原本的人数更多,六盏茶。” 于是一屋子开始喝茶。沈从容瞪着自己的好茶:“怎么就换茶了还有,有必要这么多人一起喝么” 薛无间偷笑:“大约邢铭觉得,香这东西,死狱不好找吧。所以邢铭怕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燃了五炷香,然后就没了。” 众人中大半灌了五盏茶之后,沈从容一脸肉痛。 杨夕又一次打开盒子。 “滞留,以及联系的原因 “被困住了,走不掉。一百个俯卧撑。 “有事要做,求帮助。二百个俯卧撑。 “已经在出来,但是找不到路。三百个俯卧撑。 “其他,四百个。” 于是一屋子人又开始做俯卧撑 沈从容气得嘴都哆嗦:“老子刚泡了第二壶,怎么又换了邢铭这是个故意玩儿我么” 薛无间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何。 杨夕叹口气:“大约邢师叔终于想起来,这才是最节约的办法吧。我们昆仑穷惯了,沈先生您多担待。” 然而一屋子俯卧撑做的速度根本不一样,沈从容气喘吁吁:“按谁的算妈的,为什么是百” 杨夕想了想,“个的话,大约不太好预测。那边儿肯定也有人跟着做呢。理论上应该是我的速度,可是”杨夕咬了咬嘴唇:“我的速度邢师叔又不可能知道。” 看了看仍然一丝不苟俯卧撑的薛无间,“邢师叔听说有万人以上,那么,按剑修的平均速度差不多。按薛兵主的应该没错。” 沈从容趴在地上,浑身散发着暗黑气场:“所以,这回又不用取平均数了么杨夕,你能不能别等老子都做完三十个了才说” 杨夕讪讪笑,艾玛,总是坑到你,这是怎么回事 薛无间做完一百个俯卧撑,站起来拿手扇扇风,俯视一屋子累得死狗样的法修阵修丹修,淡定道:“有点热啊。” 沈从容:凸 再次打开盖子,杨夕遇到了一个难题。 “剑在吗枪在吗乌龟在吗女人在吗” “每隔一百个俯卧撑的时间,在的话拿一张饼,不在连拿两张饼。” 这是什么意思 “这肯定是代指什么东西的暗语,”沈从容一手在桌面上轻敲,这次的回答不是按时间卡,所以大家还能群策群力一下。“杨夕,这套符号,并不是什么都能表达吧” 当然不能,手语能表达的意思,多是很简单的。战部手语更是大多跟战斗常用的有关。许多意思都要拆开来表达。 比如南海,就要一个“南”,与一个“大片的水”来表达。 而死狱,则是“南”“大片的水”“地下”“坐牢”。 不过杨夕学会了不必要的不说,也就没告诉他们这些是手语。 要说这套符号里最难表达的,大约就是名字吧 杨夕目光扫过,薛无间正在吃饼。 杨夕忽然死死盯着他。 薛无间一顿:“不是都看完了么不能吃” 沈从容一鞋底子扔过去:“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薛无间淡定道:“我一会儿还得俯卧撑呢,不吃难道饿着” 杨夕忽然起身:“我想到了。”转身回到食盒钱,扭开,拿了一张饼。阖上。杨夕看了看,这次的饼连符号都没有。 >薛无间二话没说,把饼往嘴里一塞,腮帮子鼓起,呼呼呼呼呼,做了一百个俯卧撑。 拍拍手站起来,嚼了嚼饼:“喝,邢铭还挺厚道,换成椒盐儿的了” 杨夕张了张嘴,本想告诉他,这次主要卡拿饼的次数,时间什么的,直要隔一阵子就好,不需要俯卧撑得那么精准。 但是看薛先生做得那么认真,就没忍心告诉他 沈从容:“杨夕,那是什么意思你说说看” 杨夕:“邢师叔是问我,死狱的四位狱王还在不在。剑是薛先生,枪是古先生,女人是已叛变的西区狱王秦幼女” 虽着杨夕的叙述,沈从容的脸色就开始青了:“艹,为毛老子是乌龟” 薛无间惊奇的看着杨夕:“神奇的是你居然还能猜出来” 沈从容向着杨夕和薛无间各扔了一只拖鞋 杨夕没敢躲,硬挨了一鞋底子。脸上多了个鞋印,讪讪道:“大概,沈算师卜卦的时候都是用龟甲所以” 沈从容黑着脸:“我发誓我以后算卦都用占星之法。” 杨夕于是把后半句咽回去了。也有可能邢师叔就是心情好,逗你玩呢 然后杨夕又从盒子里连拿了两张饼。表示枪已不在。 薛无间吃不下了,呼呼呼做了一百个俯卧撑。 又从盒子里拿了一张饼。表示乌龟仍在。 薛无间又做了一百个俯卧撑。 沈从容心里不顺畅,又扔了杨夕一鞋底子。 杨夕脸蛋儿上,顶着对称的俩鞋印。 唉,这年头的爷们儿不是傲娇就是蠢萌,可真不好哄。:3」 杨夕最后为表示女人也不在了,又开了两次盒子。第一次拿出了一壶酒,第二次拿出了一张绘了图文的饼。 186.绝地大逃亡(五) 死狱,众位凶徒几乎是弹冠相庆。 薛无间激动的搓搓手掌:“这都能传出去,干得漂亮干得漂亮” 沈从容手上拿着白板红字的饼,也有点饿了。心中得意这饼比刚薛无间吃的漂亮。 “接下来的问题就好说了,但愿昆仑那边儿能给些外部的信息水水邢铭你个畜生,有往饼上涂辣椒的么” 杨夕没他们乐观,还有好些难题是不好传达的。而且薛沈两位先生似乎忘了,即使传达出去,难道昆仑还能组织个十几万修士来帮忙杀神怪么 杨夕盘腿儿坐在个蒲团上,一手磕着桌面琢磨。上古神怪难杀,没有超级战力的话,怎么也要万来个剑修、万来个阵修、万来个法修才堆得死。这还不算提供治疗的医修。 弄不死那些怪,难道死狱这些人要溜着十几个上古神怪跑出南海么 那是多遥远的距离啊,有几条腿能坚持回身扫视一屋子人。 不过一旦出了死狱的封灵大阵,这里面很多人被禁的法术、遁术就能用了。 可是出了封灵大阵,上古神怪就不再是只有体力和天劫的蠢货,天赋神通也能用了。 杨夕一闭眼,在桌子上沾着茶水画了个圈圈。 不管怎么算,都觉得这帮人最后是个分崩离析的下场,搞不好还要像当年跟犬霄他们一样,内讧起来。 “又来了又来了” 帮杨夕开盒子的人,珍而重之的取出一张新饼。 “多少只 “有多少只,就连拿多少张。” 沈从容心中早已有数,“十二。” 杨夕忽然问:“十二,包括饕餮吗” 沈从容一愣:“当然。” 杨夕于是淡定的,连开十一次盒子,拿了十一张饼。 沈从容吓尿了:“不是等等杨夕”一把扯住杨夕的胳膊,“怎么回事你把饕餮杀了” 杨夕摇摇头:“没有。” 沈从容长长呼出一口气。 杨夕道:“我把它吃了。” “噗”薛无间一口酒喷出来,直直溅了沈算师一脸。 沈从容抹一把脸,木然道:“贵人呐。” 杨夕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不是精道四轮了么就是吃它吃的。要不是有它,我在断龙闸下三年早给饿死了。” 薛无间忙问:“那你还能再把其它怪也吃了不” 沈从容喝了一口凉茶镇定,“你傻呀,上古神怪是那么容易吃的,若能她不早就” 杨夕却想了一想:“理论上,应该能的。” “噗”沈从容一口凉茶喷出来,薛无间矮,被淋了一头。 薛无间:“你故意的。” 杨夕接着道:“我吃了饕餮,花了大约有两年多快三年的时间。再给我个五六十年,估计死狱里的上古神怪,都能吃喽。” 然,死狱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蓬莱三年没找麻烦,已经是相当的令人惊奇了。 沈从容点点头:“那也,十分不得了了。” 薛无间:“丫头啊,说话大喘气是病,得治。” 杨夕叹口气,她就怕最后,真的走到不得不用这办法的程度。 五六十年这死狱里多少个凡人,根本就活不到五六十年。 “又来了,又来了” 昆仑这一次的题面,非常短。并且难得的,像写信一般,加了一个称呼。 不做翻译的字面内容是这样的“牲口。为什么。否定词。死。” “自己,一张饼。” “旁人,两张饼。” “其它,三张饼。” 杨夕咬着手指:“唔” 沈从容急着问:“这回难翻译” 杨夕纠结的说:“这回的内容,可能是邢师叔问我,驴妞,那你为什么至今没死”顿了一顿,又说:“也可能是高堂主骂我,牲口,你怎么还不去死” 薛无间似乎点亮了语法领悟的技能,很机灵的跟进了一句:“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白允浪问你:孽畜,你到底为什么要去作死” 杨夕一噎,“也是有可能的。” 沈从容捂着嘴乐:“不管怎么说,幸亏他们问了这个问题,我们才好传达。万一他们有疏忽” 薛无间一笑,摇了摇头:“不会,剑道六魁之间,带队指挥的风格还是忽有了解的。邢铭的特点,历来是周密,他在战斗中给手下弟子传达的命令,甚至能精确到每一个动作。其实多奇迹的战斗倒也没见他打过,但就是方正大气,阳谋为先。且不论出现任何形势,遇见何种意外,你总会发觉他事先准备了第二套、第三套、第四套的应对方案。时间久了,就好像算无遗策一样。” 薛无间弯了眼睛,感叹道:“其实只是比旁人更理智,更谨慎,更肯花精力啊。” 杨夕没听过这些,她一个小小弟子,此前接触的都是个人战斗的内容,兵法战术怎么带队,真没轮上她过。 “那薛先生您的特点呢” 薛无间笑笑,隐隐有自豪:“奇兵。” 常年一手烂牌,不出奇,如何制胜 剑道六魁中,能赢过邢铭那种方正大气的不多,薛无间有幸,斗剑大会赢过他两次。 杨夕挠挠头:“我们高堂主,也有风格么” 薛无间咧咧嘴:“茅坑石头流。又臭又硬,打不动,不换招,什么计策也不吃。就按自己的步调走啧啧,这他娘任性的。不过,最克我就是了。” 他一次也没赢过高胜寒。 杨夕又道:“我师父呢我师父当年肯定也带过队的。” 薛无间露出个沉痛的神色。 那饱经沧桑的质感,一看就是被什么凛冽的风霜,严酷摧残过。且不止一次。 “白允浪吧,打仗没什么鲜明的风格,倒是个人爱好十分特别。他爱好阵前劝降” 杨夕:“” “当年剑道六魁清剿蜀山的时候,你师父非要分出来谁能回头是岸,谁该千刀万剐” 杨夕:“然后” 薛无间脸色臭臭的:“蜀山三十多个妖女,追在你师父身后,哭着喊着要嫁给他,说只要白允浪了娶了,从此就改邪归正。而且甘愿共事一夫。” 杨夕:“” 卧槽,帐前收美女,师父你人格魅力不要不要的 薛无间赶苍蝇似的一摆手:“从那以后,我们再出门办事儿,就坚决不带他了” 杨夕神情有点微妙,总觉得师父他,在男女关系上好像也悄悄的,背叛了昆仑师兄弟呢 187.绝地大逃亡(六) “东区狱王”要收服上古神怪,这惊人的消息在死狱不胫而走。 尽管杨夕一直在解释:“不是收服神怪,是把断龙闸收起来,怪在里面。” 一群光头、疤脸、独眼、横肉们,仍然眼巴巴的望着她,柔情似水:“哦哦好厉害” 杨夕反复声明:“我说的是真的而且这是昆仑本来就有得办法,不是我的本事你们能别那么肉麻吗” 光头、疤脸、独眼、横肉们纷纷转换成宠溺画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都听你的” 杨夕:“”但愿这种不算桃花 断龙闸前。 薛无间站在杨夕身后,手心有汗:“有把握吗” 再往后是乌央央的人山人海。全死狱的人都挤在后面,等待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尽管光线昏暗、尽管地形所限、尽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站的位置根本就看不见。 杨夕是真的一点不紧张,她完全没觉得这是自己的本事,只认为这是昆仑的英明。昆仑会出错吗或许也是会的,但绝不会在一个收服介子石的小法诀上出错。 两只雪白细腻的,玉雕一样的手,如乱蝶穿花一样连续捏出几十个手型。 那也就是眼花缭乱的一瞬间。 杨夕把自己的芥子石往断龙闸上一贴。 “轰隆”前方通道忽然失去了原本的支撑,发出挣扎的闷响,尘土簌簌落下。 待尘埃落尽之后,一条透出曦光的通往希望的出口,出现在众凶徒的眼前。 “嗷~嗷~出路啊,出路啊” “啊啊啊,老子终于可以出去了” 一干凶人,跑圈的,拥抱的,抓起身旁人接吻的,活生生一群憋坏了的二百五。 也有稍微聪明点的,激动得往外冲。 不料,沈从容面沉如水,薛无间撒豆成兵。血红着眼睛的“断天门”尸傀,与沈从容座下三大元婴并立,排成一堵越不过的人墙。 二人身后,杨夕的天罗绞杀阵织,张开一张满含杀意的巨网。 人群一顿:“几位,这是什么意思” 沈从容一笑:“意思很简单,虽说出了死狱就不再是囚犯,咱们几个也算不上狱王了。但从这里到真的安全出南海,还有好一段距离。为了让更多人能活着走出去,麻烦各位再听我等几天约束。” “凭什么”人群中马上有人高呼:“既然是逃命,就应该各凭本事西区里还住一群巨帆城来的废物呢,难道我们还要等他们” 无法无天,才是死狱诸人的特点。你跟他们讲道义,讲知恩图报,还不如跟牛讲“宫商角徵羽”来得快。 薛无间冷笑一声:“不是等,而是战力强者在前杀怪,保证老幼病残能走得出去。” “你他娘做梦你爱当英雄自己当去,老子听你的就是傻” 杨夕是用了江怀川教给她的“八步蝉”,拈在网中中站住的。 “谁不听” 一个黑塔似的莽汉,梗着脖子喊了一声:“我凭什么” 长剑“夜行”,嗡鸣出鞘。杨夕一个瞬行到他面前,当头一剑劈下去。 那莽汉惊慌一个倒仰,“夜行”贴着他的鼻尖儿,划下一道红痕。血流如注。莽汉阵脚大乱:“你” 怎么招呼都不打,上来就砍 薛无间拉了杨夕一把,也被吓了一跳:“杨夕” 杨夕维持着长剑砍下,一腿蹲地,一腿侧出的姿势。抬眸:“我们不是在跟你商量。” 莽汉怔然后退。 杨夕缓缓站起来,剑尖儿依然指着那人鼻子:“门是我开的。我要带人走,以上就是条件。同意的,跟上。不同意的,我不介意再把断龙闸放回去,把你们留在里面堵死。” 一个女修惊叫:“你怎么能这样,你可是昆仑” 放都放出来了,不听号令就堵死回去,这哪是正派魁首救人的风格 杨夕呲牙冷笑:“我是昆仑没错,但是别忘了,你们可不是什么好人。这死狱之中,真正能让我这个昆仑动恻隐之心的,只有你们口中,那些巨帆城来的废物,而已。” 女修当即收声,死狱关得太久,众人如今又一直群策群力,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被抓进来坐牢的。 自己正是被昆仑抓进来坐牢的 杨夕把长剑转过去,正对着那张小巧的瓜子脸:“这位姐姐,人从第一次犯下罪行开始,就失去了好人给予无辜者的保护,恶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命运,都只能自己担着。” 杨夕露齿笑笑,因为虎牙有点大,像是要吃人的样子。“小妹言尽于此,希望把昆仑当成冤大头同义词的,赶快改改心思。而且这人吧,从不是你的立场可怜了,你就干净了。” 沈从容依然是温温的浅笑,其实他也没想到杨夕说砍就砍。但这不妨碍他给杨夕添柴助火:“另外有件事儿告诉你们,东区狱王一个人杀了饕餮。这就是她三年每有现身的原因,你们有谁想步饕餮后尘的,不妨试试。” &n bsp;平地惊雷杨夕剑尖儿指着的方向,眼看着呼啦啦一阵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人们一听战力强大昆仑,都觉得是剑修。他们怕剑气喷出来。 沈先生稼秧子,杨夕自然得往上怕。冷着一张团团脸:“按照原来的区位划分,东南北三个区的人跟着原来的狱王不变,不许问目的,不许问方向,不许问计划。 “体修剑修在前,法修阵修靠后,只管跟着走” 杨夕一转身:“西区的也都跟我走。” 死狱原本就有类似保长、甲长这种传话管事儿的,前面发生的事情,包括要求被一层层的传达出去。 很快,呼呼啦啦四千多人,跟着杨夕走出了死狱。在紧邻的地下空地上,哆哆嗦嗦的集合成一片。 宁孤鸾拨开人群走过来,“杨夕,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这样一来,你带的这拨人实力最弱“ 杨夕一根灵丝搭上他手,直接闯进他识海。人则靠在他怀里一软。 识海里。 杨夕对着眼前的肥麻雀:“鸟师兄,我刚才说谎了。” 麻雀一扇翅膀:“真话是” 杨夕:“邢师叔给我画的图,死狱是个铜钱。方孔的居住区以外,还有大片的怪区要过。死狱没有传出去的阵法,我们只能穿过怪区,从海怪进来的口子出去。” 宁孤鸾心下一凉:“海面那么多怪” 杨夕:“不单海面,我们想要离开南海,还要从海面上,沿着地下走过一遍的路,再从地面上反身杀回来。蓬莱治下的南海海疆,邢师叔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这些老弱病残,绝对出不去。” 188.死狱大逃亡(七) 作者有话要说: 人的一生,会遇到多少位引路人。 影响你的性格,改变你的一生。 如果没有师父,如果师父不是纯良到近乎偏执的白允浪,哪怕是邢铭,甚至是高胜寒,如今的杨夕,心脏里可会装得下一厘厘的柔软 杨夕不知道。她不知道如果没有老道士的言传身教,自己会不会是如今心黑手狠的杨小驴。她只知道,如果没有老道士,自己早就在程家被打死了。 杨夕背手看着跪在眼前的人。 眼神凶狠桀骜的汉子,五花大绑被三大妖修压在地上。 满口吐血,仍然难驯:“要杀要剐一句话,老子哼一声就是驴.操出来的” 沈从容逃命都要拎着把椅子,此时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翘脚:“别糟践驴了,看你长那德行,真当驴稀罕你妈呢。” 薛无间没有现身。 除此之外死狱的头头脑脑,强人狠角都被叫到了现场。 杨夕走到那汉子身前,单膝蹲下来:“你带了多少人跑” 那汉子咧开满是血沫的大嘴,张狂笑起来: “五百怎样想跟咱们玩铁血统治,小妞,你还太嫩咱死狱最多就是不怕死的爷们儿” 杨夕却道:“那五百人的份,你就一个人担了吧。” 杨夕一抬手,祭出了识海中的“研神碾”。 透明的碾盘,晶莹的碾滚子,柔和的散出莹莹的白光。 这是杨夕第一次把“研神碾”,示于人前。 它安静的滚动着,不带一丝声响,仿佛无害的小工具。 人群中有人惊呼了一声:“识海秘宝” 并非每一个人都见过识海秘宝,毕竟大多没有天赋神通在身的修士,这是只有到了化神阶段才敢于肖想一下的高级东西。 可绝对是每一个人都听过“识海秘宝”的大名。 高阶修士从识海里辟出来,或用于修炼,或用于攻击的宝贝,作用于神识而非肉.体。绝对的高端货。 沈从容也没想到杨夕拿出来的竟然是这个,“昆仑也不是那么穷呐。” 杨夕只是动了一下心念。 “研神碾”倏然放大,把那桀骜不驯的反叛者摄到其中。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碾子转动起来,而那个躺在碾盘上的人被碾碎了 没流一滴血。 可眼前一花,那人又好好的躺在上面,除了呼呼的喘气,和惊慌的神情,半点看不出与刚才的区别。 “刚是看错了吗”有人问。 杨夕微笑了一下,看着碾盘上躺着的汉子:“刚刚,是你一人的份。” 汉子猛然一抖,那晶莹剔透的碾滚便再一次滚到了手指,骨骼碎裂的痛苦,仿佛不是来自于,而是直接传达到大脑。 “我.操.你妈啊” 杨夕就这样,用研神碾漂浮着这个汉子,绕着众人驻扎的营地,从头到尾走了一圈。 路人纷纷侧目,整片营地静的只有呼吸声。 人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汉子前前后后被碾碎了五百次。 沈从容身后的苍蝇妖修惊叹了一声:“第一次见到,识海秘宝还能用于刑囚的。” 沈从容瞟他一眼,喝了一口茶,“研神碾,前昆仑识殿殿主宗泽用过的东西。是昆仑除了高胜寒的一身剐之外,最狠的刑具。” 荧惑一顿,反映过来自己话多了。低眉顺眼的垂下头,“哦。” 杨夕带着“研神碾”溜了一圈,回到最初的。 眼看着旁观者的眼神,从看着一个创造奇迹的小仙子,变成了看着一只择人而噬的黑寡妇。 所以自从在血色战场里试用了两次之后,杨夕很久以来都不曾动用它,只把这个秘宝当作单纯的修炼辅助。 它知道这个东西有多么的吓人,视觉上看到一个活人被碾成一滩糨子,然后再弹回来,那心里的阴影也是不会消退的。 而这还没完。 在珍珠港来巨帆城的那会儿,研神碾就隐隐露出了进阶的征兆。断龙闸下的三年,杨夕成功熬过来了,没有疯掉,神识的增长几乎达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于是,研神碾正式进阶了。 前识殿殿主宗泽,曾经刑堂最好的行刑手。 杨夕面无表情的看着。 然后,她打了一个响指。 “形态二,梏神棺,我自己还没有试过,它的第一次就便宜你了。” 巨大碾盘忽然升空,而后爆出璀璨银光。 轰然一声,落地。 一个画着人型巨棺立于场中,巨棺的面上画着精致肃穆的脸谱。周身遍插尺长的利刃。 厚重的棺身,威严圣洁。 杨夕一手握 在利刃的柄上,珍惜的摸摸棺材上的人脸。 “其实,我很不愿意的。” 沈从容瞠目结舌的瞪着那棺材,“那个他人呢” 杨夕手下用力,三百六十柄利刃同时刺入棺椁,只露出密密麻麻的手柄。棺材里传来闷闷的惨叫。 杨夕说:“在里头。” 当场就有人出声:“我觉得可以了,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杨夕看着他,直看得那人后退了一步,慢慢摇头道: “梏神棺不是这样用的,跟研神碾相比,它的惩罚是持续的。研神碾瞬间就把人碾碎了,精神在崩溃和正常中来回反复。但是我以为,咬咬牙,还是能挺住的。但是梏神棺,会让你清醒的,一直被刀插,拔.出来,再插,然后搅动。过程缓慢,痛苦持久” 应和杨夕的声音,那三百六十把利刃果然开始沿着棺材上密布的凹槽,上下滑动起来,“咯吱吱”发出骨骼被从中见破开的脆响。 然而里面的惨叫,却并未停止。果然如杨夕所说,受刑人没能昏过去。 “邪法师告诉我,这个形态是西方道统的固有刑具,叫做钢铁处.女。原型是让人清醒的钢刀入体,流血到死。可我觉得,神识刑罚又不会流血,而且这种搅动,更像是黑市规则的三刀六洞吧”杨夕垂头,像是想了一下,“跟各位的气质很合。” “各位”被她说得一抖,胆小点的脊背都开始发凉。 杨夕控着“梏神棺”,“可惜看不见受刑的惨状呐。” 正说着,那棺材却好像心意相通一般,隐隐的透明起来。众囚徒们隐约的看到,一个人型的脖子,被固定在棺材的头部,足下悬空的挂着。三百六十把钢刀,在他体内抽.插搅动,身体不,那不能叫身体,那就是一堆将断未断的肉条。 189.绝地大逃亡(八) 作者有话要说: 薛无间苦笑了一声,道:“邢铭是这么说的” 杨夕点头。 尽管她来得这么迅速,还是想马上与薛先生修好的原因。但这不妨碍她撤一撤自家师叔的大旗。 “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无间低沉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和邢铭,都是蛊催生出来的。” 杨夕顿时坐不稳了,“什么” 薛无间闭了闭眼睛,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现在想起来,却好像上辈子了。 “我出身断天门,是一个很保守的剑修门派。剑道六魁,断天门是唯一没有本命灵剑的门派,断天门子弟,也不是人灵双修。 “我们平日修习的,是剑阵。从很小的时候起,授业师父就给我们讲,修道,应该靠自身的力量,不能倚靠外物,不能走捷径。靠着外物得来的修为,即便飞升了,也终究是旁门左道。 “听起来很有道理,对不对我们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相信的。可是等我们真正出门行走,第一次见到其他门派的剑修,才知道别人都是有本命灵剑的。灵剑三转,就有冲击飞升的能力了。” 薛无间垂着眸子,声音低沉而轻柔。 “天藤断绝以前,剑阵是剑修们的看家本领,闯天路的利器。可天藤断绝之后,唯有同修双道才能飞升,这是修士们用了几代人的时间,才逐渐总结出的规律。 “断天门,不容旁门左道。我们这许多年来,都在寻求与修真界如今的主流,不一样的飞升方法。然后八年前” 他抬起眼来,平日锐利的目光,忽然失了焦距。 “我几乎以为,我找到了。作为战部兵主,我带着一千名剑修赶往那个古墓。结果,连我在内的一千零一人,全部中蛊。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活死人。 “我回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刚刚杀死了手下最亲近的兄弟,而原本的千名剑修,还站着的不足五百。而这五百,也都变成了没有意识的行尸。 “我当时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拼死逃了出来,并封住了古墓的入口。可是一回门派,迎接我的却是浑天伏魔剑阵。那是只有掌门才使得出的剑阵。我不敌,被擒。然后 “掌门人递给了我一面镜子”薛无间抬手按上自己的脸。 血红色的“断天门”三个字,龙飞凤舞,颠倒疏狂。乍一看倒像个“冤”字,一不留神又像个“惨”字。 “这个,是断天门弟子入门时纹上去的,但隔上一两年便会消失,直到死去,才会浮现在尸体上。为的,是能够认回每一具不幸身死的弟子遗骨。” 薛无间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几乎没有波澜: “我才知道,我并没有逃出来。我在那个古墓里,死了。” “死而复生,我变成了一具僵尸,并且在无意识的时候,已经杀死了五百名同门,才得到了,在浑天伏魔剑阵之下不死的力量。” 杨夕两手微微的抖。 是真的竭尽了全力,才没有抽气。 薛无间定定的看着杨夕: “这就是蛊,它把人变成了行尸走肉,再使人自相残杀。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会得到其他所有人的力量。而这个人,就会成为不死不灭,不惧天劫的僵尸。” 杨夕脑筋里面“嗡”的一声,像绷断了一根琴弦。脑海中分散的疑点,终于连成坚韧的丝线。 “先生,您那些尸傀” 薛无间轻轻抬手,撒豆成兵。 只听“嘭嘭”连响。 血红的双眼,破烂的衣衫,冲天的戾气。 每一张干枯的面容上,刻入肌理的“断天门”,每一个僵硬脖颈上,勒入骨肉的项圈。 久违的,曾与薛无间并肩作战的尸傀们。 “跟你见到的行尸还是有点差别,对不对”薛无间淡淡的笑着。 杨夕却好像听见,自那些尸傀现身起,整个空间都回荡着悲鸣。 “这些都是起码吞噬过一个同门的,已经进阶成了白僵,仍然畏光、畏水、畏火。我吞噬过五百个同门,已经是绿僵,除了略微有点怕光,其他的都已无碍。若有一天,你真的陷到一群僵尸中,记着这些弱点吧。” 杨夕被脑海中的悲鸣震得狼狈,颤声道:“旱魃” 薛无间笑笑,浑不在意的样子: “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不化骨,然后才是旱魃。旱魃又称尸王,已经没有什么弱点了。再进阶成犼,就是可以立地飞升的凶物了。 “八年前,我刚刚事发。断天门容不下我这种,因为愚蠢害死了上千战部,其中五百还是我死在我本人手上的兵主。本来是要处死我的,但是大长老顾念我为断天门征战多年,悄悄割了我的舌头,把我逐出门派,送到了昆仑山。 “昆仑鬼修,残剑邢铭,他是个旱魃这大家都知道的嘛。我当时本来已经想死了,可是邢铭带我回了那个古墓,他对我说,我已经很幸运了,起码兄弟们还有的剩。而他知道自己变成了僵尸的时候,十万兄弟已经都死绝了。” 没了舌头的人,却经常 感到舌头狠狠的发疼。经常疼得夜里都会惊醒。 尤记割舌的时候,号称最冷情冷性的断天门大长老,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 无间,你忍一忍,你留在门派,那些死去弟子的师父门人都不会放过你的。大师父已经给你,找好了一条下了禁制的灵蛇,不会让你当哑巴的 对于断天门这种,只从孤儿中甄选弟子的森严门派来说,这真的已经是鲜有的温情了。 “等我终于不那么想死了,邢铭就给了我一门操控活尸的法决,这些兄弟才能继续跟着我。我这辈子都谢谢他。” 薛无间喝了一口酒,小小的一口,在舌尖含了一会儿。 待味蕾适应了那酒的辛辣,才缓缓的咽下去。 “邢铭让我把这些都告诉你,应该是防着,万一遇见了蓬莱,事情真的进行到了最糟糕的一步,我能把你活着带回去。毕竟,我到时候可能是唯一清醒的人。” 杨夕道:“这玩意儿这么邪门,真中了还什么活着”杨夕忽然顿住了,她看了看那些尸傀,又看了看薛无间。 懂了。 中了蛊,真正算是活下来的办法,就是变成僵尸。高级的,吸取了足够多人的力量。 杨夕突的,咬住了嘴唇:“我不愿意。” 薛无间并不与他争辩,真到了那种情况,根本由不得杨夕自己。僵尸的本能,就够她喝一壶的。 190.绝地大逃亡(九) 作者有话要说: 宁孤鸾恢复了人型,靠站在杨夕边儿上: “是人,是蛊” 杨夕头顶的草叶子微微的颤,以耳语的音量低声道: “我们运气还没坏到极点,尸修而已。樂文小說一千多个尸傀,后边儿还有二十多个活的。” 宁孤鸾对杨夕深信不疑,只是看着百多米外的尸傀,有点莫名。 “但他们为什么在杀怪啊我怎么有点琢磨不出来,炼尸门主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了。” “反正,不像是好心给我们开路。” 一只速度奇快的虾怪,飞窜过来。满身缝补痕迹的尸傀嗷嗷叫着在后面追。杨夕拉着宁孤鸾一闪身避进旁边儿的岔道里。顺手掐死了飞窜过来的小虾。 杨夕靠在石壁上,瞥眼看着一侧因为失去了目标,懵懵游荡的尸傀。 “敌人想干的,就是我们应该阻止的。” 宁孤鸾惊呆:“难道我们还要去救那些怪” “不,我们可以把后边的人杀了。”杨夕定定道。忽一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角落:“滚出来” 漆黑的斗篷,莲花似的旋转着收起。 媚三娘一把折扇磕在手心儿里,微笑:“你想怎么杀强杀你信不信只要有一个漏下半口气,蓬莱马上就知道死狱出来人了。” 杨夕看着她,不跟她废话什么你来干嘛之类。来都来了,不是帮忙,还能是捣乱么媚三娘要是能投敌,刚才绝不会往回跑。 这位大能的脸皮且厚着呢。 杨夕:“不然呢” 媚三娘一笑,光风霁月的清白模样。生生把宁孤鸾这只爱畜生,不爱人的,给闪了一下。 扇子遮住半张面孔,只余一双明眸,眼波流转:“让你见识见识邪修的手段” 杨夕:“好,佩服。” 杨夕答应得太快,以至于媚三娘反而顿了一下,扇子一阖,“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杨夕转身:“没门儿,不干。” 媚三娘怒了:“你连条件都还没听” 杨夕扯了宁孤鸾就走:“什么条件也没戏,我没你心眼多,不跟你比心眼” 远远把媚三娘甩在原地干生气,宁孤鸾走远了才低声问:“她要真有办法,不妨让她帮忙,反正答应了条件咱也可以反悔” 这位妖修的脸皮那也不是一般人儿。 杨夕拉着宁孤鸾不让他回头,呲牙笑:“你看她帮不帮” 媚三娘的行事风格,她算是揪准了,她要插手的事儿,绝对是有目的。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媚三娘气急败坏的追上来了,捏着扇骨的手指都白了。 “你行你个小丫蛋子三爷今儿算是见着,比我还光棍的了” 杨夕道:“没见过吧傻了吧开辟新天地了吧长不长见识” 媚三娘鼻子都气歪了。 宁孤鸾:“杨夕,杨夕你肿么了这是坏掉了么” 十多里地之外,两个兜头罩脸的修士,手掐法决,远远操控着尸体。 个子矮的对个子高的说:“师兄,你说咱们原在昆仑手底下,就总是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任务。如今跟了蓬莱了,怎还是这样你说这怪,咱们现在不应该跟怪是一伙儿的么” 高个子阴森森道:“不该问的,少问。你就是因为嘴欠,门里得到好尸材才总也分不到你头上。” 矮个子一僵:“上次那个昆仑,都说了分我了。结果又被收回去了” “屁那是云家的,谁敢惦记你当是分你头上,那是没人敢要” 矮个子一怒,转身就走:“谁的尸体不是尸体,反正你就是瞧不上我” 矮个子修士忿忿往一边走去,越想越生气。 却忽然听见微弱的求救声:“救命谁来救救我” 循着方向走过去,看见一个女子衣衫散乱的匍匐在地上。只见她面色苍白,衣襟敞开,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上面赫然是个血洞。 裙下被什么野兽撕了一道,白生生的大腿上,有血沿着腿根儿流出来 这场景已经不是香艳,而是带着凌虐的颜色。 但这矮个子修士也是个奇人,只见他两眼放光的走过去,“哎呀,好尸材啊,小娘子别求救了,道爷助你成个尸傀,然后夜夜跟道爷双宿双飞吧” 却见地上的女子,娇弱的抬起头来,眼中楚楚:“” 矮个子尸修没听清,只想着万不能被尸兄抢了去。走进一步,竟是不等人死,就要上手给直接捂死。 然后,他终于听清了:“我双你妈的双,你个恋尸癖” 矮个子的世界,永远的黑暗了。 媚三娘整整衣服站起来,颇不爽的样子:“三爷都露腿给你看了,居然还想杀我不是想救我,真是 是个负心汉。” 杨夕从角落里,掀开黑色的斗篷站出来。 惊疑的道:“真的一点法术都没用就这么自己走过来,近身让你捅死” 媚三娘捏着匕首,在衣衫上擦擦血:“没见过吧傻了吧开辟新天地了吧长不长见识” 杨夕:“” 表情微妙的,捅捅媚三娘的后腰,“哎,你是桃夭老祖呢” 媚三娘掐着腰回头,揽过杨夕的脖子,把人按在怀里,吐起如兰的说:“没见过吧是不是傻了嗯开辟了新天地一样吧长不长见识” 瞧瞧,这就是桃夭老祖的范儿。 她算是想明白了,跟这小丫蛋儿端架子,她早晚被活活气死 杨夕趴在她怀里,两手不自觉的搭在她胸前,小小声说了句什么。 媚三娘把头贴得更近,声线压得低沉丝滑:“嗯” 杨夕于是改用正常的音量说:“原来你是真的荷包蛋,没有缠胸的。” 媚三娘气得,直接把杨夕扔出去了。 而后。 这一队炼尸门修士,在媚三娘这个邪修的指挥下,遭到了分而化之的疯狂扑杀。 “这个老女人,一看就是独守空闺好多年的怨妇,十之还是自立贞洁牌坊。看见其他小情侣就要喷人家的款儿。不过内里嘛啧啧,小麻雀你去,脱光了躺地上。” 老女人绕过一个墙角,忽然被地上白花花的一个人型闪瞎了眼。 左右瞄一瞄,蹲下身来。 “这位小哥儿” 一股桃花香味儿溢出来,晕晕倒地。 “这是个毒辣的男人,看他的眼神,满满的野心和贪婪。把你们那萝卜摆地上。” 191.绝地大逃亡(十) 因为横竖该发现的已经都发现了,三个人放开手脚,迅速的扑灭了那一队修士。 尸体被拖到了一处,因为身在地下,却不好烧毁。 收罗了身上的物件儿,挖坑埋了。 杨夕一撸鬓边发髻沾上的血迹,黏黏的一绺子。 “走,回去处理那些尸傀。” 媚三娘抖开披风,像一朵盛开的黑莲。 “原来是虚惊一场,可把三爷吓坏了” 杨夕一把扯住斗篷,抬着死鱼眼看她:“想溜” 媚三娘不着痕迹的捏着扇子,笑得磊落极了: “哪儿能呢,这不刚并肩作战” 杨夕回头对宁孤鸾:“鸟师兄,你现在飞回去,把折草娘看住了。她去哪你去哪,她上厕所你门口等着,他玩男人你旁边儿看着。” “得叻~”宁孤鸾二话不说,化为原型飞出去了。 媚三娘沉下脸,扇子尖儿抵在杨夕的脑门上: “我说杨夕,你够了啊当年要不是你非要杀胡山炮,我早就出了死狱了。如今我没跟你计较,你还想怎的” 杨夕一把抓住她的扇子尖儿,把媚三娘整个人推到墙上,突然翻脸,森森开口:“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折草娘我早就杀了” 媚三娘脸色一变:“你” “折草娘为了一个男宠,就好悬把我给灭了。你真当我气量恢弘,能一笑置之吗”杨夕手肘顶着媚三娘的脖子,抬眼看着她: “我是惦记着,虽然你帮的是倒忙,毕竟那时候是想救我的命。” 两人互瞪了半天,杨夕忽然道:“你仰慕昆仑吧” 媚三娘咬着牙,不说话。 “你既然仰慕昆仑的德行,怎么就不能做出个昆仑的样子来。你爱采阳补阴是你的事儿,可后面两万多人的死活,是个昆仑都不会撩手不管” 媚三娘靠着墙:“我没那个本事” 杨夕一手攥着她的扇子,一手扯她的披风,“夜城帝君的魔龙你都能扛下来,你跟我说你没那个本事” 媚三娘忽然就爆了,一把扯回自己的披风扇子,弯下腰来,冰凉双眼几乎是贴着杨夕: “蜜罐里泡大的小丫头,你特么懂个屁你知道为什么三爷宁愿肩膀上挨一刀,也从不用灵力吗” 杨夕看着那双距自己不到半寸的眼睛,深黑如泥淖,好像什么东西一旦陷进去,都再也拔不出来。 “你帮我,把这两万人从死狱里带出去。我答应你,偷偷带你上昆仑山,去看高胜寒。” 杨夕眯起眼,看清对面那双眼里的波动:“你是想见他的吧。” 媚三娘的呼吸,忽然乱了。 杨夕缓缓后退一步,眼睛仍然死盯着她:“你的桃花扇和黑莲披风,都是顶顶逆天的法宝。我知道你是个傲的,我不问你为什么有这样的炼器手段,修真界的炼器大师却没有你的一号,我也不问你灵力为什么不能用。 我只是恳求你,在能伸手的时候伸一下,把这些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像高堂主当年对你那样。” 媚三娘的的瞳孔,皱缩成一个针尖。 “如果什么行动,会暴露你的秘密,你只要说不能出手,我决不问你原因。只要你别老想着跑,这样行吗” 杨夕灼灼的迎着她的目光。 媚三娘被看得有点狼狈,忽然偏过头去,鬓角的碎发垂下来,显得有点虚弱。 “切,也不是什么秘密。” 杨点点头,扯起媚三娘的手,那里边儿全是虚汗。 “那我可就当你答应了。” 媚三娘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小姑娘,任她扯着,半天都没动。 “尸傀不是这个方向。” 杨夕一顿,沉默了一会。 诚实道:“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我一直在怕你从后边突然给我一扇子。” 媚三娘“切”了一声:“我不是答应了么,我虽然十足没品,信用却还靠得住。” 杨夕走在前头,翘了一下嘴角:“我知道。” 失去了主人的尸傀,极好对付。木头桩子一样的立在原地,呆呆的任君采撷。 杨夕想了想,掏出芥子石来,把它们都丢了进去。 “没准儿薛先生能用上呢。”她自言自语的嘀咕。 前方,媚三娘忽然出声,“这不对” 杨夕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两个不知疲倦的尸傀,正在一剑一剑的杀怪。 “漏下一个”两人几乎同时道。 两只尸傀对来到身边的人毫无反应,脚边堆起了高高地一堆小虾怪。 杨夕皱了皱眉:“刚才就觉得奇怪,怎么这些尸傀,只杀这一种怪” 媚三娘一手捉住尸傀的手腕,尸傀依然没有反应。另一只手,在空气中轻轻 轻拨动了一下:“魂兮焉附” 空气中一道水样的波纹散开去。媚三娘的手擒住了一个透明的丝线一样的东西,长腿一迈:“这边,来” 杨夕紧随其后,“鬼修的东西你也懂” 媚三娘自嘲一笑:“六道,十门,灵力消耗小的我差不多都懂。” 杨夕回顾了一下,果然刚刚那法决发动的时候,基本没什么灵力波动的样子。 杨夕:“佩服” 媚三娘顺势回道:“哪里,你那天罗绞杀阵,我自见你用过,练了三年都没成。我才是服了你。”瞄一眼:“话说,你练了多久” 杨夕一笑:“你再练三年,每天四个时辰至少,差不多了。” 媚三娘挑眉:“四个时辰,我练上半个时辰手指头都要断了。” 杨夕嘿然:“开始是这样的,茧子长厚了会好一点。至少缠字诀和织字诀,不会再烂手指头了。”斜一眼;“配合天雷锻骨的话,最终的绝字诀,也只是手指头烂了点,不会断掉。” 媚三娘深深吸了口气,“佩服。” 杨夕拱手:“不敢。” 在极其边角的一片地方,媚三娘隔着一道石壁停下脚步。 “妖修” 杨夕却盯着那步履嚣张从容的背影,觉得有点眼熟。 媚三娘又摇头,“不对,是个人。人修妖道这可是少见的愿当畜生。” 掐在此时,远处那行为鬼祟的修士忽然转过头来,凌乱微曲的短发下,平凡面孔上一双不相称的利眼。 “犬霄”杨夕低呼出声:“他怎么会进了炼尸门” 媚三娘看她一眼:“认识” 192.绝地大逃亡(十一) 堇色帐幔,从棚顶上垂下来。 白玉酒杯,盛满了琼浆玉液。 宴会大厅里,一副声色犬马将始未始之相。 照明的器具只开了一半。 一屋子仙姿玉骨的修士,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 似乎在等什么人。 云想歌侧身靠在桌角,眉头紧皱。 正和一位元婴期的族叔,和一位金丹期的族弟凑在一起商议。这两位云家子弟的神情,也并没好到那里去。 忽然,年纪最小的云想闲抬头望着门口:“来了。” 应者他的声音,大厅的照明瞬间全开。 金碧辉煌的大门紧接着被人一把推开,白发玄袍的花绍棠裹着一身寒气走进了大厅。 含笑道:“对不住各位,我又睡迟了。” 屋里的伪修士,真人精们立刻以他为中心,围绕着转了起来。翩翩然如蝴蝶一般。 “哪里哪里。” “花掌门昨日定然辛苦。” “得见花掌门一面,已经是我辈的荣幸。” “花掌门可还记得小子,小子曾随家师上过昆仑山拜访。” 元婴期的云随风走上前去,对着花绍棠一礼,伸手请道:“花掌门上座。” 花绍棠也不推拒,三两步走过去,在主位上坐好。浑然不管人家是主,自己是客。 好在他灵剑三转,境界反虚,也没人敢跟他计较这个。 至于他自己,妖修么,人情世故向来少动脑筋。 “你们也坐。” 众人纷纷落坐,两个容貌娇媚,衣衫轻薄的女修更是直接缠上去,各自分了他一边大腿。 这个说:“花掌门吃这朱玉果。” 那个道:“弟子给掌门人斟酒。” 花绍棠轻笑一声,就着两名女修的手,一口果子,一口酒。 恰逢有人起身相敬,花绍棠酒到杯干,来者不拒,甚至连祝酒词都没听完,一气儿连干十六杯。 豪爽得近乎生猛。抬手一拍桌面,笑道:“换大碗。” 又一个声色犬马之夜。 自花绍棠到达巨帆城开始,这样的戏码每天都要演上一遍。 这位修真界终极战力,第一美男,全然不似外间传闻的嚣张跋扈,冷酷无心。 有请必应,有宴必到。话虽不多,但敬酒都喝,谁黏上来都笑,送礼的也全都接着。竟好像真是诚心来跟这些归附蓬莱的修士们交好 这让时刻准备着迎接花绍棠发大招,甚至都防备了昆仑掌门与整个巨帆城同归于尽的云家王爷们,陷入了两难。 陪客的名单每天都在换,今天已经是第十六天。 甚至蓬莱的合道修士,除了不能见人的几位,也都来露过脸。花绍棠却还是这八风不动的模样。 云想歌端着酒杯,一口都喝不进去。 没人知道他这两天冥思苦想,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急得满嘴都是燎泡。 花绍棠到底是想杀谁 同一时间,巨帆城底层的冰室里。 花绍棠看着眼前巨大的柱形尸棺,透明的,发着幽幽的蓝光。可以看见里面漂浮的,保存完好的怪尸。 抬起手,花绍棠并起两指在怪尸脖子的位置,轻轻一划。 微微翘起了嘴角。 一个黑袍身影,匆匆从角落里绕出来。 距离花绍棠尚有十步距离,已经开口:“弟子因故来迟,掌门勿怪。” 花绍棠转过身,打量着那身具有鲜明昆仑特色的,遮头罩脸的袍子。 忽然抬手,一道剑气把人摄过来,捏在手上。 另一手轻轻掀了他的帽兜,露出一张眉眼精致的小白脸。 手掌下摩挲一下脖子,有喉结,是男人。 “就是你在我门里塞的字条” 小白脸被捏得说不出话,打着战部的手语示意:掌门,弟子要被捏死了。 花绍棠倏然松手。 小白脸摔到地上,狠狠的咳嗽了几声,总算缓过气来。方要起身,又被花绍棠一脚踩住了肩膀,“跪着。” 于是不再挣扎,只是挺直了脊背,道: “弟子闻人无罪,参见花掌门弟子有幸在昆仑上过掌门的剑道课,知道掌门的分身秘术,可同时身化百人,每一个都有相同战力,且可以分别行事。所以弟子见掌门夜夜笙歌,便大胆猜测也许是用了这等神通,拖住云家另外行事。弟子走头无路,才赌一赌掌门会不会在卧室里始终留一道分身。” 花绍棠一挑眉:“背叛者闻人” 花绍棠不认识闻人无罪,却听过“背叛者”的名号,毕竟这等出了名的离经叛道欺师灭祖之人,收入门墙之前,邢铭高胜寒 还是要跟他报备一下的。 应当是,上届昆仑,六十年前。 那时候闻人无罪虽然已是臭名昭著的叛徒,却还没有后来那么心思歹毒人人喊打。 闻人无罪脸皮忒厚,面色不变的应了一声:“是。” “这次叛归了蓬莱” “是。” “又打算叛回来” 闻人无罪笑了,抬头:“并不。” 花绍棠垂眸看着他,忽然勾了勾唇角。 “闻人小子,跟我卖关子,我看你是对昆仑刑堂的板子,分外想念。” 闻人无罪向来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能手,见花绍棠给了好脸,原因还没想透,人已经顺势站起来了。 乖巧笑道:“弟子在昆仑时,高堂主一向抓不着弟子。” 花绍棠笑骂一声:“少废话,说正事儿。” 提起正事,闻人无罪立刻敛了神色。 其实他也是莫大压力担了太久,今天终于能告诉给可靠之人,松了一口气才一不小心恢复了浑人本性。 “启禀掌门,弟子冒死相见,是因为半年前忽然察觉蓬莱竭力掩盖的,云家都不知晓的上古神怪的秘密每种上古神怪,从头到尾只有一只。” 花绍棠蹙着眉: “放屁光是夔牛,昆仑战部就宰过两头,昆仑山上我还亲手卸过一头。” 闻人无罪盯着花绍棠:“那掌门可曾见过,两只夔牛一同出现” 花绍棠一愣。 闻人无罪继续道:“战部也从来没有同时斩首两只相同的上古神怪,可对” 花绍棠侧过头,目光冷凝:“你是说” “本来,如此诡异之事,我也是想不到的。但恰巧有您昆仑一位女弟子,名唤杨夕的,三年前在死狱之下困住了十几头上古神怪。 193.突围(一)修文 “炼尸门三天后来接你们你刚怎么不说”杨夕一把扯过犬霄脖子上的铁链,恨不得把他活撕了。 犬霄掀唇而笑:“你刚又没告诉我,你现在死狱里也是个说话好使的。”话是这么说,可眼睛里明明白白就写着,爷是故意的,你能怎么招 杨夕抬手,又要揍他,却被薛无间攥住了手腕。 “行了,当务之急是收拢人手,通知昆仑接应的人,赶在炼尸门来前冲出去” 杨夕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对着犬霄一呲牙,转身走掉。找得一个无人的角落的,掏出珍馐锦盒,联系邢铭。 邢铭不愧是朵解语花,三两次来往,便摸清了事情的因由。然而他这次给出的回答,却相当的不近人情。 “你们必须撑到七天,才会有接应。” 杨夕一看就炸了,炼尸门三天就来,这特么怎么撑到七天 大飙手速,取出成堆的吃喝,表示不行。 邢铭又来一张大饼:“这是命令,必须做到。” 杨夕深以为,命令也分能完成,和不能完成。 就算你是战部首座,也不能这么任性好么 继续飙手速。 结果邢铭又来一张饼:“相信我,撑过七天,所有人都能回昆仑。” 然后,任杨夕怎么折腾,邢铭也再没有回应过。 杨夕抹一把脸,站起来。 她知道,七天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而邢铭说的那个“所有人”,必然是七天之后还活着的所有人。 杨夕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的死狱众人,甚至还有拖家带口的巨帆城居民。七天之后,这些人中还有多少能活下来,又有多少,会变成炼尸门的尸材。 探手入怀,杨夕捏着怀中仅有的几颗芥子石洞府。 原本坚定的心,忽然有了一瞬的裂缝。 一百三十个,实验过无数次,一百三十个就是上限了。并且还是吃喝拉撒都不考虑的情况下。 可眼前是两万三千人,活生生的。 薛无间走过来,一拍她肩膀:“想什么呢时间紧迫,抓紧上路” 杨夕低下头,应了一声。 “邢铭怎么说” “邢师叔说,昆仑的接应可能会到的晚一点。” 当是时,众人所在的区域,距离海面入口已经不远。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竟然奇迹般的在两天后便赶到了海陆交界处,封灵大阵的入口。 比炼尸门预定的时间,还要早了一天。 封灵大阵唯一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杨夕站在通道的尽头,仰视被大阵隔绝在上方的海水,一片纯然的漆黑,不透半点阳光,像一块倒悬的天幕。 石壁上镶嵌的点点萤石,映在那天幕上,如浩瀚天幕中稀疏的星子。 那天幕的正中,却有一条盘旋的巨龙,近端纤细,远端渐粗。不时有海怪从中被吐出来,不知事的想要从那通道重回海面。却刚一靠近,就被甩飞得更远。 震撼的轻声呢喃:“昆仑打造的,有进无出之地” 死狱所在,地下百米。封灵大阵横贯整个死狱,把地下世界箍得铁桶一般。 仅有中心有一处传送阵法,可通巨帆城底层牯尾巷,是死狱四区轮流放风之地。也是外部走头无路之人,进入死狱的唯一入口。那传送阵十分精妙,会根据四区现存人数的多少,自动决定传送的落点。 杨夕当年赶上东区,人口骤减,于是落入是非之地,实在不能算偶然。 如今,那处阵法已在三年前,巨帆城沦陷大量难民裹挟着海怪、活尸从牯尾巷涌入时,被沈从容决绝毁去。 沈天算此番行事,着实心狠。不顾此处已是人类最后一条退路,不顾后面还有多少难民无处可逃。 为此,还曾和薛无间爆发了一顿争吵。 尽管事后证明,沈从容判断无误,逃进死狱的巨帆城众不少人身中蛊疫,接连爆发了七次活人突然猝死,而后暴起杀人的事件。但结果的对错,从不能决定过程的是非,巨帆城最后的生存希望,的确是被沈从容掐灭了。 大约世界的运行方式,就是自己种下的果子,一定会被自己吃下去。 或早,或晚。 当沈从容通过“珍馐锦盒”得知,昆仑真的那么实在,把死狱只留了这一处传送阵,没有任何旁的后门可走,不禁苦笑连连。 却又是薛无间安慰他,就算阵法仍在,另一端也无人主持,就算有有人主持,这两万来人,难道还能强攻巨帆城么 修者三百六十城,巨帆城忝列其一,额定常驻人口,可是二十万。而蓬莱如今所占地盘,大多崇山峻岭,城镇极少,巨帆城中的常驻,只怕还要超标。 除传送阵外,仅有眼前的漩涡,外通三百六十道海底暗流,纵横交错,密布南海,拦截一切企图从地下靠近大陆的怪兽。 是如今死狱的最后一根气管。 据说,当年海怪猛攻大陆之时,此处吸入的海怪远不像现在这么零星。 那铺天盖地的海怪洪流,是死狱修士们绝对不敢靠近的。 杨夕:“犬霄,你和闻人当年,是怎么出去的” 犬霄脖子上一只项圈,是薛无间从自家尸傀身上拆下来的,仔细看还能看见清晰的断天门三字。项圈上的锁链,则是由沈天算友情贡献。 沈算师对于如何捆绑妖修这事儿,似乎十分在行,特地帮杨夕找了个挂钩,拴在裤腰带上。所以现在,基本上杨夕去哪,犬霄就得跟着。 犬霄倚在石壁边儿上,笑得不怀好意:“我们当年,是靠着夜城帝君的魔龙出去的。这次跟着炼尸门进来,是一人一张护身符,直接顺水飘下来的。至于怎么出去,别问我,我还没混到能知道级别。“ 杨夕一顿,忽然问道:“对了,夜城帝君哪去了也在卧底” 犬霄换了个姿势,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背对着杨夕:“人家卫帝座什么身份,哪稀得跟咱们这种肮脏小人为伍。早已经出了南海,回老家享福去了。” 杨夕觉得犬霄这突然背对自己的姿势,十分可疑。忽然想起来,卫明阳这个没事儿就窜出来“尽诛有罪”的夜城帝君,在死狱凶徒的心中,那可是极为招人恨的。 狐疑道:“你们不会,又把他坑了吧” 犬霄见瞒不住,只有干笑:“我们投蓬莱,起码也得有投名状么。他名头那么那么大” 194.突围(二)修文 作者有话要说:18758272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120409:54:30 夕方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408:34:18 夕方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408:42:59 lg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408:49:55 jo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409:06:18 碎碎安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411:46:37 道不同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419:43:01 18569993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420:01:21 我只是潜水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420:47:53 此处承诺过的补字: 杨夕最终耐不住犬霄的歪缠,把他打包送给了折草娘去“配对”。 暴风雨前,总有一段压抑的平静。 每个人自有不同的狂欢,或者辗转。 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要结束,死狱两万多人,一半在往死里狂欢。喝酒吃肉敞开了造,因为不知道明日之后的下场,所以格外纵情。 杨夕偷偷去看了土豆一眼,她怕自己真的看一眼少一眼了。钱二带着八个孩子玩老鹰捉小鸡,因为缺了一只手臂,可怜的小鸡们,总是从同一侧被老鹰给捉走。 折草娘可谓是死狱今天最快活的人了,平日里忙着杀怪赚吃食的能干爷们儿,一个接一个的往她屋里钻。 毕竟,作为一个挂牌营业的“那啥”,咳,她的确比其他“同行”高了太多档次,据说“服务质量”也是远超同侪的。 把犬霄丢进去之后,杨夕还隔着帘子隐隐的听到了几声犬吠。 “人.兽”,杨夕的脑子里明晃晃的冒出这个词。 如果媚三娘修修剪剪还勉强能算得上一个女中豪杰的话,折草娘简直是赤.裸裸的“女中禽兽”。 自见到她的第一天,她就不停的跟“吃药”“触手”“三人行”这些重口的词汇挂靠在一起。如今又多了个“人.兽”。 杨夕抓抓头发,觉得这么一比,自己还是挺大家闺秀的么。她找到了一点道德上的优越感。 当迎面看见沈从容也朝着这个方向,施然而来的时候,杨夕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好。 沈天算有才有貌,手握在死狱里还称得上有钱,论气质也是环佩如月襟如水的一代名士之风。居然沦落到 沈从容溜达着走了过来,居然还冲杨夕微微一笑。他带着身后的三大妖修,一起进去了。 一起进去了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杨夕很幻灭。死狱这种女人奇少的地方,男人的节.真指望不了 抬头看见薛无间也站在面前,望着布帘的神情,解读起来有点深奥。 杨夕干咳一声,谨慎的措辞:“先生,你不去么” 薛无间回过神,低头看了杨夕一眼,摇了摇头:“鬼修的五感,都有缺陷。” 杨夕:“” 薛无间特别淡定,以目光往自己下半身示意:“鬼修无欲。” 杨夕:啊Σ°°︴ 薛先生他不能人道 身强体壮,能扛能打,一口气儿连做四千多个俯卧撑的铁血真汉子前断天门兵主现死狱狱王他居然不能行 然后杨夕马上又联想到另外一位鬼修 杨夕惊觉得细思恐极: “所有鬼修” 薛无间点头:“嗯,基本上吧。” 杨夕风中凌乱:“那我们邢首座” 薛无间道:“我的鬼修功法,可是邢铭给的。” 一脉相承的功法,约莫就是一脉相承的下场了。杨夕脸上的表情,顿时十分精彩。 怪不得怪不得听说邢首座有个未婚妻,俩人认识了一千年,愣是至今都没有合藉。 那姑娘这些年,肯定可不容易了。:3 正在此时,一身酒气的媚三娘迎面走过来,看都没看杨夕一眼,转身扎进了折草娘的小窝。 杨夕默算了一下屋里的人数,那屋里绝没有隔断之类的东西。 二加一,加三,加一 一个巴掌不怎么够用。 然后,犬霄光着身子让人扔出来了,“沈从容我操.你二大爷” 沈从容悠然语调,极其欠扁的从屋里传出来:“家父独子。” 杨夕默默按回一根手指,减一。 “看什么看”犬霄凶狠的对着瞧热闹人群呲牙。 因为没得衣服穿,他只能原地化成一只黑狗。焦躁的模样,的确像一只到了季节的公兽。 &n bsp;杨夕把链子给他栓回项圈上,拍拍狗头,落井下石道: “狗嘛,打不过就没得睡嘛。” 最后,还是薛无间不忍心,出手帮助了犬霄他捉来了一只母海怪。 “将就一下吧。”薛无间说,“已经是最秀气的了。” 犬霄瞪着那个青面獠牙的东西:“” 即使在心情紧张的情况下,杨夕依然笑抽过去了。 入夜。 犬霄终于老实了以后,依然维持个狗养,被拴在一根石钟乳上呼呼大睡。 脑袋垫在爪子上,睡着的犬霄看起来终于不那么招人揍了。 杨夕睡不着,心里都是明天干架的事儿。 “薛先生,如果这回跑出去了,您打算做什么” 薛无间本来靠着石壁练气,闻言睁开眼睛。 却没有回答,反问道:“如果跑出去了,杨夕想做什么” 杨夕答得毫不犹豫:“回昆仑,找到邢师叔,把他打一顿。告诉他战部首座也不带这么任性的。” 薛无间以为邢铭是在山门的时候得罪了杨夕,逗得笑个不住。 却听杨夕又道:“薛先生,如果这回我没跑出去我死了的话,您一定要上昆仑,帮我打邢师叔一顿。” 薛无间笑够了,闭上眼睛:“放心吧,你不会死的。” 杨夕心想,您要知道我骗了你什么,指不定就直接把我打死了。杨夕忽然觉得心累,四仰八叉往后一倒:“薛先生,如果跑出去了,你也打我一顿吧。” 薛无间闭着眼,轻笑:“头回见着自己约揍的。” 杨夕却忽然急了:“您就答应了吧,先生,您不答应我睡不着。” 意外的,薛无间竟然应了一声:“行,我跑出去了,就打你一顿。” 人群的另一端。 折草娘临时的快乐窝里。 195.突围(三)【关于设定】 打架这个事儿,未必人人都是高手。 但拉纤这个事儿,大家可都是能学的。 一听杨夕要把天上的宝船拽下来,死狱两万多人,眼睛里都冒出了绿光。 多么,多么好的一艘船呐。 杨夕那几百条灵丝根本不够用。人民群众却都想帮把手。 困龙索,翻山勾,灵蛇鞭,各式法宝齐出,能够着船的就去勾船,够不着的干脆往杨夕的灵丝上一搭,三五个人一拽,扛到肩膀上。 转回头就学牛牤子耕田闷头使劲拉 实在手上没法宝,裤腰带扯下来,缠上 女修不好意思扯裤腰带 “麻痹的,老娘头发不要了” 更有死狱第一荡.妇折草娘,叉腰大笑:“哈哈哈哈,老娘的手指今天派上用场啦” 十根触手样的雪白手指,迎风暴涨几十丈,挂住船舷往回拖。 竟然成了拉船事业中,仅次于杨夕的中流砥柱 巨帆城的难民,古存忧手下的凡人,死狱但凡能动的,全都上来帮忙。谁不知道啊,这是给自己抢船呢。 而且两万人铺开了拉纤是什么概念 离得远的都跑出二里地去了,根本不危险 凡人中的那位老者,实在是过了能帮上忙的岁数。往洞里的石头上一坐,竟然唱起了渔民们的纤夫号: “加把劲儿那么,嘿啰嗨~跨过山那么,嘿啰嗨~水淌子挡不住那儿郎步子,妹子儿屋里头盼郎回” 唱到后来,竟有那死狱修士,也跟着脸红脖子粗的跟着吼起来:“嘿啰嗨~嘿啰嗨~” 难为那五音不全的汉子,沈算师咬紧牙关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暴打他一顿。 死狱诸人,上下一心,众志成诚,拼了老命的要抢船。 阴灵船上,炼尸门众人,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快开阴灵炮轰那个领头的女修” 名唤“红泪”的女修借着师兄们的拼死掩护,挥动手中黑色令旗。船首的阴帅雕像张开口,聚起一颗光球。 他们口中的领头女修,自然是站在船头正前方的杨夕。 她眼看着那道白光射出来,却根本避无可避。 银牙一咬,扛了 只见她脸上浅浅的浮现出四圈年轮,眼珠也渐渐开始发白。 脚下生根,紧紧的抓牢大地,源源不断的汲取营养。 两臂则在这养分的供应下,拉长成两道翠绿的藤蔓,沿着先前的灵丝,飞快的一路向上爬蔓。甚至分出枝条,开出串串雪白的花朵来。 这种方式能更快把船拉下来,然而消耗委实过大,并非杨夕现在能安全承受的。 她连神智都不清了: “老子是天雷锻骨有本事你劈死我” 宁孤鸾一回头,已经来不及支援,眼看着那白光已近地面:“杨夕” 却并没有打到杨夕身上。 一朵巨大的黑莲,在杨夕面前旋转绽开。 暗黑的莲花旋转着,吸收了“阴灵炮”的全部威力,毫发无伤。 乍然盛开,又缓缓凋落。 黑色斗篷落地,露出侧骑在藤条上的媚三娘,抬眸,迎向炼尸门众:“再来啊” 杨夕一怔:“梅三” 媚三娘头也不回,没好气道:“别跟我说话,正烦你呢” 那点高人范儿全掉了 有了杨夕那青藤的加持,漩涡中的阴灵穿就像一个被农夫盯住的萝卜,缓缓的被拔.出了海流的漩涡。 中途他们放了好几拨尸傀,却根本无力回天。 死狱的人太多了,即便啃死一两个,也毫不影响他们拉纤的速度。 别说还有薛无间。 他手下那些断天门的“尸兄弟”,别看面对夜城帝君的时候脆得跟麻杆儿似的,对付寻常级别的尸傀,那真是杀神附体般的好用。拳打两个,脚踢三个,回过头嘴上还能给你叼一个。 阴灵船被彻底拉入了“封灵大阵”,炼尸门的年轻修士终于彻底失去了抗衡之力。纷纷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名唤“红泪”的少女,怔怔看着上船绑人的三大妖修:“我一定是在做梦” 一个额头上有五角星饰品的妖修看着她,又看看满船舷的绳索,再看看地面上已经变成半棵树的杨夕,露齿一笑:“那你可挺有想象力的。” 杨夕已经长在了地上,根系发达,枝繁叶茂。 总而言之,很茁壮。 薛无间仰着头,瞻仰那一片浓密的枝叶。 许久,喟叹:“又成材啦” 杨夕依然是只露出胸腹和脑袋,因为头发和树干长在了一起,所以连头都不能回。她也根本不用回头,径直道:“不许给我 我浇水。” 沈从容顿住,把手上的水瓢丢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杨夕又道;“也不许给我施肥。” 犬霄悄悄的,放下了翘起的后腿。 杨夕深深觉得,继续和死狱这帮蛇精病相处,自己早晚也要坏掉。真心累 “把那几个俘虏带过来吧。” 因为杨夕最近几件事的亮眼表现,三大妖修自觉地就把人送到了树下。 总觉得,这个人搞不好,就还能创造什么奇迹似的。 额头上有五角星的妖修,眼神亮亮的盯着她。 而意外的,一向主意很正的沈从容,和本性仁厚的薛无间,都没有出声反对。 在明知杨夕定是要给俘虏上刑的情况下。 杨夕看着被推到面前的红衣少女,因为手指已经找不到了,所以她搓了搓两根树枝。 “开始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的”红泪愤怒的瞪着眼前的精修,“炼尸门都敢打劫,你们这帮穷图陌路的丧家犬炼尸门怒火不是你们能承受的我们的任务时间是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后我们还不回去,炼尸门定然会再派人下探。” 她冷笑一声:“哼,我们可是炼尸门最前途无量的精英,下来找我们的至少也是管事级别的师长。你们以为会是什么后果识相的,现在放了我们,炼尸门还可以考虑让你们死得轻省一些” 杨夕对着这位“精英”。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那么,我已经知道了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侧过头对薛无间道:“先生,我们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也许能再抢一艘船。” 红泪怔在当场,随后知道自己犯了蠢,咬紧了嘴唇。打定主意再不说一句话。只用怒气升腾的眼睛瞪着杨夕。 196.突围(四) 作者有话要说:文下有筒子问,为什么不找宁孤鸾,他在无面那有面子。网值得您收藏。。筒子很细心,那就再细心一点,注意无面最后一次出场是干什么不 所以这个时间轴上他在哪于是,你看出我捂了一百多章的伏笔没有 另外,有个不算重要的设定,不晓得大家看出来没,本文中的世界,人口基数和大陆面积,都是比我们的世界大很多的。 然后,本文人渣都是真的,死狱这些货,杨夕薛无间什么的,也不咋地心疼他们。只是人数实在太多。 就好比咱是个狱警,火灾面前,让咱去救一个犯人,咱真不一定去。但如果正座监狱都特么着了,咱十之就豁出去了。 红泪跌坐在地上,两眼失神的望着头顶暗沉的水幕。 怎么会,这样 数以千计的海怪,从漩涡里掉出来,下饺子一般。 对修士血肉的本能渴求,让它们在空中就张开口器,举起熬足,飞蝗一般扑向人群。 但凡修士们抬头,睁眼只能看见漫天的血盆大口,铺面而来。耳边尽是钢牙利爪交错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 如同六年前,死狱最初的全盛时期。 断龙闸尚未成型,死狱囚徒的活动范围还不曾龟缩至中间的一隅,此处曾是死狱抗怪的第一道防线,以居高不下的战损闻名。 红泪脑筋发木,眼看着一只龙头虾身的怪物向自己扑来。 老祖和父亲都知道自己下了这死狱,一个时辰没回,不是应该心急如焚,下来查探吗 最不济也应该是派师兄们来看一眼,怎么会直接攻击 是的,她知道,海面上支应这些怪最容易不过了。 有那三百六十道洋流,炼尸门只要驱船不停的把远处的海怪赶过来,轻易就能灭了死狱里的凶徒。 可是可是我还活着啊,我也会一起死在这里啊 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要放弃这个嫡长女了吗 忽然,犬霄从斜刺里闪过来,一爪子把龙头虾挠成了两半。 温热的血液从头淋下。 红泪狼狈欲躲,却仍被淋了一脸。于是她知道,犬霄是故意的。 这是她没见过的犬霄,不是炼尸门内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外门杂役。 他根本不用炼尸门的手段,猩红舌尖,乌黑指甲足有尺长,邪气横溢的眼睛,看起来比怪兽还要更加可怖,他讥笑着: “红泪师姐,突然发现自己的性命,其实没想象的那么值钱,这感觉可酸爽” 杨夕长在地当间,两臂化成的树冠,直面上百只被漩涡甩出来的小怪。 胃口大的小驴子很不甘心,以为起码要再来一波试探,再抢一艘船才会开打的。炼尸门的谨慎程度,和不顾同门生死的凶残程度,超出预计。 印象中,曾经的炼尸门是个挺与世无争的门派,当然,他们也非常的不在乎世人评价。但这样尖锐决绝的行事,的确不太对劲儿。 刚刚那艘阴灵船不够大,真正装人的房间只有几十个。 满打满算,把货舱的棺材们都扔出去,再让甲板上站满了,能装三五千人就撑死了。 可是我有二十倍的人要运出去,小驴子恨恨磨牙。 是的,必须要出去,这样困在里边。外边人可以借助海怪,借助洋流,借助漩涡的吸力,面都不照的收拾自己这边。 实在太被动了。 杨夕一边想着,藤蔓在空中挥舞不休,又切死了一片怪。 关于对付这些萌萌的小怪兽,杨夕最开始也想过给“吃”了。但是粗粗试验了两回,就发现不可行。 效率太低了。 之前“吸”干大蚯蚓,“啃”掉饕餮,“嗑”了铁甲怪,都是因为没有办法。要么打不过,要么寻常办法杀不死。才只好藤条去,如影随行的当寄生藤。 眼前不过是些普通怪兽,攻击力一般,皮肉也不是那么难克化,令人头疼的是它们蝗虫一样的数量。 慢慢“吃”掉,远不如一刀切了来得迅捷。 所幸,敌人是永恒不变的,杀死敌人的方法却有很多。 于是杨夕尝试了新的方法,天罗教杀阵绊。 绊字决原本是绷直了丝线,缠在障碍物上,以丝线的纤细和坚韧,作为杀伤的力量。若利用得好,纵横交错的布满封闭空间,甚至能达到把敌人碎尸万段的结果。 如今,杨驴子开动脑筋,胆大妄为的把它改成了精修版。 纤细如发的绿色枝条,代替了原本的丝线。丝线的另一头并未系在障碍物上,而是从空中拦截了不少身板子比较结实的怪兽。这就是重物了。 然后,抡起来 几十万纤细的枝条在空中抡成了一团绿云,漩涡里喷出来的怪兽大半落入其中,眨眼被搅成一团血雾。 而这血雾竟有一部分凝而不散,反而浸润了枝条,使之更加强韧不断。 对啊,肉块不好“咬 ”,肉馅总是好“嚼”的。 杨夕刚想拍脑袋,想起来没手。 于是,杨夕这棵“树下”的人们,很快就发现自己失去了工作。 刚刚还在不停往下掉的怪兽,现在变成了不停往下落得红雨。他们站在那里,除了被“雨”淋,帮不上半点忙。 头上原本翠绿的树冠,已经血雾弥漫成一个疯狂的绞肉机。收割着怪兽的性命。 又因为杨夕长上的位置,正对着怪兽入口的漩涡,落进来的大半怪兽,竟都没能逃过这粉身碎骨的命运。 一群人傻了一样的,抬头仰望天上的血色安全伞。 各个都是下巴掉地上的表情。 由此可见,电风扇是凶器么不是。但是场景合理的话,电风扇也可以上演一部电锯惊魂。 珍爱生命,远离电风扇。 沈从容一声怒吼,才让他们醒过神来。 “还在看什么,这有杨夕顶着,还不快去边角无人处帮忙” 被那绞肉机震傻了的众人这才醒神,纷纷向四周,杨夕罩不住的地方跑去。 沈从容却没有走,面色沉凝的趴到杨夕耳边:“杨夕,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杨夕好像突然从一个极慵懒的状态中被惊醒,晃晃脑袋:“呃,能,怎么了” 沈从容神色凝重:“看看你的胸口。” 杨夕垂下眼睛,这才发现,原本只是蔓延到下腹的木化,竟然一路上行,延伸到了胸口。原本圆滚滚的两团,变成了硬邦邦的两个包。 197.突围(五) 蓬莱遇到了大麻烦。 近两天,安插在蓬莱身边的眼线纷纷传回消息,数十个作为终极战力的合道期修士,同时行踪不明。 作为归降门派中比较说得上话的一员,炼尸门掌门已经带着门内四大长老,匆匆赶赴了巨帆城。不惜一切的要从云家人手里挖出点有用的消息。 “形势紧张已经不下三年前炼尸门临阵反水,我们身为门内核心弟子,却在这里像个凡人渔夫一般撒网捕鱼” 黑袍遮面背负巨棺的青年尸修看起来很愤慨,青白消瘦的手掌从袍子下露出来,几乎抓碎了阴灵船的护栏。 他的身旁,另一名尸修阖上手中正在阅读的道典古籍,揉揉眼睛,没什么诚意的笑道:“青羽师弟,何必如此烦恼。横竖最紧要,最多门派贡献点的任务,是一定不会漏下我等的。是赶鱼还是下蛊,又有什么区别” 在他面前,体长三米,遍身钢甲的海怪们,小动物一样惊慌的迎面而来,背后是两艘阴灵船扯起的毒刺巨网追赶。这便是他口中的“鱼”了,也只有这种资源无限,实力强大的各门派核心弟子,才敢这样轻蔑海怪吧。 他们是有资格骄傲的,年富力强,资质优异,三年前胆大敢赌屁股坐对了椅子,一场清洗过去成了门内仅有的十二位核心弟子,且能力非凡打蛇打死,所协助的革新派不露任何风声的解决了前掌门为首的保守派,核心地位不容动摇。 而且因着三年前的大功,门派在修真界的影响力不论那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也比三年前有了显著提高,连带着他们的身价倍增,现在也是走哪有人巴结的了。 手持珍贵古卷的青年春风得意的笑笑。 他不是师弟那样一心想着干一番大事业重振炼尸门几十万年前的威名,他深知现今的年代,他们这帮玩儿尸体的在仙凡融合之后,是不可能得到足够多的优秀弟子自愿投诚,不会成为一流门派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要紧要是仙灵宫方少谦昆仑剑派释少阳那样的天才都入了炼尸门,哪里还有自己的核心地位呢 拍拍师弟的肩膀:“我们在蓬莱云家这个阵营里,炼尸门被分配的职责,一直是保证海边阵线的宁静,除了一个地下死狱的出口,这里也没什么旁的东西了。相信我,这绝对是炼尸门最重要的职责。” 翘起嘴角,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还能顺便解决红泪那个祸害。 正在这时,前方瞭望台上负责观察的外门弟子发出了一身惊呼:“师兄前方有一个水母型的巨怪,正在向我们游过来” 抓着栏杆的青白尸修怒骂一声:“外门服食的垃圾丹药把你的脑子也塞成了糨糊吗我们前面就是南海洋流,什么怪能游得动” 他忽然顿住,也是有一种怪能够游动的。 悚然回头,向来散漫的墨云师兄已然飞上瞭望台,一把推开了那外门弟子:“让开,我来看” 可是,从没听说过哪一种上古神怪是长成水母模样的 双手掐诀,猛然睁眼,两束青白的光柱从师兄的眼中散射出去。照亮了前方,飞速接近的巨大黑影。 “我的天啊” 青羽怔愣之下,终于捏碎了手下的船舷。在白光的照映中,他看清了那黑影的真面目 不是什么上古神怪,那是一艘阴灵船,与他脚下这艘一样,绝对的炼尸门出品。船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数不清的修士 是的,堆。 甲板上挤挤挨挨的站满了人已经不能震惊他,更多的人站在其他的肩膀上,然后还有新的人站在更上层的肩膀上。 叠罗汉一样密密匝匝摞了六层,连以前在凡人中见过的杂耍都没有这样登峰造极的技巧。因为这些修士并不是一层比一层人少,而是手拉着手,每一层都比下一层的人更多 甲板上的三层船楼早就被拆了,整个船上还能看出炼尸门制式的,就只有船首的舵盘那上面站着一个额头上有五角星,一看就是妖修的修士,在用两只脚扭来扭去的开船还有船上一根并不占什么位置的旗杆杆上的炼尸门旗帜依然在,并且每一片布上都吊满了修士旗杆本身上也猴子一样爬满了修士,最顶端站着一个手持长剑,高吊马尾的小个子女修。 白色光柱扫过,那女修在黑暗中露出了半边面孔,睁眼露出一只滴水凝冰的蓝眸。 嘴角绽开一个凶残的笑容,长剑横挥:“杀” 青羽立刻放下身后棺材,放出精心呵护的最强力的尸傀迎战。 青白手掌按着棺材的顶端,漆黑棺材在地面上一顿,烟雾缭绕,覆棺的白布飘然落下,厚重的金丝楠棺材盖倒落在甲板上,金丹期的剑修尸傀在棺材里睁开空洞的双眼。握住宝剑的手掌上,有淡褐色的尸斑。 然后他才看见,那艘被敌人夺走的阴灵船上,不仅防护罩内所有的空隙都鼻子贴着鼻子,脚跟靠着脚跟的挤满了修士。 船舷两侧,竟然还垂挂着数不清的坚韧绳索和法宝,绳索的末端,拴着更多的修士防护罩外,暴露在洋流强大的吸力之中,浑身狼狈的湿透望过来的神情,带着森林中饿了许久的狩猎者终于看见一只肥羊的贪婪。 青羽这才明白,为什么瞭望的弟子,会把他们看成一只大型的水母。而当那上万条绳索忽然如有生命般动起来,卷着面色狰狞的狩猎者们飞蝗一样扑过来的时候。那看起来也确实像一只巨大的,拥有生满致命毒刺的触手的水母。 年轻的炼尸门修士清晰的看见,旗杆上那个拥有一只蓝眼睛的女修,双手按在绳索的源头,灵力覆盖过所有的触手,泛着淡淡的绿光。一脸胜券在握的险恶,酣然落刀 “轰”一声巨响。 把青羽从恍惚中拉回现实,“准备迎战迎战不许后退” 仓皇的疾呼在同门的惨叫中这样无力,而青羽惊恐的发现照亮水底的两束白光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师兄墨云早已不知所终。 徒留一地实力不济的炼尸门外门弟子,单方面的被屠杀。 他们一个照面就被拉入了海上战斗中,由人数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战法接舷战。 三艘游荡在附近的阴灵船无一幸免,而青羽最引以为豪的金丹期剑修尸傀,也并未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反而激起了那个能操控绳子的蓝眸女修的狂怒。 “当” 纯黑无光的剑锋贴着脸皮钉入甲板,炼尸门核心弟子高贵的头颅,被狠狠的踩进尘埃里。 隔着船舷,他看到成群的鱼怪从眼前仓皇游过,它们被吓坏了。 198.昆仑反扑(一) 南海海岸,薄雾氤氲。 自从炼尸门常年在此游荡,此处一直是这般不见光明的模样。 夜幕下,五艘漆黑的楼船悄然升上海面。 惨白的月光映着破烂的黑帆,三层船楼上一盏烛火都未点。 这使它们阴森森的诡异。 “这是出来了” “嘘好像是出来了” “老子现在好想洗个澡爷已经六年没特么洗过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修士,在月色下低声的欢呼。劫后余生的表情,与他们鬼祟的声调绝对的对应不上。 杨夕第一时间抓起昆仑玉牌,给邢铭发讯息。 “解语花: 归池有问题,它一直说自己是个纯粹的妖修,不能化形,可我第一次在识海里见到它的时候,它是个人型。我从前对神识大小形式不懂,在死狱里折腾了一圈才明白。 不用杨鞭自奋蹄” 邢铭的讯息几乎是立刻回过来。 “羊羊: 陆百川就是归自去,归池已经跟着走了。之前烙饼不方便,所以没有告诉你。 注:那称呼是怎么回事屁股痒 行到日出自然铭“ 杨夕捏着昆仑玉牌,指尖发白。 归池跟着陆百川走了。 这几乎是杨夕能想象的,最差的结局。 如果陆百川确实是老道士,不,现在几乎已经能确定陆百川就是老道士了。 那错付信任的那个人,并不是归池,而是自己 可笑自己曾经那样同情它。 真是想起来就窝火,杨夕磨了磨牙齿,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把那俩狗男男一块干掉。 镇定心神,重读一遍,才注意到了邢师叔对自己的称呼。 羊羊 可是考虑到邢师叔都是当面管景中秀叫秀秀,似乎也不是那么意外 杨夕随即惊恐的联想到,难道老远子被邢师叔抓苦力的时候都是被叫成远远然后楚久叫久久或者干脆楚楚 我靠,老远子也太可怜了楚久的神经还是很坚韧的,但邓远之那个傲娇,杨夕想了想,他绝逼会哭的 杨夕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个称呼可能会伴随自己在昆仑的后半生。 昆仑玉牌的特点,是主人记录了什么名字,就会在发出的信息中显示出来。据说这是高胜寒设计的,目的是防备弟子对师长不敬。 杨夕表示,什么敬不敬的。 到现在她玉牌上存的亲师父都是“包子”。 往下翻: 无面师父是“没脸”。 大长老是“老头”。 鸟师兄是“木有鸟”。 云师兄是“做梦”。 小师兄是“白屁股”。 杨夕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不敬师长呐 “解语花: 您先把我那羊羊改了,我就把这花花改了。 不用杨鞭自奋蹄” 过了一会儿,讯息才回过来。 杨夕欢天喜地的以为自己一定是把邢师叔给噎住了。 然而打开信息之后,杨夕就发现自己真是太特么天真了 “羊羊: 师叔觉得花挺好,显得人比较温柔,并且有朝气。 行到日出自然铭” 杨夕:您不愧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真猛士 杨夕一抹脸,邢师叔如此豁得出去,自己得做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真女汉子,才不会给大长老一系丢脸 羊羊就羊羊,谁怕谁 qaq “解语花: 还有个事儿,不知道重不重要。刚抓了一个炼尸门,他说蓬莱得到了一个新岛,好像炼尸门很想搬上去。 不用杨鞭自奋蹄” 邢铭又是过了一会儿发来消息。 “羊羊: 好姑娘,我已经看到了。 这的确是很重要的消息,你很敏锐。 行到日出自然铭” 杨夕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到了”背后的真正意思。 那绝不是看到了信息 “解语花: 师叔在蓬莱 不用扬鞭自奋蹄” “羊羊: 刚到。 停止发信,有任务。祝安好 行到日出自然铭” 杨夕捏着昆仑玉牌,猛然抬头看着薛无间,嘴里蹦出了一句:“我靠” 薛无间:“你靠我干嘛不是跟你说了鬼修无欲么。” 对薛兵主这种程度的嘴贱,杨夕已经基本上免疫了。 依然保持着震惊的表情:“为了给咱们打掩护,邢师叔带人去踹蓬莱的老巢了” 薛无间立刻道:“我靠” 杨夕忍住了吐槽。 “所以蓬莱的合道修士都失踪了,炼尸门的掌门长老全去了巨帆城。”杨夕搓了搓手,“这回邢师叔就是让我等三个月,我也原谅他了” 杨夕和薛无间对视一眼,脑子里闪过都是之前商量的去踹炼尸门的事儿。 好机会啊 最后,杨薛二人带着死狱凶徒们,找了一个海边的溶洞,把巨帆城平民和凡人藏在里边。留下三千死狱修士守备。 带着一万七千人,乘阴灵船行至炼尸门附近。而后下水,泅游上岛。 然而一上岛,他们就被发现了。 迎头痛击,到来的突然而迅速。 第一批上岛的是以薛无间为首的一千人。各种无声无光影的法术招式漫天飞舞。 包括杨夕在内的第二梯队三千人,默默把头沉回水中。 离开了封灵大阵的死狱凶徒们,战斗力陡然飙升了一个量级。 彼此的地位,由于战力的变化也有了一个新的排列。毕竟,大阵之中,本来就是有人被限制的多,有人被限制的少。 总之,即使见过杨夕对海怪绞肉机似的屠戮,若没有“昆仑会来接我们”这个前提,杨夕也绝对压不住他们。 即使加上薛无间也办不到。 各种恶毒的法术,伴随着血腥恶臭迷眼的烟雾和呼啸的破空声,夹杂着一声声隐隐的闷哼。 第二梯队的三千人,悄悄绕过战场,从另一侧登岸。 一柄飞剑沿着地面的阴影飞过来,不反射任何月光的射入杨夕身边的奇怪树木。 “咄”轻响近乎无声。 然后数不清的飞刀飞剑,无色法术暴风雨般从面前的树林中,飙射出来。 199.昆仑反扑(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战争不是战斗,这是战争不是战斗,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这是妥妥的战争,不会出现三年前被人打得不要不要的,三年后邢首座忽然就带人把蓬莱一锅端了这种事儿。 三年前虽然是突发,到底是惨败,现在蛊的问题没解决,对方人比原先还多了,己方啥都没增加,上古神怪三年前开战的时候,上古神怪也没在正面战场出现过啊 三年后一个小激动忽然就把对方端了,那让三年前被打死的人情何以堪呐 邢首座要是现在能干赢,那三年前其实是真的渎职了吧这三年一直在渎职吧 另外,蓬莱修士老窝在哪在海外蓬莱岛啊。所以合道修士才行踪不明啊,因为老家遇袭,回岛救援了啊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觉得是邢铭进南海战场干蓬莱去了啊 那蓬莱修士哪来的失踪还是你们觉得是被邢首座全给干死了啊 到底是我哪里写得让你们产生了这种误会,求求你们告诉我qaq 其实,若论单兵作战的硬实力,现阶段的杨夕未必打得过,全盛时期天赋异禀又屡有奇遇的昆仑好少年释少阳。 灵剑一转,跨境界秒杀不是吹出来的。 纵观整个六代昆仑历史,百岁以内的灵剑一转也只有释少阳一人。 不然以昆仑邢首座那惟利是图的尿性,能稀罕走哪儿都带着这么个“二” 可是,深知战术对敌重要性的杨小驴,只用一招,就给这位天才上了个“必败”debuff。 杨夕蹲在石头上看他:“我会跟师父告状的。” 释少阳脸色一白。 杨夕补充道:“还有邢师叔。” 释少阳脸色一青。 杨夕继续道:“还有掌门人。” 释少阳,生无可恋。 他怎么就忘了,告小黑状,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每一只小师妹的天赋技能。 即使自己的师妹是一只变异暴走狂化版的,可是她显然在师门技能术上,尊重了“师妹”这个人设的原型。 卖萌,告状,惹祸,师兄你真坏,都是点亮了的。 tt 于是释少阳被虐菜了。 毫无意外的。 虽然动手前杨夕曾放出豪言,要让释少阳光腚遛圈。但后来杨夕在斗殴中发现,小师兄真的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的小白屁股了。 脱光了什么的实在过于的有伤风化。 于是,杨夕仁慈的,给他保留了一片树叶。 所以,接下来的双方会晤里,有一方的领导人,是捂着树叶,蹲在海水中进行的。 宁孤鸾表示乐见其成。 正牌师兄一出现,就抛弃了鸟师兄什么的,他现在意见很大。 并不是在吃醋,并不是在吃醋,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并不是在吃醋 双方人员整合成一支,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中,杨夕终于搞清了当前的状况。 释少阳所带领的这一批人,是由昆仑邢首座遥控指挥的一只游击队。 其人员构成,大多是三年前撤退时,主动断后,或者没来得及跟上的内陆修士。 当时内陆修士撤得太急。 虽有昆仑邢首座精明的预判,可是也很有一批人散在战场各处,没收到命令,或者收到了却被事情拖住,于是没能一块撤出去。 这批人是被昆仑骨殿殿主甘从春收拢起来的。 南海地面战场的护阵,虽然没有死狱的封灵大阵那么变态,毕竟也是个能在物理上阻止海怪外涌的困阵。 甘从春主持传送阵,把内陆修士的大部队送走之后,拍拍屁股跟蓬莱打起了游击。 第一件事儿,他在半个月之内捣掉了几处仅有的,能够大规模运兵的传送阵。 然后四处游走,收罗那些在蓬莱-云家的疯狂搜索下,依然坚持着没投降,也有足够能力躲藏没给打死的修士。 这个技术性问题,其实是极好解决的。各家活下来却没能撤出去的修士,都会在第一时间给门派汇报自己的消息。 这些门派又把消息传给昆仑,邢铭再传给甘从春,甘殿主按图索骥,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去定点接人了。 不过,这种办法只在游击战争的初期比较有效。 毕竟,蓬莱虽然缺乏战争素养,云家上下千来口修士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很快对方就掌握了新的搜捕技巧,抓住一个内陆余党,用他的联络渠道给他的门派发信,设好包围坐等游击队入瓮。 双方进行了长达一年的抓捕反抓捕之后,行事高调,把云家上下恶心得一年睡不踏实的昆仑甘从春,终于落网被捕。 面对昆仑一位殿主级的人物,什么严刑逼供,威逼利诱,云家想都没想。 他们直接策划的就是把人给“咔嚓”得惨一点,然后留影球录下来,送给大陆各派,以达到威慑作用。 br> 结果,这位籍籍无名了几百年的昆仑骨殿殿主,终于在临死前,干了一件不负少年时天才之名的大事。 他不知怎么破解了云家下在他身上的禁制,带着四千余名被押俘虏,杀了上千名看守,血腥而恐怖的进行了监狱暴动。 并在最终面对蓬莱合道期修士的镇压时,以自爆为代价,炸开了监狱地宫的大门。 当夜,两千名被俘的大陆修士,踏着甘从春的献血走出地宫。 自甘从春开始,接连的自爆式袭击,纵然合道期修士,也被阻住了脚步。 最终,六百三十四名遍身染血骨瘦如柴的修士,在南海的深山里,与释少阳所率的剩余游击队汇合。 在甘从春被捕后,就已经遥控接过指挥权的残剑邢铭,在得到甘从春最后的消失时。 只在玉牌上回了一句话:“面对蓬莱,南海的第一场胜利,属于甘从春。” 甘从春过世至今,已有两年之久。 在昆仑第一战略家残剑的指导下,释少阳拉起的队伍,增增补补,已有近万。 其中除了滞留南海的各派精英,甚至有不少天羽帝国慕名来投的修士。 那些精英有熬不住清苦,偷偷离去的。 天羽帝国境内,也有并不愿跟从云家,屈服蓬莱,改弦更张的。 大浪淘沙,深入敌后的战斗,由来是信仰的试金石。 “说来惭愧,晚辈于排兵布阵上天赋实在有限,南海三年,收拢的人里也未曾出现一半个可为军师的人物。每每连战斗细节都要向邢师叔问计。今日夜袭炼尸门也是如此,邢师叔那边突然断了联系,我们就麻了爪子。高堂主只下了命令,三日拿下炼尸门,强攻不计代价。小子坐地熬油,不知如何是好。在此遇到薛兵主,实在是解了燃眉之急” 200.昆仑反扑(三) 蓬莱起事的第三年,一个蝉鸣啾啾的夏夜。 炼尸门上空,如以往一般,徘徊着数不清的食腐鸟。 海风吹过,腥咸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味道。 护山大阵靠近树林的一角,光华微微一闪。 钻进来一条皮光水滑的大黑狗。 黑狗的眼睛极亮,钻进来躲在树后,抬起后退挠了挠耳朵。 左右环顾,没有巡山弟子靠近。 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露出了一个十分人性化的恶意笑容。 天上食腐鸟都是好眼神,见此情景气得直叫唤。 凭什么那狗能进去呢 我们进去为什么总是遭雷劈明明里面有那么那么多食物 若在正常情况下,一条野狗自然是进不了护山大阵的。 可这显然不是一条正常的狗,它是犬霄的妖道化形。 犬霄在炼尸门潜伏了三年,虽然因为性格不羁,不够讨喜,没能打探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可他毕竟身负炼尸门弟子的印记。 偷偷背熟了门内所有的明路暗道。 在小树林中三钻两钻,跑上了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小道。 钻进成片的石林,在一处泉眼附近停下。 泉眼周围有三队修士在把守,每队带了上百尸傀。 如果是人来,嗅觉灵敏的尸傀们早就发动了攻击。 护山大阵的阵眼,各门各派都是不许弟子们随意靠近的。 可犬霄是个人妖,六道之中最少见的一种,人修妖道的修士。 人修妖道叫人妖,妖修人道叫妖人,以此类推。 花绍棠宁孤鸾都是妖人。杨夕如今是个“人精”。夜城帝君则应该称为人魔。 这世上到底还是人妖少,妖人多。 可炼尸门是个只收人修,不收妖修的门派。 黑狗抬起前爪挠了挠鼻子,暗暗对那三队内门弟子呲牙。 这三年欺负爷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爷藏了三年的妖道修为,真被你们欺负得跟条狗似的,今儿个一晚上,全值回来了 黑狗张开了大嘴。 从里面飞出了一只苍蝇一只蟑螂还有一只蚊子。 三只小虫落在犬霄面前,却没有马上动。看起来似乎仍在等着什么。 黑狗还是张着嘴,一只胖得离谱的麻雀,拼命往外挤:“狗子,你能张大点么鸟爷出不去” 犬霄不乐意了,舌头一顶,把那肥麻雀拱出去了。 宁孤鸾:“靠” 就在麻雀落地的一瞬间,五只动物同时化成人型。 “谁”巡逻的修士马上注意到了。 可是为时已晚,他只来得及看见一片明黄近乎白色的火海。 一个浑身掉毛的家伙,讥诮的冲着他笑。 三大元婴期妖修,加一个主修火法fènghuáng相的金丹期麻雀。 刀光剑影,火雷齐飞。 一个照面,就干掉了两队修士,连同所有尸傀。 当然,犬霄也是参战了的。只是战力么唔,和没参战也差不多。 剩余的一队修士发射了示警的信号,一道黑色烟雾腾空而起,在天空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骷髅影子。 而后这一队人自知不敌,仓皇逃跑。 犬霄他们也没追,掏出一片玉简顶在脑门上。 “守住啊,守住,破阵得一盏茶的时间呢” 四位妖人各守一面,严阵以待。 犬霄懂阵法么当然不。 死狱凶徒在入狱前过的都是整日打杀,没个消停的日子。这门精密的,严谨的,挑战智商和耐心的技术,整个死狱就找不到一个擅长的。 杨夕在昆仑山上学的那点半吊子,已经算是这群人中的高手了。 薛无间仗着对剑阵精通,两者或有相似,勉强能够做到看懂。 而释少阳带的那一只游击队,很抱歉,医修阵修这种战斗力低下的辅助人才,在当年南海战败的时候,都是优先撤走的。 所以,犬霄手上那块“破阵手册一二三”,是昆仑阵道天才邓远之友情提供。 杨夕在发现自己手上没有阵法师的时候,就用昆仑玉牌联络了邓远之。 “老远子: 这边有个阵,看起来是省略若干这样的。 求破。 不用杨鞭自奋蹄” 邓远之同志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品性上还是个相当靠谱的好同志。 “失踪人口: 拒灵阵的变种,多见于护山大 大阵。附近应该是水多,兽多,树木多,门内无矿产。 大致脱不了以下几个破法: 一 二 三 四 保持联络畅通,随时遇到问题随时联系。 砍号重练” 杨夕默默的盯着邓远之给自己存的名字,以及他自己的落款,窘了。 邓远之一直是个目的相当明确的人,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吃得了辛苦,耐得住寂寞。不在乎的连敷衍都这么简单粗暴。对生活本身毫无热情的嫩壳子老货,活该没盆友。 问过宁孤鸾之后,得知他和邓远之没有任何交集,是以不曾留下彼此的玉牌印记。杨夕只能从全,选择了一个麻烦的办法宁孤鸾跟进去,知识水平和智力都还算过关的犬霄主力破阵,遇到问题由宁孤鸾传给杨夕,再由杨夕传给邓远之。 用芥子石捎人杨夕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一来她不太放心。 昆仑芥子石作为世间唯一能够存放活物的空间物品,在修士中名声并不鲜见。并非只有昆仑弟子才持有芥子石,昆仑一直都有把它们炼制成法宝出售,一来换钱,二来共享资源。她觉着炼尸门现在都站到昆仑对立一面了,设置阵法的时候不可能不考虑这个问题。 二来,除非把薛无间媚三娘这种级别的战力带进去,不然真不一定比沈从容留下的三大护法好使。可媚三娘表示了不去,薛无间若不留在外面,杨夕怕死狱这帮人渣闹事自己压不住。 至于杨夕自己,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把邓远之传过来的又一条信息转给宁孤鸾,杨夕把玉牌放在膝盖上,以便收到消息随时能够发现。 转过头来,看向被押着跪在面前的人。 “你刚才说,炼尸门的原掌门可能还活着” 炼尸门被俘的核心弟子青羽,原本还算平整的脸已经被包括杨夕在内的死狱众人,打得鼻青脸肿不成人样。 201.昆仑反扑(四) 杨夕干脆果断的拒绝了青羽带路的要求。 青羽还是有一点点侥幸的,毕竟,炼尸门的尸坑绝不好找。就算她不想要,就算她旁边的薛无间不想要,难道她身后那些死狱逃出来的修士也不想要 “轰隆”一声巨响,炼尸门的护山大阵土崩瓦解。 徘徊空中的食腐鸟类,兴奋的俯冲下来。成群的羽翼划过天空,拢成巨大的阴影。 杨夕开口: “小师兄带人守住炼尸门外围,伏击所有回援,封堵里面的人逃跑。小心他们四大长老有人杀回来。” “薛先生,您带人去接应一下犬霄他们,那边打得一定很激烈,我怕四个妖修扛不住。” “剩下的人,跟着我。” 释少阳应一声,立刻领人去了。 薛无间一愣,杨夕并未这么发号施令的跟他说过话,不过他并不在乎那些虚的。只稍微一愣,也去了。 然后杨夕继续道:“杀完人之后,所到之处,放火烧光,一个尸傀,一片瓦都不要留。” 死狱凶徒,轰然应诺。杀人放火难道不是他们的最爱么就算不是第一条最爱,也一定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竟然还是要烧杀一片混账,他们就更激动了。 乌鸦总是看猪黑,这世上的坏人总是看着更坏的人找到心理平衡,觉得自己是个侠盗,义贼,有底线。干掉他们就自我感觉特别盗亦有道。 所以古往今来的监狱里,强奸贪官虐童,总是免不了来自同类的,极其悲惨的待遇。 而见多了穷凶极恶的旁观者,并不会同情他们。 而有可能同情他们的真善人,全都生活在蓝天白云的阳光之下,看不见他们的悲惨。 死狱凶徒们根本不用杨夕约束,按照事先分好的编队,轰然一声冲进了炼尸门内。 而剩下的游击队们三年前的灾难,这三年的苦寒,谁还能指望他们对这些敌人心存同情不祸及家人已经是守住原则了。 最终,杨夕身边只剩下包括媚三娘在内的几十号人,她看了一眼天上的食腐鸟。 “走,我们去找炼尸门的尸坑。” 路再难找,地方再隐蔽,只要它存在,怎么可能骗过觅食的禽兽 尸坑,听起来就是个尸体极多的地方。 青羽顿时面色灰败,他习惯了护山大阵的防卫,竟忘了这些常年徘徊的鸟。 完了,全完了 踏着隐秘的山间石路,媚三娘一手提着昏过去的红泪,走在杨夕的身后。 “你故意把释少阳和薛兵主支走” 杨夕攀上一块巨岩,食腐鸟在空中掠过的阴影,正好从她身上滑过。 五官隐入暗影,再露出来,杨夕没有任何表情。 “嗯。” 薛无间是个极富同情心和正义感的真汉子,擅长把所有弱者挡在身后。比起昆仑的山大王门,“正道”这个戳戳更适合盖在他脸上。 杨夕觉得,如果真是看起来很可怜的老弱病残,哭一哭,求一求,他很大可能会心软。 而小师兄是个脑筋有坑的,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又不是没发生过。 杨夕不想留下任何一个炼尸门,不管好坏,不论强弱。 看过昆仑剑修的尸傀之后,她觉得这个道统也许还是灭了好。 其他人心软不要紧,他们在这群人中没有威信,群体的怒火下他们难道还能拦住其他人的杀意 唯有薛兵主和小师兄,最好是让他们少看见杀人放火的事情。 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开阔平地,媚三娘又问:“你要杀炼尸门那个前掌门” 杨夕望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宗祠似的建筑。 大片的食腐鸟盘桓在上空。 杨夕道:“我打算看看再说。” 然而看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在他们到达的同时,另一侧的小树林中窜出来一群人。约有二三十个,炼尸门打扮,身后跟了众多尸傀。以杨夕的离火眸来看,还跟着不少鬼魂。 杨夕身后的青羽在看见对面领头人的时候,忽然大叫起来:“墨云师兄墨云师兄这些人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清了对面人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把手上的符箓指向了自己。然后青羽恍然想起,早在几个时辰前,死狱外面那场海船接舷战中,墨云就已经跑掉了。 可是一路过来,炼尸门并没有任何一点做好迎战的准备的样子。 “你这个叛徒”青羽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 杨夕隐约回忆了一下,眼前人似乎是死狱外跟青羽同船的那个探照灯修士。 呲牙一笑:“这是趁敌人的火儿,打自家的劫来了炼尸门弟子,可真让我开眼。” 对面的人脸不红气不喘,对同门的怒骂,对手的嘲讽,完全不放心上。 “对面的道友,尸坑中法宝众多,我们平分如何” 杨夕 的回应是,抽出“夜行”,一个瞬行开过去,当胸一剑。 “都别动手,我一个人来” 漫天丝线,在这片不太大的空地上张开。 天罗绞杀阵织。 看不见丝网,限制了尸修门的行动。杨夕却在上面滑来划去,飘忽如一尾入水的游鱼。 杨夕一剑横撩,贯穿了两个鬼魂后,削飞了一具尸傀的脑袋。 “夜行”是一把克制鬼道的剑,杨夕此前并没有太多的机会跟鬼修作战。一直把她当作一把普通的,削铁如泥的利器来用。 邢师叔跟她说过,“夜行”克鬼是因为可以吸收阴力。 杨夕低笑了一下,当今天下最多的鬼修聚集在昆仑。 尸修作为鬼道旁门的一支蓬勃兴盛,炼尸门似乎就是最适合“夜行”的战场了。 夜行果然不负所望,那些鬼仆鬼倡,基本上一剑过去就烟消云散。而尸傀什么的,也根本不用扎在要害上,只要划破个边儿,那些靠着鬼力保持不朽的尸体,几乎瞬间就按照自然界应有的规律,腐烂流水,甚至化灰。 只有三两具比较新的尸傀抗住了夜行的吸收,没有立马变型。却也因为失去了阴力,仆倒在地,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新鲜尸体。 炼尸门的尸修惊骇非常。 尸修说白了是一种类似驭兽师的职业,战法从来是站得远远的让辛苦祭炼的尸傀们上去打。 可眼下这尸傀一照面就倒,一沾边儿就烂,如何让他们不恐惧连配合偷袭的鬼魂也被“收”了去了 不少本就是被拉来的人,不由掉头想跑。 “探照灯”墨云高声呼喊:“别慌,她手上那剑有古怪,但那剑伤不了我们本体” 一定程度上,他说的没错。尸修只是一种职业,并非鬼修那样是个种族。他们的本体,毕竟还是人。 但是 几个修士见状停下撤退的脚步,抽出尸修都有的短匕,冲上前试探着跟杨夕肉搏。 杨夕在那一瞬间脑子里过了无数个应对,天罗绞杀阵藤条还是干脆给一拳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最打脸的方法,一剑刺过去,血肉崩裂,把两个尸修穿了糖葫芦。 杨夕叹气:“它毕竟是把剑呐” 当所有尸修倒地咽气之后,杨夕掂了掂手中的“夜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沉了不少。 收起天罗地网,媚三娘这才缓步过来,“你把他们都砍了,谁来开尸坑” 杨夕道:“我忘了。” 眼前小寺庙似的建筑,缭绕着氤氲的香火。 朱红砖墙,白玉琉璃瓦,很漂亮。 杨夕说:“既然是坑,肯定在地底下,那就把地上拆了吧。” 被人压着的青羽一声悲呼:“不,我给你开” 可杨夕三颗爆炎蛋已经甩出去了。 “轰”“轰”“轰” 精致华美的砖瓦,土崩瓦解成一片断壁残垣。 最终,几十个人用十分暴力的手法,连挖带炸,在隔着那小庙三五丈外的地皮上,开出了一个洞。 里面空间极大,隐隐有淡淡的腐朽味道传出来。 这洞显然不是正门的所在。 杨夕看了那洞口许久,不见人影。 于是开口对着洞中:“殷掌门在吗” 带着回音的脚步声,伴着一个沙哑带着气喘的嗓子:“炼尸门灭了吗” 杨夕看着那洞口下,挪过来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不知他本来有多大,可他现在的面貌看起来,五十岁也不止。 常年的尸气感染,阴力浸体,他脸上浮现出一层死白,两腮还有突起的青筋。 不知他这些年吃什么,杨夕想。 “还没,不过快了。” 殷天齐迎着忽至的光明,对着许久不见的光亮眯起了眼。 “啊是你。” ... 202.昆仑反扑(五) 杨夕盯着坑里头,已经不成人形的炼尸门前掌门殷天齐。 “您认识我” 殷天齐笑了一下,虚弱的身体让他做这么个动作都要喘很久。 “算不上认识。三年前,巨帆城,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杨夕想了很久,也没想起这一面之缘自何处来。眼前的男人形销骨立,苍白如鬼,也实在难以想象他全盛时期是什么样子。 更何况,杨夕素来颠簸,一面之缘的人何其众多,哪里记得住每一个 可对于殷天齐来说,那个一面之缘却不一样了。 在门派的行宅门口,完全是顺手而为的给一个陌生姑娘指路,竟让他以后的生活整个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当时是在赶赴战场的路上,战事吃紧,使得炼尸门这种清扫部队也不得不奔赴第一线。可炼尸门的一线作战能力毕竟不够,他很快就受伤回来了。 然后,便直接被门内四大长老软禁了起来。 殷天齐的身边,一直有四大长老的人在监视。当四大长老联络上蓬莱以后,心虚之下草木皆兵。 殷天齐与昆仑五代守墓人接触了。 五代守墓人紧接着在尸修行宅的对面买下一间茶室。 大批昆仑聚集巨帆城,常驻那间茶室。 百年难得一见的佛门弟子也出现了佛门超渡,可是玩尸体的克星。 另有大批本不参战的门派,突然参战了。 一桩桩,一件件。多么巧合。 炼尸门在昆仑邢首座心中没几分信任,所以大愿超渡的消息他们根本不曾得知。 炼尸门在蓬莱面前也没什么脸面,所以更不知道一墙之隔的陆百川,是蓬莱的自己人。 四大长老吓破了胆子,提前动手,控制了炼尸门。 而不是像他们预想的那样,找个人不知鬼不觉的机会,让殷天齐自己战死南海。 殷天齐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头顶圆形的洞口,露出一片湛蓝无云的天。 命运,多么可怕的词汇。 杨夕后退了几步,让人高马大的死狱凶徒能够趴在洞口,提着肩膀把瘦成一把皮包骨的殷掌门拽上来。 殷天齐的身体实在太虚弱,这几个一巴掌下去能拍死牛的猛士,没敢拎着他走太远。而是把他轻拿轻放的,搁在了洞口。 那厢边,青羽震惊的看着几近残疾的殷掌门。 这个男人,也曾是他少年的敬仰与梦想,他的坚韧,他的睿智,他的淡然,让多少炼尸门的少年把他当作父亲一样膜拜和仰慕。 是从什么时候起,渐渐的,长大的少年中开始出现怀疑的声音。 父亲,似乎也不是什么都懂的 父亲,也经常有错的时候 父亲,他的实力比别家的“爹”还要弱呢 父亲,原来只是成年人中的一个普通人呐,甚至是并不出色的一个 父亲,甚至还不如现在的我。 父亲,你的观点实在是僵硬,守旧,软弱,你令我失望。 父亲,你的存在,已经限制了炼尸门的发展。 父亲,就这样被抛弃了。甚至伤害他的时候,都只有一点浅浅的,关于道德的不忍。 那些少年时深深刻在心中的,深沉的情感,都随着那高大身影的幻灭,一同倒塌了。 少年明明发现了父亲只是个普通人,却在一次次因为他不是一个完人而伤害他。忘记了他也会老,会病,他不开口不等于就不会伤心。 干枯的发丝,在山风中脆弱的飘起。肩膀上突出的胛骨,几乎要从衣衫里支出来。两颊布满了尸气侵染的青筋,一侧略重,已经蔓延到眼角。 他转过头,看着昔日的弟子,嗓音干哑得像砂纸:“青羽” 青羽看到了,那一侧偏灰的眼球。 他想过这个男人会死,想过这个男人会输,却即使在午夜愧疚的噩梦里也不曾想过,这个曾经被他当作神一样敬仰,再拉下神坛的男人 他怎么能这么狼狈 泪水夺眶而出,他颤抖着扑过去,抱住男人的肩膀。嚎啕大哭起来:“掌门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我不知道炼尸门会这么完了” 男人的骨架,甚至比青羽自己都还要瘦小一点,青羽没敢使力,却依然手掌被硌得生疼。 殷天齐只是用悲哀的眼神看着他。 瞎掉的一只眼睛,略过满地身炼尸门服饰的尸首,只余一片麻木。 青羽最终趴跪在殷天齐的腿上,哭得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掌门枯瘦的手,抚上他的后颈。 这沉默的温柔,曾经给练功累得偷偷哭鼻子的少年,带来无言的安全感。 “记得我最后,跟红长老说过的话吗” 青羽微微的颤了一下,没有抬头。他感觉到脖颈上的那只手掌,缓慢的掐住了自己的颈椎。 > 掌门人的声调,依然悲哀而低沉。 “背叛从来不是偶尔的手段,背叛会成为习惯。今日叛我之人,必将会亡于彼此的背叛。 我在地下,等着看。” 青羽伏在地上,额头贴在掌门人腿上,心中一片冰凉。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一动没动。 “掌门”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掌门的声音。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改过的机会青羽” 青羽听见了自己颈骨的断裂声,地裂一样的脆响。 然后,自己的世界永远安静了。 媚三娘的扇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弯腰去拾。 扭头看杨夕:“杀不得了吧。” 杨夕咬着下嘴唇:“嗯,真狠” 殷天齐把青羽的尸首,从自己的膝盖上挪开。抬头看着杨夕的方向,黑暗几乎毁掉了他的视力。他不得不像一个花甲老人那样,眯起眼睛。 “姑娘,能做个交易吗” 杨夕往前走了几步,让他可以看清。 但是并没有说话。 殷天齐慢慢的说:“我帮你打开尸坑的正门,你给我炼尸门留一点骨血。不是其他人,是尸坑里面,有三十六个孩子,我用法术把他们的生气封住了。他们都是这三年,试图来救我的弟子。”他说得慢,却十分连贯,几乎没给杨夕任何插嘴的机会。 “殷某知道,以炼尸门如今的累累罪行,这三个字无论如何都不能存在了。可这些孩子,真的是好孩子,只是没本事。殷某也是没本事,您就当可怜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 203.昆仑反扑(六) 等到整个岛上的阴力被吸了个七七八八,夜行终于停了下来。 黑色的剑身,有了一种更灵动的光泽。 “嗡”一声清音。 乖巧的带着杨夕落下来,并没有直接掉落,把自己的主人给摔死。 杨夕掂了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总感觉这货好像沉了一点。 花钱买来的武器,终于没有变成长腿儿的灵石飞了,杨夕舒一口气,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 尸傀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尸坑中的法宝们。 美美的转过头,看见尸坑,她听到了穷神的嘲笑。 一片残垣断壁,地面凹陷足有四五丈。 指头大小的碎石铺满其中。 它成了一个真正的坑 杨夕指着坑,气弱游丝的问:“那是什么” 媚三娘背手走到她身后:“唔,就是刚才我们看见的那个,法宝材料无数,虽然在地下,到底也算富丽堂皇,不论造价还是其中财务,都值很多灵石的地宫,”她顿了一顿,用三个字对杨夕完成了致命一击,“的遗址。” 杨夕捂着心口,好痛。 媚三娘拍拍她肩膀,特别虚伪的安慰她:“别心疼,它现在就只是个坑而已。” 杨夕不死心,挣扎道:“我刚才看到那么多宝物” 殷天齐由弟子搀扶着,蹲在坑边。伸手往坑里一插,摇摇头:“都没了。”炼尸门前掌门的神色,有些复杂:“那可是,炼尸门积累两千年的财富。” 杨夕只觉得世界都灰暗了。 全门派积攒两千年的财富,被她一瞬间就给败没了总觉得自己该剁手啊。 然而,这个世界的穷神还没笑完。 媚三娘背着手:“我记得,大家肯来帮你,是因为说过尸坑的宝物,大家都有份。” 几十个死狱中的高手,列阵其后,气势惊人。 杨夕:“我可以解释” 媚三娘:“有用” 杨夕举手投降:“我道歉” 媚三娘:“值钱” 杨夕纠结了很久,终于吐口:“我打欠条” 媚三娘唰的一声到处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杨夕:“留下印记吧。” 原来在杨夕浮空的时间里,她已经把欠条都打好了。 杨夕听到了穷神温柔的絮语:呵~你这磨人的小妖精,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因为有夜行抽干了整座岛的阴力,这场灭门之战,很快便结束了,比预期的时间短了太多。 最终点查战斗结果的时候,杨夕惊异的发现,薛无间带的一批人,手下竟然没留任何一个活口。要知道,抽干了阴力,炼尸门尸修可是手无寸铁的弱者。 而一直表现得挺像一柄剑的夜行,一见薛无间,好像突然就活了。 “噌”的从杨夕腰间立起来,挣命似的把她往那边扯。 杨夕双手握住,连忙镇压,凶巴巴道:“那不是吃的不是吃的” 然后,她猛一激灵,感觉到夜行传来了一股意念。 不是很明确,也不是很清晰。 如果让杨夕来描述的话杨夕看了看薛无间,大约是好大好香的一条鸡腿啊。 杨夕打了个寒颤,用力在夜行的剑身上弹了一下。 “嗡”夜行不知是委屈,还是迷茫的嗡鸣了一声。 杨夕毕竟搞不懂一把剑的心思,只能把它牢牢拴在腰上。威胁道:“你要是敢把那鸡腿吃了,我就让你后半生都吃自己,你信不” 然而夜行似乎并不能懂,还是拼命扯。 杨夕看着指南针一样,执着飞在自己腰前的夜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往好了想,她也算是有了自己的飞剑吧。 薛无间迎面走过来,也惊奇的在那剑刃上叹了一下:“这是做什么呢” 杨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往回扯了扯夜行的绳子:“没事,溜溜我的新宠物。” 薛无间:“” 反倒是释少阳,最终带回了足有两千多俘虏。 杨夕粗粗扫了一眼,都是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孩子,还有一些面色惊恐的女子。 杨夕没说话,夜行狂吸阴力的时候,她就料到了。 薛无间却深深的皱了眉。 杨夕诧异:“先生” “你过来。”薛无间脸色阴沉的看着释少阳。 释少阳对于这种师长范儿从来比较怯怯:“先生,他们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 薛无间根本不就这个问题跟他纠缠,只是问他:“你打算用多少人看守这些俘虏” 释少阳直接就懵逼了。 薛无间又 又道:“两千个俘虏,我们手上说是有两万多人,但真正可以信任的只有你原本带的八千多人。你打算再分出一千个去看俘虏吗” 释少阳脸色涨得通红:“我已经,已经封了他们灵力,三二百人应该够了” 薛无间则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已经打赢了,接下来两天只要坐着等着人来接就行了” 释少阳的表情,显然他就是这么想的。 薛无间于是道:“那你告诉我,如今这座海岛上,防护阵已破。我们要怎么抵御海怪突然来袭” “用人力巡逻防守”释少阳忽然结巴了,那些死狱凶徒去巡逻显然是不靠谱的,“先生” 薛无间叹口气,索性一气说出来:“不只是海怪,还有人。我们一天就打灭了炼尸门,不可能没人发现,就算炼尸门自己的长老被拖住了,就算蓬莱合道被拖住了,你可不要忘了,这里是南海,我们是身在敌后。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盟友,我们正在被包围。” 释少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惭愧道:“先生,少阳知错。” 薛无间却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他不是白允浪,训个小辈还给留面儿。 “而且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尸修尸修向来不强,但他们绝对是战场上最麻烦的敌人。一旦我们和新的敌人开战,别管是我们的死尸还是敌人的死尸,不论他是十岁的尸修还是练气的尸修,一个法决掐过去,站起来就是一片的敌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敌人来袭,你想怎么安置这批人等昆仑来接应的时候一起带回去你知不知道自己刚灭了人家满门呐你当都是死狱那群臭不要脸,半点立场都没有的丧家犬吗还是你打算回去也后也分出一千个昆仑来,每天盯守他们” 释少阳脸都白了,虽然邢铭也常骂他,但那种挖苦的骂法,反而不像薛无间的就事论事,这么的令人难堪。 204.蓬莱应对(上) 子时,天暗如晦。 这几日疯狂的战斗,食物又不怎的够吃,大家的状况都不太好。 “昆仑我最大”再也没回过信息。 邢师叔也没有消息。 邓远之说,并不知昆仑有没有营救行动,至少公开的没有听说。 高堂主的消息只有两个字:“保重。” 杨夕他们在一片惨烈中,迎接了毁天灭地的敌人。 漆黑的夜幕中,遍布璀璨的星斗。 裂开了一个漆黑的缝隙,最初的时候,仰望天空的折草娘只以为是乌云遮住了星斗。 她甚至拉了拉身旁的闺蜜:“三娘,我是不是饿花眼了啊,我怎么看见天上掉男人呢” 媚三娘掐着扇子抽她脑袋,“你妈的都饿成这样了,你也不想个馅饼”然后她下意识的抬头。 看清了那个身穿兽皮,手拿藤杖的战士,正冰冷的俯视着她。 媚三娘惊得膝盖一软,直接一条腿磕在了身旁的石头上,然而根本感觉不到疼。 她听家自己破了音的嘶吼:“有敌袭” 两万多人迅速的抄家伙,跳起来,四下防卫着侵袭。 立刻就有人看见了空中的人影子。 白花花一个人影,只围了一张斜肩雪豹皮子,想看成背景除非是眼残。 而他身后那个漆黑的空间裂缝,视力稍好一点的也认出来了。 “合道” “破碎虚空” “合道期修士” 真是让人兜头一盆冷水,连战意都升不起来,心中只有恐惧。有人惊得当场就跪了。 杨夕头皮发麻的盯着天上的人影:“蓬莱” 邢铭没能拖住全部的合道,有人回援了 蓬莱的合道期修士,高高地站在空中。背后虚空中的罡风吹动他辫起的几百条辫子。那远古的野蛮的血腥的气息,随着狂风扑面而来。 他操着一口海民特有的古怪腔调,生硬的开口:“投降,或者死。” 薛无间一震,握紧了他的剑。 媚三娘咬牙,忽然不知从哪里扯出她的黑莲斗篷,呼啦啦从面前拽过,露出一个没有双腿的年轻人。 扬声道:“蓬莱的修士,我们谈个交易怎么样。” 年轻人看起来过得并不好,双眼木然抬起来。 对媚三娘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毫无反应。 就在媚三娘侃侃而谈“我知道这是你蓬莱的修士,如今只有蓬莱到才有这么纯的人血”的时候,空中的蓬莱修士忽然招手一道落雷,当头向着媚三娘劈下来。 媚三娘眼看着落雷迎面而来,根本没回过神来。 眼看就要被当头劈死 她不是杨夕,没有由弱到强的被天雷锻骨劈过十年,她扛不住这一道几乎亮紫色的雷劈。 死神的双手已经握住了她的脖颈,收紧手指,就会带她离开人间。 却有一个身影忽然从旁边扑过来,把她从死神手边推开,搡倒在地,自己迎向了死神。 “呲啦” 亮紫色的雷火,包裹住那个人的全身。那一瞬间的亮度,让人的视觉几乎可以透视那纤细的骨骼。 媚三娘坐倒在地上,对这一瞬间的变化完全处于呆滞的反应不及。 贯爱微眯的桃花眼,在那一瞬间争得大大:“阿草” 一截焦炭立在她前方,心口还有一处大洞。 从大约是嘴的位置上,发出走形的声响:“三娘我终于对你有用了一回” 风一吹,那焦炭便碎裂在地。再也拼不起来。 媚三娘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 任焦炭的黑灰,落满白衫。 蓬莱修士这才又一次开口,仍是那古怪的腔调,冰冷无波。 “投降,或者死。” 众人几乎要忘了,蓬莱不是云家。 对待大陆修士,蓬莱出面的时候,由始至终只有一个态度投降,或者死。 他们不谈判。 你可以自己在两个选项中衡量。 众人并不是一开始就怂蛋的。 就在落雷的同时,释少阳手中的门板巨剑,倏然收缩变细,凝成一支碧玉样的竹骨。君子剑,灵剑一转。 释少阳提刀就上。 白允浪一系,由来是昆仑剑修中近战的至高,速度系,拆迁流,以贴身战斗的机巧,和狂暴的攻击力闻名。 释少阳是白允浪的得意门徒,一步瞬行踏出去,直接从地上开到蓬莱修士的面前,一剑劈出,带着浩浩如江河的灵压。空中甚至传来,灵气被瞬间压缩的气爆声响。 蓬莱修士,只是微微一晃。 身 体瞬化虚无。 任那一式狂猛的剑招,透体而过。 毫发无伤。 然后没人看到他使了什么招式,释少阳便直接吐着血倒飞回来,“轰隆”一声砸进了地面。 十丈方圆一个巨坑。 然后是薛无间。 重回元婴全盛时期的薛无间,隔空祭出一百二十八支飞剑,化作繁星点点的剑意,交织成断天门的看家剑阵,杀意盈人的兜头罩过去。 蓬莱修士冰冷的笑了一下。 然后他开始跳舞。 抖胳膊抖腿,羊癫疯一样开始哆嗦转圈。却有一种奇异的野蛮韵律。 原谅杨夕,她见识太浅,只能这么理解。 “背叛了血脉的罪人,神灵会惩罚你们。”他在踩着奇怪的鼓点,在空中一蹲。 杨夕觉得心脏忽然一停,整个天地间似有什么浩瀚的力量在回应他。 浓云开始聚集,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他手中那奇怪的藤杖一挥,万千道雷光在云层中聚集,比修士渡劫还要可怕。 杨夕倒抽一口冷气,眼看着薛无间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被自己的剑阵砸趴在了地上。 地上的人都震傻了,他们谁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攻击方式。 修士用雷的有没有 有,还很多。 但是除了渡劫,没谁见过有人把雷云聚过来的。 杨夕没傻,杨夕知道那雷要是劈下来薛先生就哏儿屁了。电光火石之间,杨夕身无重宝,发觉只有自己的小身板子能替薛先生抗雷。 可她站的位置离薛无间很远,她也没有释少阳的本事,可以一个瞬行从地上开到天上,横跨上千米距离。 可她专业坑爹二十年,也有她自己的办法。 205.蓬莱应对(下) 面对合道期的蓬莱修士,媚三娘一共只发出了三击。 每一击,都有毁天灭地之能。 在此之前,桃夭老祖媚三娘流行于世的,一直是她机巧多变的手段。谁也没有想到,她一个邪修元婴认真起来,竟有不输剑修之强横。 而她一直小心藏匿的秘密,许久以来杂糅在她身上的矜傲与悲哀,也终于曝露于人前,苍凉得伤人。 第一击,盛大黑莲绽开,花瓣纷纷飒飒,遮天蔽月,像乌鸦的羽翼。 截住了漫天紫雷。 蓬莱修士一顿。 蓬莱修士鹰隼般的双眸眯起来,盯着媚三娘脚下的黑色莲台:“你倒有个好东西,可惜你没那个用它的命” 热血淋漓落下,媚三娘的修为直接从元婴境界,跌落到化神。 她迎着高空的罡风迈上来,鲜血染红了雪白的两袖。 第二击,漆黑斗篷抹过天际,完全摒弃了近大远小的视觉定律。巨大黑影遮蔽了半边天空,抹去了空中的雷云。露出如洗的夜空。 地面的修士,驻足仰望,静静的看着。 那个立在莲花上的女人,步履不稳的摇晃,境界从化神落到金丹,又从金丹跌落至通窍。 他们甚至忘记了欢呼。 空中的那朵莲台,不纯白,不慈悲,污浊得像墨,冷硬得似铁。若这世间真有观音,玉趾翩跹,只怕碰一下都觉得是污染。 可它盛放得如此故我,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不求观音的垂怜。 第三击。 蓬莱修士一杖划开身后空间裂缝,呼啦啦风声乍响。 竟有数不清的怪鸟,翅挟风雷,从裂缝中扑楞楞飞出。血红双眼,尖啸着冲向面前的血食。 媚三娘忽然狂笑一声:“这便是蓬莱的本事” 张开双臂,任那怪鸟扑在身上。 鸟喙啄在身上,血肉横飞。 血已干涸,然伤痕够多。 纤弱的身体挤出最后一波狂猛的灵压,黑莲花瓣层层剥落,迎着那凶残的怪鸟,绵绵密密的裹向想要虚化闪避的蓬莱修士。 却不知为何,那修士尽管虚化了,却没能躲开那黑色的莲瓣。他高声嘶吼着:“你们这些渎神的罪人” 这一击之后,媚三娘直接从空中摔落下来。再探她身上灵压,灵力全无,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并且瞬间皓首。 鹤发鸡皮的老妪站在地上,忽而弯下腰,捂住胸口,一声呛咳:“正道的修士,你们手上握的都是棍子吗” 地上众人猛然回神。 释少阳收拢的一队,大多是各派剑修只有这帮人战力最强,品性最坚,也最容易坚守到最后,刚刚仍在试图顽抗的大半是这群人。 一见天上蓬莱的虚化无效了,最忌惮的雷劈也消失了,纷纷抄刀扛枪的往上冲。 意外的是,许多本来想跑,甚至想投降的死狱混蛋们,竟然也掉头回来了。甭管法宝还是灵诀,也不管好使不好使,不用花灵力似的往上砸。 杨夕明白他们的心思。 如果被从天上打下来的是薛无间,就算薛兵主被活活打死,只怕这些人渣也无动于衷。可媚三娘是个女人。 混黑道的爷们儿往往更不能接受,自己还不如个女人血性。 是个娘们儿牺牲了小命把咱兄弟救回来的嚓,这话只要想想,就觉得后半生都是道上的悲剧。 几千人飞天遁地,狂轰滥炸,不管有没有实际上的作用,看起来倒像是占了上风了。 杨夕连开三道瞬行,瞬到媚三娘身边,把人扶起来:“你怎么样” 媚三娘身上打着摆子,冰得不想活人。一边咳一边吐血,却拒绝所有人靠前。滴血的袖子遮住脸,嘶声道:“别看我,别看再看我杀了他” 杨夕叹口气,“还能挺住吗” 薛无间曾跟杨夕说过,媚三娘没有灵根,这事儿在认识桃夭老祖的人里不算是秘密。但不论薛无间还是杨夕,都没能真正理解,没有灵根意味着什么。 不能正常的吸收灵气,灵力不能存在丹田,只能依存她的桃媚之体,存在血液里。 用了,就没了。 她打架只能是一波流,不采补境界就永远回不去。 而且会变老。 如果是自己的话,杨夕想,肯定不是担心老不老,而是琢磨着遇到群殴容易被堆死, 可梅三爷干架的时候都不忘了隐性的耍个帅。 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呢。 就算是去采补双修,她的皮肤这么松,皱纹这么多,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对面的男人若是露出嫌弃的表情,她只怕会疯吧 杨夕觉得,自己似乎能够谅解,她一直以来的置身事外,和无所作为了。 “你,衣服脱了”杨夕指着身边一个穿黑衣服的胖子。 胖子:“啊” 杨夕:“啊什么啊我 里边要是穿了,我就脱了。你个大男人还怕光膀子” 胖子面红耳赤,连忙宽衣,双手递给了杨夕。 杨夕给媚三娘盖在头上:“这样好点么” 媚三娘低低的道了一声:“多谢。” 那胖子没走,还在旁边徘徊。 杨小驴子立刻就把眼睛竖起来了:“咋的你还想要回去人家修为都没了,你连件衣服都舍不得” 胖子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说”他停了停,挺小心翼翼的道:“三爷你刚才特好看,真的” 胖子说完,“刺溜”一声窜上天干架去了。 一副生怕挨揍的滑稽模样。 杨夕瞪着他,我靠,我有那么凶么 然后她发现,靠在自己肩上的媚三娘在抖,杨夕一愣:“你笑了” 她伸手摸了摸媚三娘的脸,湿湿的。 原来她在哭。 杨夕小声说:“那个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结果媚三娘抖得更严重了,她声音带了点鼻音:“嗯,笑呢。” 杨夕就只好:“哦。” 她听见媚三娘很低很低,很伤心很伤心地的唤了一声:“阿草” 杨夕有点想见见土豆。 忽然,杨夕感觉到心口一悸。那感觉和之前蓬莱兽皮男跳舞的时候太像,仿佛这片天地力量的本源在呼吸。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甚至皮肤也没感应到什么流动的空气。是头顶忽然蜷缩的叶子,是身为精道修士对于危机敏锐的本能。 206.山门难入(一) 花绍棠收起了蓬莱修士的尸首,回身一剑破开了虚空。百丈长宽的空间裂隙,对面是蓝天白云的前路,“跟上” 见识过昆仑掌门之威,万多名修士几乎是涕泪横流的跟了上去。 几番挣扎,终于重获新生,铁打的汉子也要哭唉你们怎么哭得这么惨呢 “尼玛,风大眼睛疼啊” “我靠这真是蓝天白云啊” “说好的破碎虚空回昆仑呢这特么几万米的高空人干事儿” 花绍棠冷笑:“不爱呆跳下切慢走不送。” 修士筑基之后就能飞是没错,但飞到这么高,天上的罡风就带上了天道之威。 寻常人不会轻易尝试的。 薛无间无奈的抹着两眼泪:“花前辈,为什么不直接回昆仑呢这个高度,大家有点不适应呐。” 薛兵主,好样的 每当这种送死的时候,薛无间永远是那个挺身而出的好汉 花绍棠答得较为模糊:“破碎虚空有限制,这么多人回不去。”扫一眼浩瀚十里的一片云头:“飞回去吧。” 合道期修士肯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昆仑的大度,加上花绍棠对薛无间真心很待见了。毕竟,这等于在透露终极战力的弱点。 花绍棠一挥手,十里云舟一声呼啸冲出去,根本没有缓冲,直接加速到耳边空气被压缩得几乎呈现爆破之音。 花绍棠长得很仙气儿,行事却如此粗暴,众人完全没准备。 一个加速,集体趴地上。 有的爬起来了,有的再就没爬起来。为了不被风直接吹走了,干脆把脑袋插云里,一定要卡住 花绍棠回身看一眼唯一屹立不倒的薛无间,拍着肩膀赞道:“你不错。” 薛无间默默流泪。 他哪里是不错,他毕竟在昆仑住过两年,花绍棠的行事风格,他早有准备。一上云舟就把腿卡在云里了。 “真不考虑加入昆仑”花绍棠对薛无间是真的很待见。 比起白允浪那种“做,还是不做,这是个问题”的哲人式思维;比起邢铭那种一百八十个心眼儿的政客行事;比起高胜寒那种动不动就想跟人同归于尽的反社会人格;甚至还有甘从春那种几百年摸不透他心思的自闭儿童 简直挑战妖修的情商,人干事儿 花绍棠是真的觉得,薛无间这个憨头憨脑的后辈,实在是太让人省心了 死去活来,战胜战败,断天门薛无间这辈子的坎坷,花绍棠多少也是知道的。可是你看小薛如今被扔出师门这么多年是真扔,跟白小浪不一样,断天门根本不让他登门还是守着那套行事规则,努力做事,一点也没有长歪。 多么的有信仰,多么的有信念,最重要的是 花绍棠在薛无间的胳膊上捏了捏,多么的抗造 可惜小薛就是太有信仰了,摇头微笑:“多谢花掌门垂青,但断天门于无间有知遇之恩,没齿不敢忘怀。” 花绍棠点头,并不为难他。类似的对话几乎昆仑每个人都跟他说过一遍,然而从来没有过卵用。 万年老蛇妖只是有点遗憾:从身高的角度也很待见他啊,带着邢铭出门实在是太闹心了 待云舟一路呼啸着回到昆仑山附近,花绍棠终于想起一事,猛刹闸,停住。 回过头:“对了,杨夕呢” 释少阳宁孤鸾还有另外几个昆仑出身的小修士,都紧密的团结在花掌门的周围。连相熟门派的弟子也都过来问过好,唯有杨夕始终不见踪影。 释少阳也是一怔,“好像掌门一现身,就没看见她了” 宁孤鸾一琢磨:“还真是。” 众人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右寻找,上下环顾,渐渐的如摩西分海一样,在人群中分开了一条直通掌门御下的通路。 通路的另一头,杨夕正抱着一条黑狗的脖子,小心翼翼的:“犬霄,真的没有办法让我也变成狗么” 忽然感觉到周围人群的寂静。 僵硬的抬起头,看到花掌门在遥远的山花烂漫处,冲她招手:“过来。” 杨夕吞吞口水:“掌门” 好想藏起来,找不到好办法,急,在线等 花绍棠笑道:“真没见过,真涨见识,特别特别的开辟新天地。直接就给我看傻了。” 旁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杨夕却已经快哭了,掌门你要不要记得那么清楚啊,你这种级别的大能真的不能把我当个“噗”给放了吗tat 花绍棠却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笑着道:“我狂,哈” “我怕了” “我脾气大” “还有跪地叫爸爸” 杨夕终于在这一定一顿的精神攻击中,扛不住压力崩溃了。 她实在太害怕了,脑筋一抽,就想着要弥补错误,飞扑过去抱住掌门人的大腿:“爸爸 爸,我错了是我跪地叫爸爸您是我亲爸爸”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花掌门的脸,裂了。 ““”这是释少阳宁孤鸾以及薛无间。 “”这是不明真相的群众。 拆开来看就是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比初代昆仑撸死了创世神还大的消息昆仑掌门花绍棠万年老光棍其实有个私生女就是五代守墓人 真相么太可怕了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心好累还我纯洁的男神昆仑也的能娶到媳妇谁来告诉我孩儿她娘是谁 初惊之下,还有点不敢相信,但仔细对比了一下花掌门和五代守墓人的身高 唔 血脉的传承,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相信的。 但身高的问题解决了,长相 昆仑掌门那是什么样的脸,秒杀修真界现存一切活物的颜值至高神啊 五代守墓人,相比之下实在太平凡了吧,或许孩子他妈到底是长成什么样,才能把平均值拉低到这种的程度 众人目光下意识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掠过了一众高挑纤细的女修士,最终落在了身材敦实,脸上纹着血红的图样,薛无间身上。 哦。 问题似乎解决了 薛无间:“” 感谢大家的信任,但是那个功能我真没有。要脱裤子给你们验证一下吗 众人没能接收到薛兵主的脑波,兀自在脑补中对薛兵主进行改造。就说他怎么矮呢,闹半天是女扮男装啊,他一个女人家混在一群老爷们儿中间也怪不容易的 薛无间:“”没完了是么,老实人也会发飙的好么 花绍棠面无表情,把杨夕从大腿上摘下来。 捏着她的犄角,简短的总结:“你完了。” 杨夕:qaq 现在我说刚才那一瞬间是被穿了,掌门他会信么 万米高空,罡风飒飒。 朵朵白云漂浮在蓝天之上,甜美而柔软。 一个有毛发卷卷曲曲立在头顶的人型生物,被从其中最大的一朵云彩上扔了下去。 “啊啊啊我还不会飞啊” 花绍棠掸了掸被杨夕抱过的裤腿杨夕被天雷电得一身漆黑,看见掌门人就吓麻了,根本不记得整理一下形象花绍棠说:“接下来是你们这些小崽子的问题了。” 伴随着杨夕的惨叫越来越远,两万来人一听花绍棠还要处理自己,当场全都跪了。亲生女儿都下得去毒手,我们还有活路吗有吗 薛无间有点担心:“前辈,杨夕是真的不会飞” 花绍棠淡定道:“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薛无间:“” 等等 前辈你不能就这么默认了 你和那丫头不要紧,我从此以后就变成性别女,爱好男了好吗 花绍棠瞥他一眼,眼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再劝一句,老子就让你下去陪她。 薛无间捂着胸口,多么痛的领悟。 似乎能预见到未来,关于他为何离开断天门各种猜测中,一定会有一个木兰谎言诈师门的版本 花绍棠一个浑不吝的妖修,啥时候关心过别人的名声啊 负手立于人前:“虽然都走到这儿再说这话可能不地道” 众人:“哪有,哪有。” “但是我毕竟是费劲救了你们,对我来说这也是很危险的。一路护送你们过来也是很费神的,还有”花绍棠忽然停住,眼神可疑的向右下方飘去,似乎陷入了回忆。 众人连忙:“当然,当然,我们一辈子都感激您” 花绍棠终于想起来了:“是了,邢铭说感谢这东西卵用都没有,最近昆仑财政吃紧,你们得交钱。” 众人:“” 果然是很不地道。 另外,掌门您就这么把邢首座卖了,您徒弟都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嘎嘎,昆仑花绍棠不会带徒弟,大家都长歪了,薛汉子其实才是这个世界中的典型剑修代表。 等全文结束了,会有一个人物图谱,每一个人的一生评价,其实好多小彩蛋待发掘。 另,文下某个小天使说蓬莱的想法有道理。私以为,蓬莱的执着当然有道理,没道理文中就不会有这么一群人了。 陆百川说过,更古早的修真界不似现在这样礼乐崩坏。 然,花掌门指的可不是文化,而是战斗力,生产力,毕竟弓箭来射原子弹这种事儿略坑。就算有内功也罢行 再然,我们的蓬莱可不是非洲土著虽然装备有点像,他们是海外亚特兰蒂斯。 那么问题来了,下一章杨驴子是如何逃脱“万米跳伞没带伞包”这个必死之境的 ...&nbs 207.山门难入(二) 杨夕一路从空中跌下去,在跌出了掌门的视线之后,在空中一个小翻身。拍了拍腰间的“夜行”,指指天空:“宝贝,大鸡腿” “夜行”嗡鸣一声。 拉扯着杨夕在空中一顿。 杨夕 可惜,世界不是按照想当然来运行的。 残酷的现实立刻告诉她:姑娘,你只是太天真了 就见“夜行”在空中一顿之后,骤然向下加速。脱肛的野狗一样,以一往无前之势,携万夫不当之勇,亦然决然的冲向地面 杨夕惊得头皮都炸了:“宝贝你去哪,上面,上面” “夜行”哪里肯听她的话,以雷霆万钧的速度一路向下。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广阔的大地扑面而来。 地面上,黑森森一片成百上千的昆仑鬼修,抬起幽绿的双眼,仰望天空。 杨夕:对啊,昆仑是修真界鬼修最多的门派 但是尼玛这么多鬼修大白天出来逛真的好吗\Д 说好的白天人间,夜晚鬼域呢 说好的鬼修白天不能上街呐 你妈蛋你们快闪开啊,老子就算摔死,也绝对不要因为杀了搞死了太多同门鬼修,最后被高堂主活活撕了啊他会把我吃下去的,活生生的 “夜行”你这个畜生,你不是邢师叔炼的剑嘛,你不知道昆仑鬼修都归他管吗这点面子都不给,你不怕他回头把你拆成废铁吗 tt师叔你到底为什么要炼这样一把剑啊,真的是传说中的欠虐么 地面上。 邢铭此次出门打得是硬仗,就没敢把手下七只小鬼带在身边。而是留在了昆仑,监督一众鬼修好好修炼,不许吃人or咬人or压床or打墙or满地掉肠子 七鬼中的老大,焦黑焦黑的烧死鬼“小黑”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同志,事发时正带领全派鬼修晒太阳。 是的,晒太阳。 他坚持认为鬼修想要早日修出身体,就要像活人一样努力感受阳光的温暖。至于那几只修为偏低的小鬼软趴趴的摊在地上,皮肤发出“嗞嗞”的响声,好像要被晒化了的样子,一定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 饿死鬼“小饿”,是一只很喜欢偷懒的鬼。杨夕呼啸着坠向地面的时候,他又一次因为跑到树下躲懒,正在被“小黑”狠狠修理。 “小饿”被修理的吱哇乱叫,忽然听见天空的尖啸声。一抬头,瞪大眼睛。 叫道:“老大,看,天上” “小黑”才不会再上当呢,每次都是这一招他早就知道了,天上才不会有“灰机” 小饿却叫道:“不是,不是老大你媳妇来看你了” 小黑:真滴么 入了昆仑人家都打算好一辈子做光棍鬼了,还能有媳妇 抬头。 看见一只,焦黑焦黑的头顶有卷卷曲曲立起来毛发的人型物体,正在飞快接近。 啊 阳光洒下来,给它她他镀上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迷人的黑色外表,在金光的衬托下亮得流油。卷卷曲曲的爆炸头,仿佛在诉说着人生的不羁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yy媳妇媳妇,你是来投怀送抱滴么 小黑嗖的一声窜起来,直奔那个焦黑的物体而去。他可不能让媳妇给摔坏了 小饿&其他五鬼:“”也好想有这么般配的媳妇。 智力正常的鬼修们:“” 邢铭说这七个货是昆仑最强的灵体鬼修,我们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otz 杨夕还认得小黑,一眼看见他朝着自己手上夜行飞过来,差点吓尿了。 “我擦,你快走开啊” “噗” 小黑:胸口好痛,这就是爱情的感觉么 面对一个纯灵体的鬼修,杨夕全无办法,想人偶了它,幻丝诀都碰不着它。 而“夜行”这个小畜生,插了一个小黑竟然还不满意,呼啸着继续冲入鬼修队伍。 “噗,噗,噗,噗,噗,噗”论糖葫芦是怎样串成的。 杨夕崩溃大叫:“掌门救命啊你再不管昆仑就没有鬼修了啊” 花绍棠说是把杨夕扔下去了,实际又怎么可能真让这小姑娘自生自灭。他虽然个性粗暴了一点,毕竟还没有这么残暴。 始终有一道神识黏在杨夕身上的,此时便听见了杨夕的大叫。 高空中,花绍棠开千里目一看。 瞧见了罪魁祸首“夜行”。 昆仑剑道第一人的剑意浩然发散出来,只听空中一声龙啸,方圆百里,天地间一片肃杀。 花绍棠对着下边那柄乱窜的“飞剑”喝了一句:“放了。” “夜行”一抖。 安静乖巧的慢慢后退,把所有的鬼修都放掉了。 还特别有眼色的,把吸进去的鬼魂之力通通吐还了出来。 杨夕:“” 刚才那个斗牛一样的东西,和现在这个家猫似的玩意真是同款 花绍棠点头,眼神冷冽:“找地方呆着。” “夜行”一声嗡鸣,嗖一声挂着往下飞,“咔嚓”一声插地上。 杨夕的脑袋“咣当”一声。 嗯,其实脑袋没什么事,是石头被磕碎了。 晕乎乎抬起头来,看见密密麻麻一片绿眼睛红眼睛,充满渴望的看着她。 杨夕一抖:“借过,借过。” 老觉得这群鬼修看我的眼神哪里不对,错觉么 “咦杨夕,原来是你呀”一张血盆大口,露着猩红的舌头。 杨夕一顿,迟疑道:“小饿你会说话了” 小饿很开心杨夕还认识他,凑过鼻子在杨夕身上狠狠一嗅:“你还是这么香,好想吃哦。” 小黑顿时怒了,轻薄我媳妇抓过小饿就是一顿修理,小饿一边被修理一边惨叫:“不要,不要,才不让给你,我要娶个香香的媳妇,每天舔一口。” 小黑还是不会说话,但他可以用拳头证明,垂涎大嫂的饿死鬼都应该被麻踢死 杨夕很尴尬 你们这些生前功能都还没找回来的灵体,为毛要为媳妇打架啊 眼看小饿就要应了沈算师说过的“桃花煞”,被他老大活活打死了,不对,是死死打活了。杨夕终于想到一个可以转移的话题:“那啥,昆仑山上,不是鬼修不让白天出门么你们这都不怕罚” 打人其实是鬼的和挨打的一起停下来,齐刷刷的转头看着杨夕,好像杨夕说了什么非常奇怪的事情。 208.消失的山门(一) 无色峰下,洗剑池的波光透着淡淡的红。 可容纳十万人的广场上,竟然比昆仑开山收徒的那一年,还要拥挤。 左侧的训练区,昆仑剑修们正在训练战阵。右侧的交易区,十几间门脸窄小的店铺,进出的客流竟然数量惊人。 中间的居住区分三个部分。 最靠外围的一侧大多数人都是搭着帐篷居住的,一顶帐篷一个大通铺,住上几十人。混乱而狭小,卫生的环境也并不十分优良。但来来往往的昆仑,却像看不见一样,既没有呵斥他们,也不曾伸手提供帮助。 中间的部分大多数是昆仑弟子,也有少量依附门派中有身家的人,可以用身上的灵石跟昆仑买得一块芥子石。密密匝匝的一排又一排墙壁,模仿了传统街巷的格局,只是过道更长也没有院墙,人们居住的空间则是贴在墙壁上的芥子石里面。条件虽然依旧简陋,至少也是独门独户了,并且环境要干净得多,也有人打扫。 最内侧这是最富有的一群人了,人手一栋芥子石的小院,外围看去都是一模一样的灰墙灰瓦石头平房,内里却可能有山有水有阁楼各自的洞天。约上三五好友,或者整个一门师徒都结居于此也是有的。 昆仑食堂的土豆香弥漫在空气中,黑袍面具的昆仑刑唐在人群中来来往往的穿梭,时不时神出鬼没的冒出来:“罚款” 钱二脖子上套着练奴环,牵着一串七八个孩子,忽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莫名的想要流泪。 可是明明,他根本连昆仑弟子都还不是。 也许这就是家的安全感吧,家里并不是没有争执,家中并不是没有贫苦,可家就是那个不论你在外面混得有多差,都能随时回来的地方。 “干爹,这就是你的师门吗真棒”身边的孩子扯着钱二的衣袖,眼睛闪亮亮的。 钱二心中升起莫名的自豪,狠狠点了头:“对,干爹就是从这上的战场。” 其实真要论起出身,这几个孩子的家境都不算差。 他们出生的巨帆城,可远比昆仑,至少是眼前这个简化版的昆仑更加气派。可是在孩子们眼中,能装几万人的店铺,能住人的墙壁,戴面具的袍子叔叔,显然要新奇有趣的多。 “喝,可别逗了跟咱们一样是带着练奴环的苦工,以为搭上了那杨夕,就真成了人家的弟子多大脸” 说话的男修身材魁梧,却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是死狱出品的纯种,“不看看自己的样子,残废” 钱二身边的男孩当场就炸了:“你说谁残废你再说一遍试试” “贼眉鼠眼”哪里会把个小孩子放在眼里,眉一挑,嘴一撇:“怎样少条胳膊还不是残废别以为攀上了那个东区狱王就了不起五代守墓人又怎样,我可是听人说了,那杨夕在昆仑也就是个记名弟子” 跟他一起的女修也附和着嘲讽:“有些人啊,是得着个香的臭的都要扒上去,抱大腿抱得把自己卖了也干。咱们是没办法,进了死狱,本就不是自由人。他倒好,上赶着给人当奴才使,真是有心上进的,舔腚舔得脸都不要” 钱二身边的男孩,顿时两眼充血,几乎要冲上来拼命了,钱二却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转过脸来很平静的道:“钱二也许是你们说的残废,昆仑却绝不是你们想的昆仑。在昆仑,做苦工还是做战部,并没有什么差别。花掌门用心良苦,你们若一直如此狭隘,只怕是辜负了昆仑的用心。” 那贼眉鼠眼的男人看起来还想继续撕,可旁边的女人一眼瞄见负责昆仑的负责人过来了。连忙扯了他一把,后者立刻像见了花猫一般,悻悻住嘴。 钱二看见他们的表现,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觉得这很奇妙,时光倒流四年,自己也是这样捧高踩低,凡事都觉得不如意。整天看见谁都防备着人占自己的便宜,不占便宜的又会觉得人家没心机没出息。生生把个好好的人生,大好的年华,消费在了这些龌龊里。 多么傻呢 若是四年前,自己早就气得结了仇吧,即便实力差得太多结不起仇,也会暗暗记在心里,想方设法报复回来。本来资质就很差,又把不多的生命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上,能筑基才怪。 区区四年,擦身生死。 养着孩子们,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忙碌。自己竟然就学会了豁达。钱二有一点为自己骄傲。 钱二身旁的“白菜”还远远没练出自己干爹的豁达,梗着脖子,垂着眼睛问:“干爹,你是为了我们,才把自己卖了么” 钱二摸摸他的头,并不因为他是个孩子就哄骗他,“吃住都是灵石,昆仑东西贵,干爹穷呗。” “白菜”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干爹,我没卖,但我也能做工。我会把你赎回来的” “行啊,干爹等着”钱二笑出一口开心的白牙。 三十个战部剑修,雪亮的银甲外罩大开叉的黑色袍服,整齐的一站就是一排森严的刀枪剑戟。 为首剑修眼神很年轻,却板着面孔,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我叫严诺一,是昆仑战部次席,接下来的一年,就由我和身后的师兄弟,来安排各位的衣食住行,以及每日工作。希望各位能够配合”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的哼哼了一句:“那要是不配合呢你还去跟花 掌门告状呗” 死狱多的是老油条,见严诺一修为只有金丹,话又说得如此客气,便以为他板着脸是紧张,纷纷起了欺生的心思,跟着哄笑。 严诺一表情一点没变,稍微偏头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冯果,第三排左数第六个,那个贼眉鼠眼的。” 耗子眼男人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出来,还没等喊出你要干嘛,就见严诺一身后一个剑修抽出长刀一道剑气批过来,精准的穿过人群,直接砍掉了他一条胳膊。 “啊” 众人全被这小剑修的狠辣镇住,大门派的公子哥,多是足不出户的,没几个有这样辣手。 严诺一慢慢的开口,“不配合,也没什么。反正昆仑的医修,有很多。” 于是,所有人噤若寒蝉。 严诺一盯着那个地上痛苦挣扎的鼠眼男子,压着步子靠近一些。死狱众人在那无机质的目光下,不自禁地给他让开了视野。 “还有,以我个人的名义,你刚才的发言真的很令人不快。 “首先,肢体的残缺并不一定是残废。昆仑刑堂堂主高盛寒双腿残疾不良于行,但我觉得他比你有用多了。当然,你如果想切身的理解,还是要亲身尝试一下刑堂的板子。以我的眼光,你很有这个机会。 210.消失的昆仑(二) 夜晚的昆仑山脚,凉意渗人。乐文 杨夕高高的挂在昆仑山唯一的旗帜前,逆生长的头发被绕着旗杆打了一个蝴蝶结,看起来有点呆蠢。 她就那么呆呆的,望着空中的一轮皎月,想着掌门人跟他说的话:“昆仑山是箱子里的宝藏。六代昆仑找到了宝箱,可是箱子的钥匙在五代昆仑手上。” 当时,杨夕落地之后,看见地上一片荒原,没有昆仑山。 草木茂盛,并无半点人工移植的痕迹。 那庞大的连绵起伏的,寸草不生的山脉,就好像并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彻底消失了一样。 杨夕几乎是当场就懵逼了,等掌门把死狱凶徒们交给战部,回过头想起收拾她的时候,杨夕都忘了自己是个待罪之身,扑上去就抱住了掌门的大腿。“掌门,昆仑没了山没了” 昆仑弟子似乎都有这样一个觉悟,掌门的大腿是公共财产,谁需要依靠谁就可以抱抱。 花绍棠看了他一眼,稳稳地问:“昆仑号称有教无类,却一甲子才开山一次,你就没觉得怪” 人的感情,是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的,杨夕知道。就像白允浪在程家住了那么久,都不曾发现程思成暗藏地下的秘密。 可是今天她才发觉,自己对昆仑的感情和信任,也不知不觉的就上升到了,但凡昆仑所为,都无条件觉得有道理的盲目程度。 是啊,一个号称要传播到发的门派,收徒的时间如何会这样苛刻以至于好多人,因为等不及二区的别太,更甚至没等到昆仑开衫就已经死去了。这并不是一个要光大道法,为天下座师的门派该有的样子。 杨夕自不肯猜测昆仑别有用心,或者沽名钓誉,动机不纯。她只会觉:“昆仑是开不了山” 花绍棠当时端详了她很久,神色喜怒难辨,似乎是在端详什么。最终却长叹口气,“算了,反正我一直也学不会甄别人。” 一手提着杨夕的领子,另一手在空中一抹,便撕开了一个时空裂口。 杨夕被花绍棠拎住,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进入了一个纯黑的空间。 眼前无光,脚下也没有踩住了实地的感觉,隐隐的还觉得有点儿血液逆流,全身的皮肤血管都有一点点涨。 “这是哪”杨夕不禁出声。 然后发现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说过话之后,呼吸也有点气短。这片黑暗的空间好像感觉不到半点灵气,风雷水火什么五行之力都没有。那种常常令人感到可怖的天道威压,却在这地方变强了。 这地方很不对劲。 “虚境。”花绍棠的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杨夕迟疑着:“一个秘境” “不,虚境是唯一的。虚无比秘境危险得多,不需怪兽,不需机关,也不需杀人夺宝的黑心道友。你脱离了我的护体罡气,立刻就会嘭,爆体而亡。” 杨夕相信掌门说的是真的。 可是看看周围,一片漆黑,就像什么都没有似的。 绝难想象会爆出个什么东西把她炸掉。 “那掌门为何带我来此” 然后杨夕就听见身后“嘭”一声。 游水一样,费力的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银光华丽的巨龙。 庞然巨大,头生短角,足有四趾,金黄的龙睛望过来,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杨夕一愣。 银龙一只眼睛就比她整个人大,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张真巨大的龙脸上,看出这么人性化的情绪。 银龙开口了:“过来,骑到我头上。” 杨夕惊了:“掌门” 花绍棠懒得跟杨夕解释。 难道他很喜欢别人把别人顶在头上么还不是后背上光滑一片,没得可抓。总不能含在口里,万一说话时不小心,徒孙就跑去肚里一日游怎么办。 一尾巴把杨夕扫上头顶:“坐稳。” 风从龙,云从虎,花绍棠一声龙啸,狂风骤起。 在这片黑暗空间中飞行。 杨夕小心翼翼的,蹲在掌门的龙头上,半点不敢把屁股往上放。 两手抱住掌门的短角 唔,跟以前见到的不一样,总觉得 杨夕忍不住摸摸角尖尖。 跟身体的其它部位相比,这两只有点奇妙的幼小。 花绍棠的声音传来:“再摸砍手。” 杨希下的险些杀手,好在想起来自己是被拖着飞,杀手就不知道要滚到哪里去了。试探着问:“长门,你在要求你的岁数要是换算成人,大概多大呀” 华少糖懒洋洋地答道:“两百来岁吧” 杨夕:“”那这种小宝宝一样的角是怎么回事。 花绍棠嗤笑一声,似乎看了杨夕的笑话让他很开心,“妖修一旦修法相,本体是看不出年岁的,蛇化龙,先膨躯干,再生龙爪,然后生角。没看我龙须还没长么” &nbs p;杨夕点头,表示张了知识。 “而且没你那么换算的,妖修每进一阶,寿元长得比人多很多。我已经活了八千多年了。” 杨夕有点不能懂:“可是,算师门的沈先生告诉我,宁孤鸾师兄只相当于四岁的人,不要我跟他一般见识。” 花绍棠张开龙口,似乎是乐得不轻,“这么说也差不多,妖修的心智成熟比较慢。不过就算是人,四岁和十四岁区别很大,四十和六十还有什么区别” 龙头摇一摇:“更何况,修士一生跌宕,不到临死也体会不到老迈。连天祚都好几万岁了,比白镜离还老呢。脑筋还不是个小娃娃” 花绍棠一双龙睛,望着虚无的前方,淡淡总结道:“令生命更加成熟的,从来不是长度,而是密度。” 杨夕觉得掌门说的有道理,重重点头。 顺着掌门凝望的方向,也往前看。这虚无的没有目标的荒凉,实在难以准确的判断时间的流逝,和距离的辗转。 杨夕只知道,她的视野中第一次出现目标的时候,是一个亮银色的小点。 杨夕吸一口气,几乎是惊喜的问:“掌门,那是什么” “昆仑山。”花绍棠这样回答。 杨夕不等震惊完,小点就在眼中越变越大,成了一个小光球,而它上方又出现了另外一排更小的点。 “掌那些又是什么掌门” 花绍棠这次的回答更惊人,他说:“天藤。” 杨夕浑身一震:“昆仑是” “昆仑山,是天藤的根。”花绍棠淡淡的回答。 211.消失的山门(三) 听罢掌门人的话,杨夕沉思了很久,终于低声开口:“掌门觉得,昆仑是反派” 花绍棠以仰望的姿势,凝视着昆仑山的银色光幕。し 忽然,嗤笑一声:“要我说,初代昆仑就是悖义忘本的熊孩子,贸贸然干翻了爹妈,然后发现没爹没娘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 银龙载着杨夕,开始慢慢的绕着昆仑的巨大光球旋转。 杨夕眼前于是呈现出极其惊人的一幕。因为有那三十三个小光球作参照,她很确定自己是在绕圈,然而不论她绕到哪一边,看到的都是俯视的昆仑山只不过俯视的是不同的部分。 花绍棠慢慢的开口:“有爹妈掌管的家,才有安稳的日子。随着上古之神一同消亡的,是这个世界稳定了上亿年的秩序。” 杨夕思索了一下:“没人想过把那些神迎回来吗” 花绍棠一笑:“有啊,二代昆仑花了近万年光阴,以众生对生死轮回的敬畏为基础,万年香火,唤醒了冥神烛阴。” “然后”杨夕问。 花绍棠道:“然后地府就被鬼修给拆了嘛。” 杨夕不说话了。 地府消失,轮回终止,六道混战。 这是二代昆仑灭门的根由,她记得的。打着斩妖除魔的旗号,整个门派都搭在了那一场大战里。 而拆了地府的鬼修,至今都没能从失去冥府的打击中,恢复昌盛。 杨夕又思索了半天,谨慎的开口:“神既然能创世,难道不能修复地府吗有没有人试过” 花绍棠阴凉的一笑,“三代昆仑试过。在自家后院里,试着把神养起来,小心保护。” 杨夕一看花绍棠的表情,便大致猜出了结果: “结果也被干了” 花绍棠笑得有点凉薄:“五百道派联合起来,打上昆仑山门。掘地十里,挖出了空神奢比尸,挫骨扬灰。而天藤也在那一战中,彻底断了。” 他垂着眼皮,一手搭在龙头上: “初代昆仑杀死的,不是神本身。而是这个世界的众生,对于至高无上的敬畏。” 杨夕不禁倒抽一口气:天藤也是人为砍断的 若说地府是人为消失,杨夕还没有太明显的体会。 她毕竟是个人,没当过鬼,想象不出鬼修后悔不后悔。至多觉得佛门被连累得无法修行,实在躺枪得很无辜。 可是天藤断绝,这件事对整个修真界的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这些年的典籍记载中,飞升的统共才多少,当年走上天藤的又有几多 天藤若在,修真界的现状,与如今看到的绝对不会一样。 所以历代的天道大劫,其实全都是世间众生的咎由自取 从这样的历史顺下来,历代昆仑应劫灭门的血泪史,简直成了一部不作死就不会死的黑历史。 杨夕沉了嗓音问:“天藤需要修复,难道还有人反对把神迎回来” 花绍棠嗤笑一声:“那毕竟是神呢,再怎么爱世人,能咬牙忍了世人把它送走,能捏着鼻子认了世人再把它迎回来。总不会甘愿,一直被这么被世人迎来送去的。” 指节敲着龙头上的鳞片,龙身绕着“昆仑山”飞行,花绍棠侧过头,那球形的光幕里依稀闪过了人丁最兴旺的“昆仑书院”。隐约可见蚂蚁大的黑点,密密麻麻在一堆彩色小块中移动。 “天藤断绝之后,侍神道统终于撤出了大陆。留下话说:神已震怒,终将归来,降下天罚,惩诛所有的背叛。” 杨夕沉默了半晌:“实在可以理解。” 花绍棠仰头望着昆仑的光幕,展开双臂:“所以,四代之后的昆仑,不再是为了镇守天藤而存在。而是为了防止上古神族的苏醒。” “凡有迹象,皆尽诛杀。”他一定一顿的,慢慢的说道:“至此,昆仑才真正成了,天道叛逆的代称。” 从杨夕的角度看去,银白的龙头上,掌门人映着萤光的半身和双臂交错成一个十字,在巨大的圆形光幕中如此矮小,仿佛是个不能合拢的拥抱。 可因为那光幕中不论怎样看都是俯视,花绍棠那飞扬的白发,又像极了是在从空中,飞速的坠向大地。 杨夕望着掌门略显单薄的背影,轻轻出声:“可是掌门,后来的昆仑如何确定,那真的是神的意志,而不是,仅仅是那些侍奉神的人的意志” “不,我不确定。”花绍棠放下手臂,垂下头笑一下:“包括刚才跟你说的全部,我也都是道听途说而来,我才八千岁寿命,不曾亲身经历过任何一件。何以去伪存真” 他复又抬头,凝视着光幕中流转的昆仑山:“但是我不能赌。赌身为神,就真的有博大宽容到无有底线的品性。它究竟视我们为子女,还是把我们当造物十二祖神复苏之后,最初的始神就会觉醒,一念有光,一念灭世。他的一念之间,我们输不起。” 杨夕伫立了许久,无声的吐一口气。 “原来,您是这么想的。”年轻的女修士眉头轻蹙,斟酌着用词:“您觉得初代昆仑对不起创始神,可是事已至此,苍生总要活下去。您只是在将错就错。所以,我们是反派,是不道德的。” 花绍棠笑了一笑,身姿坚定,眼神却迷惘: “我觉得,虽然是神创造了众生,如众生之父母。但是我想,即便是个凡人,也没有因为太太太爷爷,把太太太太爷爷撸死了,就去自杀,以求原谅的道理吧” 杨夕想了一想,没有立刻发言。 她恍然发觉“昆仑”二字,与自己曾经的想象有绝大的不同。 五代守墓人说过,每有人想重开民智,打起的旗号便又是“昆仑”。 掌门刚刚也说,从初代到三代,“昆仑”都是守护天藤的那个门派的称呼。四代以后,则是天道叛逆的代称。 所以杨夕默然回首,十分惊诧。 昆仑二字从不是一个不死不灭的家族,祖宗被干倒了后人再站起来。它从一开始就像 就像自己的故土。它上万年来一直叫大行王朝,可杨夕清楚的知道,它现在姓景,六百年前姓宇文,宇文之前是孙,孙之前曾经姓夏。 六代昆仑,是截然不同的六个门派。 唯一的相似,只是它们都是强大执着,曾登人界巅峰。不安现状,逆着时代的潮流,试图对世界作出改变。 杨夕垂眸沉思,最终开口道:“掌门,您这八千年,一定活得很累。” 花绍棠没有回应。 212.消失的山门(四) 杨夕一头从空间裂缝中撞出来,跌倒在草地上。 高速翻滚了十几圈才停下。 摘干净身上的草棍站起来,抬头就见掌门人坐在银龙的鼻尖儿上,翘着脚看她:“刺激么” 杨夕突然有了种当面骂一句“矮子”试试的冲动。 不过她最终理性的克制住了。 “掌门,我还有几个问题没搞懂。”杨夕看了看掌门人坐在那个,疑似他自己尸体的东西上面。 嘴角抽了抽,还是没敢也爬到龙头上去。 花绍棠从怀里掏出一个很精致的圆形东西,盯着看了看,对杨夕道:“你的时间快到了。再准你问三个问题,还有事情交代你。” 杨夕一愣:“那是什么” “时钟,又叫表。”花绍棠举起来晃了晃,“多宝阁卖的,自从你在死狱里跟邢铭卡时间传信儿之后,邢铭就给昆仑每个剑修都配了一个。这玩意挺有用的。” 花绍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也是个剑修,所以也有一个。顺便说,这是第一个问题。” 杨夕如遭雷击:“这个不能算” 花绍棠挑眉。 意思很明显:我说的才算,你说的不算。 杨夕一口血呕进肚子里,只觉得能给掌门人当徒弟这么多年,邢师叔他没报社真是十分的胸怀宽广。 花绍棠:“快问,不许拖时间。” 杨夕脑子一大堆问题,飞速的转过了一圈。 蓬莱既然侍神,为什么昆仑早没把他们灭了不,这个问题可以留着,回头问师父也能知道。 掌门怎么知道,自己是能打过神的或者说,为什么知道,别人是打不过的又没有真的打过一回,这个能不能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不,这个问题也是在浪费,昆仑既然定下这规矩,必然是有理由的,没人会拿一派掌门的飞升草率行事。问不问的区别只在于自己知不知道。 杨夕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只有掌门能回答的问题。 “掌门,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世界是神创的” 现在的凡人,也是供奉神的。可是很显然,他们供奉的,都是些已经飞升的,或尚未飞升的修士。 就像杨夕出身的大行王朝,就把昆仑邢首座刚出土时,黑脸有毛的僵尸形象,当作门神裱起来悬挂杨夕在听景中秀八出来之前,真没认出过那东西是邢铭。 花绍棠听了这个问题,盯着杨夕看了片刻,才开口道:“因为四代昆仑建立之初,就是为了阻止始神的复活。他们作了一个不亚于初代的,至高无上的大死。” 杨夕脖子上汗毛全部竖了起来:“什么” “他们把神,从这个世界除名了。” 杨夕震惊:“这怎么做到” “捣毁全部的神庙,烧光全部的记载,并且禁止人们谈论。” 杨夕整个人都懵逼着:“谈论怎么可能被禁止” 花绍棠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苦笑:“是啊,所以四代昆仑正宗没做到的事情,被四代的叛徒做到了。” 杨夕脑子里过了一遍四代之后的历史。 灭门浮世绘的每一张图他都记得,一代亡于道法纷争,二代亡于妖魔大战,三代亡于自行解散,四代那张对皇权下跪的浮世绘在她头脑里冒出来,如此清晰。 “天羽皇朝云家” 花绍棠点了点头,不无感慨的说:“天羽皇朝,做到了很多以往的昆仑都没做到的事情。仙凡融合,种族通婚,彻底抹消创.世神的痕迹。那几年里,大陆上也是没有战争的。” 花绍棠仰起脸来,望着头顶的青天白日。有时候会想,也许那是神殿倾颓之后,最安稳的年代。如果不是,他们把控了飞升的名额,也许 杨夕大约能猜到掌门在想什么,但是她抿了抿嘴唇。 “掌门,我另有一个问题,可能是我不该问的,但请您告诉我真相。” 花绍棠低下头,看她一脸郑重,于是应道:“好。” 杨夕于是认真盯着花绍棠的眼睛:“掌门,飞升或者上了天藤的,曾经有人回来过吗” 花绍棠抬眸:“当然没有。” 杨夕于是道:“那我们怎么能知道,他们是真的去到了上界,而不是,仅仅是死在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者说,上届的存在,是从谁的口里最先说出来的神吗可是神已经被证明是可以撸死的,那么神会说谎,也是可能的不是吗” 花绍棠这一回盯着杨夕看了更久,然后才开口:“事实上,上天藤的修士太早,尤其经历了天羽皇朝的灭亡,很多东西已经不可考证。但是后来飞升的修士,在接引仙光降下的那一刻,似乎是能看到些什么。在那一瞬间,有些飞升者,留下了一些信息。” 杨夕双眼睛亮看着掌门人:“比如什么” “各门派把这当作前人留给自己的,飞升的秘密。并不肯公开。不过,仙灵宫的白镜离,是同我站在一边的。所以,目前已知的,六代昆仑的唯一一位飞升者,我的师叔留下的是两个字:离开。而仙灵宫创派比六代昆仑更早,至今已有三位飞升得道。他们留下的非别是:黑色,两个,和”花绍棠说的很慢,似乎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在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停下来。可他最终,还是把话说完了,“不要修仙。” 杨夕心里先骂了句靠,脑筋疯狂的转起来。可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出个结论:“他们留句全乎的人话会死吗” 花绍棠摇头:“没那么容易。”而后他盯着杨夕,看着那个姑娘两眼暗沉沉的,望着不知名的某处。鬓角里流下因为思考得太紧张而落下的汗水。背着手,时而如有所悟,时而目露怀疑。许久,神情才缓缓归于平静。 最后,回视着自己什么都没说。 花绍棠就那么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杨夕,你师父说的没错,你和邢铭真的很像。” 杨夕一怔,我怎么可能像那个筛子似的心眼子 花绍棠掠过了这个话题,目光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 “接着,我们来说说五代墓葬的事情。” 花绍棠是妖修,不聪明,可是他也从来不傻。载沉载浮八千年岁月,自己养的孩 子,是什么时候跟自己离了心,他是有察觉的。 见到虚境以前,那只黑毛白脸的小僵尸,对他的依赖与忠诚就像对待一个父亲。或者说,君父。 地底下的一千年,邢铭没有任何记忆。花绍棠知道,自己捡回来的千年黑毛小僵尸,芯子里不过是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缺心少肺的少将军。被自己的皇帝给卖了。闷闷不乐的,还会偷摸哭鼻子。 213.百废待兴(一) 掌门人虐完了杨夕,拍拍屁股就走了人,姿态高贵冷艳,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杨夕就这么被惨无人道的挂在了最高的旗杆上,然而这还不算完。 花掌门这次气得狠了,附加了一个十分丧病的命令:示众期间,但凡敢对杨夕所受一切惩罚,表示同情的,按同罪论处。 高胜寒琢磨了一下,觉得表示同情这个说法不好量化。 所以他换了“具体一点”的说法,转达给执行的刑堂:“谁跟杨夕说话,就照一样的挂起来。” 于是乎,杨夕前脚刚被挂上。 宁孤鸾后脚.交了任务从掌事殿出来:“妞儿,你犄角怎么打结了” 一只肥麻雀被挂在了杨夕的脚下。 不到一刻,释少阳风风火火的从战部报道的地方冲出来:“师妹你怎么了,他们说你上吊了” 麻雀下面多了一只英俊挺拔的脑坑青年。 当黑袍面具的连师兄也出现在面前,并且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不好,把你弄丢了。”并且也上了旗杆的时候。 杨夕已经做好了,她在昆仑山认识的所有人,都会被挂上旗杆的准备。 谭欠捅一身雪白医袍:“哈哈哈哈,杨夕你也有今天” 然后他就和杨夕有了同样的一天,就在连天祚的脚下。 朱大昌围了个围裙:“我就是来给他们送个饭” 刑堂不听解释,开口就往上挂。 邓远之:“” 嗯,要不说人家邓远之聪明呢,他是紧跟着朱大昌来的。看见老朱被挂上去之后,原地谨慎的观察了半晌,脚步一错,对着杨夕点了点头。 一句话没说,绷着脸转身走了。看模样对昆仑这种,动不动就要坑个爹的地方,适应度依然不高。 唯一的漏网者,谨慎是种美德。 然后,宁孤鸾当年的七个狐朋狗友也来了。 此情此景,高胜寒手下的刑堂们,学着他们的老大“琢磨”了一下:既然是同罪,那么宁孤鸾理应得到“谁跟他说话,都一样挂起来”的待遇。 刑堂郑重声明,这绝不是因为对“以宁孤鸾为首的黑街流氓”的个人喜好,而做出的决定。 于是,这七个人唔,有点多,挂不下呢。 黑衣的刑堂们聚头商量了一下,很快拿出了有效的执行方案那七个人被挂在了旁边的墙上。 当时的刑堂们并不知道,从此之后神奇的大昆仑山就多了一种丧心病狂的连坐式撕逼方式,被称作“挂墙头”。:3 据说只要有人敢在“碧水楼”上,拿出一种叫作“锤子”的法器,就会吸引疯狂的围观。撕到后来,凡敢在该楼上出现者,都会被连坐全部亲友家属,并扒光所有马甲,直到妈妈都认不粗来 紧接着,白氏一门团结友爱师兄师姐们,陆续到场,接连上墙。 包子师父洪福齐天,吉光普照。一战过后,七十三个师哥师姐,竟然一个都没丢,既没有伤亡,也没有被憋在昆仑山里粗不来。 杨夕在旗杆上俯视了广场整整三天,她认识的人却并没有到齐。于是杨夕就知道,他们,可能到不齐了 挂在杨夕脚下的释少阳,并没有想那么多。但是他敏锐的察觉,一根筋的小师妹似乎多了心事。 从旗杆上下来的那一天,释少阳被大长老苏兰舟,提着耳朵揪走了说是给他备好了剑俯。 宁孤鸾打发了当年一起胡混的酒肉朋友,陪着杨夕又走了一道掌事殿。 当年他们可是领了“清扫战场”的任务走的。一去四年,这个按时间计算的任务,可是让宁孤鸾的身家小丰了一轮。 然而轮到杨夕 “这位师兄,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完成了任务应该是领钱呐,那个负”杨夕手指哆嗦着查了半天,还是没查出来那是负多少灵石,“哎,总之我总不能上一趟战场回来还变穷了啊” 管事儿的师兄忒不乐意:“怎么说话呢难道还是我贪了你的灵石不成” 就在杨夕差点要拔.出夜行,拆了掌事堂的时候,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宁孤鸾忽然拉了拉杨夕的衣袖。 “额妞儿啊,我觉得你可能确实是变穷了。”会飞的鸟大爷竟然难得的有一点心虚。 杨夕忿忿的扭头:“为什么” 宁孤鸾慢吞吞的说:“你还记得,炼尸门里,你给所有人打的欠条吗” 杨夕如遭雷击:“这年头连欠条都联网到昆仑玉牌了” “也不是啦,就是掌门说人不白救,要花钱买命,所以吧”宁孤鸾以眼神示意:你懂的。 杨夕半晌才道:“所以死狱所有人的买命钱,是我一个人买单的。” 宁孤鸾郑重点头。 杨夕又反映过来:“所以掌门人对我那么大气性,至少有一半是因为,这个欠账我这辈子的昆仑玉牌可能都是负,死也还不上了。他觉得做了白工” 宁孤鸾点头如捣蒜。 杨夕一把抽出“夜行”,半点不开玩笑的问:“鸟师兄,你觉得这玩意儿能退货么” 宁孤鸾小心的摇了摇脑袋,“我觉得吧,就算你再把它卖了,它也不值那么多钱哎,杨夕你干嘛去” 杨夕没等宁孤鸾说完,拎着夜行就往外走。 闻言扭头,阴森森的道:“我拿这破剑,去把死狱那帮人渣砍了挨个儿放血我要它们同归于尽” 宁孤鸾哭笑不得的搂住她,“不至于,不至于,大不了师兄养你” 杨夕圆溜溜的脸蛋儿涨通红,两只眼珠儿都是血红的,:“怎么不至于了,怎么不至于了玉牌上是负的,我这辈子在昆仑食堂都只能吃盐水土豆了连糖水的都没戏了没戏了那是一辈子啊,鸟师兄” 虽然此时笑出来不厚道,但宁孤鸾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快憋不住了。 只能按着杨夕的脑袋,“噗噗”在那吐气。 掌事堂的管事师兄看够了热闹,终于闲闲的给了个建议:“想吃糖水土豆,其实也是有办法的。” 杨夕噌的把头抬起来,猛盯这位衣服上绣着个“内”字的师兄。 。 这位略微谢顶的师兄,指着杨夕放在柜台上的昆仑玉牌道:“喏,你已经有外门弟子资格了,只要把外门任务做掉,门内是有三餐提供的。” 宁孤鸾先愣了:“我怎么没吃过这个三餐” 谢顶师兄耸肩:“以前是没有的,是咱们被憋在山门以外,才有了这个福利。邢首座说:有酒喝,有肉吃,才有人跟着。” 214.百废待兴(二) 因为杨夕找不到白允浪,又看不见玉牌的要求不敢胡来。。し0。 于是,昆仑玉牌上看不见的内容,便由宁孤鸾一点一点念给她听。 宁孤鸾蹲在芥子石洞府的椅子上,像个大爷一样要求杨夕给捶背揉腿。 关于朗读的正确姿势,你真的不能过多的要求一只麻雀,要知道,按它们的习俗,连睡觉都是蹲着的 “修行大事记: “入门初年,与邓远之景中秀青锋,共同送五代昆仑墓葬之匙,入昆仑山。奖励:太上长老贴身指点一次已领。” “入门二年,与楚久谭文靖,共同击杀幽冥鳞蛇,挽救诡谷及昆仑弟子近百,与释少阳共同,提前发现天下大劫。奖励:诡谷交换学习一次未领。” “入门二年,练气期比斗台,排名进入前五十。奖励:战部或刑堂训练观摩三次未领。” “入门五年,与宁孤鸾,共同帅两万三千人出逃南海敌后战场,拯救死狱囚犯两万,巨帆城民三千实到昆仑,计一万三千人。累计奖励:昆仑的渊源掌门单人授课一次已领。” 杨夕越听越是震惊,这小小一枚昆仑玉牌背后,究竟是多少师兄师姐在辛勤打理,才能把每一个昆仑弟子所做的事情,记录得如此详尽。昆仑掌事殿那些晋不了阶、升不了级却仍想在余生为昆仑做点贡献的师哥师姐们,似乎就在这一句句简朴的记录背后微笑。 听到后来,杨夕真的有一点感动。 这种你所作过的事情、你所付出的辛苦,都会被详细记录下来感觉,嗯,很棒。 待到功成名就之日,或到了人死灯灭之前,再拿出来细细品味,回想这一生在昆仑的奋斗,心中留存的必然是满满的充实。 功成名就的,也必不会骄傲,人死灯灭的,当也不会遗憾。 这世界我来过,走过,哭过,笑过,生活过,奋斗过。怎样的结果,都能会心一笑吧。 细细揣摩那几句记录。 想必第一、第二、第四,这三件事就是掌门说的,可以晋升核心弟子的重大事件。所以掌门上次把自己拎到虚境,竟然是奖励的一次授课 杨夕心情有点微妙,须知昆仑所有的课程均是收费的。 啊,怪不得他掏了一个“时钟”出来,还说我时间到了 不过吧,这虱子多了,难免不痒。 揪心还是有一点的,但是杨夕现在对“收费”两个字至高无上的敬畏,已经被玉牌上数不清的负数给杀死了 “不过真有点心虚呐,”杨夕忍不住自语道:“第四件事还罢了,这前两件事,并不是我有意为之的。” 要说宁孤鸾最待见杨夕的,就是她这个谦虚劲儿。不,或许不能说谦虚,杨夕在“我很能打”这四个字上从来没有低调过。她只是很不爱把功劳扣在自家头上。 宁孤鸾低笑一声,这并不是一个人修的常见个性:“谁家的奖惩不是按结果算的从死狱跑出来这事儿,我还沾了你的光呢。” 杨夕不由问:“那鸟师兄也有奖励吗” “有呀,但凡在你的记录上被提到名字的人,就是跟你一起获得奖励的人”宁孤鸾大咧咧的回答,“我这次得的,是五代墓葬随行机会一次。” 杨夕不由喃喃道:“好想知道他们都得了什么。” “简单”宁孤鸾握住杨夕的手,捏着其中一根手指头:“等你能看见了,只要把手在他们的名字上一戳,就看见了。如果觉得不公平还可以投诉。现在我念给你听。” 宁孤鸾捏着杨夕的指头,往第一行名字上戳。 “邓远之,五代墓葬随行机会一次。” 戳第二个。 “景中秀,战部日常观摩五十年。” 杨夕乐不可支,她确信这对小王爷来说,绝对不是个奖励。 “青峰,魔域闭关一次。” 杨夕终于知道了,失踪多年的青峰,到底被塞到哪里闭关去了。 宁孤鸾又捏着她的手指头戳第二行名字。 “楚久,谭家鬼道交换学习一次。” 杨夕忽然出声:“连楚久都有呢” 宁孤鸾摇头晃脑,“这个凡人现在昆仑火着呢,连年霸占昆仑邸报的头条,早攒够了十几次昆仑巨大门派贡献,只等六十年后一开山,直接就是核心弟子。” “他都干什么了”杨夕不由的问。 宁孤鸾掰着指头开始查: “入门之前,他以凡人之躯,在南疆十六州干掉了离幻天势力的总瓢把子,昆仑才得以把手伸进去招弟子。 “刚刚卖身昆仑,一把凡铁剑干掉了幽冥鳞蛇,顺道救了几百个诡谷游历的修士,对了,这事儿还是和你一起的。 “三年前,据说雪山战场上打得最惨的一块战区,他是唯一走出来的活人。连带着发现了蛊这个玩意儿,对凡人无效。 “然后这三年,招了一帮子凡人剑侠,七进七出南疆十六州,爆了点擎苍的菊花八十多次,生生把他们内陆的根据地打到海上去了。 “而这还都不算完,重中之重在,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入道,至今还是个凡人据说当年差点分给咱们人偶堂当道具,真可惜没来。这哥们儿我都服了” 杨夕笑笑,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嗯,他厉害呢。” 宁孤鸾一怔:“你们很熟” 杨夕想了想:“小熟,挺有缘份的。” 一起杀怪,一起打铁,一起打上比斗台。从那个目光清正的青年,第一次被“鬼灯”认主的时候,杨夕就知道他们是一样的人。 卑微,不认命,永不停步。 宁孤鸾耸肩,捏着杨夕的指头戳向下一个名字。 “谭文靖,奖励亲传师父一个。” 杨夕刚才没注意到这名字出现在记录里的违和感,此时听见顿时露出一种吞过屎的表情。“怎么还有他他当时帮的是倒忙” 宁孤鸾迟疑了一下,“据说那些弟子交任务汇报的时候,感谢的是你们三个”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宁孤鸾打哈哈:“哪 哪有,哪有,我只知道昆仑发生的大事” 杨夕忽道:“鸟师兄,昆仑邸报是发布大事的机构么” 宁孤鸾嘴一快就说了实话:“才不是,是发布昆仑八卦的机构卧槽”回头怒视杨夕:“你使诈” 杨夕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鸟师兄的利用价值已经完毕了。 “嗯,那我就明着问吧,欠条的事儿应该不是大事儿吧” 215.百废待兴(三) 宁孤鸾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石板上,抵死哀嚎。 杨夕蹲下来搂着他的肩膀,一下一下的拍着,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语。 想起鸟师兄在昆仑山人见狗嫌的悲惨人缘,想起宁孤鸾说过:我就不改,我就这样,就这么稀罕我的人才是真的稀罕我。 杨夕就觉得人都没了,安慰什么的都是狗屁。 从云想游平日的表现里,真看不出来有多稀罕这傻鸟。逮着机会就往死里欺负,动辄上脚踹。可这一封遗书,这封听着就知道每次出征都要立一遍的遗书里,云想游对这个欠揍的死鸟,怕是相当怜惜的。 杨夕出现以前,人偶堂仅有的两个弟子,朝夕相处了至少六十年吧。 杨夕忽然想到,以鸟师兄这种难以相处的脾气,云想游很可能是他唯一真心实意的师兄。 怀里的肩膀渐渐不抖了,杨夕连忙低头去看。 宁孤鸾眼里露出一种刚刚长成的幼兽,被逼得退无可退时的孤狠。 “杨夕,我要入战部。” 杨夕肯定是不会拦他的。 而这世上能够拦住这只横冲直撞的小家雀的人,刚刚已知又少了一个。而另一个无面先生,如今困在山门里。 杨夕目送着身形消瘦的青年,一撅一撅的消失在融融暮色里。 抬头看了看那只重新折起来,扑腾扑腾着慢慢飞的纸鹤。这东西也不知道飞了多久,才能一个个找到遗书里提到的人。 看着不像个新的了,宁孤鸾时隔这么多年才回昆仑山,难为这纸鹤风吹雨打的煺了色,却还没坏掉。 杨夕一抬手把它抓下来,感觉到纸鹤在手心里呆着不动。 原来会装死。 杨夕转过身,向着广场最内一圈的芥子石洞府而去。白氏一门七十几个师哥师姐,都在同一幢芥子石小院儿里居住。 她直觉这纸鹤下一个找的该是小师兄。由着它自己飞,还不得飞上一天。 杨夕与宁孤鸾不同。 她从云想游的死讯中感受到的悲痛,并不如何强烈。 伤感当然是有的,但甚至比不上她在死狱里亲见喜罗汉、邪法师命丧眼前。 那两个是过命的兄弟,尽管是半路相识。 而云想游 对于这位昆仑山少壮派中拔尖儿扛鼎的大师兄,杨夕跟他其实并不太熟。有限的几次见面,他是“坏师叔”的帮凶,是“坏师兄”的帮凶,是受罚的最少的“凶残师父”的帮凶。 杨夕对他狗腿子的形象根深蒂固。 想得起来的美好,大约就是月光下独酌哼曲,那真的很安然闲适的一个侧影。 可杨夕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狗腿得相当可爱的人。 甚至于说,云想游是她所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身份高贵却不令她反感的人。 皇帝的叔叔。 单讲出身的话,云想游怕是杨夕见过最值钱的人。否则邢铭也不会每每用他来掸压那些自持身份的弟子。 他也有那种出身优良的人所特有的拿腔拿调,看似矜持,实则敷衍。狼心狗肺的不拿别人的人生当回子事情,肆无忌惮的挥霍着他人的宠爱,并且从不认为自己该遭报应。可他比之旁人似乎多了点什么 很粗糙的,把你看在眼里的感觉。他比一般的贵族子弟计较,记仇小心眼,坏还不肯蔫,非要给你放在面上。胡搅蛮缠明明有的是钱,打个麻将还非要赢光了别人的家底才算。 他是真的把这些身份低贱的弟子,当作平等的人。不宽恕,不忍让,不同情。他坦然得讨人喜欢,可以堂而皇之的跟你开口:“爷能拼爹,你闪边儿去” 反比某些体贴的回避,更让杨夕感到舒心。 自己是个什么秧子,杨夕是知道的。也不吝被别人知道。 可她就是由衷的厌恶,来自旁人的:你小时候好可怜,我得帮助你。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爬不出“可怜”这个噩梦了。 不记得是谁说过,真正觉得自己可怜的人,是羞于启齿,或悲痛到无法启齿的。宣之于口者,盖因是为了博取同情,或者博取眼球。 白氏门前,杨夕站下了。 飞蝗一样的纸鹤、纸剑、纸方胜,呼啦啦雪片一般向同一间房子的门窗涌去。白门七十二弟子皆尽站在院中,带着担心的神情,沉默观望。 雪白纸笺的尽头,释少阳在一片或跳脱,或沉稳,或不以为意的“死后可拆骨炼俯,交由释少阳使用中”,颤抖成一片哀风中的枯叶。 杨夕松开了手中装死的纸鹤,卷了毛边儿的纸鹤果然也晃晃悠悠的加入了雪片大军。 她怎么忘了,小师兄可是人缘很好的 释少阳不是人憎狗嫌的宁孤鸾。 昆仑好少年,大众好儿子,一夜之间变成了成年男子的身量,更是有了继承白允浪的衣钵成为“女汉子”“女妖精”们心中永恒的大众情人之趋势。 人群中总是有这种引人瞩目的“发光体”,他英俊、他美好、他出名,如果他再拥有强大、高尚这样的特点,简直是天赐的偶像。再有那么点无伤大雅的小缺点,比如脑坑,比如爱紧张,这偶像就亲民得可以去励志了。 熟识的人都愿意对他好,不认识的人也有许多偷偷关注他。 君子剑释少阳,就是这么一个,即使再强大无畏,都被所有昆仑战部默默疼爱着的“永远的少年”。 甚至有的新入战部的弟子只是听过释少阳一个名字,脸都不知道长成什么样,立遗书的时候想着死了还有个剑俯可以给人,给谁呢哦,好像君子剑的剑俯是坏了的。 于是“若不幸身死,可拆骨炼俯,剑俯交由释少阳使用”。 可是释少阳,几乎背不起这样沉重的疼爱。 他的脊梁都被压弯了 “师祖,师祖,少阳能不能不用这剑俯”释少阳挺拔的身体匍匐在地上,泣不成声。 素来和蔼的昆仑大长老苏兰舟,左手擎着一杆烟枪,右手拎着释少阳的耳朵。于翻飞的“雪片”中吞云吐雾,不近人情: “那你想怎的,就此不进阶了,还是再找个剑仆给你用人好好的孩子自己个儿也能成剑,给你当两年剑仆顶 天了,还能管你个百八十年” 释少阳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趴在地上只一声声的哀告。 他一想到那些死去的师哥师姐,甚至是师弟妹们,死无全尸,就是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能背在自己的背上,他就觉得扛不住,他真的扛不住这份殷切的期望。 216.百废待兴(四) 在杨夕的请求下,严诺一带着她参观了死狱囚徒们居住的“工棚”。 彼时夜色已深,灯火冥冥。 几百顶帐篷扎到一堆,歇了工的修士,手上捧着昆仑出品的粗瓷碗,聚在一起咒骂昆仑都是扒皮精,战部都是吸血鬼,一边胡吹海侃“等爷有了钱”。 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有那么几对人影子,拉拉扯扯,亲亲热热。好不知羞 杨夕看着却笑了一下:“还真是不知愁。” “他们中的大多都是苦出身。少数出身好的,也基本命途多舛。活着就是辛苦,没人比他们更懂了。”严诺一站在杨夕身后,面无表情搭话。 杨夕惊异了,回头看着这位没表情的师兄。 仔细一看,发现这位师兄五官摸样,相当的俊秀精致,只是那不近人情的神态,看起来太显老。 严诺一抿了抿唇:“我正在一个个排查他们的经历,便于管理。” “师兄做事好严谨。”杨夕由衷道。 严诺一有点不自在,没说话。 杨夕没有过多纠缠,转而道: “师兄,这些人中有一个人修妖道,能变狗的,师兄可熟悉” “你说犬霄”严诺一抬手指了指身后战部的营盘,“那小子如今进了战部了。” 杨夕露出个一个惊悚的神情,那条疯狗跟她认识也不短了,两次要弄死杨夕,也两次险些被杨夕弄死。彼此还都好好活着,真的只能说一句机缘巧合。 严诺一叹了口气,很头疼的样子松了松领口道:“那可真是个滚刀肉。他在攻打炼尸门的时候立了功,论理也是有资格提要求的。谁知道他不要赎身,却要求开个剑俯。开完了就死活赖在战部门口要当剑仆,不答应他,就在墙根撒尿。如今由马烈带着呢。” 攻打炼尸门的事儿,昆仑并没有给自己记大功,如今看来,八成是记在小师兄、犬霄他们头上了。 杨夕本以为犬霄离了死狱,必然是要跑没的。那疯狗当初为了个自由身,可是连命都豁出去的。不过这番不怕死的泼皮行径,到真像他干出来的。 忍俊不禁道:“那狗子性野,吃人。不知那位马师兄是何人,可能管束得住” 严诺一没什么意外神色,显然是知道的:“会让他发现,土豆才是人间美味的。” 杨夕脑补了一个,饿得瘦瘦的大黑狗,气息虚弱的,用爪子戳一颗远滚滚的土豆的图像。身心一下子就得到了愉悦。 严诺一道:“马烈就是刚才你在门口拦住的剑修,我战部的另外的一位次席。马师兄以刚烈辣手闻名,战部所有的新丁都怕他。” 战部八位次席,各司其职,杨夕倒是知道的。 只是通常对内理事的都是一个,杨夕对其他几位的职司并不了解,忽然道:“说起来,那位马师兄似乎对我格外有成见,严师兄可知道我是哪里做错” 严诺一咳了一声:“你不必理他,战部里是有些人瞧不太上女修。” 杨夕有点愣,“那个态度,会不会也太瞧不上了一些” 严诺一迟疑道:“这个,有些女弟子常常围在训练场边呼喝,确实很影响训练。而且战部之中,医疗组除外,女剑修中只有甘殿主的徒弟一个是人。” 杨夕想了想自己的名字,也不算很女性化。 “所以,那位马师兄事先听过我,但以为我是个男的” 严诺一尴尬:“不是,我们知道你是女的,但以为你不是人。” 杨夕:“#” 杨夕眯起了眼,决定暂时放过这个话题。 “炼尸门仅剩的那些残弱,如今被安排在何处” “鬼道堂还在,殷门主如今是昆仑的客座师父。” “我们一起出来的,还有个没长眼睛的精道修士” “哦,你说那个胖萝”严诺一顿了一下,到底是厚道人,生生把“卜”憋了回去,很不自然的改口道:“那个人参道友,被大长老带回去种了。整个丹道阁,百草阁都被困在山门里,如今大长老就是昆仑最靠谱的炼丹士了。” 大长老炼丹这事儿,杨夕还是隐约有些印象的。盯着严诺一的脸,隐约看出了一点苦瓜相。悄声问:“有多靠谱” 严诺一也压低了声音:“起码,炼个补血的丹药,确实是能补血的。” 杨夕:“哦” 严诺一厚道的说:“补得太过,流上十天半月的鼻血,也还是能忍的。” 杨夕决定,短时间先不在昆仑的丹药铺子买药了。受伤什么的,躺一躺就好了。 “一起跑回来的,还有个叫钱二的,好像也是认识你的” 这回轮到了杨夕垂下眼,想到钱二就想到土豆。对这个小豆丁,杨夕觉得心中有愧。 “嗯,他怎么样了还有那几个孩子” “让钱二去食堂帮工了,这样不管挣多挣少,总能把那几个娃娃喂得胖一点。” 杨夕被“胖一点”这个说法暖到了,给严诺一行了一礼。 后者侧身避过,“不必如此,那钱二是条汉子,又会做人。兄弟们也是愿意拉扯他的。” 杨夕点点头,并不多言。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一起回来的人中,有一个邪修老太太,不知严师兄注意了没有” 当时,媚三娘是跟那群凡人一起,交由薛无间照应的。那些凡人被安置在无色峰附近的洗剑池,这座不太繁华的修者城镇生活。媚三娘作为一个著名邪修,昆仑剑修容得下死狱诸人,未必容得下她。 所以杨夕提起她的时候比较谨慎,她还记得自己答应带她去看高胜寒。只是杨夕觉得,她变老了未必愿意吧 严诺一仔仔细细的回忆了片刻,方道:“并没有,倒是有个挺漂亮的女邪修,给自己赎了身后,留下一面通讯镜,说谁来找她,就交给谁。” 杨夕忙问:“她留下名字没” “梅三妞。” 杨夕:“” 这个和张二狗有得一拼的名字三爷她也蛮拼的。 杨夕跟着严诺一回到战部营盘,从严诺一保管的一只小箱子里,拿出了一面很精致的雕花银镜。于细节处见奢华,很是梅三爷的风格。 。 手一握上去,镜面上便闪出了媚三娘的影子。 薄而透的一件纱衣,长发披下来唇红齿白,眼角飞红。看见杨夕,似乎是十分诧异:“怎么是你” 杨夕一看她身后雕花床,紫纱帐,过得不知有多好。再听这话,更觉得自己一腔关怀喂了狗,压着气回道:“你以为该是谁” 217.一席之地 杨夕吃过犬霄的大亏,不止一次。 坚决不肯相信这条疯狗也有弃恶从善,心向光明的可能。那就是颗墨汁里捞出来的心肝,从头到脚看不出半点人样。 遂逮之,逼成黑狗,揉搓、虐待。 塞进水缸里灌了一遍又一遍。 不想,半宿之后,没审出什么惊天阴谋,到得到了一个让人齿冷的故事。 “行了吧,杨夕。”大黑狗水淋淋的淹在浴缸里,“嘭”的一声变回了健美青年。因为太过灵活总显得有些油滑的双眼,呛懵了似的盯着房梁,“你不就想知道我为什么吃人么” 杨夕见他吐口,便放松了灵丝的钳制。 犬霄两条长腿搭在缸外头,支楞八翘。变身而松散了一身的灵丝,搭在身上是冰冷的银色。他指了指灵丝中间漏出来的猩红长疤:“这个,我亲爹剖的,那时候我十二。” 犬霄身上这道伤,杨夕见过,从颈侧左锁骨一直下腹右侧,贯穿整个躯干。 上头偏一寸就能削掉了脑袋,中间歪一点就能捅穿了心脏,下边再长一指头,就能直接给这条疯狗给骟了。 修士身上,寻常的刀剑是不那么容易留疤的,随便一颗生肌的丹药吃下去,疤痕就长得平平的。 除非,很邪门的法器。 杨夕第一次看见犬霄这道疤,还以为是刚伤了不久,没来得及长好。 不想,却是条陈年旧伤。 犬霄的叙述很破碎。 他是真的有点疯,说到杀仍放火就有点神经质的兴奋,说到一些格外寒凉的内容,语调又会有点莫名的缱绻。 “我出生之前,我爹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仇人,从被他活埋的林子里边儿走出来,穿过我家的院子,一直走进我娘住的偏厦里。我爹惊醒了,然后就听见下人回报,说我出生了。 “他一直觉得,我是投胎到他家报仇来的。因为不敢确信,所以没有直接弄死我。只是变着法儿的搓磨试探,让我活得不像个人。 “从记事儿的时候起,我从来也没有吃饱过。一年里头有大半年是饿得半死关在地窖里熬刑。所以我十岁多了,还不太会说人话。 “我小时候不懂什么是爹,所以不恨他。就是怕,怕得厉害。他一句话就能让我缺胳膊少腿,多看我一眼,我就吓得尿裤子。我以为少爷这个词儿的意思,就是经常挨打的人。以为每个少爷长大了,就可以变成小厮,或者管家。 “整个庄子里,我见过的人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我以为别人都是这么长大的,人小就是应该要挨揍的,也不知道别人能吃饱。” “然后十二岁那年,家里办了个什么宴会。他所有的子嗣都要参加,我也被收拾干净抱出去,我端着盘子狗一样供到地下吃,亲朋和他的下属都傻了,他却终于对我露出了第一个笑脸。” 杨夕望着窗外惨白的月色,了悟的点了点头,“你已经残了,他放心了。” “可是我说过吧,他一看我,我就吓得尿裤子。结果就是他把我笑尿了”犬霄嘿嘿的笑起来,似乎很为自己的幽默感得意。 “后来慢慢的,我就能吃饱了。我当时可高兴呐,以为自己就要变成小厮了。地窖里呆的也少了,然后就在那个时候,我娘又生了。新弟弟周岁的时候,我被允许过去看一眼。说是我未来的主子。 “我当时就傻了啊,我就问:小孩子不是都要挨揍的吗他为什么不用呢还有地窖,还有饱饭” “我爹沉了脸色,让我娘把弟弟抱回去。然后把我拎到院子里,我以为是又要挨揍了,可是揍惯了我也不是很怕。他把我从钟楼的窗台上扔下来,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是他没有,他拿出身上最厉害的法器,一刀就把我给剖了。肠子当场就流出来了,可我还站着愣,我不知道这是要死人的。我就伸手拽一拽,想给塞回去。但是塞不住,肚子漏了。 “然后他好像又不愿意亲手把我弄死,就让管家给我抬到地窖里,让我自生自灭去了。我也没想到,我命就有那么硬,地窖里躺了一宿我愣是没死。而且特别奇怪的是,我当时还记得该吃饭了,要饿。 “我一直不死,我娘就来了。我没怎么见过我娘,她是几乎不跟我说话的。但是那次她说了特别多,她说不是她狠心,而是我如果不死,我爹会厌弃她的,没准还会连累弟弟。她说为了她和弟弟,让我就闭了眼吧,她会给我烧很多很多纸钱的。” 杨夕沉默的看着犬霄,这个男人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这娘,比你爹还可怕。” 犬霄笑了:“你可真说对了,然后她就拿了一把剪子,要伸到我肚子里。我一把就给攥住了,我就想知道一个问题:到底是不是小孩都要挨饿挨揍。 “她哭着跟我说,不是,是我不该出生。于是我一瞬间就懂了,现在想想我都觉得自己真聪明。我一瞬间就知道了,挨打挨饿的不是小孩子,只是我而已。 “然后我就把剪子抢过来,从她心口戳进去了。然后顺着她进来的口子跑了。一直跑到大街上,那是我第一次出庄子。 “我后来过了很久才知道,我娘在我爹面前,一直是个没有心机的柔弱妇人。她把所有人都支走了,才下的地窖。倒是便宜了我了。” 杨夕垂着眼睛,觉得这世上要是有身世最惨排行,犬霄这个疯货定然是要名列前茅了。要是这么长大的,他如今这个程度,还真不能算太疯。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本来已经要死了,我肚子漏着,跑不远。躺在路边上,就嘀咕着饿。 “然后就有条老黑狗走过来,给了我一个肉包,说拿这包子,换我的身子。我把身子借它用用,它让我以后都能吃饱。我就干了。” 杨夕忽然有了点明悟:“那狗也不是好东西,他要夺你的舍。” “是,我这身子,其实修行的资质很不错。你看我爹把我剖成那样,我都不死。可我当时不是已经被我爹养残了嘛,看见什么都觉得想吃。所以那老狗夺舍的时候,也被我给吃了,神魂吃到神魂里,不顶饱。但我就这么着,入了妖道,活下来了。 “我在很多年里,都是维持着狗样子,跟野狗一起过的。我不敢靠近人, ,我怕我爹给我抓回去挨饿。我是在野狗堆里,慢慢的明白,原来正常的爹娘,是要养崽子的。也终于知道了,我爹他是十里八乡最有权势和威望的人,叫做州牧。而我呢,原来是个州牧的公子。” 218.一席之地(二) 马烈转过脸来,肃然的看着杨夕:“什么意思” 杨夕盯着他,微笑:“既然是合击术,十个人最佳,五个人是底线,哪里有三个人的道理” 马烈嘬着牙花子,做出个为难的模样,拉着一副粗嘎的嗓子道:“不是我不照顾你们这帮小丫头片子。”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训练中时不时回头观望这边发展的剑修,露出个假模假样的笑:“你自己问问他们,有愿意跟你们组队的,我立刻给你们抽过来reads;通天路。” 此言一出,所有溜号的都把脑袋转回去了。 杨夕在人群里一扫。 战部不待见女修士,还真不是马烈的个人行为。目光在人群中叨住了一个鼻血长流犬霄。犬霄邪邪的一笑,另拿两个棉团堵住了鼻子。 吹了一声口哨,以嘴型说:抱歉啦~自身难保哦~ 马烈早料到如此,嘿嘿一笑,“你看,实在是没人爱意,我也没办法不是” 就要转身接着去巡视。 杨夕却扯住了他的衣袖,低笑道:“师兄,我以为督训的职责应该包括分配队伍。如果全依着队员自行组队,师兄这个管事儿的,岂不成了废物” 马烈一把甩开杨夕的手,当场就怒了,指着鼻子道:“小丫头说话客气点战部不是你家,少跟我没规矩。” 杨夕对马烈的怒气视而不见,笑着弹开鼻尖儿前面的指头:“那师兄到底管不管得住人” 马烈气得手直哆嗦,再不能好声气的说话,猛然转身对着操场角落大喊:“操,这他妈谁家丫头片子,谁给我领走” 话音方落,严诺一手握一打文件,一个瞬身开过来了。皱眉看着马烈:“喊什么不丢人” 马烈是个火爆脾气,跟严诺一又是多年兄弟,根本不怵他。 反把人抓过来嚷:“这麻烦你收的你带走。第一天就跟我炸刺儿,我训不了这玩意儿我就说你带她溜两圈操场得了,你非让他跟训三天观摩结束就他妈给老子滚蛋就是想进战部医疗班,老子都反对” 战部次席在收人这件事儿上,是有一票否决权的。马烈此话一出,就有不少战部看杨夕的目光带上了同情。 杨夕却看着严诺一。 虽然同为次席,严诺一实际上是比马烈职权高的。同衔不同职,马烈这番话其实相当不给严诺一做脸。 严诺一却并没有很严厉,眉宇间泛起了三分无奈:“烈子,那不合适。掌事堂分给杨夕的奖励,是观摩学习。站旁边看看能学什么呐这不浪费人孩子的奖励” “早跟掌事殿说过,别烂往战部分丫头一天叽叽喳喳没个纪律。”马烈不等严诺一说完,就格外暴躁起来,“女人家就老实在家呆着得了。冲锋陷阵,好像老爷们儿守不住疆土似的。” 一双眼睛怒火中烧的瞪着杨夕:“不怕伤了脸面找不着男人要” 杨夕眯起眼,终于发现任何沉疴的存在,都绝不可能是单一的原因。 严诺一压不住茬子,这才是战部这种明目张胆的歧视,大行其道的根子。 她相信严师兄对外绝不可能是个软的,否则这个次席位置轮不到他坐。可是对内,杨夕觉得他被兄弟感情左右了判断。 董阿喵不知什么时候跟到了杨夕边儿上,偏过头看着杨夕:“你居然不炸” 杨夕眯着眼:“炸什么,话难听,态度差,可他说的是真的。” 董阿喵一怔:“伤了脸面没人要” 杨夕嘿然一笑:“不,老爷们儿没守住疆土reads;少年阴阳师。” 这一句话砸下来,杨夕直接得罪了在场七百多位剑修。就有几个人本来同情杨夕的人,也有几个扯脖子喊起来:“小丫头,不会说人话,就把嘴闭上” 三年前一战丢了南海战场,这是整个修仙界的暗伤。敢揭这个伤口的,极容易被人群起而削死。 马烈气得手都哆嗦,又指到杨夕的鼻尖儿上:“你再说一遍,我真跟动手你信不信” 在杨夕眼里,这位马师兄就是个胡搅蛮缠的搅屎棍,在规矩二字的掩护下用个人的喜好左右整只队伍,一副臭脾气逼得不想跟他撕破脸的都得让着他。 当然,杨夕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肯定也是差不多的形象。 杨夕呲牙一笑,她还真就得当这搅屎棍,不搅不行。这碗水明明没端平,遮遮捂捂的不漏水,不搅就没人知道水难受。 哗啦一声,天罗绞杀阵织字诀散出,在身后织出一张雪白的丝网。纤细的灵丝无风自动,阳光下闪出七色的光彩。 “马师兄,诛心之言就没必要让我反复说了。直接动手怎么样” 长剑“夜行”嗡鸣出鞘,剑尖儿划拉一圈,把连同严诺一在内的全部剑修包括在里边儿:“其他师兄有看我不顺眼的,也尽管划下道来。杨夕没有不接着,只是,谁打输了谁跟我一队,没意见吧” 董阿喵忙去拉扯杨夕的袖子:“杨夕,你疯了,你打不过” 杨夕一脸散漫表情:“总不至于一个都打不过。” 立刻就有受不住激的跳起来,“我跟你一战” 眼看内乱要起,严诺一眉头夹得死蚊子,刚要张嘴,马烈却先他一步把那应战的人一脚踹躺了。 “我看谁敢动手” 四周鸦雀无声。马烈转过头来指着杨夕,后者绷紧了身子要跟这位战部次席好好儿干一架。就算打不赢,只要输得不难看,今日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不想 马烈张口说的却是:“行,你赢了,老子不打女人。” 杨夕懵了。 马烈攥着两个拳头,额头上青筋直跳:“犬霄过来”犬霄应一声,溜溜的过来了。马烈又道:“加上我,跟你们三个一队。这三天训练,老子给你分队伍,三天之后,”他手指往外一划;“你给老子滚蛋别再让我看见你” 杨夕心里就说了一句:我了个草 马烈还是个真汉子,不是那种口口声声嫌弃女人弱小,调回头来又用武力欺负女人的人渣。他是很认真的觉得女人的战斗力不值一提。 于是事情更难办了啊杨夕心里咒骂:我又不能硬跟他开打,那我可真成了反派了。 r> 杨夕不说话,马烈也不动。双方于是就僵持了。 董阿喵凑上来扯杨夕的袖子:“行了,别闹了,战部历来就这个习气。要是闹起来有用,我们哪儿能忍这么久” 杨夕不知道被戳中了哪根神经,忽然森森的说了一句:“历来如此,难道这个如此就成了对的” 219.一席之地(三) 当日夜,杨夕又往犬霄的宿舍里头钻。 犬霄堵在门口,愤怒的以生命相阻拦:“祖宗,你饶了我行不行你让我睡个完整的觉不要再让我做奇怪的梦了reads;综当炮灰boss们狭路相逢” 人杨夕可淡定,一只手搭在门框上,仰头看着犬霄:“让开。” 犬霄彻底暴躁了:“你到底图啥啊你又不是要睡我,为啥非得跟我一起睡阿” 杨夕皱着眉头:“你这人怎么这么龌龊呢我就非得要睡你才能进屋就不能单纯的跟你一起睡个觉” 犬霄瞪圆了两只眼睛,心说我要不是现在打不过你了,我特么非咬死你丫的 正在二人僵持的时候,马烈得了巴色的来了,一脸诧异:“唉哟杨夕啊,咋的没地方住啊唉我给你安排个地儿啊” 杨夕转头看着他,不说话。 马烈拍着大腿,欠儿欠儿的:“瞅你那小酸脸子,怕我害你不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还能在昆仑给你杀人埋尸了不成” 杨夕掀一下嘴角,“难说。” 马烈噎得够呛,抹一把脸,笑得就有点不好看了:“其实吧,是这么着。今晚呢,这不是那些凡人剑侠回来了嘛。他们一年难得休两天儿,咱战部对他们是一切优待,所以把家属也给接来了。这家属里头正有姑娘家,晚上一人儿不敢睡” 杨夕松开了门框:“所以师兄是瞅着我胆儿大,让我去陪床的”看了一眼捍卫门口比捍卫自己菊花还努力的犬霄,杨夕对着马烈一点头:“师兄带路吧。” 马烈一拍巴掌:“得嘞,走着”颇兴奋的在前边儿领路,路上还跟杨夕叨叨了不少风景。 突如其来的热情,杨夕谨慎的保持三米距离。 她觉得马师兄这病情看起来不是太好,估摸着是要疯。 到了地方,马烈在一个点着昏黄灯火的窗口停下。 向里头望了望,笑了。 回过头来对杨夕道:“哎呀,真不好意思呀,看起来人家自己找着人陪床了。” 杨夕听了这话,冷冰冰瞧了马烈一眼,掉头就走。 马烈反而愣了,急着上前去扯杨夕,伸到一半,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又给缩了回来。 干吼道:“哎,你怎么走了你都不看看是谁吗” 杨夕顿住脚,鄙视的看了马烈一眼:“马师兄,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你就为了让我白跑一趟费这么大劲,这为难人的段数可真幼稚” 马烈瞪着眼,想说我不是。可是他咋说说其实我是让你来看看那谁家的小谁 靠感觉更幼稚了好么 结果正在这个时候,那间屋子的门,却被人从里推开了。 一盆脏水从屋里泼出来,全泼在了马烈的裤子上。 马烈:“我靠” 杨夕乐了:“活该” “马师兄”楚久端着个脚盆,诧异的看着门口的马烈。转而看到马烈的裤子,又变得尴尬起来。 然后又看见了几乎被马烈整个挡住的姑娘,“杨夕” 楚久抬头看看月亮,大半夜的又看看马烈和杨夕reads;帝尊图腾。露出了狐疑表情,这怎么觉得是在听壁角一样 杨夕也愣住了:“楚久” 不说好的家属宿舍么,马师兄大半夜领他来跟楚久合宿不成 “阿久,什么人呐,这么晚了”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楚久的身后响起,素白衣衫,气质温婉的女修士,跟在楚久的身后走出来。落后楚久半步,微微靠着他,从他的肩膀上懒懒往外望:“哎马师兄你来窜门子么” 马烈终于顺心了:“哪儿呀,我路过,被你家楚久泼了一裤子水” “你家”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温柔的女修虽然觉得奇怪,可还是点一点头,又注意到他身后的杨夕,“这位”伸手去扯楚久:“还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是” 杨夕却比她更先问出来:“楚久,她是谁” 杨夕的语气令楚久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回转:“介绍一下,这是霓裳,是我的”他忽然卡住了,回头瞄着温柔的女修。 女修士自己一笑:“我是楚久的未婚妻。” 杨夕从没见过楚久那么愉快的笑容,楚久有点不好意的笑着说:“嗯,未婚妻。”然后又像是把自己的宝贝,展示给朋友知道似的:“其实你们是见过的,咱们刚认识那会儿,记得吗杀幽冥鳞蛇那次,我不知传送大殿要交灵石,是霓裳借给我的。” 低下头牵住霓裳的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杨夕。” 杨夕听见自己脑袋里嗡嗡的在响,完全反应不过来眼前的状况。可她总得说点什么,不然就太奇怪了。 所以她说:“哦,你们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呐。” 相比之下,霓裳的表现则比杨夕热情多了,她很灿然的一笑:“你就是杨夕呀,谢谢你的药,效果真的很好。楚久以前也常跟我提起你,进来坐坐吧” 药 杨夕脑子嗡嗡的,半天才想起拿给楚久的那瓶。看着楚久并无变化的沧桑面貌,有点呆楞:“效果” 霓裳略羞涩的低了头:“我是个不成器的,一直都筑基不得,以前也是靠撑着的,可是现在这药太难得了。”她飞快的瞥了楚久一眼:“若是没了这药,我都不知怎么以老太太的模样对着楚久。说起来,你是哪里买到的” 于是,杨夕终于找到了话说,她盯着霓裳光滑如玉的脸:“被你吃了” 杨夕这声音太大,太突然,霓裳平日接触的人,显少会这么凶的说话,不由被惊得一怔:“啊。” 杨夕转过头又死死盯着楚久:“你把给她吃了那是我拿给你保命的” 楚久也微微的有一点愕然,然而对杨夕坏脾气毕竟有了解。温言解释道:“我现在,还没什么大碍,霓裳却是离了这药,寿元不远了。而且我一个大男人年不年轻无所谓,霓裳毕竟是姑娘家” 杨夕忽然就爆发了,“楚久你他妈就是个混蛋你知不知为了这一瓶岁月催”杨夕声音一顿,话到嘴边改了口,恶狠狠道:“有一个人,可能要牺牲自己多年修炼的肉身,而另一个人,可能 再也成不了剑了” 杨夕抬手指着一脸错愕的霓裳:“因为你是个英雄,别人才给你牺牲,可你就把这么得来的丹药全了这废物女人一个年轻貌美” 霓裳当场白了脸,连退两步,幸亏楚久扶了一把才没摔倒reads;重生香港1985。 她的确废了点,可是,也断没被人这样当面骂过。 220.一席之地(四) 隔着通讯镜,媚三娘正把整件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给杨夕分析。 “所以,你才会气得直哭,知道么” 杨夕一脸不服:“那不对呢,我和连师兄,那么那么大的牺牲,他转手就给了人了,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媚三娘一脸不可救药的看着这个蠢货:“生气,该呀可你正常生气会啥样会来跟我摆么” 杨夕挠挠头:“我会揍他一顿。” 媚三娘一手托着下巴:“是呗,可你现在不但没揍他,还哭着跑回来了。跑之前还把人姑娘骂一顿,人家姑娘不就是废了点,又没招惹你。自己男人给的药,她还喝不得了所以,你这叫迁怒。” 杨夕寻思了一下,什么叫哭着跑回来了,虽然字面意思好像对,但明明不是这样的 老大不满:“那楚久都那样了,她也不该喝啊” 媚三娘嘲她:“哟哟哟,人家自己的爷们儿自己不心疼,你这心疼上了” 杨夕使劲儿瞪他。 媚三娘不怕她,横竖杨夕又不能从通讯镜钻过来作她。 却不想,杨夕忽然放下镜子,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 媚三娘一惊,扒着镜子喊:“你这小牲口,又干嘛去了你现去跟人表白也晚了,人都好上了” 却听见风中传来杨夕呼喊:“我得去揍他一顿我还没揍呢” 媚三娘:“” 媚三娘隔着通讯镜,与屋子里仅剩的活物黑狗,大眼瞪小眼。 “她不是认真的吧” 大狗看着她:“嗯,你挺甜的。” “”媚三娘扶住镜框:“让杨夕,从今以后,永远,永远,不要问我主意了,好么” 通讯镜“唰”的一声,黑掉了。 沉沉的黑色,让人感受到了对面的堵心。 再说杨夕,那真是风一样的来去。大半夜一脚踹开楚久夫妻俩的房门,也没顾着人家是不是在“做什么”。 当然幸好是没有的,霓裳正在给楚久倒茶,忽听身后一声巨响,耳边刮过一阵冷风,紧接着自己男人就被扑倒了,吓得她“啊”的尖叫起来。 不过她看清之后很快就不叫了,她被吓呆了。 只见杨夕一脚踩在楚久的大腿上,抓着楚久的脖领子:“楚久,打一场吧” 另一手把一柄乌黑的长剑架到肩膀上,杨夕看着椅子上的男人:“四年前,比斗台上,咱们俩还有一架没打reads;嫡系特工:傲凤苍穹。” 楚久盯着杨夕,看了片刻,忽然忍不住笑了:“好。” 时隔四年,楚久正处在剑客的巅峰年纪,常驻昆仑,每有所得,就上台跟人比两把,早就站在了练气期擂台的榜首。 加之昆仑修士进境快,四年一过,不少高手都升到了筑基期。楚久颇有些对手难寻。 而杨夕,当年打出来的排名还是不错,加上是自己放弃继续挑战。曾经也被人风传了一阵,只是如今 一个四年没回过昆仑的人,早就连最后一名儿都找不着了。 杨夕要约战楚久,这消息在昆仑传得挺快。 一个是带领一帮凡人干翻修士的凡人,一个是带领一帮金丹元婴杀出死狱的小练气,此战貌似颇有看头。 就算比赛本身没看头,来观赏观赏这两个奇葩,也是颇有趣的。 当然,从死狱杀出来的领头人还有薛无间这事儿,就别指望昆仑山大王们记着了。薛无间是断天门的,而昆仑人的三观一向是:牛逼的都是我家的,我家的,我家的 地下赌盘开得也不小。 有个爱打麻将的战部首座在,昆仑对赌博这回事儿吧 明里不提倡,暗地很支持。 赌输了赖账还有刑堂上门催债。 曾来昆仑一日游的前仙灵宫掌门方沉鱼,曾经迎风凌乱跟高胜寒说:贵派的节操真是 高胜寒自己接上:喂狗,我知道。你不用不好意思。 原本这赌盘,大多数人是觉得,还是杨夕要略胜一筹的。毕竟,楚久虽然能干凡修士,可也集中在金丹以下不是 可是杨夕,那可是跟多少个元婴大能叫过板的,咳咳,虽然后来都被虐菜了。可毕竟每有被虐死不是么 薛兵主可是说过的,杨夕那可是正面硬磕过卫明阳,还从他手下掏出了人命的人 那可是卫明阳,是夜城帝君,不是一般的菜逼元婴,实打实的大高手。 是以,杨夕该看涨。 可又有人发现了,杨练气要想对上楚凡人,那还得从第一百个开始挑战,一个一个撸到第一啊 哎,封尘公子邓远之可是说过,杨夕入门时的经脉测试,那是筷子都插不进的不耐久战啊 什么您问为什么薛兵主和邓公子会爆料 咳咳,那个,昆仑生活不易,这两位都不怎么会赚钱,呃,人家也也要生活嘛。 比斗台上,楚久握着“鬼灯”一横,对场下的杨夕笑:“等你。” 杨夕走到第一百名的台子上,“夜行”摇摇对着楚久一指:“我很快。” 一句话得罪了九十九位练气期弟子,杨驴子也是蛮拼的。 目光掠过人群中的沐新雨,后者拿着方天画戟对她摇摇一挥,打了个手势:“给你添风。” 杨夕右手“夜行”,左手灵丝,刷韭菜是刷得虎虎生风 练气期如今站在台上的,还有不少都是当年的人reads;早安,军政娇妻。就算不是也早被科普过杨夕“那牲口”的魔性,早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传闻中筷子一样细的经脉,早已被“梧桐叶”生生改造,杨夕要是愿意扎根地下,灵气的供应上,未必差了释少阳什么。只是移动性就照释少阳差了十万八千里。 杨夕一路绝尘的杀过去,没有任何一句问候,也不用说什么“你输了”“我赢了”,那马不停蹄的架势,活生生就是一副“前辈你好,前辈再见。” 沐新雨站在台下,方天画戟就插在脚边上。 清纯的面孔上,现出了一点逝去多年的笑容。 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马师兄”沐新雨回过头,看着呲牙咧嘴的马烈发怔:“你怎么也来了” 马烈本来是昨天把杨夕欺负哭了,心里头有点不自在。今天听说杨夕要跟楚久打架,本是想着看看杨夕输了,他好拉扯一把。 当然了,顺便劝劝杨夕,女人真不适合战部。那还有多少时间陪伴家人呢,孩子还要不要生 221.昆仑大师姐(一) 杨夕上去了筑基期的比斗台。 楚久无力起身,坐在自己的擂台上仰望。 心里不是不酸的。 上层的筑基期擂台,大半修士他也打得过,可是不会飞,不能用战技,不是修士。他根本没有办法,上到那高空中的擂台,与更强的强者,一诀高低。 不入道的决定,他其实做的很艰难。真的很想再练五十年,一百年,五百年的剑。不够,永远都不会够的。 但是现在的剑客联盟,离不了他。或许也不能说离不了,但他把其他人招来出生入死,自己却入道成为一个修士,不再任务了,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人呢 问过邢铭,昆仑给楚久一人制造伪灵根的能力是有的,给所有年纪将近,功成身退的凡人剑侠制造伪灵根 “别说是昆仑,就是号称修仙界最富的仙灵宫也做不到。更何况,他们的功绩也不够昆仑付出那么多”邢铭这个修士,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冷醒又现实。楚久有的时候真的不是很喜欢他,一样的事情,他说出来的原因就会变得很残酷。 可是这一次,楚久不得不感谢他的坦诚。感谢他没有把那虚幻的伪灵根,当成一根萝卜,吊着他们这些驴。 可是楚久扪心自问,他无法瞒着其他剑侠独自偷生。而他一旦说出了昆仑的态度,那些人再是英雄豪侠,想必也要散了心了。 那便算了吧,大家一样,作为凡人而生,作为凡人而死。以凡人的身份轰轰烈烈一回,并不枉此生。 楚久仰首望着杨夕登上更高的比斗台,心中羡慕,却也仅仅是羡慕。世界不公平,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山谷一撸走到巅峰。他懂得。 并且已经认命。 霓裳从场下跑过来,脸色煞白的抓起楚久的手,把丝帕按在他的伤口上:“你这个疯子reads;浮世烟尘比个武做什么这样拼” 楚久老实的任霓裳给他包好手上的伤口,微微一笑:“你不懂,很痛快。” 筑基期的擂台上,大半修士的战力比楚久还弱些。 区区半个时辰,杨夕已经刷过了五十多个台子。飞天遁地的筑基修士,没一个逃得过天罗绞杀阵的罗网。 站上第四十八号擂台的时候,筑基期修士们已经由开始的不屑、羞恼发展到郑重、谨慎。 四十八号擂台上的师兄,是一位笑模笑样的男修士,提一把金丝大环刀,对着杨夕苦笑:“这位小师妹,我算是看出来了,我打不过你。也就没必要自取其辱了,我只是想问一句,你图的啥啊” 杨夕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图啥” 笑面修士扛着大刀,继续点头道:“是啊,你说你一个练气期弟子,筑基期的擂台就是打上来了,这擂台也不会认你为主,你也占不住。昆仑给排名弟子的奖励你也拿不着,还白白得罪了那么多人” 杨夕眉毛皱起来:“我得罪谁了” 笑面修士噎得够呛,盯着杨夕看了半晌,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在迷惑:“哎哟喂,我说小师妹,这大耳刮子啪啪扇脸,扇得我们这帮筑基都找不着北了,你说你得罪谁了” 杨夕没有马上说话,于是这位看起来脾气挺好的筑基师兄,又补了一句:“还是你就是觉得打脸好玩儿,没考虑过脸的感受么” 杨夕摇摇头,回身看了看身后五十个擂台上,脸色难看的筑基修士们,又摇摇头。 轻声道:“怪不得你们这么弱。” 好脾气的筑基师兄被这拉仇恨的嘲讽惊呆了:“你说啥” 此时因为杨夕大闹擂台,而聚集过来围观的众修士也纷纷哗然。 “她说什么” “哎,这个幺妹儿刚才说的啥子,你们听到了哇” “依稀仿佛,似乎好像,是说咱们太弱。愚以为,并不单单是指被她打败的筑基们。” “不错,小生也觉得好像是把整个昆仑都包括进去了。” “俺说俺有种她嘲讽了整个修仙界的感觉,恁们信么” 杨驴子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把脸t的事业,推向了一个新高峰,斟酌着组织语言,继续拉着仇恨。 她说:“昆仑设这样一座擂台,本是为了给弟子们一个在山门之内的战斗切磋的机会。我师父跟我说过,昆仑是个小世界,它竭力把每个修士的成长速度增加到最快。安全的昆仑,让我们可以很好的修行” 杨夕沉下了声调,微微的眯起眼睛,看着远处:“但修士的世界,其实是不安全的。蜗居山门的我们,是需要战斗的。比斗台的底限,师兄还记得么” 笑脸师兄愣了一下:“生死不论” 杨夕点头,学着白允浪的模样递过去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她既熊且笨,鲜少从白允浪处得到此类表情,是以每一次得到都很开心,觉得很受鼓励。 于是,她也很认真的想鼓励这位“这么弱”的师兄。 然而全场人民无一被鼓励到,他们都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杨夕鼓chao励feng的看着笑脸师兄:“师兄,昆仑给弟子定下生死不论的比斗规矩,就是把这一处留给我们,作为与更强的对手生死相搏的竞技场reads;黑篮赤司巨巨,我是你的脑残粉。只是有了刑堂的保护,下了擂台不会因为个人义气而纠缠不休”杨夕顿了一顿,又振鼓励的看向围观群众:“可是你们却被奖励迷花了眼,没有奖励就不战斗” 对面的笑脸师兄浑身一震。 围观群众不少人虎躯一震,感觉到一股王霸之气顺着那小姑娘正在散出来,注意躲避注意躲避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注意躲避躲避不及就会拜倒并献上自己的膝盖的 杨夕全无所觉,只是摇摇头:“练气只有练气的奖励,筑基只有筑基的奖励,我想那是,嗯,昆仑并不算富裕,并且觉得练气期弟子,得到那些奖励已经足够修炼使用,没有浪费再多的必要。”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师兄:“变强才是战斗的真正奖励,而变强不是灵石、法宝、符箓、丹药或者你站几号擂台能决定的。灵石会用完,法宝会丢失,符箓也会年久失效,丹药用多了也是会渐渐变得不再好用的,”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杨夕甚至把手中“夜行”也放在了地上。 “夜 夜行”委屈的发出了一声嗡鸣。 杨夕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把那双本就很美的手攥成了两个秀气的拳头。 “双手的力量才是自己的,师兄是舍本逐末了。” 那一瞬间,整个昆仑山是安静的。 222.昆仑大师姐(二) 昆仑筑基修士第一人,封尘公子邓远之,是被一波流直接放倒的。 围观人士纷纷受精不轻,赌盘上沐新雨一人是最大的赢家。她又对这场几乎无人看好杨夕的巅峰对决,压下了两个无人敢押的注秒杀,一波带走。 一比二十的赔率,已经让赌盘庄家即使被方天画戟压着脖子,也拒绝兑现了。 庄家哭着:“真的,真的,这事儿得等邢首座从蓬莱回来,盘子里没那么多灵石。” 众人纷纷:咦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背后内幕。传说中哪里有争斗,哪里就有赌局的谜之赌坊 哦,怪不得战部唯一的业余活动是麻将。好像可以理解了 不过这必须由邢首座决定的赌注,它到底是有多少啊好奇死了 底下沐新雨仰头往上看,对杨夕打手势:“行么” 杨夕想了想,坚决的打了一个手势:“不行”“厉害的”“鬼”“狡猾”“消灭”“敌人”“反抗”“可能性” 想了一想,杨夕干脆从筑基期的擂台上跳下来。百米高空,灵丝一荡,稳当当落在地面。 杨夕把昆仑玉牌拍在赌局的桌面上:“抹了吧,不用你付现。” 赌盘的这位荷官,被两个娇小甜美的妹子,押着脖子把债都偿了。杨夕还另外得到了一小袋灵石,二品。 倾家荡产的邓远之满身是血的跟下来观看,看到杨夕玉牌上的负数“哗哗”归正之后,满脸的不敢置信:“你都欠债那么多了,哪来的灵石去赌” 杨夕摸摸后脑勺:“我跟连师兄借的呀。” 邓远之的脸色,顿时像吞了一坨屙物。 自识海秘宝拍卖会之后,连天祚的富有,可谓是整个昆仑闻名的了。 杨夕拍拍腰间的袋子,资产为正的感觉,实在是太舒畅了。 除邓远之以外,另有一些输红眼的赌徒,纷纷恶意揣测:不用她狂,再怎么狂,这样连战下去还是会输的咱们就押她输 杨夕揣着一小袋十几个二品灵石,心情忒好的又踩着空步爬上去了reads;重生肥女的逆袭。 第十个台子,邓远之的所有物。 然后她原地坐下了。 围观群众: “哎等等她什么意思” “怎么不打了刚那意思不是要直接干到金丹吗” 杨夕疑惑的看着他们:“你们怎么这么傻呢打架打了一下午,我当然要休息一会儿,吃点饭呐战斗的时候恢复灵力很重要,你们以后也要注意” 群众:皇家儿媳妇。回山以来,睡了第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而犬霄告别了杨夕的骚扰,不用整晚面对想入非非的胸部,也终于在自己的战部宿舍里,安稳的睡了半宿。 后半夜,他又从床上坐起来,抓耳挠腮的烦躁:妈的,砸还不习惯了呢 当夜,传播途径不明的昆仑邸报迅速发布了新刊。知情人士纷纷发现,五代守墓人以各种身份成功屠版。 头条:练气女弟子,吊打筑基师兄:无战斗,不昆仑 人物:我从死狱走出来19岁女修士关于“战”的震撼发言 娱乐:有生之年活久见之六十七:练气期的昆仑金丹大师姐即将诞生 社会:黑心老板自食恶果,昆仑赌坊将破产“那个人”能否再次力挽狂澜 法治:一次借债引发的血案:昆仑刑堂行刑手深夜街头遭群殴 广告:清仓处理,嫩肤手露你值得拥有 副刊:蛇妖情史第一千二百三十八回作者:不想学炼丹的阵法师不是好剑修十八岁以下未筑基修士不推荐订阅 这一切,杨夕都是不知道的。 第二天清早,杨小驴子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精神倍儿棒的跳起来。左手灵丝,右手“夜行”,在围观群众还没到齐之前,就已经把筑基期的修士给刷完了。 “真是太没有挑战了,怪不得许多高手宁愿去打黑街夜战唉” 叼着包子,捧着 着土豆赶来围观的修士们,刚一到场就听见了杨夕如此独孤求败的自言自语。 个中酸爽各人知 满地尊严如厕纸 仇恨稳稳的。 然而杨夕还没有继续开打通窍期,她很稳的等着什么。 擂台下,因为昆仑邸报之故。战部没任务的修士全来围观了。 张子才拉着董阿喵的手,两个人很亲密的飞在通窍期擂台旁边。 张子才是一个偏瘦,却长得很男人的相貌,一身链子甲也跟昆仑常见的雪亮白甲不同。看起来还有点好脾气,一丝丝都不像带刺杀部队的出身。 223.昆仑大师姐(三) 若在正面战场与小师兄狭路相逢,自己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杨夕有这个自知之明。 灵剑一转,跨境界碾压,释少阳那粗壮的经脉是堆都堆不死的强人。 可这里不是正面战场,这只是一个擂台。 擂台自有擂台的规矩。 而杨夕,还没有用过她真正的杀手锏。 天罗绞杀阵缠,一束灵丝缠上释少阳的手腕。 释少阳的回应看起来有些保守,灵剑一转都没开,门板巨剑对着地面一插reads;绝品痞子俏佳人。插裂了脚下擂台的地面,裂缝纠结一直延伸到杨夕脚下。 杨夕不会飞,释少阳希望她直接掉下去。 与此同时释少阳通身灵气从周身穴窍轰然外放,缠在手腕上的灵丝肉眼可见的寸寸消溶。 杨夕脚踏空步一个回转,惊异的睁了一下眼。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战技,以十倍灵力溶解对方的小法诀。大约非释少阳这种天才,也不会去学这种以本伤人的对耗手段吧。 “那是什么” 释少阳继续拆擂台,“归无,二代昆仑时期,护身罡气还没发明出来,昆仑用这个护身。” 杨夕仍然继续上灵丝,天罗绞杀阵缠、绊、织、缚、纫,轮番上阵,似乎要把释少阳用灵丝堆死一般,堪称疯狂。 释少阳不解其意,在拆擂台的过程中不断分出心力去溶解杨夕的攻击。 杨夕脚下能踩的擂台,很快被释少阳如刀切豆腐,拆得土石崩飞。 沐新雨不由紧张:“跟屎阳对耗灵气,就是十倍差异也赢不了。杨夕这是疯了“ 严诺一眉皱着眉:“擂台碎掉,杨夕若要再踏空步,还要再多耗灵力。持久战不是杨夕的优势。” 马烈冷哼一声:“一波流更不是,一波流谁打得爆释少阳灵剑一转才是瞬杀的利器” 严诺一沉着脸:“你满意了” 他此时心情万分复杂,既不想杨夕输五代守墓人,开完墓葬就离开山门什么的,可以想象对昆仑的名声有多大损毁。可他也不能盼着杨夕赢,战部一位次席放弃投票权这种事,就算马烈干了,邢首座也不能答应。到时候又是一顿整个战部丢大脸的扯皮。 至于杨夕本人的立场,严诺一到没想那么多。毕竟白师伯也在山门外逛荡不是么只有外人才觉得他不是昆仑。 严诺一凝眉看着。 因为有坑死邓远之的先例,他一直等着杨夕再出奇招,最好是能打个平手。 然而杨夕并没有。 幻丝诀,幻丝诀,还是幻丝诀。 空步,脚下擂台被释少阳拆光,转个地方踏足。 然后又是幻丝诀。 这无脑流得打法对于一个下克上的人,真心有些说不出来的违和。 终于在释少阳又一次拆掉杨夕脚下的擂台时,杨夕没来得及换地形。 她失足从空中跌落了下去 脑后的马尾和两鬓的细辫在空中划过一个柔软的弧度。 众人纷纷有些茫然:“完了” 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理解,毕竟那可是天才释少阳。十六岁筑基,就和当时的战部首座之下第一人云想游打得难解难分的释少阳。 自出道以来,就跟仙灵宫方少谦、离幻天叶清欢、经世门苏不笑这些老牌天才齐名并驾的“别人家的弟子”“仙道的bug”“我和他修的一定不是同一个仙” 可是,虽然小丫头的狂放让他们很看不顺眼,但隐隐的,其实是有点希望这种生来就站在别人头顶的天才,被拉下神坛的 但是神毕竟是神吧,这个杨夕虽然已经很棒,毕竟不会是释少阳的对手reads;综漫之萝莉萝莉。 是啊,这才是正常的。 这才世界的规律,这才是残酷的真相,弱者一辈子都是弱者,废柴永远是废柴,无论如何都是战胜不了那些天才的 只是那个姑娘创造的奇迹太多,她的冲劲儿太凶猛,让人,即便看不惯,也忍不住有点想看到她赢下去。 即便大多数人都理智的押了她会输,可还是偷偷希望看到她赢。 人群的沉默,微妙的复杂。 此时,杨夕落脚的那一侧擂台,几经几乎被释少阳拆成了一片空气。 却是心思单纯的刑堂连天祚,担心杨夕摔坏了。低头盯着瞅,然后说了一句:“没落地呢。” 愣住的围观众人,纷纷把目光望过去。 只见杨夕果然两脚离着下层筑基期擂台还有虚虚的一线,几根细细的灵丝从她手腕上延伸出来,把她吊在空中摇晃。 杨夕闭目垂手,低垂着头颅,随风晃动。 筑基期一号擂台上,本在干架的两人已经停下手,其中一人趴地上,把眼睛对准擂台和杨夕的脚尖。 许久,打了一个战部手势:“没有”“接触” 他对面的人马上翻译成人话,转达给在场观众:“她还没输。” 早有心思灵敏的,去看对战另一方的释少阳。只见释少阳立在半片擂台,满地废墟中,维持着一个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灵丝的另一端,恰恰缠在释少阳出剑的手指上。 释少阳双眼空洞,许久。向着擂台的边缘,迈了一步。 严诺一双眼骤缩。 在场弟子大多不认识这是什么手段。他却是知道云想游师兄的辅修都有哪些课的 云想游的人偶术学得很菜,出手几乎没什么用处。可严诺一也深知那是因为云想游神识不够强 准确说云想游一生进阶顺遂,醉心于剑,忠心于战部,在释少阳出现之前,这个前任“昆仑偶像”几乎就没什么耐性去练过神识。 可是五代守墓人 他们这些战部次席是听首座谈过的,几百代守墓人不入轮回为代价,传承的记忆的总和。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用天罗绞杀阵,她疯狂的放幻丝诀,只是因为被释少阳的“归无”打乱了人偶术的步调 “坏了,小日真的要输。”战部的杀手头子张子才,没什么生气的双眼忽然眯起来,看起来有点精明:“烈子这是要跌大跟头啊 啊。” 董阿喵一瞥嘴:“他要是早点跌跟头,就不是现在这个德行了。” 张子才摇头:“这跟头太大了,要断腿。” 说完之后,张子才又低头去看董阿喵不服的表情。心里有点犯愁妖修的情商,明明掌门也是懂些人情的,为什么自己家这个就怎么都教不会呢 佩服首座reads;棺材妻千岁娶我。 不愧是我认可的男人 释少阳的识海里。未经锻炼,一片空茫的漆黑。 杨夕盘腿儿坐在地上,摆弄着手心里巴掌大的小师兄,神色有点微妙:“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毕竟我又不能真的弄死你” 其实杨夕的处境,并没有严、张二人想象的那么容易。 人偶术若能一击发动,自然是又一个一波带走的局势。可是意外,释少阳的战技“归无”简直是个难缠的小法诀克星。 偷袭成功,进到识海里却又发现 杨夕的手心里,释少阳盘膝坐在一座透明小钟里。瞪着眼前的巨型师妹,满脸不可思议之惊诧。 “你这神识,元婴都没你大吧” 杨夕叹口气:“我说我能打过大多数金丹,你当我是吹牛的么” 若是战场厮杀,人偶术放弃了本体,就是个被挂的命。 可是打擂这种形式,咳咳,杨夕当年跟宁孤鸾拼黑街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可以操纵人认输的玩意儿,实在是个作弊利器。 不过杨夕也是忧愁的看着手上的小钟:“从没有人告诉我,战部还有这个作用啊” 释少阳经历了最初“师妹巨大化”的震惊之后,也盘腿坐下来。摆摆手道:“昆仑自己占着天下第一人偶师,怎么可能不防备这个。” 杨夕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昆仑发的装备,功能都好特别。” 释少阳点头:“昆仑寻常不发那些攻击防御的东西,那些自己学本事好了。一般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功能,炼器堂那帮人,折腾得挺开心的,咱们也有用。” 然后师兄妹俩人就没话说了。 毕竟是在比斗,谁也是不肯认输的。 避世钟并不能完全防御人偶术,毕竟它这方面的功能,正式算起来只是防御一切针对神识的侵袭。 深识压制到如此程度,让小师兄迈开腿,自己跳下擂台,杨夕努努力还是能做到的。 可外面的情况是,杨夕自己吊在擂台下,释少阳跳了,自己就先着地了。 可是像拽着灵丝,把杨夕本体拉上来这种精细到手指的动作,就很难了。 杨夕觉得,自己果然人偶术学的还不够好,若鸟师兄有自己这个神识,当是有办法的。 眯眼看着手心里巴掌大的天才:“你要是不肯投降,我就只能换第二套办法了” 释少阳坚决捍卫战斗的公平性,“换你的” 杨夕低头道:“第二套办法可疼啊,我跟你打过招呼了。” 不知道为什么,释少阳在左思右想了好半天之后,这个脑坑青年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裤裆。并且警惕的盯着杨夕。 “”杨夕沉默了半晌:“师兄,我虽然猥琐了点,控制你的本体砸自己裤裆的事好吧,谢谢你的提醒,我决定把它作为不得已时的最后方案。” ... 224.昆仑大师姐(四)补齐 擂台上,释少阳突然仰面倒下,擂台下,杨夕忽然睁眼,脚踏空步猛窜到仅剩的半面擂台之下。 释少阳在后背贴地的同时醒过神来,左手五指在台面上用力一撑。强健的腰腿肌肉,拉扯着整个身体直直的重新挺起来。 与此同时,右手大剑插进脚下地面。若由旁人看来,则会发现那剑尖正对杨夕的头顶。 释少阳不需要擂台,通窍会飞,灵力无限。如果逃跑也算战斗的一种方式,“昆仑瞬神”敢把花绍棠绕着昆仑山遛上三十圈前提是掌门不许分身。 可是当他一剑刺破脚下大地,碎石崩飞之际。他脚蹬两块裂开的石板,震惊的在空中来了个大劈叉。 一道青翠的绿藤从裂开的石板中间钻出来,藤身绿得鲜嫩,还开着散碎的白花。 释少阳心道不好,这东西好邪门。 抽身后退不及,仍被青藤缠住。释少阳见这青藤使的仍然是天罗绞杀阵这战技释少阳看都看熟了,知道杨夕也不能放“绝”字大招来秒了自己。于是镇定使出独门战技“归无”。 可是无效。 “归无”并不能灭了这股绿藤,这不是法术变出来的,从能量演化来的无中生有,不能“归无”。 所以这是随身带的灵植 不等释少阳想清楚,那青藤上的白花忽然化作利口吸盘,刺入皮肤真他妈疼 然而释少阳久经捶打,这点疼痛还是能熬住的,令他心惊的是这青藤竟然在吸他的灵力。释少阳只觉得身体一空,为了不从空中掉下去那么难看,打开周身穴窍,粗壮的经脉疯狂从周围抽取灵力。 隐隐可见旋风。 观战的张子才搓搓下巴:“吸人灵力,这好像是邪修的法门吧。” 董阿喵在他肋间捣了一肘子:“又没干坏事儿,邪什么邪,就你知道似的。” 张子才闷哼一声,果断闭嘴。野蛮女友的酸爽,他自己体会。 沐新雨敏锐的女性直觉,发现了一个新问题:“释少阳应付这种吸灵力的对手,是不是太自然了点这么冷静恢复灵力” 奈何单身狗无人捧场,她只能自己想想。 战部剑修,凡年头久的,基本都刷过蜀山大副本。资格更老些的,如张子才、马烈、严诺一,甚至刷过三百年前的蜀山副本噩梦模式。 所谓邪修,不是一种道统,也不是对恶人的称谓reads;射雕完颜洪烈重生。 真正的邪修,是指专门用损人利己的方式修炼的人,不是偶尔为之,而是一直如此。 比如采补,比如早些年被禁的拿妖修、精修的内丹炼药,再比如有些恶劣妖魔的生吞活人。还有鬼道的杀活人制厉鬼啦,也都是公认的邪修手段。 所以严格算起来,白允浪虽然登上过诛邪榜首,其实算不得真邪修。 当然,还有很多界限比较模糊的,非公认的手段。 比如以杀入道,互吞晋级的僵尸 至于邪修的善恶问题,这就跟讨论一个杀手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样。杀人吃饭,你能说他是好的可你要说百分百的坏么,凡间每隔几百年又总会出那么一两个杀手中的义士。 是是非非太复杂,咱们还是来看比赛。 杨夕使出了压箱底的“青藤”之后,场面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精彩且欢乐。 白门两位弟子的战斗,看起来再也不想是打架了,那活生生就是在撕 杨夕灵力不够使,不停长出青藤来,吸食释少阳。因为比赛规矩,两脚落地就算输,杨夕几乎是整个人挂在释少阳身上揍他。 释少阳被缠了一身触手,自然也是不干的,本名灵剑终于开了一转,化作一支青翠碧绿的玉骨竹剑。 砍砍砍 所以整个过程看起来,就是杨夕不断往释少阳的身上爬,释少阳努力把杨夕从身上撕下来。 俩人儿都不怎么好受,释少阳已经被戳成那真不能叫筛子,筛子没那么多眼儿。 而杨夕的枝条可是长出来的,砍来砍去,还是五感敏锐的精道,她也很疼啊 撕到这种程度,双方都有点动了真火。 释少阳在杨夕又一次爬到自己后背上的,一剑捅穿了杨夕的左肩。天雷锻骨都没抗住一转的灵剑,杨夕肩膀上“咔嚓”一声,只是幸好没掉。 而杨夕的天罗绞杀阵本就是精细控制,“缠”字诀变成了“绞”字诀,不过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同门师兄妹,打得擂台上热血飘洒,场下围观的大嘴巴们纷纷闭得牢牢的。总觉得已经听到白断刃在咆哮 下面一级的两位筑基修士,在经历了淋得满脸血,掉得一头叶子,还被打得热火的师兄妹当桩子踩过好几遍之后,倒霉的只能缩在角落里等他们打完。 没办法,他们也还没分出胜负呢。 终于,飞身空中的师兄妹,身形忽然同时一顿,好像被什么东西按下了暂停键一般,轰然坠落,流星一般。 “哐当”砸在了下一级擂台上。 张子才一怔,瞪着擂台上两具尸体样的东西:“什么情况” 这句话真是问出了大家的心声,就算是脱力摔下来,也没有一起脱力的道理呢 “杨夕用了人偶术。”严诺一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转过头,目光复杂的看着马烈。 众人理解了。 杨夕那一串一串的天罗绞杀阵,又夹带了人偶术reads;凤煞天下。一边人偶了释少阳,又放弃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所以便有了眼前这个鸳鸯双双坠。 董阿喵疑惑道:“平手” 沐新雨仔细的看了半天,然后开心了。 “不是呀,杨夕在上呢” 董阿喵定睛去看,果然释少阳扁扁的躺在底下垫着,杨夕全身上下都压在比自己高壮的师兄身上,真是一点都没沾地。 董阿喵:“奇才。” 然后她带着兴灾乐祸的心情,转过头去看马烈。在场的人都知道,干掉了释少阳,基本就干掉了通窍期的一半,后面,只是杨夕能不能连战的问题了。 可是那个吸灵力的奇怪绿藤冒出来,只怕没人会再怀疑杨夕连战的能力。 然后,董阿喵忽 然察觉,从这场战斗开始不久,马烈就没有再说过话了。 马烈整张脸都是白的,一动不动的望着地上的两人。 放弃投票权这话,他纯粹是一时冲动才应了,而事实上他也知战部不可能有一个永远不表态的次席。 225.生存之道(一) 杨夕的金丹期挑战,并不十分的顺利。站上金丹期的擂台,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昆仑八成修士都是金丹”。 修真界的修炼方法,演化了不知道多少年,昆仑掌握的力量已经足够帮助大多数敢拼、够狠弟子顺利的突破至金丹。 可是心魔,却是修仙界至今无能为力的一道坎。 昆仑号称百万弟子,实际上还要在百万以上。八成金丹,最保守的抹掉全部零头也还有八十万。 这八十万弟子大多在百岁以上,年龄差横跨至与邢铭、白允浪同一时代。 南海开战时,昆仑号召金丹期以上弟子参战,于是这八十万中战力最拔尖、最凶狠好斗的那一部分基本都上了战场。 昆仑封山,许多弟子被困山门出不来。可无色峰下的金丹擂台上,只有区区三两个空缺是原主不在,后来填补上的。 庞大的基数,决定了金丹期的前一百名,没有任何运气成分。凶狠、善战,丰富犀利的战斗经验,更可拍是花样百出的战斗手段。 杨夕那逆天的人偶术在九十八号擂台上就正面遭遇了劲敌。 一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美丽师姐,和气的笑着:“妹妹敢想敢做,虚怀若谷,我很喜欢你。” 然后就爆了幻术大招,擂台上一瞬间看上去有几百个师姐。 杨夕忙忙的闭上黑色右眼,只留一只破幻的左眼离火眸盯住本体。 然后悲哀的发现那些幻影也会攻击。 杨夕便陷入了,闭眼睛躲不过挨揍,睁眼睛找不着揍谁的困境。 杨夕落败。 “厉害姐姐,我在你这坐会儿行不” 女修柔软一笑:“行啊。” 杨驴子琢磨了一天一宿,然后尝试着用头顶叶子的雷达属性来寻找本体。 失败。 又琢磨了三天三夜,恍然开悟不能被敌人迁着鼻子走。天罗绞杀阵全方位放出去,硬抗着伤害,对着每一个人影释放一遍人偶术。 第六十八人影子,杨夕终于冲进了对方的识海。拨拉着巴掌大的美女师姐,操纵师姐跳下了擂台。 而后,杨夕又陆续在九十二,八十九,七十五,七十处依次碰壁。 七十师兄一手遁术无双,杨夕是靠诈才把对方骗出来,徒手扔下擂台的。杨夕险些被这位师兄的一双钢爪挠成土豆丝儿。 “师兄,我知道这样是作弊,但是我好想跟后面的师哥师姐打打看。”杨夕认认真真的鞠躬。 因为遁术太好,所以实际上皮脆血薄的师兄,一边儿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来气的摆手:“滚蛋滚蛋reads;庸王嫡妃” 杨夕没能滚出多远。 紧接着的六十九号擂台,她便被卡死了。 原经世门苏不笑,百年不到的金丹天才,可与邢铭、方沉鱼、殷颂坐论整个战争战略的智计妖孽。 如今竟然还能在战斗擂台上见到他 除了两面三刀跨墙头得实在私德有亏,这位简直是全方位发展的标兵。 苏不笑如今是昆仑金丹期的“守关大将”。自六十九往上,全部擂主皆是剑修。 盖因苏墙头有一手调香的绝活儿引魔香。 方圆百米之内所有人皆入心魔幻境,且并不是入自己的心魔幻境,而是入苏不笑的心魔幻境。 寻常人总是把自己的心魔隐藏起来,怕被人针对。苏不笑却反其道而行之,公然爬上擂台把每一个干架的弟子,拉入自己的心魔。 “大家一起帮我参详参详吧,人多力量大啊” 杨夕深深的怀疑,让全昆仑善战者帮他参详心魔,才是这个皮滑家伙的本意。 苏不笑的心魔很特别。 苍绿的天空,湛蓝的大地,红艳艳的植物茂盛的生长着。脸色漆黑的人群,成山成海的来去匆匆。 那些黑漆漆的面孔上,来往皆是冷漠神色。 杨夕傻傻欣赏着苏不笑的想象力,“苏师兄,你这心魔到底是什么啊” 苏不笑耸肩摊手,满脸欠抽:“我要是知道,我还用费这么大劲邢首座,方前辈,殷谷主都帮我看过,谁也搞不清我到底纠结的什么。” 杨夕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的,人难了解的,是自己的本心。” 苏不笑伸手从旁边的果树上,拽下一个蓝白相间的彩条果子,“咔嚓”一口咬下去,流出黑色的汁水:“你能看出点什么不” 杨夕什么也没看出来,并且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顶顶大名的高能低得苏不笑,她一准得认为这种心魔的都是蛇精病。 苏不笑这个“引魔香”,实实在在是个牛逼的绝招。除了剑修可以以力破开心魔,寻常人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不认输,就只能被这个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世界荼毒。 所以剑修以外的修士,对上他就是个憋屈死的下场。 当然,剑修也不是人人能过他这一关了,毕竟,人苏不笑也是个厉害角色,并不是离了这个就没法收拾你。 杨夕在和苏不笑僵持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无奈认输。 对付心魔,似乎她一直都是在输。 金丹期以下的心魔,还可以借助剑修之力,强行进阶。而今天从苏不笑口中终于知道,真正的金丹心魔,剑修只是能在心魔发作时砍了它,不受影响的继续生活战斗。并不能彻底消灭这个坑爹的玩意。 巍巍昆仑百万众,八成卡在金丹不是没有原因的。众多的剑修,也只能保证这些弟子没有因为心魔直接疯死的。却并不能挽救他们,卡在堪不透的心魔上,慢慢的老死。 杨夕长达半个月的打擂之旅,在苏不笑手上终结reads;综人生各种幸运e。 终结之时,她并未能打到马烈所站的七号擂台。甚至没能够着董阿喵所在的二十三号擂。 可是杨夕却不觉得难过。 相反,几个很费力才撸过去的师哥师姐,还有怎么努力都撸不过去的苏不笑,使心中滋生出了一种天大地大,无穷极致的快意。 下擂之前,杨夕手持夜行,回头遥指着前面六十八位剑修高手,其中五成战部,四成刑堂。 开心的一笑:“小妹与各位前辈约占黑街,约不” br>其中十几二十个姑娘小伙子,甚至不知在金丹期卡了多久,却依然有力量冲进金丹期前百,毫无颓丧的大叔,嘻嘻哈哈的应道:“约” 值得一提的是,战部宿敌的刑堂们全都“约”了。 225 生存之道(二) 杨夕的金丹期挑战,并不十分的顺利。站上金丹期的擂台,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昆仑八成修士都是金丹”。 修真界的修炼方法,演化了不知道多少年,昆仑掌握的力量已经足够帮助大多数敢拼、够狠弟子顺利的突破至金丹。 可是心魔,却是修仙界至今无能为力的一道坎。 昆仑号称百万弟子,实际上还要在百万以上。八成金丹,最保守的抹掉全部零头也还有八十万。 这八十万弟子大多在百岁以上,年龄差横跨至与邢铭、白允浪同一时代。 南海开战时,昆仑号召金丹期以上弟子参战,于是这八十万中战力最拔尖、最凶狠好斗的那一部分基本都上了战场。 昆仑封山,许多弟子被困山门出不来。可无色峰下的金丹擂台上,只有区区三两个空缺是原主不在,后来填补上的。 庞大的基数,决定了金丹期的前一百名,没有任何运气成分。凶狠、善战,丰富犀利的战斗经验,更可拍是花样百出的战斗手段。 杨夕那逆天的人偶术在九十八号擂台上就正面遭遇了劲敌。 一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美丽师姐,和气的笑着:“妹妹敢想敢做,虚怀若谷,我很喜欢你。” 然后就爆了幻术大招,擂台上一瞬间看上去有几百个师姐。 杨夕忙忙的闭上黑色右眼,只留一只破幻的左眼离火眸盯住本体。 然后悲哀的发现那些幻影也会攻击。 杨夕便陷入了,闭眼睛躲不过挨揍,睁眼睛找不着揍谁的困境。 杨夕落败。 “厉害姐姐,我在你这坐会儿行不” 女修柔软一笑:“行啊。” 杨驴子琢磨了一天一宿,然后尝试着用头顶叶子的雷达属性来寻找本体。 失败。 又琢磨了三天三夜,恍然开悟不能被敌人迁着鼻子走。天罗绞杀阵全方位放出去,硬抗着伤害,对着每一个人影释放一遍人偶术。 第六十八人影子,杨夕终于冲进了对方的识海。拨拉着巴掌大的美女师姐,操纵师姐跳下了擂台。 而后,杨夕又陆续在九十二,八十九,七十五,七十处依次碰壁。 七十师兄一手遁术无双,杨夕是靠诈才把对方骗出来,徒手扔下擂台的。杨夕险些被这位师兄的一双钢爪挠成土豆丝儿。 “师兄,我知道这样是作弊,但是我好想跟后面的师哥师姐打打看。”杨夕认认真真的鞠躬。 因为遁术太好,所以实际上皮脆血薄的师兄,一边儿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来气的摆手:“滚蛋滚蛋” 杨夕没能滚出多远。 紧接着的六十九号擂台,她便被卡死了。 原经世门苏不笑,百年不到的金丹天才,可与邢铭、方沉鱼、殷颂坐论整个战争战略的智计妖孽。 如今竟然还能在战斗擂台上见到他 除了两面三刀跨墙头得实在私德有亏,这位简直是全方位发展的标兵。 苏不笑如今是昆仑金丹期的“守关大将”。自六十九往上,全部擂主皆是剑修。 盖因苏墙头有一手调香的绝活儿引魔香。 方圆百米之内所有人皆入心魔幻境,且并不是入自己的心魔幻境,而是入苏不笑的心魔幻境。 寻常人总是把自己的心魔隐藏起来,怕被人针对。苏不笑却反其道而行之,公然爬上擂台把每一个干架的弟子,拉入自己的心魔。 “大家一起帮我参详参详吧,人多力量大啊” 杨夕深深的怀疑,让全昆仑善战者帮他参详心魔,才是这个皮滑家伙的本意。 苏不笑的心魔很特别。 苍绿的天空,湛蓝的大地,红艳艳的植物茂盛的生长着。脸色漆黑的人群,成山成海的来去匆匆。 那些黑漆漆的面孔上,来往皆是冷漠神色。 杨夕傻傻欣赏着苏不笑的想象力,“苏师兄,你这心魔到底是什么啊” 苏不笑耸肩摊手,满脸欠抽:“我要是知道,我还用费这么大劲邢首座,方前辈,殷谷主都帮我看过,谁也搞不清我到底纠结的什么。” 杨夕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的,人难了解的,是自己的本心。” 苏不笑伸手从旁边的果树上,拽下一个蓝白相间的彩条果子,“咔嚓”一口咬下去,流出黑色的汁水:“你能看出点什么不” 杨夕什么也没看出来,并且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顶顶大名的高能低得苏不笑,她一准得认为这种心魔的都是蛇精病。 苏不笑这个“引魔香”,实实在在是个牛逼的绝招。除了剑修可以以力破开心魔,寻常人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不认输,就只能被这个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世界荼毒。 所以剑修以外的修士,对上他就是个憋屈死的下场。 当然,剑修也不是人人能过他这一关了,毕竟,人苏不笑也是个厉害角色,并不是离了这个就没法收拾你。 杨夕在和苏不笑僵持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无奈认输。 对付心魔,似乎她一直都是在输。 金丹期以下的心魔,还可以借助剑修之力,强行进阶。而今天从苏不笑口中终于知道,真正的金丹心魔,剑修只是能在心魔发作时砍了它,不受影响的继续生活战斗。并不能彻底消灭这个坑爹的玩意。 巍巍昆仑百万众,八成卡在金丹不是没有原因的。众多的剑修,也只能保证这些弟子没有因为心魔直接疯死的。却并不能挽救他们,卡在堪不透的心魔上,慢慢的老死。 杨夕长达半个月的打擂之旅,在苏不笑手上终结。 终结之时,她并未能打到马烈所站的七号擂台。甚至没能够着董阿喵所在的二十三号擂。 可是杨夕却不觉得难过。 相反,几个很费力才撸过去的师哥师姐,还有怎么努力都撸不过去的苏不笑,使心中滋生出了一种天大地大,无穷极致的快意。 下擂之前,杨夕手持夜行,回头遥指着前面六十八位剑修高手,其中五成战部,四成刑堂。 开心的一笑:“小妹与各位前辈约占黑街,约不” 其中十几二十个姑娘小伙子,甚至不知在金丹期卡了多久,却依然有力量冲进金丹期前百,毫无颓丧的大叔,嘻嘻哈哈的应道:“约” 值得一提的是,战部宿敌的刑堂们全都“约”了。 于是,杨夕又开始了她新的黑街之战。 226 生存之道(三) 杨夕问过之后,忽然想起了掌门把自己从原型的尸体上扒出来的样子。满身的鲜血,虚弱的苍白,尤在眼前。 “啊,那是蜕皮” “在虚境”高胜寒问。 杨夕点了点头,然后才恍悟掌门那行径,从虚境回来了也要落得离无色峰远远的,很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 只不过他是“昆仑我最大”,以他的脾气也断然不会把心虚暴露给旁人。杨夕这才一直都没察觉。 杨夕吃惊的问:“掌门是蛇,蜕皮难道不是好事” 高胜寒深深吸气,很有点咬牙切齿:“掌门一个,邢二一个,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 转过头来,漆黑的帽兜底下射出一道打量的目光。 杨夕完全摸不透高堂主的心思,只是生出了一种自己正被考察的错觉。 高胜寒看她许久,招手一把椅子凭空出现。往后一仰,摊在椅子上,又恢复了往日病歪歪的模样。 拍拍自己的腿,对着杨夕道:“坐上来。” 杨夕一抖。 这么尊贵的座位,肝脏有点颤。 就听见身后的沐新雨,翘起去哦的,接上一句:“自己动” 高胜寒大怒:“现在的小女孩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一扇子把沐新雨扇飞了,眼见着飞出五十丈远还没落地。 杨夕虽然已经被沐姑娘拐带得有点不正经,但水平显然还没达到青出于蓝。 琢磨了半天我靠好污。 但是高堂主你为什么马上就懂了杨夕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高胜寒。 高胜寒暴躁了:“想什么呢不坐腿上,难道让我一个瘸的背你走路” 杨夕很想说:你刚刚明明不瘸的。可是抬头看了看高胜寒漆黑的脸色,终于还是老实的走过去,谨慎的坐到了那个尊贵的位置上。因为高胜寒瘫在椅子上的模样,总是有点扁扁的,杨夕联想到了太师椅上的虎皮坐垫。 可是屁股挨上去,才发现这垫子真没虎皮舒服。高胜寒两条腿跟冬天冰河底下打出来的水一样,拔凉的偷心彻骨。 “高堂主,你的腿”这根本不像人腿。 高胜寒眉头微微一挑:“忍着。”然后手掐法决,连人带椅子呼啸着平地拔起,飞向远处。 耳边狂风呼啸。 高胜寒这椅子飞得比掌门还凶猛,可他腿上又没有一双角可以抓,杨夕犹豫了一下,觉得抓住腿上唯一突出的部分实在不太礼貌,于是死死抱住了高堂主的脖子。 “高堂主,我们这是去哪” “邢铭回来了。” “哦。”杨夕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时候” 昆仑这些日子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战部一直是严诺一在理事,马烈在带训 高胜寒不说话,只是把飞驰的椅子一路开到无色峰背对广场的一面。然后一个遁术,连人带椅子沉入了地下。 高胜寒的土遁很高妙,杨夕几乎感觉不到土的压力,粗糙的沙石就像温柔的水流一样,慢慢没顶。 再慢慢的把他们吐出来。 然后杨夕看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空间,长长的一条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白衣的医修。看见高胜寒并不如何敬畏,只是礼貌点个头。 “这是哪里”杨夕问。 “医道堂的地下研习所。”高胜寒说:“你也会进的。” 杨夕吃惊:“我” 高胜寒瞥着她,忽然露出个有点愉快的表情:“助理研修员” 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路过的一扇门帘。 杨夕看到一个被切得七七八八的人,躺在一张寒玉床上哼哼。一群医修围着他忙上忙下。 杨夕:“” 这种感觉,真的不像是个好地方。 高胜寒轻笑一声:“你以为,昆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那些帮助你修行的手段是哪里来的凭空想么,还是等天道塞进脑袋里” 杨夕想了一想,怪不得昆仑的医修们那么厉害。如果天天都是在这么治人的话 “是真畜生啊”杨夕叹道。 穿过一路长廊,偶尔掀起的门洞里,又见到不少血腥的场景。 高胜寒终于带着杨夕,来到了一扇铜门面前。 杨夕留意到,附近只有四扇铜门。 铜门打开,杨夕被一把推了进去。高胜寒似乎是个坚决不让外人看到里面场景的模样。 然后,杨夕就在这间屋子中央的寒床上,看见了昏迷不醒的邢铭。 杨夕震惊:“这是” 高胜寒的椅子一直飘到寒床旁边才停下,略嫌寡淡的眉眼,蒙着浓重的阴霾:“你看,这就是昆仑核心弟子的下场。” “一个月前,你们从死狱传出消息,邢铭就点了三千鬼修直闯蓬莱。仗着鬼修无生气不易察觉,拖住了蓬莱几十个合道期修士。 “可蓬莱的雷岂是那么好抗的。寻常鬼修挨了揍,弃了肉身就飘回来。但邢铭不是寻常鬼修,僵尸的神魂是锁死在肉身里的。我劝过他别去,找个聪明点的鬼修远程指挥,毕竟其他鬼修都比他活回来的机会大。可他硬是说,有些事情得亲自去看看。 “这不,三天前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就剩下半个。我一问不得了,蓬莱新得了个第二海岛。咱们邢首座扛着三个合道的封锁,愣是上去看了一眼。” 高胜寒侧过头来看着杨夕,面无表情的问:“你说这是英雄还是傻” 杨夕靠得寒床很近,终于看清了那寒床的凹槽里有些乳白色的液体。随着缓缓流动,丝丝缕缕顺着皮肤渗进。 “他现在已经长回整个了,怎么还是不醒” 邢铭因为不是个活人,脸色一向较正常的男人白上许多,头发眉毛眼睫,又比寻常人更黑。据说他身上毛发本是长满全身的,僵尸嘛,是这个样子的。是花掌门给想了办法,才把毛剃了不再生长,看起来有了点人样。 合上的眼睑,是漆黑的一条线,杨夕注意过,邢首座是个奇怪的有眼线的男人。嘴唇也是死血的黑色。撤掉幻术的邢首座,看起来有点鬼气森森,既妖且邪。 杨夕心里觉得,的确是幻术稍稍修改过的脸孔,比较符合这个男人运筹帷幄的气质。眼前这个,扔去蜀山都不会显得不合群。 高胜寒淡淡的道:“人鬼灵,三道同修,境界不均。走火入魔不过是常态。你应该已经有了体会” 杨夕体会颇深,精修之力她已达到了约合金丹的级别,可是根本不敢轻易用,不然就是个跟“江萝卜”并排种的下场。连精修独有的那些法门也习不得。 所以邢首座也是走火入魔的状态算起来邢首座灵修二转,人道元婴,倒是挺均衡的 “僵尸的旱魃,相当于人修什么境界” “反虚,还要高一点,又没到合道的水平。”高胜寒扯了扯嘴角,神情很微妙,“你不是问我掌门蜕皮为什么不是好事么 “掌门一再蜕皮,妖道也相当于修成了合道,灵剑三转也是个合道的水平,但是他人道的修为上不去,卡死在反虚很多年了。才会出现肉身越来越年轻,头发却全白了的样子。 “蓬莱叛乱,掌门就急了。再这么乱下去,怕不是要长成婴孩儿模样了。” 杨夕骤然恍悟。 连天祚短短五年时间,从一个三十几岁面貌,直接老成现在的六七十岁德行,也不单单是寿元的问题。二转灵剑的本体,对应该是人修的元婴。然而连天祚的人道修为,始终只有筑基。 鸟师兄则是极均衡的,人道妖道一起进阶,稳稳的没有任何问题。 “高堂主,我现在精道四轮,人道练气,会不会死很快” 高胜寒看着她,微微往椅子上缩了一缩:“只要你不去作死,什么事都往前顶。” 杨夕回眸看着高胜寒。有些疑惑,进而沉思,而后一顿,猛然睁大了眼睛:“高师叔” 杨夕从未叫过高胜寒师叔。 高胜寒垂着眼睛,没看杨夕:“掌门炼心路,走上去的就是核心。走完了就是掌门,有屠神之能。可那条路上有太多不存于这个世界上的强大危险,代价良多。”高胜寒一只清瘦的手掌攥拳,在自己的残废的膝盖上捶了两下,“你觉得值么” 杨夕怔怔站了很久。 与其说她没想到高胜寒会这么说话,不如说她没想到说这话竟然会是高胜寒。 半晌之后,杨夕望着天顶,笑了。 227 生存之道(四) 高胜寒那边还在说着:“每一个核心弟子诞生,我总是要劝上一劝。炼心路若想走过,总是逼得人在不进阶的情况下,不停的同修多道。战力一再翻倍,性命却愈来愈堪忧。走完那条路的历代昆仑掌门,都是自个儿把自个儿作死的万人莫敌。”高胜寒看着杨夕,语调里并没有什么煽动性,“英雄还是傻,你自己思量。” 高堂主说完,就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看杨夕在那狂笑。 高胜寒冷心冷性,是个极其端得住的。也不搭理杨夕笑什么,也不问杨夕到底如何思量。 安安静静等她自己恢复正常,比这疯的,他见过的多呢。 恰逢其时,两个昆仑医修走进来,一眼看见发癫的杨夕: “哎呦喂,这姑娘笑的。” “这给她个小鸡.鸡就敢强.奸天道的豪放,是打哪儿来的” 高胜寒对他们一摆手:“别理她,让她笑去。再跟我说说邢铭的状况,有什么进展” 两个医修顿时苦了脸:“半点进展也没。邢首座这是鬼力用得太过,死气盖过了生气,奔着尸体的大道一去不回头了。可是他鬼力太盛,咱们所有的医修都试过,压根梳理不动,也引不出来。” 高胜寒把头仰在椅背上,有点无力:“就真的只有,等上三十年,等他挖出来的那颗心脏自己烧完了,鬼力才能散么” 一个医修叹了口气。 “要是土豆爷爷没憋在山门里,倒是有办法的。鬼力引不出来,也可以试试输送生气进去呢。可除了土豆爷爷,谁有那么多生气” “别乱给长老起外号,什么土豆爷爷” “怪我咯我最开始认识他,他就这么糊弄我叫了一百多年爷爷呢” 两个医修例行的上去对邢铭“动手动脚”。抽血,切片,扒眼珠。除了心口一点温热,手下这具身体,真是跟死尸没有半点差别。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眼瞳放大 三个人盯着邢铭都很犯愁。 背景音是杨夕极不和谐的“哈哈哈哈哈”。 邢首座的病床旁,杨夕笑得上起不接下气。 这真的是杨夕经久以来,最开怀的一次。 她想起从比斗台下来的时候,沐新雨曾经问她: “你就这么放过了马烈。就不怕五年以后,他耍起光棍来说,硬说你输了赌,非要逼你出昆仑” 杨夕当时短暂的顿了一下,“不致于吧,怎么也是昆仑的战部”而后又垂着眉眼加上一句:“况且,离开昆仑我也一样做事,我师父不也在外晃荡么。” 沐新雨呆住了:“我以为你会一辈子呆在昆仑的” 杨夕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我若想留在昆仑,谁也拦不了。马烈算什么,赌约算什么,就算掌门亲自把我扔出去,我不会蹲在山下卖土豆么面子这俩字儿,在杨夕这从来就没值过什么。” “可我若是想走也不会是奔着师父去的。只能是我觉得我该走,不走,不行了。” 杨夕的声音,渐渐的低下去。 昆仑出生昆仑长大,此生唯一的噩梦是师父英勇牺牲了 的新雨姑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的整个前半生,都在泥泞的地狱里挣扎,从来没有得到过解脱。 镇日徘徊在生存线的边缘,时刻防备着被人打死,天天害怕没有饭吃饿死,前半生遇到的所有人,没有一个全心全意的待她。 心脏被锤炼得无比坚强,可生铁啊,青钢啊,毕竟冷的。同样的境遇,那些敏感温柔水做的姑娘,早已经流干了眼泪活活的哭死吓死了。 杨夕活下来了,变成了一个铜浇铁铸骨头梆硬的小姑娘。 那颗冷冰冰的心脏,在昆仑山上被白允浪含在嘴里捂出来的热乎气,又在断龙闸下被砸散了。 从死狱到昆仑,杨夕在一个个漫长的黑夜里,不敢独眠。她小心的捂着自己忽然害怕黑暗中独处的秘密,不引人注意的蹭着薛无间,蹭着宁孤鸾,蹭了好一阵子媚三娘,甚至去蹭犬霄那个王八蛋。 薛无间是真君子。 宁孤鸾的心性还是个孩子。 媚三娘的秘密比杨夕还多,由她去蹭,从不探究。 犬霄狼心狗肺,不关心旁人的因果。而且杨夕能把他捆了,狗子如今打不过她。那是个货真价实的恶徒,真被他发现了,一刀宰了也没什么可惜可怜。 辗转恐惧的长夜里,古存忧的尸首一次次带着临死时解脱的微笑,入得梦来:“你不是个东西,你没有良心。” 沐新雨是杨夕见过最美好的姑娘,她是英雄的弟子,功臣的后代。可这一切并不能改变杨夕眼中,沐新雨与程十四是一样的人。 云锦霓裳和银鳞宝甲,千娇百媚和英姿勃发,程家的明珠和昆仑的天娇,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们都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她们跟她杨夕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不同的世界里。 如果你足够了解杨夕,就会发现她不是一个执着于报负的人。 如果她在意仇恨,她就会杀了邓远之,杀了程十四,杀了折草娘,杀了犬霄,杀了号称帝君的卫明阳。 她没有。 她马不停蹄的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做的,不过是让自己生活的地方安全一点。干掉一切危险的,可能在下一次威胁到“我”性命的人。 只不过她的“我”,等价于无数与她相似,没有力量,妄想生存,被人的一时之幸主宰了一世生死的人。 而她生活的地方,随着时间流淌,从程家变成仙来镇,从仙来镇变成大行王朝,又变成昆仑山,变成修真界,一直到奔赴南海,流连死狱,眼看着沈先生因天劫所困留在死狱暗无天日的地下,终于演变成了“这个世界”。 杨夕从不认为沈从容的悲剧,是因为蓬莱。也不认为沈从容的牺牲是因为昆仑在此事上的无力。 如果没有天劫,潇洒浪荡的沈先生,是好好的活在日光下的一条有些欠揍的男子汉。 杨夕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一切的罪首推到蓬莱头上。 更是无论如何都不明白那些觉得蓬莱可恨,昆仑可叹,沈从容可怜的人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放过了这一切的元凶 就因为它一直存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是谁害了那条姓沈的狗又是谁让那条姓杨的活得狗都不如 谁说看得见的公平,就是真正的公平 谁说公平的就是正确的 228 晴天霹雳(一) “死狱里没的那饕餮是被你吸死的”高胜寒听完杨夕的描述,一双细长的眼睛瞪成了铜钱大不要强求,那么细的眼睛,真的已经瞪得很大了。 信息不对等,高胜寒只从邢铭处得知饕餮死了,又从薛无间处得知饕餮被杨夕吃了。但无论高小四儿还是薛老鬼,都天然的以为这个“吃”就是片成片儿,一片一片嚼着塞肚里。 按高胜寒的理解,饕餮若被断龙闸砸个半死,再被任何人吃了都正常。 万万没想到 高胜寒问两位医修:“靠谱吗” 两位医修低声商量了一番,表示可以试试,希望应该还不小。就是会对杨夕有一定妨害。 高胜寒眼里,那邢铭可比杨夕重要多了,大不了就让杨夕去大长老的后院,跟那萝卜并排种一块,反正又死不了 大手一挥,“去把阿九叫来。” 上古神怪是存在宁孤鸾的芥子石里带回来,直接移交给掌门人。如今由无色仙子九薇湖保管。 一个医修心里酸酸的,应声去了。 都叫上阿九了 那可是昆仑女神,少男偶像,昆仑小剑修们从小到大除了剑之外唯一的梦想。 就被高堂主这么个给泡走了。 高胜寒,论长相只能叫不丑,论家底绝不算富有,身板子败过是个瘸的,脾气是昆仑出名的差。 掌门对待小孩子还有温柔的时候呢,战部还搞的是投票制呢,刑堂可是高胜寒的一言堂,高胜寒简直是个一天不骂人就会死的活阎王行走的刑具,自带低气压背景板。 而且高堂主那个别扭的闷骚还不肯公开承认 女神到底看上他啥了 修为无色仙子自己修为也不低啊 知情的昆仑男弟子无不忿忿。 杨夕不知情,所以她想起另外一件自己很关心的事:“高师叔,你是不是把媚三娘给睡了” “媚三娘”高胜寒眉毛一竖:“谁” 杨夕奇怪的道:“桃夭老祖啊她为了你,从来不为难昆仑弟子。惦记了你上百年,就因为你英雄救美过。千辛万苦到了昆仑,不就为了跟你睡一觉么你有什么不敢认的呢她不是很坏” 高胜寒黑着一张脸:“我什么不敢认了我睡谁了我”就我这两条腿,只有人睡我,没有我睡人好么 九薇湖在这时候推门进来,一双狐狸眼眯起来:“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八卦” 然后杨夕欠儿登,就把媚三娘和高胜寒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全都说了。说完还忿忿的替三爷不值:“真是渣男没想到高师叔你是这样的人” 高胜寒七窍生烟,“你给我闭嘴” 杨欠儿登她就是不闭。 “嗨你男子汉大丈夫,都敢做出来,还不敢让人说”转头望着无色仙子:“真渣,是不” 九薇湖眯着眼睛,咬牙切齿:“真渣” 两个知情的医修:高堂主完蛋了点蜡。 九薇湖毕竟大局为重,和众人交流过一遍治疗僵尸的具体方案之后。确定了用大长老的阴阳转生阵。 九薇湖温柔美艳的对高胜寒道:“找个地方,我们谈谈。” 高胜寒黑着脸,憋了半天,道:“我根本不认识媚三娘,我救过的小姑娘多了” 显然,不解风情的高堂主,并不知道“救过的小姑娘多了”对女人来说并不能熄火,反而是个浇油的作用。 而杨夕比他还能浇,“高师叔你这时候装正经有意思么谁不知道谁呢刚才沐新雨一说坐上来,自己动,你都秒懂” 高胜寒:“” 九薇湖:“” 九薇湖沉默了半晌,“沐新雨是吧” 杨夕:“昂。” 九薇湖:“坐腿了” 杨夕大咧咧的把自己埋了:“没,腿是我坐的” 九薇湖盯着杨夕的胸部看了半晌,大力拍拍杨夕的肩膀:“你,很好,进内门的事我给你包了,回头我给你介绍个管事的差事。” 高胜寒整张脸都青了:“我坐的都是椅子,不然没法带人” 九薇湖根本不听解释,两手把他椅子一转,对其他人道:“我们隔壁谈点要事儿你们去找大长老,具体信息我已经昆仑玉牌传过去了。” 拎着高堂主就走了。 整个人散发着黑色气场。 杨夕这傻妞在那乐呢:“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工作的事情谢谢您” 两个知情的医修:不知道该为谁总之点蜡 开启芥子石,放上古神怪出闸。 如此重大的事情,被搁在无色峰背后,原昆仑山遗址,现在的莽莽草原里秘密执行。说是秘密,其实昆仑内门基本都收到了通知。 一千多位剑修,严阵以待。 后面还有一百多阵修,一百多医修。 这回花绍棠和苏兰舟这两个高手学聪明了,打算好了万一情况失控,就由苏兰舟迅速开口子转移昆仑弟子。 花绍棠则负责拖住上古神怪。 其实这么大的危险,按花绍棠的意思是不该冒的。邢铭又不会挂,躺躺就好,不就三五十年的事儿么。 但苏兰舟很介意一件事:邢铭豁出小命都要上蓬莱第二海岛,到底看见了什么 “邢铭是个稳重的,你什么时候见他仗着是旱魃就在阵前拼命了”苏兰舟如是说。 “嗯,在前头拼的一般都是白小浪。”花绍棠点头,表示这个异常是该引起重视。 最终他们定下的目标,是关进去之前,就被杨夕烤得焦糊焦糊的八歧大蛇。 薛无间这么提的意见:“本来这只上古神怪,就是比较弱一只。当时身残志坚的跟在后面追,跟其他怪离得挺远的。” 高胜寒和九薇湖“谈事儿”,是隔了三天才从屋里出来的。当时一切计划都已经定的差不多了。 花绍棠自认不是个细心的,于是揪了一群细心的比如苏兰舟,比如薛无间,比如战部的游陆,在比如还不十分值得信任的苏不笑来最后查遗补漏。 一眼看见“狐狸小姑娘”推着“小四儿”进来了。 花绍棠多看了一眼,小狐狸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小四儿眼圈儿有点黑,一副唔,过度的样子。 早跟他们说过了,人妖是不会和谐的 老祖宗几千年来都视人妖为禁忌,难道是凭空想出来的还不是不和谐所以不能长久 花绍棠觉得自己的理解特别有道理,啧啧两声,大咧咧的问:“爽了” 在场的从苏兰舟,到薛无间,到游陆,到苏不笑,齐刷刷一抖。 然后又带着点窥伺的心理,去看一脸肾虚样的高胜寒。 高胜寒黑着脸,一言不发。 他身后九薇湖一点头:“嗯,爽了” 众人绝倒。 是了,高胜寒那么高冷,是绝不可能跟人讨论这个的。 但架不住他家屋里那个是妖修啊,妖修啊花掌门分明是在跟同类进行日常问候啊妖修的节操真是死绝了啊 高小四儿,你条件再差也是个有正常三观的人呐,你说你找个妖修坑自己到底图啥啊人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老祖宗说了几千年呐。 两个节绝的妖修互相问候完,花绍棠淡淡点头:“爽了就好好干活,别老一副不满的样子” 九薇湖认真道:“掌门放心,弟子省得。一次吃够了三个月的估计他短时间内也站不起来了。” 高胜寒:“” 花绍棠想了一想:“嗯,你是想独占他么” 九薇湖:“正是。” 花绍棠又想了一想:“狐狸真是种小家子气的动物,不过的确是好办法。” 高胜寒:“” 在众人为妖修的节操,彻底心死,无槽可吐的时候,他们没想到前方还有一个忠诚妖修在等着他们。 这世上的变化,总是超出了众人的预期。从没有一种计划,是可以被彻头彻尾执行的。即使昆仑众人再细心也不行。 芥子石的规则,是谁放下,谁收起。 这几块关上古神怪的芥子石,当年是由昆仑大长老苏兰舟放下的。杨夕他们收起来的方式,是把整块芥子石祭炼到自己的小块上。并没有真的获得使用权。 苏兰舟觉得,要先打开杨夕吃掉饕餮的那一块看看。所有大胆尝试,都需建立在谨慎总结的基础上。 “而且,古存忧的尸首不是还在里头,那是个好小子,我去北斗坐客的时候,还指点过他。就这么没了,也怪可惜了的。” 芥子石通道里的断龙闸层层升起。 几千个昆仑屏住了呼吸。 古存忧尚未见到,饕餮也还未出现。 众人却震惊的在这块封闭了三年多的断龙闸里,见到了一个活着的妖修少年。 皮包骨头的小狼妖,虚弱的抬起头来,眼中射出的困兽般凶厉的光芒。 杨夕:“天呐” 229 晴天霹雳(二) 杨夕定定看着小狼妖,她以为这少年狼妖早死了。 没想到命这么硬实。 当年断龙闸一战,八歧大蛇险些冲进死狱。一部分人选择往回跑,去通知薛无间,结果全都命丧蛇口。 闻人无罪本没打算离开,想带着小狼妖在死狱里过下去。却机缘巧合关在了闸外。 三年之后,去刺杀胡山炮的死狱七十二死士,没有一个回来。 杨木头被一群凡人从闸下挖了出来,闻人和犬霄跑不出去,无奈做了奸细。唯一跑出去的夜城帝君,不知道是不是被坑惨了,三年来半点消息也没有。 杨夕莫名有点沧桑,原来还活了这么一个漏网的家伙 花绍棠对所有小的东西,还算是比较温和,越接近蛋的越稀罕。踩着空步走过去,揉揉那狼崽子的干枯的头毛,也不嫌臭:“哟,这小东西是怎么活下来的” 狼妖少年对着他呲牙,眼神是色厉内荏的凶狠。 若是仔细看去,还能看见他两腿在瑟瑟的抖。他不是见惯了人的妖修,比花绍棠、九薇湖还要更接近动物的本性。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干干净净很漂亮的男妖,是非常强大的妖修。吹口气就能弄死自己。他害怕,可是他不喜欢这个男妖。 他们都是坏的,不管是人还是妖。 总想抓他,还总打他,还想饿死他而且真的差一点就被饿死了 他想咬花绍棠一口,呲了呲牙,没敢。 花绍棠扫了一眼小狼妖栖身的地方:“唷,芥子石都让你掏了个坑,你能耐啊。” 杨夕一震,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离开断龙闸的方向。 那是,古存忧所在的方向。 三年呐 “掌门,这小狼妖,是古存忧养的。” 花绍棠回头看了一眼杨夕,又低头看了看半死不活的人型小野兽:“你还有人养呐,怎么一点人养的样子都没有。” 对着身后的昆仑弟子们摆摆手:“接着开闸吧。” 伴随着一个个法决打上去,断龙闸隆隆升起。终于露出了古存忧的尸首。 准确的说,已经没有尸首。那是盖着腐朽布片的一堆白骨。 狼妖少年忽然在花绍棠手下挣扎起来,疯了一样的想冲出去。 花绍棠按着他:“你够了啊,就你现在这点体力,没爬过先摔死了嘿,你这崽子” 小狼妖终于伸出利齿,在花绍棠的手背上咬了一口。趁着花绍棠松手,里倒歪斜的冲了出去。 花绍棠说的对,这小狼妖本就不是什么强弩,却已经之末了。 离古存忧还有挺远的时候,他摔了个跟头。 站不起来了。 然后他开始爬。 爬得很慢,慢得身后一干昆仑剑修们都不忍心看了。 终于爬到那堆骨头的附近,狼妖少年抓着一只大腿骨嗅了嗅,似乎是终于确定唯一肯养他的人,真的死掉了。 他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半晌,才开始无声的干嚎。 他修为不够,既没有泪水,也说不出话。他就是跪在那里,仰着脖子,张大了嘴。满眼都是哀恸欲死的悲伤。 花绍棠叹了一口气。 不少剑修都在捂眼睛,那么一个如兄如父的人,很多人都曾经失去过。 杨夕想起了她的老道士。 现在她恨不得他是真的死了。 那小狼妖忽然直起身来,对着花绍棠,狠狠的磕头。一下又一下摇摇晃晃的样子,几乎让人以为他是要把自己磕死。 然后他又原地化成了一匹灰不溜秋的小灰狼,抬起两只前爪子,对着花绍棠猛猛的摇。 释少阳是所有人里哭得最伤心的,一边哭还一边问:“他是想要安葬古存忧吗” 杨夕摇摇头:“不像,他对古先生的尸骨,好像不怎么重视。” 花绍棠看着那条小灰狼:“想让我教你说话” 小灰狼一顿,复又化成人型。这回是连裤子都掉了,乱七八糟的扯一扯。光着半个屁股撅在地上,死命的磕头。 砰砰的响。 花绍棠望了望古存忧的骨头们,“你的资质,是妖道才合适,不适合成人呐。要是学了几百年,还是不会说怎么办” 小狼妖不管那么多,还是磕头,磕得头都破了。 花绍棠终于叹了口气:“也罢,总能让你学会流眼泪的。师父没了,哭都哭不出来,也太可怜了” 狼妖少年终于抬起头来,黑黝黝的眼珠望着面前成年的大妖,咧开嘴,又开始干嚎。 然后,重重地一头磕下。 真正的妖,信任了谁,就是一生交付。好也是一辈子,坏也是一辈子。不懂得打一丁点折扣。 释少阳差点给哭成一个傻逼。 杨夕本来也想哭的,结果师兄实在太丢人,她生生给憋回去了。 大长老:哎,可愁死我了。 真正开启八歧所在的断龙闸,反而很顺利。 没有任何意外。 如薛无间所言,八歧所在的隔断,与其他神怪离得很远。八歧之前被杨夕借着大愿超渡的超级心魔,给电得体无完肤,没了一点上古神怪的威严。 这货本身又弱,还倒霉。 长条型的八歧大蛇,尽管在断龙闸落下的时候,努力盘起来,还是被砸成了两段。亏得是条神怪,这要是个普通的蛇,早就死翘翘了。 如今被昆仑剑修们拖出来,就像拖香肠似的,半点尊严也没有。 八歧:嘤嘤,心累。 花绍棠叹道:“幸好当初法相选的是龙,我差点就选了这货。可要跟着丢蛇了” 杨夕在阴阳转生阵的阳眼,邢铭被摆在阴阳转身阵的阴眼。 所有人都已准备好,就看杨夕开始吃蛇了。 杨夕闭上眼。 一只手臂上浮影闪光,整条化成了翠绿的青藤。 眼尖的医修惊叫出来:“她胳膊是精道化出来的,她是个断臂” 杨夕毫无所觉,青藤缠上八歧活着的那一半,绵绵密密的包裹。八歧如有所觉,刚要动弹,被花绍棠一剑钉在了地上。 小狼妖被喂了牛奶,刚刚缓过来一点力气。被这一下吓得又开始呲牙。 大长老监控着阴阳转生阵中的生气流动。 “太慢了不得行。” 薛无间也皱眉:“杨夕在死狱下埋了三年,虽然说她分不清当时的时间。但想来不会低于一年吧。” 230 晴天霹雳(三) 邢铭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结束全部杀怪的战斗,怪是杀不死的。” 花绍棠挑着眉毛疑惑:“上古神怪弄不死,不是上次知道饕餮在死狱被宰了,就已经确定”话音突然一顿,花绍棠难得的变了脸色:“你是说” 苏不笑这个人精子刚好站在旁边,愣愣的就接上了下面的话:“所有的怪,都是杀不死的。” 在场的一千多个剑修,以及剩下的几百名内门非剑修,头皮都炸起来了。 那可是,所有的怪 上古神怪不死,这事儿不少人都已或多或少的清楚。并且对他们来讲,其实不算太坏的事情。 上古神怪战力太强,杀死一只耗费的人力物力时间,直逼天文数字。可如果这东西,如果每一种从头到尾只有一只,困住它理论上是很困难,可再困难毕竟也是一次性劳作。 还有人幸灾乐祸的想:蓬莱那帮二缺,就这么任十几只上古神怪憋在死狱里,也不知道营救一下,白白送给了咱。 可如果所有的怪都是杀不死的剑修们打了个寒颤。北部雪山,南海战场,各大秘境,漫山遍野都是怪,战场上的修士们正在不停的同它们战斗。 每时每刻都有修士或者凡人在死去,而它们却不会死 杀不完,除不净,那仿佛无穷无尽怪潮岂不是成了一场没有终结的噩梦 那不杀了,和平共处行不行大不了把南海和雪山让给它们。 别傻了,怪是要吃修士的。你愿意和平,也问问人家怪干不干 看看那些散修,看看那些小门派的低阶弟子,遇上零星漏网的怪兽,就是鬼哭狼嚎任人宰割的下场。无色峰下附庸过来的人还少么 要没有大门派的强大战力在前面顶着,只怕都死得绝了户了 可大门派的强大战力,又不是你们家的看门大爷。人家肯顶在前面干,是等着把怪潮灭了,修真界恢复老秩序,他们又可以享受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既得利益。 就算是有教无类的昆仑,高阶战力不停的死下去,这战争又没个结束的,你看它愿不愿意给整个修真界看大门 看看这三年的消极抵抗,大行王朝的国土已经被鲸吞蚕食了五分之一。 三年前惨败至此,可不是蓬莱的突然袭击一下敲定的。 那是集合了整个修仙界的力量,都已经有了顶不住的迹象啊 所有人都望着仍然僵硬难以起身的鬼修。 花绍棠开口,说出了众人的心声:“邢铭,你死活要上那个岛,是看见了什么” 花绍棠是没有多少心机的,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可高胜寒却是警醒的,立刻出言提醒:“掌门,邢铭刚醒,不如先让他休息,其他事回头再问吧” 邢铭却道:“不必了,四儿。这种消息,是必须要公之于众的。” 高胜寒张了张口,最后选择了沉默。 于是刚刚从神识受伤中缓醒过来的杨夕,就有幸听到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第一手消息。 原来,在闻人无罪向花绍棠告知,上古神怪杀不死之时,邢铭通过“珍馐锦盒”向杨夕做过确认。 回报给花绍棠的,只是饕餮的确可能是近期才死。上古神怪不死,从头至尾只有一只这个猜测,属实的可能性很大。 可他一向谨慎周密,比旁人想得更多。 是以心中仍存疑虑蓬莱如果重新得到了上古神怪,不会不知道地下有人能够消灭它。就这么放任 而且神怪憋在南海地下三年,战场上再也不曾被动用过。难道蓬莱就不觉得是损失 神怪对他们来说不重要 还是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邢铭用心想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一个,早该察觉,却被忽略的可能。并为这个可能,脊背发寒。 他一不留神扫见了,之前准备传给杨夕,却因为画废了没传出去的饼。 “何物困住,人,地势,怪” 那丫头是怎么答得:怪,然而很特别的怪,很大很大的怪。 邢铭一阵恍然,小丫头年纪轻,没受过许多年修仙界知识熏陶。所以在她眼中,上古神怪就是怪的一种而已。 那上古神怪杀不死,那普通怪呢那成千上万,数之不尽,来势汹汹的怪潮。 会不会,也是杀不绝的 如果这样,那怪潮的怎么杀都不见减弱,似乎就说得通了 这个猜测太可怕,邢铭没有声张,而是给战部三位在外带队争战的次席下了死命令。尽一切可能,消灭所有会飞的海怪,直到我回来为止。 海怪之中,会飞的十分稀少。 所以这个任务的难处不在凶险,而是战部弟子必须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派出斥候,打探哪里又出现了会飞的海怪,然后再扑过去剿灭。 邢铭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带队赶到了蓬莱。 “一棵树,一棵大得无法想象的树。上面不停的结出透明的蛋,怪就是从里面孵出来的。树冠是飞行类的怪,中间是走兽类的怪,树根下面是地下的怪。树上长出许多腾须,腾须垂到水里,水生的怪就是从那里面孵出来的。 “我还看到一颗被围拢在树冠中央的特别大的蛋,如果没看错,里面在孵化的是凤凰。” 这样的场景描述,几乎让在场的人全部震碎了常识三观和思维。 “那怎么确定,这些怪就是我们杀死的那些” “首座,那你怎么可能出得来” “树上长出怪来走兽从蛋里出来” 邢铭昏迷的时间很长,对于他来说那震撼的场景也不过刚刚过去而已。 他镇定心神,尽量用容易理解的语言叙述:“我走之前,特意交待过战部在这段时间倾全力扑杀飞行怪。大师兄也在召集民间人手同时做这件事。而我在那个岛上,亲眼看到树冠上的飞行蛋很多,绝不是我们平时遭遇飞行怪的比例。 “而且”邢铭顿了一顿,深黑的瞳仁更黑了一点:“我亲眼看见那树冠上同时生出几百个飞行怪的蛋。” “可这依然不能确定”说着话的是苏不笑,他看起来一脸崩溃的样子:“这只能说明可能性很大而已。” 这也是不少人的心声。如果怪是杀不死的,我们还要活不要活有这种杀不死的天敌在,我们哪里还有活路 九薇湖则是不赞同的皱了皱眉: “邢师叔,你这太个人义气了。你就没想过,你要是出不来怎么办” 众人同时一惊。 邢铭看了花绍棠一眼,不说话。 却听高胜寒一声冷笑:“咱们昆仑邢首座多严谨个人,哪能犯这么低阶的疏漏。战部的遗书立好了吧,万一没出来,十有蓬莱岛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海怪杀不死基本成立,可对” 邢铭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有个朝夕相处了几百年的兄弟,有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众剑修纷纷义愤填膺:“首座你太胡来了” 高胜寒还要更了解邢铭一些,吊着眼梢儿刺人:“你们邢首座哪有胡来的时候,这么大的事儿,他跟谁说能放心而且遗书多快呀,不拘有没有灵力隔绝,不拘有没有距离,前脚儿死了后脚我就能收到信儿。哎我说邢首座,那遗书有我一份儿吧,别是死了都没打算让我知道。那你这身后事可算的太精了哈” 邢铭又叹了口气,知道高胜寒这事儿得念叨他挺久。 可是他也猜的没错,蓬莱第二海岛上,果然就有跟死狱地下一样的封灵阵。而他也真的差点出不来,直接弄死自己,真的是最有效的传信方式。 高胜寒看他这样儿,头顶上几乎冒火。 一扇子就想给还是病号的邢首座扇飞出去 不过并没有飞多远,花绍棠把邢铭捞住了。 花绍棠关心的问题,显然更加直击根本:“那棵树,能毁吗” 邢铭绷紧了嘴唇,这才是他觉得最危机的情况:“我开到灵剑三转,那树,纹丝不动。” 花绍棠和苏兰舟同时眯起眼睛,若比手段,他们未必就比邢铭他们高杆。但要说经见过的风浪,遇到过的危机。 经历了昆仑创派的他们,还真不十分把灭门之灾,灭顶之灾放在眼里。灭世,或许能让那坚硬如铁石的心弦稍稍波动一下吧。 花绍棠于是道:“大师兄,准备一下,明天我去试试。” 苏兰舟干脆利落的接了一个字:“好。” 花绍棠又转回头来对着邢铭:“抬你回来的鬼修,并没见到你狂化的样子,说你是在海上飘着被捡回来的。你到底是怎么跑到近海的” 邢铭深黑的眼瞳漆黑,眼睑微微垂下,似乎思量了一下,复又抬起:“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可能遇到了景中秀。” “什么”高胜寒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你的意思是景中秀救了你” 邢铭摇头:“不,我不确定,那个时候我已经昏过去了。”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面有点东西,像是景中秀的。” 邢铭说的如此含糊,昆仑高层集体抬了抬头,有志异同的对视了几眼。 “接下来的,去掌门大殿谈吧。其他弟子,就地散开。” 杨夕也属于其他弟子,于是“被就地散开了”。就没能亲眼目睹,刚刚被自己费力救醒的邢首座,再一次被自己亲师父花掌门打屁股打到晕过去。 花绍棠亲手拎着板子:“邢小二,你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作死都作出花样儿来了遗书传信儿,你够有创造力的哈” 231 晴天霹雳(四) 事实证明,修仙界战力巅峰的昆仑掌门花绍棠,果然是一位“言出法随”的大能。 花掌门曾经跟杨夕说过:这要是邢铭,我就得扒裤子给他挂上 于是在邢铭睁眼的第二天,战部留守的一千剑修就欣赏到了英明神武的邢首座,那被打得鲜血淋淋的尊贵臀部。 沐新雨可欢实了,拍着大腿跟杨夕叨叨:“哎我跟你说,邢首座的屁股还挺翘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可惜是内部惩罚,你看不着” 杨夕目瞪口呆的,听着沐姑娘描述她顶头上司那性感的屁股。 “不是,邢师叔毕竟是战部的脸面,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沐新雨特别自然的回答:“脸面是给外人看的呀,邢首座在战部里面,一向没有脸的。我们私下都叫他掌门的受气包。” 杨夕:“” 而后,沐新雨又拉着杨夕来到了昆仑食堂的二层。 美好的二层,不卖土豆,发放套餐。所有外门资格的弟子,每天限领一份。 杨夕拿到资格之后,还是第一顿来吃。 两人一进门,就见到人山人海几百个内外门弟子,整齐的排在食堂里。人手一只托盘,就是没人上前取饭。 杨夕:“” 沐新雨一脸了然,捉了旁边的外门师兄:“邢首座做的饭” 外门师兄脸上,夹杂惶恐与期待的复杂情绪,“说是首座忙了一晚上,把食堂厨子都轰出去了。” 杨夕:“” 沐新雨解释道:“邢首座这个人,挺喜怒不行于色的。可是人吧,总也得有点发泄压力的途径。所以邢首座想事情的时候,就跑到食堂来投喂我们。如果遇上心情好,他做饭还是很好吃的” 杨夕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谨慎的问:“心情不好呢” 沐新雨目光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人间地狱。”然后偏头看杨夕:“你猜他现在心情好不好” 杨夕觉得,不论天下大事,儿女情事,还是面子小事,邢师叔要是能有一点好心情,那就是真心大 但杨夕还是镇定的取了一只托盘,勇敢的走上去打饭。 沐新雨惊奇的瞪眼睛:“你不用这么给面子的,我们还是去楼下吃吧,不然洗剑池的小馆子也行。” 杨夕仰头看看天,低头看看饭,又回头看看沐新雨,叹息着说:“你不懂啊,你没有感受过穷神在身后追赶的苦。不要钱的饭,就是土做的,我也给它吞下去。” 沐新雨佩服的看着杨夕,觉得自己的新朋友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窗口的菜名都很奇怪。 一锅红红的像番茄一样的东西,叫“血战蓬莱”。 一锅绿绿的不知道什么蔬菜的丁丁,叫“故人心易变”。 一大桶蛋花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叫“昨夜难眠”。 然后是高高十几屉馒头,雪白雪白,冒着腾腾的热气。 居然叫“破军”。 杨夕每样都打了一份。 在几百人的围观下,镇定的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吃饭。 她先夹了一块子“血战蓬莱”。 不是番茄,是辣椒,辣的舌头发麻的那种辣。 杨夕瞬间就被辣红了眼圈,两只异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围观群众其实大多数不是来吃饭的,他们是来打探一下这两天是可以跟邢首座回事,还是应该离得远一点。 “到底是有多难吃,才能一下子哭出来” 杨夕水汪汪的看着他们, “不是难吃,是邢首座满心愤怒,我被感动了。” 沐新雨对杨夕的属性了解不足,不知道她是个自己不好过,也绝不能让别人好过的。用手指拈了一点点,挺娇俏的塞进了嘴里。 然后她也哭了。 “果然好感人” 聪明的早就退避三舍了。 但也架不住,有那么几个真是来吃饭的穷鬼,还有些智商捉鸡的,也有同样被穷神追赶得不要不要,想来占小便宜的。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食堂二楼哭了一大片。 “蓬莱果然不是人呐必须血战啊” 所以说,演讲算什么 做饭才是传达心情,鼓舞士气的真好方法。 然后杨夕又夹了第二筷子“故人心异变”。 一口下去,五官纠结了一瞬间。不过比起上一道,程度已经可以忍受得多。 沐新雨这回不敢偿了,只是特别好奇的问:“这个又是啥味道” 杨夕把菜咽了,深沉道:“首座心里苦哇。” 众人想想这个菜名,又想想杨夕的评价。 “听说首座这次上岛,首座正面扛上离幻天了” “是呗,离幻天幻术一绝,给蓬莱守老窝呢。” “首座那个未婚妻” “得了吧,要还有半点情分,首座还能碰上景中秀“ “喔,怪不得这菜绿油油的” “等等,你什么意思卧槽” “卧槽” “卧槽” “卧槽”1 然后杨夕又端起那“昨夜难眠”的碗蛋花汤,心说能看出材料的,总不会是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一口下肚。 杨夕鲜些给齁死蛋花汤而已,有必要这样浪费咸盐吗 沐新雨:“这个是什么呀,你快说说,我们都等着呢” 杨夕对这碗看似美妙的蛋汤十分不满,毫不留情道:“蛋都碎了,全是眼泪” “”沐新雨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掌门打得不是后半个屁股么” 杨夕忿忿的拿过“破军”馒头,赶紧往嘴里塞一口。 不错,没有什么怪味道。 只是这馒头梆硬,似乎是一边揉面一边掺干面的那种方法做的。几乎就是死面馒头。 众人纷纷觉得这个小姑娘对邢氏菜品的解读分外有趣,纷纷催促:“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杨夕琢磨了半天,眉头皱了起来:“破军无法发” 沐新雨一凛,这回真的是她这么古灵精怪的性子,都跳脱不起来了,“他们说的是真的么我那天没在,就是就是首座说怪是杀死一个,又能生出一个” 杨夕点点头:“真的。” 沐新雨怅然了一下:“那前面牺牲的人,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呀”她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忽又想到,“哎呀,会不会有好多人像我这么想,然后就不肯再抵抗了呀” 杨夕琢磨了一下。人的思维方式,总是容易从自己的耳濡目染出发。 所以杨夕摇了摇头:“只是那点小麻烦还好说,我怕凡人要闹,仙凡混居的低阶修士要倒霉。” 沐新雨一愣:“为什么” 杨夕抬头看着她,眼里是森森的冷光:“怪兽不吃凡人,理论上凡人是可以和他们和平共处的。而且,如果把修士从某一个地方完全赶出去,怪兽根本就懒得光顾。” 沐新雨从小生长在昆仑,所见都是修士的强大。闻言一惊脱口而出:“凡人怎么可能赶走修士”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她想了楚久那群凡人剑侠。在他们出现之前,昆仑战部很多人都是不相信凡人能杀死修士的。而后沐新雨忽然露出一个惊惶的神情:“南疆十六州” 楚久和犬霄的故土,南疆十六州。 公认的修士稀少,接近于纯粹的凡人国度。 蓬莱攻下了南疆十六州,当时在那里执行任务的各大门派所有修士都死了。可是并没有听说那里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乱。 沐新雨在昆仑的涉密级别不够高,并没有了解过南疆十六州如今是什么样子。但是她是不是可以假设,在那里,怪和凡人是和平共存的 沐新雨两眼惊慌的望着杨夕,她从小不论是爹娘,还是师父,教给她的都是典型的昆仑式教育。 可活生生一个人,不可能半点自私都生不出来。 他从来关心的都是大义,如今却不得不担心起“自己”。 “凡人会么我是说,他们是修士的几千倍” 杨夕已经生吞硬嚼,把“故人心易变”“昨夜无眠”和“破军”都给吃下去了。 不管是不是比盐水土豆还难吃,起码顶饿。 那盘“血战蓬莱”实在太凶残了,杨夕没敢再碰。 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杨夕说:“想那么多没用,人心岂是能猜的。走一步算一步吧,最惨不过一死。” 与此同时。 “言出法随”的花掌门,在距离昆仑山百里之外,破开虚空。果然是要亲自去“砍树”。 灵道巅峰的三转,移动能力不用说。一步迈过去,虚空的对面就是蓬莱外海。 大长老苏兰舟守着一盏两人高的镇魂灯:“别逞强。” 苏兰舟平日是个婆婆嘴,又碎又婆妈,可是大事临头却反常得十分简洁干练。抓着花绍棠的手用力一握,“师兄给你兜着。” 花绍棠一顿,他察觉到大师兄的手都是抖得。 心中不由的有些感叹,大师兄老了。 他们都老了,年轻的时候赴死不过是很轻易的一件事,热血上头,不论自己还是自己身边的人,一闭眼也就过去了。 一起年轻过的人还剩下谁呢 共享过时光的人,似乎真的所剩无多了 花绍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步,迈进了虚空裂缝。 232 历史的拐点(一) 花绍棠这个级别的大能,从昆仑到蓬莱,也就是一步的事情。 从蓬莱回昆仑,也不会比一步更长。 可这一步,花绍棠却迈了半个月都没迈回来。 玉牌灵力屏蔽。 通讯镜联系不上。 连独有的掌门魂印都失了所踪。 唯有一盏明明灭灭的魂灯,能证明他至少没事。 “大长老,大长老,掌门可摊上大事儿了”战部的楞头青冲进来就是一声大吼。 苏兰舟守着镇魂灯,心中一紧。 仰起头,看着飘摇不定的灯火,尽量克制的道:“说具体。” 愣头青道:“掌门和蓬莱合道期修士在外海干起来了,南海海啸掀起来三十多丈高” 苏兰舟眉毛胡子同时立起来了:“啥” 愣头青喜滋滋的:“咱掌门真是,干就一个字儿。据说蓬莱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全部回援,但也回去了有二三十个合道。咱掌门一个人儿揍得他们满天满地的乱窜,外海都快打成一锅汤了” 苏兰舟一鞋底子抽过去,照脸连乎十八下:“你个蠢货吓死我了回去让邢铭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江怀船:“” 那是我的须子呢tt 其实苏兰舟冤枉那报信的小弟子了。 花掌门这次是真的摊上大事儿了,三十多丈高的海啸席卷了整个南海,淹死凡人修士以万计。 经历过夔牛袭山的少数昆仑弟子,这时才发现掌门人当初那一剑震死几百人的威力,真的是很收敛。 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几百年没敢正经显过身手的老妖,可终于是撒开欢儿了。 也不知道外海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就知道无数水中生活的海怪游鱼,成批成批的从水下翻着白儿冒上来。 海面的鱼尸一条摞一条,飘了有差不多半尺厚。 近海经验丰富的老渔民,舀出海水来一尝:“海变热了。” 热得不多,至少普通人是完全感觉不到的。 可是海有多么大能让所有海水都升温那离得近的,该是多么大的灾难 灾难,很快蔓延到了内陆。 火山爆发,不是一座,而是连续十几座。 连沉寂多年的死火山,也突然爆发起来,殃及生灵无数。 喷溅的火山灰,密布天空。从最高的空中俯望,拥有远观能力的修士可见十几片厚重不散的灰云。 “不能这样打啊,这世界禁不住修士的折腾”邢铭坐镇战部替“玩儿飞了”的师父背锅,连收上百封各大势力的信函。 核心内容几个字:把你家那条蛇拎回来,他特么比怪还祸害呢 具体用词:或洋洋洒洒,或暴跳如雷,带脏字不带脏字儿的,诅咒昆仑剑修上数十八代祖宗中的全部女性,并且诅咒他们以后再也没有与女性亲密接触的机会活该你们一家子光棍 可是合道期的战力就是有这么逆天的。 花绍棠作为昆仑屠神的储备战力,修仙界第一大妖,第一剑修,四大派中山大王的掌门人,更是逆天n。 他铁了心要开战,还是真的无人能拦。 力量稍弱一点去了就是个死。 大陆修真界有数的能跑会颠儿的大能离幻天那个三年前睡死了,仙灵宫一个叛了一个找不着,昆仑苏兰舟不敢离昆仑太远生怕蓬莱惹急了再给昆仑来个点杀。 经世门打定了主意装死。 魔天坑两个,静默森林一个,都是避世不出的存在。 合道以下,再无人能在花绍棠战力全开之时,撑住一回合不死。 邢首座和高堂主,不日发表了公开联合声明: 代表个人,对近期修仙界发生的一系列灾难,深感遗憾。此处应有默哀 代表昆仑,对掌门花绍棠一系列丧心病狂的娱乐方式,表示强烈谴责。此处应有挥拳 修仙界各派势力:昆仑的,你们还能要点脸么 花绍棠在蓬莱外海开心玩耍的期间,邢首座也没闲着。 他在昆仑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之前杨夕从练气期刷到金丹的事件闹得太大,在昆仑邸报屠版多日。邢铭一回来就听说了事情的始末。 然后,他撸了严诺一。 出乎了昆仑所有围观群众的意料,事件中心的马烈马次席,只是被送到刑堂挨了顿胖揍,从带新人的职务撵回了带队出战的职务。 干了三年的战部第一次次席严诺一,几乎称得上战部的副首座、书记官,直接被撸掉了次席职务,一撸到底,连有话语权的三席都没保住。降为了与董阿喵同级的四席。毕竟四席是只要能打就行,没有带队的资格。 邢首座在战部人事上,一向奉行的是你行你试试,你不行腾地方的残酷主义。对此只给了三个字的解释:“不合适。” 而原本的刺杀班次席张子才被提升顶替了严诺一,成为了邢首座的职业跟班。原本的医修班次席游陆,被调过来督训新丁。 张子才的能力,威望,甚至人缘都是有目共睹的。在最初战部剑修都不看好凡人剑侠的刺杀方案时,他是除邢首座之外唯一独具慧眼的坚定支持者,并且提出了创造性的联合方案。至于邢首座,下面人的提议他从来都是:试试看,行就干。典型的放养政策。 之所以之前提的不是张子才,一来他资历不如严诺一悠久,二来则是刺杀班工种特殊。除他之外无人能带。 另外一位被提拔的医修班游陆,也属于应该死呆在医疗班的技术性人才。可是没办法,缺人,这个万事不操心的医修成了唯一的可能人选。 如此一来,战部次席空余了两位。 刺杀班,医疗班,两个重要而特殊的部门缺了次席。邢首座再对无色峰下所有修士,公开发了一个“诚征英才”: 不限境界,不限资历,不限道统,不限是不是昆仑。能带队刺杀就来,能带五十个医修在战场上吊住一千人性命就来。 公示一出来。 杨小驴子先喜大普奔了。 刺杀,我能行啊。不限境界,我有戏啊 高高兴兴的冲进了战部去应聘,一头撞在了邢首座的手心里。 邢首座笑得可温柔了:“昆仑赌坊,是被你赢破产了的” 杨夕保持着喜大普奔冲进来的动作,眨了眨眼睛。二话没说,掉头以更快的速度往外跑。 她不是怕了邢铭,她是怕邢铭让她赔钱 233 历史的拐点(二) 杨夕人离开战部了,心可是没离开的。见天儿琢磨着,怎么能“花六百年时间,把昆仑掰成女剑修最多的门派”。 这段期间,邢首座亦有几次大动作。 第一件,是邢首座用一种极神奇的方式,又把昆仑赌坊给盘活了。 他把赌坊未来的分成,抵押给昆仑食堂。得到一大笔资金支持,开发了一个新的赌博项目斗鬼。 是的,跟斗鸡,斗狗什么的差不多。 只不过是寻常难觅踪影的鬼修互掐。 跟比斗台的承办方,昆仑悟殿联合开发了一个新项目。另起一座十层高台,用于鬼修的比斗。 此前比斗台上是没有低境界鬼修的,“看不见”这个金手指太大,对寻常低阶弟子不公平。鬼修们自己也不乐意,咱们是来打架的,不是来打沙包的好么 沙包站在那里让打,一点也不好玩好么 此次悟殿新出的“斗鬼擂”,自带显形阵法,是一种类似于神识扫描的存在。包括遁术在内的一切隐蔽手段,基本都失了效果据说大长老苏兰舟参了一股。 这擂台与比斗台的另一个差别,是它卖票。 鬼修是一种稀少的种族,自地府消亡之后,鬼修几乎被灭了种。而且鬼修大多性子古怪,形象也十分堪忧,基本是很离群索居的。所以昆仑这么一个剑修门派,才矬子里拔出个大个儿,居能成为鬼修第一聚落。 杨夕被沐新雨这个富裕户拉着,也万分肉痛的,买票去看了一场比赛。 她觉得没有半点意思。 沐新雨却看得惊呼连连:“咦咦那个鬼修,一边打一边掉肠子,真的不会死么它哪来那么多肠子” 杨夕面无表情:“他已经死过了。” 沐新雨:“啊啊,你看那个鬼,他的头是捧在手上的,为什么他可以骑马” 杨夕看了一眼手上的花名单:“人家诨号不就叫无头骑士么,说是死的时候是骑着马的,变成鬼之后就下不来了。话说,他平时怎么上茅厕哎,鬼修需要上茅厕么“ 沐新雨认真想了想:“上的,我见过邢师叔上厕所。” 杨夕顿时惊恐的看着她:“你见过” 沐新雨已经又发现了新世界,惊喜的指着擂台:“哎呀哎呀,你看那个,他的舌头甩出来居然可以绕场三周” 杨夕看一眼花名单:“哦,舌尖儿上的无常,说是吊死鬼,吊的地方不好,几十年才被人收尸。” 沐新雨转过脸来,认真的看着她:“杨夕,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格特别无趣。” 会吗我觉得我爱好还挺多的啊,比如打架,比如修炼,比如攒钱,比如吃饭。 杨夕仔细思索了半天,“没有哎,他们都说自从认识了我,人生从此变得了无生趣了。” 沐新雨:“” 他们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以及,我现在绝交还来得及么 因为杨夕这个死抠儿,宁死不买全天票。只肯买最便宜的,只能同时看四场的票。 于是她们没看多久,沐新雨就一步三回头的被杨夕扯出来了。 在门口,见到了有人在“送书”。这便是邢首座的第二个大动作。 “王爷才是真绝色的最新力作,丝修真日记的前传,丝是怎样炼成的五颗一品灵石一本,借阅免费” 杨夕立刻被“免费”两个字吸引住了,随后才反应过来:“邢师叔还真把这本书给印了” 其实杨夕知道的时间已经相当晚了。 这本书已经被印出来多日,并且全修真界所有书坊同步发售。 各大门派纷纷对昆仑这种,掌门还在外海做天下众生的祸害,门派还有心情印话本的心大行为,表示了强烈的抗议 抗议完了,纷纷回头买书。 哎呦,王爷的文写的可爽了,断更三年原来是憋大招啦 杨夕是隐约知道内情的,这本景小王爷著的书,大约就是邢铭当时说的“脑袋里有点东西”。 于是也“借阅”了一本,通宵读完,第二天还回去。 遗憾的发现,这真的就是一本故事书。 并且幻想和特殊设定极多,显得十分晦涩。 可是杨夕在这本书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故事内容发生在一个类似南疆十六州的,基本由凡人构成的国度,国名是虚构的,叫作俄罗斯。 主人公张二狗,出生在一个马车夫家庭,早年丧父,凭母亲替人洗衣做饭维持生计。他因痛恨修士平时瞧不起他,往修士家的年夜饭上撒烟灰而被驱逐出了修士书院。 对于一个有灵根的凡人子嗣,这是极其不明智的,几乎毁了他的一生。 十二岁时,母亲把他送到驿站厨房当杂役,在那儿他受尽了凌辱,所以他憎恨那些欺压穷苦凡人的店老板,厌恶那些花天酒地的有钱人。 “十月暴动”爆发后,全国人民在凡人剑侠们的带领下,一度赶走了修士。可是剑侠们的数量有限,二狗的家乡小镇也经历了内战的岁月。“红军”解放了张家镇,但很快就撤走了。只留下老厨师“朱大昌”在镇上做地下工作。 朱大昌很友好,教二狗学会了体术和剑术,还培养了二狗永不放弃的坚强。二狗在后来的人生中,曾经入狱,又上过战场,受到的伤痛因为抵制修士而始终没有得到彻底的治疗。 可是他从来也没有放弃过,没有军队,他就做地下工作,军队出征他就跟着上战场。受伤不能上火线,于是到后方支援建设。后来伤病到了基本的挖土盖房都做不到,他又在医馆中开始写话本,鼓励年轻的,没有灵根的凡人。他并不是一个很有学识的人,他一点一点的学习文法,用一生的经历鼓舞了无数年轻的凡人“不论我们的出身如何,只要坚强不息的战斗,我们的灵魂就平等的伟大。” 双眼失明,只能卧床,他用一只框子框起来书写。书稿完成时,他的生理状态几乎是一个废人。 二狗的一生,爱过三个姑娘。 第一位,是一位美好若仙子的修士姑娘,修士姑娘也爱着二狗,但他们最终因为志向不合,她最终嫁给了另一位修士。 第二位,是一位同样为反抗修士事业做贡献的凡人女战士,坚强勇敢而高尚。但是当时脑抽的二狗,认为自己要像牛氓一样,把全部的人生包括小弟弟,都奉献给反抗修士的事业。他错过了跟凡人女战士相爱的机会。 第三位,是一位年轻的尚未踏上反抗道路的凡人姑娘,她崇拜敬仰二狗的坚强,二狗感动于她的温柔,并且帮助她成长。她成为了二狗的妻子。 234 历史的拐点(三) 百里阁主驾临昆仑山的时候,杨夕刚好不在。 她被识殿殿主九薇湖带去了洗剑池。 不是那座叫“洗剑池”的修者之城,而是真正的那一潭池水。幽深如一眼不见底的黑洞,池水泛着一丝一缕的淡红。 杨夕背着手,站在洗剑池旁,对眼前的状况有点懵。 “九殿主,不是说有内门的差事介绍给我怎么来看水” 九薇湖平时都是一身墨色长裙,庄重里压不住天生的妖娆。今日却穿了一身昆仑弟子常服。麻衣短打,与身旁的杨夕相应。 “管事的差事,如今昆仑剩着的就这一个。断断续续的,一直难招人。” 杨夕两条眉毛忽悠忽悠的往中间凑,拧成一簇:“看池塘汲水还是养鱼” 九薇湖摇头笑笑:“不,是守墓。” 杨夕整个嘴巴张成了一个o,只听九薇湖说:“洗剑池下,是昆仑的剑冢。” 杨夕只觉得肩膀被人一提,猛然投入了水中。冰凉的池水没过头顶。阳光在头顶很快便不见了。 再一睁眼,已经落在了一片开阔的山岗上。 “咳咳咳”九薇湖的手段一向粗暴,杨夕呛了水:“这里是” 抬起头,看见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岗。 落日的余晖泼洒在山岗上,岩石的缝隙里插满了完整或折断的刀枪剑戟。冰冷的钢铁上映着糙砺的岩石,在昏黄的光线下如一片硝烟弥漫的古战场。 杨夕望着这般景象,怔怔失神:“天呐” 时而仿佛有锋利的剑气刮过皮肤,激起一片竖起的汗毛。依稀又似乎能听到逝去的英魂,在血火里冲杀的呐喊。 剑修已经离去,徒留一把把未老得宝剑静静躺在墓地里,静守时光的变迁。流转的风声里,似乎夹杂着昔日神兵的呜咽。 一个全身麻衣的老者,穿过一地剑森,走下糙砺的岩石台阶。 沟壑纵横的面孔,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谦卑:“这就是,我的继承人吗“ 九薇湖的态度,谨慎而尊敬,难得温婉的点了点头:“焦师弟。” 杨夕看着九薇湖年轻妖娆的面孔,又看看老者风霜密布的面孔。被一声“师弟”塞住了气管,呼吸都不畅起来,心里边儿堵得难受。 沧桑的老者仔细看了看杨夕,露出一个风度很好的笑容。 “跟我来吧。” 杨夕被九薇湖推了一把,才知道该跟上的是自己。九薇湖走上去,落后那焦姓老者半步,一边走一边介绍:“杨夕是白断刃的弟子,五代昆仑的守墓人。她年纪是小了点,可毕竟也是拿了核心弟子资格的,如今入了精修道,神识非常强横” 即使心大,杨夕也感觉到了,九薇湖对这位“焦师弟”谨慎得有点过分。 “焦师弟”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九薇湖。苍老的面容上,有一双年轻而温润的眼睛:“师姐,你不用这样子的。高胜寒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他似乎不肯对那个男人用敬称,高胜寒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九薇湖瞬间熄了声,又默然前行了半晌,终于挺木楞的出声:“对不起。” 焦师弟笑笑,面上皱纹层层堆叠到眼角唇边,“师姐啊,真想问问你,高胜寒到底哪里比我好啊脾气又臭又硬,个性残酷讲话粗俗,又不怎么喜欢你。又是个嗯,治不好的瘸子。”眼角瞥了九薇湖一眼,轻轻道:“那个,也影响的吧” 一向脸皮厚如城墙,当着众人的面可以跟花绍棠讨论“爽不爽”问题的九薇湖,竟然噌的一下红了脸。 “对对不起。” 杨夕懵逼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位“焦师弟”口中的“那个”是指什么。然后她就迎风凌乱了。 不是她单纯,实在是这老男人说的太自然,那温柔缱绻的样子,就像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关心。那种相熟多年的人,才说的出来的,旁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贴心关怀。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明明是我们相处得最久,那时候,他只是个不相关的人”他始终风度很好的慢慢走,浅浅微笑。温润的眼睛望着山顶,让人听不出是在抱怨,还是在怀念。 “他真的很讨厌呐” 九薇湖低低的回应:“真的很对不起。” 老男人叹息了一声:“师姐老是道歉,我都不敢诉衷肠了啊。说到底,师姐并没有义务,为我的喜欢负责吧是你一直担待着,听我烦扰你的吧。” 九薇湖忽然就崩溃了,一只手掌捂住脸: “可你勘不破的心魔,是我啊” 反是那被心魔所困,寿元将尽之人,克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你也不想的。” 静了一会儿,又轻声开口:“我也不想的。” 杨夕听了半天,终于理清了眼前两人对不上的纠结。对于无色仙子来说,焦师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甚至可能你曾给我梳过毛,我曾给你洗过澡的关系。可是被梳毛的小狐狸长大了,她依然把他当作师弟。 他的心情却变了。他开始把倾城倾国的狐狸师姐当作女人。 师弟因为得不到的情缠,陷入心魔,卡在金丹,不能突破,从此折了仙途。 可是她那么真实,他那么通透。 谁也不能故作迷糊的将就。 杨夕恍惚间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九薇湖作为一个狐狸,作为一个妖修,美艳妖娆颠倒众生,却总想把自己的撩人藏起来。 焦师弟是唯一的一个么昆仑山上,九薇湖的迷人出类拔萃,差不多是所有少年的初恋女神。虽然那些人,大多数只是在玩玩闹闹,可其中有没有两个认真的 邢铭说过:“九薇湖,是个想当人的狐妖。” 或许为了更多人着想,掌门那样毫不上心的掉节操才是对的 掌门没那么温柔。 但他的不走心,或许反而让人能够真正死心。 杨夕看着九薇湖,忽然明白,如果像眼前这只狐妖一样简单良善,魅力于她,真的会成为一个良心的负担。 不怪有人,说情是劫。 寂静的山岗上,并排插着七柄神兵宝器。 那古朴的形制,穿越了时光经年,沧桑到荒芜。不知铸造宝剑的人,曾经在锻炉中投入了什么样的天材地宝,那逼人的灵光,几乎刺痛了杨夕的离火眸。 腰间“夜行”一声欢鸣,喜悦的情绪传递过来,又传递出去,嗡嗡着闹腾不休。 却没有任何回应。 235 历史的拐点(四) 杨夕这个犊子把云中子给捶了,暴捶。 起因是那些追着云中子从山上跑下来的修士,一见居然有个土妞居然敢脚踩他们最爱的小云云 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群殴。 我去好心抓贼还要挨揍 那杨夕这驴货能忍 绝对不能啊 可是杨小驴子纵然能打抗揍,但再猛的活驴也架不住一群疯羊阿 眼看着见义勇为杨小驴就要挨削,她特别机智的,当机立断的,釜底抽薪的,一把拎起云中子:“谁再往前一步我可揍他了啊” 人群齐刷刷止住了脚步。 哎呦,从没见过这么好使的人质 杨夕惊讶的上下打量这个云中子,一身狼狈看不出半点俊俏风流,尤其现在脸上还顶了一个“驴牌”鞋印。 杨夕看了看面前,或者虎视眈眈,或者泫然欲泣的师兄师姐们。 挠了挠脑门儿上的逆旋儿,这可不好办,自己只要一放手,立刻就是个被人踩成驴肉饼饼的下场。 杨夕一点都不想变成饼饼,并且对这个奇怪的外来户,把师兄师姐们都给变得不正常了。深表气愤 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术 怎么办呢 熊孩子自有熊孩子的主意,杨夕拎着云中子,踩着空步几下飞跃。 “哦” 在人群的一阵惊呼当中,冲进了斗鬼擂的赛场。 从天而降落在两位正在比赛中的两名鬼修中间。 “什么人” “嘿,他们恶意干扰比赛” “这场赌局可不能算啊” 相关的工作人员马上出来平息众怒,几个人高马大的刑堂从空中落下来,黑衣面具,凶神恶煞,意在维护公平公正的“赌博秩序”。 杨夕束手就擒。 于是,作为“共犯”,杨夕和云中子得到了被关在同一间“画地为牢”的命运。 待云中子的粉丝们,急吼吼的赶到,只见到杨小驴子抓着绿色的光柱栏杆,阴险的笑。 杨夕就这么当着一群粉丝的面,活活的把云中子给暴揍了。 一边儿打还一边儿琢磨,这小子都晕过去了,怎么他那邪术还不失效 这些师哥师姐看起来还是怪不正常的 云中子那遍布昆仑的粉丝,喧嚣呐喊之声几乎突破了天际 那拳脚搭在“小云云”身上,简直比打在他们自己身上还疼,不少师姐心疼得泪水连连。师兄们则鬼哭狼嚎,一片叫嚣。 杨夕这个昆仑山的作死大户,把昆仑山一半女弟子都给得罪了。 那个“把战部掰成女剑修最多的部门”的伟大目标,看起来更加的遥遥无期了 与此同时,战部邢首座和刑堂高堂主,正在与多宝阁主百里欢歌,就修真界未来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未来,达成协议。 百里欢歌是一个气场极强的男人,他面容并不多么英俊,身形也比邢铭矮上半头。宽袍大袖,衣衫雪白,脚蹬一双黑色木屐,太师椅上深深的一坐,生生把昆仑的会客室,坐成了自己家的地盘。 “对于景中秀那本书,邢首座有什么看法” 邢铭坐在他对面,刻意穿了一身战甲撑场子,身旁高胜寒亦是难得的穿了昆仑刑堂的常服。 没办法,彼此都知道这次的事件,算是昆仑求到多宝阁头上。态度不敢倨傲,排场上总要做足,不压下对方几个头,那是万万没法平等交流的。 可是乍一见面,邢铭就知道自己这边在场子上,其实是输了。 不单单因为对方那出门会友似的居家做派。 更因为,邢铭从未在外间任何一条传闻中,甚至没有从景中秀的口中得到太多这位商界奇人的信息。所以见面之前,邢铭做梦都没有想到,脚步踏足整片大陆的修士第一商行,号称哪里超过十个修士的聚居,哪里就会开起崭新门面的奇迹店铺多宝阁。 他的背后老板,竟然是一个凡人。 身无灵力,从未修行,却活过了三千多年的凡人。 邢铭对他的印象不算好,那双眼睛太通透,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牵挂他的心神,值得他上心。看人的时候,总像在看一张工笔画上的图像。 而他以往的率性行事,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家国,人命,天下,财富,通通比不上一个他高兴。 事实上,他屡次对景中秀如此上心给脸,邢铭几乎觉得意外。 邢铭两手交叠在桌面上,笑容假得迷人:“这书绝不可能是秀秀现写的,他还每有这种才华。甚至我觉得这书可能都不是他写的,盖因这文中的风骨,实在不像这废物徒弟所有。 “至于这本书究竟是何人所为,他又为什么要把一本不是自己写的书,塞进我的识海。邢某全无头绪,还请百里阁主解惑。” 百里欢歌一笑,半点人情也不顾及的道:“邢铭,您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很反感你么” 高胜寒大怒,几乎当场就要拍桌。却被邢铭在手下垫了半只手掌,拦住了。 邢铭转过头来,依然对着百里欢歌假笑: “邢铭不知道,也不是很有兴趣知道。这世上厌恶我的人太多,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心情去追根究底了。邢某只需要确定,不论多么讨厌邢某本人,依然可以合作谋事,也就够了。” 高胜寒嘴角抽了一下,邢老二这份坦然自若的不要脸,他真是怎么也学不来。 听了邢铭的话,百里欢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坐姿也变得更随意了。 “邢首座,您真的修士当中最有意思的人。” 一语话闭,随意点评了旁人,却完全不给解释。右手拇指沿着杯沿儿摩挲了一圈,终于慢慢开口:“我和景中秀,是来自一个世界的人。我们都是,嗯,穿越者。” 邢铭早有预感,却还是因百里欢歌的直言不讳,深深震惊。 “你们原来就认识” 百里欢歌随意的笑笑:“并不认识。他在我们的世界,只是个一个卖零售的小老板,而我么,用我们的话说,叫作红三代,官二代,商一代。讲社会地位,混得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他抬起眼睛,斜挑起来的样子,有点张狂的风流:“我大约和邢首座你会更有共同语言,而他,如果还在那个世界,站到我面前,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邢铭谨慎的没有回话,官二代这个词似乎比较容易理解。可是红三代的意思,他就完全琢磨不透了。 “你们的世界” 百里欢歌却又换了话题:“那本书我看过。如你猜测,并不是景中秀所写。它叫作,而景中秀,对其中几个部分,作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改动。”166阅读网 236 狂澜(一) 百里欢歌手上拿着一本印刷版的吊死是怎样炼成的,指着目录中红圈标注的一截,淡淡道: “这里,主角在监狱里受尽酷刑,孤独痛苦。可是对不起良心,做不到叛变,后因为发现敌人掌握的地下党名单,而假意投降,暗中传递消息。在原书中是没有的。” 邢铭三根手指在桌面上敲击,过了一下脑:“原书的主角叫什么” 百里欢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反正不叫张二狗。” 邢铭点了点头,“既然张二狗这个名字是原创的,那我们就可以排除废秀是因为崇拜这个人物,而给自己取了别称的巧合。他平日里干点什么坏事儿,总要拿这个名字顶缸,那我们可以设想,他就是用这个名字来提醒我们,书里的某些要点,是他自己的经历。”邢铭的手指也伸过去,从叛变传递消息那几行目录上划过,“所以景中秀现在,也已经假意叛变” 百里欢歌抚掌一笑:“不谋而合。不过废秀” 邢铭脑筋都放在正事上,闻言眉头都不动一下:“难道他不废” “不不不,我并不是在反驳。”百里欢歌又被戳中了笑点,“我只是觉得,这概括精准得令人称奇。作为我们那个世界穿过来的人,出生就握着家世、灵根,占尽两个世界的资源。二十多年就混成如今这个德行,他的确是个废秀。” 邢铭眯了眯眼,高胜寒已经开始咬牙。这种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全方位优越感,真他娘有点欠抽。 邢铭松了松领口,左手挽起右手的袖子:“百里阁主,似乎很瞧不起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百里欢歌笑着摇摇头,“并不,我只是很瞧不上这个世界的,所谓的智者。” 邢铭与高胜寒对视了一眼,这两位都算是公认的以智争锋的人才。其中又以邢铭尤甚,百里阁主不会不知道。 面对裸的打脸,邢铭镇定一笑:“愿闻其详。” 百里欢歌直接站起来,隔着桌子伸出手,拍了拍邢铭的肩膀:“我知道你跟景中秀套词儿了无数次,他不肯告诉你。你这是激我呢不过我就欣赏邢首座这个心脏的品性,像我们那个世界的人” 邢铭抬着眼睛看他,面不改色,一脸的正气。 百里欢歌嘿然一笑:“并且我也不认为,那些东西透露给你们,真能影响这个世界的安定。按我们那个世界的套路,我这么个稀有生物,来都来了,什么都不撂给你,估计我连昆仑山都出不去。” 邢铭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含蓄笑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高胜寒掀唇,一声轻轻的冷笑:“我没记错吧,百里阁主刚才还说反感我师兄。” “反感,是因为你们干得事情,稀罕是因为邢首座的脾性让我觉得终于又见着人了。”百里欢歌大约是说嗨了,一屁股直接坐在谈判桌上,掏了一根卷烟出来,叼在嘴上,“啪”的一声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后缓缓的吐出一个烟圈。 邢铭不由得多看了那根白纸包裹的细长卷烟一眼,还有那个明显没有任何灵力的点火装置。 百里欢歌一条横在桌面上,膝盖对着邢、高二人,掸了掸烟灰。本就略显淡漠的眼睛,在烟雾中呈现出一种抽离现世的姿态: “你们的世界很原始。我刚来到这里时,几乎是震惊的。个人武力的至高无上,使得智的作用被压缩到了最低,发展缓慢,传承断档。我们的世界,最远的记载不超过一万年,可是这里的运用,甩出你们几个大行王朝。”他右手两指夹着烟,拇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而你们,上百万年的世界,几十万年的记载,社会关系几乎没有变化过。从宗教运动结束,到帝国主义倒台,折腾了十几万年。云家这个帝国主义被干成了现在的君宪制,也有万把年了,可是人口买卖依然公开而合法。 “人们的生存环境也几乎没有改变,我们那野生动物都需要保护了,你们这儿还被海怪撵得满头包。” 邢铭正襟危坐,十指交叉,十分谨慎的对待这场来之不易的交流。 听到此处,眯眼想了片刻,开口道:“我听废秀说过,你们的世界,是没有修士的” 百里欢歌一笑,掸了掸烟灰:“你在跟我说,海怪比我们的野生动物厉害” 虽然景中秀很多东西不肯说,可是邢铭几十年如一日的执着,套出来的内容并不少。那个世界没有修士,没有海怪,没有修炼。虽然也有局部的战争,但那都是人与人关于资源的内部争斗,死亡人口比不上一次上古神怪空降昆仑山。 听起来,比这个世界安全的多。 “那你听说的,一定是我们的现在。” 百里欢歌直接把烟卷拈熄在桌面上,他烟瘾不小,一口下去就是半根。又抽了一根出来,瞄见邢铭盯着自己的手指,他顿了一顿,慢吞吞的把它递出去:“来一根” 邢铭一点头,欣然应邀,叼在嘴上。 手指一搓,搓出一丛火苗儿点上,轻轻吸了两口,自动把拿烟的手指调整成了食指和中指。然后抽烟的动作,就变得像个老烟枪一样自如。 百里欢歌打了个响舌,这位邢首座的脾性,放在他们老家也是招待见的。 不过他总觉得邢首座徒手点烟的动作,是在向自己一届凡人,展示他身为修士的优越感。 有点不爽 一转脸,就看见高胜寒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雪白手掌。 这位就比较不招待见了。 “嘿,瘸子就算了吧,这玩意儿伤身。” 高胜寒阴沉沉的开口:“你个凡人都没死,我还不至于一口吸死了。而且我们也有自己的烟草。” 百里欢歌抛过去一支,自己也点上,在立刻乌烟瘴气起来的会客室里,继续两个世界的思维碰撞: “我们那个世界的人,比这里的人脆弱得多。个人武力,随便一只疯狗都能咬死一片人。就在一两千年以前,山中跑下来一只老虎,都能成为地方的一害,阻碍人们的交流。 “可是我们会想办法,大规模的聚居,用钢铁的城市保护自己,用巨大的数量威慑动物,用通行的管道改变温度,用人工的移植增产食物。 “虽然我们喊着保护野生动物,但那是在人类处于绝对强势的支配地位之下。如果有任何一种生物强大到威胁人类社会的稳定与安全,比如病毒,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灭绝它们的种族,掐断它们生存的一切可能。” 百里欢歌夹着烟,一只手臂撑在桌子上:“邢首座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是凡人多,还是修士多” 237 狂澜(二) 百里欢歌被“神是客观存在”这个结论打击得不轻。 面无表情的抽掉了三包烟,一地被拧得扭曲的烟蒂,诉说着他逆流成河的忧伤。 “你们的神,能干嘛” 邢铭才抽到第四根,偏头想了一下:“一念灭世。” 虽然早有设想,能被一群人要死要活灭掉的神,绝不可能是什么弱小的存在,然而百里欢歌还是被邢铭的淡定噎着了。 “我刚听高堂主说,神已经被撸死了好几次。也就是说,除非那玩意儿是纯洁无瑕的圣母白莲花,基本上全人类都被绑架到反神的战车上了” 邢铭点头。 百里欢歌看了看无所谓的邢铭,有看了看无表情的高胜寒,松了松领口:“我说哥们儿,你们这可有点心大。” 邢铭耸肩。 百里欢歌忍着气:“能说人话不” 邢铭想了一下,这状况刚知道的时候,搁谁谁都懵。实在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语言,最后敷衍道:“习惯就好。” 百里欢歌忽有一种发布信息,高价收购邢氏祖坟陪葬品的冲动。 静默中又抽了一包烟。 强行靠着自己的适应力调整好了心态。毕竟,虽然神是真实存在的这事儿很难接受,但是怎么也不会比心血来潮跑去毛衣岛裸泳,二百米直接游进仙侠世界更难接受。 “那我们得换个思路” 百里欢歌又抽出一支烟,在指间垂转了一圈,在手背上磕松,叼在嘴上,去摸桌上的火机。 邢铭拦了一下:“少抽点吧,多少长生药,也顶不住你这么造。你也说了,伤身” 百里欢歌顿了一下,对着邢铭露出点饶有兴味的笑。收买人心,这就开始了仍旧把火机打起,一边点燃一边开口:“刚才是蒙你们的,我没几年好活了。” 高胜寒正在摆弄一根新的烟,他对这东西不是特别感冒。闻言一抬眼:“什么意思” 百里欢歌嘴角叼着烟,无所谓的一笑:“药嘛,吃多了总有抗性。市面上常见的我吃了都已经没什么用了。多宝阁养了三千个世界顶尖的医修,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个给我研究续命药。不过近几十年,他们也没辙了。” 邢铭略皱了眉头:“那你” 百里欢歌深吸了一口烟:“伪灵根我造不成,很早就试过了。我的身体比你们的凡人还脆。本来我都想放弃了,可是给我遇见了景中秀,我想把多宝阁传给他,千秋万代的经营下去。如果又有我们那个世界的人来了,看见多宝阁,看见艳阳城,”他笑着眯起了眼:“起码证明我来过。” 他把烟夹在手上,挺不忿的指了指邢铭:“可是你居然跟我抢徒弟,我一个生意人,遇上你可真是秀才遇到兵。” 邢铭从胸腔深处笑出来一声,并不同情百里阁主。他想百里阁主也不需要,但他了解景中秀,知道那小孩儿总有种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 “怎么不生个孩子” 百里欢歌有些麻木的摇摇头:“总觉得那不是我的。” 邢铭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明知道可能是白说,却还是觉得应该试一下:“昆仑的岁月催” “很出名,所以早就吃过。你昆仑的续命药我都吃过,毕竟你们主张科技共享。”百里欢歌把烟一丢,又把那本吊死是怎样炼成的打开:“说正事儿吧,这书里还有一处改动,我之前没说。这里,张二狗临终前,战争再一次打响,德军的坦克碾压了俄罗斯。苏联人民的血肉成就了坦克的威名,德国人藏在这种封闭的钢铁堡垒里,企图征服美国。” 他又拈了一根烟出来叼在嘴角,这烟瘾真是大得出奇:“这个也是没有的。我们的世界,德意志才是战败国。美国与德国的领土根本不接壤,并且隔着海洋,坦克这种武器,到不了美国领土。” 邢铭的眉头一跳,一口烟向着百里欢歌深深的喷过去:“你还真是瞒了不少。” 战胜战败都倒过来写,这定然是事关战局的重大暗示。 百里欢歌一笑,抬手赶了赶面前的二手烟,“彼此彼此。” 邢铭不置可否。 高胜寒斜着眼睛审视百里欢歌,成见深重的高堂主抬起一双清冷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怎么突然又决定合作了” 百里欢歌早把利害关系在脑子里过得清清楚楚,闻言就着烟头上一星红光,点了点头顶上:“我可以看着你们这帮修士,把自己给蠢死。可到底没办法坐视,你们把整个世界都给蠢崩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那点红光沿着雪白的纸卷,迅速皆尽削薄的唇畔。看在邢铭眼里,总觉得有些不详。 百里欢歌笑着说:“我还指望多宝阁千秋万代呢上边儿那位能容” 高胜寒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开口继续刷新百里阁主的三观。告诉他上边儿那应该不是一位,已知的就有十二个。 邢铭掐灭了烟,手指在桌面上比划:“你们的世界,陆地是分散开,一块一块的” 百里欢歌噙着烟点头:“嗯。” “坦克,我假设是你们的终极武器”邢铭又问。 百里欢歌把烟从嘴角上拿下来,两指夹着:“我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们那里最终极的武器很久以前就不是它了,单讲毁灭的力量,跟你们在海上玩儿嗨了的那位掌门人差不很多” 邢首座:“” 高堂主:“” 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继续问下去的感觉。 好在百里欢歌变得极为合作,也不用他们问:“这个你们别问我,那东西无论我还是景中秀,半点皮毛也不懂。至于最基础的枪炮” 高胜寒斟酌着,谨慎的接口:“我并不觉得它们,能改变什么修仙界的局势。” 百里欢歌眯着眼:“你的直觉是对的,要不说景中秀就是个二呢正面对上修士,至少也要搞到机关枪的级别。想要改变局势,最低要出动机械工业的最高造物,航空母舰吧可是你们这世界,连冶铁的技术都搞不定。” 他回头看着高胜寒,一手撑着桌面:“我最开始也犯过两年傻,想试试能不能弄出来,航母不说,搞出飞机什么的应该挺卖钱的” 邢铭挑了挑眉:“景中秀说过飞机,我以为那不是武器。” 百里欢歌笑着,“修士也不是武器,手上拿把剑不就是了” 邢铭想了一想,意味深长的:“哦” 百里欢歌耸肩:“你猜对了。我最终发现,与其花上千年的时间研制飞机,不如多雇佣几个会飞的修士。或者资助修士炼制飞行法宝。”又一根烟叼在嘴上:“不一样的文明,就是不一样的。折腾原来的科技是在事倍功半。不过我详细分析过你们的矿藏” 238 狂澜(三) 事发只在一瞬间。 无色峰下几百位剑修挺身而上,水性剑意撑开防护领域,笼罩上万低阶弟子。 借这一力缓冲,筑基以上弟子纷纷腾空而起,避开滔天水祸。 可高阶修士终究有限,剑修又不是防洪大堤,滔滔流水避过剑气,湍流而迅猛的逼向洗剑池。 洗剑池内,数百个依附昆仑的小门派,和世代定居的低阶修士,眼看就要在懵懂中大祸临头。 杨夕等画地为牢内的弟子,面对的境况还要危机一些,水患虽被剑修们挡开,那个几十人合抱粗的巨龙可是还在往下掉的。 赌一个笼子的结实程度,能不能撑住一头从天而降的龙,这实在是靠不住的办法。 “一定有什么我能做的”杨夕仰起头看着愈发逼近的庞大巨龙,喃喃自语。阴影笼罩了她的面孔,映着画地为牢的幽幽绿光,晦暗不明。 恰在此时,一道白衣飘飞的身影踏空而来,威严醇厚的嗓音传遍无色峰角:“昆仑十九剑,截剑势” 眼蒙白布,脚踏断剑,破衣烂衫的白允浪在杨夕眼中从来没有这么帅过。 数百个凭借第一反应各自为战的昆仑剑修,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大师伯” “大师兄” “白师傅” 以白允浪的断水剑意为锋,几百到剑意应和着共同的剑招呼应成一股沛然巨力,截住洗剑池前的滔滔洪水。 十丈高的洪峰几乎抵在了卖馒头的小贩面前,竖直成一道波涛汹涌的水壁。 这些生活在和平中的平民,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几乎是与天降横祸擦肩而过。守城的小兵一个屁墩坐在地上:“我的妈” “昆仑十九剑,撩剑式” 白允浪再发一声号令,空中的昆仑剑修纷纷改换剑招,剑意逆挑。不少法修阵修,和从附近赶来,屋里钻出来的剑修加入对抗海浪。 白允浪在空中疾行三步,豁然转身,白色丝绦在脑后带出一道流动的弧线。 剑意催发到极致,一剑之下,流风回雪,巨浪倒流 浩浩海浪生生被昆仑剑修们逼退,倒流回天空,伴着呼啸的波涛涌向空间裂缝 “啊白断刃炸了” “我再也不迷云中子了,么么哒大师伯求嫁啊” 一百二十八柄飞剑,从洗剑池的小旅店里,呼啸着冲出来,拢住地面上无法移动的画地为牢。 “早跟高胜寒说过,这种刑罚很危险呐”薛无间叹着气,出现在杨夕身旁。若单独去比较防护的力量,断天门的剑阵绝对甩出昆仑剑修几条大街。 薛无间一身白色中衣,光着两只脚丫子,慢吞吞的在一众昆仑小弟子们面前套外裤。注意到周围有些异样的眼神,不太高兴的回过头来:“我要是衣衫端正了,就得十八年后再见你们了,懂” 各自憋大招的犯事儿弟子们:太特么有安全感了 可这安全感仅仅维持了一瞬。 那倒挂高空的时空裂缝中,一个人影恍惚而至。 龅牙,白衣,马尾,背后的水光中影影幢幢游过一个条庞大的白龙。 沙哑而不带感情的声音:“花绍棠” 前仙灵宫大长老陆百川站在裂缝的那一个截面上,目光平静的扫过无色峰下,大战之后贫瘠而潦倒的昆仑剑派。破烂的帐篷,稀疏的店铺,幕天席地的昆仑营地,从空中俯视下去,就像一个新建的难民营。 目光掠过了绿色栅栏后,那个异色双瞳的小个子姑娘,如同掠过了一块无色峰下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墨玉扳指映着直冲霄汉的逼人灵光,扣在雪白修长的拇指上。指间点向下方正在坠落的巨龙。 “你太过了。” 一点寒芒凝聚在他的指间,积蓄着耀眼的亮度。 终化作一道寒星,射向花绍棠。 杨夕仰头望着那午夜梦回时,心魔幻境中,挥之不去的身影,喉咙中干涩得像要流出血来:“老杂毛” 薛无间并不知这一段过往,骤见杨夕如此反应,恍然一怔,惊得张大了眼:“丫头” 正在此时,一道血色残影从无色峰上,拨风开月而来,兜头罩住下落中的花掌门。 高胜寒携着血色的腥风,瞬息而至。 单膝点空,平执折扇挡在巨龙的身前,寒气沿着双腿上行,在眼睫和眉峰上凝出血色的冰霜。 长风吹起他的衣摆,高扬在天空。 他沉默的凝视着高空中的陆百川,眼神锋锐。 “高堂主” “高师叔帅炸了,帅炸了” 邢铭凭空出现在高胜寒与陆百川两点一线的正中间,空步在虚空中一踏,脚下登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波。 右手伸向左心口,战甲上寒光一闪,就要冲向陆百川。 “邢铭” 白允浪倏然出声喝止。 邢铭一顿,凝眉回首。 师兄弟二人目光在空中对视,半晌,邢铭收回手,摸向腰间垂挂的斑驳残剑。 大师兄一直是邢铭的剑鞘,不论战力还是性格,没有白允浪担忧的目光在身后看着,邢铭早不知把自己弄死了多少次。 白允浪正携大部分昆仑剑修抵御海浪,抽手不得。回身长喝:“严诺一,去看看大长老怎么还没来” 不但人没来,昆仑玉牌也始终没有反应。 抵御海浪的剑修中,冲天而起一名黑衣长鞭的剑修,严诺一化作一道纯黑流光而去。 昆仑的高端战力,不少都憋在被封的昆仑山里,邢铭不开三转的情况下,根本不是陆百川一合之敌。 别说后面还有一个归池 邢铭连出十九剑,澎湃着铅灰色的阴灵鬼力,双眼瞬间漫上诡异的红光。 高胜寒连挡三击,眼睫上的红霜化了又结。 冷汗默不作声的浸透了衣衫。 杨夕直直的站在绿色光牢里,仰首望着天空中的巨龙,异色双眸一瞬不瞬。 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手腕翻转。 天罗绞杀阵缠 细韧的灵丝倒映着粼粼的水波,从杨夕所在之处射出来,窜向空中,缠上空中巨龙的脚爪。 薛无间眼尖,一眼扫见就是一惊:“胡闹” 邢铭高胜寒两个元婴尚且苦战至此,杨夕一个练气妄想用“天罗绞杀阵”挪动神志不清的花绍棠,不把灵力抽干都不算完 杨夕也不是想用“天罗绞杀阵”。 人偶术 神识沿着灵丝悄然涌出,杨夕的本体软软的倒在地上。 薛无间一眨眼的时间,空中的银白色巨龙忽然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慢慢的张开了双眼。 “嗷” 威严的龙吟响彻天空。 无色峰下欢声如雷。 “掌门” “花掌门” “花绍棠醒了” 陆百川神色莫测的止住了攻击。 昆仑弟子中,只有白允浪、邢铭、高胜寒,表情一个比一个阴沉得吓人。 薛无间咬住了牙关,一声不发。 花绍棠醒了么 当然是没,杨驴子这是人偶术动了掌门失去控制的身体。 知情的几个大能,本身干不过陆百川只能由着异想天开的小姑娘胡来,能吓得陆百川犹豫一会儿是一会儿。 拖得苏兰舟来了,大家才有胜算。 花绍棠的识海,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紫竹林。 杨夕第一次见到,修炼到极致的识海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她一点都不开心。 头上长草的小姑娘半埋在土坑里,脸上顶着个尾巴印儿。一脸崩溃的望着竹林顶端,盘起来守着一窝鸟蛋的比她腰还粗的斑斓大蛇。 “掌门你醒醒啊昆仑需要你啊你个龙身子我不习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尾巴啊” “而且你那想象力完全不对好吗修炼识海也要有点常识,这么细的竹子根本撑不住那么大鸟窝行吗” 大蛇缓缓的扭过头来,金黄色的竖瞳眯起来,沿着沿着竹子盘旋着滑下来,到距离杨夕很近的位置上,“呸” 吐了她一脸口水。 甩甩尾巴,妖妖娆娆的扭回去,盘好不动了。 杨夕抹抹脸,完了,掌门疯了肿么破 虽然看起来掌门是发现自己出了问题,才会放弃对身体的控制。但是你起码变成个人型再疯回去啊 你有考虑过人偶师的感受吗 杨夕抱着旁边的一棵竹子,狠狠的把脑袋砸在了竹干上。 愁死我了 “啪嗒”一颗鸟蛋落下来,砸了杨夕一头淋漓的蛋清。 杨夕黏乎乎的:“” 水桶粗的五步蛇,愤怒的扭回头来,对着杨夕吐了吐信子。 239 狂澜(四) 在毒蛇的血喷大口合过来的时候,杨夕的神魂真的感受到了那撕心裂骨的疼。 可是要弄醒掌门,她须得忍过这一场。 花绍棠恢复意识的一刻,发现自己把杨夕按在身子底下,本就矮挫挫的小姑娘,现在只剩下了半个。 另外半个呢 舌头溜过口腔,有一点不熟于唾液的香甜滑腻。 在我肚子里。 一觉醒来,肚子里装着半个徒弟 这简直是噩梦 毒蛇倏然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花绍棠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自己的识海。 紫竹林,黑土地。 小姑娘一头一脸的蛋清。 花绍棠终于明白了之前因果,金黄的蛇瞳眯起来。 “作死。” 一尾巴把半截子的小丫头抽出了识海。 紫竹林中,竹叶倏倏的在抖。 杨夕在自己的身体里睁开眼睛,下半身没有知觉,整个脑袋像是被劈开一样剧痛。忍不住这种天旋地转似的感觉,五感都好像缺失了一部分。 杨夕撑着栏杆,哇的一声吐出来。 空中的巨龙终于动起来,银龙张开巨口,一声龙啸带着肉眼可见的灵压逼向头顶的空间裂缝。 狂猛的音波中,都带着斩龙剑一往无前的剑意,摧枯拉朽。 陆百川身后,雪白巨龙探出头来同样发出一声狂啸,失了剑意的加持,尽管境界更胜花绍棠一筹,却依然只是跟重伤的花绍棠拼了个勘勘僵持。 龙头挡在陆百川的身前,头角峥嵘。 两龙相拼,余威强大,浮空的低阶弟子纷纷被震落飞剑。 地面上的练气弟子大半被震得人仰马翻,当场吐血。 杨夕整个人撞在画地为牢的栏杆上,像一只被摔翻的口袋。 一口血喷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陆百川立在归池的身后,神色阴晦。 一时迟疑,错过了最佳攻击时间,他不是花绍棠的对手。 即便是重伤的花绍棠也不行。 昆仑这条会使剑的老蛇,在南海横行了一个多月。十多天以前就是重伤了,可企图去偷袭的还是个以死换伤的下场。 最后是靠着离幻天长老设下幻术杀阵,才把这位昆仑掌门逼退。让这位大陆第一人陷在了不可控的幻梦里,不得不主动退出南海。 若不是顾及昆仑山几万低阶弟子,花绍棠一嗓子就能把他和归池一起喷回去。 陆百川的目光阴鸷的低垂下来,定在绿色牢笼中牵系着的,将断未断的灵丝上。 “五代守墓人” 五代昆仑的神识印记他隐约知道一点,一代一代以不可转生为代价积累出的神识之力。 即便是一群蝼蚁,聚在一起也颇为讨厌。 没有任何预兆的,陆百川下一刻便出现在“画地为牢”前,杨夕的正对面。 头上长草的小姑娘猛然抬头,一口冷气吸进胸腔,好似肺脏都要炸裂:“你到底是不是他” 白允浪、邢铭、高胜寒、薛无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作出反应。 只有花绍棠感受到空间的波动,刚刚回了一下头。 陆百川阴冷的一笑:“既然这么难过,不如忘了吧。” 抬手一掌隔着绿色的光牢,拍向杨夕的天灵盖。 囚牢崩裂,绿光碎散成点点流星萤火。瘦小的姑娘在一片崩碎的绿光中,目光空洞的仰面倒下去。 姿势扭曲的叠在身后昏迷的云中子身上,手脚张开,不动了。 白允浪天眼覆盖全场,小徒弟忽然倒下,几乎让这个护犊子的老母鸡当场化身一头霸王龙:“杨夕” 一剑抖出去,三百六十道不计后果的剑气,杀伐凛冽的刺向陆百川所站的位置。 邢铭还要更直接,根本没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残剑在手,瞬间化作长.枪。迎头就是一个抛掷,乌龙洞出一般射向头顶的时空裂缝。 那是陆百川撤退的必经之处。 可陆百川还是撤回去了。 雪白巨龙忽然一摆头,利齿衔住了盘蛟的乌金长.枪。龙眸雪白一片,因看不出任何情绪,而显得格外寒凉。 陆百川在下一刻出现在雪龙身后,一声清冷的谑笑,龅牙看起来狰狞极了。 空间裂缝弥合。 陆百川没留下任何一句多余的话语。 白允浪的剑意最后是薛无间用剑阵接下的,薛兵主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瞎子,你疯了” 白允浪一把抱起地上的杨夕,小姑娘的四肢软软垂在师父的臂弯里,怎么拍脸都不醒。白断刃几乎急昏了头,差点当场跟阻拦的薛无间干起来。 已经化成了人型的花绍棠,一脚踹翻这丢人的玩意儿,食指贴在小姑娘的颈侧。 半晌:“没死,神魂重伤。” 白允浪从地上爬起来,半跪在侧:“杨夕的神魂,那龅牙能伤”白允浪和邢铭,因为各自的原因,都是知道五代守墓人神魂强大异于常人,并且没有宣之于口的。 邢铭倒提着长枪落下地来,凝眉去看掌门人。 花绍棠截口道:“我啃的。” 邢铭露出个不赞同的表情。 花绍棠低骂一声:“你当我想啃么”神色忽明忽暗的变了几次,终于开口道:“我干掉了蓬莱六个合道。” 此时广场上聚集的昆仑弟子尚未散去,还在等着战后打扫战场或者巡视的吩咐。 之前白允浪、邢铭、高胜寒的战斗力,他们亲眼所见,还能蹦着高高儿喊一声“好帅”。如今听说掌门人在外海开心了一个多月,居然不是在任性,而是货真价实单枪匹马的干掉了六个合道,他们连好帅都喊不出来了。 全体一张懵逼脸的看着那条传说中是他们掌门的蛇妖。 这玩意儿谁生出来的,能批发么 花绍棠没在意小弟子们的看法,而是侧过头对着邢铭皱了皱眉:“我栽在了离幻天的幻术阵法上,撸不过。” 邢铭脊背挺直,忽然握紧了手上的枪,“嗯。” 薛无间抄着手,站在邢铭的正对面。他清清楚楚的看见昆仑邢首座在那一刻眼睛都红了,虽然不知那是气得还是难过。可是这么个脊梁似的男人,那个背叛的女人却成了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污点。 永生难消。 他教出来的弟子都没出过任何一个叛徒,最该支持他的人却叛了。 薛无间拍拍邢铭的肩膀,叹口气,因为觉得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来,于是就没说。 高胜寒又病歪歪的躺回椅子上,一身血气冻了又化,化了又冻的。给他变成了一个花里胡哨的“红人”。 吊着眼梢看了邢铭一眼,抬扇子扇飞了听八卦的“孽畜”们,“滚边儿去,打扫战场还用人教么” 人群渐散,花绍棠寒下嗓子对邢铭道:“这回蓬莱是真被我捅毛了,准备全面开战吧。” 他说的太淡定,好像被捅的不是蓬莱,而是一窝大马蜂。 白允浪一手搂着杨夕,闻言忽然抬起头来:“我这次回山,是有个坏消息通知你们。” 高胜寒一挑眉,他对是否还能有更坏的消息表示怀疑。 白允浪道:“诡谷被蓬莱围了。” 邢铭瞳孔一缩,猛然想起殷颂的确有十几天没跟他联系了。可是诡谷一向隐居,他无意窥探,是以除了跟殷颂的单线联络,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监视。 “师兄怎么亲自来说” 白允浪抿了抿唇:“我怀疑诡谷附近的昆仑暗哨已经不可信了。” 高胜寒仰头倒在椅子上:“这还真他娘是更坏的消息。” 众人一片沉默。 包括花绍棠脸色都有点难看。 尽管人人都知道马蜂窝掉下来是迟早的事儿,可真掉下来的时候还是没人会开心。 花绍棠则尤其觉得过意不去,好像自己办了不太对的事情。 可是坏消息还没完。 昆仑高层刚一回到无色峰,甚至还没来得及开会讨论一下应对。 掌门大殿的门就被人咣当一声推开了。 百里欢歌因为跑得太急,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可嘴唇又分明是苍白的。 白允浪下意识护住了怀里昏迷的杨小驴。 邢首座眼疾手快,把随手拎回来的云中子扔到了桌子底下,并且用脚踩住。这厮一脸大尾巴狼的对百里欢歌笑:“百里阁主。” 百里欢哥却根本没那闲功夫跟他寒暄:“我想到了。” 邢铭一愣,高胜寒一惊,同时道:“什么” 百里欢歌把吊死是怎样炼成的往桌上一拍:“美国,在我们的世界一度被称为美丽新世界。是人们曾经向往的 240 狂澜(五) 掌门大殿,乌烟瘴气的如同仙境。 一地烟头,杀伤的脑细胞不知凡几。 猜测过于惊人,作为唯一的外人,薛无间心存疑虑。 “这等秘事,景中秀如何能得知叛投蓬莱的人,恐怕知道的也不多吧” 邢铭一根烟头戳在桌面上,瞄了花绍棠一眼,开口道:“秀秀在驭兽一道上极有天赋,白泽,少数不吃荤食的怪。景中秀十二岁就收了一头。” 高胜寒愣了半晌:“我都快忘了小明是个怪。” 薛无间咂摸了半晌,还是觉得不信任:“利用怪飞升,怎么飞藏到肚子里” 邢铭叹了口气:“陆百川叛变的时候说过,一人得到鸡犬升天什么的,想来是蓬莱发现了办法。”垂着眼睛,有点冷肃的道:“如果是岛行蜃那样的,想来是能有办法的吧。”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所有人都憋没了声息。 岛行蜃,说起来不过是白泽一个级别的变种怪兽,但离幻天一役之后,修仙界对它的忌讳绝对超过了寻常上古神怪。 那可是,团灭过一个百万人门派的超级凶兽。 两片蚌壳,藏人想来是容易的。虽然并不清楚一个海贝样的东西要怎么吃人进阶,但这时候讨论具体用哪个怪是没有意义的。 只要有可能,就不可忽视。 百里欢歌舌头一卷,烟头直接熄灭在口腔里,“噗”的一声吐出去。笑得有点狰狞:“景中秀靠不靠谱,我是不清楚。但我起码知道,上升到种族存亡级别的事情,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邢铭莫名觉得眼皮一跳:“百里阁主,你要做甚” 百里欢歌扒开率性傲慢的第一印象,骨子里是个痞到极处的人。一屁股搁在茶几上,撑着桌子道:“让那帮狗娘养的知道知道,什么叫全面开战。” “全面战争不能打。”邢铭皱着眉头,神色有些凛冽,“合道期大能真的移山倒海起来,这世界怕是都要碎。” 地府崩塌,天藤断裂。前车之鉴尤在,后来的修士只要一想起来,恨不得把当年那些修士的祖坟刨出来挨个放血 百里欢歌望着南海蓬莱的方向阴阴一笑: “战争,分为三个阶段。 “人口战争,以消灭有生力量、抢夺生存物资为目的。 “土地战争,以抢夺和占领可生存土地,扩大种族为目的。 “经济战争,无需短兵相接,让他自己倒退百年,流失人口,祸起萧墙。” 薛无间向来是个看起来稳重靠谱,实则剑走偏锋的。前两条听懂了,并且见过。最后一条基本没听懂,可参照他对前两条的概括,觉得应该不是忽悠: “经济战争,怎么打” 百里欢歌挑眉一笑:“简单说,还是圈钱。只不过,就不顾那么多后果了。” 邢铭很慢的眨了眨眼睛然道: “景中秀说过,什么造纸、玻璃” 多宝阁主嗤笑着摆摆手:“别拿我跟他比,那玩意儿都特么扯淡。等技术成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高胜寒最不待见他这个狂劲儿,吊着眼梢,沉声道:“那你拿什么圈钱” 百里欢歌吸着烟:“我们那个世界,最暴利的行业绝对不是造纸、玻璃、军火” “那是什么” “烟草、毒品、地产。” 邢铭惊异的举了举手指,修长指尖夹着一根纤细的香烟:“这个” 百里欢歌继续笑:“当然,这只是表象。” “那本质是” “税收、法律、地域开发的政策。”百里欢歌在桌子上压下身体,笑容里有着惊人的煽动力:“谁制定规则,谁决定金钱的流向。游戏的参与者,永远玩不过主办方。邢首座,你觉得,如今修仙界,谁制定规则” 高胜寒眯了眯眼:“你总不会是在说多宝阁” 百里欢歌温和的递过去一个嘲讽脸。 高胜寒鼻子都气歪了,要不是懒得站起来,肯定得当场撕了他。 薛无间忽然出声:“昆仑” 邢铭的眼睛一深,随后一闪,整个人深深的陷进了椅子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说的那些东西,就好比私盐。因为官府不允许私贩,这东西的利润才高起来。” 他沉下眸子,话说的很慢,但并无犹豫:“可是昆仑的地位,还不够。像规范一个国家那样治理修仙界,也许此战过后可以。但现在,昆仑还没有那个能力,让所有的经济个体,无条件遵从。” 薛无间惊得猛一回头,邢铭这话接的实在太快,太有条理。似乎连思忖的间隙都没有,让人很难相信他从来没考虑过实施。 百里欢歌一笑,和聪明人谈话,就是省心省力。景中秀那个小废物,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过八百遍,他还亲眼见过,可是都听不懂。 他整个人横在桌子上,敲了敲桌板儿:“咱们可以换个玩法儿。” 邢铭迅速的抬眼:“比如” “取消货币金本位。”百里欢歌这一句话七个字,在场大多数人只听懂两个取消。 邢铭站起来,一屁股也坐上桌子。脱鞋、盘腿、一气呵成。 “不懂。说说。” 然后薛无间也上去了。 然后高胜寒带着椅子一起上去了。 薛无间踹他一脚:“你比别人高出很多没发现么” 高胜寒横他一眼:“没椅子我坐不住,要不你抱我” 薛无间果断的怂了。 百里欢歌趴在桌子上,边画边讲:“其实这件事儿,昆仑已经在做了,我们只是要把它给扩出去。” 邢铭高胜寒完全不明白,所以觉得很奇妙,疑惑的眼神递给你,请科普一下 百里欢歌诡秘的一笑:“邢首座,昆仑玉牌上,那些弟子存起来的灵石。如果在同一时间想兑出来的话,昆仑有么” 邢铭骤然甩过去一个犀利的眼神。 百里欢歌顶着刀子一样的眼神,笑得无所顾忌,如他所言,规则的制定者玩的就是这套东西,这在他的眼中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半晌,邢铭忽然露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却并不回答。 薛无间夹着根烟,忽然“啊”了一声。 高胜寒智弱一筹,或者说对黄白之物不够上心。他知道昆仑的灵石储备,根本不够兑给所有弟子,可是弟子并不会一起来兑不是么 到底是肿么意思 241 蓬莱的阴谋(一) 杨夕脑袋里掀起了一波狂潮。 她居然听懂了。 那个感觉上很牛逼的百里先生所讲述的一切,在她头脑中汇成的信息相当之简单粗暴: 一,钱这个东西其实就是官府规定它值钱,本质是为了跟别人换东西的时候,有个标准可以用。 o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我从来没觉得小姐们插一脑袋金子,除了沉还有啥用。怪不得我从来不能理解翡翠屯银子的行为 二,昆仑比官府更牛逼,因为官府打不过所有人,但是昆仑能参见花掌门祸害过的南海,于是昆仑可以把这个规定换掉。 比如用昆仑玉牌那样的数字代换,谁不听就揍谁 唔,现在昆仑山就是这样的呢 可是可是 掌门、大长老、师父他们都听不懂,我怎么可能听懂了呢 大长老可是一个阵修,阵修都是很聪明的 师父也是很聪明,很智慧的 掌门唔掌门先不管掌门。 杨夕觉得整个世界都奇幻了 其实,杨夕早就醒了。 因为觉得自己要是醒着,肯定要被轰出去,于是躺在白允浪的膝盖上装死。 听到掌门同意了百里牛人的计划,她终于装不住了,挣扎着从白允浪腿上爬起来,抻着脖子在会议桌上露出个大脑袋: “可是金本位取消之后,为什么就能让蓬莱招不到人,云家内乱呢百里大叔你是不是少讲了一步啊” 这一声出的太突然。 屋里人纷纷在第一时间露出了本能的反应 百里欢歌眉头不易察觉的蹦出一根青筋。 邢铭转过头,对杨夕露出了一个早有所料却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目光像在衡量一头,养了很久终于可以宰掉,皮光水华而又粉嫩多肉的猪仔。 高胜寒、薛无间、花绍棠、苏兰舟齐刷刷抻脖看着杨夕,其神态恰如一窝整齐的大小猫鼬。 高胜寒&苏兰舟大的 花绍棠&薛无间小的 唯有白允浪特别,一把抱住杨夕:“徒弟你没事么可把为师担心死了” 杨夕喜滋滋的晃晃脑袋:“没事师父你刚才好棒” 白允浪狠狠揉杨夕的头。 杨夕:“话说,我为什么忽然晕过去了” 屋内众人都是知情者,闻言气氛僵了一下。白允浪目露复杂的怜惜,有点小心翼翼的问:“不记得了吗陆百川打晕了你。” 却见杨夕沉默了半晌,忽然很疑惑的出声:“陆百川是谁” 白允浪猛然一震,惊声道:“杨夕” 话没说完,却被邢铭从桌子上膝盖点地地窜过来,一把捂住。邢首座一手捂着师兄,面上的表情自然得不像话,低声道:“杨夕,你的老道士是男的女的” 杨夕更疑惑了:“老道士什么老道士” 这回连同薛无间、高胜寒全都暗暗吸了一口气。 杨夕常年把这个老道士挂在嘴边上,讲道理几乎把那么个不知哪个山沟钻出来的小人物当成圣经。其实看在他们眼里,是有点可笑的。 高胜寒是在巨帆城,苦禅寺僧侣被请来的时候知道的那段过往。 薛无间是在死狱里听杨夕叨咕过只言片语的旧事。 可是就这么忘了这真的有点悲凉。 并且修改记忆是极高端的神识手段,那飞天猪对于“术”的造诣,有这么高 只有邢铭面不改色,甚至还能对着杨夕点头:“记得我是谁么” 杨夕下意识的,用一种看的表情看着邢铭。心里琢磨着,邢师叔这是终于被掌门玩儿坏了 不能啊,掌门调皮了那么多年,感觉邢师叔挺经玩儿啊 所以,是问我更详细的 杨夕觉得自己悟了,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报花名的流畅腔调开始突突:“昆仑第一鬼修,天下唯一旱魃,大行王朝的军神、门神,具有长毛大猩猩和没毛小鲜肉两张画像,爱做饭却口位奇怪的战部首座,喜欢把坏心情转嫁给所有昆仑弟子,拥有筛子般的心眼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因为男性功能不完整刚刚残忍被甩,却拥有昆仑最性感的翘屁股,并且经常被掌门师父扒出来展示,经沈天算金口玉言一辈子的背锅命却热衷此命,昆仑赌坊的幕后老板黑心庄家” “行了”邢铭被震惊的不轻,目瞪口呆听到此处才想起来出声打断。 而其他所有人,上至俊美男神花绍棠,中有高冷妖人高胜寒,下到面瘫少年严诺一,已经全体斯巴达了oao 全是瞪眼、抻脖、张大嘴的一张石化脸。 并且看起来一阵微微的清风,就能吹散一地尘沙 杨夕挠挠头:“可是我还没说完呢” 邢首座良好的教养,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并没有当场活撕了杨夕,而是脸部抽筋的克制点头,“可以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大多数事情都没忘。” 忍了又忍,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做饭口味不奇怪,只是鬼修味觉失灵,难免重些。” 所有人:“” 薛无间干咳了一声:“咳,邢首座,你关注的重点有点偏吧” 邢铭:“嗯” 薛无间小声道:“难道不是黑心赌坊的老板比较重要” 邢铭恍悟,一脸正气道:“是了,我虽然是赌坊老板没错,但昆仑赌坊童叟无欺,并不黑心。” “就是,就是”在赌坊因为各种原因参了一股的庄稼们花绍棠、苏兰舟、高胜寒、严诺一纷纷附和。 白允浪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百里欢歌:“”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男性功能不完整比较重要 杨夕皱着眉头,根本没听他们在解yan释什么,她还在思考邢铭的第一句回答。 “忘了你们觉得我忘了什么” 邢铭看了自家大师兄一眼。白允浪是在场人中最了解杨夕过去的,揽着她的肩膀,低沉而温柔的问:“小时候在程家事情,还记得吗” 杨夕皱着眉:“当然,我老挨揍。” 白允浪的声音又低了一点:“中间离开过几年” 杨夕眉头一挑:“我什么时候离开过”说完,看着众人或者沉吟,或者同情,或震惊,尤其是白允浪仿佛叹息的神情,她倏然懂了。 “我离开过,但是忘了”杨夕满脸的不敢置信。 陆百川更改记忆的本事何其高干,昆仑众人算是领教了。邢铭探手检查了杨夕的识海,对众人轻轻摇了摇头。除了神识小了一半之外,没有任何异样,连神魂的伤痕都被修补好了。 242 蓬莱的阴谋(二) 蓬莱对于大陆的第二次突袭,与第一次相隔了三年半。这一次的袭击更迅猛、打击范围更广,也更加的名目张胆。 或许是大陆人民习惯了战火和警戒,这一次的全面开花并未让蓬莱收获如上次一般的恐怖威慑。 由于花绍棠的血战南海,昆仑剑派在这一次的突然袭击中首当其冲。 合道期修士陆百川与上古神怪双双“莅临指导”。 可是陆百川正面遭遇了昆仑剑修们的坚决抵抗,又被突然醒来的花绍棠给指导回去了。 而天下第一封系阵法师,昆仑大长老苏兰舟,又在第二个空间裂缝开启的一瞬,用本命阵法流空地缚封灵阵,把方圆十里的整片空间封成了凝固状。 昆仑剑修们人手一块芥子石,对准了下方怪兽的脑袋摆好造型。 苏兰舟这边把被封禁的空间划分成上百个独立的小块,一逐块解开封禁。天上的剑修按部就班的往地上丢芥子石,把怪扣在里面。 七八只上古神怪,百来只与岛行蜃同等级别的超强怪兽。昆仑只用了区区七天就全部关进了芥子石。 难度系数唔,也就跟马路边儿上逗小孩儿的套圈差不多吧。 薛无间提着自己的宝剑,因为没有芥子石在手,只能悲愤的靠边儿围观:“你们可真特么会玩儿” 做好了把生命贡献给抗怪事业的准备,奈何每每“烈士”无用武之地,真汉子薛兵主实在很憋屈。觉得自己在昆仑的这一个来月,都吃胖了。 邢首座和高堂主一人一把芥子石,专逮着上古神怪套。因为高堂主常年满昆仑山的套“熊孩子”,比邢首座准不少。 邢铭被挤兑得没有乐趣,只好落下地来玩弄薛兵主。 养好了伤的邢首座,靠着幻术微调自己的外形,看起来一脸正气:“我们昆仑一直这样寓教于乐的。断天门是不是没玩儿过,新鲜吧没见过吧长不长见识是不是突然感觉开辟了新天地” 薛兵主气得一个撒豆成兵,招出断天门的尸魁兄弟,又给邢铭这臭不要脸的打回天上去了。 相比之下,仙灵宫的难度系数就要高一些了。 “混沌这种怪长得太不正直了怎么能有一种活物,它的头和屁股长得一样” 仙灵的前美女宫主方沉鱼,一脸烟熏火燎的在通讯镜里对着邢铭咆哮,一点优雅美人的风度都没有了。 “关键是,它的头吸灵力,屁股喷灵力,你能想象被喷到的感觉吗你能想象被一个屁给喷死的恶心感么” 邢铭默默观赏了一下这位修仙界“最具魅力女人”难得的狼狈和口吐脏话。 对身后一群人打手势:来看美人。 白允浪回复:我怕那玩意 高胜寒:一个九尾狐快把我看升天了。 薛无间在死狱之后,也被破格传授了一点,想了半天才磕磕绊绊的回复:只能看。不如不看。 邢铭于是继续打手势:不化妆的。 “呼啦”一下子,通讯镜前挤过来一百多人。 高胜寒坐着椅子愣是没挤进去。 然后 昆仑就多了一百来个怀疑人生的剑修。 邢铭咳了一声:“好吧,仙灵宫的损失怎么样” 方沉鱼一抹脸:“幸好有你们提前送过来的芥子石。人员伤亡不大,百十来个弟子吧,核心弟子都没事。但是我们的灵田被那些海怪毁了,今冬的粮食怕是有些难办。” 仙灵宫人口之巨,掏钱买粮,几乎会直接影响修真界的粮价。 不过昔日骄傲矜持的仙灵宫,早已在经年的战火中放弃了修士的傲慢,灵米没有,就去跟凡人买普通的米。凡人的粮食总是吃不完的。 即便凡人闹了灾荒,也能砸更多地灵石到“静默森林”去跟那一森林的草木精修去买。 为了最终的胜利,敢跟妖魔交易,又有谁是真的学不会的呢 不幸中的万幸,仙灵宫仍然是修真界第一财主。 能用钱搞定的,还不算是大事儿。 真正出大事儿的是“诡谷”。 这个一门傻白甜的避世门派,在本代坐师殷颂的带领下,用三年时间真正向修真界诠释了什么叫“一根筋”。 没有算计、没有勾心斗角,诡谷一门从上到下,从镇派长老到扫地大爷,全都主张死战到底。殷颂在南海战败之后回到门派,高举大旗,继续作战,在门内不曾受到任何一个人的哪怕一丁点质疑或者刁难。 这是邢铭在昆仑,都不曾得到的待遇。 这两年,诡谷取代离幻天成为新的巨头之一的呼声已经很高,唯一的阻碍不过是这个门派的门人太少区区一两万。 凡事皆有利弊。 诡谷赢得了世人的尊敬,却终究是得罪了蓬莱,得罪了云家,更主要是得罪了高调反叛的离幻天。三百余名离幻天高阶幻术修士围攻诡谷,一轮幻术放下来,诡谷就跟外界失去了联系。 他们暗合占星数术的护山大阵实在太难破,离幻天最终也没能进得去那座传说中鸟语花香的神奇山谷。 邢铭联手薛无间,亲自带了十万人前去解围。投入战力之大,堪称整场战争中单次战役之最。 然并卵。 那个谜之护山大阵实在是太特么的安全了,昆仑修士们也没进去 于是诡谷得到了昆仑邸报名嘴“千山鸟毒舌”的评论员专版。 论史上最坑队友的门派没有之一 开战之前,诡谷之于我辈凡人就只是个传说。不曾想,开战之后它对于修士都成了个传说。怪不得诡谷弟子人数那么少,实在是寻常人想入山拜师都找不到路,这么公然在修真界搞智力歧视真的好 “大长老不是很厉害的阵法师么他没去看看” 杨夕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食堂里跟邓远之分享邢首座的新作品“三百零六股麻花”邢首座内心之纠结可见一般,估计被谜之大阵祸害得不轻。 邓远之这个强迫症患者,正在努力的尝试把麻花分开成一条一条的来食用。头也不抬的应道:“大长老去了嘛,邢铭看我解不开,就玉牌召唤大长老破碎虚空过去了。” 杨夕叼着麻花,特别激动的问:“然后呢,然后呢” 自从目睹了凝固的上古神怪之后,杨夕对自己这位师祖的崇拜完全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邓远之没精打采的白她一眼:“大长老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并且装成从来都没有去过的样子。” 243 蓬莱的阴谋(三) 昆仑剑冢,作为这个穷逼门派唯一的一个秘境,大小刚刚够装下一个山头。入口就 在洗剑池的深潭底下,但顺着洗剑池的池水跳下去,就会被水流送入这个秘境。 在仙凡融合之前的年代,凡人们常常看到白衣翩然的剑仙们,从云层中刺破天光落下来,在把手中的宝剑放入池水,随水流而漂。他们给了这种景象起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意象洗剑。 沙发凛冽的剑仙,在凡间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洗净剑身上的血腥,濯尽双手的杀孽,方可安然归还九天仙境,在云端静听弦琴。 然而事实的真相,比凡人想象的还要黑暗惨烈得多。那个凡人性命如狗,人间几多灾荒的年月里,修士的日子也没有多么好过。 礼乐崩坏,人道沧桑。 杀人夺宝时时都在发生,资源争夺一刻也没有停止。还有那些被修士们扛下来不去扰乱凡人生活的大劫。 三千年闭关苦修,终结于一颗罕见的灵草。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刺过来,就此埋骨荒郊。 从初代昆仑起,至四代昆仑灭亡之前。所谓洗剑池,一直都是昆仑派的剑冢。 所谓的“剑仙”们,是在把战友、师父、兄弟、爱人逝去后留下的唯一遗物,送入那个不会被敌人挖出来挫骨扬灰的,最后一处安全的地方。 杨夕带着邓远之过来,就刚刚赶上了一波丧礼。 这也是杨夕第一次见到昆仑的丧礼。 很简单的仪式,几乎没有礼乐。参加葬礼的人都穿着昆仑弟子的常服,麻布衣衫的袖子上挽一缕黑纱,也就算是孝服了。 可仪式再简约,沉痛也是真实的。 焦则手持一柄雪白的灵帆,夕阳中拖出长长的斜影。须发皆白,满溢整张面孔的纹理凝着沧桑。 在他身后,花绍棠、苏兰舟、白允浪、邢铭、高胜寒 葬礼的人数不过百,去恶各个都是平日里忙得不见人影的师父、太师父们。 这是谁的葬礼 杨夕不禁有点心慌。 直到潭水边,焦则侧身让开了位置,露出一个麻衣素服的沐新雨。 纤细的姑娘平托着一把锈迹斑斑的丈二长刀,刀刃上每一点红痕都像是干涸的血色。 锈刀甘从春。 “甘殿主不是阵亡很久了,怎么才行葬礼”杨夕不禁一愣,自那日蓬莱突袭之后,她都不怎么找得到沐新雨。 还曾以为是暴打了云中子之后,得罪的昆仑半个门派的女修士,也包括了她一个。 邓远之想了一下,看了看送葬队伍里,面色最难过的白允浪。 “甘殿主的本命灵剑下落不清,大约是白断刃刚带回来的吧。说起来,你师父在昆仑山的好人缘,有半数是因为这个。” 杨夕没理解:“因为什么” 邓远之道:“你师父对亡者剑莫名执着,各种原因流落在外的亡者剑,至少有一半是他追回来的。” 杨夕静静的看着简短的仪式结束。 焦则从沐新雨手中接过甘从春的亡者剑,顺着洗剑池淡红的潭水沉下。平缓的水流漫过刀刃的时候,沐新雨闭了一下眼。 没有流泪。 师长们依次上前,拍着沐新雨的肩膀,絮絮的跟她说着什么。一向最冷血的高胜寒,说话时停顿了几次,甚至红了红眼圈。 焦则亲吻了沐新雨的额头,“好姑娘,去给你师父守灵吧。”又对其他人点了点头,“走吧,没你们的事了。” 师长们陆陆续续的离去,最后只剩下焦则和沐新雨站在夕阳下的池水边。 沐新雨呆了一呆。 到底是没忍住,捂起了脸。 一直被当成透明人的杨夕和邓远之,这时候才敢上前跟焦则行礼。后者点了点头,带着三个小子丫头,一起随水进入了剑冢。 甘从春的绣刀自己插在了一处离入口很近的坡地上。挺直而苍凉,看起来像甘从春的人一样,沉默无锋。 按照埋进来的顺序,隔着三四把就是云想游的软剑。云想游的亡者剑也是后追回来的,乌黑发亮,软趴趴的赖在石缝里,好像无所事事的晒着剑冢里的昏黄日光。 偶尔有风吹过,还要没骨头似的翻个身。 剑如其人,剑如其魂。 杨夕不禁猜想自己的剑会是什么样子,自己的身后,又会不会有人为自己守一夜的灵,经常来看看自己的亡者剑。 昆仑有那么多的人,若是杨夕不在剑冢谋事,根本不会晓得这一个多月的间隔,这巨大的门派在云想游与甘从春之间,又失去了三四位剑修。 身后的邓远之,似有所感的说了句:“我还是成个剑吧。” 杨夕上前拉住沐新雨的手,想要安慰她,却不是很会。只能是拉着不撒手。沐新雨扑哧一声笑出来,看着杨夕的诧异,忽然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亲:“谢谢你,杨夕。谢谢。” 她说的温柔而低沉,跟她平时的娇俏又乖张的模样大相径庭。杨夕一直觉得自己这个闺蜜是只八哥投错了胎,漆黑漆黑的,还特别能叭叭。 当年初见的乖巧,和战部相逢时的沉稳,不过是它头顶装饰的翎毛,或者自己兮兮的错觉。随时都能撕开来当作另一个人看。 沐新雨却说:“师父离开之后,我颓丧了很久。你是第一个让我笑出来的人。后来娘亲告诉了我,你的你的老道士的故事。”沐新雨看了看杨夕的眼色,“你是真的坚强,我只是在跟这个一直善待我的世界撒娇而已” 杨夕完全不知道这个过程。她没有特意结交过谁,所有的朋友都是野生的。别人不说,她甚至根本不问人家的过去,所以邓远之、宁孤鸾之类孤僻难处的都能和她相得益彰。 不过她现在有点冒火,这些日子好多人跟她提过“老道士”“老杂毛”,犬霄那死狗还说她是个杀人如麻的。 唯有她自己完全不知道。 而且死狱里杀的那不都是坏人么我怎么就如麻了。 可是依稀的记忆中,自己似乎也曾这么认为过。 杨夕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目视着沐新雨原地坐下来,把额头轻轻贴在甘从春的锈刀上。 平静而怀恋。 然后才拉着老远子去给“老焦”介绍:“我的朋友,我想跟他学点东西。需要个僻静的地方,怕出事故。剑冢行么正好我可以顺便上工。” 邓远之看了一场丧礼之后,似乎对于抢差事的心思淡了许多。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却没有主动求表现。兼之上一次被杨夕捅成筛子的过往,这回学聪明了,没敢当面否认杨夕的“朋友”。 244 蓬莱的阴谋(四) 杨夕是被疼醒的。 四肢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无法动弹,整个后背刀劈过一样的疼痛,伴随着炙烤的灼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什么也看不见。 左眼疼的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流。右眼睁不开。 身上沉重的触感带着点柔软,她觉得自己可能被埋起来了。 然而又能呼吸,空气灼热得几乎烫伤鼻腔的粘膜,带着浓重而腐臭的血腥味儿。 “滴答”。 一滴液体落在杨夕的脸上,顺着圆圆的脸蛋流向嘴角,杨夕无法拒绝那不明的液体落入口腔。 如果这是一滴,我估计就被药死了。杨夕这样想。 幸好它不是。 腥咸的味道,带着点铁锈的涩。 那是一滴血。 杨夕忽然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她是被人埋起来的,身下身上一层层堆叠的都是人。重伤的,残肢断臂的人。 所以我一定也重伤了。 剑府,和眼睛。 无数次被人警告过,匹夫无罪所怀的“美壁”,到底还是迎来了垂涎它们的人。可我为什么还能活着 但愿四肢不能动只是被压住了,并不是因为断了。 杨夕试着抬起自己的手指,未果。 运转全身的灵力企图抽出一束灵丝,成功。 她控制着那束灵丝沿着人体交叠的缝隙延伸出去,忽然听到了一点模糊的声音。 “卧槽,太惨了这堆是附近零碎得最严重的,应该没得救了吧” “随便翻翻算了,总也要给怪留点。不然那些蜥蜴不得钻到咱们老巢去” 杨夕看不见,耳朵里嗡嗡的响声,也分不出这对话来自何方。 她想起了头顶那片叶子。 尝试了很久,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傻瓜。 经脉里的钝痛,头顶的麻木感,眼睛如果都不在了,自己头顶哪还能剩下什么叶子。 “可着胳膊腿儿全乎的,扒两件衣服吧,家里都快没穿的了。” “蓬莱那帮畜生,扒得也忒干净了,半颗灵石都没剩下过。” “灵石没看这缺胳膊断腿的,真特么庆幸老子身上挖不出任何值钱的东西。不然就不是光腚进来这么简单了。” “可不是,越是在外头能耐的,一身本事的,被扒得就越惨。” “最倒霉是血脉之力的吧,你看这个,这扎了多少洞啊,几乎都放干了。” “那起码也是活着,前两天树林边上那一堆修魔的你没看见,那才真叫惨。心魔抽出来,修为直接就废了。岁数大的当场就抽死” 杨夕不知道这个“零碎的人堆”里,有多少人跟她一样是醒着的。 有多少当世豪强,一闭眼一睁眼,就成了肢体残缺功法尽失德废人。躺在这腐朽发臭的人堆里,枕着残肢断臂眼睁睁的等死。这两个听说话就知道是瘪三的人,他们也得任人鱼肉 如果他们足够有尊严,一定越会痛不欲生,羞愤欲死。 尊严 那对于杨夕来说是一种太过奢侈的情绪,没事儿羡慕羡慕就得了,没想过自己也弄一点在身上放着。 杨夕想着:我需要一双眼睛。 人偶术灵丝缠上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身体,杨夕顺着丝线挤进了那个人的识海。 “什么人”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吼。 杨夕站在漆黑的识海里,竖起眉毛看着面前膝盖高的小人儿。 “马师兄” 眼前的神魂小人儿,与马烈的本体有些差异。更矮、更胖、一脸蠢相。 杨夕见过的马烈,是二十二三岁,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眼前这个么 好吧,看来马师兄的自我认知是个十六七岁的傻小子。 个头么,比小师兄的神魂大了一倍。 或许是因为我的神魂小了一半 杨夕点点头,这么说释少阳和马烈是差不多大小,化神期以前没有天赋神通,未经修炼的神魂。 “傻小子”马烈显然也认出了眼前的女巨人,半是震惊、半是迟疑的开口:“杨夕” 杨夕点点头。 马烈紧接着就沉默了,显然不知该跟杨夕说些什么。 杨夕没时间顾及他的尴尬,单刀直入的开口:“你醒着吗” 马烈皱着眉:“废话,难道我是做梦在跟你讲话吗” 杨夕蹲下来戳戳马烈的头顶:“别闹,我问的不是神魂,你外边儿的身体醒着吗” 马烈露出一点茫然,左右环顾了一下漆黑的空间,迟疑道:“这是” 杨夕点头:“你的识海。” 马烈悚然一惊:“你怎么进来的”看着杨夕无奈的神情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废话,人偶术大概的原理他是知道的,并且亲眼见过杨夕会用这门术法。 “我在剑冢里昏过去了,醒来就看见你了。” “你瞎了没有”杨夕问。 马烈大怒道:“你才瞎了” “我是瞎了。”杨夕点点头,“所以想跟你借眼睛用用。” 马烈一惊,“怎怎么会” 杨夕叹口气,觉得马师兄的神识怎么比本体还蠢些 她决定不浪费口舌了,两指拈起马烈的脑瓜,顺手往后一丢。眼前露出了魂眼的位置。杨夕一屁股坐上去,施用人偶术的后半部分。 控制他人的身体,对于杨夕来说没有前半部分侵入识海来得熟练。 马烈倒栽葱插在地上,半天才把自己的脑袋,气都不知该向谁撒了:“进别人家门,也该知道该客气吧这可是我的识海呢” 杨夕闭着眼回答他:“这是你家没错,但马师兄别忘了。人偶术可是不请自来的强盗法术,”杨夕睁开眼,看着膝盖前面跳脚的小人儿,面无表情道:“另外告诉你个坏消息,你也瞎了。” 马烈:“”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及要不要信。 杨夕继续道:“而且你被堆在中间,肚子上不知被谁的大腿骨戳了个窟窿。以及,你舌头被人割了。” 马烈张大了嘴:“我被堆在哪儿” “我也想知道呢,”杨夕拍拍小人儿的头:“保重。” “”马烈被杨夕的口述震懵了,但是又隐约有些察觉,在刚才杨夕把他从魂眼上丢出去之前,他的确是模模糊糊觉得肚子,嘴巴,眼睛都有些疼的,“哎,你去哪儿” 杨夕头也不回:“换个人,借眼睛。马师兄给我祈祷吧,如果我能借到一双不瞎的眼睛,你还得指着我救呢” 245 狂嚣 狼烟滚滚而来。 杨夕扑向山坳的边缘,掌下攥碎了一片黑褐色火山岩。 铅灰色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似龙非龙,四爪着地,墨绿色的巨大双瞳,蕴藏着满满的暴戾。 杨夕在怪兽图谱上见过它的画像,大名鼎鼎的“睚眦”。 “啊来了它来了” 被邓远之的金网束缚住的修士,原本一直安安静静,任打任挨的模样,却在此时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 杨夕几步窜过去,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夹着他的脖子问,恶狠狠的威胁:“给你三句话,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上古神兽,以及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那修士本来就吓得哆嗦,又被杨夕勒得半死,三句话也说得哆哆嗦嗦。 “这里原来是天羽帝国云家的秘境,以出产焰流晶闻名,人称火焰山。现在被蓬莱拿来养上古神兽,这事儿已经偷偷摸摸很久了,秘境里最早有三年多前进来的人。据说蓬莱养神兽的秘境不止这一处,他们四处抓捕落单的修士,但是这两天”他颤抖着看了杨夕一眼:“不知为什么格外的多,以前一两个月一批,这两天已经扔进来十几批了。” 杨夕松开他的脖子,眯了眯眼睛,看着远方弥漫的尘烟,残暴的巨兽每一步都像趟着血在行走。 她暴怒之下反而笑了:“蓬莱,真特么能造孽,呵” 那修士瘫倒在地上,挣脱不出那张金网,满脸都是惊恐:“快跑吧,现在跑还来得及。这么多个人,够它吃的了。” 杨夕回过头,阴沉沉的看着他。 那修士骇得一顿,露出凄楚惶惑的神情:“我们可以把你的身体背上,我来背。”说着又想起自己在邓远之的金网里,知道邓远之是个聋子,沟通不了,便跟杨夕打商量:“我们还可以把你的朋友带上” 杨夕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马烈:“他呢” 那修士一滞。 杨夕又指了旁边一个昏迷不醒姑娘:“她呢” 又在人堆里随便指了一个修士:“还有他呢” 杨夕两手一划,把整个山坳里,不止面前这一堆,连同远处的两堆修士一同圈进去:“还有他们呢这么多人,跑不得,动不了,缺胳膊少腿儿的,留他们在这等死么” 杨夕飞起一脚踹在那修士的脸上,直把他当场踹得吐出两颗槽牙。 “这么多人够它吃,真亏你能说得出来” 那修士血流满面的哭号起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啊蓬莱给抓来的修士下了禁制,就是为了方便怪兽吃的,那禁制怎么也要三日夜才散得掉。活下来的都是怪兽吃剩的人,蓬莱把大家身上值钱的零件儿都卸了,眼睛、鼻子都不放过。你以为还是把我们当人吗那是把我们当鸡鸭猪狗啊” 有本事的修士,在饲养自家的宠物时,常常仍一些活鸡、活蛇,以锻炼宠物的野性。修士疼爱自己的宠物,可是他们不会考虑那些被活活撕碎的鸡和蛇的感受。 有时候,宠物的凶性不够,还要先折断鸡的翅膀。 有时候,有用的蛇胆还会被先剖出来。 是像啊,蓬莱没把大陆修士当人看。 杨夕忽而冷笑了一声,盯着那人的眼睛,穿透他人浑浊的眼膜,透出灵魂的光火,亮得灼人。 “所以,你自己也把自己当猪狗了,是吗” 那修士一呆。 泪痕尚未干涸,哭号的被缚修士忽然忘记了出声。 杨夕抬起一腿,踩上死火山口边缘。黑色的火山岩在脚下,软弱的凹陷下去。 抬起一手,指了指远处滚滚烟尘中的“睚眦”:“我引走这个。” 回首看向邓远之。 老远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眉宇间是透过沧桑而来的特有轻慢。 杨夕认真而郑重,另一手画了一个大圈,把整片山谷无力反抗的修士划进去,又指了指邓远之:“他们的命交给你了。” 邓远之根本听不见杨夕说了些什么,可这不妨碍他从这倔驴子的眼神中懂得他要做什么。温吞的笑容绽开了些许,他说:“好。” 杨夕背对着山坳,踏在岩山上。心中并无什么大义,而是单纯的想着:既然是人,怎么能白白让畜生给吃了 就算最后真给吃了,也要留下它一条后腿再说 看准了睚眦所在的方向,杨夕闭上眼。 驼背瘸子的身体,向后倒下。贴近地面的时候,才忽然伸手撑住地面。半晌,茫然而惊诧的抬起头,望着地上那盲眼的姑娘:“为什么” 一捆灵丝卷住火山隘口的边沿,灵丝收紧,杨夕在自己的身体里直挺挺的立起来。 闭着眼,她嘿然而笑:“我要去作大死了,没道理拿你的身子去。逃命去吧” 那驼子先被占了身体,又被威胁,并不是不咬牙的。 可他此时却真的是说不出话来,就在刚刚,他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 呐呐道:“可你的身体,几乎都还不能动” 杨夕动了动全身唯一能动的手指,呲牙一笑:“够了。大不了只是引走它,不去打它小命的主意” 金网里被缚的修士倒抽了一口气:“你还打算杀它” 灵丝弹射出去,沿着事先看好的路线,卷着岩石。腾空拉动身体飞出去,像荡过的秋千。杨夕飞跃过火山口的边沿,在刚刚被归还了身体的驼子身上借了一下力。 哈哈大笑:“我要是没残,还想吃了它呢” 被踏了一脚的修士,怔怔看着,心里憋着的话,怔怔着说不出来:你哪来那么大的狂妄呢 然而就在杨夕贴地滑行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脚腕。 只见又瞎又哑只会“哇哇”的马师兄,用他唯一能动的右手,把自己挂在了杨夕身上。跟着那捆灵丝,一同飞了出去。 “哇”声音远远的传来。 “哎呦,马师兄你死沉,你要干嘛啊” “哇哇哇哇” “我又不懂哑语,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啊你是给我去干架的么是就哇一声,不是哇两声。” “哇” “好叻,走着” “马师兄,我发现你哑巴了之后可爱多了哎”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哈哈哈,气疯了都这么可爱啊” 那哭号的泪包修士有点发懵,怔怔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束缚的金色缚魂阵,已经被解开了。 “谢谢谢” 邓远之脸上绽开的笑容,如同远山融化的冰雪。金色的光华融回眼中,望过来有细碎的金光。 “你们都是从前叛变蓬莱的修士吧蓬莱没有真的接纳你们。” 两人猛然一震,猛然绷紧了身体。 其中一人惊愕道:“怎么你们不是”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但是你怎么看出来” 邓远之眯眼笑了笑,从对方的神情中已经读出了肯定的答案:“上阵杀怪的修士,怂不成你们这样。” 垂了垂眼皮,忽然扭了一下脖子。他是从头上开始恢复知觉的,这么一会儿肩膀之上就可以动了。 “你看着吧,蓬莱这一次可要后悔了。” 对面的人动了动嘴唇,并没说出什么。 邓远之以为他们在问原因,并不知他们已经被震傻了。自顾自笑道:“谁让他们招惹到昆仑头上,又没有当场弄死呢” 修仙界对于昆仑山大王们的公认:那玩意儿轻易别招惹,一旦惹上了,就要打到死。千万别给任何一个昆仑一丁点喘息的机会。不然,它就是粉身碎骨也能撕下你二斤肉来 然而,并不只是昆仑。 就在刚刚杨夕、邓远之等人旁若无人的审问时,远近大小“人堆”上不知多少个轻伤重伤、能动不能动修士在恬不知耻的,静悄悄窥屏。 随着杨夕一走,邓远之话音方落,只听“呼啦”一声,迎风招展的陆续立起来五十多个,破烂程度不等的僵直身子。 其中一个比较全乎的,打了一声呼哨。 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修士,飞天遁地各施神通,裹着呛人的烟尘与风影,追着杨夕的方向而去 一个个性开朗的修士还一边叫唤着:“嗷嗷嗷嗷嗷” 带起一片飒飒的风声 “我收回刚才的话,啧啧”邓远之打了个响舌,轻慢一笑,对那两个已经彻底被这群疯子震傻了的修士道:“不只是昆仑,蓬莱最好谁都别惹。因为陆地上吧,到处都是这种好战又作死,记仇又亡命的蛇精病。” 注:蛇精病,专指与昆仑掌门花绍棠相类似的病症,泛指不讲道理,不计后果,只要目标大概差不多,就先干死拉倒的病。 蓬莱不是常说大陆修仙界,是个礼乐崩坏的世界么 一定程度上这或许没错。杀人夺宝、弱肉强食、诲淫诲盗。当灵石和力量成为了内陆修真界的全部驱动力,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信仰。 万年前的仙风道骨,悲天悯人,早就沦丧在了对个人欲.望的追逐上。 可杨夕觉得,欲.望是个好东西。 比如她面对眼前这头,一个脚趾甲就比她整个人还大的睚眦时,把它想象成一堆材料,再换算成一堆灵石,膝盖就显得不那么抖了。 “撬下来两块鳞片,还是比较值钱的吧,马师兄。”杨夕努力张大了肿成一颗桃子的右眼,只能勉强做到让桃子中间裂开一条明显点的缝隙。 “哇”又瞎又哑的马烈气愤的回答。166阅读网 246 狂枭 杨夕敢把睚眦当成一堆材料看,并非信口开腔,她是有倚仗的。 有云:睚眦者,豹身龙首,性格刚烈,好勇擅斗,嗜杀好斗,尤善记仇。伤之以刺,比报之以齿。故有言曰:睚眦必报 记仇好,记仇甚好 杨夕眼里这睚眦长得不怎么像个豹,倒像一只放大款的龙头大蜥蜴,这么大个儿一头东西,真要铁了心奔着火山口去吃人。杨夕那萝卜丁儿大的长短,还真心拦不住。 但因为睚眦这个特性,杨夕只需要做到两件事,一,捅它一刺;二,拉稳仇恨之后,保证自己的存活,而不是被它一口一个小朋友。 “可是捅哪儿呢”杨夕蹙着眉头,一边儿活动手指头,一边儿跟唯一能出声的活物儿马师兄商量。 马烈也很严肃,尽职尽责的回应:“哇” “有鳞,所以身上不能捅。” “哇” “眼睛可是太高了哇,我又不会飞。” “哇” “其实我还有个好办法,就是进到它气管里,然后水系法术给它淹死。你别不相信,这招儿可好用了” “哇” “可是我一个水系法术都不会啊,身上收的符箓法宝都没有了” “哇” 杨夕眼睛实在肿的太严重,只能眯缝着眼睛盯了马烈半天,忽然叹了口气:“哎,跟个哑巴商量战术,我也蛮心累的。” 马烈气得鼻子都歪了。 “哇哇哇哇哇哇”马烈用唯一能动动的一只手,极其吃力的比划着自己的脑袋。 杨夕猛然反应过来:“哦原来你不是跟我说好,是在让我到你识海里是吧我就说,怎么我说啥你都答应那么快呢这么好说话,可一点都不像你呢,马师兄” 马烈的鼻子于是又歪向了另外一边 幻丝诀出,人偶术成。 杨夕辅一进入马烈的识海,就见巴掌大的马烈坐在自己的魂眼上,开门见山的道:“我去捅。” 杨夕低头看看他,用脚尖儿勾了勾马师兄的下巴:“别逗了,你本命灵剑都没了,拿什么捅啊我在山门打擂之前问过沐新雨的,你是纯剑修,从没学过别个。” 马烈抬手拍开杨夕的巨足,挑起眼睛:“剑没了,剑气却还在。” 所谓剑意,就是以自身灵气为剑,以剑意为魂凝聚而成的攻击手段。并不是每个剑修都有剑意,但不是剑修的一定没有剑意。 剑意者,非心智坚定,道心纯粹者可得。 杨夕从没有小看过马烈,战部次席毕竟不是人人能当。一点头:“那行,我掩护你。” 马烈却道:“小丫头片子,该哪儿呆着哪儿呆着。藏好自己就行了。” “”杨夕低头看着膝盖高的马烈,我特么 半人高的马烈,自以为很和蔼的道:“我现在腿不好动,在天上飞太容易被怪发现。你把我一路送到这里,已经做的很好了。” 杨夕翻了个白眼,伸手扣住马烈的脑袋。 “马师兄,你是不是忘了,神识面前,我拳头比你大” 马烈被按得一呆,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很客气,很尊重了。 惊道:“你干嘛” 杨夕拎起马师兄脸朝下放在腿上,左手扣着脖子,膝盖顶着肚子,右手轮起来在马烈的屁股蛋上piapiapiapia 此处可配合小沈阳配音理解 马烈先是一愣,因为并不怎么疼。但是紧接着就被气疯了。 “你个,你个犊子玩意你敢打我屁股” 杨夕呵呵一笑:“马师兄,服不服” 马烈红着眼睛:“我服你爷爷” 杨夕道:“我爷爷说,你去捅没问题,但要听我的指挥,并且接受我的支援。” 马烈早知杨夕是个脸t,却还是被这丫头的厚脸皮和胡搅蛮缠震惊了:“去你爷爷的” 杨夕眉头一皱:“你别逼我” 马烈瞪着眼睛:“你还想怎么的” 杨夕特别认真道:“我弹你小了啊” 马烈张大了嘴,瞠目结舌的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你你你怎么能” 生于昆仑长于昆仑的马烈,因为不待见姑娘,常年的鼻孔一翻绕道走。长这么大跟女人说话就没有过深入,对于杨夕这种直接了当的言语攻击,臊得脸皮都要没了。 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 这是调戏 杨夕把马烈翻过来,分开两条腿。 马烈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裆部,一脸羞愤欲死。奈何小细胳膊,拗不过杨夕比他腰还粗的手腕子,被生生扯开了。 杨夕把马师兄面朝上固定在腿上,微微犹豫了一下:“脱裤子弹,会比较痛吧” “我答应我答应我特么答应你还不行么”马烈终于崩溃了。彻底屈服在了女流氓的淫威之下 杨夕点点头。 沐新雨说的对,马师兄其实很好对付的。 人民内部矛盾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当睚眦甩着它的大尾巴逼近的时候,杨夕和马烈形成了这样一个组合。 马烈唯一能动的右手抬起来,炮管一样对准了睚眦的大脑袋。因为看不见,所以由杨夕放出幻丝诀牵引着手腕微调。 “左边一点左边一点” “再右边以点,一点点。” “太低了太低了” “哎,你别那么僵硬,这样我调整起来很困难呐” “你特么怕我后背上,你让我怎么不僵硬”马烈快被杨夕胸前的两坨肉折磨疯了 然而马师兄断然不是一个会直接说出来的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承认这个 所以杨夕根本没理解,并且毫无自觉,趴在马师兄后背上蹭来蹭去的换位置,“怪我啰谁让你长那么大一只,你要跟薛先生一样高,我瞄准还用这么费劲” 马烈:“你下去,我自己瞄” “放”杨夕突然一声大喊,险些震聋了马烈的耳朵。然而听惯了号令的昆仑剑修,身体的行动总是快过意识的。 一道银白色的剑气,嗖一声从马烈的手中射了出去。 杨夕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马师兄的剑意竟然是这个样子的。悠然婉转,比寻常剑修的慢上少许,还带着袅袅动人的声响,几乎像一曲悠扬的情歌。 “马师兄,你这剑意是什么意象” 马烈偏过头,用黑洞洞的眼眶瞪了杨夕一眼。然后张嘴给她看只剩小半截儿的舌头。 杨夕:“哦哦,抱歉,抱歉。那你的本名灵剑是什么形态你给我比划一下” 247 狂哮 邓远之在两个本地土著的帮助下,挖遍了人堆,三千四百余个修士。死了三四十个,剩下缺胳膊断腿的修士中,没有沐新雨,也没有焦则。 邓远之素来有点悲观,凡事往最坏了想。并不相信这两位同在剑冢的昆仑,能逃过蓬莱的魔掌。不论敬老尊贤,还是礼让妇孺,都不像蓬莱能有的品性。 那两个土著叨叨咕咕咬着耳朵,看向邓远之的神情总是有点闪烁。扯了扯邓远之的衣袖,在地上写道: “邓师兄,您要找的两个人中,那位沐姑娘很漂亮” 邓远之低头看着那字。 仔细回忆了一下,没觉得沐新雨哪里漂亮。只对那杆两人高的方天画戟很有印象。再仔细想想,沐新雨走到哪里,周围男弟子们的眼神好像还挺特别的 于是道:“可能挺好看,怎么” 两个土著对视了一眼,脸色有点难看。其中那个驼背跛脚的汉子,叹了一口气,继续在地上写道:“这秘境里活下来的,也有许多势力。我们是很小的一波,并不是第一波过来挑人的。前面应该还有,所以” 邓远之长眉一挑:“这意思是,我们都是被挑剩下的” 驼背汉子噎住了,心说您这关注点有点不对劲。 您应该关心那姑娘才对啊 前面来挑的势力,指不定把那漂亮姑娘捉去怎么样了呢 邓远之闭着眼半天,忽然道:“这事儿,不要告诉杨夕。” 两个土著一惊:“什么” 邓远之呲着牙,一声冷笑:“没听懂么就是刚才去单挑睚眦的那个女修士,叫作杨夕。如果你们不想跟着上门去死磕那些个大势力,就闭紧了嘴不要告诉她。” 邓远之神色冷下来,转身继续挖掘剩下的人堆。面无表情,直如什么都没发生。徒留两个土著,在原地害怕又心惊。 邓远之的法术造诣,只能用高妙来形容。 这只不晓得多少岁的老学霸,知道太多旁人听都没听过的法术,或许不强大,却常常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比如现在,身上被下了禁制,肢体不听脑袋的调用。邓远之便直接以灵力操纵着四肢,做出他想要的动作。其娴熟程度,并不亚于四肢健全的人。 又拉开一具失血过多而死的修士,邓远之正面对上了一双暗沉如漩涡的眼睛。 邓远之一惊之下,立刻抬起手臂捂住了眼睛:“什么人把眼闭上” 那人听话的闭上了那双暗藏杀机的眼,沉稳的开口道:“你们做了什么,我都看到了。我不会做任何威胁你们安全的事。” 这话直接在邓远之的脑海中响起,说得十分自负,言外之意,如果这些人刚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就说不定会做些什么了。 邓远之嗤笑一声:“就你这动也不能动的模样” 那人依旧闭着眼,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却让邓远之这般高傲的人也闭了嘴。 他说:“我是十八项灵根的禁制师,天下没有我解不开的禁制。” 邓远之的瞳孔骤缩了一下。 他还记得昆仑入门考试的时候,禁制堂的禁制第一人,也只有十六项灵根。并且踅摸了几百上千年,也不曾找到跟自己灵根一样多的弟子。 邓远之嘴唇动了一下,“刚才去杀怪的那些人,你能不能” 那人依旧闭着眼:“没关系,我师弟也去了。一样的十八项灵根,只是他破禁的方式有点特别”说着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的声音,也被一模一样的传音入密,在邓远之的脑海中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我们的门派不重要,我们是真心想参与抗怪的。又不是战斗型的修士,才会落得今日下场。” 他这讳莫如深的模样,邓远之心里,于是冒出了几个选项。不爱名利的,或者师门不名誉的 有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再说杨夕这边,杨小驴子提溜着马烈,靠着幻丝诀贴着地面辗转腾挪。杨夕的灵力很快告罄。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滴在马烈脸上。 马烈:“哇。” “少废话,我不会把你扔下自己跑的” 马烈身体不敢动,怕给杨夕造成负担,嘴上的反驳却十分激烈:“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杨夕道:“你特么闭嘴就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换个位置,你能扔下我自个儿跑” 马烈:“哇哇哇哇” 杨夕恨不得咬他一口:“哪里不一样收起你那套吧,你除了多一个怕弹的小,少一个生孩子的功能,到底还有哪里跟我不一样” 马烈气得鼻子左歪右歪,眼看着再也正不回来了 杨夕第三次试着调动筋脉里的植物,失败。空荡荡的经脉,只留下干涩的痛感, 杨夕无比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精道修为毁了。即便还能感觉到经脉里残留的植物根须,可那并不能支撑梧桐叶脉穿透体表成为灵力的支撑。 普通人就是普通人。即使被精道扩充过经脉,杨夕依然没有释少阳无限连战的能力。 又一次,杨夕提着马烈,飞越过一座冒着熊熊浓烟的火山口。睚眦不会飞,只能夹着大尾巴甩哒、甩哒绕路过去。 可那巨大的嘴巴,和满嘴的腥膻,也只远离了区区十几米。 马烈看不见,但他能从杨夕粗重的喘息声中,从睚眦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知道情况的危机。熏人的热气烫伤了他的脚底,但是他没说。 黑洞洞的眼眶扬起来。 有水滴在他的眼眶周围,那是杨夕的汗水。因为灵力透支过度,带上了浓重的血腥气。 如果能看见的话,应该是血红色的吧 他知道一个办法,可以争取时间。 南海战场上,宰杀上古神怪,真正冲杀的战斗修士,也不过区区几百人。战斗的节奏不稳了,邢首座就会用这个办法,牺牲一个剑修为代价,重新掌握主动。 他曾经十一次担负这个任务,是昆仑剑修中最多的一个。他一直知道邢首座为什么那样看重他,也知道兄弟们为什么给他最多的容让。 因为他总能活下来。他是活下来的次数,最多的一个昆仑。 可是看不见 马烈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没有剑。 熏人的热气,消散了一些。 马烈知道,他们终于离开了火山口。 绷紧了刚毅的嘴角,这个刚愎自用甚至倔强的有点幼稚的男人,忽然伸出了唯一能动的右手,一掌打向杨夕。 248 狂削 在昆仑山包括蠢萌霸总花绍棠、臭不要脸邢首座在内的一大群逗比当中,杨夕一直以为马烈算是一个比较严肃的师兄。 虽然断了舌头之后,马师兄自带了一点气息。但毕竟不太浓郁。 可是仰望着此时的马烈,她真心觉得昆仑一门的节操都有点待拯救。 肿么可以这么熊 马烈的本命灵剑形态是“弓”,所以剑气带上了一些箭的粘性。剑气的一端,插在睚眦的眉心,另一端仍然连在马烈的掌心,把他整个人吊在睚眦的嘴唇前方。 于是马烈这个大活人,就成了一只“吊在驴脸前面的萝卜”。 从杨夕的角度有点看不清,只能看见马烈很惊险的贴着睚眦的大嘴,一次一次在怪兽闭口时险之又险的避开。 睚眦觉得很痛,两只阴枭的眼睛因为努力想看清是什么扎了自己,所以有点对眼。张大了嘴巴,拼命想把这个敢冒犯自己的“小鸡崽子”吞下肚去。 可是那个“小鸡崽子”太气人了,自己跑得越快,它就越快。自己停下来喘气,它也不跑了。 睚眦的智商不足以理解这个状况,整个大嘴巴喷着气,吹得马烈一飘一荡的。 它看起来快被气疯了。 唯一的问题是睚眦跑得有点快啊 杨夕眼看着睚眦撅着大屁股,把马师兄给“叼”走了 后面带起一路滚滚的尘土。 杨夕哭丧着脸:“马烈,你个二你灵气耗没了,我到哪里去把你弄回来啊啊啊”骂归骂,还是只有苦逼的使出幻丝诀,一脸认命的追逐着傻逼师兄的脚步而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迎风招展的五十多个“残疾人支援团”,终于到位了。 爽朗的笑声从空中洒下来:“小姑娘,豪气啊哥哥们来给你添风” 杨夕扬起头,迎着风闻到一股凛冽的杀气。 循声望去,五六十个缺胳膊断腿的修士,一路滴着血,飞天遁地吊钢丝的过来了。横向张开了一张巨大的蝠翼,蝠翼的骨架上挂满了人。 上空呼啸过一只金色的大鹏,“唳~” 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极其人性化的光芒 竟是不知哪位强大的妖修,本体修成的法相。 “添风”一词的辨识度太高,杨夕一愣,凭着记忆对空中发声的方向喊道:“昆仑的师兄” 竟有不止一个声音答道: “记名弟子,师从花师父邢师父白师父学过艺。离开山门之后自己混,散修散修” 杨夕指着远处已经快跑不见的睚眦,“可有剑修的师兄快暴它菊花” 一道沛然剑气,贴着杨夕的耳朵擦过,狂飙向前,直指前方巨兽。 杨夕一怔。 对记名师兄们说干就干的尿性,也是震撼的。 可紧接着就有十几道剑气,擦着地面紧跟着甩过去。 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纷呈。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呜嗷”的凄厉咆哮。 伴随着“隆隆”的声响,睚眦那个记仇的畜生,又轰轰的冲回来。 金色大鹏高飞而起,在空中传回一声爽朗的大笑:“哈哈,那畜生菊花都烂掉了” 杨夕:“” 可睚眦回来了,却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危机随着睚眦一道回来了。 这个屁股都被干烂了得大怪兽,面对数十个“小鸡崽子”的时候,终于谨慎了起来。 它不再想着吃了。 巨足往地上一跺,带上上古神兽天生的地火之威,其势并不亚于地裂山崩。 杨夕只觉得地面一阵摇荡,深黑色的大地忽从胯下中间裂开。杨夕幻丝诀一荡就地向旁边一扑,炙热岩浆紧跟着就从裂缝中喷射出来。 “我靠”杨夕差点吓尿了,“睚眦这玩意不怕岩浆么” 再往远处看,这一看不要紧。 上古神怪当真有它奇异之处,那东西还真是不怕。 一路踩着迸溅的岩浆,隆隆的过来了。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那睚眦冲到半途,在一处巨大的火山口停下来。把头探向火山口内,做出一副喝水的样子,把悬在它脸前面的马烈往岩浆里面浸过去。 而马烈是看不见的 “马师兄”杨夕肝胆俱裂的喊出来。 正在此时,蝙蝠骨翼上跳下两个支援的修士,一模一样的长相,只用看的就知他们是双胞胎。 连眼神都是一致的阴冷凛冽。 不知施了什么遁术,比旋风闪电更快的卷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对准睚眦的一只脚踝。双手瞬间长出三尺来长的钢铁骨骼,以双足为圆心,旋风版旋转起来。 而那刀枪不入的鳞甲,在这高速旋转的切割下,瞬间崩飞一片血雾 睚眦眼看着双腿一软,两条后腿跪下来。 “嗷嗷嗷阴家弟兄切断了神怪的脚筋” 己方修士一阵狂呼。 可睚眦的记仇也真不是盖的。它似乎是知道自己死定了,墨绿色的瞳孔,蒙着浓浓一层黑雾。 这一次竟然没有回过头来对付切断它脚筋的阴家兄弟,而是厉嚎一声,一尾巴抽飞了双胞胎中的一个。 狰狞的呲着牙,执意强挺起后腿,摇摇晃晃着,一定要把脸前面的马烈浸到岩浆中。 其他人也并没有看着。 神色凝重的,各施手段赶过去。 那只金色大鹏仰天发出一声长鸣:“唳~” 杨夕大吼一声:“带我” 金鹏于高空中蓦然回首,金色的眸子是浓重的暴戾,并不比那神怪温柔多少。 可它还是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天罗绞杀阵缠 灵丝缠上金色大鹏的脚爪,杨夕挂在大鹏鸟的身下,高飞而去。 其他人跟不上这般速度,遁术也不如阴家兄弟高妙。 急得破口大骂:“不就特么一个睚眦吗有没有这么难杀” 立刻有人回应:“兄弟,只在海里杀过陆地怪吧桀桀,上古神怪自带天劫,天雷地火阴风蚀雨,这火山地形可是它们的主场打成这样,还是仗着咱们的人够凶,寻常不得一两千人一起上啦” 这话是真的,够凶。 除了倒霉的昆仑剑冢之外,其他敢在这种时候,三两成群就去闯各大秘境的,哪个不是足够凶 寻常秘境虽没有上古神怪,可里面铺天盖地的普通怪,可也不是吃草长大的 金色大鹏鸟飞到睚眦附近,把杨夕往地上一甩。头也不回的冲向空中。 秘境中,也有光源的方向。 大鹏鸟披着一身金光,从光源中飞向睚眦。那是视觉的盲区,睚眦看不见。 “唳~”鲜血飞溅。 他扑瞎了睚眦的一只眼睛。 “唳~”又一次献血飞溅。 大鹏没有一直那么好运,他被睚眦的牙齿绞碎了一只翅膀。金色的羽毛和着赤金的血液洒下来,落了杨夕一身。 眼看着便要落进火山口里去。 瞎了一只眼的睚眦,呲着流血的唇齿,像极了在冷笑。 杨夕的天罗绞杀阵织字诀,早已跟上 落地的一瞬间,她就抽干全身灵力,在火山隘口布下十几道灵丝巨网。 灵丝虽然导热,却不那么容易被烧毁。 她本是预备着让马烈跳下来,此时却救了大鹏的性命。 大鹏鸟落在巨网上,弹了一下,化作一个金发金眸的青年汉子,唇线削薄,鼻略鹰勾,鹰隼般的眼神与兽型无二。 脖颈与小腿上,覆着稀疏的金色羽毛。左臂齐肩而断。 抬眼看见杨夕望过来的眼神,吐出生疏的人语:“我没事,救他” 杨夕背对着火山口,仰头看着睚眦又一次扑过来的头颅。 把手伸出去:“马师兄,跳过来我是杨夕” 马烈被折腾的半死,满脸都是眼睛里流出的血泪,半边身子都烧焦了。 大约是离得睚眦太近,耳朵也被震得有点不好用。 杨夕大喊了好几声,马烈才茫然的抬起头来:“杨夕” 杨夕跳着脚大喊:“是我是我你快过来,我接着你” 马烈茫然片刻,忽然笑起来:“是不是来人帮忙了” 杨夕一看他笑,就有不妙的预感:“你别作死啊好几十个人拼死在救你,你他妈快给我跳过来” 马烈却极其坚定的摇了摇头,敛起了神情:“不,还没完” 杨夕快急疯了:“你到底要干嘛” 只见插在睚眦眉心的那一道剑气,忽然在杨夕的眼前崩碎成道道流光。马烈借着那一瞬间的下落,又发一道剑气,很巧合的正刺向睚眦仅剩的一只完好眼眸。 眼中墨绿的透明液体,混合着黏腻的血,喷了杨夕一身。 睚眦痛得张大了嘴,“嗷呜~” 因为离得近,杨夕被这声响震得双耳欲聋。 可是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眼前,一组画面在她眼前来来回回的轮放着。 因为她看见,马烈在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偏了偏头,辨别出了睚眦嘴巴所在的方向。两手各聚起一团剑气,剑气中所凝聚的灵力,让杨夕可以确定那狂暴的灵压就是马烈身体里能挤出来的全部。 他举着那两团剑气,露出一个十分骄傲的笑容,在那张沾满了黑灰,满是血泪,没有眼睛的脸上。 可是杨夕依然看出了那笑容下的内涵:“瞧,我总是能完成任务的。” 他跳进了睚眦的嘴里,就在杨夕的眼前。 毫不挣扎的沿着黑洞一般的喉管滑了下去166阅读网 249 狂笑 马烈落入睚眦的肚子里不久,这头巨大的上古神怪身体里就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轰” 伴随着声响,变身鳞甲,刀剑难伤的巨兽轰然倒地。四脚朝天的翻滚起来。 “马师兄” 杨夕当场就疯了,红着眼睛直接跳到了睚眦的头上。死死抠住它眉心处被马烈斩伤的鳞片,咬牙切齿得像要把那鳞片给活撕下来。 天罗绞杀阵织 人偶术 杨小驴子几乎是顾不上生死,顾不上安全,一心一意就要把这个大畜生弄死 而同一时间,剩余的几十名支援修士挂在巨大的蝠翼上,刚好赶到。 他们也疯了 阴家兄弟被睚眦一尾巴抽飞生死不明,他们是看见了的。 金色大鹏鸟被撕掉了一只翅膀,落如火山口他们是看清了的。 然后挂在怪兽嘴边儿上,他们一心想救的那个小青年直接牺牲了自己,跳进怪兽的嘴里同归于尽,他们更是眼睁睁的毫无办法 热血是一种会流淌的意志。 战意,是一种会传染的癔症。 所有人红着眼睛,奋不顾身的扑上去,雷、火、冰、水,各系法术不要灵力的往那已经濒死的巨兽身上砸去。 剑修、体修,直接撸胳膊挽袖子的往上冲。 每一个人心里都憋着劲儿,不是要把睚眦弄死,他们根本是要把那头睚眦给活拆了 “嗷呜~”睚眦不甘心的嚎叫,回荡在整个秘境里。 那一刻,整个云家秘境里侥幸逃生,苟延残喘的修士们,全都抬起了头,望着入口的方向。 “有人杀了睚眦是谁” 漆黑一片的识海里,杨夕疯狂的放出各种神识攻击,像一头暴走的狂兽。 “你出来你这害人性命的走狗老天爷,你算什么爷” 识海中的杨夕,双眼血红,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 天雷地火、凄风蚀雨,杨夕在真实世界中怎么努力都找不到的心魔好像在这一刻瞬间爆发了。 死寂一片的识海,被杨夕搞得光影四射一片狼藉。 到最后,杨夕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只是到剑冢里面悼念一下师父,凭什么就要这一把被剥夺了一切最后死掉 老天,你真的能说清什么是命运吗 杨夕最后是被金雕大鹏从睚眦的脑袋顶上叼下来的。 单翅的大鸟,叼起杨夕直接扯断了她与睚眦的联系。杨夕仰天喷出一口血,才朦朦胧胧的清醒过来。 彻底失去了再战之力。 整场虐杀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 缺胳膊断腿的修士们被接连被睚眦的大尾巴甩飞,被巨大的脚爪刮倒,被庞大身躯碾伤,更多的是被地面上汹涌而出的岩浆烫伤。 待从这种疯狂的杀戮中回过神来,他们只来得及看见那些本该本转移走的上千个伤得更重的修士,在邓远之的带领下,默默的望着他们。 这些人也算是有创意的,腿脚还好的在地上走着。腿脚不好但左右还平衡的包括四肢俱全,和被剁了两天腿的,众人身上或多或少的背着、抱着、挂着一个瞎子瘸子聋子之流。 看起来简直像战场上的逃兵大军。 邓远之总是冷静的,袖子一振:“发生了什么” 杨夕心中一痛,直视着邓远之,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邓远之身后那个双眼魔性的禁制师,目光四下扫着战场:“我师弟呢你们谁见到一个死胖子了” 特别沉闷的声响,粗嘎的在睚眦腹下响起:“师兄,我在这。” 禁制师兄挑起了眉头,立着一双眉毛:“你跑那干嘛去了,真觉得一身肥肉,怪兽就压不死你么” 三两步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师弟从睚眦身子底下刨吧刨吧,扯出胳膊腿儿都给压折了,满嘴是血的一个胖子。 胖子肉乎乎的,性子有点怂:“师兄我救人” 杨夕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救什么人,你要跑去那里” 胖子吭哧吭哧:“他们都不信我说的,让我咬一口就能解除禁制。我就只能满地捡碎肉了,然后有个小兄弟被怪吞下去啦,可是我必须吃了肉之后,离人三丈之内做法啊” 众人猛然反应过来,战至一半,全身的胳膊腿儿好像都一下子好用起来了。 这胖子说话忒墨迹,杨夕快要被他急死了 “你是去救那个被吞下去的人了吗救成了吗” 胖子吭哧着:“可难了,他在怪的肚子里,那怪又胖,他又乱动” 结果不等这胖子说完,就听睚眦尸体的一侧忽然发出一声血肉的爆响。 “砰” “哗啦” 一个人影从海怪菊花的一边,伸手矫健的滚出来。落地三个前滚翻,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矫捷的站在地上。 望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哇哇哇哇哇哇” 这回任务彻底完成了我就说我每次都能活着回来的 丢了一只胳膊的金发大鹏高鼻深目,忽然就爆了一声粗口:“卧槽” 刚刚大发神威的阴家双胞胎兄弟,此时哥哥昏迷不醒,看起来还没有马烈精神呢。弟弟抱着哥哥,眼神都恍惚了一瞬,半晌,才低声道:“妈的” 那个法术奇特,可以把双臂展开成蝙蝠羽翼的修士,十分纠结的望着那个蹦蹦哒哒的身影:“命真硬实啊” 死胖子禁制师弟还在等表扬,想象中应该有一群人扑上来把他扔到天上的。可为什么,大家的反应有点跟想象的不一样 杨夕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干,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众人的心声:“虽然我并没希望他死,但是这种每次装完逼,连个缓冲都没有,立刻就活回来的尿性,实在是太让人糟心了” 四肢健全,伸手矫健的马烈,竖着耳朵听了一听,冲着杨夕的方向就过来了:“哇哇哇哇哇哇哇” 离远的时候,杨夕只是觉得马烈钻出来之后有点发黄。等到离近了,她才反应过来马烈刚是从哪钻出来的 那“香飘十里”的味儿 杨夕惊得跳起来,瘸着一条腿滥蹦:“马师兄,你打住,千万不要拥抱我” 马烈一怔,倒是真的听话停下来了。 都说臭狗屎问不出自己臭,加上他又看不见。就那么黄乎乎的 指着自己出来的地方:“哇哇哇” 刚刚还同一条战壕的修士们,纷纷小心翼翼的,往远处挪动。 开玩笑,他们的鼻子还想要呢 马烈隐隐听见众人都在离他远去,却完全不知自己为什么被嫌弃了。犹自指着那个方向。 邓远之不愧是聪明,捂着鼻子上前一步:“你是让我们剖开海怪的肚子么” 马烈重重点头,神色里竟然十分凝重。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种勇气,挑战海怪肠子的山路十八弯。众人在邓远之的调度下从睚眦的口鼻处开始,慢慢刨开了海怪的尸体。 睚眦的鳞甲奇硬无比,众人受伤都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好从这些没有鳞甲覆盖的软处下手。 秘境里的天光,暗下去又再亮起来。 杨夕估摸着是过了外面的时间一昼夜的样子。 马烈把睚眦的胃袋从喉咙里撤了出来。 一剑剖开。 终于露出了累累如山的白骨,以及数不清多少的,尚未消化干净的残肢断臂,甚至整个的修士。 “哇” 有心理承受力略差的,当场就吐了出来。 杨夕只是一怔,便镇静下来。挽起一只袖子,踏着白骨走上去:“有懂医修的吗来看看还有没有活的。”166阅读网 250 咱们残废有力量! 满地狼藉,残垣断壁。 这就是小驴子他们经过三天的行程,终于到达传说中附近最大势力,所见到的场景。 并没有俩个土著所说的,幸存者们在秘境中靠着有限的资源建立起了原始文明的景象。 破败的防御工事布满了刀剑的刻痕,满地狼藉的死人几乎没有全尸。 缭绕的烟火未灭,一副大战刚息的景象。 更有几个周身飞着石头片的年轻修士,正堵着洞口叫骂。 “把我师妹交出来,不然跟你们没完” “别以为搬了救兵好用,天王老子来了,小爷也能一剑给他劈成渣渣” 杨夕停在一棵火红的石竹后头,站了一下。 “这就是你说的,秘境里最大的势力” 土著修士驼背瘸子,也是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情景:“平时不是这样的啊,”随即回过神,对杨夕道:“这个只是仇家寨的一个分点,大约是被厉害的海怪给霍霍了。这也是常见的事儿,但是仇家寨的本部绝对不会。两相比较,分部就是乡村的茅厕,本部那就是世上最坚固的堡垒。” 杨夕对“世上最坚固的堡垒”之说不置可否,巨帆城沦陷之前,也号称难海上永不沉没的巨轮。可蓬莱攻破它前后耗时不到八个时辰。 杨夕看了看那些工事上,锋锐齐整的切割痕迹忽然掀了一下嘴角,海怪 大军前行,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杨夕这么谨慎。 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落叶碎石被人群碾过的哗哗声响。 堵门叫骂的年轻修士中,终于有人发现了,石竹林中浩浩汤汤穿越而来的千人大军。 “什么人,站住” 五个小青年,三个断腿,一个瞎眼。 仅剩一个全乎的,两手各捏一块板砖样的东西,一张包子脸上婴儿肥都没褪干净,神色紧张:“再往前一步,我等就不客气了” 总觉得这小模样 有点眼熟。 邓远之下意识看了杨夕一眼。 经世门瘦师兄则连带着杨夕、邓远之一起看了一眼。 杨夕:“” 邓远之:“” 这群人中,走在最前面领头的,是夜城帝君卫明阳。所以小青年的喊话,也就首当其冲的向着他。 卫明阳多骄傲个人,要在外面世界,这种不上台面的小角色,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别人喊站住他就站住,怎么可能 旁若无人的往前走,随手就招出了魔龙。 “竖子无状,可是你家师长没教过礼貌本座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如果对面是老江湖,听了这种话,自然知道来者是敌的可能性不大。只是在追究他们之前说话的态度,夜城帝君的魔龙既出,寻常人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可惜对面不是。 五个小青年全是愣头青,根本听不出好赖。就知道这个领头的态度不善,这是要干 其中一个拄拐的瘸子青年,二话不说先发制人,身边盘旋的碎尸块呼啸着就奔着众人而来了其中最大的一块几乎是擦着夜城帝君的脸颊划过去的 “我靠” “这愣的” “你大爷” 残废群雄都不干了,纷纷跳起来就要还击。 杨夕也被石块擦着了一下,却忽然觉得这些石块的运动轨迹十分眼熟哪里见过 双方一瞬之间剑拔弩张,夜城帝君盛怒之下,魔龙张狂咆哮着喷出一口魔息,这一下要是喷实了。那几个小青年当场就得化成水儿 偏那几个愣头青毫无所觉,亦不知闪避,满脸忿忿的叫嚣着,还要硬扛着往上冲。 五个人训练有素的结成了梅花阵型,周身的碎石块嗡嗡响动。 电光火石间,杨夕终于想起来了:“卫帝座,手下留人他们是断天门弟子” 卫明阳的魔龙一顿,“哈” 他认识的唯一断天门,就是薛无间。无间兵主性情方正,世事练达,抛开嘴贱这个毛病,基本上是个令人尊敬的对手。 并且在卫明阳看来,薛老鬼能逃会跑抓不住,说是老奸巨猾也不为过。 眼前这几个小愣子一个品种 怎么看出来的 对面几个愣头小青年,就没这么收放自如了。 五个人对上千多人,看着虚张声势不肯后退的,其实心里早就紧张得快懵逼了。 也没看见对方收了手,几百个石块迎头就向着卫明阳砸过来了他们倒是知道擒贼先擒王 眼看这夜城帝君的鼻子就要遭受第二次毁灭性打击了,不,兴许是整张脸也说不定。 天罗绞杀阵织 幸有杨夕及时出手,一个“瞬行”到卫明阳身前,反着莹莹流光的灵丝巨网,在夜城帝君面前无声张开,拦下了大部分石块。 “哎哟嘶”剩下的少部分,就只有靠身子挡下了。杨小驴子脑门上被砸了个大包,并且划破了一道口子。 惊险向着对面喊话:“几位小师兄收手,我是昆仑的人” 铺天盖地的石块,在空气中划出爆响,贴着杨夕的脸停下了。 唯一全乎的小青年,上上下下打量着杨夕的个子,很是不信的模样:“昆仑” 杨夕回头看看卫明阳,毫发无伤看起来没有在生气。而是眯眼看着自己,神情中有几分高深莫测。 杨夕抹了一下脑门上的血。 还好,还好,卫帝座这个脾气,石头要真砸他身上,对面那哥儿几个估计谁也保不住。 杨夕伸手从空中抓了一块石头,锋锐的灵气盘桓其上,颇为刺手。 “我没弄错的话,几位小师兄,是丢了灵剑,以碎石施展的剑阵,可对” 散修群雄,这才恍然大悟。 就说那石头飞来飞去的招式,怎么不太像土系法术呢 断天门作为剑道六魁中最特别的一只,是不开剑府,不铸本命灵剑,专心走人道的一脉剑修。手下剑阵,攻防皆可。 打起来不敢说昆仑那般锋锐无双,却绝对可称是声势浩大。 断天门弟子,都是孤儿入门,从三两岁开始修习剑阵,长到十四五出门历练,大多还是纯良简单的性子。 师长们则会从他们入门之日起,收集材料为他们打造一整套剑丸,甚至干脆想办法收集名剑,收作剑丸。 少则十六,多则三十二、六十四。 甚至疼徒弟的,一次性铸满一百零八柄灵剑的大手笔,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的剑,并不似其他剑修的本名灵剑可以进阶,一转、二转、三转,具有成长性。 昆仑剑修多穷,其实断天门也不惶多让。 昆仑剑修攒上百八十年家底,将将够个一转,一次转不成,就要一朝回到解放前。半夜跑到山顶上鬼哭狼嚎,或者一个人窝在寝室里咬被角拧手绢,那都是昆仑剑修的常态。 断天门的剑不转,可他们门中最强悍的“伏魔剑阵”“诛仙剑阵”等,都是一千零八十柄飞剑方能施展。从一百零八到一千零八,这其中的艰辛也不是什么人都懂。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年头当个剑修,谁都不容易。 顺便说,断天门食堂的日常供应是萝卜。炒萝卜、炖萝卜、煮萝卜、生萝卜,总有一款适合你 杨夕跟薛兵主并肩作战了不短的时间,她又是个极其好学好问,善于模仿的小鬼。是以这个小断天剑阵一出,就被她找到了熟悉的轨迹。 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没有那么熟悉了。 唯一全乎的断天门青年,仔仔细细的瞧着杨夕:“你们真是昆仑” 杨夕郑重点头:“我是,所以咱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你们也是仇家寨救人的是不” 那青年面现纠结之色,伸出两只手看着杨夕,上下比量了一下,“好短呐” 噗 杨夕只觉得被一刀戳中了胸口。悲愤之余,几乎想对身后喊一声:卫帝君你还是让魔龙把他们吞了吧,我救这几个玩意儿图啥啊 但她终究还是理智的,就算为了薛先生,也要把这几个傻小子忽悠到正规军里:“我是异类,呵呵。我师兄很高大的” 马烈:“哇” 杨夕:好想挠他一脸土豆丝 经过一番亲切的交流,几个断天门小剑修终于同众人达成了相互谅解。那个全乎的小剑修,还很认真的对大家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因为一进来到处都是坏人,我就有点紧张。” 这一下子反倒把“残疾人联盟”纷纷弄得挺不好意思。交流之中才知道,这五个小剑修,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十四岁半。 别看人家长得挺大只,正正经经是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断天门新手。 头一次下山就遇上这事儿,也真够倒霉的。 小伙子太真诚,小眼神看过来清清澈澈的。 连夜城帝君都屈尊降贵的,给他握了三根手指:“行了,反正你也没打着我,懒得跟你们这些小东西计较。” 杨夕满肚子憋屈:可不是么,竟打着我了。 一转头,只见小青年又一脸愧疚的望过来:“对不起” 杨夕顿时跳起来:“免了免了,我这皮糙肉厚的,真没事儿我脑袋可硬实了,可以磕核桃呢” 几个断天门青年,越发觉得这位小师姐是个淡泊高义,心地纯良的好人166阅读网 251 咱们残废有力量! 睚眦的胃袋里,还真的翻出不少仍然活着的修士。尽管他们活着的状态真的不太好。 “手脚指头全都黏连在一起了” “这个眼睛基本废了,看着不像之前废掉的。” “全身皮肤都没有了,睚眦的胃液倒是很健全” “天哪,这哪里还是人脸,五官都糊成一团了” 禁制师兄弟,真是不可多得的辅助型人才。千多个修士中,懂医道又没瞎没哑能给人看病的,凑吧凑吧也有个五十来人,可其中段数最高的显然又是这师兄弟两个。 尤其那胖师弟,一条舌头伸出来随便舔一舔,是死是活,还是虽然活着但马上就死了清清楚楚的。 顺带一说的是,就睚眦胃袋里这些尸骨的味道,胖师弟也是蛮拼的。 杨夕从那堆骨头的最深处,滚出来一个蛋。 黑黢黢的,比她本人还高:“胖哥,这是个啥活的不” 胖子师弟颤着肥肉爬上来,又要去舔。结果被他师兄一巴掌按下了:“什么你都舔,这是最底层挖出来的。这睚眦活了这么多年,天晓得何时吞进去的,你也不怕中毒。” 胖师弟摸摸头,有点委屈。 瘦师兄于是挽起袖子走过来,两手贴在蛋上,按照医修的正常方法开始窥探这颗蛋的生命迹象。因其手段高杆人所共睹,吸引了一群人围观。 瘦师兄的眉头却皱起来了。 杨夕连忙出声询问:“怎么有问题” 瘦师兄道思忖了半晌,才凝眉开口:“我本以为这应该是个妖修的后裔,可是这里面的生命气息之低,全部像一个新生的生命。反倒是像熊、蛇之类的畜生在冬眠,而且这蛋壳” “蛋壳怎么”杨夕追问。 却是邓远之回答了杨夕的问题。 “这蛋壳是由纯粹的魔气筑起来的,并非天然。” 邓远之布衣麻履,身如瘦竹,往那一站浑身上下的道法之力。那副斯斯文文学霸样,杨夕都快忘了他亲口承认过从前是个魔修。 杨小驴子悄没声的,小退了几步,对着老远子挤眼睛:“不要乱出头哇,这里可都是正道。对魔修没什么好感的。” 邓远之看了杨夕一眼,挑了挑眉。才转过脸去:“对天下道统的认知,唯有昆仑派最是公正客观,我敢做就不怕人说。” 步履稳健的走上前去,对那瘦高师兄点个头,才轻轻的身手去摸那颗蛋。 澎湃的魔气很快有消解的迹象,缭绕于白玉般的手掌上,邓远轻笑一声,有些怀念的喟叹:“真正的魔修,并不会给旁人造成什么不安定,人修魔道,最终妨害的只是自己。” 魔修是一个十分避世的道统,在场也有很多人知晓正魔修并非那座非为,生吃活人的匪类。可是见过正魔修的太少,倒是大多数人都跟那些草菅人命、强提修为的魔修干过架。 众人见邓远之如此,纷纷竖起耳朵聆听,怎料这嫩壳子老货,肆意妄为的紧,竟然就不往下说了。 弹了弹那清脆有声的蛋壳:“此魔修为比我前世还高些,我化不开他的魔蛹。来硬的吧。” 说着退了下来。 众人却一脸懵逼相的看着他:“怎么硬啊” 邓远之道:“还能怎么硬,砍啊” “哦哦哦”众人一阵答应,手忙脚乱的冲上去砍之。 其中以马烈最上心,剑气对准一处,“嗖”的一声射出去。那蛋壳像融化了一样,当场被钻出个小洞。 马烈:“哇哇” 可是当剑气透过,那魔气的蛋壳,却泛起一阵流光。像有生命似的慢慢涌动起来。 众人被这景象惊道,眼看着小洞被周围的涌过来的魔气填补好了。 有嘴快的再跟在场的“瞎子们”直播过程,马烈竖着耳朵听完,有点忿忿:“哇哇哇” 手臂上能长出钢制骨骼的阴家兄弟,很是不信邪。 哥哥被睚眦拍断了一排肋骨,正趴在地上捂着胸捣气,弟弟便站起来了:“我试试。” 说着两手张开,灰白的骨头从手背上长出来,三尺来长泛着金属的冷光。以杨夕的眼光看过去,跟犬霄的手指甲有异曲同工之妙。 阴家弟弟走到“魔蛹”面前,招式好用不怕老。依旧是以双足为圆心,两臂绽开,骨刃斜斜聚在头顶。旋风般转起来。 突突突突 灰白骨刃如同钻头一般,把那魔蛹钻出了一个大洞。 “好” 围观者纷纷叫好,那阴家兄弟也是极爱人称赞的江湖脾气。得意洋洋的停下来。 可众人的好儿都还没停下,那魔蛹又一次更快的涌动起来。 脸盆大个破洞,众人连里面有什么都还没看清,就给平了 众人瞬间哑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阴家弟弟站在老哥身边:“邪门” 阴家哥哥捂着胸口:“所有不顾哥哥死活,要去臭显摆的弟弟,都活该遇到邪门。” 阴家弟弟:“” 老老实实坐下来帮哥哥正骨。 单翅膀的大鹏鸟摸摸自己残了一只的胳膊,在众人望过来的眼神中,遗憾的摇了摇头。若他双臂仍在高飞高去,从天空中俯冲下来,针对某一点的爆炸性攻击力,是在场众人中最强的,没有之一。 可是现在金色的眼瞳稍稍黯了一黯,很克制。 顺带一提,以上几位也并不是全乎人。 阴家兄弟据说全身骨头都能无限长出来,被人拔了不少骨头去,还顺带放了一缸血。脸色到现在还是青的。 而大鹏鸟看起来不瞎不哑能说话,飞起来也没有障碍。落地就看出缺陷了两条腿全都被敲折了,几乎像两根面条。好在有这么多医修帮他把骨头接好,现在伸着两腿坐在地上,等着别人给他洗翅膀。 没错,大鹏的翅膀被睚眦吞下去,也被细心的胖师弟扒拉出来了。据说是洗一洗,养一养还能接上。 众人没有什么好办法,邓远之马上就要开口:这魔头既然在神怪肚子里呆了这么久还没死,估计也死不了。既然没缘分,咱们就把它扔这里自生自灭吧 杨小驴子却忽然拍拍蛋:“我试试” 众人纷纷转头看她。这位女修士虽然看着就年纪不大,可沉稳老练大雾,为人可靠,大家是 有目共睹的。 不由带了点兴致看过来。 毕竟,这小女修士,境界低微,且不像是攻坚手类型的战斗修士,他们可是看出来了的。 252 咱们残废有力量! 夜城帝君卫明阳,在正道诸派当中,名声还是相当不错的。 只是同他那出了名的人皮披风,骨龙御驾相比,他本人的长相到底是怎样,见过的人当真不多。杨夕一语道破他的身份,众人便对抢救这个落难同胞多上了一份心。 “瘦师兄,有办法吗”杨夕问。 十八灵根的禁制师兄弟,绝口不肯提自己的师门和姓名。众人虽然心中疑惑,可既然人家救了咱们的命,总不好刨根问底。便只用胖子,瘦子来称呼二人。好在两人脾气还算温和,并不介意这般粗俗的称呼。 杨小驴子有礼貌,瘦字后面额外加了师兄二字。 瘦子凝眉想了想:“心跳太慢,体温太低,卫明阳的状况当真和休眠的走兽差不多。想要立刻唤醒他,怕是需要点生气” 说罢两眼深深的看着杨夕。 杨夕一顿,摸摸头顶,已经没有叶子了呀。 “我以前倒是能,但是现在” 瘦子摇头,抬起胳膊越过杨夕,指了指她背后。杨夕回头一瞧,看见了终于反应过来要洗澡,正被几个水法修士“灌溉”的马烈。 因为他实在是香飘万里,但凡鼻子没有被蓬莱割掉的修士,都十分勤恳的主动帮他 杨夕很大度的点点头:“唔我这个马师兄可硬实呢,需要多少生气,您尽管说话。” 瘦子也点头:“很多。” 而后对着马烈的方向招了招手。 马烈本人是看不见的。但他周围灌溉的人都看见了。于是,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马师兄,就这样被群众推到了瘦子的面前。 一爪握住。 “哇”马烈一声惨叫,虚弱的趴在了地上。气若游丝的:“哼哼” 杨夕:蜡烛 瘦子手上多了一团盈盈白气。 隐隐飘着点诡异的味道 杨夕:“” 瘦子一挥手,让卫明阳吞进去了。 杨夕觉得有点不忍直视。 缓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杨夕看见夜城帝君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张开眉眼,微露一丝重回人世的恍惚神情。 靠在瘦子师兄怀里,半晌终于看清了面前那个圆脸:“杨夕” 杨夕当时的心情,真的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须知卫帝座为人残酷傲慢,不通人性,时隔三年还能记住这么个小屁丫头,真真杨夕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哎,百年苦工赖不掉了呢 杨夕心怀怨忿,一点也不同情险些被睚眦消化了的夜城帝君,在虚伪的关心下面就隐藏了一丝由衷的嫌弃:“我说卫帝座,您在睚眦的肚子里做什么,修行么” 卫明阳:“” 邓远之听不着杨夕说的是什么,也根本不用听着。只看杨夕的脸色,他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这丫头气人的本事他早有领教了。 忍不住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抬手捅了杨夕一肘子。 人帝魔君是那么好调侃的么 他之前也是魔修,深知即便是天下第一正魔,也改变不了魔修的本性都是残忍疯魔真丧病 杨夕莫名奇妙的看了邓远之一眼。心说你老打我干什么呢你又皮痒了 不怪杨夕心大,实在初次见面,杨夕就对夜城帝君留下了虽然能打,但智力低下的印象。后来再见,卫帝座更是在她面前险些被人活片了吃肉 非但尊重不起来,反而总觉得他就是个逗比。 而且杨夕是真的很疑惑。 实在是怎么也想不出,夜城帝君的实力,以她自己遇到的那几个蓬莱而言,应该是抓不住他的。 上次阴沟里翻船,是因为被手下人坑了。 这回人家好好坐在夜城里,可没听说蓬莱攻打了修者三百六十城呢 卫明阳眯了眯眼,盯着杨夕,但好在是没发火儿,而是冷笑道:“我要是不在睚眦的肚子里,现在就在蓬莱的花园里了。” 杨夕看了看卫明阳的脸。 试探道:“幽会” 卫明阳嗤笑:“花肥。” 杨夕脱口而出:“怎么会你那么能打,就算干不过,跑总该是能跑掉的” 卫明阳微妙的看了杨夕一眼,忽然自嘲一笑:“面前的强敌,比不过身后的暗箭。那两个人,是叫犬霄和闻人无罪吧,卫明阳领教了。” 杨夕于是变得更震惊了:“您是那时候就一直” 卫明阳英俊的眉眼冻得几乎起了一层冰碴子:“没那么久,三年前被蓬莱合道送进来,还跟睚眦躲躲藏藏干过两架,撑了一年到底是输了。” 夜城帝君话里隐隐透出来的信息,把在场人都吓了一跳。 听这意思,这位竟是自己一人儿跟睚眦磕了一年这得有多强 只有那两个秘境土著,闻言似乎并不意外。反倒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众人,最后咬了一阵耳朵,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杨夕。 杨夕瞪大眼睛:“可犬霄跟我说,您两年前就从南海跑出去了” 卫明阳看着他,阴恻恻的掀唇,嘲讽一笑:“那种人说的话,你也能信” 杨夕被这话噎住。 的确,犬霄是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可是怎么就信了 杨夕觉得很懊恼。 以为已经对狗子保持了很强的戒心,还是不经意间被阴了一把,她那并没有多强大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众人原地休整,疗伤的疗伤,解禁制的解禁制。更多人是在适应着自己失去零件之后的战力,和残破的身躯。 两个土著中,那个被杨夕占领过身体的驼背跛子,神色闪烁的走到杨夕身边:“杨姑娘,此地不能久留,我们有个事得告诉你。” 杨夕一挑眉,看出来这俩人不敢当面说。于是指了指旁边的一座小土坡。 三个人先后走了过去。 邓远之一直绷着根筋,防备这两人跟杨夕提沐新雨,见状悄悄起身,也跟了上去。 禁制师兄弟中,胖子比较心大。乐呵呵给众人诊伤,疗伤。 瘦子师兄是个谨慎的,眉眼闪了闪,也悄悄地跟在了邓远之身后。 土坡后。 杨夕一手拿着快圆形的火山石头,敷着身上的瘀伤,并没太在意的道:“有什么话,说吧。” 驼背瘸子说:“杨姑娘,您可知道睚眦是死了还能再生出一只的” 杨夕:“我知道。” 瘸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两个土著都点了点头:“您心里有数,我们就放心了。” 253 咱们残废有力量! 杨夕盘问了两个本地土著,得知最可能捡走沐新雨的“残废势力”恰好在向那可“生怪树”前进的路上,心里放下了一个纠结。觉得可以顺路。 驼背瘸子:“杨姑娘,咱能不叫残废势力和生怪树么这也太丝了。” 杨夕很诧异:“那叫什么瘸子、瞎子、哑巴、独臂联盟”挠了挠头,绞尽脑汁的琢磨用词:“以及下蛋树” 驼背一抖:“还是不了,残废势力也挺好的。” 土著心里苦,但是土著不敢说,这女修士长了一副甜蜜可人小妹妹的样子,怎么审美就这么糙呢 杨夕点点头:“嗯,下蛋树的确比生怪树更顺口。你很有审美。” 驼背瘸子:“” 杨夕这边拉着两个土著探讨行进路线,可能遇到的情况,预计时间,以及开战要做的准备。 经世门的瘦子师兄在旁边坐着,只偶尔插上一两句嘴,往往直切要害,鞭辟入里。大多数时候端端正正如一棵长在地上的石钟乳。 另一侧邓远之仍然以为出卖信息的是两个土著,鉴于众人的商量他一句也听见。还自尊心爆棚,死活不肯退居二线该哪呆着哪呆着去,于是就只能坐在一边干瞪那两个土著。 时不时愤愤冒一句:“你们在说什么,杨夕你给我解释清楚” 杨夕于是就表面很认真,其实很不当回事的给他一顿瞎比划。任由邓远之去自己琢磨到死。 杨小驴子一撅嘴巴,哼哼,擅自决定企图隐瞒沐新雨的消息,这个仇她记下了呢 始作俑者瘦子师兄,悠然坐在一边,饶有兴致看戏。 如此绞尽脑汁的欺负一个聋子,这也真是够了 大计商定,几人从土坡旁边绕回来。 把计划跟众人一说,这边却又有人不干了。 “去找那棵下蛋树我同意,但是中途浪费时间去救两三个人,就因为你们认识” “这期间新生的睚眦要是长大了怎么办救人的话会不会有人员损失” 刚被救下的夜城帝君,此时吃了东西,喝了水,终于补充得面色红润起来。 天下第一正魔,在散修中威信颇高。 隐隐的坐在人群的最中心,周围聚了三五十人已经有了以他为尊的架势。 卫明阳轻挑了一下眉毛,对杨夕道:“如果你那几位同门没有改变战局的力量,就应该放在要事之后,如果她有那个力量,也不需要我们去救。” 周围一片附和之声:“就是,就是” 阴家弟弟坐得离卫明阳老远,闻言冷笑了一声。 “不过是个顺路的事情,至于费这么多口舌” 阴家哥哥躺在弟弟的大腿上,闭着眼就没睁开:“看着。” 阴家弟弟吊起眉毛反驳:“蓬莱以前抓过来的热,明显伶仃分散,战力低下。有这商量的时间,没准人都救下来了。不就是在争个话语权么,有劲” 阴家哥哥咳了两声,气息有点虚弱:“就是觉得没劲,你我才是散修。但这好歹也是个道理,比你拳头大还肯跟你激讲理,已经是吃相好看。” 阴弟弟表情忽然变了几变,大约是想起了曾经经历过的一些事情。表情有些阴沉沉的。 杨夕看着卫明阳那个道貌岸然的德行,忽然想给他塞回那个魔茧里面去。眼风一转,看到了旁边洗澡洗一半,气呼呼瞪着夜城帝君的马烈。 杨夕道:“马师兄,拥抱卫帝座一下吧,庆祝新生”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杨夕这突如其来话是个什么意思,示好 马烈却一下子就悟了。 “哇”飘着一身“香味儿”向端着高手架子的夜城帝君扑过去。 卫明阳当场就坐不住了,“你你你你要干嘛”高手风范尽失,活像被登徒子当街调戏的大姑娘,在虚张声势。 卫帝座他洁癖啊,昏迷着不知道吃了啥,醒着那是绝对受不了马烈一身味道扑过来的。 当场连魔龙都招出来了,声色俱厉的痛斥这种残酷的暴行:“我告诉你小子,你再敢靠近一步,我就真不客气了” 臭不要脸的登徒子,迈着三七步晃过来,对这等级别的威胁浑然不惧:“哇哇哇” 杨夕一声冷笑,帮马师兄翻译道:“我师兄说,你尽管来好了,昆仑能收拾你的剑修,并不只有一个白允浪” 马烈一顿,他真不是这个意思。 以他的水平,照断刃白允浪的这种昆仑符号似的人物,差距大概几十个杨小驴子那么多。 如果他二转灵剑在手,那又另说。 可他的灵剑 马烈磨了磨牙,把对蓬莱的怒火都转嫁到了卫明阳这个老魔头的身上。 昆仑战部马次席,别看年纪不大二百来岁,其实是个观念相当古板守旧的人,对魔修有种本能的不喜欢,认为个别那两个好的都是偶然。 这也就是生在昆仑,要是生在仙灵宫之类的门派,怕是“斩妖除魔”之类的事情,没有干不出来的。 马次席的心理活动先掠过不提。 先说杨小驴子这一番话,围观人群的反应就有点微妙了。卫明阳追着白允浪啃了很多年,人家白断刃谦虚礼让不愿正面交锋,但还是一次次把他挫得像个笑话儿。 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甚至有人就是因了这个笑话儿听说的夜城帝君卫明阳。 什么你说卫明阳三百多岁,白允浪已经六百了,这是以大欺小 能不能别闹,修真界敢出头跟人硬磕,什么时候讲过大小先撩者贱,打死无怨。 真要拿年纪说话儿,静默森林里那梧桐老树的岁数,还不好意思跟人动手了呢,瞅谁都是孙子。可实际上呢,那老树精一天天儿嚣张的呸,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羞涩温柔的精修 卫明阳本人其实对众人的情绪并不如何感冒,夜城作为修者三百六十城秩序最混乱的一座。理解夜城之主的选拔方式,就是干掉上届城主。 日常事务,不过是不停干掉挑战者。而对于城众的管理方式,八个字足以概括:“不服来战,打死无怨。” 他此刻只是被杨夕的嘴炮气歪了鼻子。 哦,并不是,他英俊的鼻梁是被杨小驴子摔断的 杨小驴子对着卫明阳这个“良家妇女”十分残忍的一笑,三两步退回睚眦的尸体边上,一招天罗绞杀阵缠 她把睚眦的肠子给拽出来了 那美妙的气味儿 十里飘香,熏人欲倒。闻者惊心,见者落泪 254 杨夕的领导力 满地狼藉,残垣断壁。 这就是小驴子他们经过三天的行程,终于到达传说中附近最大势力,所见到的场景。 并没有俩个土著所说的,幸存者们在秘境中靠着有限的资源建立起了原始文明的景象。 破败的防御工事布满了刀剑的刻痕,满地狼藉的死人几乎没有全尸。 缭绕的烟火未灭,一副大战刚息的景象。 更有几个周身飞着石头片的年轻修士,正堵着洞口叫骂。 “把我师妹交出来,不然跟你们没完” “别以为搬了救兵好用,天王老子来了,小爷也能一剑给他劈成渣渣” 杨夕停在一棵火红的石竹后头,站了一下。 “这就是你说的,秘境里最大的势力” 土著修士驼背瘸子,也是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情景:“平时不是这样的啊,”随即回过神,对杨夕道:“这个只是仇家寨的一个分点,大约是被厉害的海怪给霍霍了。这也是常见的事儿,但是仇家寨的本部绝对不会。两相比较,分部就是乡村的茅厕,本部那就是世上最坚固的堡垒。” 杨夕对“世上最坚固的堡垒”之说不置可否,巨帆城沦陷之前,也号称难海上永不沉没的巨轮。可蓬莱攻破它前后耗时不到八个时辰。 杨夕看了看那些工事上,锋锐齐整的切割痕迹忽然掀了一下嘴角,海怪 大军前行,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杨夕这么谨慎。 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落叶碎石被人群碾过的哗哗声响。 堵门叫骂的年轻修士中,终于有人发现了,石竹林中浩浩汤汤穿越而来的千人大军。 “什么人,站住” 五个小青年,三个断腿,一个瞎眼。 仅剩一个全乎的,两手各捏一块板砖样的东西,一张包子脸上婴儿肥都没褪干净,神色紧张:“再往前一步,我等就不客气了” 总觉得这小模样 有点眼熟。 邓远之下意识看了杨夕一眼。 经世门瘦师兄则连带着杨夕、邓远之一起看了一眼。 杨夕:“” 邓远之:“” 这群人中,走在最前面领头的,是夜城帝君卫明阳。所以小青年的喊话,也就首当其冲的向着他。 卫明阳多骄傲个人,要在外面世界,这种不上台面的小角色,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别人喊站住他就站住,怎么可能 旁若无人的往前走,随手就招出了魔龙。 “竖子无状,可是你家师长没教过礼貌本座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如果对面是老江湖,听了这种话,自然知道来者是敌的可能性不大。只是在追究他们之前说话的态度,夜城帝君的魔龙既出,寻常人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可惜对面不是。 五个小青年全是愣头青,根本听不出好赖。就知道这个领头的态度不善,这是要干 其中一个拄拐的瘸子青年,二话不说先发制人,身边盘旋的碎尸块呼啸着就奔着众人而来了其中最大的一块几乎是擦着夜城帝君的脸颊划过去的 “我靠” “这愣的” “你大爷” 残废群雄都不干了,纷纷跳起来就要还击。 杨夕也被石块擦着了一下,却忽然觉得这些石块的运动轨迹十分眼熟哪里见过 双方一瞬之间剑拔弩张,夜城帝君盛怒之下,魔龙张狂咆哮着喷出一口魔息,这一下要是喷实了。那几个小青年当场就得化成水儿 偏那几个愣头青毫无所觉,亦不知闪避,满脸忿忿的叫嚣着,还要硬扛着往上冲。 五个人训练有素的结成了梅花阵型,周身的碎石块嗡嗡响动。 电光火石间,杨夕终于想起来了:“卫帝座,手下留人他们是断天门弟子” 卫明阳的魔龙一顿,“哈” 他认识的唯一断天门,就是薛无间。无间兵主性情方正,世事练达,抛开嘴贱这个毛病,基本上是个令人尊敬的对手。 并且在卫明阳看来,薛老鬼能逃会跑抓不住,说是老奸巨猾也不为过。 眼前这几个小愣子一个品种 怎么看出来的 对面几个愣头小青年,就没这么收放自如了。 五个人对上千多人,看着虚张声势不肯后退的,其实心里早就紧张得快懵逼了。 也没看见对方收了手,几百个石块迎头就向着卫明阳砸过来了他们倒是知道擒贼先擒王 眼看这夜城帝君的鼻子就要遭受第二次毁灭性打击了,不,兴许是整张脸也说不定。 天罗绞杀阵织 幸有杨夕及时出手,一个“瞬行”到卫明阳身前,反着莹莹流光的灵丝巨网,在夜城帝君面前无声张开,拦下了大部分石块。 “哎哟嘶”剩下的少部分,就只有靠身子挡下了。杨小驴子脑门上被砸了个大包,并且划破了一道口子。 惊险向着对面喊话:“几位小师兄收手,我是昆仑的人” 铺天盖地的石块,在空气中划出爆响,贴着杨夕的脸停下了。 唯一全乎的小青年,上上下下打量着杨夕的个子,很是不信的模样:“昆仑” 杨夕回头看看卫明阳,毫发无伤看起来没有在生气。而是眯眼看着自己,神情中有几分高深莫测。 杨夕抹了一下脑门上的血。 还好,还好,卫帝座这个脾气,石头要真砸他身上,对面那哥儿几个估计谁也保不住。 杨夕伸手从空中抓了一块石头,锋锐的灵气盘桓其上,颇为刺手。 “我没弄错的话,几位小师兄,是丢了灵剑,以碎石施展的剑阵,可对” 散修群雄,这才恍然大悟。 就说那石头飞来飞去的招式,怎么不太像土系法术呢 断天门作为剑道六魁中最特别的一只,是不开剑府,不铸本命灵剑,专心走人道的一脉剑修。手下剑阵,攻防皆可。 打起来不敢说昆仑那般锋锐无双,却绝对可称是声势浩大。 断天门弟子,都是孤儿入门,从三两岁开始修习剑阵,长到十四五出门历练,大多还是纯良简单的性子。 师长们则会从他们入门之日起,收集材料为他们打造一整套剑丸,甚至干脆想办法收集名剑,收作剑丸。 少则十六,多则三十二、六十四。 甚至疼徒弟的,一次性铸满一百零八柄灵剑的大手笔,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的剑,并不似其他剑修的本名灵剑可以进阶,一转、二转、三转,具有成长性。 昆仑剑修多穷,其实断天门也不惶多让。 昆仑剑修攒上百八十年家底,将将够个一转,一次转不成,就要一朝回到解放前。半夜跑到山顶上鬼哭狼嚎,或者一个人窝在寝室里咬被角拧手绢,那都是昆仑剑修的常态。 断天门的剑不转,可他们门中最强悍的“伏魔剑阵”“诛仙剑阵”等,都是一千零八十柄飞剑方能施展。从一百零八到一千零八,这其中的艰辛也不是什么人都懂。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年头当个剑修,谁都不容易。 顺便说,断天门食堂的日常供应是萝卜。炒萝卜、炖萝卜、煮萝卜、生萝卜,总有一款适合你 杨夕跟薛兵主并肩作战了不短的时间,她又是个极其好学好问,善于模仿的小鬼。是以这个小断天剑阵一出,就被她找到了熟悉的轨迹。 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没有那么熟悉了。 唯一全乎的断天门青年,仔仔细细的瞧着杨夕:“你们真是昆仑” 杨夕郑重点头:“我是,所以咱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你们也是仇家寨救人的是不” 那青年面现纠结之色,伸出两只手看着杨夕,上下比量了一下,“好短呐” 噗 杨夕只觉得被一刀戳中了胸口。悲愤之余,几乎想对身后喊一声:卫帝君你还是让魔龙把他们吞了吧,我救这几个玩意儿图啥啊 但她终究还是理智的,就算为了薛先生,也要把这几个傻小子忽悠到正规军里:“我是异类,呵呵。我师兄很高大的” 马烈:“哇” 杨夕:好想挠他一脸土豆丝 经过一番亲切的交流,几个断天门小剑修终于同众人达成了相互谅解。那个全乎的小剑修,还很认真的对大家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因为一进来到处都是坏人,我就有点紧张。” 这一下子反倒把“残疾人联盟”纷纷弄得挺不好意思。交流之中才知道,这五个小剑修,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十四岁半。 别看人家长得挺大只,正正经经是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断天门新手。 头一次下山就遇上这事儿,也真够倒霉的。 小伙子太真诚,小眼神看过来清清澈澈的。 连夜城帝君都屈尊降贵的,给他握了三根手指:“行了,反正你也没打着我,懒得跟你们这些小东西计较。” 杨夕满肚子憋屈:可不是么,竟打着我了。 一转头,只见小青年又一脸愧疚的望过来:“对不起” 杨夕顿时跳起来:“免了免了,我这皮糙肉厚的,真没事儿我脑袋可硬实了,可以磕核桃呢” 几个断天门青年,越发觉得这位小师姐是个淡泊高义,心地纯良的好人 255 争锋 卫明阳脸色一片铁青,神色在狂怒与冷笑之间徘徊,僵硬的开口:“昆仑从来也没有邀请过我,加入抗怪联盟。” 抗怪还需要邀请,你在逗 再说就你跟我师傅呢不死不休的情势,谁敢奢望你与他并肩作战 有人邀请过多宝阁吗,有人邀请过大行王朝吗,还是有人邀请过至今身陷蓬莱的闻人无罪不过是觉得该做就去做了,觉得能做就去做了。 其实卫明阳真不能算是什么坏人。 杨夕相信,如果海怪打到夜城,卫帝座是扛得起这个事,能够顶在前面冲锋的。他也绝对不是怕死,他甚至不是一个贪婪权势的人,可是 无所作为从来不是罪过,至少在杨夕心里,它并不能成为一种罪。这世上到底还是有作为的人少。 可“不是罪过”与“心怀景仰”之间,到底还是有漫长的一片灰域,这里面包括了太多的词句,比如,“看不上”。 “算了,你也听不懂,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对于对于卫明阳的振振有词,杨夕忽然觉得有点儿心灰意懒。 “挺没意思的,也不碍我什么事儿。” 卫明阳却不干了,一把抓过杨夕,捏的杨夕肩膀骨头生疼,一双纯黑的眼眸渐渐的渗出了一点血色,声音却还勉强冷静着:“往下说,说清楚。” 杨夕被捏得直皱眉,但真实看一眼卫明阳都觉得闹心,碍眼睛。 驴行霸道的说了一句:“我跟你说不清楚,薛先生说得对,你是个真魔养大的崽子,没有人性” 卫明阳浑身一震,又是这句话 同样的话白允浪说过,薛无间说过,不少死在他手下的罪人也说过如今杨夕又敢在他面前再说一遍,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了卫明阳此生的魔障。 3年前听到薛无间口中说出白允浪一样的话,他还只是感到好奇,并惊悚。3年之后,历经磨难他一直没有进阶。杨夕这样一个小丫头口里再说出一样的话,卫明阳简直怒不可遏。 为了这人心二字,他行走世间数百载,自问也算行侠仗义斩奸除恶。 自知无父无母师傅又没有人心。 想要懂得人心,卫明阳自知脾气古怪交不到什么朋友,索性一张脸长得足够英俊,有无数的女人愿意爱他,所以他在后宅中广纳姬妾,诞下子嗣三千,并且尽量的对他们好。几乎凡有所求无有不应。 可为什么,眼前这一个一个的,还是说他不懂人心。甚至他的姬妾当中,得到他无数功法财富法宝的姬妾,还是会背叛他。甚至哭着跟他说,“奴家自知配不上你,从未敢奢求一心一意的宠爱,只想在帝君的心里分得一个角落,这辈子就知足了。可是卫帝座,妾跟了您几十年,在您心目中跟城主府门口那个石狮子并没有任何差别,但恨郎心如铁。卫明阳,你根本就没有爱情。” 还有那个死狱里头背叛的仆人,带在身边培养了上百年,可他连背叛的时候说的是什么 “卫帝座,您从来都没有为我着想过一点,您想过这样把我拘在身边,不让我出去干一番事业,我有多痛苦吗” 卫明阳简直都蒙逼了,你想出去干一番事业,可你从来也没有跟我说过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结果又是落在那句话上,卫明阳你根本就没有人心。 通天大道上,年轻的人帝魔君,无数次在心魔幻镜中面对同样的一片漆黑,和不同的花式背叛,惶惶茫然。 客观的说,他甚至从未在这些人身上获得任何一点东西,付出的始终都是他。 心魔激荡,卫明阳抬起手抓着杨夕的肩膀一把就甩了出去。 两眼沁出浓浓的血色。 杨小驴子一跟头从门里摔出去,直接砸在外面的墙上。眼看着一夜成帝君盛怒之下两眼血红。那条漆黑凶恶的魔龙轰然而出,就要啃上杨夕的身体。 杨夕却因为受袭的太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一个并不高大的白色身影忽然出现,一把扛起杨夕。断掉的手腕撑着人,另一只完好的手掐出一个繁复的法诀。 一个遁术遁出的三丈之外。 魔龙擦身而过撞塌了半面墙壁。 “轰” 杨夕都被吓了一跳。 夜城帝君虽然极聚凶残,但似乎并不是一个滥杀的人,他没有认定的恶人他是不会轻易往死里揍的。 邓远之转过身,杨夕依然在肩膀上放着,脸旁边是杨夕的屁股。 他把杨曦在肩膀上扛了扛,就让它屁股对着夜城帝君。嗤笑道:“卫帝座消消火儿,杀气这么重,正魔修也不是没有走火的先例。” 卫明阳眼中的血色就在墙壁被震塌之后,渐渐消退,脸上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怔然。 然而面对邓远之这么个小瘪三,他是不会服软的。 一个遁术比邓远之更高妙,直接压到邓远之头顶。一手撑着墙壁,整片阴影压下来,另一只手捏起了他那只完好的手臂,腕骨中间有一个很微妙黑色阴影,有玉石的质感,好像是一块生生被镶嵌在腕骨中间的手镯,因为主人消瘦得太厉害,而露出了浅浅的痕迹。 “我知道这是什么但我不贪它不代表别人也能。身怀重宝还不知低调,不想死的就嘴闭,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前魔修和现魔修,隔空对视,两人的眼中,迸射出“噼啪”的火花,打擂一般。 最终,到底是邓远之溃败,咬牙转开了面孔。 可就在她转身欲走的时候,却忽然被杨夕死死扯住了衣领,扭头看去,只见杨夕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指着一个方向。手心里的冷汗浸湿了邓远之的肩膀。 是魔龙砸出的那个大洞。 魔龙砸破那片墙壁之后并没有马上退开,而是被生气吸引着。 口角流涎的在那个洞口盘桓。 邓、卫两人同时顺着杨夕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显然能吸引魔龙的生气,自然只有人。 就说夜城帝君不会轻易下死手,用这种能把墙撞碎的力量,去攻击一个言语上冒犯的小姑娘。 那面墙壁竟然是空的。整整一面墙后,诺大空间关下了无数肢体残缺、遍身褴褛,被绑住了手脚塞住嘴的,修士。 邓远之反应极快,惊呼一声:“那女人有问题” 夜城帝君对此种恶行比邓远之反应还快,在邓远之喊完的同时。连魔龙带卫明阳早已经消失不见,沿着甬道的另一侧奔向那女人离开的方向,只留给邓远之一个翻滚的袍角 邓远之用千分之一弹指的时间,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拽什么 杨夕被邓远之放下来,转头对一直在旁边呆愣的看门跟班吼道:“还愣着干嘛指着望卫明阳干架前去通知其他人一声,你觉得靠谱吗” 跟班而已的屁滚尿流的爬起来,这时候没主意的人,总是会听有主意的人,去通知他人了。跑到甬道的尽头,又听身后传来邓远之的叫喊:“记得带过来两个医修” 杨夕和邓远之手脚麻利地爬进洞内,解救被关押的人。 邓远之劈头盖脸的对第一个,被拿掉口中麻布的人问道:“什么情况关你们干嘛” 那人开口果然惊悚,稍微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腮帮和唇舌,张口便道:“快快跑,这山洞有自毁的阵法,会沉到地下岩浆里。” 邓远之想也不想地骂了一句:“贼娘” 跑,往哪儿跑是个大问题 卫帝座最终没能追上逃跑的一干贼人,美女头目早就带着一干心腹不知所踪,留下一群茫茫然的小喽啰给他们殉葬。仇家寨的心狠手辣又刷新了不少人的下限。 外有鬼修堵门洞内马上要沉,哪条路似乎都是个九死一生的下场,卫明阳主张直接强杀出去,众人有点犹疑。 杨夕主张网上掏穿山洞出去,然而又有人觉得时间来不及。 最终众人还是决定,强杀。 七八百个原来的修士,带上一百来个仇俩寨的小喽啰。并四五百被解救出来的老弱病残。腾腾杀向山洞口。 小喽啰们被绳子捆着哭天喊地直骂娘,这样能躲过鬼修都是见鬼了。 打前锋的阴家兄弟冷酷地回他们一句:“就是怕你们当中有鬼才不得不栓上,跟错了主子,自己认倒霉吧” 看不见,摸不着,没有声音,闻不见味道。对付拥有天罗绞杀阵的鬼修,这一仗打的不可谓不惨烈。 几乎只有等到敌人攻击露出身形之后,我方才能针对性的反击。差不多就是拿命填出来的胜利。 幸而,夜城帝君的魔龙总是能一击制胜,幸而,众人的反应还都快,幸而杨曦对天罗绞杀真的了解足够多,每每能迅速召唤众人作出反应。 卫明阳一马当先,手挽魔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杨夕紧随其后,双眼死死追逐着前方大显神威的卫帝座。 邓远之瞥见,偷着战斗的空隙奚落一句:“你还真看上他了”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个嫩壳子老货刚才在杨夕与卫明阳谈话的时候偷听了全部壁角。 杨夕抬手又是一招反术,救下了不知第几个险些被“天罗绞杀阵一一绝”挤成肉酱的倒霉修士。 瞄一眼卫明阳,神色深深的: “不,我只是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没上昆仑,早晚有一天,我就是他。”166阅读网 256 争锋 机关闭合,立刻有土系法术修士上前,几招土系封住巨石中间那个破洞。 洞内一片漆黑,人声安静。 鸦雀无声中,夜城帝君飞起一脚踹翻了那个被钉在墙壁上的修士,声音种压抑着冰冷的狂怒:“说,怎么回事” 那个修士战战兢兢地趴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我说过这机关不能开的呀,那些鬼修盯上我们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这洞口的机关就是为了防御他们的。要不是因为这次战败得太惨,我们也不至于被几个刚入这秘境的小姑娘给抓到破绽,杀了出去” 卫明阳眯着眼睛,冷笑一声:“就你们这满身都是破绽的样子那些鬼修是什么人” 那修士道:“大多是剑道六魁的人” 卫明阳:“信口雌黄” “是真的啊是真的我知道你们不信,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是他们中有人被认出来了啊有诛仙的,还有昆仑的” 众人震惊非常,不敢置信。有几个人当场就想冲上去,把这个挑拨离间的恶人弄死 杨夕仍维持着跪在中间的姿势,忽然轻轻的出声:“炼尸门” 有人惊疑:“不会吧,炼尸门不是灭了吗” 杨夕忽然笑一声,面孔在黑暗中带着股阴森森的孤鬼气质:“你们刚才也是觉得不会,所以一千一百多人就只剩下八百多个了。” 杨夕这一句话犯了众怒,立刻遭到了众人的群起而攻之。 “你什么意思,敢情外面死的人还是我们的错了” 年轻的女修,清脆响亮的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的冷漠残酷:“怎么会是你们的错呢,明明是他们自己的错,他们没有警惕性所以死了。” 杨夕几乎是顶着所有人的唾弃和咒骂,转身走进洞去。 “各位,别闲聊了,真当这洞是没主儿的吗还是以为那块被烧酥了的石头,可以顶很久” “她这什么毛病” “这还是人吗” “人都没了,她还在这泼脏水” 只有经世门的瘦师兄沉默了片刻,轻声叹息:“她说的对” 淹没在一片讨伐的口水里。 邓远之跟了上去。走出十几丈,才追上了杨夕,缓步缀在她身后。 “杨夕” “嗯。”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杨夕沉默了一会儿,在他手上写:“我说的是心里话。” “你还在恨马烈” 杨夕脚下顿住,转过头沉沉的看着邓远之。后者很平静的回视她,既不是在探究,也不是在敲打。杨夕垂下眼睛,在邓远之手上写:“我没恨他。” 邓远之诧异的挑了挑眉:“当初比斗台上把人欺负成那样,这么快就原谅他了这可不像你。” 杨夕瞪了他一眼,慢慢的写道:“我从来也没有恨过他,我只是讨厌他。”手指头停了一停,下意识在邓远之的手臂上画了个圈,才继续写道:“而且现在依然讨厌” 邓远之“噫”了一声。 杨夕轻轻的说:“他都没有跟我道歉呢。” 杨夕在前,邓远之在后。再隔着十几丈,才是现在分外排斥杨夕的其他人。 拐过一个路口,邓远之忽然问了一声:“杨夕,你想马烈活过来吗” 杨夕摇着脑袋,头也没回。 “别扯淡了人死哪有复生。” 邓远之眯着眼,长长的哦了一声。仅剩的右手缩了缩,藏进他宽阔的袖子里。 远处,人群的最中段。 卫明阳忽然“嗯”了一声。 金雕大鹏走在他旁边,出声问道:“怎么了” 卫明阳摆摆手:“没事。” 在那被俘修士的指引下,众人一路相当顺利的闯进了仇家寨这个分点的老巢。杨夕心中狂躁难安,一路行来像个杀神一样在前方开路。 众人本是不愿帮她,等她出丑回头求援。却不料,这女修士年纪虽小,战力却强。手上的灵丝明明看起来更像主控的招式,却被她当作攻坚之用,无往而不利。 仇家寨付出了死伤三十余人,投降一百多人的代价。把这个据点拱手让出。 卫明阳作为己方最有威信的临时首领,接收了这个据点。 放下层层防御,把外面的一众鬼修,拒之门外。 杨夕浑身染血,在角落里发出一声冷笑。 “带我去你们关押人质的地点。”卫明阳开口。 出乎意料的,这个分点并没有什么羁押人质的地点。 那个肤白貌美的小头目,挽着披帛苦笑道:"卫帝座说笑了,这秘境里活下来这么艰难,谁有心思拿口粮去养不干活的俘虏我们有没有见死不救,那绝对是有的,毕竟我们活着也不容易。有没有捡漂亮小姑娘,那肯定也是有的,可我们也只是把她们带回来当手下,干活而已。" "干什么活"卫明阳闻言道。 美艳的女头目轻眨了下眼睛,轻道:"卫帝座你说呢" 在场众人,不屑冷笑者有之,义愤填膺者有之,发出会意的嘿嘿笑声的亦有之。 卫明阳角色冷漠,对于事件本身无动于衷:"可有逼良为娼" 美女头目盈盈一笑:“这却没有呢,能耐大觉得委屈,我自放她们出去谋生,也就是了。” 夜城帝君驾到,女头目恭恭敬敬让出了自己的寝殿。 因卫明阳是个出名的洁癖,女头目还特意叫人把沐浴的池子反反复复洗刷了三遍。小意温柔地提着一条雪白浴巾,巧笑倩兮:“卫帝座可要人服侍” “服侍”两个字含在舌尖,欲吐不吐,真真万种风情勾人的很。 那知卫明阳冷冷的扫视了她一眼:“滚” 美女头目脸色不变,垂了头走出去。待到看不见的地方,才咬牙切齿道:“死洁癖” 另一边杨夕正在跟邓远之探讨脱困的办法。因为邓远之聋,所以两人都是在彼此的手心里写字。 “咱们来的时候,那些鬼修应该是不在的。不然断天门几个小子不可能活蹦乱跳那么久。” “必须要摸清那些鬼修堵门口的规律。” “看起来这秘境中的势力纷争也不小,走的时候要不要把这个据点里的人也带走” 杨夕忽然沉默了半晌,才写道: “远子,我想问你个事儿。” “直接写,别浪费字。” “我的天罗绞杀阵,是谁教的被我忘掉的那个人吗” 257 争锋 走进来才发现,这个汤室面积真的不小。氤氲的雾气阻挡了杨夕的视线,在里面走了好多步,都没能看清温泉的所在。 夜城帝君的声音给杨夕引了路。 “这边。” 原来在西北角,杨夕扛着浴巾走过去,终于看清了卫帝座的所在。 洗澡时的卫帝座看起来,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依然很是俊俏,腾腾的雾气把他蒸得越发唇红齿白了一点。 银黑相间的短发,因为湿润而微微软了下来,搭在额头上遮住了略嫌冰冷的眼睛。舒展的躺在汤池里,姿态优雅,养尊处优,高高在上。 杨夕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卫明阳发话让她做些什么。于是原地坐下来,手上搅着毛巾。默默看着眼前奢华的汤池,晶莹的玛瑙镶嵌在雪白的池壁上。和美人入浴的夜城帝君,剔透的水珠沿着他肌肉削薄的胸膛流下来,滴入白雾氤氲的池水里。 “啪嗒” 仿佛有声音扣在人的心弦上。 “哗啦”一声水响。 卫明阳在池水里坐直了身子,回头一瞧,娇娇悄悄地小丫头,木呆呆的盘腿儿坐在那。两眼直愣愣的望着自己。 卫明阳知道自己长得俊,从女人的含羞带怯里,从男人的酸话和嫉妒里,从每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惊愕的眼光里。 说起来他的出身也并没有多么高贵,可他就是长成了一幅翩翩佳公子的仪表堂堂。偏师傅又是个对人间一切都搞不明白,只能搞懂凡人对美的爱好的人。 卫明阳被捡回来的时候,师傅就从他的眉眼中看见了一个合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子,慢慢的又把他叫养成了一个应该被贡在祭坛上的夜城帝君。 卫明阳看着杨夕,这样的小姑娘他见得多了,人世间一副皮囊就把她们脑筋都搅得稀烂。若放在平日,卫帝座是顶顶的瞧不上。 可杨夕身上又有点不一样的东西,在死狱里就不一样。到了这秘境里依然不一样。却与白允浪、薛无间他们的带给自己的感觉很像让人又憎恶,又好奇。还莫名的每每见到会让人从心里生出一种被羞辱了恼怒。 卫明阳不太知道那是什么,可总觉得那不该是个小姑娘身上的东西。 “看什么呢” 低沉的嗓音仿佛从胸腔里震动出来,越过层层水波,传到杨夕的耳朵里。 杨夕被打断了思考,一怔,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不合礼数。 其实仇陌、邓远之、甚至花掌门光屁股她都见过了。 可她脑袋里面都没留下什么印象,卫明阳这个人则很不同,只一抬眼睛一皱眉毛,就提醒着别人他是个多么高贵冷艳的男人。 不是熊孩子小弟弟,不是作祸混账,也不是一个人事儿不懂的妖。 杨夕礼貌的避开眼睛:“对不住。” 卫明阳半眯着眼睛,缓缓的开口:“刚在洞口的时候,那几个断天门的小孩儿飞剑阵,你是用脑袋帮我挡的。若是劲头稍微大一点儿,怕是头上就要敲出个窟窿了吧。” 杨夕诧异了一下,实在是卫帝座不像个有恩报恩的。 有仇报仇更符合杨夕一直以来对他的印象。 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杨夕怕您被砸火儿了,要把那几个小孩儿弄死。我拦不住您,只有拦他们其实我心里有数儿,他们咂不死我。” 下意识的摸摸脑门儿,额头上被石片划破的那道伤口还很醒目。 五根手指头上,斑斑驳驳的新伤旧伤,指缝中间磨出的厚厚茧子原本很美的一双小手,看起来有点可怜相。 卫帝座的脸上有些看不出表情:“死狱里头,本座栽了大跟头,是你把我从笼子里放出来,本座记着。” 杨夕一愣,道:“那个啊,人情您也还过了。没您我们打不过弋那些点擎苍” 卫明阳的目光微微抬起来,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似乎是回忆起了这几年来的经历:“断龙斩下,为什么要推我一把” 杨夕心说:我横竖是出不去了,总不能让别人也跟着陷在里头,能踹一脚自然就踹一脚了 何况,我想踹你一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杨夕还没有蠢到把上面的话直接说出来,而是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下,到底要怎么说。 却听卫明阳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越发低沉:“把自己都陷进去了,你是图的什么呢” 杨夕一时怔愣,没搞明白为底座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别有企图 断龙闸底些,我差点死了,我能图财还是能害命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卫明阳竟然从了池水里面站起来,白花花的迈到岸上,两手平伸。杨夕依希还记着当丫鬟的时候是怎么伺候人洗澡的,虽然她不怎么得脸面,这样的活干过的不多,她自己也不愿意干。但大概的流程还是知道,卫帝座的这个造型,那是要让别人给他擦身了。 杨夕认命地站起来,毛巾举得高高的给卫帝座擦头发。 这活儿必须站在主人家的身后,站在正面那是不够尊重的。 杨夕其实这个活干得并不好,她手劲儿太大,不像那些伺候惯了的大丫鬟,柔柔软软的。 好在卫帝座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计较。 杨夕阴沉眉眼,琢磨着怎么开口,能隐晦地让卫明阳明白,如果他继续那样刚愎自用下去 刚刚的事情绝不会只发生这一次。 擦完了头发擦身子,擦完了身子擦大腿,杨茜正要转到正面去对,为底座把胸前也擦干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卫帝座的声音。 “杨夕,你要做我的媵嬙吗” 杨夕被这文绉绉的说法弄得一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是啥意思 “硬墙” “你要把我打死,然后砌到墙里头” 无知到这个程度,杨夕也是够了。 卫明阳却是见多识广,面不改色。 “就是姬妾。” 杨夕当场就火了:“不是说好了,做丫头的吗怎么又变成妾了”大浴巾捞起来往卫名扬白皙的胸口上一甩,就是一道血红的印子。 “我告诉你卫明阳,我忍你很久了,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可以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随便欺负我。” 杨夕的怒火从来不是说说就算的,抬起脚就往魏名扬什么都没穿的踹过去。 被卫明阳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脚,抬手掀飞了。 杨夕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老子不伺候了。” 258 暗流 卫明阳脸色一片铁青,僵硬的开口:“昆仑从来也没有邀请过我,加入抗怪联盟。” 抗怪还需要邀请,你在逗我 再说就你跟我师傅呢不死不休的情势,谁敢邀请你 有人邀请过多宝阁吗有人邀请过大行王朝吗,还是有人邀请过至今身陷蓬莱的闻人无罪不过是觉得该做就去做了,觉得能做就去做了。 其实卫明阳真不能算是什么坏人。 杨夕相信,如果海怪打到夜城,魏明扬是扛得起这个事,能够顶在前面冲锋的。他也绝对不是怕死,他甚至不是一个贪婪权势的人,可是 无所作为从来不是罪过,至少在杨夕心里,它并不能成为一种罪。这世上到底还是有作为的人少。 可“不是罪过”与“心怀景仰”之间,到底还是有漫长的一片灰域,这里面包括了太多的词句,比如,“就是看不起你。”。 “算了,你也听不懂,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对于对于卫明阳的振振有词,杨夕忽然觉得有点儿心灰意懒。 “挺没意思的,也不碍我什么事儿。” 卫明阳却不干了,一把抓过杨夕,捏的杨夕肩膀骨头生疼,一双纯黑的眼眸渐渐的渗出了一点血色,声音却还勉强冷静着:“往下说,说清楚。” 杨夕被捏得直皱眉,但真实看一眼魏明阳都觉得闹心,碍眼睛。 驴行霸道的说了一句:“我跟你说不清楚,薛先生说得对,你是个真魔养大的崽子,没有人性” 卫明阳浑身一震,又是这句话 同样的话白允浪说过,薛无间说过,不少死在他手下的罪人也说过杨夕又敢在他面前再说一遍,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了卫明阳此生的魔障。 3年前听到薛无间口中说出白允浪一样的话,他还只是感到好奇,并惊悚。3年之后,历经磨难他一直没有进阶。杨夕这样一个小丫头口里再说出一样的话,魏明阳简直怒不可遏。 为了这人心二字。他行走世间数百载自问也算行侠仗义斩奸除恶,他自知无父无母师傅又没有人心。 为了懂得人心,卫明阳自知脾气古怪交不到什么朋友,索性一张脸长得足够英俊,有无数的女人愿意爱他,所以他在后宅中广纳姬妾,诞下子嗣三千,并且尽量的对他们好。几乎凡有所求无有不应。 可为什么,眼前这一个一个的还是说他不懂人心。甚至他的姬妾当中,得到他无数功法财富法宝的姬妾,还是会背叛他。甚至哭着跟他说,“奴家自知配不上你,从未敢奢求一心一意的宠爱,只想在帝君的心里分得一个角落这,辈子就知足了。可是卫帝座,我跟了您几十年,可在您心目中跟城主府门口那个石狮子没有差别,卫明阳,你根本就没有爱情。” 还有那个死狱里头背叛的仆人,带在身边培养了上百年,可他连背叛的时候说的是什么“为底座,您从来都没有为我着想过一点,您想过这样把我拘在身边,不让我出去干一番事业,我有多痛苦吗” 卫明阳简直都蒙逼了,你想出去干一番事业,可你从来也没有跟我说过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结果又失落的那句话,卫明阳你根本就没有人心。 通天大道上,年轻的人帝魔君,无数次在心魔幻镜中面对同样的漆黑,和不同的背叛,惶惶茫然。 客观的说,他甚至从未在这些人身上获得任何一点东西,付出的始终都是他。 心魔激荡,卫明阳抬起手抓着杨夕的肩膀一把就甩了出去。 两眼沁出浓浓的血色。 杨小驴子一跟头从门里摔出去,直接砸在外面的墙上。眼看着一夜成帝君盛怒之下两眼血红。那条漆黑凶恶的魔龙轰然而出,就要啃上杨夕的身体。 杨夕却因为受袭的太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一个并不高大的白色身影忽然出现,一把扛起杨夕。断掉的手腕撑着人,另一只完好的手掐出一个繁复的法诀。 一个遁术遁出的三丈之外。 魔龙擦身而过撞塌了半面墙壁。 “轰” 杨夕都被吓了一跳。 夜城帝君虽然极具凶残,但似乎并不是一个滥杀的人,他没有认定的恶人他是不会轻易往死里揍的。 邓远之转过身,杨夕依然在肩膀上放着,脸旁边是杨夕的屁股。 他把杨曦在肩膀上扛了扛,就让它屁股对着夜城帝君。嗤笑道:“卫帝座消消火气,杀气这么重,正魔修也不是没有走火的先例。” 卫明阳眼中的血色就在墙壁被震塌之后,渐渐消退,脸上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怔然。 然而面对邓远之这么个小瘪三,他是不会服软的。一个遁术比邓远之更高妙,直接压到邓远之头顶,一手撑着墙壁,整片阴影压下来,另一只手捏起了他那只完好的手臂,腕骨中间有一个很微妙黑色阴影,有玉石的质感,好像是一块生生被镶嵌在腕骨中间的手镯,因为主人消瘦得太厉害,而露出了浅浅的痕迹。 “我知道这是什么但我不贪它不代表别人也能。身怀重宝还不知低调,不想死的就嘴闭,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前魔修和现魔修,隔空对视,两人的眼中,迸射出噼啪的火花,打擂一般。 最终,到底是邓远之溃败,转开了面孔。 可就在她转身欲走的时候,却忽听杨夕死死扯住了衣领,抬头看去,只见杨夕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指着一个方向。 是魔龙砸出的那个大洞。 魔龙砸破那片墙壁之后并没有马上退开,而是被生气吸引着。 口角流涎的在那个洞口盘桓。 邓卫两人同时顺着杨夕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显然能吸引魔龙的生气,自然只有人。 就说夜城帝君不会轻易下死手,用这种能把墙撞碎的力量去,攻击一个言语上冒犯的小姑娘。 那面墙壁竟然是空的。整整一面墙后,诺大空间关下了无数肢体残缺、便身褴褛,被绑住了手脚塞住嘴的,修士。 邓远之反应极快,惊呼一声:“那女人有问题” 夜城帝君对此种恶行比邓远之反应还快,在邓远之喊完的同时。连魔龙带卫明阳早已经消失不见,沿着甬道的另一侧消失不见 杨夕被邓远之放下来,转头对一直在旁边呆愣的看门跟班吼道:“还愣着干嘛指着望卫明阳干架前去通知其他人一声,你觉得靠谱吗” 跟班而已的屁滚尿流的爬起来,这时候没主意的人总是会听有主意的人,去通知他人了。跑到甬道的尽头又听身后传来邓远之的叫喊:“记得带过来两个医修” 杨夕和邓远之手脚麻利地爬进洞内,解救被关押的人。 邓远之劈头盖脸的对第一个,被拿掉口中麻布的人问道:“什么情况关你们干嘛” 那人开口果然惊悚,稍微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腮帮和唇舌,张口便道:“快快跑,这山洞有自毁的阵法,会沉到地下岩浆里。” 邓远之想也不想地骂了一句:“贼娘” 跑,往哪儿跑是个大问题 259 执念 邓远之摇晃了一下,“保护好我。”仰面倒下。 杨夕接住了他。 老远子的状态十分不好,面如金纸,呼吸微弱。 他的体重很轻,大概还没有杨夕扛过的珍珠重。老魔头昏迷了之后,去掉了平日罩在脸上的千年寒霜,看起来不复冷漠。反有些安静的脆弱。 只可惜,平日拒人千里的老远子,才是那苍老的灵魂穿透肉.体显现出的真实,如今这个软弱的,不过是一具他人皮囊。 杨夕轻手轻脚的扒开邓远之的眼皮,眼底一层一层的血点子。 依稀记得,这是很凶险的。 不知知识渊博的老魔头,有没有给自己算好,肉身崩溃后的应对。 有点担心,又觉得邓远之应该不至于把自己算计死。 杨夕咕哝了一句:“这老货” 抬起头来,夜城帝君卫明阳像尊佛爷一样杵在面前。身后跟了一排能人,乍一看颇似十八罗汉 杨夕一愣,下意识去看卫明阳的袖子:“其他人呢” 卫明阳道:“留在后头了,没想到他能一下子全干了。寻思着带过来也是捣乱。” 杨夕眯着眼往远处去看,果然见到五百丈之外,一片碎石滩边儿上,密密麻麻的一排黑色人头。 这一挣动间,邓远之握在手上的镯子被晃动了一下。 “啪嗒”“啪嗒”掉出一连串颜色透亮的小光球,各自透着些不大鲜亮的颜色。小光球们弹性不错的蹦蹦哒哒落在黑色的泥地上,摸起来是灵力凝集的触感有排斥的力场,却无真正的实体一般。 杨夕伸手去捂,但根本捂不住 调皮的小球球们,争先恐后的从她手指缝里钻出来。那玩意儿没实体,多大个缝儿都能钻出去。 杨夕莫名惊诧,又怕自己这是弄坏了老远子的宝贝,那老穷鬼醒过来要跟自己拼命:“这什么鬼” 一个亮蓝色的光球,骨碌碌滚到卫明阳的脚边。 卫帝座弯腰亲自拾起来,三根指头搓了搓,高深莫测的一笑:“说得对。” 杨夕:“唉” 卫明阳一抬手,一地光球撒着欢儿蹦起来,串成愉快的一串,落在他手上,像一串长长的七彩佛珠。 垂眸看着邓远之:“看不出来,还有点本事。” 他嘴上说的是“没想到”,可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与我所料的差不多”。 举起手,眯着看着日光下折射出绚丽光彩的“珠子”,轻笑:“至少运气是很旺的。” 杨夕对于邓远之“气运很旺”这个说法,着实不敢苟同。 但看起来夜城帝君似乎对邓远之的小秘密了然于胸。知道,利用,却从不曾窥探。虽然中二犯蠢几乎已经成了卫帝座的日常模式,却到底还是有几分人帝魔君,一城之主的气度。 他身后的十八罗汉们,则不然了。 各自一脸懵逼的望着蓝天、白云、火红色的石竹、黑得发亮的炎地。没有一点痕迹能够证明那些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魑魅魍魉,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些鬼修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干了七天,一千多人被爆得满地菊花残,结果这个斯斯文文的小白脸子,一炷香都不到的时间,就都给收拾了 感佩和震惊之中,也有反对的声音: “他有这本事,怎么不早用出来” “这几天死了一百多人了,他不知道吗” 经世门的瘦子师兄也跟着过来了,一直凝眸看着,不曾说话。 这时候却站出来:“如果你有这东西,你也不肯轻易动用。“ 立刻迎来不少横眉冷对。 “纵然你们看不出是什么手段,总能看出来他这是献祭了自家的命数,靠着宝物清了敌人。杀身之祸,也未可知。”清冷的眉眼,静静望向卫明阳的方向。 卫明阳搓动着手上的“佛珠”,不在意的一笑。 瘦师兄庞若无人的走出来,在杨夕身边蹲下来:“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肯救人已是昆仑的高风亮节。多少人是袖手看着旁人全部死绝,再一边流眼泪,一边自持苦衷呢。难道更高尚么” 抬起手,三根手指捏起邓远之的手腕: “我能帮他看看吗” 一双深沉的黑眼睛,沉静的看向杨夕。 反把杨夕弄得有点不安,连连点头。 “多谢师兄” 瘦子一手诊脉,一手给邓远之输送灵力,目光不时往他攥在手里的镯子上瞟一下。 淡淡道:“收起来的好。” 杨夕只知此物定然贵重,却并不知有多贵重。在她心目中,能收拾鬼修而已,自己的夜行若在身边,也是能做到的。 何况她此时离火眸已灭,虽肉眼也能看出灵光,却看不到隐隐萦绕其上的天道之力。 杨夕挠挠头:“不能给他套回去么说起来这镯子还没有手腕粗,他是怎么扒下来的” “若他醒着,当是会缩骨的。”卫明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他一手上挂着三串长长的“彩色小球”珠串,扫一眼挂在邓远之昏过去都还攥在手上的那支墨色玉镯。 逼人的灵光几乎能刺穿人眼。 对着杨夕把手一摊:“给我吧,我给他收着。” 杨夕忽然安静了。 一手捉着邓远之的小腰儿,一手攥住镯子。 黑黢黢的眼睛,巴巴的盯着卫明阳,就是不说话。 卫明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好气的指着杨夕鼻子:“就算我十分没有人心,也还不至于贪他人的机缘” 杨夕低头想了一下,卫帝座在这方面的人品似乎可信 他因为很有尊严,的确不像偷占别人东西的 “但还是不行,我答应老远子守住他的身体,以及一切归属于他的东西。还是我拿着。” 卫明阳险些被这死心眼气炸了肺,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就凭你,守不住这玩意儿。” 杨夕特别认真地看着他:“我可以背着老远子,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呀” 卫明阳:“” 她说的,居然很有道理 杨夕还有个含着没说的顾虑是,你丫连自己保命的魔龙都给蠢丢过,万一把老远子的宝贝也给蠢丢了呢 邓远之哭都没地儿哭去 正在此时,远处待命的一千多个修士,见到这边似乎已经战斗结束。也有些人匆匆赶了过来。 当先的一个便是如今两只手都残了的金雕大鹏,想人家好好一只鸟儿修成的妖,本体法相大鹏鸟,也算是一代高人。 就不知如今再化成原型会不会有点像走地鸡 金雕大鹏一过来,只是先跟他很钦佩的夜城帝君点了个头,然后就直直奔着杨夕过来了。 “杨姑娘,那仇家寨里解救出的一群人,好像有一个是你的同门。” 杨夕一惊:“何以见得,之前怎么没见他找我” 金鹏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沉重:“他状态十分不好,已是不能说话了。这些日子,也是阴家老二人好,用浮空术把他跟他大哥一起带上了。是刚刚停下来休整的时候,他不停的用手指头在阴老二的手心里写字” 杨夕心里猛地一揪:“写的什么” 金鹏的神情更沉了一沉,双臂齐废眼都不眨一下的汉子,竟然红了一下眼圈:“杨夕,马烈。” 杨夕如遭雷击。 几乎是立刻的,就知道了那个同门是谁。 和沐新雨一样没找到的,对自己和马烈比较信任的 剑冢看守,焦则。 杨夕还是不肯放下邓远之,对于“保护好”三个字,执行的无比彻底。把邓远之背在背上,跟着金鹏匆匆疾行见到了焦则 雪白的头发,不复先前的整洁,凝结着黑土渣滓。 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凝结着一条黑红的血痂。 那是从他双眼里流出来的血,他已经瞎了。 虽然众人进来秘境,多多少少都遭了蓬莱的祸害,最轻的也是打断一条腿扔进来。可是被祸害成焦则这样的,也实在是触目惊心了。 双眼盲,舌头被割,双耳皆被削去,手脚筋皆被挑断,背后的剑府更是不用说 焦则整个人除了还能用灵力控制手指稍微动一动,跟一坨会喘气的肉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阴家老二跪在他面前,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就差抽自己耳光了:“这位大哥,我知道你听不见,可是我不说出来我难受啊我特么就是二啊,我从把你背出来,你就一直在我后背上挠字儿,我还攥你的手。我愣是没反应过来你是在跟我说话啊,不然你得少遭多少罪啊 “你说你连个回应都没得,我还老压着你不让动,你就这么一直写,一直写 “你得写了多久啊” 阴家老大靠坐在一边,有医修的帮助,肋骨上的伤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有空冷冰冰的训斥自家蠢弟弟:“要不是我看见,你还想把人家的手给扎起来真是上辈子作孽才跟你这蠢货投进一个胎里。” 阴老二愧疚得快要活不下去了,抓着焦则手都快哭出来了。 实在是一个完完全全得不到外界任何反馈的废人,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动。即便在场都是铁打的真汉子,钢浇的霸王花,却也无法确信自己真的落到这般境地,能够坚持。 他怎么能不放弃,不灰心呢166阅读网 260 执念 邓远之摇晃了一下,“保护好我。”仰面倒下。 杨夕接住了他。 老远子的状态十分不好,面如金纸,呼吸微弱。 他的体重很轻,大概还没有杨夕扛过的珍珠重。老魔头昏迷了之后,去掉了平日罩在脸上的千年寒霜,看起来不复冷漠。反有些安静的脆弱。 只可惜,平日拒人千里的老远子,才是那苍老的灵魂穿透肉.体显现出的真实,如今这个软弱的,不过是一具他人皮囊。 杨夕轻手轻脚的扒开邓远之的眼皮,眼底一层一层的血点子。 依稀记得,这是很凶险的。 不知知识渊博的老魔头,有没有给自己算好,肉身崩溃后的应对。 有点担心,又觉得邓远之应该不至于把自己算计死。 杨夕咕哝了一句:“这老货” 抬起头来,夜城帝君卫明阳像尊佛爷一样杵在面前。身后跟了一排能人,乍一看颇似十八罗汉 杨夕一愣,下意识去看卫明阳的袖子:“其他人呢” 卫明阳道:“留在后头了,没想到他能一下子全干了。寻思着带过来也是捣乱。” 杨夕眯着眼往远处去看,果然见到五百丈之外,一片碎石滩边儿上,密密麻麻的一排黑色人头。 这一挣动间,邓远之握在手上的镯子被晃动了一下。 “啪嗒”“啪嗒”掉出一连串颜色透亮的小光球,各自透着些不大鲜亮的颜色。小光球们弹性不错的蹦蹦哒哒落在黑色的泥地上,摸起来是灵力凝集的触感有排斥的力场,却无真正的实体一般。 杨夕伸手去捂,但根本捂不住 调皮的小球球们,争先恐后的从她手指缝里钻出来。那玩意儿没实体,多大个缝儿都能钻出去。 杨夕莫名惊诧,又怕自己这是弄坏了老远子的宝贝,那老穷鬼醒过来要跟自己拼命:“这什么鬼” 一个亮蓝色的光球,骨碌碌滚到卫明阳的脚边。 卫帝座弯腰亲自拾起来,三根指头搓了搓,高深莫测的一笑:“说得对。” 杨夕:“唉” 卫明阳一抬手,一地光球撒着欢儿蹦起来,串成愉快的一串,落在他手上,像一串长长的七彩佛珠。 垂眸看着邓远之:“看不出来,还有点本事。” 他嘴上说的是“没想到”,可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与我所料的差不多”。 举起手,眯着看着日光下折射出绚丽光彩的“珠子”,轻笑:“至少运气是很旺的。” 杨夕对于邓远之“气运很旺”这个说法,着实不敢苟同。 但看起来夜城帝君似乎对邓远之的小秘密了然于胸。知道,利用,却从不曾窥探。虽然中二犯蠢几乎已经成了卫帝座的日常模式,却到底还是有几分人帝魔君,一城之主的气度。 他身后的十八罗汉们,则不然了。 各自一脸懵逼的望着蓝天、白云、火红色的石竹、黑得发亮的炎地。没有一点痕迹能够证明那些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魑魅魍魉,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些鬼修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干了七天,一千多人被爆得满地菊花残,结果这个斯斯文文的小白脸子,一炷香都不到的时间,就都给收拾了 感佩和震惊之中,也有反对的声音: “他有这本事,怎么不早用出来” “这几天死了一百多人了,他不知道吗” 经世门的瘦子师兄也跟着过来了,一直凝眸看着,不曾说话。 这时候却站出来:“如果你有这东西,你也不肯轻易动用。“ 立刻迎来不少横眉冷对。 “纵然你们看不出是什么手段,总能看出来他这是献祭了自家的命数,靠着宝物清了敌人。杀身之祸,也未可知。”清冷的眉眼,静静望向卫明阳的方向。 卫明阳搓动着手上的“佛珠”,不在意的一笑。 瘦师兄庞若无人的走出来,在杨夕身边蹲下来:“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肯救人已是昆仑的高风亮节。多少人是袖手看着旁人全部死绝,再一边流眼泪,一边自持苦衷呢。难道更高尚么” 抬起手,三根手指捏起邓远之的手腕: “我能帮他看看吗” 一双深沉的黑眼睛,沉静的看向杨夕。 反把杨夕弄得有点不安,连连点头。 “多谢师兄” 瘦子一手诊脉,一手给邓远之输送灵力,目光不时往他攥在手里的镯子上瞟一下。 淡淡道:“收起来的好。” 杨夕只知此物定然贵重,却并不知有多贵重。在她心目中,能收拾鬼修而已,自己的夜行若在身边,也是能做到的。 何况她此时离火眸已灭,虽肉眼也能看出灵光,却看不到隐隐萦绕其上的天道之力。 杨夕挠挠头:“不能给他套回去么说起来这镯子还没有手腕粗,他是怎么扒下来的” “若他醒着,当是会缩骨的。”卫明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他一手上挂着三串长长的“彩色小球”珠串,扫一眼挂在邓远之昏过去都还攥在手上的那支墨色玉镯。 逼人的灵光几乎能刺穿人眼。 对着杨夕把手一摊:“给我吧,我给他收着。” 杨夕忽然安静了。 一手捉着邓远之的小腰儿,一手攥住镯子。 黑黢黢的眼睛,巴巴的盯着卫明阳,就是不说话。 卫明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好气的指着杨夕鼻子:“就算我十分没有人心,也还不至于贪他人的机缘” 杨夕低头想了一下,卫帝座在这方面的人品似乎可信 他因为很有尊严,的确不像偷占别人东西的 “但还是不行,我答应老远子守住他的身体,以及一切归属于他的东西。还是我拿着。” 卫明阳险些被这死心眼气炸了肺,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就凭你,守不住这玩意儿。” 杨夕特别认真地看着他:“我可以背着老远子,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呀” 卫明阳:“” 她说的,居然很有道理 杨夕还有个含着没说的顾虑是,你丫连自己保命的魔龙都给蠢丢过,万一把老远子的宝贝也给蠢丢了呢 邓远之哭都没地儿哭去 正在此时,远处待命的一千多个修士,见到这边似乎已经战斗结束。也有些人匆匆赶了过来。 当先的一个便是如今两只手都残了的金雕大鹏,想人家好好一只鸟儿修成的妖,本体法相大鹏鸟,也算是一代高人。 就不知如今再化成原型会不会有点像走地鸡 金雕大鹏一过来,只是先跟他很钦佩的夜城帝君点了个头,然后就直直奔着杨夕过来了。 “杨姑娘,那仇家寨里解救出的一群人,好像有一个是你的同门。” 杨夕一惊:“何以见得,之前怎么没见他找我” 金鹏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沉重:“他状态十分不好,已是不能说话了。这些日子,也是阴家老二人好,用浮空术把他跟他大哥一起带上了。是刚刚停下来休整的时候,他不停的用手指头在阴老二的手心里写字” 杨夕心里猛地一揪:“写的什么” 金鹏的神情更沉了一沉,双臂齐废眼都不眨一下的汉子,竟然红了一下眼圈:“杨夕,马烈。” 杨夕如遭雷击。 几乎是立刻的,就知道了那个同门是谁。 和沐新雨一样没找到的,对自己和马烈比较信任的 剑冢看守,焦则。 杨夕还是不肯放下邓远之,对于“保护好”三个字,执行的无比彻底。把邓远之背在背上,跟着金鹏匆匆疾行见到了焦则 雪白的头发,不复先前的整洁,凝结着黑土渣滓。 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凝结着一条黑红的血痂。 那是从他双眼里流出来的血,他已经瞎了。 虽然众人进来秘境,多多少少都遭了蓬莱的祸害,最轻的也是打断一条腿扔进来。可是被祸害成焦则这样的,也实在是触目惊心了。 双眼盲,舌头被割,双耳皆被削去,手脚筋皆被挑断,背后的剑府更是不用说 焦则整个人除了还能用灵力控制手指稍微动一动,跟一坨会喘气的肉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阴家老二跪在他面前,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就差抽自己耳光了:“这位大哥,我知道你听不见,可是我不说出来我难受啊我特么就是二啊,我从把你背出来,你就一直在我后背上挠字儿,我还攥你的手。我愣是没反应过来你是在跟我说话啊,不然你得少遭多少罪啊 “你说你连个回应都没得,我还老压着你不让动,你就这么一直写,一直写 “你得写了多久啊” 阴家老大靠坐在一边,有医修的帮助,肋骨上的伤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有空冷冰冰的训斥自家蠢弟弟:“要不是我看见,你还想把人家的手给扎起来真是上辈子作孽才跟你这蠢货投进一个胎里。” 阴老二愧疚得快要活不下去了,抓着焦则手都快哭出来了。 实在是一个完完全全得不到外界任何反馈的废人,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动。即便在场都是铁打的真汉子,钢浇的霸王花,却也无法确信自己真的落到这般境地,能够坚持。 他怎么能不放弃,不灰心呢 261 执念 杨夕在焦则身边跪下来,我住他那只微微颤动的手。 在她手心里写道:“我来了。” 焦泽那只一直颤动的手,忽然停了一下,随即,紧紧的反握住了杨夕。 杨夕用一根食指在他手心儿里写:“人偶术。” 焦则更用力地握紧了杨夕的手。 杨夕便知道他明白了。 灵力凝成的晶莹丝线,从杨夕的手心儿里钻出来,缠上交则苍老的手指。 一老一小的双手并没有松开,紧紧相握,仿如传承。 杨夕跪在焦则的身边躯体,软软的低下了头。 焦则的识海里,一片胜锦的繁花。 八百级长阶,点缀着稀疏几座精致的亭台。长阶两侧,是蜿蜒纤细溪流,几点落红伴着流水,轻快而下。 拾阶而上。 并无鸟语,却在安静中有阵阵花香萦绕。 杨夕被震撼了,这种精致真实的识海,她只见过花绍棠的。 卫明阳的识海她见过,那也是森森的一片黑暗,最多有些地面的影子。 而焦则的实力比卫明阳弱了不只一筹,怎么识海的修炼竟然这样好 又一细想:是了,焦则与九薇湖同出一门,九薇湖可是昆仑山的识殿殿主,幻术院主,曾经的无色峰主。 哪一项不是神识彪悍得来她的同门师弟,又能差得到哪里去了。 太真实了 掌门的识海里,还在青翠的竹林里,盘了一窝明显不合常理的鸟蛋。 而焦则的识海,却连台阶上的每一丝纹路都清晰非常。杨夕一级一级的摸过去,并无重复。 就好像在这世上的什么地方,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地方。而识海的主人对它无比熟悉,把它照原样复制出来,夜夜入梦。 广阔真实的识海中,杨夕在阶梯的中段终于见到了人影。 红柱绿顶,居中坐着一个文文弱弱的青年,行云流水的泡一壶花瓣茶。 青年抬眼,瞟见走过来的杨夕,提起青泥小壶斟了一杯香气浓郁的红色花瓣,轻轻推到面前:“尝尝。” 杨夕几乎有点不敢接受这高雅精致的馈赠,拱了拱手:“对不住,我是过路的。我想问问”忽然卡住了一下,想了一想,斟酌道:“此间的主人,身在何处” 青年笑了起来,眯起眼。 有点小小的风流,小小的俊俏,风华正茂。 “你再看看” 杨夕盯着那眉眼,细细的瞧去。单眼皮,眉形纤秀,鼻梁不够挺,嘴唇很薄。这是有点寡淡,却很禁得起细瞧的相貌。 越看越觉得眼熟,联系青年异常的反应,目光顺着那白色法袍向下,终于看到他屁股下面坐着的,赫然是识海的“魂眼”。 杨夕震惊的睁大眼:“你是” “小傻子,识海里哪能练出活物来。见着活的,自然就是主人了。” 焦则笑得更开心了,肩膀都抖了一抖。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是那么容易快乐,唇边的酒窝,眼角的弧度,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个喜欢看人出丑的坏心眼。活脱脱是各家师门长辈,最喜爱的小弟子,最受宠的淘气包。 怪不得这一路过来,闻得花香,却不见虫鸣。 杨夕也想陪着笑一笑,却无论怎样扯动嘴角,都不能应景。 她当然知道,人内心所认为的自己,和旁人所看到的形貌并不一样。 世上最难摸透的就是人心。 可是她用尽她贫瘠的想象力,也不曾想到,鹤发鸡皮,心如死灰的焦管事,青春年少时也曾有过锐意的风华。 下意识的,就想低头看一看自己的模样。又恍然想起,自己所见到的神魂与旁人所见到的并不一样。自己见到的,会被自己的想法修正,而旁人眼中的,则是潜意识里心底深处的自己。 否则胖池也就不会,明明显露了人身在杨鑫面前,自己却从未察觉,自己是个人。 杨夕在焦则对面坐下来,忽然有点儿想问一问焦则,你眼中的我,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几次张口,却只挤出了一句:“这里的景色很美。” 端起面前的茶水,盯着浅红茶汤里漂浮的鲜红花瓣。 如果得到的是一身丫鬟装束被打得遍体伤痕,该有多羞愧 不若不问。 垂眸,抿下一扣茶汤。 焦则淡淡的看了看天边的云朵。流淌的白色云雾,轻轻的舒展。 “这里是无色峰。” “噗”杨夕一口茶喷了出来。幸好记得躲闪,没有溅焦则一身。 焦则斜着眼睛看她:“有那么意外吗” 杨夕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这茶太苦,太苦了” 焦则了然地笑一笑,慢慢啜一小口茶汤: “玫瑰,总是苦的。可是它太漂亮,总是诱使人去尝一尝。” 杨夕怎么都没看出这是无色峰。 八百长阶是没错,但这小桥流水的景致,纵然品味低微如杨夕,也看得出一派隐士的悠然。无论是九薇湖治下的瑰丽如仙境的幻景,还是真实的荒草枯山,没一处与此相似。 焦则说:“三百年前,上代峰主还在,师姐尚未接手之前,无色峰就是这样的。我修炼了三百年,怎么都没有办法把主峰的正殿复原。不一样,差一点点味道,怎么都差一点” 顽皮青年摇摇头,像拼不起最心爱的玩具,眼角眉稍的失落,却依稀同苦大仇深的剑冢焦管事重合了。 杨夕几乎想问一问:差得究竟是一点味道,还是一个人。 或者,不只一个人。 “上代无色峰主,去世了” 焦则点点头:“就是马烈的师父。” 抬起头看着杨夕惊异的神情,轻叹一声:“我的父亲。” 杨夕浑身凛然一震。 焦则看着她的眼睛,很直接的问:“马烈还活着吗” 杨夕艰难的摇头,脖子上仿佛生了锈。 焦则却似早有所料,叹了口气:“那么烈性的小子,就知道早晚要把自己作死。”怔了半晌,对杨夕道:“你可不要学他。” 杨夕直觉得反驳:“我跟他一点都不像” 焦则意味深长的:“哦。” 杨夕:“” 心里有点急,还有点生气 “还讨厌他”焦则问。 杨夕垂下眼睛:“人都没了,说这有什么意思。”闷了半晌,眼圈儿有点点发红:“他都没有跟我道过歉,反正我不原谅他。” 262 局势(1) 焦则的识海里,一片胜锦的繁花。 八百级长阶,点缀着稀疏几座精致的亭台。长阶两侧,是蜿蜒纤细溪流,几点落红伴着流水,轻快而下。 拾阶而上。 并无鸟语,却在安静中有阵阵花香萦绕。 杨夕被震撼了,这种精致真实的识海,她只见过花绍棠的。 卫明阳的识海她见过,那也是森森的一片黑暗,最多有些地面的影子。 而焦则的实力比卫明阳弱了不只一筹,怎么识海的修炼竟然这样好 又一细想:是了,焦则与九薇湖同出一门,九薇湖可是昆仑山的识殿殿主,幻术院主,曾经的无色峰主。 哪一项不是神识彪悍得来她的同门师弟,又能差得到哪里去了。 太真实了 掌门的识海里,还在青翠的竹林里,盘了一窝明显不合常理的鸟蛋。 而焦则的识海,却连台阶上的每一丝纹路都清晰非常。杨夕一级一级的摸过去,并无重复。 就好像在这世上的什么地方,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地方。而识海的主人对它无比熟悉,把它照原样复制出来,夜夜入梦。 广阔真实的识海中,杨夕在阶梯的中段终于见到了人影。 红柱绿顶,居中坐着一个文文弱弱的青年,行云流水的泡一壶花瓣茶。 青年抬眼,瞟见走过来的杨夕,提起青泥小壶斟了一杯香气浓郁的红色花瓣,轻轻推到面前:“尝尝。” 杨夕几乎有点不敢接受这高雅精致的馈赠,拱了拱手:“对不住,我是过路的。我想问问”忽然卡住了一下,想了一想,斟酌道:“此间的主人,身在何处” 青年笑了起来,眯起眼。 有点小小的风流,小小的俊俏,风华正茂。 “你再看看” 杨夕盯着那眉眼,细细的瞧去。单眼皮,眉形纤秀,鼻梁不够挺,嘴唇很薄。这是有点寡淡,却很禁得起细瞧的相貌。 越看越觉得眼熟,联系青年异常的反应,目光顺着那白色法袍向下,终于看到他屁股下面坐着的,赫然是识海的“魂眼”。 杨夕震惊的睁大眼:“你是” “小傻子,识海里哪能练出活物来。见着活的,自然就是主人了。” 焦则笑得更开心了,肩膀都抖了一抖。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是那么容易快乐,唇边的酒窝,眼角的弧度,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个喜欢看人出丑的坏心眼。活脱脱是各家师门长辈,最喜爱的小弟子,最受宠的淘气包。 怪不得这一路过来,闻得花香,却不见虫鸣。 杨夕也想陪着笑一笑,却无论怎样扯动嘴角,都不能应景。 她当然知道,人内心所认为的自己,和旁人所看到的形貌并不一样。 世上最难摸透的就是人心。 可是她用尽她贫瘠的想象力,也不曾想到,鹤发鸡皮,心如死灰的焦管事,青春年少时也曾有过锐意的风华。 下意识的,就想低头看一看自己的模样。又恍然想起,自己所见到的神魂与旁人所见到的并不一样。自己见到的,会被自己的想法修正,而旁人眼中的,则是潜意识里心底深处的自己。 否则胖池也就不会,明明显露了人身在杨鑫面前,自己却从未察觉,自己是个人。 杨夕在焦则对面坐下来,忽然有点儿想问一问焦则,你眼中的我,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几次张口,却只挤出了一句:“这里的景色很美。” 端起面前的茶水,盯着浅红茶汤里漂浮的鲜红花瓣。 如果得到的是一身丫鬟装束被打得遍体伤痕,该有多羞愧 不若不问。 垂眸,抿下一扣茶汤。 焦则淡淡的看了看天边的云朵。流淌的白色云雾,轻轻的舒展。 “这里是无色峰。” “噗”杨夕一口茶喷了出来。幸好记得躲闪,没有溅焦则一身。 焦则斜着眼睛看她:“有那么意外吗” 杨夕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这茶太苦,太苦了” 焦则了然地笑一笑,慢慢啜一小口茶汤: “玫瑰,总是苦的。可是它太漂亮,总是诱使人去尝一尝。” 杨夕怎么都没看出这是无色峰。 八百长阶是没错,但这小桥流水的景致,纵然品味低微如杨夕,也看得出一派隐士的悠然。无论是九薇湖治下的瑰丽如仙境的幻景,还是真实的荒草枯山,没一处与此相似。 焦则说:“三百年前,上代峰主还在,师姐尚未接手之前,无色峰就是这样的。我修炼了三百年,怎么都没有办法把主峰的正殿复原。不一样,差一点点味道,怎么都差一点” 顽皮青年摇摇头,像拼不起最心爱的玩具,眼角眉稍的失落,却依稀同苦大仇深的剑冢焦管事重合了。 杨夕几乎想问一问:差得究竟是一点味道,还是一个人。 或者,不只一个人。 “上代无色峰主,去世了” 焦则点点头:“就是马烈的师父。” 抬起头看着杨夕惊异的神情,轻叹一声:“我的父亲。” 杨夕浑身凛然一震。 焦则看着她的眼睛,很直接的问:“马烈还活着吗” 杨夕艰难的摇头,脖子上仿佛生了锈。 焦则却似早有所料,叹了口气:“那么烈性的小子,就知道早晚要把自己作死。”怔了半晌,对杨夕道:“你可不要学他。” 杨夕直觉得反驳:“我跟他一点都不像” 焦则意味深长的:“哦。” 杨夕:“” 心里有点急,还有点生气 “还讨厌他”焦则问。 杨夕垂下眼睛:“人都没了,说这有什么意思。”闷了半晌,眼圈儿有点点发红:“他都没有跟我道过歉,反正我不原谅他。” 焦则闭上眼睛想了一想,忽然笑出声来,轻轻道: “你会原谅他的” 不等杨夕杨夕反应,径自换了话题:“给我说一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被蓬莱抓了过了多久了是关在地牢里,还是你已经把我救出来了” 杨夕敛了神色,把在这秘境里醒来之后的经历,巨细无遗的全部告诉了焦则。 焦则听得神色越来越沉重,风华正茂的面孔上,那副万事不操心的神情也消失了。站起来,在那狭小的亭子里,来回跺了几圈。 263 师姐的贱 山花烂漫之处,有一个修士在酣睡。 调皮的蜂子嗡嗡的飞过来,落在他的鼻尖儿上。 哟,这层层叠叠的皱褶,可真像一朵花儿呀 初春的小兔还很瘦,吃了一冬天的干草草根,毛发长长的却有些干燥。要换毛了有点痒,找个什么蹭蹭呢 喔 这里有一个还在冬眠的大傻蛋 小兔很开心的跑过去,把后腿挠不到的屁股,顶在傻蛋的脸上。蹭~蹭~ “噗” 啊呀,人家才没有放屁呢 可是被蹭毛的大傻蛋,已经被它臭醒了。 雪白的小兔子,蹬起两条长长的后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矫健之姿,准备溜之大吉 可是被捉住了 兔兔:qaq尾巴已经那么短了,叔叔你能不能,就不要拽了 “阿嚏阿嚏” 焦则揉揉鼻子,慢慢的眨了眨眼,睁开温润如泉水的黑眼睛,举起手里的小兔兔。 “你可真臭啊” 小兔兔羞耻极了,长耳朵从脑后垂下去,一动也不动。用一双晶莹剔透的红眼珠,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要怎么惩罚你好呢”焦则摸摸下巴,”不如就做成一只烤兔吧,好久没有吃过了” 小兔兔被吓尿了,四条腿拼命挣扎,奈何它纤细的大腿,无论如何都拗不过焦则粗壮的胳膊。 焦则开心了,提着小兔子,就是不放手。 “让我看看,要在哪里烤啊” 这举头一望,却瞬间张大了眼睛。 “这是” 烂漫的花旁边,是寂静的垂柳。 两行嫩绿的垂柳,依偎着一条羊肠小道。并没有什么人影。却有清澈的溪水,沿着小道边、石板下,涓涓的流淌。 手上一松。 被俘的小兔子撒开四脚,飞快的跑掉了。一眨眼的功夫,雪白圆滚的小东西,便没入旁边的花丛。 焦则放下那只仍然悬空的手,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的景色。 他当然知道这是哪,可眼前的景色真实得几乎不像是幻境。 三百年前,昆仑山还不像现在这般多事之秋。迎宾所用的无色峰,也并没有太多的望来人群。只有一位神识术法的高人,带着十几个兮兮的蠢弟子,在这里伪装成闹中取静的模样,附庸风雅。 是的,当年的无色峰主从来也不是什么淡泊的隐士,正相反,他只是个想要装高雅的市侩男人。 真正风雅的人,是他逝去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 焦则轻轻的闭上眼,深深呼吸着扑鼻而来的凛冽芬芳。 “谢谢你,杨夕”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 想起了那个叫杨夕的小姑娘,有一只暗蓝色的,可以施展幻术的眼睛。 他并不知杨夕的那只眼已经瞎了,阴差阳错之下,仍然把这份感念,算在了杨夕头上。 沿着那条寂静的小路,慢慢攀爬这座曼妙的小山峰,一路分花拂柳,很快听见了人声:“术,又分幻术、杀术、探查术。并不是以施术的方法分类,而是以使用目的,被认为划分的。欺骗,攻击,反欺骗,这是最接近灵魂,接近真相的术法卧槽小狐狸你特么又跑到树上去干嘛” 焦则嘿嘿的笑出声来。 这就是他的父亲,被母亲骂了一辈子“俗人”,到最后也没能雅起来。 母亲究竟有多风雅,多么知书达理,其实他是没有任何印象的。关于的一切,都是从父亲口中听来的。 他记事起父亲就已经因为悲伤过度,困于心魔无法进阶了。可他口中的母亲,是温柔优雅的,真正九天仙子一样的人,坠落凡尘,所有人的碰触都是玷污了她。 “可她就是看上了我呀”这是父亲一生最得意的事情。 纵横八荒,掌昆仑识殿,一人之力压得离幻天弟子在各种斗法大会上抬不起头来。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是那个凡人女子看上了他。 大长老说过,擅长神识的,大都是情种。 因为敏感。 焦则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他从小就很羡慕父母的感情,觉得那是人间再也不能更美好的事。 羡慕着,羡慕着,自己的情就种到一起长大的笨狐狸身上了。 别看九薇湖现在嚣张跋扈,威风又美艳,简直是昆仑女神似的人物。小时候,那可真是一个尾巴都收不好,很笨的一只狐狸。 “偏偏又淘气”焦则忍不住笑。 只有小师弟马烈,很为父亲鸣不平。 “大好男儿,怎么能因为个儿女私情,就耽搁了这一生功业看看邢首座,再看看师父,再糟心也没有了” 马烈小时候,是个浓眉大眼的小胖子,一身肉却结实,跟在九薇湖身后淘气的,第一个就是他。 可父亲去世,自己困于心魔不可解脱。 忽有一日就发现,他再也不跟九薇湖说话了。 马烈总跟他说,女人是不能理喻的的生物,想开点,才有解脱。 焦则也只能跟他笑笑,没什么话说。 他从来也没打算过想开,也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要解脱。 一生一世,就看上这个人有理由吗 父亲去了,母亲从来也没见过,无色峰上的师哥师姐们如今就活剩下了他们三个,连那座山都变了样子。他还要解脱干什么 难道人心里有个念想都不让了 要怪,也只怪那心魔。 这世上,为什么要有心魔这样的东西 太上忘情,这世上有些人并不是不会。只是,不愿意。 焦则忽然就有点不敢动了,心里窝窝囊囊的想着,不如我就在这听一听吧。 听一听他们就不会像以往那样,全部躺下来,变成冰冷的身体。 “你去吧。”一个极冷漠的,几乎听不出感情起伏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有我在,不会的。” 焦则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就看见一个俊得不太像活人的小哥儿,头发是银黑相间的,脸上有一条奇怪的图腾。 这可太怪异了,像遭人发配了似的。 焦则眨了眨眼,幻境里的一切皆出自于想象,怎么会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困惑的问:“你是谁” 卫明阳噎了一下,他出门在外,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鲜少见着不认识自己的。 忍了又忍:“啊,你当我是小仙子吧。” 264 师姐的贱 昆仑,洗剑池。 昆仑掌门花绍棠,大长老苏兰舟,率几百个昆仑弟子,在浅红萦绕的池水边林立。 众人的眉头上都是一片焦灼。 邢铭站在一旁向掌门人汇报,照顾着自家师父的面子,体贴的微微低着头:“好些天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封闭了剑冢,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要调用的资源也拿不出来。当时里边还有好几个弟子,五代守墓人也在” 花绍棠脸色整个儿就是青的:“所以杨夕又丢了她这天赋神通是隐形,主修课业是迷路么” 苏兰舟气得乐出了声儿来:“哎哟喂,上代守墓人到底是在哪儿挖出来,这么个能丢的小姑娘,上山下河的这在门派里都能丢了” 高胜寒一个人在池水边上,从椅子扶手上把头探出去,盯着幽幽的一潭池水:“今儿个要是再不开门,除名吧。” 这就是当潜在叛徒来对待了。刑堂堂主高胜寒,从来都是一个谨慎到近乎苛酷的人。 并不是针对谁事实上,一个看守剑冢的管事,根本还入不了高小四儿那高高长在头顶上的眼睛。 九薇湖从不是一个会拿别人的爱慕当做谈资的人。高胜寒于是乎根本就不认识焦则。 邢铭沉吟了半晌,摇摇头,对小四儿道:“再等等,焦殿主的儿子,应该不至于。” 三百年前的昆仑识殿焦殿主,与邢铭高胜寒约莫可以算作一辈。只是入门更早,学艺更久。虽未入核心弟子名列,没有续上齿序,可是资历在那,即便白允浪在此,也得恭恭敬敬行礼,叫一声师兄。 对于老焦殿主的品性,即便高胜寒也是信任的。闻言轻轻眯了眼,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 他背后洗剑池水忽然咕嘟咕嘟的冒起泡来,浓郁的红色沸腾翻滚,仿佛从深潭下面涌出一条血河来。 高胜寒只觉得脖子一凉,训练有素的操纵着座下高背椅,猛退三丈。 惊回首,震惊地望着眼前汹涌造反的池水:“这是” 哗啦一声响,整个洗剑池的池水平地拔高三丈,眼看着水面高于池畔,却并不外涌。 池水由浅红到深红,再到近乎黑色的血红。 轰然炸开。 离得近反应却不够快的几个昆仑小弟子,迎头被溅上一身血色,淋淋漓漓竟像刚从战场上下来,有什么人在他们面前被砍了头一样。 水波平静下来,小弟们一脸懵逼的回头去看掌门人。 却见昆仑高层们的脸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半晌,邢铭先行反应过来。 剑冢失主,怨气外泄。 似乎五百年前的洗剑池曾经闹过这么一遭。 洗剑池水不是寻常的凡水。 来自三十三重天藤的忘川水。可溶怨气,化为血色,用来封锁坟墓中戾气冲天的亡者剑,不至于伤了门内的弟子,和山下的凡人。 所以这池水,常年带着丝丝缕缕浅淡的殷红。 邢铭回过神来,几步走到池边:“我去看看。” 高胜寒也跟上来,却被邢铭一个手势拦住:“瘸子又不会游泳,老实等着。” 高胜寒差点咬他。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寒着脸地爬上岸来,血水沿着流畅的下巴滴下来。一身衣衫因为湿透,皱巴巴的裹着肌肉的线条。 迎风打了一个寒颤,脸色带着些许回不过神的惊疑:“人都没了,尸体也没有,地上有打斗的痕迹,像是蓬莱手笔。” 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站在池畔,两手拧干。对那打斗的痕迹做出了一个简短的评价:“惨烈。” 杨夕是否活着尚不知道,然而焦则之死,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洗剑池前的昆仑众人低头默哀了片刻。邢明的右手悄悄的扣在了左胸前,他有一个猜测,焦则也许并不是他杀,而是为了传递什么重要的消息向昆仑示警,选择了死亡。 昆仑剑冢,秘境 不得不说,昆仑弟子拥有这样一个体察入微、善解人意的战部首座,何其有幸。 大长老苏兰舟就是昆仑第二号善解人意的人,不过他善解人意的对象仅限于自己的师弟。 苏兰舟摸摸花白的胡子:“不对呀掌门人大闹了一顿南海,理论上正应该逼得他们闭门不出努力挽回损失才对,就算气不过要报仇,也没有理由来捅昆仑的剑冢,这不得名不得利的” 连同之前的报仇行为,搭进去那么多神怪,一看就不是云家的手笔。倒像是,蓬莱自己被逼得狗急跳了墙。 小眼睛一偏,斜斜的睨着没事儿人似的师弟,压低了声音道:“小棠,你说实话,南海一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拉下了没告诉我们。” 花绍棠:“扯淡我不就是去试试那树能不能劈倒,结果无功而返么,我至于有什么事儿瞒着你们”忽然一顿,目光极其可疑的向右下偏去。 卧槽 在场几个人,从苏兰舟到邢铭、再到高胜寒,哪一个不知道自家掌门是个什么缺心眼儿的尿性。给力的时候那是真给力,不靠谱儿的时候那也是能突破天际的。 互相间眼神一对。 上吧,邢铭 每到此时,背锅的都是勇敢的真汉子,威武的邢首座。 邢铭用身子挡了其他人的视线,无奈道:“师父,你除了干掉一票合道,劈碎蓬莱一个海岛,差点端了离幻天的新据点,还干嘛了” 花绍棠抬眼,他的高度正好看见徒弟的胸肌他自己现在是没有胸肌的。 “衣服穿上像什么样子,有伤风化” 邢铭半点不敢反抗,利落的把湿衣服套上。 没人说话。 花绍棠难得轻声细语的说:“也没什么,就是偷了一个鸟蛋。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人有疏漏,马有失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花绍棠一个妖修,即便在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他也算不上一个智者,至多是一个有经验的长者罢了。 何况这也的确不像什么大事儿,至少,高胜寒和苏兰舟并没听出一个鸟蛋有什么不妥。昆仑山所有的鸟窝要是没有无面护着,那早就被掌门人悄悄地绝种了。 但邢铭是见过那棵树的,心细如发的邢首座立刻就挑起了眉毛:“师父,那树上似乎只有一颗蛋可以称之为鸟蛋” 花绍棠板着脸:“嗯。” 高胜寒在回忆里匆匆扒拉来,扒拉去,终于想起邢铭对于那棵树的描述,心里先骂了一声我靠,“凤凰蛋” 265 师姐的剑【修尾巴】 杨夕躲在一棵火枫树后面,悄悄的抹眼泪儿。 脸上斜斜一个黑眼罩,遮住了失明的那只眼睛,乍看起来倒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脚尖向里蹲在地上,紧抿着嘴巴气鼓鼓的,拿手背一下一下的擦,露出来的眼圈红红的,却一点声儿也没有。 旁边摆着一个死尸样的邓远之,胸腔几乎看不见起伏,面带安详微笑。 总是让人生出一种,换到马路边上就可以卖身葬父的微妙错觉 从消灭鬼修的石竹林到那棵神奇的“下蛋树”,杨夕他们走了一个月还没走到。大家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拿出时间来适应残缺,调整战力,来了解这个秘境风土地貌,人情局势。 杨夕的眼罩是经世门的胖师弟给做的。 经世门这两位师兄弟真真是杂家大手,众人第一次休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摸清了,这个秘境之中,一切可用的原生材料。 借用火山岩浆的地火,炼制出了不少的新法宝基本都是火土属性的,交于众人使用。 瘦子师兄曾提出来给杨夕做一只义眼:“小姑娘家家,缺了只眼睛总是不好看的。” 杨夕挠挠头,眯着一只瘪窟窿:“义眼能看见吗” “这却不能的。”瘦子师兄摇摇头,“你要想要能看见的,这里面材料不齐全,若真有命出去,我倒是有办法。” 杨夕于是道:“那算了吧,省省材料。你做个眼睛也挺累的而且我用天罗绞杀阵的时候,一只眼睛反而比两只习惯。” 瘦子师兄震惊了:“为什么” 杨夕有点不好意思:“小时候老怕有人把我的眼睛挖了,就习惯戴了一个眼罩了。” 如果听到这话的是个旁人,没准儿就这么匆匆放过了。但瘦子师兄不是旁人,经世门是整个儿修仙界第一研究大派,声望还是研究能力,足以把后崛起的诡谷,以及剑修、鬼道、妖道多项专精的昆仑压得扁扁的。 瘦子师兄叉着腿坐在小土坡上,满脸的不可思议:“可一只眼睛,是看不出前后远近的” 杨夕想了想:“开始是有一点,但是习惯了就好了。” “怎么习惯的”瘦子师兄忙问。 杨夕道:“近大远小呐你不知道咩,师兄” 杨夕的反应实在太过自然淡定,以至于瘦子师兄几乎对自己的语言描述能力产生了怀疑。这是什么用天罗绞杀战的人其实并不少,但能一个人使用的,瘦子师兄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了。而一个人用一只眼使用而,瘦子师兄相信杨夕肯定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奇葩 “可天罗绞杀阵多精密个法术近大远小什么的”瘦子师兄拿出两只手,一前一后的岔开比给杨夕看:“就这样你能看出大小差异” 杨夕只看了一眼:“右手比左手近了一个指头的距离,唔,我的指头,不是你的。” 瘦子师兄震惊的看着独眼的杨小驴,杨夕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儿,死记硬背吧,我每看到一个,都会把大小背得清清楚楚的。我看后脑勺都能认出人来”杨夕一边儿说,一边儿用经世门师兄弟就地提炼的一种药膏擦手指。 “背不下来就是死,要么就被人捉去挖眼睛。只要想活,都逼出来了” 瘦子师兄沉默了很久,对这小丫头幼年时险恶的生存环境,又有了点更深的认知。 最终,瘦子师兄摸了摸她的头。 转天就有,胖师弟送来了一副眼罩:“温温养神魂的” 胖师弟把东西往杨夕手上一塞,扭着胖身子羞羞的跑掉了。 杨夕:“” 于是只好戴上。 剑府被抽,是没有办法恢复的。 在场开过剑府的人不止杨夕一个,每天晚上就寝的营地里都能听见压抑的轻哼。 活抽剑府痛苦,不仅仅是疼,连带着整个后背似乎空了一样,挺不直,立不稳,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站着。 白天没有人提,大家嘻嘻哈哈的没事人一样。夜晚多少剑修一宿一宿的睁着眼睛睡不着,数着星星,沉默仰望着漆黑的夜空。 不管哭了,还是呻吟,都没有人打扰一次,或者多问过一声。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一个毁了剑府的剑修的前程,你能帮上什么忙么都是一方铁胆英雄的人物才会落到此间,谁稀罕你的那点同情呢 杨夕的精道修为,则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变成了一个时灵时不灵的东西。 她隐隐的感觉到蓬莱抽走了她经脉里的灵植,却并没有抽尽。那丝丝屡屡的根须仍然埋藏在经脉深处,时不时隐痛一下彰显它的存在,就像寒冬里枯黄的伏草,伺机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便会春风吹又生。 杨夕不知道这个机会在哪里,但她隐隐的有一种感觉,身体里梧桐的残植正在催促她向着“生蛋树”的方向。 那方向,可有春风 成剑的事情,是阴家老二给杨夕提的醒儿。 阴家弟弟不知什么原因,对杨夕的印象似乎格外的好,没事儿就爱往她眼前儿凑:“哎,我说妹子,你不是要成个五行灵剑吗这云家秘境满地的材料,不是刚好可以用” 杨夕一听,心里好像被戳中了一刀。 因为想起成剑,就难免想起自己之前不能成剑的理由,想起连师兄靠我把连师兄给丢了 那不是连师兄的剑,那才是它自己啊 杨夕塞了一大坨肉到嘴里,把内心的愧疚压下去。 反正我要给他抢回来的,谁知道云家蓬莱那些混蛋会对“连师兄”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连师兄那么单纯呢 腮帮子鼓鼓的嚼着肉,杨夕睁着一只圆溜溜的黑眼看阴老二:“我要五行,这里满地都是火,剩下的怎么办” 阴老二扬扬下巴,得意非凡,此等自恋的姿态配合他魁梧的体型,活像一只孔雀和鸵鸟的杂交产物:“二了吧想知道” 杨小驴子嚼嚼肉,咽了。 特别给面子,伶俐又会来事儿:“谢谢二哥哥~” 阴老二被她甜的骨头都酥了,乐不可支道:“哎哟,哎哟,妹子你还真实诚,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哥都叫上了,也不怕吃亏” 杨夕悄悄地挠挠脸蛋,心说:叫个哥哥,为什么会吃亏呢 你本来就比我老十几岁呢。 要是真能让我成了剑,我管你叫“爷爷”都行 反正我爹又找不着 阴老二被杨夕哄高兴了,兴致勃勃告诉她:“你看这炎山秘境里,最多的是什么” 266 师姐的剑(大修) 杨小驴子人生中的第一次铸剑,因为,莫名其妙的招来了地火,以点着了整个山洞的失败而告终。 杨夕很是掉了两滴猫尿,一个人跑到温泉流动的小河边儿,默默扔石头。那架势简直就像要用石头把那河填平了似的,活生生的一个小驴子版“精卫填海”。 哪里出的问题呢明明花掌门的课上就是这样讲的,造型以火焰,铸魂以神识。 杨夕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唉” 可惆怅了 然而放弃是不可能的,杨夕长这么大,字典里还从来没有写过放弃这两个字儿。一宿长觉睡过去,第二日就顶着一只黑眼圈,一只大眼罩,战斗力满满的要去开启第二次尝试了。 路过营地,被卫明阳随口叫住。 “等等。” 杨夕于是站下,扭着头看他:“干嘛” 卫明阳顺手扔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过来,杨夕被砸了一下头。 “哎哟” 双手接住,一块黑色锃亮的金属,不知道是个什么东东。 杨夕捧着金属:“” 卫明阳闭着眼睛练气,冷淡的应付了一句:“我进来没有被搜身,身上还有点东西。魔头金,铸出来的剑比较钢硬。” 卫帝座这其实还是穷了,因为在死狱被搜刮了一遍,半件法宝没剩下,人皮披风都丢了,不然这么小块的魔头金,在夜城之主兜里那都拿不出手。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带着犬霄、闻人无罪创出死狱的时候,也缴获了不少东西。因为霸道惯了,全揣了自己兜里,半点没想起给那两个人分。 但那两个死狱出来的奸人岂是好相与的不冲这点东西,就冲这态度,有事儿没事儿也得给卫明阳推出去顶个缸。 所以说,做人不要太狂妄,做人魔也不行。挨了蓬莱这一顿霍霍,一定程度上咳,还真有点自食其果。 杨夕被卫帝座这个“顺手”的小礼物砸得受宠若惊了。 “给我铸剑要钱吗” 卫明阳睁开眼睛,长眉一挑:“你有钱” 杨夕没有。 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要我帮你做什么吗比如搓澡” 卫明阳招出魔龙,仰天一声咆哮,一脑袋直接给杨夕顶到她铸剑的山洞里去了。 眯着眼睛,懒懒道:“废话忒多” 杨夕趴在魔龙头上,发觉坐魔龙和坐掌门但感觉很不一样 好稀奇o 杨夕进了那山洞之后,重取了分量与昨天一样的材料,开始铸剑 阴家哥俩照旧守在外头,也各自练着自己的功夫。 阴老二:“也对哈,金行之力太弱,成剑是不容易” 阴老大:“小心有坑。” 阴老二一下子就低了几分声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双胞胎,出生前后不差一盏茶。可自己打小儿就怕这个哥哥qaq “为为什么” 阴老大沉默了半晌,简练的答道:“直觉,气质。” 阴老二:“” 杨夕昨天铸剑的效果太“华丽盛大”,导致今儿个听说这“小驴子”又要铸剑,一帮明明不闲却还是很蛋疼的修士,纷纷跑来围观了。 当然,为了不显得自己太无聊,也为了不让小姑娘太伤自尊。这些论岁数完全可以当杨夕爷爷奶奶的老不羞,是等到杨夕进去了,才纷纷围过来堵在洞口看热闹的。 “你觉得她今儿能行” “我当然是觉得悬,才会来看热闹的,成剑了有啥热闹可看” “哎,这人咋这么损呢” “你不损,你边儿呆着别来看啊” “我我才不去,这秘境里鸟不拉屎的,就这么点儿乐子了。” “哎,你们有没有觉得天暗了一点” “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怎么回我靠,这特么是劫云好么” “卧槽,快跑啊” 话音未落,空中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众人所料不差,果然是天劫苦雨。 雨水落到身上,沾皮即腐,见肉则蚀。 有那没怎么受过天劫打熬的修士,当场就开腔惨嚎起来。 除了少数心大如斗,体健如牛,耐得起天劫挫磨的修士。大多数围观群众纷纷退出了劫云的范围。 “我去,炎山秘境里招来地火也就算了,蚀雨是要闹那样” 旁边的人捅捅她,一根手指指着前方的火山口,愣愣的道:“你看” 慢慢的,咒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全都怔怔望着前方的火山口。 平时难得一见的天劫蚀雨,仿佛不要钱的一样从云层里倒出来。 直观看上去,倾盆根本不足以形容。 那活脱脱就是一条瀑布。 “天河倒流,也就是这样了吧”有人不禁喃喃的开口,并且马上就获得了所有的共鸣。 杨夕铸剑的山洞,是由经世门胖师弟给他挖的。地点就在阴家老二发现的那一座火山。胖师弟虽然长得肉嘟嘟,圆滚滚,办事却十分利索,挖得一手好洞,画得一手好阵法,昨儿那一处杨夕铸剑引起了地火上涌,烧了个干净。 不到一晚上他又挖了个大的 心想:我这回连放火墙都盖了,该不会再爆炸了吧 不曾想 “师兄我我再也不玩了”胖师弟沮丧的站在师兄边儿上,两只肉耳朵都好像垂下来了一样。 瘦师兄揉揉他的猪头:“乖,不是你错,这么能招灾的修士,师兄也是头一次见。” 胖师弟小心抬头:“真真的” 瘦师兄感叹的望了一眼冒着滚滚浓烟的火山口,浓密的黑烟眼看着飘出几里地。 漫山遍野都是黑烟缭绕。 “招灾也就算了,还招得这么有创意,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了” 没错,杨小驴子的第二次铸剑,招来了前所未有的大片劫云。 海啸般的蚀雨从空中倾泻下来,把一座不久前才刚刚喷发过的,富含大量矿藏的,附近最活跃的一座火山。 给生生浇灭了 火山熄灭的黑烟,和蚀雨沸腾的白气,弥漫了方圆十里。 那效果似雾不是雾,说灰又不完全是灰,问一口从口腔到嗓子眼儿都不舒服。 烟雾中的能见度之低,说伸手不见五指可能是吹牛了一点。但要说遛狗只能看见绳儿,牵手只看看到胳膊肘,却是不怎么夸张的。 阴家老二一边儿咳嗽,一边儿喘气:“哎哟喂,这阵势,让人怎么形容呢” 267 师姐的剑(大修) 寻常剑修,据说一次成剑的非常少,大多需要两次,也有不少需要三次。 杨小驴子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惊雷灵蛇剑胚”,豪情万丈的在胖子师弟给她打造的又一座剑庐旁站定,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满心都是成剑筑基,进阶加月钱,当上刑堂堂主,迎娶握,这个还没想好,总之是走上人生巅峰的壮阔。 “看着吧,我会铸一柄最厉害的剑,给你们看看的”她对身后暗挫挫看热闹的修士说。 众修士摆摆手,表示去吧去吧,我们都等着看呢。 因为连夜赶路,以至蓬头垢面的脑袋们,为了捡个乐子,打着哈欠围观。 也是蛮拼的 杨夕进去了。 阴家老二顶着一对黑眼圈:“我说哥,这么多人在这守门,是不是就不用咱们在这护法了。要不我去睡一觉,等她成剑了你叫我一声,我迎接一下就行了~”说到最后一句,讨好的对从来自律双胞胎哥哥笑。 阴家老大用一种“凡人的智慧”一般鄙视&同情的眼光看着弟弟:“太天真了” 阴弟弟:“啊” 不过立刻的,他就理解了哥哥话语中,那欲说还休的沧桑。 只听霹雳一声震天响,阴家老二转过头去看向剑庐。 水桶粗的紫极天雷,从空中利剑一般扎下来,直刺杨夕铸剑的所在。 阴老二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妈呀” 在场连同卫明阳都算上,从没有人见过这么粗的天雷。要不时隐隐的天道威压逼面而来,根本想不到那紫练一般的垂直光带就是天雷 “这小驴子还能活着吗”阴老二惶急的问。 几百个看热闹的修士,仓皇后退,生怕被那天雷占了一点边边,就要粉身碎骨,渣都不剩了。 可杨夕还真活着。 众人刚刚退出安全范围,就看见一个浑身焦黑,头发像犄角一样倒竖在头上的小个子,从哪剑庐的门口电射出来 十八道紫极天雷,追在后面狂霹,活似不劈死这货就是不罢休 杨夕架着小断腿,几乎抡成了圆圈一样的狂奔,双手捧着一“坨”东西,死死的护在怀里,红着眼睛不肯放手,嘶吼道:“你就是欺负我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呐” 也不知是吼给谁听 远远的,血薄皮脆,全部技能点都点在了辅助职业上的经世门师兄弟。飘飘若仙的站在一颗火枫树上。 胖子师弟伸出两根短粗带坑的手指,指着杨夕手里那一坨:“盘盘好了” 瘦师兄在头上敲了一把,“门规忘了勿要落井下石。” 下意识抬头瞄了一眼唉,的确是更像便便了。门规什么的,有时候也觉得好难守啊。 杨夕被十八道天雷追成了狗,跑出去不到二里地,慌不择路被地上一个大坑绊倒。 “咕咚”一个大跟头。 手上的便便,哦不,是剑胚摔出去了。 天雷顺势而下,“轰轰轰轰” 十八道天雷全部劈在剑胚上还不甘心,竟又从天上降下七七四十九道纯白的重雷。直到把那剑胚所在之处,劈成了一个深达几丈的大坑。 杨夕整个人都懵逼了,虚弱的爬起来,走过去。 黑色焦土上,浮着一丁点闪光的银星。 “这太欺负人了”金鹏远远的望着,心里都有些不落忍。 杨夕默默的弯下腰,想要摸摸地上的银星。 “轰” 又一道明黄色的天雷落下。 星星也没有了 只剩一个被雷劈到的,浑身焦黑的杨小驴子,静静的站在原地,维持着弯腰捡拾得动作。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胖子师弟叹了口气,很忧伤的模样:“便便便也没有了。” 一个女修大姐默默翻译了杨夕的内心:“宝宝好委屈,但宝宝不说” 杨夕的第三次铸剑失败,并且连第二次勉勉强强的一点成果都给丢了。 偷偷跑到一片火枫树林子里,大哭一场。 第三天又捧着一堆材料,软磨硬泡胖师弟再给做一个剑庐,重头再战 胖师弟这回挖了一个大坑,引来地火和温泉,做了一个地下剑庐。 胖师弟心说:这回就算有天雷,也得先可着高的劈吧 杨小驴子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还是太着急了。 浮躁 侥幸 这些都是要不得的,自己没有上天赐予的好运气,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想起了昆仑打铁铺里,学来的锻造技巧。 那是昆仑的不传之秘,并非一般炼器的直接熔炼手段。而是亲历亲为,一锤一锤的把灵力砸进剑里。 杨夕带着一身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再次进入了剑庐。 阴家老二在后面看得几乎不忍心:“哎哟喂,我咋觉得她这壮士一去,就再难复还了啊” 阴老大看了自己弟弟一会儿,“乌鸦嘴。” 古语有云,天道酬勤。 只要你不放弃,你终究是会成功的。 经历了风雨,一定会有彩虹在后面等着你。 杨夕用亲身经历证明,以上都是屁话。 地下剑庐里“叮叮当当”的声音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 第四十九天,天降异象,祥云盖顶。 五彩的云霞隐隐的呈现出百鸟朝凤的之姿。 夜城帝君卫明阳本在闭目练气,在百鸟响起第一声鸣叫的时候,却忽然睁开了眼:“合道” 区区一柄灵剑,没有任何天才地宝的加持,却隐隐让人道第一正魔修感觉到了合道期的威压。 卫明阳噌的一下站起来,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百鸟朝凤的中心。 可是不等众人多想一刻,秘境中忽然风云色变。 云霞汇聚的朝凤百鸟,以极快的速度拉长变形,脸孔狰狞,羽翼锋利。 “唳~” 一声啸叫,引起百声啸叫。 天地间风云变幻,狂风大作 凄厉阴风逼面而来,阴寒刺骨。 “这又是什么鬼”阴家老二站得太近,话没说完,吞了一口阴风进肚。 如刀灵力的阴风当场给他刮出一嘴血,腹中绞痛难忍,体表亦被猎猎强风割出无数伤痕。 当场就吐出一口血来: “这特么是天煞孤星剑吧” 狂风眨眼间掀翻了剑庐的棚顶。 为防天雷而设在地下的剑庐,对阴风天劫并没有什么卵用。 268 师姐的剑(大修) 连天祚的出现,实在太让杨夕意外。 杨夕对连天祚是有感应的,她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蓬莱偷袭昆仑剑冢的时候,连天祚并不在附近。 “连师兄,你什么情况”而后又猛然想起,自己的剑府连同连师兄的本体,一起被蓬莱拆了去。分外愧疚的先行告知:“连师兄,我把你给丢了” 哪知,这么重大的事情竟然完全不能触动连师兄粗壮的神经,看到杨夕,眼中闪过了一丝看到亲人的光彩。 两手一伸,把杨夕抄起来抱走了,一记遁术飞出二里地,特别小小声的道:“掌门被他们抓走了。杨夕,你能帮帮我么” 后面跟着的千多人,眼看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块头,在一个照面就掠走了他们的“乐子”。 阴老二:“绑架” 被他哥敲了一个大暴栗,“怎么不二死你” 这厢边被掳走的杨夕,趴在连天祚的宽阔的臂膀里,瞪着眼睛一脸懵逼:“谁掌门你确定他是被抓走的,而不是被骗走的想抓花绍棠不得打死十万人啊蓬莱有那么多人吗” 连天祚一愣,立刻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花掌门。”然后小小声的补充:“是我的掌门” 连天祚心里着急,颠三倒四的,花了大半天时间,才,终于让杨夕明了了眼前的情况。 连天祚所说的掌门,不是现在昆仑的花绍棠。 这个从三代昆仑时期活到现在的死心眼儿灵修,直到现在提起“掌门”这两个字,直觉的反应还是当初三代昆仑灭门时的,那最后一位掌门。 就是那位病榻前嘱托连天祚,一定要坚守等待昆仑崛起的亡派掌门。 然而杨夕做梦也想不到的是,连天作为了追寻这位,让他念念不忘的掌门人的下落,特意练了一门,寻踪的法术。 能够找到一个人的轮回转世。 仪式是一年年连天做就这样守着这位掌门,一直度过了几万年,渡过了四代昆仑,错过了五代昆仑又直到加入六代。 万年大师兄,一直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从来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掀起过惊涛巨浪的波澜。可就这一份细水长流的执着,涓涓绵绵,从未断绝。 幸好,地府消失之后,六道之间的轮回被打破了。 否则,若是这位掌门哪一世投成了一个精修,连天祚只怕要窝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守着一棵秃枝丫的老松树,过上几千年野人日子了。 千万年守着一个人并不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情,但大约连师兄是愿意的吧,他从来没有想过,直接把这位姓水的三代昆仑末代掌门接引到昆仑里面来。 而是尊重她的意愿,让他自己选择每一世的人生,就那么在旁边默默的守着,看着。 看到他活成了一个好人,就高兴得与有荣焉;看到他活成了一个恶人,就躲在角落里揪心的无法自拔。 可是除了性命相关的事情,他从来也没有轻易插手过,尽管他一直盼着这位水掌门能够再次回到昆仑,回到跟他相同的地方,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梦想的最初,回到他至死不忘的最终的归宿。 听到此处杨夕默默地想,连师兄的呆木,有时候还真是莫名的矢志不渝,让人无法衷心的赞扬,又不忍怪罪。 然后就是连天做现在遇到的麻烦了,准确说是这位水掌门遇到的麻烦。 这一世的水掌门投生成了一个,医修散修的弟子。那一门传承的医术未必有多么的高明,却真正有一套悬壶济世的祖训。 水掌门出事儿,也就出在这悬壶济世上了。 连师见是这么说的:“阿水是在南疆十四州的一个小村子被抓的,她去给当地人治一种疫症,治了很久都治不好。” 杨夕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奇异之处:“阿水” 连天祚木了半天,忽然大声道:“说错了,是水掌门” 杨夕被震得吓了一跳,神情微妙的看着连天祚。 连天祚硕大的个子,看脸是个煞神,看身材是个金刚,面无表情的把脸一板,杵在那就是一尊活的罗汉。 可是这个面无表情的呆罗汉,却不知道自己偷偷红了整张脸。 兀自平板的说话:“然后当地人请了巫婆,说是几年前的南海大战触怒了神,才会爆发这场瘟疫,要有牺牲,才能结束瘟疫,抵达幸福的美好国度。” 类似发大水把童男童女送给河神当零嘴之类的事件,杨夕也是听说过的。然而她出生长大的大行王朝毕竟是个相对开明的,仙凡混居的国家,并没有真正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初次在身边遇见,震惊得无法言说:“难道他们就把治不好病的医生,给扔河里了” 连天祚摇头:“不是,他们这个早来的巫婆很奇怪,让他们全村人都往河里跳。” 杨夕:“” 口吃了半天才找回了语言的能力,“然后” 连天祚继续道:“然后水掌门不放心,就跟着跳下来了。” 杨夕慨叹一声:“我明白了,然后你就也跟着掉下来了。” 连天祚一脸的认真:“嗯” 杨夕琢磨了半天,想那村民们跳下来的河,应该就是昆仑洗剑池差不多,是秘境的入口了。 “你们跳进来的路还能找到吗能不能从那里再出去” “能找到,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出去。”连天祚换了有些焦急的表情:“能不能先把阿水救回来,然后再出去” 杨夕表情微妙的位移了一下,觉得欺负老实人不好。没有去捉那个情急之下吐出来的“阿水”,以及依然没有退色的大红脸。 两只小细爪子握住连师兄的粗胳膊:“师兄别急,先给我讲讲,这位水掌门究竟遇了什么麻烦如果你们是自己跳下来的,没有受伤,法宝在身,那在这秘境里除了睚眦,也没什么能伤到你们了” 忽又想到:“连师兄,你昆仑玉牌可在身上” 连天祚点头:“在,但是没有反应了。那些村民,想要以身饲神,阿水去阻拦他们,被扣下来了。” 杨夕挠挠头,对玉牌没有反应倒是早有所料,并不十分失望。 蓬莱云家又不是傻的,干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自然要做完全准备。 “村民扣下了水掌门,你难道还打不过他们可都是凡人呢” 而连天祚身为一个敢长期在昆仑作死,祸害高胜寒的一个老刑堂,只看他还活蹦乱跳,没有缺胳膊少腿被高堂主喂了鱼。 他自然是战力相当彪悍的,即便没有剑。 连天祚的表情很愁苦:“打过了也没用,那些村民特别信那巫婆的话。因为到了这秘境里,疫病的确是消失了。可是水掌门,怎么都不想那些村民白白死掉,我想帮帮她,但是太笨了” 杨夕终于懂得了。 感情连师兄寻求的不是物理的帮助,而是智力上的援助。 低头想了一会儿,两只手不停的揉着十根手指头,然后又挠挠脑门上的逆璇儿,忽然呲牙一乐:“我有办法了” 连天祚一脸“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希冀表情。 杨夕道:“要是掌门在就好了” 连天祚:“” 杨夕认真的跟他解释:“掌门长得好看呐,又天生一股仙气儿。” 连天祚还是完全没懂。 杨夕挠挠头:“好像卫帝座,也能将就将就”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此处是没写完,让我保一下全勤君。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补上 269 魔魅的森林(一) 那是一片破落的河滩,烈阳把河滩晒得很烫。 几百个布衣麻衫,面色凄苦的农人,微微颤抖着跪在碎石子和沙地上。脸庞上带着烈日灼烤出来的黝黑,不少人颧骨上结着硬皮。那是皮肤反复不太阳灼伤,才会慢慢形成的脸上茧。 不论男女,同样的手掌宽大,骨节突出,生满皴裂。 而这群人中的老者,一看就是一生困苦的面相。额头的皱纹很深,像收割过的成垄的农田。眼角纹路却很浅,仿佛整张脸的力量都挤去了眉心,凝成一个个深深的川字。 目光浑浊,两颊深陷。这样的老人,一望便知,在家里并没有什么威严。与杨夕所见过的当家老祖宗,完全不一样。 “他们日子,很难过”杨夕躲在河滩边一处高高地土堆上,因为下面的人群都不敢抬头,所以藏得还算隐蔽。 “南疆十四州,是整片大陆最贫瘠的地方。除了达官显贵,老百姓过得好的很少。” 连天祚蹲在她身边,被扒了外套,糊了一身的泥巴,并且被要求晒成硬壳。脸上泥巴板结的过程,是很不舒服的,连天祚下意识的就想挠挠脸。 经世门胖师弟,一把抓住了连天祚的手这个胖子的动作之迅速,向来与他说话的速度成反比。阴家老二的话说,就是“灵巧得背叛了身材,远看石头老猪,近看原来是特么野猪”。 “不,不能挠头盔挠坏了” 连天祚摸了摸自己的泥巴头盔,和泥巴铠甲。整张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闷闷的应了一声:“哦。” 杨夕盯着下面的人群,心里有些微的感叹。 “山河博览”上讲过,大行王朝是整片大陆上最富庶的十个国家之一,仙凡混居,民风开化,上至朝堂下至民间都有自己的一套接受修士的标准。而多宝阁,这个几乎成为人口与财富风向标的,典型向钱看的传奇店铺,则几乎开遍了大行王朝得十里八乡。 多宝阁总部,更是设在距离大行王朝京都不远的“艳阳城”。当然,关于这一点,有人持不同观点:修者三百六十城,人人知道艳阳城是唯一一座万年内的新城,当年多宝阁主百里欢歌建造这座城的时候,大行王朝的土地上还没有这么多家多宝阁。 是因为他在哪里找到了前人破碎虚空所留下的秘境碎片,就在哪里建了城这是最适合建修者之城的地形,既不与凡人的地面重合,又能与凡人的世界相交。是百里欢歌拉动了大行王朝的发展,并不是大行王朝的富裕吸引了百里欢歌。 但究竟谁是因,谁是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夕是上了昆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富裕国家的穷人。 虽然时常面临着被打死的危机,但毕竟没有生在一个,十个新生儿,必要掐死九个,以免饿死大人的地方。那堂课的授课师父还说,早年出山游历,经见过的最穷一个山村,曾经眼见着村里60岁以上不能劳动的老人,会被亲生子女抛进一个深谷内,活活饿死。最令这位师父震惊,还不是这令人发指的弑亲,而是这种弑亲在千万年的贫苦之下,成为了一种风俗。 换句话说,竟然大多老人是自愿的。 而所有今日被扔下深谷的父母,都曾是扔父母下山的子女之一。 “贫穷滋生残暴,愚昧导致无情。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可是太多了”那位老师的眉心也常常纠结成一个川字的纹路,“方圆百里都是一样,整个国家隔上两三个州县就是难以糊口。而那甚至不是大陆上最贫瘠落魄的国家” 课时有限,那位身穿外门弟子常服的授课师父,没能讲到那么贫瘠落魄的国家,都有哪些。而他只讲了一节课,就匆匆下山,回到了他的另外一份事业上用他的土系法术,无偿的帮助几个贫脊难活的凡人村落肥地。 这位师父在修士的世界里,境界低微,也没有什么创造,基本可以说是默默无闻。可在那些凡人的村落里,他是救苦救难的圣人,千万人心中真正的活神仙。 神仙,究竟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或许每个修士有不同的想法,万人臣服,四方朝贺,或者无人能敌。可在那些艰险环境中生存的百姓,他们心中却有一致的朴素认知谁能救活一方百姓,谁能保佑一方生灵,谁就是他们心中真正的神。 杨夕眯起眼睛,去看底下的人群。 贫穷,加上疾病,没有念过书。真的不能责怪他们愚昧,因为不愚昧的修士从来也没能拯救他们,甚至没几个人想到要来救一救他们。 如果那个骗人的巫婆,真的治好了他们全村人的性命,那她就是他们的神。 被跪地乞求的百姓围在中间的,是一个临时被搓起来的土台子。 土台上一个身穿奇异七彩服饰的老妇,正在以奇异的韵律手舞足蹈。她头上插着几只孔雀翎,面上用白色颜料画着在杨夕眼中鬼画符一样的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突然发生大事,计划被打断。刚刚恢复正轨,但容许我抱一下小红花,一个小时补齐,明天恢复日更 不更我围脖直播汪汪 我尽量争取三天两更这样,一天三更对于我辈手残果然要求太高了 270 魔性的森林(二) 杨夕又一次放出了灵丝,去人偶一棵树。 依然是那种双眼无处不在的错觉,这微妙的视觉感受传达到大脑,并不是一个个视角平面的简单叠加,而是会让人的大脑瞬间对这片森林生成了一个平视角度的立体认知。 如果这个时候给杨夕一支笔,而她绘画的技巧又足够靠谱的话,她差不多可以马上画出这森林的地形图精准没有死角的。 可她依然无法判断树林的中心是不是比外面的时间流逝更慢。 整座森林里,没有任何一只动物。 杨夕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座森林必须没有动物。 越往深处的树叶越趋于静止,即便放在任何一个不大通风的树林都是正常。没有蚊虫,没有虎狼,没有禽鸟。就看不到任何可以对比的动态物体。 整座森林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亮蓝色带着浅紫点缀的坟墓。 真是精致而美丽的棺材。 杨夕的思绪沉了沉,基本上已经相信了瘦师兄的判断。 如果他们眼前有一只蜜蜂,身后有一只蜜蜂。视力足够敏锐,或者拥有千里眼技巧的人,就可能会发现,前方的蜜蜂在一息时间内振翅的次数,普遍比身后蜜蜂少上一百次。 这本来是永不会被发现的秘密,但是此刻,树林的深处,居然留下了一个活人。 连天祚的方向,杨夕把“目光”无限的向着那个方向探去。 铁搭一样的男人,已经结束了转圈儿。 极其缓慢的坐下来,脸上绷起凶悍的肌肉,红着眼圈儿,却看起来有点单纯的无助。 可是皱起的眉峰,紧攥的拳头,都透着股非要干什么的狠劲儿。 “连师兄,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杨夕喃喃道。 连天祚却猛然回过了头,不,说是猛然,其实杨夕何以清楚的看见他先转了眼球,再动了脖子,粗壮的脖子上一条接一条隆起的肌肉群。 “谁” 声音倒是清晰的,带着些许隔绝水下似的窒闷感。 杨夕一怔,“连师兄,你能听见我的话” 连天祚极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单手扶地缓缓站起,惊怒惊觉的表情慢放成一只树懒,显得有些呆萌。 “什么东西” “出来一战” “不要躲躲藏藏的” “”杨夕恍然意识到连师兄似乎真的能听到,但是她听到的自己说话很可能是非常快听不清的。 她很关心连师兄遭遇了什么,可如果按照自己听到的连师兄说话的速度来讲,只怕一天时间都不够弄清现状。定了定神,杨夕用极慢的语速,从识海里散发意识:“我是杨夕,连师兄,等我” 她清楚的看到了,连师兄的表情由警惕转化为了不敢置信的惊喜。 识海中一阵阵刺痛,杨夕断掉了人偶术的连接。 两眼阵阵的有点发黑。 一只大掌按在杨夕的后脑勺上,温暖的力量如潮水般一遍遍洗刷杨夕的识海。抬起头,看见瘦子师兄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们昆仑那位师兄留给你的灵魂印记,还没有完全融合。你不能这么强行动用,再急也不行。” 杨夕心中五味陈杂,既为了瘦子师兄的关心而温暖,又因为想起焦则就心口儿疼得难以呼吸,同时又惭愧于自己的不理智。 最终低下头,万分惭愧的说了一句:“谢谢师兄。” 瘦师兄清淡的笑了一下,他帮这个小姑娘从来也不是为了图一个谢字。只是有些事,自己不再能做,唯有托付给这些尚有冲劲儿决不后退的晚辈们。 目光飘向了远处,他淡淡的问:“结果如何” 杨夕道:“师兄的猜测没错,这树林的时间流速有问题。大约”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估算不准,就模仿连天祚说了一句:“这个速度” 瘦子师兄没什么表情,抬起右手两根手指,轻轻刮了刮“新剃的”光头,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哦。” 杨夕:“” 这就没了等等,不是起码应该告诉我一下这有什么影响,或者吩咐我做点什么么这个套路不对,瘦师兄。你连郑重的表情都没给一个。 目光下意识的就跟着那两根修长的手指,挪到那颗闪亮的光头上。 总觉得那保养良好的指甲,瘦师兄是个关于养尊处优的人。包括这一路行来的所有慕天而睡,席地而坐。他良好的教养和大局为重,不曾像中二气爆棚的卫帝君一样诸多要求。 可是杨夕这么缺心少肺,都能明显看出他在忍耐。 还有这个不经意时流露出的搔首习惯,杨夕悄悄比了比自己的脑袋,算算位置。好像是扶正鬓角上的什么东西。 那里原本应该有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阴家兄弟为首的刨坑小队终于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阴家老大一脸阴沉走过来:“瘦子大哥,挖出的东西有点奇,你来看看吧。” 瘦师兄微一点头,低调而客气。却并不为这突然的尊敬而有任何的诚惶诚恐。 经见过大起大落的人,不至于。 起身掸了掸衣摆,递了杨夕一个眼神,才往那挖出来的树坑走去。 杨夕会意,连忙跟上。 然后她就被震惊了,自从进了这云家秘境,杨小驴子就一直为被云家那深渊一般的底限无数次头皮发麻。 残忍,暴虐,邪恶,阴险,草菅人命,令人发指 杨夕所知道的所有可以用来形容罪恶的词句,都不足以表达她看见那些东西时几乎冲口而出的骂娘冲动。 “操”金鹏这是直接就骂娘了。 阴老二跪在书边儿上,相对单纯的两眼都是几乎被愤怒冲暴的血红:“都他妈的狗畜生” 女修的心思通常容易伤感些,两个跟着挖掘的女体修,一个站着一个如阴老二那样跪着,已是泪眼盈盈了。 他们一共挖开了十颗树的树根。 准确的说,那还并不是树根,向下挖掘十米,埋在地下的依然是有斑驳树皮的,粗糙的枝干模样。 这也侧面证明了瘦子师兄的猜测,这树林的下方很可能是连起来的,并没有单独的树根,而是不知向下深扎了几百米之后,很可能会细密的交织成一道根系。 可就是不到十米的地下,甚至还不是树根。 每一棵下面,都有一个被寄生,被吸干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人。 大约,那还算是人吧。 271 魔幻的森林(三) 当杨夕他们赶到连天祚的面前,已经是当天深夜。 夜晚的树林,有些光怪陆离。白天树林一点都起不到遮阳的作用,夜晚却好似透不进月光,只有淡蓝色的荧光从树干上发散出来,照不亮一米方圆。 所以看起来的光影,是一团一团的斑蓝。 好在连天祚的体型不止高大,而且极其雄伟。一眼就能穿过林间斑驳的树影,看到“一棵”极其粗壮的所在。 “连师兄”杨夕飞扑了过去。 连天祚丈二的汉子,铁塔一般杵在那儿,却几乎喜极而泣。半是羞愧半是怔然的道:“杨夕你真的来了” 杨夕的小手一把握住连天祚的大掌,道:“师兄别怕,有我在。” 连天祚还没什么反应。 但是卫明阳,经世门的瘦师兄,和阴家老二一起默默仰头参观了一下这位魁梧不似人类的稀有物种。 又低头用目光爱抚了一遍杨夕杂毛乱翘的脑瓜顶。 总觉得那句“师兄别怕”有点微妙。 再联想到杨夕前阵子成剑的时候,那天雷与地火起飞,阴风伴蚀雨共舞的场景。对那句“有我在”,也莫名怀疑了起来。 瘦师兄轻咳了一下,以缓解尴尬。 淡淡道:“还是让他们师兄妹叙叙旧,今日太晚,纵然事件再紧急,诸君也还是原地扎营,休息一个时辰如何”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的是卫明阳。 卫明阳这回没矫情,一点头:“好。”而后很干脆的对着身后一摆手,“原地休整一下吧,熬不住的都睡睡。” 众人于是休息。杨夕拉着连天祚走到一个背人处。 连天祚一避过人,就两手拉着杨夕,晶莹闪亮的一颗泪珠就从眼里滚了出来,砸在杨夕的手背上: “杨夕,这回你一定要帮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本来不想麻烦现在的同门” 都说英雄泪,断人肠。 杨夕最看不得人哭了,尤其是平时沉默坚毅的男人,流出的眼泪格外让人心疼。连师兄就连被修为所苦,命不久矣的时候,都不曾露出过一点悲观的神色。 何况这人骨子里还单纯得有点笨。 杨小驴子心疼得心口直抽抽。 踮起脚尖儿,手举得高高的给连师兄擦眼泪:“师兄别急,你慢慢说,怎么了要是有人对不起你,杨夕就是豁出一条命去,也给你找回来” 连天祚沙哑着嗓子,其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道:“掌门被蓬莱抓住了,我豪无办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杨夕所有的心疼全都不翼而飞,被这话里的内容给吓尿了。 好似九天玄雷兜头劈下来,瞪着眼睛一脸懵逼:“谁掌门你确定还有人能抓他他一个月搞死蓬莱十个合道,想抓花绍棠不得堆死十万人啊蓬莱有那么多人吗” 一顿鞭炮似的放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鉴于虚境之行后,她对掌门智力的认知正处于一个谷底状态,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确定他是被抓走的,而不是被人一颗鸟蛋骗走的” 连天祚一愣,神情变得有些尴尬。 结巴着道:“不是不是花掌门。”垂下眼皮:“是我的掌门。” 连天祚心里着急,又脸上尴尬。颠三倒四的,花了大半天时间,才终于让杨夕明了了眼前的情况。 连天祚所说的掌门,不是现在昆仑的花绍棠。而是转世多次的,三代昆仑末代掌门。 这个活了十几万年的死心眼儿灵修,直到现在提起“掌门”这两个字,直觉的反应还是当初三代昆仑灭门时的,那最后一位掌门。 就是那位,病榻前嘱托连天祚,一定要坚守等待昆仑崛起的亡派掌门。 杨夕知道连师兄对那位逝去的掌门人有多敬重。 可以说,作为一个灵修,连天祚十万年来的人格形成,所行所做,追根溯源大部分都来自于那位掌门的临终一语。 然而杨夕想不到的是,连天作为了追随这位,让他念念不忘的掌门人的下落,特意练了一门,寻踪的法术。 能够找到一个人的轮回转世。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连天祚一次次失去这位掌门的踪迹,再一次次跋山涉水、千辛万苦的找回来。一世世、一年年,就这样守着这位掌门,时光不曾在他纯然的灵魂上刻下任何岁月的痕迹,渡过了四代昆仑,错过了五代昆仑又直到加入六代。 万年大师兄,一直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从来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掀起过惊涛巨浪的波澜。可就这一份细水长流的执着,涓涓绵绵,从未断绝。 幸好,地府消失之后,六道之间的轮回被打破了。 否则,若是这位掌门哪一世投成了一个精修,连天祚只怕要窝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守着一棵秃枝丫的老松树,过上几千年野人日子了。 千万年守着一个人并不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情,但大约连师兄是愿意的吧,他从来没有想过,直接把这位姓水的三代昆仑末代掌门接引到昆仑里面来。 而是尊重他的意愿,让他自己选择每一世的人生,就那么在旁边默默的守着,看着。 看到他活成了一个好人,就高兴得与有荣焉;看到他活成了一个恶人,就躲在角落里揪心的无法自拔。 他是她邻居家行踪不定古怪的大叔;他是他们村口三个月才来卖一次糖葫芦的奇怪小贩;他是她小小师门里,一位倒贴入门的长老;他是他王府里一位不讨主子喜欢的榆木侍卫;幼年失怙送她去寺庙的好心陌生人;老来落魄毗邻下棋的挚友。 每一世的水月都不曾想起曾经的连天祚,每一次的连天祚都为了水月万死不悔。 可是,除了性命相关的事情,连天祚从来也没有肆意插手过水月的人生。尽管他一直盼着这位水掌门能够再次回到昆仑,回到跟他相同的地方。 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梦想的最初,回到他至死不忘的最终的归宿。 杨夕默默的听着,对于这个死心眼儿的师兄,他终于有点理解了高胜寒的暴躁。根本无法由衷的赞赏,又不可能彻底的怪罪。 这一世,水月投生成了一个医修散修的弟子。那一门传承的医术未必有多么的高明,却真正有一套悬壶济世的心。 十几代单传,从未有一人筑基,然师长们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上行横穿寒风刺骨的无人雪山,下渡泅游八百里方圆看不见鱼虾的咸水无妄海。 救人无数,播散慈心,攒尽一门功德。 若是地府未亡,判官仍在,那一本生死功德簿上,不知会不会闪过一道逼人眼目金光。 可现世是没有功德簿的。 悬壶济世的水大夫,栽在了她的医者仁心上。 连师兄是这么说的:“阿水是在南疆十六州的一个小村子被抓的,她去给当地人治一种疫症,治了很久都治不好。” 杨夕的眉头微动了一下:“阿水” 连天祚木了半天,挠了挠头:“说错了,是水掌门” 他硕大的一个块头,看脸是个煞神,看身材是个金刚,面无表情的把神情一板,杵在那就是一尊活的罗汉。 可这个面无表情的呆罗汉,却不知道自己偷偷红掉了整张脸。 连天祚又急又羞,整个人都结巴起来了:“就是水掌门给那村子治病结果被云家当成村民一起抓了,她她人很好,担心村民就没辩解。然后然后果然不是壮丁,我们醒来就在这个林子里,然后被树袭击,死了很多人。等我我从树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好像进了山洞前面的山洞。但是他们不肯跟我走” 杨夕大惊失色:“什么你说这树会主动袭击人” 连天祚懵懵的:“啊,但是就那一次。我爬出来之后,在这里转了两天了,它没有再抓我” “别人都死了” “死了” “你居然没事” 连天祚茫然不懂杨夕突如其来的激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杨小驴子一把抓住连师兄的手就往回跑,连天祚被她拉得踉跄,还要说什么。杨小驴子脚下如风,点点大的块头,拉个自己两倍大的连天祚,火急火燎道: “你的掌门一会儿再说,反正不是没死。但我这边儿的人要是睡着了,那马上就要死人了“ 可他们还是晚了,跑到扎营地附近的时候,已经看见前方漫天飞舞的法术光影,影影幢幢奔走的人形,还有不时响起的惨叫和怒骂。 在这夜晚幽秘的树林里,闹鬼一样。 杨夕气得低骂了一声:“你妹” 这个距离的声音,正常不应该听不见的。可她刚才就是没听见,十有是瘦师兄说的那什么时间流速搞得鬼。 杨夕三步蹿进激斗的人群里,天罗绞杀阵织 锋锐的灵丝交织成一张遮天巨网,从人群的中心扩散出去,越过一个一个受伤的修士,瞬间绞碎了上百条在幽暗夜色里紫得发黑的树藤。 “噗” 断掉的藤条喷洒出温热的汁液,暗红的,是血。 杨夕踩着阴老二的大腿,登上胖子师弟的肩膀。 踏着在胖子和金鹏两个人肩上,声嘶力竭的大吼:“连偶术结阵结阵不想死的都给我接进来” 272 幻杀阵 连天祚被急疯了。 徒劳的把陷在幻境里的人往外搬,然而刚刚搬出那个能凝固人空间,这些人就会忽然动起来。一脸幸福笑容的,迈开两腿,再自己走回去。 连天祚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看到了些什么,才会如此深陷不能自拔。 自杨夕断开连偶术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就是一个空旷的山洞,幽深隧道的尽头是一个宽广的空间,不知材质的黑石地面铺满地表,倒映着一张张立足其上的凝固笑容。 那空间宽广得不像山洞,倒比连天祚几万年间见到的大多数皇家庭院还大些,像一座传承自远古的地宫,华丽奢靡的帝王陵墓。 蓝发的延维娇媚的嗓音在耳边一次次响起:“欢迎来到神的伊甸,这里永无痛苦,永无悲伤。” 连天祚又一次把邓远之搬出来,光滑的石壁找不到可以系绳索的地方,于是在地面挖了个坑,要把邓远之埋半截进去。 这样总跑不回去了吧 大手按着邓远之挣扎不休的脑袋,连天祚在擦汗的间隙,回望一眼洞口尽头的延维,浑身冰凉的。 人身蛇尾的美人儿脸上的表情,被凶恶的挣扎和慈悲的注视来回争夺。粗长柔韧的尾巴裹着坚硬细密的鳞片,贴着地面缓缓摩擦。孤零零的影子,打在粗粝的墙壁上,折出的层层锯齿,放佛终于露出了獠牙。 连天祚木然的看着。 那里只有一个延维,与他之前打死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那林子里的老树根,会把他埋进去又吐出来。 可是别人都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魔鬼的幻境能诱惑他带来的所有救兵,却似乎单单放过了他一个。 这不是第一次了。 高胜寒厌恶的眼神在脑海里依然分明:“你简直就是个专门拖人下水的灾星” 是因为我太笨了吗 一次又一次,亲密无间的人,从来也没有过好的下场。那么多那么多,伸出援手的人,再也没能活着回到身边。 连天祚不是没有怀疑过高胜寒的咒骂是不是真相。 大厅里的光线透出来,在甬道中切割出边界分明的光暗交界。 连天祚站在光明的边缘,目光越过洞口孤立的延维,定定的看着大厅里跪坐在地诡异微笑的杨夕。 片刻,一向耿直心肠的魁梧灵修,缓缓蹲下来,双手捂住了脸:“对不起,杨夕对不起,可我不敢再找人,来救你了” 连天祚的身后黑暗里,被土堆埋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的邓远之,两眼静静的望着光明。 甬道里轻轻响起,一个男人无助的呜咽。 小夕坐在阿爹的肩膀上,短短的小手搂住阿爹的脖子,头上的两角辫儿一晃一晃。很幸福,满满的安全感。 按说,人在福中不知福。世间最宝贵的最让人珍惜的,往往是未得到,和已失去。 可小夕心里就是莫名的知道,这是很难得的幸福。 为什么会知道呢 算了不重要幸福在手上,谁还会去纠结得来的原因呢 “阿爹,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穿长衫的温和男人,一手握住小女儿的脚腕子,“小夕不是要去看阿娘吗阿爹带小夕去看阿娘呐。小夕不开心吗” 对哦,是要去看阿娘的。怎么居然给忘了呢 “开心的” “小夕还记不记得,要跟阿娘说些什么呀” 杨夕只是稍微一想,就有一段话从脑海里冒出来,好像曾经有人对他重复了无数遍。是的吧,阿爹教过很多遍了吧。 “小夕要说,我跟阿爹过得很好,阿爹今年中了秀才,可以到镇上教书了。赚了银子可以给家里买肉吃,小夕也很好,小夕可聪明了,阿爹教了算术,小夕学得特别快。等再大一点,阿爹还要教小夕识字。小夕会是咱们老家第一个” 小小的女孩儿忽然停了下来。坐在阿爹的肩膀上皱眉,一篮一黑的两只眼睛,疑惑的盯着自己的手背。 为人父者,注意到了女儿突然的停顿。温柔的笑笑:“小夕怎么了,后边是不是忘记了小夕要说啊,阿爹会让你做咱们方圆十里第一个识字的姑娘,第一个女秀才” “阿爹”杨夕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背,洁白无瑕的手背,流淌着小孩子独有的软糯光泽。 可她总觉得,那里少了什么 “阿爹在啊。” 杨夕却感到了强力的不安,急于验证什么一样,急急的一遍一遍叫: “阿爹” “阿爹” “阿爹” 身下的阿爹也一遍一遍的应着,温柔而耐心。 “我在。” “我在。” “我在。” 温和的嗓音,让人依稀可以想象他微微翘起的,关切而幸福的嘴角。好似 阿爹翘起嘴角的时候像什么样子来的 阿爹长什么样子来的 杨夕忽然像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里,蓦然发觉自己完全想不起阿爹的脸。脑海中流水般趟过无数张不认识的人脸,但杨夕知道那里面并没有阿爹 猛然抬起头,只见前方有明亮光芒的甬道尽头,一个身穿黑色麻衣,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站在光明的前方。 张开双手向着杨夕,看他的口型,依稀在说:“杨夕,苍生不死” 杨夕怔怔盯着那个拦住去路的老人,一个少见的姓氏爬到嘴边儿上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阿爹,阿爹你看到前面的人了吗” 阿爹依旧温和的无可挑剔:“人前面没有人呐。” “不是的阿爹,有人的,我看见人了阿爹你要撞上去了” 稚嫩的童音,戛然而止。 阿爹径自穿过了那黑衣老者的身体。 脚步匆匆而平静。 就仿佛那里从来没有过一个人。 一虚一实,亦真亦假。杨夕从阿爹的肩膀上跌落下来,摔倒在泥土里,弄脏了白净的脸蛋,划伤了软嫩的手指。 手指在流血 黑衣的老者,须发皆白,满脸血痕交错着皱褶。丑陋而可怖,他面冲着杨夕,低下头来。 “杨夕” 阿爹一身长衫,在光芒的边缘站下,回过头,在逆光中伸出手。长衫儒雅,声线温和:“小夕” 杨夕趴在地上,眼中流血的手指,一错眼是雪白软嫩的短粗胖,一错眼又是伤痕累累的修长。 273 幻杀阵 阴老二的骨刺在刨坑方面极有天赋,三爪两爪就把邓远之给刨出来了。溜圆一颗圆球,黑黢黢的表面,与当初夜城帝君被救时的“蛋壳”极其相似。 卫明阳一眼瞥见,尴尬的咳了一声。 脸色变得有点不大好看,大约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曾经像个蛋样,还是颗不太好看的丑黑蛋。 杨夕却是在看到魔蛋一瞬间,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她是吓得,一颗心悬得跟秋天的树叶儿似的。这是终于一阵风吹,落了地。幸好落点不错,没有被人踩一脚。 她深刻的反省自己的心大与坑爹,当年把珍珠落在艳阳城,如今又把老远子忘记了差点丢在树底下。若非珍珠天然的绿茶婊属性,扔在有男人的地方就一定能活下去,自己这辈子都是个罪人;若非老远子倒霉倒惯了,自带命硬不死技能无数,自己就罪人2了。 “远子,你还好么”杨小驴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戳邓远之的蛋壳。 自从在仙来镇多宝阁后巷,跟邓远之的第一次互动险些被对方打死。杨夕磋磨欺负邓远之一向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当然,邓远之坑起她来也没怎么手软过化敌为友这种梗,成为知己的偏少,相爱相杀的损友配不要太多。 不过这次不一样,老远子牺牲那么大,救了所有人。生来不善信的嫩壳子老货,唯独这次信任了杨夕,并且把身家性命托付。 自己却给忘了 即便当初忘了珍珠是逃命太紧张,即便这次忘了老远子也有战斗太激烈,可这不是借口。杨夕相信,如果是老远子遇到同等情况必然不会忘了自己当然,如果自己挡了他的路又另说。 邓远之休眠的程度,似乎较当初的卫帝座浅了很多。从树根里挖出来后不久,光华的蛋壳表面就渐渐消融,变得半透。 露出里面盘膝打坐,五心朝天的美少年来邓远之这副身体今年也有二十一二了,只是脸嫩显小。纵然尖下巴吊眼梢,腮帮子鼓出薄薄的两坨肉,仍旧看起来一团孩子气。 蛋壳渐渐消融成蛋清外包裹的那一层蛋衣,像一种黑色的透明材质。 金鹏手欠戳了一下,弹弹的,里面有水。 杨夕气呼呼瞪了他一眼:“你要把他给戳死了,我把你拔成秃毛鸡” 金鹏举着手指,想象了一下本体没毛的形象。如果是天罗绞杀阵的话,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不戳了。 蛋衣里面的邓远之,就是在这时候睁开了一双眼睛,眼睛细长,同仁却占了大半。深黑无光,与他平时不大一样。 那真是一种,看透了时光的老人的眼神,带着三分阴郁。 杨夕怔了一瞬。 邓远之开口吸气,整个“丑蛋”的全部内容化作一团半黑不灰的魔气,纳于口中。 黑眸深沉的凝视着面前的姑娘,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杨夕,绝交。” 杨夕一脸呆滞。 立刻认错:“老远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这一路我都把你背在背上的,你不要这样” 邓远之就没有第五个字送给她:“绝交,杨夕。” 邓远之是多冷血个人 事关性命,道歉有用的话,昆仑就不会设刑堂。不论杨夕怎么低声下气赔小心,邓远之始终把后脑勺送给她。 把那只能变大的镯子拿出来,摩挲着墨玉表面的光泽。哗啦啦倒出一地五彩小珠子。 杨夕满心无措,见状以为找到了话题,立刻很夸张的道:“你这些珠子真漂亮” 邓远之淡淡瞥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回了珠子上。目光粗略的一扫,手指点在珠子中间,慢慢说道: “谁拿了魂珠,送回来。一共三百零二个,这里连五十都不到。” 杨夕被晾得有点难受,尴尬这词儿她不很懂,不知所措却是很有一些的。 邓远之目光在人群里逡巡,那里边的寒气四溢,扫到谁身上都像要给人冻成一桶冰碴子。最终掠过发色显眼,神情尴尬的金鹏,落在了旁边泰然自若的卫明阳身上。 卫帝座雪白的腕子上,堂而皇之的挂着新得来的五彩珠串,根本也没有藏掖的打算。朝阳下瑰丽的光彩在袖口处粼粼生辉,他淡定的对邓远之开口:“我拿了两串,二百一十六个,回头出去我补你二百一十六头夜魔。” 邓远之抬起眼睛来,那眼神不比卫明阳谦虚多少。 “夜魔你自己收着,送我我也养不起。珠子还我。” 卫明阳的眉眼冷下来:“你这小魔别不识抬举,若在魔界我便是就地吞了你,这珠子还能旁落” 邓远之盯着他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我是个法修。”嘴角牵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不过我上辈子倒是个邪魔。” 卫明阳眉头狠狠一绞,轻蔑又鄙夷,望过来的眼神活似邓远之是什么脏东西。 “据我所知,上溯万年,从没有邪魔突破过金丹。所以小魔,你是想说什么” 邓远之还是挂着那种危险的笑容,背着手跺到卫明阳面前:“我上辈子堕成邪魔,就是从这珠子开始的。卫帝座,这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魔道难走,您还是别动念的好。” 雪白的手掌伸到卫明眼眼前,淡淡两个字:“拿来。” 杨夕默默看了半天,此处忽然插了一嘴:“卫帝座,你坐拥整个儿夜城的财富,什么没有,还不至于贪老远子这点儿东西吧巧取豪夺,是不是不太好” 邓远之淡淡瞥了杨夕一眼,不搭腔。只是很坚持的把手掌横在夜城帝君的眼皮底下。 卫明阳却是气爆了,他生平最恨别人给他扣上恶行的帽子,说这话的又是杨夕,他就尤其来气。 怒极反笑,眼底冰凉:“呵,邓远之是吧。你那镯子是个什么东西,不肖我多言。本座若真有贪念,贪的也不该是这几颗珠子。”一把抓起邓远之握着镯子的那只手,攥得十分用力,声音压得低沉又危险: “要不是本座给你打掩护,你个通窍期的小魔,能被这秘境里的人撕碎了你信不信小子,人就算不懂得感恩,至少也不该以怨报德” 邓远之抬眼,看着夜城帝君近在咫尺的暴怒,又垂眸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指缝儿间露出来的皮肤,眼见着就涌上一片青紫。 邓远之脸色都不变一下,伸出另一只手,一根一根的把卫明阳的手指扒开。抽回自己的手: “收起你那套强盗的道德吧,卫帝君。没上昆仑之前,我也曾经像你这么无耻。” 卫明阳脸色猛然一变。 274 幻杀阵 “我看见的是一个榕树上的树屋。” “我看见一片水泊和湖心岛,岛上好像有个房子什么的” “我看见一个寺庙。” “一座花园。” “一个坑。” “我也是寺庙,一群。” 众人不敢贸然前进,原地统计了一下各自所看到的景象,总共一千多个人,竟然看到了上百种不同的景象。其中又以“宫殿”“城墙”“寺庙”居多。 始终也没有人和杨夕撞上脑洞,杨小驴子不太开心的挠挠头,“我怎么老跟人不一样呢,显得我好不合群呐” 阴家老二挠着下巴取笑她:“因为一个正常人,是不可能看到一只大蘑菇这么奇怪的东西的~” 杨夕气得喷他:“看见一群小仙子又能强到哪儿去我八岁就不信那个了” 阴老二不服气,掐着腰揪她小辫子:“小仙子怎么了,小仙子我小时候见过的可大一群从麦田上飞过去,蓝盈盈的翅膀会发光” “杨姑娘你担待一点,我家老二小时后眼瘸,看见什么都是人。” 阴二忿忿的偃旗息鼓 “读魂眼呐” 并不存在的树下,经世门新鲜出炉的秃头麻杆儿瘦师兄,徒手接了一瓣只有自己能看见的血红樱花,叹息着呢喃:“乡野荒村,多少天赋,就这么荒废了” 其余一些有正事儿的人正在探讨眼前的困局。 “毫无疑问这是个幻术,大规模群体性,既然大家看到的都很不一样,想来不是欺骗视觉的那一流,直接欺骗意识的话”邓远之从醒过来就紧锣密鼓的贡献起自己的头脑,积极得几乎不像那个冷漠喜静的转世老魔头。 “这些千奇百怪的幻像,十之都是我们自身见到过的东西,再强大的幻术也不可能让我们想象出没见过的。而且必然有一个引子,有大概的分类,找到这引子就可以破解。我问一句不礼貌的金丹期的各位,可都跟心魔有关” 有人答有,有人答没有。 卫明阳背着手在人群里冷笑一声:“不要因为自己看见了心魔,就以为人人都是如此,并且像你似的怕它。” 邓远之垂着眼睛,不阴不阳的接着说:“正如卫帝君的自我分析,他看见的十之是他怕得想要咬手绢的天敌,我见着的心魔,分一分也能划在这个里头。大家可是一样” 卫明阳脸色青翠得直逼地里刚冒芽儿的水葱。 这一次大半人说有,依旧七八个人说没有。 别苗头的两人不觉得,在场的其他人却都觉得这气氛压抑又暴躁,金鹏忍不住扯了扯衣领。 卫明阳果断的截过了话语权:“一个一个对属性,这是舍本逐末的做法,对一对细节的具体描述才是正经。邓远之,你是唯一在幻术中看到字的人,什么字,念出来” 邓远之仍是低垂着眉眼,毫不迟疑的接上:“我绝不是唯一一个看见字的,只是别的道友不似我这么直接,坦言无可奉告。别人不想说的,就干脆说没看见了。” 邓远之此话一出,当场就有好几个人变了脸色。 卫明阳哼笑一声:“直若坦荡真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三个和尚挑水挑不过一个和尚,就是败在这藏掖欺诈,勾心斗角上了。人修的道统你学的不怎样,人修的恶习你倒是学得很快”卫明阳没什么耐心的看着邓远之:“所有人不得隐瞒,直接发血誓,干还是不干” 邓远之终于抬起了眼,深黑的眼睛盯着冷酷傲慢的夜城帝君,直接道:“你们谈吧,我退出。” 卫明阳岔着两手立在原地,活像被人一颗过河的小兵将了军。 “你这个你这是赌气” 邓远之稳稳的回答:“卫帝座,我与你不同。即便做魔修的时候,我也一直知道,自己是个人。人有七情六欲,人有龌龊胆怯,人还有理性。”邓远之阖了一下眼,又睁开。黑而直的眼睫像一把硬鬃的马刷,戳进卫明阳的心脏。一刷子下去不但去污,而且见血。 卫明阳青白着脸色瞪他,这小子嘴巴怎么这么毒 邓远之忽然神色微妙的,扯起嘴角浅笑了一下,找到了一点儿“我比你见过的风浪更多”之类的优越感。 他真的很讨厌跟卫明阳说话,不是讨厌这个人,而是讨厌看见这个人。 依稀当年,他身边也曾有一群相类的人,孤高,狂傲,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信奉合该被所有人遵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五十年前还是八十年前 那时候他还是个初登仙途的轻狂少年,风华正茂,天资骄人。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凭双手去摘取,以为能承担自己的选择造成的一切结果,以为自己是这天下唯一夙兴夜寐的天才,以为自己是这条通天之路上最熬得住苦难的真男人。 物以类聚,彼时的他,身边聚集了一群“卫明阳”,甚至有些比卫明阳更狂,比卫明阳更惊艳。 可是后来他们都死了。 邓远之忽然有些疲惫的厌倦,觉得这么跟卫明阳较真,就像当年在程思成家里卧底七年一样。 很没有意思。 其实他们是一样的人物模板,叫作“自以为是的蠢蛋”。 以至于邓远之看见卫明阳就会想起当年的自己,和当年的他们。烦不胜烦。 那时候的兄弟们也有出身微贱,也有命途多舛,他们以为人生中的风浪已经见过了,前边儿没什么爬不过去的高山。过了很久才明白,挫折这个东西,它真不是一个可以借由他人之口统一定义的概念。 别人眼中的困难,未必会成为你的困难;别人眼中的简单,却未必是你的一马平川。 天下间那么多种灾厄和苦难,总有一款能让你生不如死,千万别断言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老天爷太擅长在你以为习惯了翻山越岭的时候,掉下道天雷给你来一下。 非得磕到你的心坎里,击碎你最重要的东西,令世界在你眼前无声崩溃,令一颗心在悔恨里锻凿成灰。等你在那一片灰烬中重新站起来,抬眼再看,才知晓。从前你跨过的困难,不过是旱季的一道阴沟,从前你骄傲的成就,亦只是田边无碑的二尺孤坟。 高山还在你的前面。 于是才终于学会了敬畏,诚惶诚恐,小心翼翼,总觉得眼前的山脊攀上去,是不是又会发觉只是谁家烧火的一座土灶台 这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是是很哲理的。 只有懂得了山的外头,可能有另一个量级的世界,才能正视自己,可能只是个优秀一点儿的庸人。 275 幻杀阵 一千组完全不同的画面叠加起来,那视觉效果有多精彩,想必不是人人都体会过的。 有幸,秘境中这一千多号散修,因为杨夕的存在,算是正式体验了一把这“飞”一般的感受如同大多数修士第一次上天一样,头晕眼花耳鸣想吐。 飞翔从来不是人类的天赋技能。这跟游泳还不一样,传说中刚出生的娃娃扔进水里,是淹不死的。可你要把刚出生的奶娃娃,从悬崖顶上扔下来试试 所以御剑翔天,腾云驾雾,说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每一个第一次上天的筑基修士,都要被师门长辈耳提面命的蹂躏上很久,才能不再腿肚子哆嗦,两眼发昏。再飞出去的时候,才能不给咱门派丢人。 这世上并非每一个人都乐意学习和改变习惯,所以有些终其一生,也就只能勉强做到浮空十来丈,偶尔装一装相。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法宝。 所以这世上,有杨小驴子这种做梦都想上天的。也有经世门身世成谜的高人胖师弟这种,晕船晕马车晕法宝,晕画面太多会重影的。 这个大多数时候,软绵绵白花花,脾气好得根本不像个高人的胖子。一把抱住了身旁不太相熟的金鹏的肩膀,极柔弱的叹口气:“靠一下我头晕想吐” 金色大鹏鸟顿时被雷成了一只烤鸟。 眼前的景致十分新奇。 亭台的楼角压着树屋的藤梯,寺庙里的观音象与宫殿门口的石狮子贴着脸,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花海泡在一整片连鱼都没有的咸水湖里,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大陆地理没有学好,分明记得荷花儿它长得不是这个样儿 杨夕看得还挺乐呵的,一只独眼竟也能从那层层叠叠的世界里,看出几分远近高低的层次来。尤其是身边飘飞着的,不知来自于谁的幻想的数不清嫣红色花瓣,比旁人的环境范围要大许多倍。 细碎的小小的一片片,一起坠落的时候,却有一种格外轰轰烈烈的凄美。 这是杨夕从没见过的花卉,应该不是什么仙品,至少勤奋好学的杨夕从来没有在仙草纲目里见过它的画片儿。 这应该是一种祭奠死亡的花儿,杨夕本能的这么觉得。 素来没有什么浪漫细胞的杨小驴子,几乎是本能在看到那大片盛放的红色随风洒下来的时候,联想到人在生命将逝时流出来的血。 红色的,浸染雪白的衣衫。 衣服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姑娘,有浓密得缎子一样的黑发,从身下铺展开来。 从里到外,依次是正在渗透的红色,纯美无暇的白色,静谧流动的黑色。然后红色慢慢的晕开,越过白色,透过黑色,成为了铺得最开的颜色。 姑娘的脸于是成了与衣服同样的雪白。 她的生命流尽了。 杨夕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人群外席地而坐的瘦子,光头麻衣,豪不在意形象,看过来的眼神里总有三分淡然的笑意。 只是那笑容太豁达。 也太敷衍。 就像是在看舞台上浓墨重彩的水袖和折跟头打把式的缨枪。然后在戏到的时候,淡淡的赞一声好。 “杨夕,你这个办法不行。”略带冷淡的冰凉嗓音响起,把杨夕从眼前如梦似幻的奇妙景致中惊醒。 杨夕偏过头,看见邓远之皱着眉头出现在自己身边,迟疑道:“老远子” 她被邓远之晾了好长时间,忽然听见邓远之跟自己讲话,简直要眉飞色舞起来。 邓远之怒道:“别上脸啊绝交着呢。” 杨夕:“” 仔细观察了一下邓远之的神色,心眼儿不够使,也看不太出来是不是还在生气。只看出邓远之脸色白里透红,气色挺好,似乎是不晕这个幻影的。 回头去看其他人,不由吓了一跳。 一千多人竟有八成面有菜色,包括众人中实力最强大的卫明阳,两片削薄的嘴唇眼看着都青了。 最严重的诸如经世门的胖子,已经自行切断了杨夕那根连结五感的丝线。扑到一边吐去了。 “这么严重”杨夕露出一个惊惶的神情,又仔仔细细的想了想:“不行的,除此之外我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杨小驴子这边一筹莫展,几乎要放弃这个办法,倒回去先破阵再前进。可是一眼扫到连天祚,连师兄要救的人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最后,竟然是夜城帝君卫明阳,解决了她的难题。 卫明阳也把手腕上的丝线扯下来,强忍着满眼睛的金星,十分果决的道:“人分两波,能走的跟你走。不能行的跟我留下来研究怎样破阵。” 杨夕震惊的抬起头看着夜城帝君。 卫明阳道:“看什么看你那师兄不是急着救人,他既然能进去一次再出来,想来这些东西对他是没什么危险。跟着那呆头鹅走,万一里头有破解幻阵的阵眼,也就把我们这帮人放进去了” 卫明阳后面还叮嘱了一些什么,杨小驴子是一句都没听见。她只是一脸震惊,心情微妙的盯着突然善解人意起来的卫明阳。 可这才应该是正常的,不是么 天下第一正魔修,即便他中二自大得令人全身毛发都要跳起来去指,到底也还有他强者的尊严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挺身而出,去成就那些最危险的英名。 那毕竟是举世公认的正道魔魁,天下人的脑袋又不可能都傻。 卫明阳终于被杨夕的溜号儿惹怒了,“你这破丫头,到底在看什么” 杨夕想了想,认真道:“看你长得俊。” 卫明阳极文雅的翻了一个白眼,心说:这不是废话么 但是被这个奇葩看不上他的小丫头称赞,心里莫名有点得意。简而言之,总跟你针尖儿对麦芒的人,突然一个马屁拍过来,大多数人的屁股还是有点爽的。 人群于是分作了两波,杨夕身后二百多,包括连天祚,邓远之,阴家兄弟,经世门的瘦师兄,还有金鹏。 其中连天祚对这种视觉幻境也是极不适应的,看着他两眼失焦,鼻尖儿上挂着一滴冷汗将落未落,杨夕都有点心疼。 “师兄” 连天祚摆摆手:“没事,能扛住。”闭上嘴,停顿了很久才吐出下一句话:“我得去。” 杨夕于是就闭嘴不劝了。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件,无论如何也要去做的事。 反观卫明阳身后,八百修士站在一起,浩浩汤汤看起来竟像是没怎么减员。但若细数高手,除了卫明阳自己,就只有一个已经彻底晕菜的胖子。 276 幻杀阵 瓮在眼前,进或不进,这真是一个大问题。 千万年来,面对升级上的最后一道管卡,没有一位勇士能够完全不带一瞬间的犹豫。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入了虎穴容易去填老虎的肚子。 不站在那个位置上,谁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决绝。 朱红宫门前,阳关古道上,曲径柴扉旁,还有反着粼粼波光的池塘的对面 一群半残不缺,神魂沧桑的修士,面对着各自新世界的大门。 群体性沉默。 “你们怎么了” 杨小驴子一手揽着蛇美人儿的纤腰,另一只手停在去捏人家小肚腩的中途,不安的问道:“不不能摸么会摸坏” 蛇美人儿妖娆的卷了一下尾巴。 经世门的瘦师兄距离杨夕最近,面对杨夕令人发指的“咸猪爪”,看起来受到了三观层面的震撼。 “既然,它被你那样对待了之后,毫无反应。那么它们应该不是什么人装的。” 经世门百年学术的君子熏陶,让他话语中间的停顿,显得相当难以衔接。 “还有,杨夕啊,你是不是先把手拿开” 杨夕乖乖的把手放下,挠挠头有点明白了:“可我不是个女的么也算非” 瘦师兄立刻打断她:“不要说出来” 杨夕有点委屈,明明我做了对的事,可是他们都不理解我。连最聪明的瘦师兄都不理解。 妖修金鹏没有人类那么多羞耻观,只是瞪着她那张委屈脸,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就不怕激怒了她们,把你给活撕了” 要只是活撕了一个杨夕,也就算了。 问题是十几个延维疯起来,在场两百来人根本就不够塞牙缝儿的。 杨小驴子拧着两条短眉毛,觉得鹏鹏哥这个道理不通顺 梗着脑袋反驳道: “她们要是会撕我,我摸不摸她们都要撕的。我当然要主动出击怎么也没有坐等着被撕的道理呢” 忿忿的挪了挪脚尖儿,却依然背对延维首领站在人家蛇堆里: “我有时候就不明白你们这些聪明人,遇到事儿不是先试试,就等在那瞎猜。 “那要都能给你们猜中了,还当什么修士回家支个摊子,写上“算无遗策”,保证三个月就能赚够一百年延年益寿的灵丹钱“ 金鹏一噎:“” 如此有道理,竟有些无言以对。 邓远之眯着眼睛,深深的吸气。 他与眼前这个这驴货斗争多年,深知跟驴货讲道理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会把你的三观全部拉到她的世界里去,再用她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三两步走上前,把那驴货打横抄起来,远离那些看着不太好惹的蛇美人儿。 杨夕惊叫:“老远子” 邓远之走到连天祚身边儿,把杨夕像个口袋似的甩过去,温和而坚定的嘱托:“师兄辛苦,千万把这一坨看好了,不要再让她下地乱跑了。” 连天祚接过来,“嘿咻”一下,就把“那一坨”上了肩,闷闷应一声:“哎。” 杨夕:“” 当然,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用如此恶劣的态度对待杨夕的。比如阴家那个“二”,就在杨夕刚把屁股在连师兄肩膀上放稳了之后,就鬼头鬼脑的蹭了上来。 扯了扯杨夕的脚腕子:“是兄弟不” 杨夕毫不犹豫的点头。 “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 杨夕想了想,重重点头。 于是阴老二压低了嗓子道:“刚才太不够意思了,触觉都没有共享。来来,重新共享过来,哥儿几个好奇死了” 阴家大哥的咆哮声,终于打破了一路的安静:“阴二,你这个白痴我还不给我滚回来” 最后,自然的。阴老二又挨了揍 那些人身蛇尾不穿衣裳的延维们,大约确实是有点不正常的,对发生在眼前的“调戏”,争吵,和兄弟倪墙毫无知觉一般。仍旧静静的,摆成妖娆姿态,巧笑嫣然。 仿佛什么事先设定了行为的傀儡。 排成整齐的两列妖娆散开,迤逦的蛇尾一个缠一个,盘成一个夹道欢迎的排场。 它们的身后,不同的幻境中。 朱红宫门缓缓开启 半掩的柴扉轻巧退开 杨柳的枝条被风拂动 滚滚的狼烟也在昏黄夕阳的映射下渐渐散了 他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被拘禁的活人。 或趟或坐,或立或走,凝固在某个动作的某一瞬间,在一片方圆不到一里的空间里不动。 或是金銮殿上垂手侍立的宫人,或是桃源溪上击节而歌的乡人,或是温柔乡里循环作乐的男女,又或者尸横遍野中欢呼胜利的士兵 就那么一个凝固的动作,不同的幻境里不同的装扮和环境。 真不是那么容易区分他们在干什么的。 金鹏不知被哪个幻境感染到,神色怔然了一瞬,出声道:“若非早知这是幻觉,人走到这里八成就进去了吧” 可若稍微审慎的观察一下,便会发现这幻境并非真的精致完美,天衣无缝。 那些凝固的人,每一个都眼窝深陷,骨瘦如柴,脸色青灰。 活似传说中被女鬼吸了阳气的倒霉书生。 可奇异的是,在他们那几乎挂不住皮肤的脸颊上,全都带着一种诡异的微笑,仿若幸福。 阴老二抽了一口气:“嚯,这可忒邪乎了。这都是在干嘛” 一直沉默微笑的延维,忽然齐刷刷的转头,其中的蓝发首领以手掩口。 众人脑海里便想起了一个空灵的女声:“他们在神所创的伊甸园里,无忧无虑,喜乐平安。” 这声音一响,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如临大敌。 尤其问话的阴老二,神经兮兮的四面八方的转,仿佛等待着一道大网兜头罩下来,给他泼上一头融化的蜡油,然后再摆到那台子上做塑像。 可是并没有这些可怕的遭遇,相反,那些延维又沉默了。 杨小驴子在众人的制高点,抻直了脖子能看见那些凝固的人群背后,隐隐约约有一个雾气缭绕的蛋。椭圆形,仿佛是白色。 “那蛋是什么” 蛇美人微笑着:“哪有什么蛋,客人看错了。” 杨夕不信邪:“怎么可能呢你别看我一只眼睛,我眼神儿可好了,从来没错过。就是有个蛋” 蛇美人儿微笑着:“一只眼睛,真是太可怜了愿神的光辉治愈你。哪有什么蛋,客人看错了。” 277 幻杀阵 这些乡人们的幻觉,并不是每一个都那么简单得可怜。 小孩子没有太多的见识,他对幸福的理解,是最接近真实生活的喜悦瞬间。 而那些稍微见识宽广一点,却又宽广得有限的大人们 杨夕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姨眼中看到的是这样。 消瘦的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是我错了,那小狐狸精根本就是贪图我娘传下来的那银镯子的只有你是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的。” 露趾的破布鞋走过去,一双满是干裂的女人的手伸过去。那是一双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手,之所以知道那是女人的手,只是因为那手的长度有些短小。 这是一个矮个子的女人。 修士们因为共情的关系,听见自己的嘴里吐出这样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总是等你的” 识海里响起邓远之一声:“靠” 邓远之多记仇一个人呀老远子上辈子修魔,这辈子修阵,学霸属性让他记忆力好得百八十年都忘不掉一个欠他一掉钱的人。是万万忍不了这个的。 极其莫名恼怒的回头问杨夕:“你们女的是不是都这样对谁好取决于想对谁好,跟谁对她好没有半点关系” 杨夕怔了半天,抬手指了指自己:“你问我么” 邓远之五官瞬间错位,半晌摇摇头:“我忘了,你不是个女的。”又点一点头:“你是个熊的。” 杨夕鼻子都气歪了。 杨夕又在一个面貌老实,神情木讷的老者眼中,看到了遍地的黄金。 脚下是金砖铺就的黄金大道,左右都是金灿灿的黄金砖房。 老头儿的视角始终望着足下,戴着十五六个大金戒指的苍老的手,前前后后的想办法把那铺地的砖块抠下一角来。 众修士被这金光灿烂的世界闪得有些不忍直视。 金鹏小声咕哝了一句:“我要是落这老头儿手里,还不得被拔光了毛儿” 邓远之淡定的奚落他:“恩,没准还得下锅煮一波,看看能不能熬出点金油来。” 金鹏想了想,顿觉脊背有点发寒。 同时觉得,邓远之这人简直坏透了 杨夕不可思议的看着满地黄金,怎么会这样呢 虽然前后看到的四个幻境,在这驴货眼里各有各的难以想象,但这个是她最最无法理解的。 金子是软的,用牙齿一咬就是坑坑,盖房子一点都不结实。 金子铺地面,满街都是金灿灿的,日出日落得多晃眼啊 而且瞧这样子,一寸土都没有,金子又长不出菜来,吃啥喝啥 杨小驴子抿着嘴唇,摸摸揉着十根手指头。 到底是有多笨,才会被这种幻象骗到啊 “你们先断开一下,我跟这大叔唠唠。”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心神的深处猛然一动。 杨夕断开了连偶术的链接。 使出了正式的人偶术。杨小驴子的全副神魂,顺着灵丝潜入了那个“金砖大爷”的识海里。 “这是哪儿”满面沧桑的老汉,在一片陌生漆黑的空间里睁开眼,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我的大限已经到了吗” 一错眼,便发现了自己面前有一个庞然巨物,使劲儿仰起头。却被一座五指山抓住了。 “” 杨夕拖着手掌心里的老大爷,用最小最温柔的声音说话,生怕吓坏了第一次进识海的老人。 “大爷,你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人” 可是从这老汉的视角看来,杨夕的“血盆巨口”正对着自己,那一下子够吞掉自己好多个。 他怎么可能不怕 在杨夕的手心里哆哆嗦嗦了很久,腿脚发软,气息虚弱的问了一句:“人” 杨夕认真点头:“是呢,我知道我看起来高大了一点,但我就是个丫头。你看” 杨夕把手臂举得远了一点,方便大爷全局纵览自己的全身。 老汉鼓起勇气,爬到杨夕的手掌边缘,只看了一眼:“哎呀妈呀,你这一只手就跟五指山似的,哪儿是高大了一点啊咋看着也不像个人呐” 杨夕挠挠头,“是真的,我还认识你们一个,水大夫,水大夫你认识么” 老汉的神色怔了一怔,忽然变作了一种极微妙的神情。 “你是水先生的朋友你是修士” 因为体型的差距实在是悬殊,杨夕没能及时捕捉老汉脸上的那一丝不自然的怅惘。自顾自的问:“对对对就是修士,您是认识水先生的了您知道她在哪吗我喝我师兄是来救她的,当然还有你们” 顿了一顿,杨夕尽量用老汉能听懂的方式告诉他:“大爷我跟你说,你刚才是看到了一个满天满地都是金子的世界对不那是假的,是幻觉。你们都被困在一个奇怪的树林子里了” “果然是假的么” 本来一直颤抖的老汉,此时却反而不抖了。在杨夕的手心里,静静坐下来,眼神里有淡淡的悲哀:“姑娘,你救不了我们你和水先生,你们都救不了我。但我知道你们是好人,谢谢你们” 杨夕立刻道:“能的我可能打了大爷我跟你讲,就是刀山火海我杨夕也把你们救出去断不能让你们好端端的被这狗屁神国祸害了” 老汉抬起眼睛,对上杨夕那张巨大的脸盘子,也终于不那么怕了。 仔细看一看,这分明是一个极年轻的小姑娘,婴儿肥的脸颊,眼睛里满满的正义感。 就像当年的水月先生一样 老汉微微笑了一下,对杨夕道:“姑娘,你有钱吗” 杨夕被戳到了痛脚,也是有过的。但存在手上的时候,总是过不了几天。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就能多年如一日的,过成一副穷鬼样,兜里比脸上还干净。 声气不由的就弱了几分。 “您要钱做什么” “吃饭呐。”老汉说。 “那还是有的”杨夕恢复了一点底气,“就算手上没有,出去我就有了,我还会打猎” “能让我一辈子有饭吃么” “能的。” “我的儿子和孙子呢” 杨夕怔了一下:“也能的吧” “我们全村人呢” “这” 果然那老爷子微微愁苦的一笑,又问道:“如果是我们全村人的子孙后代呢” 杨夕不说话了。 她懂了。 老爷子并不是在跟她要钱,老爷子是告诉她:你救不了我们,你和水先生都救不了我。 老爷子抬起眼睛,越过杨夕高高的肩膀,看向什么也没有的黑暗深处。 “姑娘啊,我这辈子都没有吃上过饱饭。可那幻觉里,我吃上了所以我觉得,就算它是假的,它不也是神的国度么” 纯黑的空间里,一片深沉的安静。 沉默了半晌,杨夕才道:“老人家,宁愿死,也要沉浸在假的幸福里,您不觉得这太没有尊严么” 从亲密的老大爷,变成了客气的老人家。 满脸皱纹,两鬓风霜的老汉只是笑了笑:“穷苦人,哪有什么尊严” 杨夕最终退出了那老者的识海。 无功而返。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进去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能要废许多口舌才能让这老汉相信那金灿灿的世界是虚假的。 却不想,他轻易就信了,像早有所料一般。 然而他却不肯从那虚假中离开,尽管杨夕后来又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了许多遍,幻觉外面的身体已经被幻阵吸得虚弱不堪了。他们全村人都是这样,如果不跟自己走,很快就会死的,他的儿子孙子也会。 老人家只有听到“孙子”的时候,脸色闪过了一瞬间的犹豫。 可是杨夕没能抓住这一瞬间的犹豫,把它变成一个决心。 “算了吧虎子可怜呐,从出生就没有吃饱过。何苦再让他跟着我们挨饿” 明知是以死亡为代价,那老汉竟然也甘愿沉浸在那一瞬间的幸福中。 杨夕不是不能强行待走他,人偶术可以强制甚是地狱自己的任何人,做他们本不愿意做的事。 可是水掌门呢 可是小虎子呢 杨夕无法强行待走所有人。 杨夕在自己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抿了抿嘴角,道:“连师兄” 结果入眼就看见连天祚一副急疯了的模样。 “杨夕,连偶术一断开,他们就都魔怔了我怎么都拉不住”连天祚仰起头,对肩膀上的杨夕道。 杨夕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才明白连天祚口中的“他们”是指谁。 周围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只见二百多个同来的修士,全都跑去了前边延维们的身后,一脸幸福的傻笑。 杨夕震惊到接近懵逼的程度,气得大骂了一声:“卧槽” 延维首领妖娆的卷了一下尾巴,披着一头海蓝色的长发,正冲着杨夕微笑。 “欢迎来到神的国度,永恒幸福的伊甸园。” 杨夕狠攥了一把连天祚的肩膀,目光穿透前方的傻笑蜡像们,锐利的直盯上远处那雾气缭绕的“巨蛋”。 “拉人是拉不住了,师兄,我们去把幻阵破了” “小夕,不要调皮。”一个温和的嗓音男声在耳边响起,莫名的熟悉,却又十分的陌生,“你掐得我好痛。” 杨夕僵硬了,缓缓的低下头。连天祚消失了。自己的腿脚变得更加短小,晃荡着坐在一个身穿长衫的,单薄的肩膀上。 半晌,杨夕才艰难的吐出,那久违的发音:“爹爹” 278 岛行蜃 六岁以前的记忆,对于杨夕来说是十分朦胧而久远的过去。 对于童年的一切,杨夕脑海里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片段。 一块香得诱人的糖糕,撒着雪白的糖粒,静静的躺在桌上。 一个被自己打哭的,站在墙角的同龄女孩儿的脸,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大哭着喊:“我不要姐姐了” 一身白色的,虽然旧却洗得很干净的长衫,长衫下露出一只消瘦的手掌:“小夕,来,爹爹带你去个地方。” 杨夕坐在那消瘦的肩膀上,可以看见身下这人领口微旧的磨损。她很慢,很慢的闭了一下眼睛。 程十四少女时娇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爹爹可是秀才呢,他也不识字么” 老嬷嬷的怒斥在脑海里回荡:“你娘老子卖了你,就是告到官府去,你也是程家的人了。” 掷地有声啊。 杨夕睁开眼睛,望着奇异的蘑菇甬道。 她不记得来过这种地方,更不记得坐过那个穷秀才的肩膀。手掌抓着那肩膀磨损得快要变成丝线的衣衫。 话到嘴边,“你是谁”三个字好像卡在了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因为一问,身下这个消瘦的肩膀,可能就没了 这男人的声线很温和,与白云浪那种说起话来总带着点无奈的好脾气不一样,与邢铭那种有事儿求你就刻意放低身段装出来的君子也不一样。 这是一个从里到外都透着柔软的男人的声音,似乎他一辈子也没有高声过,一辈子也没有跟别人争吵过。 “小夕,不是想阿娘了么阿爹带你来看阿娘,怎么一句话都不讲” 对啊,我还应该有个阿妈。毕竟我也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 杨夕低下头,只能看见一个高梳的发髻,色如鸦羽,漆黑漆黑的。细细的逡巡,还可以见到后脑处隐约的一块反骨。 这真的是我爹爹。 杨夕心想。 细瘦的脖颈支在并不宽阔的肩膀上,再往下是单薄的胸膛。甚至这身高也不是很高大的,杨夕的视角比之在连天祚身上矮了不止一头。 他多大有没有二十岁 杨夕仿佛忽然间才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记忆中买卖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原来当年,只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 原来他一点都不强大 原来他真的不强大 杨夕只觉得头脑里一阵凉水浇过,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响。 “天地” 天地什么细小的声音仿佛不是响起在耳边,而是在身体中的某处,从肌肉骨骼里直接传达到大脑。 带着窸窸窣窣的颤音,像被什么阻隔,又像什么在颤抖 “小夕,不是阿爹不想,是阿爹没用” 耳边的声音把杨夕从愣神中拉回来,伸手摸摸胸口,总觉得刚刚似乎听到里面有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 “啪嚓”。 杨夕听见那个应该被她称为父亲的年轻男人在哭。那是一种很压抑的哽咽。他瘦弱的肩膀挺得笔直,扛着肩膀上的小女儿,脚步还是稳的,却哭得仿佛无路可去 杨夕觉得眼前的一切一定发生过 她应该是在刚才说了什么。在这个年轻男人的两句话中间,小女儿的童言无忌戳中了这个男人心中最脆弱的伤疤。 可是我说了什么 阿娘 谁是我的阿娘 杨夕茫然四顾,周围微微闪着荧光的“墙壁”,这是那朵巨大蘑菇里的通道。可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奇异的植物 阿娘阿爹 大行王朝都是管父母叫爹爹和娘亲的 我小时候到底是哪里人 头脑中轰鸣作响,却好像有一把锁头死死卡住了要出闸的洪水。 杨夕一把把手按在身下的肩膀上,攥得紧紧的。 “你别哭。” 她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说。 身下的男人极压抑的抖动了几下,那一点点的哽咽也没有了。年轻的男人轻轻的问自己的女儿:“小夕,你怪爹爹吗” 杨夕头脑中又是轰的一声,猛然闭上了眼,半晌:“我不怪你。” 我只是,根本,不记得你了。 年轻的男人似乎又高兴起来了,他似乎是很容易高兴的。 似乎他全部的悲喜都寄托在女儿的心思上,一手握着女儿小小的脚腕,一手指了指前方,“看,小夕要见到阿娘了高不高兴” 杨夕顺着那根手指看过去,雪白修长的手指,却并不显得无力。关节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皱褶,温润的手背上仿佛有光泽流淌到粉白的指甲上。 那指甲修剪得很精心。 我的,父亲。 手指指着的方向,甬道的尽头,那里有明亮的光。 母亲 “小夕还记得阿爹教你的话吗一会儿要说给阿娘听,知道吗来,说一遍” “我不记得了”杨夕怔怔的。 “那阿爹再给小夕说一遍,这回要记牢了啊小夕要说,我跟阿爹过得很好,阿爹今年中了秀才,可以到镇上教书了。赚了银子可以给家里买肉吃,小夕也很好,很聪明,阿爹教了小夕算术,小夕学得特别快。等再大一点,阿爹还要教小夕识字。小夕会是咱们老家第一个识字的女孩子” 那光芒越来越亮,仿佛到了触手可及的眼前。 杨夕半是期待半是惶恐,拼命的低下头去,想要看清这个年轻的男人是什么模样。离火眸是遗传的,很少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突然长出一只蓝色的眼睛。 可是她的身材实在是太矮小了,小到可以稳稳的坐在这个不宽阔的肩膀上。不论怎样拼命的低头,她都只能看见一个整洁的发髻,一个漆黑的脑瓜顶。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眼你让我看一眼,你长什么样” 杨夕几乎是带着十万分的焦急再喊。 身下的年轻男人却忽然在那光的近旁停下脚步。 杨夕噗通一声就从那不怎么宽厚的肩膀上摔下来,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回过头去仰望。 强光下的阴影,阿爹依然低着头,只能看清一个消瘦的轮廓。 五官都掩在阴影里,他阴郁而悲伤的说:“小夕,你不想一直跟爹爹在一起吗” 小小的,在心魔里都不曾出现的杨夕,呆呆的仰起头,望着那消瘦的轮廓。许久才答:“想做梦都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杨夕坐在一个消瘦的肩膀上,茫然四望。我明明没有见过这样一朵蘑菇,这里是哪儿 “小夕,不是想阿娘了么阿爹带你来看阿娘,怎么一句话都不讲” 杨夕低下头,只看见一个整洁的发髻,和一个漆黑的脑瓜顶。下意识攥紧了那件白色的洗得很旧的长衫,“爹爹” 莫名的,又忽然对这蘑菇的闪着荧光的甬道觉得熟悉。惶恐的内心感到了一点点安全。 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点微笑,仿若幸福。 “阿爹,小夕该讲什么” “那阿爹再给小夕说一遍,这回要记牢了啊小夕要说,我跟阿爹过得很好,阿爹今年中了秀才” 短手短脚,扎着两角辫的小女孩,坐在父亲的肩膀上。 走在一条尽头有明亮光芒的路上 279 岛行蜃 连天祚被急疯了。 徒劳的把陷在幻境里的人往外搬,然而刚刚搬出那个能凝固人空间,这些人就会忽然动起来。一脸幸福笑容的,迈开两腿,再自己走回去。 连天祚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看到了些什么,才会如此深陷不能自拔。 自杨夕断开连偶术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就是一个空旷的山洞,幽深隧道的尽头是一个宽广的空间,不知材质的黑石地面铺满地表,倒映着一张张立足其上的凝固笑容。 那空间宽广得不像山洞,倒比连天祚几万年间见到的大多数皇家庭院还大些,像一座传承自远古的地宫,华丽奢靡的帝王陵墓。 蓝发的延维娇媚的嗓音在耳边一次次响起:“欢迎来到神的伊甸,这里永无痛苦,永无悲伤。” 连天祚又一次把邓远之搬出来,光滑的石壁找不到可以系绳索的地方,于是在地面挖了个坑,要把邓远之埋半截进去。 这样总跑不回去了吧 大手按着邓远之挣扎不休的脑袋,连天祚在擦汗的间隙,回望一眼洞口尽头的延维,浑身冰凉的。 人身蛇尾的美人儿脸上的表情,被凶恶的挣扎和慈悲的注视来回争夺。粗长柔韧的尾巴裹着坚硬细密的鳞片,贴着地面缓缓摩擦。孤零零的影子,打在粗粝的墙壁上,折出的层层锯齿,放佛终于露出了獠牙。 连天祚木然的看着。 那里只有一个延维,与他之前打死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那林子里的老树根,会把他埋进去又吐出来。 可是别人都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魔鬼的幻境能诱惑他带来的所有救兵,却似乎单单放过了他一个。 这不是第一次了。 高胜寒厌恶的眼神在脑海里依然分明:“你简直就是个专门拖人下水的灾星” 是因为我太笨了吗 一次又一次,亲密无间的人,从来也没有过好的下场。那么多那么多,伸出援手的人,再也没能活着回到身边。 连天祚不是没有怀疑过高胜寒的咒骂是不是真相。 大厅里的光线透出来,在甬道中切割出边界分明的光暗交界。 连天祚站在光明的边缘,目光越过洞口孤立的延维,定定的看着大厅里跪坐在地诡异微笑的杨夕。 片刻,一向耿直心肠的魁梧灵修,缓缓蹲下来,双手捂住了脸:“对不起,杨夕对不起,可我不敢再找人,来救你了” 连天祚的身后黑暗里,被土堆埋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的邓远之,两眼静静的望着光明。 甬道里轻轻响起,一个男人无助的呜咽。 小夕坐在阿爹的肩膀上,短短的小手搂住阿爹的脖子,头上的两角辫儿一晃一晃。很幸福,满满的安全感。 按说,人在福中不知福。世间最宝贵的最让人珍惜的,往往是未得到,和已失去。 可小夕心里就是莫名的知道,这是很难得的幸福。 为什么会知道呢 算了不重要幸福在手上,谁还会去纠结得来的原因呢 “阿爹,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穿长衫的温和男人,一手握住小女儿的脚腕子,“小夕不是要去看阿娘吗阿爹带小夕去看阿娘呐。小夕不开心吗” 对哦,是要去看阿娘的。怎么居然给忘了呢 “开心的” “小夕还记不记得,要跟阿娘说些什么呀” 杨夕只是稍微一想,就有一段话从脑海里冒出来,好像曾经有人对他重复了无数遍。是的吧,阿爹教过很多遍了吧。 “小夕要说,我跟阿爹过得很好,阿爹今年中了秀才,可以到镇上教书了。赚了银子可以给家里买肉吃,小夕也很好,小夕可聪明了,阿爹教了算术,小夕学得特别快。等再大一点,阿爹还要教小夕识字。小夕会是咱们老家第一个” 小小的女孩儿忽然停了下来。坐在阿爹的肩膀上皱眉,一篮一黑的两只眼睛,疑惑的盯着自己的手背。 为人父者,注意到了女儿突然的停顿。温柔的笑笑:“小夕怎么了,后边是不是忘记了小夕要说啊,阿爹会让你做咱们方圆十里第一个识字的姑娘,第一个女秀才” “阿爹”杨夕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背,洁白无瑕的手背,流淌着小孩子独有的软糯光泽。 可她总觉得,那里少了什么 “阿爹在啊。” 杨夕却感到了强力的不安,急于验证什么一样,急急的一遍一遍叫: “阿爹” “阿爹” “阿爹” 身下的阿爹也一遍一遍的应着,温柔而耐心。 “我在。” “我在。” “我在。” 温和的嗓音,让人依稀可以想象他微微翘起的,关切而幸福的嘴角。好似 阿爹翘起嘴角的时候像什么样子来的 阿爹长什么样子来的 杨夕忽然像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里,蓦然发觉自己完全想不起阿爹的脸。脑海中流水般趟过无数张不认识的人脸,但杨夕知道那里面并没有阿爹 猛然抬起头,只见前方有明亮光芒的甬道尽头,一个身穿黑色麻衣,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站在光明的前方。 张开双手向着杨夕,看他的口型,依稀在说:“杨夕,苍生不死” 杨夕怔怔盯着那个拦住去路的老人,一个少见的姓氏爬到嘴边儿上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阿爹,阿爹你看到前面的人了吗” 阿爹依旧温和的无可挑剔:“人前面没有人呐。” “不是的阿爹,有人的,我看见人了阿爹你要撞上去了” 稚嫩的童音,戛然而止。 阿爹径自穿过了那黑衣老者的身体。 脚步匆匆而平静。 就仿佛那里从来没有过一个人。 一虚一实,亦真亦假。杨夕从阿爹的肩膀上跌落下来,摔倒在泥土里,弄脏了白净的脸蛋,划伤了软嫩的手指。 手指在流血 黑衣的老者,须发皆白,满脸血痕交错着皱褶。丑陋而可怖,他面冲着杨夕,低下头来。 “杨夕” 阿爹一身长衫,在光芒的边缘站下,回过头,在逆光中伸出手。长衫儒雅,声线温和:“小夕” 杨夕趴在地上,眼中流血的手指,一错眼是雪白软嫩的短粗胖,一错眼又是伤痕累累的修长。 280 岛行蜃 杨夕这个姑娘,从个性上讲,一直是一个偏于激进的人。 当年在程家,不服管的下人不止她一个。常挨揍的却只有她一人儿。 珍珠选择了从一个仆人不择手段的爬上去,变成半个主子;翡翠当面忍气吞声,背后无所不用其极的捞钱赎身;志同道合的最后一个姐妹琥珀,是她们一波人中最老实不逾矩的,混着混着也就慢慢认了命了。用她自己的话说:谨守本分,免得别人不给你做脸,才能保全最多的体面,最好的前程。 “我算是看明白了,那么多落得凄惨下场的逃奴叛婢,哭都没地方哭去,别人知道了也只会呸你不忠义,眼泪都不会掉一滴的呀” 只有杨夕,打死都不肯低头。连曲线救国都不成。非要修真筑基,让那一纸卖身契沦为空头的文书才成。 眼见一颗毒瘤长在眼前,不从根子上挖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舒坦的。哄自己说那瘤子是个大号的项链坠子,那更是把杨夕打碎了,烧成灰儿,重新捏一个,都做不到。 现今,她终于筑基了,境界还未稳。但依稀可以看见前方的飞天遁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卖身的那一纸文书也可以从官府拿回来,摔在程家人的脸上或许是坟头上了。 这感觉几乎不怎么真实,似乎憋了这么久,就这么平淡的筑了基,几乎不是她杨夕风格。 翡翠淹死在了程家的深井里,珍珠永远的留在了巨帆城,琥珀早变成了程家下人房里触目惊喜的一墙红色糊糊。 终于实现了愿望的杨小驴子却没机会问一句,她当年就几次想问的话语:“你真的觉得,小姐赏你半盘剩菜叫体面将来生个娃娃继续吃小小姐的剩菜叫前程” “杨夕,缓过来了么”连天祚一边说,一边把自身灵气源源不断的输进杨夕的后背心,让她刚筑基过后空虚的身体能舒服一点。 “先把邓远之他们也从幻境里扯出来吧人偶术应该能做到的,先把修士救出来,村民们实在不行就用绑的” 杨夕道:“连师兄,咱们直接把这个幻阵干了吧。” 饶是连天祚已经十分虎逼了,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 想了想,“” 又想了半天,迟缓道:“你说啥” 杨夕指了指千倾地宫的更深处,黑曜地面的最中心。一座一座诡异微笑的“活人蜡像”中间,有一团隐约的白影。 挣出幻境之前,连天祚的肩膀上她依稀瞧见个溜圆儿的白东西,并以为是个蛋。 不过现在看清了,小山一样半扣在地面上,不大规则的椭圆形,靠近地面有一道宽阔的缝隙。 丝丝缕缕的雾气从缝隙里喷出来,细看之下隐约有几分阳光下折射般的幻彩。就是那种粗看有,细看又没有,多盯一会儿又觉得依稀仿佛是有的幻彩。 岛行蜃 杨夕伸着手指头,很有几分凶悍的样子:“咱把那大蛤蜊敲了吃肉,就当给离幻天死的十几万修士报仇。” 连天祚摸摸了杨夕的头顶,不烧。 于是认真讨论:“那要是打不过呢不想给离幻天陪葬,他们可都是唱戏的” 杨夕已经扯着连天祚往那边去了:“不至于,小王爷跟我研究过这东西,没什么攻击力,被他攻击的修士,都是被幻术困死的。夏千紫当初回山,欺负了这玩意儿一个月,还不是活蹦乱跳的爬上昆仑来了” 离幻天长老夏千紫,回山发现岛行蜃的时候,的确是自己想了无数办法弄不死,才上了昆仑求助花绍堂。 没错,岛行蜃不是上古神怪,只是一种极特别的强力怪。离幻天不是打不过,重在打不死。 连天祚跟着杨夕在岛行蜃旁边站定,抬头瞻仰这座外壳比铁石更坚硬的“小山”。壳面光滑,敲上去邦邦响。 虽然明知是个空心儿的样子货,还是有点心虚。 手边没有剑,张开牙齿一口咬上去唔,牙疼。 连天祚捂着很疼的牙齿:“当年可是掌门才劈开的呢,灵剑三转呢” 一回头,却见杨小驴子鼻子底下勒上一根布条,看模样很像去抢劫的山贼。 “掌门干掉空降昆仑的夔牛花了三天,干掉这玩意儿只花了一剑。也不能因为牛刀杀过鸡,就说鸡也跟牛一样厉害了” 连天祚指着她的造型:“你这是” 杨夕摆手:“这蜃气一股骚味儿,我有点遭不住。” 说完一低头,仗着身材矮小从蜃壳开口的缝隙钻进去了。 连天祚:“” 说好的商量呢 连忙也低头往里钻。 奈何块头实在大,又不是特别灵便的人。先是卡住了屁股,换个角度又卡住了肩膀,缩起来又不小心撞了老腰。 “哎呦” 他这肉身的骨龄有五十多岁了,还真是不怎么禁折腾。 一朵蓝莹莹的离火从前方的黑暗里,忽然转过来:“连师兄,你看好了外头那个延维,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活的睚眦。我估计幻境一破,这俩玩意儿就得疯起来。没准儿就是拿来守幻阵的。” 连天祚爬着,慢慢从蜃壳里头蠕动出去。 趴在地上歇了半天,心想:这个肉身要是死掉了,下次一定捏个短小的,最好能从钻过去那种。 蜃壳内部的质感,油腻腻软乎乎的有点儿恶心,还有那股子熏人的味道。杨夕顺着蚌壳儿的边缘摸了一圈儿,没发现有什么专门喷气的器官。 心里有点儿怪自己以前功课做得不够。 转身踩着脚下沼泽一般的质感,杨小驴子冒险往深处走去。 她还有个理由,没跟连师兄说,自别了夜城帝君一行,她心里就隐隐的不踏实。不是觉得自己要完,而是觉得夜城帝君那边儿要出大事儿。 这种很直觉的东西杨夕很少讲出来,因为显得蠢,并且没人信。 肚子里边儿滚一圈,觉得也只有离了自己,这幻阵突然变强,把外边儿的人也给迷了,算是一种靠谱的可能。 所以只救里头这些人没用,还是得干掉这个幻阵。 骨嘛,杨夕吃过。 南海战场清怪那一年,天天吃的都是海螺、蛤蜊、扇贝,都差不多。壳子中间有块肉连在壳壁上,劲儿很大,用来盖盖儿。一把小刀撬进去使劲儿一划,把这块肉切断了,盖子就撬开了。 据说更好的办法是拿水直接煮,或者加点盐让它们脱水,妥妥的速杀。可杨夕没试过,她只吃过生的。 281 女娲 灵丝密密裹缠,层层叠叠,盘盘绕绕,扎绕成坚实的壁垒。 杨夕半蹲在灵丝铸就的壁垒当中,仔细盯着脚下流进来的“珍珠水儿”。隔一小会儿抬抬脚,隔一会儿再抬抬脚。 过了不一会儿,两脚上就凝结了两双珍珠靴子似的硬壳。但随着地面一层层的板结,她好歹是没给封在里头,而是站在了光滑的珍珠地板顶端。 过了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吧,四壁封死,那荧光白的胶质液体,终于不再流进来了。 杨小驴子舒了口气,偏头看看头顶,自言自语道:“我还是长高不少嘛,小时候这么大个壳子就够了”现在居然都站不直了。 天罗绞杀阵缚。本就常常被杨夕拿来当做终极防御秘技,究其道理,跟卫帝座、邓远之用过的魔蛋是一个道理。 就是“隔绝”一切伤害嘛,但人家魔修的“魔障罩”是自带循环系统的,不吃不喝,不喘气儿不排泄,人也能在里边儿冬眠似的坚持个三五年。 “缚字诀”就不行了,本来再密实的织造,也能有些空气透进来所以那些“珍珠水儿”才会顺着缝隙漫进来。但现在珍珠已经凝结了,杨小驴子所处的环境,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密封的“球球”。 杨夕挠挠头:“刚筑基,龟息还没学会呢啊这不得憋死” 她觉得这样很不好,死了也会留下遗憾,是一种不能瞑目的死法。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纯白无暇的蛋壳壁,好像这样就能看见外面的情况似的。 “嗯,所以死之前,还是得先把蜃怪弄死。” 这样就可以瞑目了 天罗绞杀阵纫字诀。 灵丝在掌中化作一条坚硬的细丝,灵气催化,利如钢铁。这本是专做暗器手法使用的招式 杨夕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的壳儿,摇头。 虽然也可当铁钎子,想办法钻个洞,但是钻出去了不是还会被“珍珠”么。 杨小驴子揉着手指头,苦思冥想 总觉得办法就差一点点。 硕大空旷的蜃壳内部,一个巨大的珍珠靠在蚌壳封闭的边缘,闪闪的微亮。 过了不多的一会儿,空间里响起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钢铁打磨岩石,又似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刮骨。 大珍珠被钻出了一个小洞。 幽蓝色的离火从中一闪。“咻~”甩出来一条拧成麻绳儿样的灵丝束。 咯吱咯吱 “咻~”又一个方向甩出来的灵丝束。 两束灵丝像活物的手臂一样,飘来荡去,又好像在蜃壳的内部抓挠。 挠啊挠啊挠着了 灵丝勾住了蜃肉上一块凸起的肉瘤。倏然绷紧,并不太大的弹力猛然一缩。 巨大的珍珠缓慢滚动起来。 骨碌碌沿着珍珠水流淌出来的方向,滚向蜃壳的最深处。 一头不晕船,不晕飞,不晕重叠幻境的小驴子。蹲在珍珠里头,手脚并用的慢慢捣腾。 “原来在蛋壳里头滚蛋,这么费劲呐” 杨小驴子咕哝一声,认认真真的“滚蛋”。爬坡上岗的不方便,就再用伸出来的两条“触须”帮忙。 在杨夕进行“滚蛋”大计的同时,连天祚也这边,也同样遭遇了危机。 岛行蜃这个东西,能耐不能耐,到底也只是一头怪。 这东西没什么智力,只是内部受了刺激,条件反射就会封闭外壳,许久也不打开。 连天祚眼看着整座地宫中蜃气渐渐变得稀薄,再渐渐散去,那些诡异微笑的“蜡像”们,一个接一个从瞬间的幸福中醒来。 或迷茫,或恍然。 却无不若有所失 连天祚不大懂。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任何幻觉,细细想想,活了上万年似乎也从来没有中过幻术他不明白,失去了幻觉,到底有哪里值得失落。 “杨夕就是被这东西关住了”邓远之灰头土脸的拍着一身的泥巴,站在岛行蜃露出的一半外壳前,脸色极其难看。 从十分虚伪的幻境里醒来,睁眼发现噩梦才是残忍的现实,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心底软弱的幻想,诸如“如果一切从未发生过就好了”这般。 邓远之能扛能忍,是条汉子。现实是一场残酷的折磨这事儿他早有觉悟,也从不怨尤。但愕然发现自己还是对虚假的美好有一丝好吧,其实不止一丝期待。这让他分外恼火,连带着把自己埋土坑里其实是为了救人的连天祚也一起遭了他的冷暴力迁怒。 好吧,简单地说,这叫恼羞成怒。 这四个字几乎可以概括他三分之一的人格,他人生中大半的孤僻和不讨喜,都来自于这种自我情绪的难以挣脱。 邓远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棍子单手提着,咬牙切齿看着眼前的破蚌壳:“呵呵,既然是个蛤蜊,我撬了吃应该没人说我不够爱心吧” 说着一棍子插到地面附近,两半闭合的蚌壳中间。 岛行蜃岿然不动。 邓远之:“” 砍号重练的老魔修火冒三丈,索性杠杆原理学得不错尽管他可能并未听说个这个词汇。 一屁股坐在那棍子的最远端,企图以体重加压。毕竟是个二十多的大男人身材,不比当年小鲜肉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岛行蜃厚重坚强,沉默如山的外壳,仿佛一个无声的嘲笑。 邓远之更加恼火了。 连天祚拎小鸡一样把邓远之提起来,“让一让,我来” 邓远之被他抓在手上,寒毛都竖起来了:“你敢” “我重”连天祚解释着,不顾邓远之的激烈扑腾,奔着多半个人也是人,没准压死骆驼还是需要另外一颗稻草的谨慎原则。把邓远之夹在胳膊底下,一起坐上了那根撬棍的尾巴 低头看看脸色翠绿的邓远之,不知脑筋回路怎样奇葩的偏差了一下,又把人提起来放在了肩膀上。 恩,邓远之比杨夕高了不少,放在肩膀上稍微有点晃。 砍号重练的老魔修,那脸色是青中带紫,红里透黑,黄白交替,精彩纷呈。 重要的是,已经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金鹏蹲在旁边儿,一副喟叹的腔调跟着起哄:“哎哟,哥们你这脸色,唱戏都不用涂脂粉。我家隔壁小桃红的颜料铺都没有你的脸齐全呐” 唔,并不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事实上因为连天祚之前把他在土里埋得太瓷实。他自己一个下肢肌肉严重不发达的禽兽也许没有兽爬出来的时候,扭到了纤细的脚脖子。 282 女娲 鳞甲峥嵘的粗大蛇尾横扫过来,划过地宫的半面天空。 连天祚倒飞过阴家兄弟的头顶,口中鲜血狂喷,从地面看去,几乎洒了满天。 邓远之悬挂在一排泛着血色的利齿中间,一条手臂被那钢刀似的利齿整个穿透。一杆撬棍死死撑住巨口的上下牙膛,暂时绝了这些利器切割新鲜血肉的可能。 半身染血的斜挂下来,他口中疾呼道:“谁特么去把杨夕弄出来,让她把这家伙的嘴缝上爷顶不住了” “那特么也得顶着,没人了”金鹏这话从鸟嘴里蹦出来,显得格外暴躁。扑扇着一双不太对称的翅膀其中一只在睚眦之战中断过,至今还没有恢复完全,这让他飞起来有点打飘儿在空中一个回旋,张口叼住了砸过来的连天祚: “你不是说随便戳戳就死了吗我怎么只看到人随便扫扫,胡乱咬咬我们就快残了” 连天作爬上它的背,晕头涨脑吐着血:“不知道,当时它没有这么大” 地上,阴家兄弟为首。一众刚刚清醒的修士,还来不及回顾自己幻境中的失落或美满,睁眼就是激烈的战场。 摸爬滚打着狼狈躲闪延维的肆虐,并找机会拉开攻势,闻言不由破口大骂:“你特么废话,小的我们也能打过” 经世门瘦师兄的脖子刚刚对着墙壁接回去了,勉强能够转头,却还不大敢乱动。 此时坐在岛行蜃小山一样的贝壳顶端,指挥全局: “少放没用的屁,能打过你们当时不打往右,往右,谁去把那畜生尾巴尖儿钉地上” “哎,那个那个谁能不能干点正事儿了不让你把那帮凡人看住吗脑袋是拿来吃饭的,手脚是拿来种地的” 战斗激烈,战场狼藉。 任是君子端方也免不了张狂暴躁,撸着一只胳膊,把下面一个荆钗布裙的姑娘,骂得脸都白了。 好在姑娘是个坚韧的,咬着压根子往回跑,拼命拉扯那些情绪激动的凡人。 金鹏把连天祚也甩到蜃壳上,俯冲过去张双翼,震起呼呼的狂风。两翅膀把一群凡人和帮不上忙的非战斗修士,扇回了地宫的角落里。 盘旋着翱翔过地宫的天顶。 坐镇岛行蜃背上的指挥比给他一个大拇指 然而这配合默契的手指尚未收回,坐镇指挥的瘦师兄,便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儿。屁股下面的岛行蜃贝壳,好像在抖 “哎,什么情况地震了” 瘦师兄回头去看连天祚,后者一脸茫然的回望他。 “你没感觉到” “没啊”连天祚茫然答道,可是话音方落,却见对面的瘦子高人忽然脸色变白,变青,又转为了紫红色。接着噌的一下,以极其不符合他身手的速度蹦起来了。 连天祚一把接住险些直接滚下去的“高人”,伸长了脖子一瞧: 只见瘦师兄刚才坐着的位置,不知什么原因,被迫开了一个小洞,刺出来一根钢丝样的东西,并且那钢丝还在窸窸窣窣的抖动,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钢丝上赫然是染着血的。 连天祚默默看了一眼,手中疼得直吸气的瘦师兄,多疼啊 心中默默点了一根蜡。 而那小洞,接二连三的伸出新的“钢丝”来,当钢丝伸到第五根的时候,猛然向两旁撑开。 小洞碎裂成了一个更大的洞,一个虎虎有生气的杨小驴子钻出来了 她露出个半个身子,喜滋滋的道:“啊呀,果然刻过字的地方能切碎,我也是很聪明的嘛噫,瘦师兄你屁股怎么了” 瘦师兄本来是屁股对着杨夕的方向,闻声咬紧牙关慢慢转过头,一脸坚忍的表情:“我没事你出来了,就好。” 杨夕整个人从洞里挤挤擦擦的钻出来,挺关心的:“怎么会没事呢你看起来好虚弱啊” 连天祚捂着脸:“别这样,杨夕,他真没事” 杨夕还是有点不信,颇想亲自关怀一下瘦师兄的屁股。 却听背后传来邓远之的声音:“不想死的快闪开” 杨夕悚然一回头,只见老远子真是凄惨,整个人撑在延维的口器之中,半身染血,一只手臂被穿在了一根利齿上。 可他到底别住了延维的巨口,暂时还死不掉。 然而延维嘴边儿挂着一块香肉,却吃不到口里,也是十分暴躁的。 怪嘛,长得再美,毕竟不懂得像人一样维护个脸面。就那么嘴边儿上串着邓远之,在地宫的墙壁、地面上,左撞一下右撞一下, 邓远之已经被撞得成了一个血葫芦,金鹏追在旁边,始终想寻个机会把这小子给叼回来,然而延维的挣扎太激烈,金鹏除了掉落一身鸟毛,并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气得一个拉升飞上几十丈高空怒骂:“老子最讨厌大个儿的蛇” 而现在,这延维又看上了地共中央的岛行蜃,大约是觉得这块“大石头”真是个磨牙的利器,轰隆隆甩着尾巴,挂着邓远之就撞过来了。 邓远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喊出了“不想死的快闪。” 披着一身的血,向所有能看见他的人疯狂挥手。 杨夕从来是不想死的。 她只是比较擅长作大死而已。 杨小驴子眼看延维撞过来,两眼冒出精光来:“正找不到苦力呢这个可真有劲儿” 只见她刚刚从岛行蜃贝壳里钻出来用的几根“钢丝”还没丢,并且随着她气势越沉,渐渐的软了下来,眼见着竟然还连在那个洞里,不知勾着岛行蜃内的什么东西。 迎着邓远之挥舞的爪子,杨夕正面扑了过去,因为角度问题,毕竟不能去抱延维的牙齿,于是她紧紧的搂住了邓远之。 “”邓远之眼看着就要撞到脸上的贝壳,懵逼的道:“喂,你这是要给我殉死啊,还是要给我垫地啊” “借你脑残踩踩”杨夕把手上五根牵连着岛行蜃内部的灵丝,挥手系在了延维的下齿上。 又从手中拧出一束灵丝,系住延维的上牙,两脚踩着邓远之的胯骨、肩膀、脑袋,蹭蹭蹭就爬上去了。 杨夕刚爬开,邓远之这边儿就 “哐” 结果还是他自己一人儿挨撞,直接就磕掉了一颗门牙。 邓远之满口流血:“杨夕你大爷绝交绝交” 杨夕这边一路拉扯着“大脸美人”的鼻梁,眼皮,还有额头上的褶子爬上了海蓝色的发顶。 对着高空中的金色大鸟一挥手:“接住” 283 女娲 就在延维狞笑的同时,杨飞起一脚踹在邓远之脸上,把后者直接踢下了几十丈的高空。 邓远之目瞪口呆的从空中落下,懵逼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你个活驴你一个人能干过” 杨夕在踹飞了邓远之后,腾身飞起,折身飞退。 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邓远之,对着下方比了根不大文雅的中指:“一根儿胳膊的别捣乱” 其实杨夕是在刚才的一瞬间,想起了死狱里的小狼。 刺杀胡山炮前,幽暗的地穴里,面对大批围堵的守卫,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狼妖,也是这样,一脚踹翻了自己。 杨夕当时没想太多,她只是记住了肩膀上的那一脚。 杨夕其实现在也没想太多,她只是下意识的踢出了一脚。 人有的时候,生死攸关,危机在前,真的并没有想那么多。 大难临头之时,会怎样做的,自然就做了。事后再问他们,他们的回答常常是:忘了。 延维这种人身蛇尾的怪物,习性大概跟蛇还是有几分相似。完全无视了掉下去的邓远之,对眼前忽然飞过去的杨夕呲出了尖牙。 杨夕飞得里倒歪斜。 修士的飞翔,与凡人想象得极其不同。 飞翔本无需腾云驾雾,乃是整个身体的组成被重新淘换过,彻底剥离了凡胎,可以自由掌握空气或者水流通过自己的肌肉、骨骼、皮肤。可在空中自由的漂浮。 这种整个身体都被灵所构成的物质代换过的现象,称之为筑基。 它们依然具有凡人的功能,却可以在关键时刻用灵力催动,如同法宝一样使用,能够容纳灵力,融合灵宝,足够灵能的情况下可以断肢再生。 若用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来解释,怕是可以说,筑基修士的身体,做好了随时接纳质能转换的准备。 但刚筑基的修士,这个质能转换的能力还是极其低微的,所能转换的体量极小,持续时间也十分短暂。 杨夕于是就飞一下,停一下,停下一下就会往下掉一点。远远看去,飞出一条非常丑的锯齿 延维却比她灵巧很多,巨大的头颅在空中带起狂风,呼啸着猛转过来。张开满口利齿的大嘴,在杨夕面前猛然一阖。 “咔嗤咔嗤” 齿列交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碰撞摩擦声。 杨夕飞得太慢,而延维又追得太快。 当延维的利齿第四次闭合的时候,杨夕整个人几乎就停在延维的嘴里,情况十分危急。 阴家老大,是还在孔中为数不多的高手,见此情形飞身来救。一把捞起杨夕,却发现已然来不及逃开延维的巨口。 情急之下,他做了一个十分英勇的动作。 他张开双臂,把杨夕整个人抱在了怀里,转过身,背对着延维的大嘴。 如若钢牙落下,先刺穿的一定是他的背 阴哥哥表情冷静,镇定的伸手,捂住了杨夕的眼。 延维口中的腥风,吹起他飞扬凌乱的发丝,在杨夕的耳边飘荡。 杨小驴子的大眼睛,从阴老大的手指缝儿里挤出来一只,扑闪了一下。 然而,阴大哥静静等了半天,背后却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剧痛 缓缓转头,却见延维两排森森利齿,闪着幽幽的冷光,高悬头顶。 “啪嗒。” 滴下一滴涎水。 而那两排铡刀似的牙,竟然静止在了身后,好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般。 阴家老大一愣,下意识的低下头,只见怀里的小丫头呲出一口白牙,乐呵呵的笑。 “谢谢你啊,阴大哥” 杨小驴子软软的,抱了抱殷老大的脑袋。 地面上传来他那个二货兄弟的惨嚎:“嗷~为什么飞得好的不是我我也想英雄救美啊” 同为被救者的金鹏,靠在他胸前满脸黑线:“我长得不够美,还真是对不住啊” 却是怎么回事呢 各位看官可还记得,延维的上下牙都被杨小驴子拴上了一束灵丝。上牙甩给了金鹏等一干飞行修士,牢牢地撕开了上颚。下牙上可还系着杨小驴子从岛行蜃里捎出来的那一捆。 杨夕在岛行蜃的内部,为了杀死这个大怪物,千方百计的用天罗绞杀阵缠字诀给那粗壮的闭壳肌套上了一圈灵丝,想要给它做个环切。 奈何力气有点不够用,怎么也切割不动那粗壮的柱身。 循着顶壳上那“天书”刻比较深的字迹,钻洞爬出来,杨夕本来是想找一群人帮忙的。没想到一出来就正面刚上了延维。 不过延维好呀,延维比人劲儿大呀 连天祚和瘦师兄都还在岛行蜃的碑刻上趴着。 瘦师兄顿了顿:“于是,现在是鹬蚌相争的场面了” 连天祚:“是蛇蚌。” 阴家老大是个靠谱的,回过神来,抱着杨夕猛窜出一里地。脱离了延维的攻击范围,才撒手把她放在地上, 拍了拍头:“咳,那个不要乱抱别人的头,男人头,女人腰,不能随便乱摸,不知道” 延维的确是力大。 可她力大得实在有点出人意料了。 她并没有如杨夕等人所想的那样,傻乎乎的用牙齿与岛行蜃拔河,最后落个齿碎肌断,两败俱伤的局面。 她在原地静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回过了头。 伸出手指头试图扯开那几根灵丝,手指太粗不能成事。 于是凶狠的双眼盯上了岛行蜃本尊。 一只大掌,从空中拍过来,按在了岛行蜃的贝壳上,险些就把躲闪不及的连天祚和瘦师兄按成了肉饼。 两人拼了命的从贝壳上狼狈跳下,瘦师兄全程捂着屁股,神情坚贞不屈。 延维的另一只手,抓住了连接牙齿的灵丝,用力那么一拽。 只是一拽而已。 众人耳边清晰的听到了“扑哧”一声。 岛行蜃贝壳上的小洞里,喷溅出来三丈多高的白色乳液。 杨夕整个人都懵逼了:“这就断了” 要知道,她刚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都没能在岛行蜃的闭壳肌上留下一道伤痕 而延维干掉岛行蜃,居然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扯而已 岛行蜃挂了,情况却更危机了 延维又一次把头转过来,盯上了那个害她牙痛的小丫头,恶狠狠地掀开了红唇。 杨夕那真是半点儿英雄气概都没有,吐气开声:“快跑啊” 284 女娲 杨夕一棍子就把变小的延维打躺了。 毕竟,失去了体型力量,只会机械回话的东西,初照面就被连天祚给干死了又能有多厉害 金鹏等人醒过来之后,看见的就是连天祚卷着袖子,用收拾活鱼的方式把延维给货剐了。 怪血、蛇鳞满地都是,海蓝色的长发也被剃光了一缕缕的仍在地上。 金鹏有点惊呆:“这也行” 杨夕道:“我厉害吧,能救你们一次,就能救你们第二次怕啥” 金鹏撇嘴一乐,对着杨夕的小屁股踹了一脚。杨夕长得实在太矮了,所以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气得鼻子都歪了。 其他人的表现却对这场面有点儿不适应。 延维跟其他的怪不一样。 它长得实在是太像人了。人的心肝脾肺,人的眼耳鼻喉。 灵修妖修没什么感觉,人却大多会觉得有点怪异。 瘦师兄皱了皱眉。 其实经世门一直也不太赞同对怪的这种处理方式,就像他们对仙灵宫对妖修的奴役一直很激烈的反对一样。 正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凄厉额的喊声。 “可他们杀死了女娲娘娘啊” 那后面的话音戛然而止,好似被人围的捂住了。众修士齐刷刷的转回头去,只见那个角落里扎堆儿的凡人,在幻境破灭,神怪被打死之后,依然惊恐的缩在角落。 哆哆嗦嗦,满脸惊惶的望着这边,望着修士们。 跟他们一起的,唯一的一个修士姑娘,荆钗布裙,难掩骨子里的清秀。伸手捂住了一个小伙子的嘴,正回过头来,歉意又尴尬的望着修士们。 这个就应该是“水掌门”了 杨夕扫一眼旁边的连师兄。 连天祚撸着胳膊“剐鱼”剐到一半,两手都是血淋淋回过头来,一脸悍气的看着那边。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某人几万年的单唔,真是有道理的。 杨小驴子一个瞬行开过去,稳稳的站在一群凡人的面前。 “这位姐姐是” 素衣荆钗的姑娘连忙摆手:“莫叫姐姐,小道水月,年才十六,练气三层,敢问这位前辈” “杨夕。”杨小驴子默默仰头看了看十六岁的水姑娘,那超出了自己半头的高度,感觉心口挨了一刀,膝盖又中了一箭。 唯有黯然伤神。 只有胸比她大,比较有年龄的说服力。 杨夕清了清嗓子,尽量使自己显得稳重一点。并且以眼神示意那个刚刚被水月姑娘禁了言的小伙子。 “那这位小师妹,他刚才说的女娲娘娘,是什么意思” 回答杨夕的却不是水月,而是他身后那群凡人中的一个老者。头发全白并且稀疏,两眼浑浊没有焦距,这是一位老得已经失去了视力的老头子。 沙哑的嗓子,带着些迟缓的拖腔: “天地开辟之初,世上本没有人。天上的日月和今天一样,地上的山川和今天一样,生灵中的草虫鸟兽和今天一样,可是单单没有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地孕育了一个神通广大的女神,叫做女娲。女娲行走在这片莽莽的原野上,看看周围的景象,总觉得荒凉。她觉得在这天地之间,应该添一点什么东西进去,让它生气蓬勃起来才好。 “可是她又想不出添些什么。 “走啊走啊,她走得有些疲倦了,偶然在一条小溪旁边蹲下来。澄澈的池水照见了她的面容和身影;她笑,池水里的影子也向着她笑;她皱眉,池水里的影子也向着她皱眉。 “她明悟了,可以造一些与自己相似的生灵,生来就有灵性。来跟自己作伴。 “于是她捻起溪边的泥土,混合着河水,照着自己的模样,捏出了第一个人。然后第二个 “第三个 “她造了无数的人,教他们繁衍,使他们生存。可是人是黄土捏成的啊,最怕水患。后来的一天,天漏了,好多好多的水灌进世界里来,把她造出来的人逼得无处生存。 “女娲娘娘怜惜人类,不想我们遭此劫难。她历尽千辛万苦,杀了东海的巨鳖,斩下它的四条腿擎住天顶,又炼化五色的彩石堵住窟窿,可是都没有用。最后,她只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堵在洪水泄露的地方,化作了天的一部分。但是女娲娘娘临升天之前,是说过的。如果她的子民足够的虔诚,她就会活过来。” 老人浑浊的双眼,空洞的望着杨夕,沙哑的嗓音深沉而悠远。 “所以你明白吗,是女娲娘娘创造了人。妖精都可以不尊敬她,可她是人类的恩人。” 苍老枯瘦的手指,颤抖的指向了金鹏。 金鹏是个鸟儿变的妖修,刚这帮凡人可是亲眼所见。金鹏无趣的撇撇嘴,混迹人间的妖修,各类种族敌意他可见得多了。 有胆战,没胆滚罢了。 杨夕琢磨了一下故事,点点头。 “很动人的传说。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一众凡人皆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挡在他们前面的水月姑娘,十分尴尬的曲了曲膝盖她所学的礼节,显然更贴近现世的凡人,而不是修士。 “华夏一族传说里,那个女娲娘娘,就是你们刚打死的延维啊” 杨夕倏然睁大了眼睛,感觉受到了三观层面的打击。 而后方几个赶过来给杨夕撑场子的小伙伴儿们也惊呆了。说实在的,这些修士未必各个儿都是亲近凡人的。可即便再瞧不起凡人的,也没想过还有凡人能愚昧至此 杨夕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身后的延维尸体现在那只是一堆材料和零件了,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已经被吓成一窝鹌鹑的凡人。 “我怎么没听过这种神话凡间传说的神仙不都是大德行的修士吗” 水月脸色微红,摇摇头:“我跟他们接触了几年了,也没能说服他们。刚开始还差点把我这个异端绑到火架上烧死,现在总算不烧我了,可也还觉得自己是土捏的” 作为一个悬壶济世的游医,水月姑娘显然觉得自己有点失败。惭愧的说:“所以才那么容易,就被全村引到幻境里来了” 自己所信奉的神,站在门口欢迎自己,说那里是至尊神国,无上荣光。那的确是没有谁能够拒绝这种诱惑,抵抗这种庄严。 即使明知前方既是牺牲。 杨小驴子下意识退了一步,几乎站不稳当。 语无伦次的指了指远处的蛇鳞,“尾巴”又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腿” 285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最后,温柔的水月姑娘并没能拉住横冲直撞的杨小驴子。到底是让她冲到凡人们面前了。 凡人们瑟瑟发抖。 杨夕蹲下来,面对着刚才那个喊出声来的小伙子。小伙子皮肤黝黑,眸子还清亮,额头上却已经有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像一陇陇未曾发芽的干硬黑土。 “多大了” 小伙子许是个怂的,刚刚面对柔软素净的水月,捂都捂不住的高声喊出来。却在看到异色双瞳的杨夕时,缩成了一团风中颤抖的黑炭。 呐呐道:“十六了。” 还是个小孩子呐杨夕想着,抬起手,用力抚了抚他额头上的皱纹。然而那深深的皱褶就像烙在皮肤上一样,怎样都无法稍稍展开。 这是愁苦的生活印上去的。 “饥饿,劳作,愚昧,刻在皮肤上,融进血管里,昭示着他们祖祖辈辈的卑微 “你们在此求道,夙兴夜寐,奋不顾身,是为了从平地爬上风景独好的山峰,让清风吹过两袖,用双眼去丈量大地的广袤。而他们挣扎一生,并不你们更惫懒,或许只是为了从泥泞的沼泽里爬出来,爬到你们人生起点的平地上活下去。” 山河博览课上的老师,曾经这样解读南疆十四州这片土地。那位师傅有一双永远也展不开的眉头,仿佛天下间的忧事都被锁在了那半寸之地。据说,这位外门出身的土系修士,常年游走在大陆最贫瘠的土地之间,帮那些边民做一点事情。 杨夕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只记得他深沉忧郁的眼睛,还有常年干燥唇纹很深的嘴,杨夕从那两片薄唇之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有一天遇到南疆十四州的边民,请试着对他们好一点。” 那堂课之后,海怪爆发,这位有着忧郁双眼的老师,在一次支援边民的任务中,再也没有回来。 也没有尸首,在昆仑的名册上,只能被记做“失踪”。 而昆仑外门的失踪,其实很多时候都代表了叛门不归 彼时的杨夕,少年轻狂,对于旁人的描述,其实是不尽信的。 再苦的贫民,还能比一个任人买卖的丫头,天生的阶层所赋予的枷锁更难挣脱吗 然而这竟然是真的。 杨夕的手掌还搭在小伙子的额头上,明明是个更瘦小的姑娘,可那小伙子的态度,就像被一个严厉的长者按住了。 “平时在家里,都干什么” 小伙子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想逃开杨夕的手。 却不知是抵不住那温软手掌的温柔诱惑,还是屈服于“仙人”长者的淫威。最终还是安静的让脑袋留在了杨夕的手心儿里。 一口话说得很土气:“拉犁,挑粪,捡秸秸还有还有扒盐。” “秸秸,是什么”杨夕问。 小伙子喏喏的说:“就是干草,柴禾棍,拿来烧的。” “为什么是捡柴,不砍吗” “铁器,是只有官家才有的呐” 杨夕点了点头。 又问道:“什么是扒盐” “我们村子,过去一座林子,有个盐坑。背了盐板回来,可以跟官家换吃的” “就是盐矿” 小伙子有点懵,愣了愣,才依稀从记忆里翻到了偶然听管家讲过的词汇,“对,是矿。” 杨夕两眼深沉的盯了他半晌,忽而平平的问道:“有矿的地方,那你们应该不穷。” 小伙子彻底说不出话了。 从他出生的时候,村子不远就是有盐矿的,可是从他出生的时候,他们村子就是穷的。他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富是个什么样子,但往来路过的货郎们,担子里的东西,身上的布料,想来那就应该是不穷。 可他不知道,有矿和不穷有什么关系,于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有矿的地方,官家不会穷。老百姓嘛,不一定。”一个独眼的老伯忽然搭腔,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偶而翻起眼睛,看着杨夕等人的眼神,明显的与其他村民不同。 不那么畏缩,不那么恐惧,却带着更明显的反感。 “我们那旮靠着无妄海嘛,盐是不缺的。可是采盐的地方险,一般人家这么生性的小伙子都舍得放去。” 他用力的揉了一把“扒盐”小伙儿的脑袋,小伙子的脑袋垂得低低的。 老伯咂了咂嘴:“都是我们这样,没几天好活,又种不动山地的老东西,才会隔两个月去扒一次。家里头就能有几个月好过些” 杨夕偏过头来看他,并不是多么老的一个人。 五十多,或者六十 左眼上一条长疤深嵌在脸上,仅剩的右眼里还残留着未退的凶性。 “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出过远门” 老伯龇出一口烂牙,好像更反感了。 “南疆十四州剑侠的名号,你们也该是听过的。老头子年轻那会儿,也是在华夏州混出过名头的” 杨夕愣住了,她无法想象这就是老了以后的楚久。 “怎么又回来了呢” 老剑侠的眼睛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神色有一些渺远。似乎回来这个决定,是多久远以前的事情了,世事磋磨,几乎想不起了。 “你在一个地方生,在一个地方长。就终究会希望这个地方变好一点,在外边儿的世界受了狠伤,就终究还是想回来舔舔可你看到老家都救不活,怎么还能走得出第二次。乡里乡亲的都救不活,还有什么脸去救别人” 杨夕微妙的盯着他看了许久。这不是一种她能理解的感情,她没有家,也没有家乡。而昆仑从不需要她去救。如果外面的世界全都比家乡美好,还要家乡做什么呢不是应该带着所有人,离开那片土地,到外面的世界去么 沉默了许久,杨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话:“老人家既然出门闯荡过,那您知不知道” “什么” 杨夕又默了片刻,才道:“我刚才看过你们村其他人的幻象,你们似乎是种麦子的。但您知不知道,地底下有盐的地方是种不出麦子的” 杨夕缓缓的顿了一顿,尽量说得谨慎些,“或者是不管怎样种,收成都不好。” “” 老剑侠微微浑浊的眼睛,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数十年的时光,恍然如梦的从心口上扎过去,他蹲在地上,猛然弯下腰开始剧烈的咳嗽。 咳得几乎喘不上起来 “咳咳咳” 南疆十四州的边界是内陆无妄海,唯一接壤的国家是天羽王朝。落后、愚昧、贫穷,这几乎是贴在每个南疆人脑门上的标签。 286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老头子一语问出,整个村子的人瞪着星星眼,齐刷刷的盯着“杨仙姑”。 咱们这些山里人,还从没有见过荷花呐 杨夕半天没动。 一个黑黑丑丑的小娃娃终于忍不住了,壮着胆子出声问: “上仙姐姐,能让我看看么” 杨夕面无表情的背后,是无穷无尽的后悔。 我自己都没有见过真的荷花,我上哪掏一朵出来 我刚才为什么不顺口冒充个七仙女什么的起码我确实会织布 可怜的杨小驴子。 肚子里其实也没装下二两故事,自己天天忙着干架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听故事活了十九年能完整讲出来的就一个七仙女,一个八仙过海,哦,最近又多了个丝是怎样炼成的。 老剑侠蹲在对面,看出了杨夕的色厉内荏,出声帮腔道:“你们有没有见识传说么,哪里就那么准了。谁知道那荷花是谁给填上去的” 白发的老族长,淡淡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声笑:“呵。” 皱纹挤出的,都是冷笑的角度。 那个还抱在怀里的,黑丑黑丑的小娃娃,露出了一个失望的表情。大眼睛填在那尖嘴猴腮的脸上,像极了一种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外星人。 杨夕搓了搓手指,面色平静,低声问:“真想看” 小娃娃抻长了脖子,露出希冀的眼神。 眼神湿漉漉的,看在杨夕眼里,像某种黑瘦黑瘦的小动物。 杨夕盯了一会儿,闭上眼:“好,给你看。” 小娃娃高兴得噗噗喷气,忍都忍不住。 杨夕闭着眼,调动全身的灵力,聚集到丹田,汇流之后再疯狂的涌出,一遍一遍冲刷静脉。 经脉中原本的梧桐叶片已经在入秘境之时,就被人为的拔出了,杨夕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头顶有一个呼呼灌风的洞。摸却是摸不到的。 这感觉有点怪。 然而叶片的主要枝蔓被拔出了,细碎的根须却深植经脉,牢牢的扒住干涸的脉管,不离不弃,带来丝丝的阵痛。 所以左臂还在。 人呐,一旦入了灵道,是不能回头的。即便拔除了那颗植株,也拔不净经脉里的根须。那根须会榨干你的每一滴灵力,以期重新发芽,再长出来。 幸而筑基。 杨夕催动全身的灵力,向那只藤条长成的手臂冲刷。 这招式她现在有点不好使,但是不用多,只要少少的一点点嫩芽 经脉中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灵力几乎瞬间被抽空了一半有什么东西仿佛破土发芽一般,挣脱了肉`身表面的那一层浮土,开出娟秀的花。 杨夕睁开眼睛,蓝盈盈的那一只。面无表情,却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在里面。 伸出左手给黑黑的小丑娃看:“花花呢” 雪白的掌心,干干净净连棵草都没。 杨夕懵逼了。 身后传来瘦师兄的干咳声,无奈的抬手扶额,挡着眼睛,有点不忍直视。 “头上头上长出来的。” 杨夕连忙整理表情,伸出一半的手掌,中途一个拐弯去扶头顶。 大大的长出三片叶子,中间有一嘟噜细碎的小花,小心翼翼的扶着,生怕给碰掉了要知道杨小驴子从前对自己的脑袋都没有这么小心过,更别说脑袋上那棵草草了。 “喏荷花。” 杨夕弯下腰,把头顶展示给村民看。 丑娃娃吸了一下鼻涕,直勾勾的盯着那些小白花,细细小小的一串串,摇曳着莫名的生机。 “这就是荷花吗” 杨夕瞪着眼睛瞎掰: “对,荷花。平时都放在身体里的,心情好才从头上长出来。” 蹲在一旁的老剑侠,行过万里路,见过百样人,一脸呆滞的看着那些白点似的小花。 “我明明记得” 村民们:“哦哦,这就是荷花啊,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呢” 老剑侠:Σ°°︴ 连那恶意找茬儿的老族长,都半是疑惑,半是懵懂的问道:“不是说,观音坐莲台么,这么小” 杨夕飞快的看他一眼,大言不惭:“什么花能长那么大呀,观音都是跟你们女娲娘娘变大了之后一般大的。花长那么大,方圆几百里不用种地了。那是法力变出来的好么” 老剑侠:“” 白头族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闷声怀疑:“噢。” 杨夕为了支撑头上这朵花,脑袋里面疼得厉害,恨不能马上甩锅,转移那白发老头子的注意力。 捂着快要被那些蹬鼻子上脸的丑娃娃揪掉的叶子哎哎你是个大人你怎么能也拽呢你当我脑袋上是地里长出来的,揪一片长一片么 我给你们脸了是不是,爱护花草懂不懂 然而她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其实我这荷花没啥好看的。”伸手一指身后的金鹏,“你们看那个不穿上衣的,他是钟离权,有大扇子能灭火焰山” 金鹏本来正在偷笑,杨夕欺负人家村汉没有见过荷花,这招指鹿为马玩的实在太损。正捂着嘴憋得噗噗笑,突然杨夕这一指头转过来,自己竟然成了那头被指的鹿。 Σ°°︴ 村民们齐刷刷的闪着星星眼,望着金鹏。 丑娃娃细细的叫唤:“叔叔扇子” 金鹏悲愤极了。 他的造型,是头顶发略长似翎羽,上身袒露,肩膀和手臂上覆着细细的羽毛。浑身上下除了裤裆,连把折扇都藏不住,哪里去搞一把扇子给他们看 杨夕这个坏种居然有脸低声提醒他:“唔,毛。” 金鹏满脸羞耻,双臂展开化作两只巨大的金色羽翼。几乎能遮蔽天空,闪闪的发光。 然而他这次并没有完全禽化,而是身上还维持着人型,两臂却是鸟翅。 金鹏憋屈道:“扇子,俩。” 背后阴老二快要笑死了,“哈哈哈哈,鸟人” 要不是他哥拼命拉着,他能自己滚到墙角里撞死。 村民们惊喜的:“喔喔扇子” 金鹏怒瞪阴二,阴森森的抬起一只翅膀。阴二一看那翅膀尖指过来,就有不妙的预感,只听金鹏道:“那个,曹国舅。有金牌可以看,金牌知道吧皇帝给的那种上可以拍死昏君,下可以拍死奸臣的看见皇帝老子不顺眼,抡起金牌大嘴巴子啪啪抽,抽完皇帝还得跪下叫爸爸呢” 显然,金鹏对于人类社会,奇妙的误会中间,夹杂了几分迷之了解。 287 重逢 白衣少年打扫完战场,众人终于落了地。两三名剑修忙忙碌碌给几个鸡零狗碎儿的小崽子疗伤。 杨夕听见他们说:“白师兄怎么还没到刚不是说已经到洗剑池吗”“大师伯这次带了好几拨小白菜给咱们,走的自然慢些。” 杨夕心中一动。他们说的该不会是 杨夕还是有点顾忌白允浪昆仑弃徒这个身份。小小声的问给自己疗伤的剑修:“请问前辈,你们是出来接人的吗” 那剑修大咧咧毫不避讳,“啊,接我们大师兄白允浪,大师兄这回”说到一半,忽然盯着杨夕的脸猛瞧。 杨夕被看得有点不自在。 那剑修突然跳起来:“哎哟,二师兄快来看这好像是大师兄信上说弄丢的那个徒弟” 一群人蜂拥过来围观。“豆丁个子”“阴阳眼儿”“母的“好像真是哎”“白包子的徒弟果然长得像个小包子” 杨夕:“” 白先生的原话肯定不是这么说的管自己大师兄叫“白包子”真的好么 还有我哪里长得像包子了 “魔教教主”翘着嘴角笑了一下,“怎么还比大师兄先到了。”大手一挥:“带走,给大师兄当见面礼” “另外几个呢”有人指着被忽略的景中秀三人。残剑头也不回道:“一群烂白菜,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剑修们行动力迅速,几句话的功夫,就裹挟着杨小驴子呼啦啦飞走了。 被留下的“烂白菜”邓远之:“虽然被救了,我为什么一点感激之情都生不出来呢” 一回头,看见景中秀已经骑上了硕果仅存的灵兽“小明”,青锋也正在往上爬,骑到了景中秀身后。景中秀扬眉,对邓远之道:“走吧,昆仑还等什么” 邓远之嘴角一翘:“我怎么听说你不想去昆仑呢” 景中秀一梗脖,切齿道:“妈蛋,被打脸打成那样不找回场子还叫男人么” 邓远之笑着爬到小明身上,在景中秀身后坐好。灵兽脚下踏空,风驰电掣般狂飚向昆仑山。 风中传来少年人的嬉笑声: “哎,为啥你家灵兽,一个叫大毛,一个叫二毛,这个却不叫三毛呢” “我给你出个谜语嘛,说是小明的父母有三个孩子,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老三叫什么” “小明。” “光腚儿你这人可真无趣。” “你还没说为什么不叫三毛呢” 洗剑池。 剑修们在城门口遇到了白允浪。 白允浪身后跟着不止程家一批孩子,粗粗看去起码三四百个年轻人一脸憧憬的看着剑修们呼啸而至,队列森严,英姿飒爽。 可惜,少年时的梦想总是和现实差距过大。 一不留神,就破灭成了渣渣。 “哐当”杨夕脸朝下被仍在地上。 原本拎着杨夕的剑修飞奔到白允浪面前,一把抱住白允浪的大腿,嚎啕大哭: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再不回来我们快要被二师兄虐成渣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限的。 剑修们以猛虎扑食之态纷纷扑过去,占领白允浪的大腿,手臂,腰,怀里,还有个年纪小点的看起来很想骑到脖子上。 “大师伯,我已经被二师伯虐出屎了” “师父,我天天都被二师叔虐出好多屎” 杨夕趴在地上:“”一块儿过来什么的,觉得有点没脸爬起来啊 少年们:qaq,现实,你的名纸叫残酷 “大师兄,你快回来管管你徒弟吧,我们都被小师侄比成狗了” “大师伯,你小徒弟不是人啊他打我跟打狗似的,我活生生比他入门早了五十多年啊” 杨夕谨慎的抬起一点脸来,看见还在原地冷静站着的,只剩下了“教主大人”,和那个白衣服的小少年。 少年眼睛红红的,一脸激动。好像全没注意各位师兄师叔们,告他的小黑状。 “教主大人”看起来自持了许多,只是脸上略显温馨的神情吓了杨夕一跳。 “白师兄,这些年过得可好” 白允浪挂着一身的师弟、徒弟、师侄,哈哈笑着挨个拍拍头。 “我挺好,就是挂心这帮小畜生。邢铭啊,你也稍微对他们留点情面嘛,你看今年昆仑又要收徒了,在小辈面前,起码也得给他们留点面子嘛。” 邢铭笑着应了一声“好。”竟是很听从的样子。 杨夕明白,自己是多心了。白允浪在昆仑不但不是忌讳,恐怕还是很受爱戴的。 残剑邢铭,青锋说过他是昆仑下一代的掌门。因掌门之争叛出昆仑的白允浪,竟然和他也有这么好的交情。 那边剑修们还在絮叨个不停:“大师兄,你不晓得,你不在的时候掌门脾气越来越差了,每天招三顿饭的频率骂我啊,下辈子投胎好想去做猪啊” “大师伯,你不在的时候,没人管得住你师父,大长老他又开始拿我们试药了上次我在床上活活躺了七个月,看起来才不那么绿了你看,现在看起来还是个青色儿的” “师父你别听他瞎说,他脸青是让小师弟揍得躺了七个月是因为偷看青瑶师叔洗澡,鼻血流多了” 杨夕对他们这种撒娇耍赖,觉得很羡慕。 虽然听起来,好像昆仑没有一个正常人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邢铭才终于出声:“行了,你们这帮兔崽子,都在叨叨些什么,想把来拜师的孩子都吓跑了么” 少年们:qaq我们已经吓得不敢跑了 剑修们这才纷纷摸着眼泪鼻涕,从白允浪身上下来。“大师兄,跟我们回门里坐坐吧。掌门人和大长老都很想你。” 白允浪轻轻摇头,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手帕,给身边一个剑修擦鼻涕。 “师伯,其实您不用那么守当初那个誓的,那种东西,大伙儿都不在乎。您这些年人虽不在昆仑,还不是为咱昆仑把心都操碎。” 白允浪轻柔的道:“誓言不是发给别人的,是发给自己的。”说完巴拉过身后几个少男少女,抬起头对邢铭道:“这些都是好孩子,他们的父母信任昆仑,才把他们交给我,我现在把他们带到你面前。你你还是虐得轻点” 邢铭这一次却没有顺从,而是道:“师兄,昆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合适的,就不能留下。他们现在若是吃不起苦,丢不起脸面。将来吃的就是亏,丢的就是命。” 白允浪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288 重逢 杨夕终于醒悟了自己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时间 整个地宫不见了,杨夕的眼中,映出敌人恢宏浩气的军队,愁云惨淡的阴兵。猎猎旌旗在劲风中高飞,几乎不像这残破秘境里会有的阵容。 还有自己一方,背靠着原本的地宫,孤身战斗的卫明阳。 魔龙苟延残喘,长矛已经折断。 残阳挣扎着下山,血腥味弥漫。 卫明阳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他们在这里战斗了整整三个月,从杨夕他们进入地宫后不久。八百多人,打到只剩两个人,或死或叛。 敌人太多了 己方却没有任何援军。 刚开始还只是仇家寨追着踪迹打过来,后来又有那群剑修和鬼修奇怪组合也跟着痛打落水狗。卫明阳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狗,可捂着左腰上那个能把拳头直接塞进去的不流血的伤口,扑簌簌掉下粉末来。 “真是给打成狗了呐” 历时三个月的拉锯战。 敌人很守时,每日卯时开战,戌时撤兵。风雨无阻。 因为戌时之后,卫明阳他们就要和那些夜晚变异的树藤开战了 他是有感觉的,敌人在有意的消耗他们,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们也曾试图突围,可是敌人从未给过他们任何机会。 按说战斗刚开之时,他们与敌人的疲劳程度不该有那么大的差异。 可偏偏就是有。 每一次敌人夜晚撤出树林,第二日重新攻进来,都像修整了十天半月似的焕然一新。 卫明阳不明白,明明自己这一方更强,怎么就打不过,杀不死。 到了后来,他也知道了,对方就是在熬他们,不知什么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卫明阳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栽了。 他听见耳边阵阵的轰鸣,那是血液供不上养,在血管里高速流动的声响。口里是浓重的铁锈味,鼻子却闻不到该有的尘土飞扬和血腥。 他甚至不疼了 五感里就只剩下一个视觉仍然清明,让他得以睁着眼睛。看清自己的下场。 一个裹着狐裘的男人,坐在九驾的黄金马车上,轻浮的笑:“熬得差不多了,他也该挺不住了。” 大红衣衫、雪白裘袍,这本是内陆领兵的将军们常见的打扮。可这男人青灰的面色,眼底的青黑,笑起来整张脸上连根皱纹都没有。 仿佛整个一张皮相都是借来的,假人一般。 卫明阳盯着他,想要说点什么。 张嘴却吐出一大口血来,溅在胸前黑色的衣袍里,染得纯色鲜红。 年轻的帝君一动不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是什么都不能说,不能问了。 黄金马车上,“仇”字大旗猎猎飞扬。 旗帜下的狐裘男人却没打算放过卫明阳,他轻笑着嘲弄,语调阴寒:“卫明阳、卫帝座、卫帝君,你说你除了一身天资,有个好师父,你还有什么呢” 卫明阳一双黑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手上的长矛有点滑,痉挛的五指动了动,捉住它们有点费力。 “你明明就是个贱种出身,却能爬到人帝魔君的位置,全大陆都是你的敌人,没有任何盟友。统御夜城百多年,一寸土地都不曾扩张,反把城主金库给花光了”仇家寨的首领,绽开一个没有皱纹的笑容,眯起眼睛,假惺惺的。 “你说你有一分叫作本事,或者叫付出的东西吗凭什么爬到上等人的位子上,受人的朝拜呢” 卫明阳的瞳孔里,映着金光灿烂的马车。 那糟糕的品位晃得他有点眩晕。 可是他不太想,晕倒了从云头栽下去。 如果失败是已经既定的事实,无论怎样,他想站着死。 “瞧瞧,瞧瞧,这幅光景了,还是这个目中无人的眼神。啧啧,你这样的人要是好好的蹦跶着,我这样千辛万苦才能爬上来的人,不就成了笑话” 仇家寨这位大当家,坐在奢靡得过分的马车上,一手拍着车辕大笑。 依稀很痛快的模样。 卫明阳不太懂,他跟我有仇吗不记得了。 不过仇人满天下是真的。也确实大多都不记得了 但是不明白,他怎么高兴成这个样子若把白允浪放在眼前,卫明阳自己绝对是气得看都不想看一眼,怎么也笑不出来的。 所以是脑子不好吧 卫帝君这样猜测。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原本一直默默围观的“剑”字大旗下,忽然飞出一杆方天画戟,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银辉,直奔卫明阳而来。 卫明阳中戟。 璀璨的银芒搅碎血肉。 丈许长戟透体而出,沛然的力量带起黑色的法袍,荡起一个阴沉的气旋。 夜城帝君,重创。 他仰起头,张开了嘴,两眼的焦距越来越模糊,却吐不出什么血了。苍白的手指捏着乌沉的长矛。 师父,我可能要站不住了 五感在这个时候忽然都回来了。他闻到了奇妙的花的芳香,那是魔域血色蔷薇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血腥和金属的清冷,总是在一些特别的时候被鼻子想起来了。五百年一开的骄矜花朵,其实卫明阳也只闻过一次,可是他从来也忘不掉。 并且在人生中一次一次的想起来。 最后一次带人围剿白允浪的时候。鲜血沿着绷带满身的绷带,流下来渗进脚下的泥土。白允浪虚弱却坚定的笑:“卫帝座,我不会为了这种理由,对你拔剑的。你要杀,便杀吧。” 巨帆城第一次单杀薛无间的时候。锈蚀的断剑从鞘里拔出来,身后是头也不回的逃散人群。薛无间稳得像一座不会动摇的山岳:“卫帝座,天下苍生,都是命。” 还有死狱里头,那些天怒人怨的渣滓,悍不畏死的顶着蛊毒,扑上去强杀背叛者点擎苍。“行走暗夜,一世疏狂,真正的恶人哪个能是怕死的” 他都闻到了那股香味。 现在,在自己将死的回光返照里,他又一次闻到了那淡淡的令他迷惘的香。 脚下是尸山血海、骨肉成泥。 每一个都奋战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并没有谁,是闭着眼睛赴了九泉 开战的最初,卫明阳其实是有机会独自逃生的。若真想逃,天魔遁法之下,天下间也没有几人能拦得住卫明阳。 可他似乎很少用到这个遁法。 289 重逢 仇家寨的大当家回头来,震惊的看着杨夕。 只见那女孩的脚下,层层叠叠的堆成了一座人山 仇家寨这一趟带了上千打手来列阵围堵卫明阳,那起子爱管闲事儿的剑修人少,也来了有三四百。再加上刚从地宫里冒出来的,那小姑娘自己那一伙人,约莫也有两百多修士,外挂好几百凡人的样子。 将近两千人 如今全都横七竖八的堆在那女孩脚下,乍一看去,尸山血海一般 而那些倒地不起的修士,各自面带着奇异的微笑,配上无神的目光,倒像死不瞑目一样。 掌心阵他是见过的,可这般景象,到底是什么阵这女修士年纪轻轻,分明就是一副尚未成年的样子。竟然能够驾驭 仇大当家面上的神色变了几变,一阵青一阵紫,最终挤出一个极其虚伪的笑:“这位姑娘,真是好本事不知师从何处,所出何门” “昆仑。” 杨夕阴着一张脸,高坐在岛行蜃的贝壳上,倒好像这被搞成了残疾的大蛤蜊,是什么 这仇大当家显然是跟昆仑有什么过节,听见那这两个字脸色就是一变。脸色青青紫紫的转了几转,戾气在眉宇间一闪而逝。 他盯着杨夕看了半晌,忽道:“夜城帝君的肉身我要定了,把他交给我,我可以放你出去。” 杨夕笑了。 “你刚刚身边上千人,都奈何我不得,现在就剩这小猫十几只”杨夕抬手,雪白修长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里几乎发亮。 她指了指仇大当家身后,十几个乌合之众神情惶惶,满面惊恐的看着这个“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煞星。他们中的不少人,是以为杨夕一招之下把那些人都杀了。 不过杨夕是当然不会去澄清的,她还进一步吓唬他们:“放我出去你哪儿来的底气” 仇大当家的表现非常奇怪,他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怒火中烧。而是十分微妙的点点头,面无表情道:“行,那你就死在这儿吧。” 说完猛然抬手阵袖,默然一阵狂风乍起,呼啸的狂风裹挟一路尘沙,咆哮着袭向杨夕的所在。 杨夕感觉到脚下在颤抖。 从脚下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震感,战栗的大地用震动把它的惊恐传达给了岛行蜃。而岛行蜃地动山摇似的,放大了这种惊恐。 铺天盖地的黄沙席卷而来,巨大的贝壳发出轻微的呼啸声,仿佛来自海的潮汐。 在收服了掌心阵的一瞬间,杨夕就发现这大蛤蜊居然没死,只是被切断了全身上下最有力气的闭壳肌,现在不能自主的开合,失去了最有利的防卫武器。 杨夕也是没想到这看起来油头粉面的仇家寨大当家,竟然有这份本事。想当初夜城帝君截杀薛无间的时候,可是随性而来,孤身而至,单枪匹马的几百号人。如今这仇大当家围堵个卫明阳,却要带上千杀手。 杨小驴子这辈子倒霉,见多了大场面。是以一开始就看轻了这个缩在别人后面的怂货。 可是这人性子怂,手底下却有几分真本事 杨夕单膝点在岛行蜃的贝壳上,伸手拍了拍这大家伙:“别怕,你既然跟了我,就不会让你有闪失。” 而那风卷狂沙却没有那么简单,遮天蔽日的沙土犹如扬起一局部性的沙尘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连人都不放过 双方对峙的空地上,有不少夜城帝君刚刚与仇家寨千人血战,留下的尸骨成堆。浸透了人血的泥土,黑红而泥泞。 黄沙过境,就像初一十五京城菜市口洗地的那盆水。一盆水泼出去,所有的血腥和残暴,都随水流得干净了,那一片地方,还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威严而高尚。 狂风过境,尸骨成沙。 那扑倒在地的无名修士中,有一个还没死透。 这个七十多岁的年轻修士,若放在凡人世界,已经是古来稀有的高寿老人了。夜城帝君的魔龙腐蚀了他半边身体,躺在冰冷冰冷的尸体中间,感受着温热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去,他不过是在垂垂等死。他知道,要不了一时半刻,自己就会变成跟它们一样冰冷失去温度。 他睁大了眼睛,想要最后再看一看天的颜色,他以为他是不怕的。人谁无死呢 踏上仙途已经比家乡的男女老少,多偷生了几十年。 他只是有点遗憾,他是奔着南海战场来的,却流落此地,被那个不知什么来头的魔头,推到另外一个魔头的面前送死。 性命如草芥,卑微如蝼蚁。 不真的当一回修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想通,连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的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弱肉强食。 多人性命的黄沙,扑啦啦呼啸而来。 他不愿浪费最后的时间,去看那凶蛮的沙暴。他宁愿多看一眼蓝天,每眨一下眼,都可能是最后一眼。 所谓修士,断了尘缘,勘破爱恨,连自己的身体都是灵力淘洗重组过的。到底还有什么是自己的呢,修士的一身。 大约只有胸腔里那一颗跳动的心脏,这一生走过的山川大河,这一生度过的想像环生,这一生来过走过的死生契阔。这一颗灵魂,还是真真实实的原本哪一个。 可它就要灭了。 这一生可曾后悔,活得这样忐忑,死得如斯卑贱。 这一生可曾后悔,牺牲了原本的平安喜乐,岁月静好,换来这并无指望的仙途 黄沙卷过,从头到脚,当那噬人的沙土没过他年轻的手指,生命的最后,它抽动了一下。 无人得知,他疼不疼。 大约他还是后悔了,后悔曾经奋不顾身的修仙。 可是,他已经没有口舌,可以说。 鲜活的,在黄沙覆盖的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和灵力,黯淡的光晕在上流转,血肉就这样瞬间的干枯腐朽,化作了一捧黄土,再被扬上天空。手的脚的,从此不在一处地方,滚滚向前。 这门法术太凶性,大约真的是一门邪术。 仇家寨大当家一击既出,不过瞬息的时间,已经满头斑驳华发,面生皱纹。从一副二十啷当岁的面貌,骤变得近乎一个中年人。 他却显然是习惯了,他面无表情的透过黄沙审视着杨夕,轻声道:“既然这样,那你就死在这儿吧。” 杨夕眼看着黄沙滔天而至。 那油头粉面的妖人隐匿在黄沙背后,,花白发丝顺风狂舞成一片狰狞,依稀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290 黎明前夕 在杨夕的观感看来,区区三两月不见,沐新雨就与从前产生了几乎蜕皮的变化。而从沐新雨的角度,时间却已经过了三年。 时间是最好的老师,尽管最后它把自己所有的徒弟都杀死了。 它教会了沐新雨什么叫坚忍。 与杨夕等人不同,沐新雨从一开始被蓬莱抓来养怪的时候,就没有和自己的同门被堆在一处。 她运气很好。 不知是不是蓬莱负责给她“脱毛去鳞”的人,见她长得实在柔弱无害,没忍心下手。沐新雨没瞎没残,甚至本命灵剑都好好的藏在背后的剑府里升级。简单地说,她保留了从前的全部战力,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初来炎山秘境的人,所感受到的那种被剪断了双翅的恐慌。 可她却经历了另外一种恐慌孤军。 一人一戟,在整座秘境中横冲直撞,她始终没有遇到同属昆仑的弟子。沐新雨与杨夕他们不同,她是生在昆仑长在昆仑的世家子弟,这一生有限的几次,离开那座晴光万里的山峰,要么是跟师傅,要么是跟父母,最不济也是战部出征,有邢首座提点照顾着。 她其实一直是个,很容易依赖人的小姑娘,尽管她早就过了百岁,尽管她的方天画戟在整个昆仑都是出名的兵器,尽管高胜寒都说过,全昆仑也就只有她一颗玲珑心肠使得这么复杂的兵戈。 所以在这个人命薄如纸,年年生别离的修真界里生长了百多年,师父的离世,依然让她那么的难以释怀,那么的走不出来。 沐新雨本以为自己和其他世家子弟,是不一样的。 她不敢说自己从未依靠过父母家世,但比起仙灵宫、离幻天的二世祖们,修真四巨头中昆仑的世家子弟,总是更加的勤奋刻苦敢死。 那毕竟是修真界王者一般存在的昆仑,即便再穷逼,也是跟它的地位相比罢了。四巨头的世家子弟,即便一生混吃等死,哪个又不能靠父母门派堆出个三四百年的金丹寿元 按照沐新雨从小到大所交往的圈子,的的确确已经没人比她做得更好了。 甘从春身为有数儿的,活下来的昆仑核心弟子,收徒弟那也是很挑剔的。甘老七身后的弟子,还活着的也就一个沐新雨。 如果时光就这么正常的荏苒下去,沐新雨的路途不曾偏离,她本应顺顺当当的成长为一个昆仑的精英,战部的干将。 怎么也会拿到个席位吧 运气好也许能混到四席也有可能毕竟她是白允浪之后,昆仑小辈中,最精于兵器本身的一个弟子。 可是这世上的偶然,总是说不清的。 命运让她遇到了那个最会带着别人拐弯儿的小驴货。那真是,很特别却又很平常的一个姑娘,以至于沐新雨在秘境里孤军奋战之时,每一个不敢安眠的黑沉长夜,想到她才能一次又一次的笑出来。 那个叫杨夕的姑娘,没有特别高尚,也并不比旁的年轻人更成熟,斗气作死,八卦耍赖,每一个年轻人会做的事情她也都会做。还经常懵逼兮兮的犯一点二。 她只是特别的不信邪。 她总她的道理,轻易不肯听劝。你在她身上可以找到任何一个年轻人常见的小毛病,唯独看不见一丝一毫年轻人的动摇。 人们总说上了年纪的人容易固执,可是一旦踏入了仙途,千百年时间的沉淀,岁月会证明那些固执其实只是凡人等不到结果的坚持。 一年又一年,一旬又一旬,一世又一世,那些被固守的初衷总是会在经年淘洗之后,于不起眼的尘埃泥泞中开出亮眼的花朵。 可年轻的时候,我们常常缺了点长性。 或者说,那不是最年轻的时候,而是稍稍懂了一点人事,却还没看通尘世间的沧桑。花花世界迷了眼,忐忑不安的计较着付出与得失,就这样选了一个又一个,不停的选,不停的换,不停的尝试,似乎每一个都不够合心意。不能让自己一步登天。 活到须发皆白的年纪才会明白。登天哪里会有一步 即便有,也是轮不到你的,轮到你,也迟早要掉下来。 其实十字街头的每一个方向,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条条大路都通天,你所需要做的只是,走下去。 不惧惊涛骇浪的,走下去。 不流连花红柳绿的,走下去。 不畏惧风言风语的,走下去。 你可以妥协,可以挫败,可以痛苦,可以歇斯底里的在失败时放声大哭。因为命运并未要求你坚强得像一块铜浇铁铸的钢板。 命运这个小婊砸,她只要求你发泄了全部的悲伤痛苦压抑绝望之后,继续走下去。 一直走到她面前,她会主动勾引你上了她。 天顶之下,白云之上。最美的风景,本是人人可以看见的。 这是沐新雨花了三年时间,在血火背叛中领悟出来的道理。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她跑去问邢首座,为什么对待杨夕特别的严酷难道是很瞧不上她么“五代守墓人”几个字,在昆仑真的就没有一点点特权么 邢铭当时做了一个比喻。 沐新雨当时是不太懂得的,可这三年来,她从一人一戟逃避睚眦的追杀,到扯起昆仑大旗,拉起近千人的剑修队伍。再到带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明明已经没有了剑甚至不少连身体都永久残疾了的剑修,一手打造了横行炎山秘境的剑阵战法。 她这才知道,当自己豁出去了的时候,其实可以做到这么多。 也终于明悟那个比喻。 邢首座说:“杨夕那小丫头,荒郊野地里的一株杂草,随便撒在哪处田埂上,顶风冒三丈,自己就漫山遍野了。至于你么,花盆里精心栽出来的一朵月季,虽然也带了刺儿,到底是需要浇水打叉的。” 这活成了鬼的老男人,云里雾里的绕她,欺负沐姑娘禀性简单缺了点心眼儿。 “所我们这些当园丁的嘛,可以不管野草,却不能不搭理月季。狗尾巴草什么的,丢去田里吃西北风就行了” 说得多好听啊,一个野草,一个月季。花中皇后的咧沐新雨旦恨自己当初年轻单纯,竟然以为邢首座是在夸她。 现如今三年血火的淬炼,她终于长了心眼子,那狂风暴雨中的荒草,和温室里的娇花能一样吗 邢首座当年分明是在骂她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邢首座当年骂得太她妈对了。 顺理成章的昆仑精英,和抗雷踏血拼出来独当一面的昆仑核心,竟然有那么大的差距。 291 消失的三年 尘沙漫道,杨夕的身体在细细碎碎的发抖。 大战在即,伤天害理,见惯了生死,杨夕本以为自己是迫不及待杀了仇陌的。可是真的见到人,却发现连拔剑都不能。 那可是翡翠的亲弟弟 高空中,昔日的少年没有了眼中的白翳,黑如点漆的双眸里,一闪一闪是穷途末路般的冰冷。红衣白裘,不金贵,一眼扫去,只觉得邪气四溢。 与剑修们的斗法一再升级,他的面容被那法术反噬得,就从二十啷当岁的面貌,一直苍老成了四五十的模样。 杨夕一瞬不瞬的盯着仇陌,神情说不出是憎恶更多些,还是悲伤更多些:“你不该是这个样子” 当年她在仙来镇把仇陌送走,是心里想的是,杀人放火自有我替你去死,你只管走你的通途 不单单是为了翡翠的遗愿。 踏入仙途的第一天开始,杨小驴子就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不是出身家奴,如果不是不甘卑贱,如果不是看到了这世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容忍的天理不公,如果不是恰好可以修仙 若无心中那一点难平的孤恨,自己会有不会有坦荡平顺而受人尊敬的人生 甘为剑仆,两手染血,她是把仇陌当成另一个自己,送走的。 杨夕望着仇陌:“你不该是这样子的” 这话是一语双关,仇陌显然只听懂了其中的一项。 两颊塌陷,眼皮松弛,只有唇角那一抹愤世嫉俗的凉意,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 他在云端轻轻的叹:“小姐姐,我刚刚说过的,把卫明阳交给我,我可以放你出去。” 这一声小姐姐叫得杨夕简直如被钢刀直刺胸口。头脑中“嗡”的一声,眼前炸开了一片血色。 杨夕紧咬着牙关,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这是认了 围观众人包括沐新雨都没有听懂,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是个什么意思。只有邓远之想了一瞬,忽然露出了惊骇神色。珍珠的事情,杨夕是跟她讲过的。因为在杨夕看来,她始终觉得邓远之跟她一样是程家出来的人。 珍珠是在巨帆城被杀的。 眼前这个妖人经营偌大一个势力,显然不是进来这秘境一两日 邓远之猛然抬头,扬声放话:“你有办法出去” 仇陌扫了一眼杨夕身边的邓远之,在云端轻笑一下:“可没有没你的分。” 杨夕看着仇陌,能不能出去这事儿已经完全不过脑了。死狱突围之后,她从来就没想过还有什么地方,是她凭自己两条腿走不出去的。 她只是问仇陌:“为什么珍珠是你姐姐的朋友。” 仇陌笑了笑:“朋友可是仇纤死后,我只看见一个杨夕想为她报仇。其他人,都只是冷眼看着。” 杨夕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她想起程家灭门中,大多数人都只是被一击毙命。 只有琥珀的房间里,那满墙满地的泼溅的血迹。 相交许多年,杨夕一直不知道翡翠的本名是叫仇阡。 翡翠不是那样的性子,身在程家,还把自己的名字挂在嘴边。她不是杨夕,她很小的时候就像个成年人,深知这世界的规则,并且趋利避害,在这规则下寻找一个更安全的选择。 可她最终还是死了。 因为我 杨夕右手按在左胸口上,丝丝缕缕的抽疼。关于翡翠的离世,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唯一的小姐姐。那份真实感仿佛时隔了这么多年,才从愤怒中抽离出来,蔓延到胸口。 杨夕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你没事”邓远之抬手撑了杨夕一把,他几乎以为杨夕会哭出来。 可杨夕到底是没有哭的。 她静静仰首望着云端,那个仿佛战无不胜的妖魔。黄沙漫天,迷了人眼,裹在风里,打得人脸庞生疼。 她闭了一下眼:“仇陌,做个了断吧” 这说话的间隙,天空中黄沙与剑气的对决已经开始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邪术之所以引得人前仆后继,就在于它只要你肯付出代价,就能施展出没有上限的力量。仇陌的代价是眨眼间,是眨眼间鹤发鸡皮,苍白的皮肤变得暗黄而粗糙,颧骨和两颊爬上了一块块黑褐色的老年斑。 沐新雨所带的剑修们,全部剑不在手,单凭剑气的对抗,所有压力一瞬间都转加在了沐新雨一个人身上。 此时对方骤然加压,沐新雨没有那取之不尽般可以截截拔升的力量,一股巨力过来,倒退一步,跪倒云头。 “噗”一口热血从胸腔里涌出来,溅红了脚下的云朵。 “小沐”“沐姐” 沐新雨狠咬着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带血的句子:“不要后退” 白云染血,悬在空中。 从下头往上望去,仿佛火烧一般。 仇陌看都不再看那帮剑修一眼,低垂着浑浊的老花眼瞧着脚下杨夕的方向,干瘪塌陷的嘴唇,包裹着四处漏风的牙:“驴子姐,你到底是要替天行道了么” 杨夕知道仇陌是故意的。左一个小姐姐,又一个驴子姐,他就是在故意拿刀子往自己的心口上戳。尽管杨夕并不能分辨他这是强弩之末的战术,还是单纯的怨毒的趣味。 可是,只有畜生,才会把人的感情当做弱点。 杨夕的唇角弥漫上一丝凉薄的笑:“小畜生,我不替天行道,我替你姐姐清理门户。“ 仇陌脸上的皱纹绽开了一个”早知如此“的笑容,翕动着干瘪的嘴唇道:“清理门户呵,你问过我姐姐的意思了吗”老人的身体似乎盛庄不下他猖狂燃烧的灵魂,眨眼的时候,他显得有些疲惫:“这就是你们昆仑,那自以为是的正义。它让我感到恶心” 杨夕偏过头,凝视着把一众剑修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暗红沙暴。那熏人欲呕的气味隔着数理地,就冲得人无法呼吸。那其中的每一丝力量,借的都是旁人的血,旁人的魂,旁人的性命和,一生爱恨。 杨夕浅浅的扯了一下嘴角:“啊,你说的对。可我也没办法到那边儿去,问问你姐的意思,但如果你变成这个熊德行她都还认你这个弟弟”顿了一顿,杨夕抬起眼帘,幽深的对上仇陌:“等我什么时候,到阴曹地府跟她汇合的时候,再跟他赔礼道歉吧。” 仇陌却忽的勃然大怒起来,干瘪的嘴唇里发出“嘶嘶”的笑声,低哑却张狂:“杨夕” 两个字被他咬得婉转又阴森,如同坟墓里爬回来的腐烂死尸勾住了人的脚腕,黏腻的音色仿佛流淌的浓水漫过脚背。余音回荡在骷髅空洞的眼眶中,一下下敲打着脆质的头盖骨。 292 消失的三年 变故是突然之间发生的,没有任何预兆。 在杨西手持灵光闪闪的,惊雷宝剑,战神一样把把那姓裘的妖魔,劈得节节败退的时候。金鹏忽然感觉到一丝凉风。 起初,金鹏还以为这是杨勺的剑风。还沉浸在居然又被昆仑的小丫头救了的怔忪,金鹏看着浑身上下仿佛冒出圣母金光的杨曦,心中复杂。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一丝凉风的似乎竟然是从下往上吹的。 这不大对头 世上并没有这么邪性的风,所以这只能是巨大的法术施展时,自然引起的空气流动。 人群中很快响起一声惊呼:“天裂了” 噼啪一声,金鹏觉得头皮一炸,迅速的抬起头。 碧蓝的青天上有一道一道细窄的红线正在蔓延开来,在天的正中间,仿佛把天幕分开成了对称的两半。 仿佛碧血溅青天。 金鹏的瞳孔骤然一缩。金条大鹏鹰隼般的目力还让他看到了更多,在那系着的红线边缘,有细细碎碎的漩涡,和数不清的碎片,那碎片光怪路离,光影不明,不像这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种东西。 可是有幸,金鹏曾经见过。 万兽山一位得道大能飞升时,初开灵智的金鹏正好在不远处,见过那震撼人心的景象。 那是破碎的虚空。 “这秘境要破了”金鹏近乎惨烈的一嗓子喊出来,震蒙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论剑修们,仇家寨的,还是跟着杨夕一句逃亡的乌合之众。 除了百来个为天生异象,而跪地伏拜的凡人。修士们全都木立在当场,扬起头。静静的看着那裂开的天空。 秘境,也可以破 秘境当然是可以破的。有足够的法力,足够的能量砸在一件东西上,这世界上可以说无物不破。天可塌,地可陷,无坚不摧的东西本来就不存在。 天藤都曾经被人挖断,地狱都曾经被人劈碎,何况区区一个云家的炎山秘境 “秘境要是破了,里面的人会怎么样”阴家老二哆嗦着嘴唇,问身边唯一尚且淡定的经世门高人。 时占机消瘦的身影,在愈发苍茫的天幕下,纤细的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他微微笑起来,好像等到了什么期待许久的东西:“理论上,就没有人了。” 阴老二猛的打了一个哆嗦,一腔诡异的怒火冲上头顶,他几乎质问眼前这位看不透的高人,死到临头了,你到底怎么笑得出来 时占机的下一句话,却把他定在了当场。 “昆仑,到底是赢了” 一缕灵光在殷老二的头脑中轰然炸开。他明悟了那笑容的内容。晕了二丛来都不笨,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懒得用脑。 而此时此刻飞速运转的大脑,给他,连成了这样一道线索。 炎山秘境是姓云的,即便是天羽王朝那个修真界历史上最庞大的怪物轰然倒塌,其余的修士们也没能从云姓人手里把它给抠出来。 云家人甚至甘愿给当时的几大掌权势力送本家直系的子弟做人质,并且世代沿袭,也不肯对这片秘境松口。 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云家绝不会让炎山秘境被受到一丝一毫的破坏。 而谁能把泱泱屹立了几万年,又勾搭上了大反派蓬莱的云家,逼到绝境呢 答案,似乎就呼之欲出了。 暗无天日的长夜里,突然出现的曙光几乎让阴二不敢置信。 “我们真的赢了”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我们,竟然真的能赢 南海边上异常惨烈,南海之后数年煎熬,坚持着战斗的人至少有一半,已经不敢相信,前方还有胜利。 他们只是,不能就这样放弃。 却又每时每刻都在怀疑,如果这场战争继续拖下去,坚持的人越来越多的失去,自己如果没死成 到底能不能负隅到底 “记得昆仑那位剑冢看守吗”时占机难得微笑着,耐心看阴二这个傻小子。 傻小子一呆,还真没忘干净:“叫焦什么” “焦则。”时占机的笑意更加深了一点,“所以你看,并没有人会白白死去。” 阴二注意到,高人甚至没有用惯用的“牺牲”这个词语。 时占机又把头偏向另外一边,对在地上安静的缓着气儿的胖师弟投去同样的微笑:“没有人会白白死去,师弟。” 胖师弟用微黑的眼睛看了自己的师兄很久,然后安静的,点头。 阴二总觉得这重复的两句,似乎完全不是同一个意思。而瘦子高人那随时都要仙去似的微笑,总让他有一种很惶恐的预感。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极惨烈的,或者极悲壮的。 他前半生从未见过,后半生也再无法忘记的。 “哎,瘦子” 阴二发虚的声音刚吐出一半,那瘦骨伶仃、摇摇欲坠的高人,就已经踏着诡异的韵律,一步,迈到了天上,那道虚空裂隙的近旁。 阴老二的瞳孔骤缩成一个针尖,嗓子发干的问还坐在原地的胖子高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胖子看了他一会儿,安静的黑眼睛里有几分饱经沧桑的人,对于初生牛犊的晚辈所特有的慈和。 声音直接在阴二的脑海中响起来,“经世门主,段承恩。” 阴二目瞪口呆的看着,声音响起的时候,那圆滚滚好脾气的胖子指着他自己的心口。 而后那胖子又抬起手来,指着天上已经看不见了的小黑点,“天玑阁主,时占机。” 阴老二木立当场,仿佛被一个惊雷劈中。 脱口喃喃:“最弱合道” 骚乱发生之时,杨夕手中的剑尖正对着仇陌堆满皱褶的咽喉。 “你后悔吗” “不。” “看着死在你手下的无辜人,难道就不会想起你姐姐” 仇陌笑了一下:“弱肉强食,由来如此。我只后悔那时自己不够强。” 杨夕心口一滞,竟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这孩子并不痛恨吃人这件事本身,他只是想从被吃的,变成吃人的。 杨夕摇摇头:“仇陌,你疯了。” 仇陌也摇头,微笑:“不,你才是异类。”又抬手指了指杨夕的身后,剑芒峥嵘的剑修们,“你们才是异类。” 巨大的嗡嗡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 杨夕所在的空中极高,抬头便见一片血色裂痕,峥嵘斑驳,曲曲折折,一大团黄蜂似的黑影从那裂痕中狼狈的撞进来。 293 消失的三年 杨夕在秘境里,只度过了匆匆几月,一场历练。可对于昆仑的邢铭等人来说,时间却已经轰轰烈烈的前进了三年。 风起云涌的三年。 当日杨夕、邓远之被蓬莱异客抓走,昆仑剑冢管事焦则一死以传递消息。 昆仑上下皆惊。 剑冢闭合是三天前的事情,而焦则新死,尸体又不在剑冢之内。须知剑冢看守无指派是不可以随意离开昆仑山的,所以 战部次席张子才,主司侦查、刺杀,他爹是个散修,入道之前祖祖辈辈都是衙门里干得捕快或者仵作。家族兴趣使然,张子才在勘察现场方面颇有天赋,细细的摸了一遍战斗之处的焦土,得出结论: “焦管事是被打昏掳走的,战况相当激烈,且当时剑冢内不止一人。敌人的招式,范围大威力却小弟子怀疑是” “但说无妨,错了不算你的。” 张子才单膝跪地,头皮发麻,满头满脸都是冷汗。他不是怕猜错,相反,他是怕猜对了。 “怕是蓬莱。”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高战都在家里,却被蓬莱在眼皮子底下掳走了剑冢管事,照这个趋势发展,这天下可还有一处安全之地 那些小门派小家族,舍家撇业的来投奔昆仑,昔日的地方豪强窝在无色峰下的破帐篷,时不时还要受高堂主这个阴人整治。图什么不就是图个昆仑高战满地跑,安全 刑堂堂主高胜寒面色青得发紫:“所有刑堂放下手上的事情,全山给我点人头,还他妈有谁在我眼皮子底下没了” 战部主外交,刑堂主内务。职责所在,刑堂的人才甚至有不止一个可以背得下昆仑全山上百万人的所有名字,甚至能对得上脸。 不到半天,就得回了结果。 投靠的外人不算,昆仑自己人一共有七十九人失踪不知去向。据了解他们的刑堂分析,这其中有五十二人应该是畏战叛逃。 剩下的人被详细打听失踪前的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 不一时就有人来报。 “战部沐新雨,丹器堂供奉沐天莱夫妇的幺女。” 高胜寒心都是凉的。 沐天莱夫妇是昆仑的老人,一世夫妻生了五个子女,二百年前与蜀山邪派正邪大战,前面四个儿子倒霉催的竟然全把命扔在了那片山上。 最惊才绝艳的长子,抱着血魔老妖的大腿同归于尽,连本命灵剑都找不回来。 三子、四子由于领队的大意轻敌,被邪修捉去练了傀儡,魂魄永世不入轮回。 那夫妻两个却没有埋怨任何人,抱着次子的尸体哭嚎一场之后,又生了小女儿沐新雨。照顾得几乎不敢让这个颇有其长兄风采的小丫头片子单独出门。 所以整座昆仑山三百岁以上,但凡经见过当年那场大战的,全都对这个姓沐的小姑娘关照有加。 他们心里对沐氏夫妻有愧,可是这愧疚并不能说。 昆仑每年都有战死的人,修仙界每天都有横死的人。道理上,并不因为你们恰好是兄弟,就比别人更应该得到抚恤。 紧接着,刑堂又来报。 “阵法堂经讲邓远之,大长老的学生。” 高胜寒低骂了一声:“妈的。” 昆仑大长老虽然是个苏兰舟虽然也是个剑修,但其最负盛名的却是阵法一道。流空地缚封灵阵之名,连以杂学见长经世门也要甘拜下风。 苏兰舟一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昆仑山上“畜生”多,“人”少。门下弟子横冲直撞都随了代师授艺的白允浪,除了剑什么也不会。 阵法需得七窍玲珑的心肠才能学精,苏兰舟本来看上了邢铭,奈何那玩意是个尸鬼,理论学得再扎实他也画不出阵。 捡到一只“砍号重练”的邓小少年,苏兰舟简直觉得自己可以瞑目了。可邓远之自有他的坚持,他对苏兰舟执师长之礼,恭敬勤勉,奉若知遇之恩。 却就是不肯拜师。 高胜寒私底下为了让大师伯可以瞑目,对邓小少年威逼利诱了许多次。邓远之日日穿着高堂主的小鞋,却仍然安静走自己的路。 北部雪山战场沦陷那年,守在大行王朝的九薇湖单身回援了昆仑。副手邓远之却觉得这更可能是调虎离山,自作主张带着留在大行王朝的全部人手,奔赴了北部雪山的战场。 这是一支,起到了莫大作用的生力军。 至少高胜寒可以放心相信,这些人身上绝无携带那奇怪的蛊毒,不至于毒发害了旁人。战斗的间隙,高胜寒第一次把这个不识抬举,独来独往的臭小子看进了眼里。 “你上辈子,多大死的” 邓远之默了一会儿:“不到三十。” 高胜寒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刑堂堂主观察一切潜在的危险,一个夺舍者,高胜寒一面瞧他不上,一面又视他为不稳定因素。 日子久了自然发现,这小子的博学,总让人以为是个老魔头,可他日常的习惯,却不是几百年前的风俗。 “为什么不肯拜师”高胜寒也是一身的伤痕疲累,摇摇晃晃中,言语真实而难听:“我本以为你小子贪生怕死,学了艺就要走人的。” 邓远之抬眼看着高胜寒,双目澄澈得像北部雪山深黑的夜空。 他说:“高堂主,你这么掏心掏肺我不习惯。” 高胜寒咬牙,心说我要不是怕一巴掌下去把你打死了,我肯定给你一巴掌。 然后邓远之的目光落在漫山遍野狱血迎敌的昆仑剑修们身上,却不肯解释。 他只是平静的回答:“昆仑很好,但我不配。” 是人,都是有心的。 即使高胜寒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心冷肺的样子。 从那以后,高堂主总是对这个跟自己的属性有点相似的混蛋玩意儿,有意无意的抚照一二。 慢慢来吧,高堂主想。 反正大师伯这一两年还死不了,不信昆仑这妖孽横行的地界儿,收不了这小犊子的心。 可是没想到,这小犊子却要先死了 你小子的气运怎么也跟我似的上数五十年,后看一百年,一生都在事倍功半,就没走过半个顺字儿 “妈的”高胜寒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只听那回话的刑堂又说:“邓经讲是跟五代守墓人一块儿没的。” 高胜寒对杨夕就没什么感情可言了,只是一听五代守墓人丢了,下意识就想把连天祚抓来打一顿。 294 消失的三年 昆仑弟子在自家剑冢里失踪,让昆仑邢首座如芒在背。 这事件是偶然吗 战部留守的上千剑修,铺天盖地的撒出去,各家大小门派纷纷打探,还有谁家有这种失踪的人口。 仙灵宫新建的山门,因为失去了门派根本的浮岛,看起来比昆仑还要简陋。 邢铭跟方沉鱼相对而坐。 “这事情不好打听。”方沉鱼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完全不像她杀伐果决的性格,“别说现在是战时,就算是平日里,几十万人的门派失踪个把弟子,除了嫡传的师父,谁又会真的刨根揪底多半是按着死亡报数,甚至有那心狠的门派按照叛逃记录也是有的。更别说” 她吞了半截子的话头,抿了一口茶。 邢铭做人的时候,是门阀贵胄的出身,尽管当鬼之后一直是个穷鬼,根深蒂固的东西却忘不了。品茶的模样比对面的方掌门还似模似样,哦,现在是方前掌门了。 甘从春曾经很不给面子的评价他“瞅你那斯文败类的德行” 大白与高小四儿深以为然。 邢铭转了转茶杯,“我难得来一回仙灵宫,你连一杯灵茶都不舍得招待我,枉为修真界首富。” 方沉鱼苦笑:“哪里是不招待你,仙灵的基业都在浮岛上,如今是金山银山也都跟着那毕方上了天。难不成我在地上给你种一株” 邢铭点头,“还是我昆仑开派祖师英明,知道留个无色峰给后人做退路。” “你们那开派祖师是死要面子,昆仑山那一亩三分地比离过的还干净,非要装出个繁花似锦的样子来。” 邢铭这才抬了头:“你仙灵宫不要面子,丢了浮岛怎不上我昆仑求援干了那只毕方,浮岛总有办法弄下来。” 方沉鱼笑得有点凉:“昆仑善战,又能比仙灵强多少。除非我问你借花掌门,你借么” “不借。”邢铭想也不想。 那理所当然的死相,气得方沉鱼一噎,特别想不顾身份的挠他一爪子。 却听邢铭又说:“我可以把我师兄借你。我家掌门是大杀器,昆仑山干了一只夔牛,夔牛踩死的弟子才几百,被他刮死的倒有上千。不然掌门杀夔牛比切菜累不着多少,你当昆仑为什么要封山” 邢铭看了方沉鱼一眼:“昆仑山道那一剑,为了五代墓葬那次,还有南海跟蓬莱干架的事情,你可是听说过的。掌门借你,毕方是肯定弄死了,但你们家的岛估计也就没了。” 方沉鱼目光微凝,“那都是真的” 邢铭这回事真没想到了,茶杯一放,喀嗒一声。 “合着你以为昆仑自己散布谣言玩儿呢我信誉就那么差” 方沉鱼皱眉,轻摇臻首,“一人之力,毁天灭地。非不信也,不敢信也。” 邢铭道:“你家离家出走的白散仙也差不多。” 方沉鱼想了半晌,仍是摇头。 白镜离有多大的本事,仙灵宫上下并没有人知晓,白镜离是挂靠的太上长老,出现在仙灵宫的时候,就已经是散仙了。 尽管挂靠了已经几千年,却并没有谁能摸头他深沉如海的心思,更别说他的深浅。 而陆百川方沉鱼想起这个名字,心中就隐隐作痛。陆百川性格随和,颇有点老顽童的劲头,仙灵宫出生的仙灵弟子,几乎每一个人小时候被他抱过。 曾以为知道他的深浅,却发现连他的所求,都不晓得。 深深出了一口气,把满腔柔肠百转吐出去,方沉鱼抬起眼来,又是那个冷静睿智的女诸葛。 “你刚才说,你师兄” 邢铭并不卖关子,若非端着,他心里比方沉鱼急多了。方沉鱼还不知道事情的轻重,邢铭却是知道的。 “白允浪是大愿超度的最大受益者,直接晋了返虚。闭关两年,如今接近圆满,估摸着他自己要不坑,百年之内有望合道。” “战力” 邢铭洒然一笑,“昆仑以战力论师兄,大师兄他是纯剑修,点杀无敌,且保你浮岛完整。” 方沉鱼闻言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提裙角,膝盖就弯下来了。 “如此,沉鱼代仙灵宫三十四万幸存弟子,谢过” 结果邢首座毫不领情,“你别跪,我有要求你跪了我也有要求。戴高帽子没有用,昆仑只是比较有正义感,却并不是傻。” 方沉鱼的两条腿立刻就打直了,只要稍微对昆仑僵尸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手段有所了解,很轻易就能猜到他的要求。 低垂着眉目,看不出喜怒:“邢首座,各家门派的人员去留,属于公认的家事。您这么逼着要名单,未免咄咄逼人。” “行了吧,方沉鱼。”邢铭道,“谁不知道谁啊,不就是要脸吗你仙灵宫一向这个怂德行,遭了灾,出了事,宁可伤疤往肚子里烂,也非要给外人看得光鲜。但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不要脸面的,你捧也好,骂也好,我要的东西拿不到,白允浪就不会出手去了结那头毕方。” 方沉鱼美目微闪。 邢铭又道:“你也可以试试私下联系白允浪,看我师兄吃不吃你的拉拢。” “好吧,你又赢了。”方沉鱼坐回主位的太师椅上,传音说了句什么,不一时就有一名弟子捧了厚厚一摞卷宗进来。 方沉鱼示意那弟子直接递给邢铭,道:“连同依附仙灵宫的大小一百六十八个门派,三年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名单,都在这里。” “买一送十,邢某十分欣赏方掌门的豪爽。”邢铭双手接过卷宗,直接开始翻看,再怎么这玩意带回门派还是不合适的。 方沉鱼自嘲一笑,“只有我仙灵宫被撕了遮羞布,难免他们将来会翻起来酸人。大家一起没脸,就天下太平了。” 却见邢铭略一扫那卷宗,就猛地变了脸色:“怎么会这么多” 方沉鱼坦然道:“但凡人数少一些,我何必跟你遮遮掩掩” “昆仑山下现在三十万人,连疑似尸骨无存的都算上,不明去向的不过一百来人,”邢铭握着卷宗的手指攥得发白,“你这仙灵宫一个依附的三流门派,就失踪了三千人” 方沉鱼道:“你当都像你昆仑那般好运道百万挂单弟子都封在昆仑山里头出不来,也不知道如今前线每天都在死人。不信你把他们放出来,看那些低阶弟子跑是不跑” 邢铭一双剑眉,渐渐的蹙起。 方沉鱼又道:“横竖没脸,不怕告诉你。自仙灵宫上战场这件事儿实行了轮岗制,每次轮岗的低阶弟子,十去一二,方圆一万里我看得见的小门派我都打听过,还要惨,十去七八也是有的” 295 不要买! 媚三娘带来的猥琐汉子,显然不是自愿跑到昆仑来的。虽然不知他被桃夭老祖抓了什么样的把柄,但看他直面满堂正道高手逼人的灵压,鼻尖不停的渗出汗珠子,总是下意识的左右挪着腿脚。 是一副随时准备转身逃跑的架势。 邢铭看了媚三娘一眼,媚三娘点头。 于是邢铭开始发问:“知道是什么人,抓的你吗” 那汉子摸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点头:“知道,是蓬莱的合道修士。” 满堂正道高手一片哗然,诛仙剑派的掌门人当场就要拍案而起,“合道修士抓你个小崽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邢铭对诛仙派掌门的反应视而不见,双眼平视那紧张得的邪派小道:“你怎么知道是蓬莱,又怎么能确定是合道蓬莱的合道修士并没有在大陆留下任何画像,连我都不能认全他们。” 邪派汉子仍是低着头,声音不高:“他们穿着兽皮裙子,手上有奇怪的法杖,说话带着一种拐来拐去的奇怪口音。” 邢铭点头:“那合道呢” “他们中领头的那个,开了一扇奇怪的黑门,圆的。有风往里边儿刮,穿过那个门,我们就被带到另外的地方去了。我觉得那应该就是我家老祖说的,破碎虚空。” 诛仙掌门哑然而震惊。 霓霞派掌门轻呼一声:“天呐” 正道诸人是信了。 蜀山的邪修伤天害理,作恶多端,已经几千年没出过合道期的修士了。并没有哪个门派,会把合道期修士的看家本领,其详细的特征记录在书面,并且流传出来。 破碎虚空的瞬间,有风往内部刮,连在坐的正道掌门、部首、堂主们,都不是每一个都知道。 不少人悄悄的去看邢铭,你家能破碎虚空的人有好几个呢 邢铭不露痕迹的点头,正道高手们心中都是一沉。 邢铭却并未就此放过,仍直视了那邪派汉子的眼睛:“既然有合道修士压阵,你怎么能活着回来” 那汉子飞快的抬头瞥了邢铭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小声咕哝道:“两百年陆百川也去了蜀山的,我们老祖还不是好好的活到现在。” 邢铭还没说话,他身后一片正道掌门先刀剑出鞘了。 “大胆” “放肆” “小贼猖狂” 正道威严不容侵犯~ 这还幸亏是今日与会的都是与昆仑亲睦的门派,仙灵宫要是也在,能直接一把火把这口出狂言的王八蛋烧成灰灰。 那汉子“嗖”的一声窜到了桃夭老祖媚三娘的身后,抓着媚三娘的袖子嚷嚷:“干嘛干嘛,你们正道是想过河拆桥的吗媚三娘,你可是答应我老祖把我全乎着带回去的,他们这都要卸我胳膊腿儿了” 这无赖又愣头青的德行,令一众还算看重教养的正派当家人,万分不忍直视。 真应了那句话,砍他都怕脏了剑。 媚三娘被他拖着袖子,身形半不摇不晃,甚至也没看他一眼。 只是半眯着眼道:“你还没告诉邢首座,你是在哪里被抓的,还有当时抓了多少人。” 那汉子被刚才扑面而来的杀气吓破了胆子,这回倒是飞快的就说完了。 “在靠近中央之森的翠屏秘境,一起被抓的有一百多号,但是被转移了地方之后聚在一起有两三千人这回我可把知道的全说了我刚一被转移就跑了,他们干嘛抓那么多人,我真不知道” 邪派汉子飞快的讲完,却发现这些正道的大哥大姐们,半点反应也没有。 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抡起剑来砍他,心中惴惴,弱弱的补了句:“是真的” 许久,邢铭首先开了腔:“中央之森,既不靠南海,也不靠雪山,是我内陆腹地中的腹地呐” 有人低声重复着邪派小道的话:“一波被抓的一百多,转移之后两三千。” 诛仙剑派的年轻掌门静坐了半晌,道:“看来我们是真瞎” 许久,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当家,又毫不避讳的转过头凝视着邢铭:“竟然真是只有你一个人长了脑子。” 他刚刚才说过拿出证据来,不要以为在坐只有你一个人长了脑子。话音都还没落地,证据就自己找上了门,作为诛仙剑派特意推举出来的改革派当家人,他年轻激进而又坦然,毫不在意的自打脸。 霓霞派掌门人不禁轻轻斜了他一眼,倒是个磊落的小后生,虽然很不讨人喜欢。 待要回过头去看看邢铭的反应,却见邢首座的神情中毫无得色。他在海外所受的重创一直不曾痊愈,已经很久都无力支持修饰面貌的幻术了。此时的邢铭,全然是一副地底下爬出来的鬼样子,五官虽然无甚太大改变,然则发如鸦羽,眉目深黑,衬着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不笑的时候便有些沉凝的冷峻, 他忽然道:“搜魂。” 在场众人,只有邪派的两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媚三娘柳眉倒竖:“你敢” 血幅王大弟子整个人都缩到了桃夭老祖的身后,难为他体型比媚三娘大了一整圈,还能一边儿哆嗦着一边儿不露出半点肉。 正道人士慢了好几拍反应过来,不禁有人惊呼出声:“那是邪术” 邢首座半个眼神都没分往那边,只是盯着媚三娘身后的邪派小道:“一颗九品魂石。” 那血幅王大弟子真不愧是顶着怪潮闯秘境,要钱不要命的好汉。 “搜魂”号称修仙界最痛苦的拷问,没有之一。因其实在惨无人道,受刑者多死,故为正道所忌。然而这位“好汉”一听给钱,还是那么多钱肩也不缩了,腿也不抖了,威武雄壮的从媚三娘消瘦的肩膀上冒出半个头:“三颗。” 邢铭直接道:“行。” “不行”媚三娘的声音几乎与邢首座同时响起,一耳光给肩膀上的脑袋扇回去,当场给那要钱不要命的好汉扇蒙圈了。 直接与邢铭对话道:“搜魂伤神识。我答应他师父,把人全乎的带回去,带个从此修为难进的只怕不算全乎。邢首座,我以为你是条磊落的汉子,没想到也是小肚鸡肠。我们若真有心骗你,又何苦冒死上门找你” 邢铭道:“不是防你们,仙灵宫叛徒陆百川,精通抹人神识改人记忆的逆天之法,本人极难察觉。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 媚三娘咬牙,闭眼叹道:“自取其辱,我真特么是有病,翠屏秘境入口向南三十里,沿地下河而行,蓬莱与落难修士的打斗痕迹并未消去。蓬莱道法与内陆殊异,你们可以派人去看。” 296 消失的三年n 高胜寒的断言一出。 正道诸人皆是心惊,蜀山邪修的整体画风素来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便好,弑父、杀妻求道者比比皆是。反观这媚三娘,与那血蝠王的弟子并不像有什么亲厚关系,只怕连熟人都未必是,这媚三娘却因为一个“答应过带回去”,就肯舍命相互,怎不令人惊愕侧目 那斩命剑派的首座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媚三娘,你有侠义之心,我不欲取你性命。冲今天你敢带着消息独上昆仑,斩命剑派日后也必当约束弟子,不与你桃夭洞为难。但也请你不要为难我,家师当年命丧血幅王之手,拆府炼骨,吸干血肉,只剩一件道袍被门下弟子拾得带回山上。当时我就发誓,以后断不让一个血蝠门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活着离开。” 斩命剑派的战部首座是个高瘦而神情阴郁的汉子,低低沉沉的说出来,并不做那些咬牙切齿之态,却让人清清楚楚听得出他的坚决。 “如果你一定要阻拦的话”他沉吟半晌,终是说不出对你不客气之类的狠话,转而道:“反正以你的微末道行,拼上身家性命,也是拦我不住的。” 却听媚三娘的声音在虚空中悠悠响起,还是那万事不走心的凉薄态度,活像那条性命不是她的,甚至还带了点笑意:“那你就舍得我死” 斩命剑派的首座被调戏怒了:“你这妖妇,放尊重些” 媚三娘只是轻缓缓的娇笑。 厅堂的屋角,高胜寒点起了一炷线香,袅袅青烟飘散,尽头就是凋败的芳魂。 高堂主冷冽冽扫了斩命剑派首座一眼,意思很简单,不论是过河拆桥必死对面那女人,还是纵虎归山让过血仇对不起誓言,香尽之前,你总要有个决断。 桃花瘴中的血色还在加深。 年轻的诛仙派掌门,凝视着灰蓝的烟香飘散在粉红的桃花瘴里,勾缠着丝丝缕缕的血色,这一切看不出半点杀气,却仿佛有些刻骨的缠绵。 忽然间灵光一闪,他不可思议道:“这他妈的王\\八犊子,她这是拿自己的命威胁咱们呢。怎笃定了咱们是正道,看不得无辜者枉死” 媚三娘与桃花瘴中一声轻笑,坦然认了:“我自家的本事,自家清楚的很。敢跟血幅王保证带了活人回去,从来也不是自持有多少手段或者多大面子。梅三与正道打过的交道不少,知道各位的底线,也见过什么叫仁善” 正道诸人:这他妈就有点尴尬了。 所谓人善被人欺,所谓君子欺之以方,所谓天下邪修没有一个好东西 各位正道大能十分想把自家门徒全部拽过来现场观摩,耳提面命:看看,看看,这就是你师父、你师祖、你太师祖全部都很讨厌蜀山邪修的原因正道之中,即使是仙灵伪君子,也绝没有可能把这么臭不要脸的打算,说得这么一片坦荡 问题是她说得对 媚三娘带来的消息,对于整个抗怪联盟,甚至整个修真界都算是大功一件。何况她一个邪修上昆仑,本就是冒险的事儿,先那消息若没能说服诸人,再遇上刚直不阿死心眼的正道,剁成饺子馅儿也不是没可能的。 此时又豁出性命去一践诺言,如此信诺的奇女子,在场诸人说不动容,那除非是没长心。 道理,有的时候是说不通的。明明是血幅王弟子说出的消息,可是死仇在前,若是斩命首座单打独斗把他斩杀了,送个全尸回蜀山厚葬,众人都可以接受。 而媚三娘一个毛不相干的人,多管闲事搭上性命被逼死,诸人感情上却不能落忍。 昆仑刑堂的高堂主,歪在他那把宽阔的大椅子上,冷冰冰出声:“咱们正道也并不都像你想的那样心软。” 空气中传来女子的轻笑,很愉悦的模样。 各家掌门首座纷纷附议表示,咱们一点也不心软。 然后瞪眼看着那快燃尽的香,就剩半截小指头了 你妈个鸡的,裂剑高胜寒,你有本事说,你有本事下手啊别这么悬着行不行卧槽,你那“追命扇底风”怎么撤了说好的不心软呢 高胜寒冷冰冰瞪回去:当年死的又不是我师父,跟老子有个屁的关系。 众人于是又去瞪那个死了师父的。 斩命剑派的战部首座,高瘦而阴郁的站在阴影里,紧了紧手中的剑,似是有了决断。 只一抬眼,便锁定了媚三娘明明不存在的身型:“你不该是个邪修。” 媚三娘轻笑一声,悄然挪动位置:“我也想堂堂正正的修行,昆仑就很合我意,奈何命不好。”岂料那斩命剑派首座的目光,却如影随形的跟过来,仿佛能洞穿她的护身披风。 天眼 媚三娘这才醒悟,这位战部首座,她的手段由始至终也不曾瞒过对方,一切伎俩皆是虚幻。剑修,以剑为本,一力降十慧,一剑破万法。是一切奇技淫巧,魑魅魍魉之术的天敌。 而媚三娘,一身泡沫似的修为。她没有力,行走江湖的倚仗只有巧和慧。 冷汗顺着精致的鬓角流下来,媚三娘感觉到背后的血幅派弟子在颤抖。 她也很想抖,可是她若抖,后面那人必然转身就跑,甩下自己这是蜀山邪修难改的恶习那他就真的死定了。 斩命首座的宝剑,终于完整的出鞘,锋、刃、鄂、柄皆遵循最古老的制式,可见其人的剑法,也必然是最扎实正统的行路。 越是中规中矩的,越难以以巧破之,媚三娘便越是没有办法。 斩命首座抬起手臂,宝剑平举,媚三娘心头就是一颤。 举剑的人说:“我可以等你的法术耗尽了心头血,再取你身后人的性命。日后传出去,天下人只会惋惜你的刚烈殉诺,却不会说是我的不义。”他沉稳的摇一摇头:“但我不会这样欺负你个女人,斩命弟子,命在手,剑在心,凡事当取直,既然决定不仁,就该当担了这个不义。天下人若骂,由他骂去。” 竖起宝剑,抬眼,一双深沉的眼中映着剑的寒光。 “我尽量不杀你,但我不确定比你强那么多。” 直者的剑道,到最后也都是磊落的。连一句刀剑无眼亦不肯搪塞,只说自己不一定够强。 堂堂男儿,顶天立地,不过如是吧。 不犹豫,不推脱,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斩命剑派素来出产这种响当当的硬汉,肩膀硬得可以扛住塌下的天。 高胜寒瞥了一眼桃花瘴中渐浓的血色,微微摇头。 斩命首座这个做派,他到不好私下里放那女邪修一马了 297 突来的希望 距离媚三娘独闯昆仑,蓬莱之狼子用心大白于天下,转眼已过去了三年。 三年来,内陆各派在昆仑仙灵联盟的统帅之下,从原来的“对怪作战”转为“对人作战”,哀兵之怒,愤而燎原。 鲸吞蚕食的吃下云家外围大片国土,所过之处,不待攻坚开始,便先有大量修士投诚易帜。细问之下,方才得知: 自昆仑把蓬莱活捉内陆修士的恶行公布天下,这些原本依附云家的修真派系,也纷纷梳理自家的战损。方才惊觉,历次战役中所谓“折损”的弟子们,其真正去向竟是十分微妙难以查证的。 信任的崩塌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后便如春日融冰,条条裂痕,交错成片。最终只需要轻微的一点受力不均,便会成片的炸裂,露出冰雪覆盖下的澹澹清流 天羽皇朝,帝都。 昔日里宫禁森森的朱红高墙内侧,遮天蔽日的飘扬着各色战旗,百万修真大军齐聚,端的是人山人海,刀剑成林。 从宫门到升天殿,大军的最外围,是近百个颜色不一、泾渭分明的修士方阵。这群人有老有少,修为高低不齐,手上兵器法宝也是包罗万象,法修、剑修、阵修混作一处,纪律也不是十分严明。 乍一看去,倒好像是百多个不同门派,被全家拉上了战场。 宫门左近,其中最大的一块土黄色方阵末尾。 一个白发束顶的清矍老者,正与一个黑髭覆面的中年人低声交谈。 老者闭着双眸,两手稳稳的抄在身前:“三年了,当初的猜测还是没有找到实证。此战过后,抗怪联盟那边要还是推脱,我们混元派就退出。” 中年人一怔:“昆仑还好说点,仙灵宫那边能饶了咱们” 老者笑一下,轻声道:“你以为到时候,昆仑、仙灵还有空顾着咱们看着吧,到时候退出的绝不止咱们一派。” 中年人捻了捻短黑的胡须:“我们这些天羽境内的门派,加起来无故失踪了四五万弟子,还不算实证” 老者摇头,讳莫如深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升天殿以内,天羽皇宫内廷。 修真大军的内圈,是数百个更小的方阵。 这一圈的修士,基本都是青春面貌的当打之年,修为以金丹为主,各方阵皆有炼神、元婴坐镇。相比外围那些男女老幼齐上阵的逃难场景,这些人才像是修真门派中真正的战士、精锐。 九曲回廊的最角落,藤蔓妖娆,浓荫遮住了白刺刺的天光。 十几个元婴高手聚在一处,各自穿着款目殊异的制式道袍,正亲切而友好的把臂言欢。 “咱们都是抗怪联盟的元老、中坚,自南海开战之始,那立场一直都是坚定的。各家各派在战争中的投入和损失都不小,但战胜之后的声望、好处,只怕跟咱们关系都不大” “正是这么说。” “要按我的想法,那些投降过的门派,需要将功折罪,昆仑仙灵要给自己捞足政治资本。但对咱们这些不显山露水的小门小派来说,南海危机既解,就很没有必要冲锋在最前了,诸位的意思呢” “保存实力为主。” “正是,正是,小门小户禁不起消耗。” 越过内廷的回廊,是天羽帝国皇宫的禁地祈天坛。 比之外围雕梁画栋的精致,这处禁地辅一踏入,便有一种粗犷古朴的恢宏扑面而至。 据说整个天羽帝国皇宫,唯有这一处禁地“祈天坛”,是当年一统大陆的天羽皇朝遗迹。逃过了那场燃烧了七日七夜的大火,用所余不多的残垣断壁,向今人诉说着十万年前的盛世辉煌。 剑道六魁的年轻剑修们,毫无敬畏的踩踏在中央的盘龙御道上,手中饱饮鲜血的剑戟拖在沉凝古老的石板上,犁出一道道浅白痕迹。 “战,还是不战,说句话吧剑修,是不怕死的。” 以斩命剑派为首的剑修四派,无声的聚集在一起,正向昆仑发难。 靳无畏站在人群的最前列,手持长剑,剑锋向前: “昆仑要是怯了,我们去打。你们要坐稳正道魁首的位子,禁不起太大损失,这我们理解。但是打了三年丈,流了三年血,好容易打败了云家却不全歼,这我们不能干。” 苏不笑拱着手站在对面赔笑: “前辈,作战也要讲个兵法,云家秘境自有妙用,撤退是明显的诱敌深入” 靳无畏眯了眯眼,长剑在手中抖了个剑花: “经世门的小崽子,你能弃暗投明这很好。但如何打仗还轮不到一个缩头乌龟门派出来的弟子教我,你回去,叫昆仑的剑修出来说话。” 苏不笑尴尬的抱着拳。 一身略显肥大的昆仑战部正式法袍,松垮垮套在身上。瘦小小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剑修们对面,显着有点巴巴的可怜。 “前辈您别为难我,谁家打仗也没有主帅把打算挨个儿讲给每一个兵士听的” 相隔不远,一众白衣翩然的仙灵宫弟子,沉默着,袖手旁观。 女诸葛方沉鱼忙着招呼白允浪上天杀毕方,收复仙灵故岛去了,留下来的话事人对昆仑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嘴角浮现出一丝隐约的讥诮。 而更远一些的角落里,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未带门人的当世大能。 这些人或者是散修,或者是所在门派并不长于征战,而又有心出力,于是便只身投入了抗怪联盟的最前线。 霓霞派掌门人秋若善拢着披风,站在背风的墙角,忧心忡忡的看着苏不笑独自应付四派剑修的责问。 邢铭始终没有现身。 决战还没开打,联盟人心就已经散了。秋若善三年没下火线,却从头到尾都没跟蓬莱修士打过一个照面。 虽然邢铭说要破南海之局,需要先斩蓬莱的智囊,彻底阐述天羽云家。可这云家要真有那么重要,为何蓬莱 不怪那四派剑修后炸庙,实在是连秋若善自己,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 “邢铭是不是六年前的南海大败,输怕了” 祈天坛的最高层,一片稠白的浓雾之中。 邢铭站在一面城门样巨大的镜子前,镜面上布满了蛛网般的龟裂。裂隙之中倒灌出猛烈的罡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那是直通虚境的空间裂缝才会吹出来的罡风。 邢铭闭着眼,右手食中二指指骈指成剑,黑白两色气旋在指尖闪烁,面对着蛛网密布的空间裂缝,在其中一个节点上精准的一点。 298 逆天改命(一) 高胜寒神色疑惑,向着山道上媚三娘离去的方向,努努下巴:“她认识我” 邢铭一顿,也想起媚三娘那郑重的一礼,还有她自始至终对昆仑三分的善意,迟疑片刻:“大约你什么时候帮过她吧。” 想当年,高小四儿腿脚还好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么常年宅在山上。 昆仑弟子四处行脚,闲的蛋疼爱管闲事儿那不是吹的,帮过的人只怕填满整个足下谷。 “不可能。”高胜寒没什么好声气的果断道:“今日之前,我见了这么个妖里妖气的玩意儿,只有杀她的,没有助她的。至于今日之后”咂摸了一下这桃夭老祖刚才的所为,不在意道,“以后见了再说吧” 以后再说,在高胜寒这里就意味着,未必不杀,你千万别把恶行犯到我手里 二人回身往议事厅走,媚三娘这颗烫手的山芋送走了,屋里可还有几桶炸药等着爆呢。高堂主急急躲出来,一方面真是怕媚三娘经刚才一事,恼羞成怒剁了他师兄邪修的行事,他并不敢全信。 另一方面也是估摸着自己没有邢铭脸皮厚,抗不住屋里“群众的目光”。 打还是个熊孩子的时候起,但凡闯祸他只负责哭,邢铭负责编瞎话耍赖皮,甘从春负责跟着,白允浪负责挨揍。 后来年岁渐长,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哭了,相当长时间里因为没有什么卵用,而遭到了兄弟们的嫌弃。 幸好,他很快就瘸了 于是高小四儿又点亮了新的的专属技能,面色苍白按着自己的腿做隐忍坚毅状作用跟哭差不多,对福花绍棠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好使。而邢铭进化成了扯淡顶嘴气师父,甘从春懂事了不跟他们熊了,而白允浪依然负责挨揍。 不能不说,纵观整个脸皮界,高胜寒这辈子就只服一个邢二那真是野火烧不尽,风吹不回头,城墙一般的坚固耐用,沧桑五百年不朽 忽然,高盛寒又想起一事,“杨夕那小畜生没丢的时候,问过我一件事儿” 邢铭习惯性一手扶着椅子,让高胜寒省点劲儿,这动作也就他们师兄弟来做,高胜寒不作声。换个人高胜寒能扇他一脸血印子。 顺手整了整高胜寒的领子,邢首座有些心不在焉:“何事” 高胜寒道:“她问我有没有,把媚三娘给睡了。” 邢铭:“” 其实杨夕当时的原话,是问媚三娘有没有把高堂主给睡了,但高胜寒毕竟是个爷们儿,选择性的换作了正常的语序 邢铭低头看高胜寒:“那你睡了么” “”高胜寒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他,眼神很不善。 邢铭:“” 高胜寒:“” “行行,我知道了,你别动手哎”邢铭心口上挨了高堂主一杵子,装模作样揉着胸口,忽然明白了高胜寒为什么要给他说这。 邢铭于是皱起了眉。 邢首座相信这事儿高胜寒应当是没干。 先不说他家里还有个昆仑女神级的九薇湖,就说高堂主那眼里揉不得半粒沙的性子,一个女邪修,高小四儿也还瞧不上。 但问题是,杨夕那丫头跟媚三娘有三分交情,这事儿战部是备了案的。有此一问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加上媚三娘当时是悄悄的离了昆仑,并没有人见到她走的时候是老是少 那媚三娘没有睡了高胜寒,她是睡了昆仑的谁 那段时间常在身边儿晃的人,并没有境界倒退了的,可总不会是境界更低,没在他身边挂名的 高胜寒道:“也可能是我多心,当时依附昆仑的门派那么多,许是旁的门派门人也不一定。” 邢铭摇头:“这女人外表轻浮,实则刚烈,任谁招惹上都难以善了但愿不是昆仑的小辈。” 甩不掉,爱不起。 简直是天生的英雄冢,谁沾上谁完蛋。 高胜寒却不这么以为:“刚烈未必,狡诈或许,她未必觉得正道修士皆善,但她知道名门大派要脸。靳无畏那老小子要是真下死手,我瞧那梅三娘还是有三分可能自己撤。” 邢铭道:“我等到了最后。” 高胜寒没明白。 他二人说话间已经回到了昆仑议事厅的门口,邢铭板正了高胜寒的椅子对着墙角。 “我想摸摸这桃夭老祖的底限,如果是个能合作的,那撸蓬莱这事儿就可以生拉硬拽上一个蜀山。那女人在蜀山应该混得很开。” 高胜寒直勾勾看着邢铭指给他的墙角,他自己点上的度量媚三娘剩余时间的线香,不知被什么外力熄灭了。只剩下不到一个米粒长的香头,光秃秃的戳在夹缝里。 高胜寒:“这是你” 邢铭道:“我出手的时候息的,如果稍晚一息半息蜀山老祖级的邪修,就又少了一个。” 可媚三娘当时并没有过妥协后退的意思,高胜寒有点怔。 “我们真要把邪派的修士也拉到抗怪联盟里来”中正平和的嗓音有点儿突兀的响起。 邢铭抬头一愣:“你还没走” 那突然出声的人,正是斩命剑派的战部首座靳无畏。 此时议事厅里的人,已经比邢铭出去的时候少了三成,各家各派来开会的都是掌门、首座级别的人,并不会没了残剑就玩不转事情。 蓬莱这一波马蜂窝捅得太大,数万年前六大种族划分地域,草木精修因为其生性怯懦不爱招惹是非,占据了最居中的一块沃土。 万年过去,广袤的中央之森隔开了许多种族的偏见与仇怨,甚至内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中央无战事,任何军队、修士、战火不论怎样蔓延都会绕开那一片葱郁的清凉净土。 而现在,蓬莱的爪子已经摸到了它的边缘。中央之森都不安全了,这天下可还有一片桃源 是以不少门派与会的人已经飞身回去开自家的会议了,剩一些距离太远,或者跟昆仑关系十分亲密的,等着跟邢铭高胜寒分享些更隐秘的消息和打算。 本来,斩命剑派当然是和昆仑十分亲密的门派之一。 但是 斩命首座苦笑一下,不握剑的时候,这个消瘦而阴郁的剑修看着甚至有点平凡的窝囊。 “你昆仑残剑都把脸皮扔到地上给我踩了,我难道还真追着不放” 今日之后,怕是全天下人都要知道,昆仑残剑上次重伤之后成了废柴,竟被一个蜀山的女邪修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利用了。 斩命首座是好对门人交代了,不是他不想动手,实在昆仑的僵尸拖后腿。 299 逆天改命(二) 距离媚三娘独闯昆仑,蓬莱之狼子用心大白于天下,转眼已过去了三年。 三年来,内陆各派在昆仑仙灵联盟的统帅之下,从原来的“对怪作战”转为“对人作战”,哀兵之怒,愤而燎原。 鲸吞蚕食的吃下云家外围大片国土,所过之处,不待攻坚开始,便先有大量修士投诚易帜。细问之下,方才得知: 自昆仑把蓬莱活捉内陆修士的恶行公布天下,这些原本依附云家的修真派系,也纷纷梳理自家的战损。方才惊觉,历次战役中所谓“折损”的弟子们,其真正去向竟是十分微妙难以查证的。 信任的崩塌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后便如春日融冰,条条裂痕,交错成片。最终只需要轻微的一点受力不均,便会成片的炸裂,露出冰雪覆盖下的澹澹清流 天羽皇朝,帝都。 昔日里宫禁森森的朱红高墙内侧,遮天蔽日的飘扬着各色战旗,百万修真大军齐聚,端的是人山人海,刀剑成林。 从宫门到升天殿,大军的最外围,是近百个颜色不一、泾渭分明的修士方阵。这群人有老有少,修为高低不齐,手上兵器法宝也是包罗万象,法修、剑修、阵修混作一处,纪律也不是十分严明。 乍一看去,倒好像是百多个不同门派,被全家拉上了战场。 宫门左近,其中最大的一块土黄色方阵末尾。 一个白发束顶的清矍老者,正与一个黑髭覆面的中年人低声交谈。 老者闭着双眸,两手稳稳的抄在身前:“三年了,当初的猜测还是没有找到实证。此战过后,抗怪联盟那边要还是推脱,我们混元派就退出。” 中年人一怔:“昆仑还好说点,仙灵宫那边能饶了咱们” 老者笑一下,轻声道:“你以为到时候,昆仑、仙灵还有空顾着咱们看着吧,到时候退出的绝不止咱们一派。” 中年人捻了捻短黑的胡须:“我们这些天羽境内的门派,加起来无故失踪了四五万弟子,还不算实证” 老者摇头,讳莫如深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升天殿以内,天羽皇宫内廷。 修真大军的内圈,是数百个更小的方阵。 这一圈的修士,基本都是青春面貌的当打之年,修为以金丹为主,各方阵皆有炼神、元婴坐镇。相比外围那些男女老幼齐上阵的逃难场景,这些人才像是修真门派中真正的战士、精锐。 九曲回廊的最角落,藤蔓妖娆,浓荫遮住了白刺刺的天光。 十几个元婴高手聚在一处,各自穿着款目殊异的制式道袍,正亲切而友好的把臂言欢。 “咱们都是抗怪联盟的元老、中坚,自南海开战之始,那立场一直都是坚定的。各家各派在战争中的投入和损失都不小,但战胜之后的声望、好处,只怕跟咱们关系都不大” “正是这么说。” “要按我的想法,那些投降过的门派,需要将功折罪,昆仑仙灵要给自己捞足政治资本。但对咱们这些不显山露水的小门小派来说,南海危机既解,就很没有必要冲锋在最前了,诸位的意思呢” “保存实力为主。” “正是,正是,小门小户禁不起消耗。” 越过内廷的回廊,是天羽帝国皇宫的禁地祈天坛。 比之外围雕梁画栋的精致,这处禁地辅一踏入,便有一种粗犷古朴的恢宏扑面而至。 据说整个天羽帝国皇宫,唯有这一处禁地“祈天坛”,是当年一统大陆的天羽皇朝遗迹。逃过了那场燃烧了七日七夜的大火,用所余不多的残垣断壁,向今人诉说着十万年前的盛世辉煌。 剑道六魁的年轻剑修们,毫无敬畏的踩踏在中央的盘龙御道上,手中饱饮鲜血的剑戟拖在沉凝古老的石板上,犁出一道道浅白痕迹。 “战,还是不战,说句话吧剑修,是不怕死的。” 以斩命剑派为首的剑修四派,无声的聚集在一起,正向昆仑发难。 靳无畏站在人群的最前列,手持长剑,剑锋向前: “昆仑要是怯了,我们去打。你们要坐稳正道魁首的位子,禁不起太大损失,这我们理解。但是打了三年丈,流了三年血,好容易打败了云家却不全歼,这我们不能干。” 苏不笑拱着手站在对面赔笑: “前辈,作战也要讲个兵法,云家秘境自有妙用,撤退是明显的诱敌深入” 靳无畏眯了眯眼,长剑在手中抖了个剑花: “经世门的小崽子,你能弃暗投明这很好。但如何打仗还轮不到一个缩头乌龟门派出来的弟子教我,你回去,叫昆仑的剑修出来说话。” 苏不笑尴尬的抱着拳。 一身略显肥大的昆仑战部正式法袍,松垮垮套在身上。瘦小小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剑修们对面,显着有点巴巴的可怜。 “前辈您别为难我,谁家打仗也没有主帅把打算挨个儿讲给每一个兵士听的” 相隔不远,一众白衣翩然的仙灵宫弟子,沉默着,袖手旁观。 女诸葛方沉鱼忙着招呼白允浪上天杀毕方,收复仙灵故岛去了,留下来的话事人对昆仑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嘴角浮现出一丝隐约的讥诮。 而更远一些的角落里,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未带门人的当世大能。 这些人或者是散修,或者是所在门派并不长于征战,而又有心出力,于是便只身投入了抗怪联盟的最前线。 霓霞派掌门人秋若善拢着披风,站在背风的墙角,忧心忡忡的看着苏不笑独自应付四派剑修的责问。 邢铭始终没有现身。 决战还没开打,联盟人心就已经散了。秋若善三年没下火线,却从头到尾都没跟蓬莱修士打过一个照面。 虽然邢铭说要破南海之局,需要先斩蓬莱的智囊,彻底阐述天羽云家。可这云家要真有那么重要,为何蓬莱 不怪那四派剑修后炸庙,实在是连秋若善自己,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 “邢铭是不是六年前的南海大败,输怕了” 祈天坛的最高层,一片稠白的浓雾之中。 邢铭站在一面城门样巨大的镜子前,镜面上布满了蛛网般的龟裂。裂隙之中倒灌出猛烈的罡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那是直通虚境的空间裂缝才会吹出来的罡风。 邢铭闭着眼,右手食中二指指骈指成剑,黑白两色气旋在指尖闪烁,面对着蛛网密布的空间裂缝,在其中一个节点上精准的一点。 300 逆天改命(三) 薛无间认识邢铭五百年,还很少见到他如此失态。 邢铭的脸色有点发青,脖子上也绷出几根淡绿色的青筋:“什么”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没看清楚,下意识的出声,定了定神,又对着镜子里时占机打着手势:请您再重复一遍,晚辈刚刚似乎是看错了 高空的劲风猛地吹过时占机宽大的法袍,从邢铭那垂直的角度看过去,像一朵凌厉绽放的巨大白花。 时占机漆黑的双眸在白花中间看上来,暗如长夜: 我可以助你们战胜蓬莱,代价是,邢首座放弃继续攻打秘境中的天羽云氏。 邢铭脸上的眉眼鼻梁,一整套锋利五官全部皱起来,身型也跟着晃了晃。薛无间见势在身后撑了他一把,邢铭则趁机在薛无间的手心里里勾了勾,示意他稍安勿躁。 而后又对着镜子里的秃头花心打手势: 百万大军,历时三年,死伤愈万,方才将天羽云氏围困至此。前辈一句话,就想让我承诺放弃,邢铭还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权力。顺便问一句,前辈这是与云家有旧 素昧平生。时占机简略的回答。 邢铭于是皱了皱眉,那是云家什么人,求到了前辈头上 时占机忍不住笑了:经世门以避世清修为山训。天羽皇朝年间,道门一统,神狩帝散尽府库,三起刀兵,都没能拉拢经世门天机阁主为其所用。如今,天羽凋零,云氏沦落,又拿得出什么让我心动的条件呢 经世门避世清修的决心,邢铭倒是十分有体会的,于是眯了眼睛没有立刻开口。 薛无间却扯了扯自己的斗笠,不大以为然的跟上一句: 未必吧,时前辈。人心易变,何况是山训 时占机不以为忤的点点头,笑容里有种不容拒绝的深意: 是啊,人心易变。所以你们才这样举棋不定,再拖得三五日,外面的百万大军指不定就要变成六十万敌人,和四十万逃兵了。 邢铭当场就变了脸色。 薛无间更是第一时间环顾四周,好像要从这逼仄沉凝的祭天坛浓雾里,抓出个监听的叛徒来。 时占机摆摆手,示意他们放轻松: 算的。 邢薛二人对视一眼,都从未听说经世门中也有占卜道统的传承 时占机仰头看着二人反应,缓缓的抬起右手,坚定的比出了一个“六”: 我还算出来,半年之内,蓬莱的飞升大典就会举行。你们一路从无妄海打到云家,花了整三年的时间,天羽帝国到蓬莱岛这一路,山高水长,海怪更多,驻派也大都是蓬莱派的死忠。 邢首座你自己估摸,抗怪联盟收拾了云家,再按部就班的沿着地面推过去,能不能赶上 薛无间一震,脱口而出:“蓬莱真有群体飞升的办法” 邢铭却好像对这个命题早有了解,丝毫也不意外。抬起眼来,直接问道:时先生刚刚说,会助我等战胜蓬莱。如何助 时占机看一眼薛无间,怜悯似的目光一闪而逝。而后正视了邢铭,一笑,缓缓抬手: 最弱合道,毕竟也是合道。修者三百六十城,艳阳城入口的通道见过吧,前辈大能飞升渡劫时留下的虚空隧道。修真之城大半都是依着这种通道而建 我可以强引天劫,破开一条同样的隧道,送你百万大军直抵蓬莱双岛。 邢铭抬起双眼,里面有一道闪电,划过黑夜的颜色。 苍白的手指,缓缓打出几个简练的手势: 前辈有几成把握渡过飞升大劫 时占机笑一笑,摇了摇头。 我是最弱的合道,渡劫飞升的难度能逼得仙灵宫陆百川直接背叛人类,这种天才方能成功的事业,我一成的把握也无。 这世间任何一种道统,皆只有最后一境能触碰时空的规则。 人道至高的合道期修士,均有能力破开虚空,建立两个毫不相干的地点之间的链接。然而这种链接,与传送阵相似,可以通过的人数有限,并且要不停的消耗灵力以维持。 纵然合道,也绝不可能有足够的灵力传送百万大军,更何况虚空一旦破开,蓬莱修士一旦发现必然来攻,而虚空裂隙极不稳定,稍有波及便是千万人灰飞烟灭的后果。 所以即使邢铭也从未想过借花绍棠破碎虚空的力量,来运送百万大军直抵蓬莱仙岛。 而是老老实实的,一座山、一座城的向前攻克。 但其中也有一种例外,便是合道期大能在渡最后一道天劫飞升时刻意破开的虚空。那是这世界的生灵,在飞临上届之前所能达到的极致,是一个生命对自己所在空间终极探讨。 它可以真正的开辟一处不存于世的空间,稳定牢固,万事永存。 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如何做,但这世上的修士都知道它能。 在晃晃天雷当头劈下的时候,在长生的尽头,留存于这世间最接近于仙的强者,能够看到那个极限。 秘境中,赤色的夕阳泼洒在时占机消瘦的脸孔上,抹平了他眼角的细纹。宽大的白色法袍,在高空劲风中狂舞成一张乘风破浪的帆。 让人骤然想起,这个沉稳恬淡的修士,也曾经肆无忌惮、年少轻狂、恨不能把天日出个窟窿的年轻过。 年轻的时候,谁人不曾感受到过这个世界的束缚,并妄图凭打破。只是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有的人仍在坚持,有的人已经放弃。 这个曾经的少年,用他已经老去的双手,对镜子另一边的人絮语: 我是渡不过天劫的,两千年前刚晋升合道期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没有飞升的命数。但时人修道,总有千万种理由,并不一定都是为了飞天长生。否则,又如何会有你昆仑一脉代代掌门心甘情愿的不飞升 时占机踏上仙路,三千年孜孜以求,不过就是为了一点忿忿不平。天道有轨,万物皆驯。那最初的天道命数,到底是谁定的章程冥冥之中,到底是谁的天意不可忤逆时某研究了一辈子的天理命数,今天才有了证道的机会。 我想要知道,以时某三千年合道之身自殒于此,到底能不能逆天改命 他向天仰起头,暮黑瞳仁里映着邢铭的倒影: 与天挣命,是一场旷世豪赌。吾尝闻,昆仑战部首座是牌中的老手,赌桌上的将军。可这一局的对家是蓬莱千客,公平对赌你赌不赢。所以这一局,我替你坐庄,赔上这条五千年的老命。百万大军为筹码,邢铭,你敢不敢跟这个注 301 逆天改命(四) 尽管杨夕已经把她的计划对沐新雨详细的交待了一遍,并且再三保证自己不一定就会死,仍然拗不过沐新雨的强硬反对。这姑娘甚至绕过了一切光面堂皇的理由,直白而又丢脸的把私心亮出来给人看: “杨夕,我这一生,从没落地开始就一直在失去重要的人。师父死了之后,我一度见了邢师叔那张大义凛然的脸,就想冲上去砍死他杨夕,尽可能的情况下,我不想再失去你。” 可杨夕也有她不能放弃的坚持。 两相妥协之下,沐新雨同意带人先撤,却给杨夕留下了一整队二十个,擅长水火风雷土木光各种遁术的修士,如果计划失败,拖上杨夕直接遁走。 阵修自然也给留下了一个,只是杨夕没想到会是邓远之。 杨夕颇有些怔:“你这” 邓远之有多怕死,杨夕是有领悟的。那是一种藏得很深的恐惧,具现出浸入骨子里的则是凉薄。他倒是从不惧怕拼命,可他拒绝一切掌控外的风险,但凡有半点旁的办法,他绝不是那种会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人。 邓远之看着杨夕:“我可不是来陪你牺牲的。是沐新雨求我过来,在必要的时候阻止你送死。” 杨夕点了点头,转过脸去盯着己方的阵地: “撤退开始了,阵法画好,遁术准备。” 来自己方阵地的攻击,正在缓缓减弱。看得出来沐新雨到底是成功说服了所有人,撤退进行得有条不紊。 杨夕他们留在原地,渐渐被大部队抛下,一声不发。 云家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攻击的节奏紧追着撤退方空出的阵地,压迫感十足。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贴地而来的剑气,就已经沿着杨夕的脸颊手脚刮过去了 轰轰轰轰 邓远之被一道剑气贴着胸口,刮破了一大块皮肉。他压抑的痛嘶了一声:“你确定要这样那你还叫我来干嘛” “我们的目的是潜伏。”杨夕猛一翻身,险险躲过一道从头顶刷过来,差点把她从左肩劈开的剑气。 二十几个人并排匍匐在矮墙的背后,仅靠自己的反应毫不还击的躲过前方袭来的密集攻击,没有张开防御阵。 “人太多了。”杨夕低声的说,盯着剑气袭来的方向:“剑意是剑修们自我意识的延伸,如果有一大块地方用剑意怎么也无法穿透,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埋伏了人,即使看不见。” 话音刚落,二十位留下辅助的修士当中,就有一人被剑气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鲜血炸向空中,隔着几个人,溅落在杨夕的脸上。 一瞬间的安静,没有人说话。 半晌,才有一个修士低沉的出声:“需要我们退走吗” 防御二十人的阵法显然太大了,然而两个人却是可以的。即便有敌军的剑修发现,也只会以为是一片断墙或者石头。 但这个初经战阵的小姑娘,显然还干不出单设一个阵法保卫自己,却让别人暴露在危险之下的事情。 “你们怕死吗”杨夕低声反问。 负责掩护的修士们,纷纷把放诸杨夕身上的目光收回。比先前更加小心的潜伏、闪避,仿佛对先前横死的同伴,没有半点物伤其类的情绪。 “快结束了。”杨夕说,“剑阵的攻击只有三波,我有离火眸,我数过。” 就在杨夕说完这些话不久,那种密集得梳子似的剑气刷地就停止了。依然来袭的剑气,横向间距非常大,足够十人以上以紧密收缩的队型藏于其中。 邓远之诧异的望了杨夕一眼。 杨夕仍是盯着前方,抬高了声音提醒他:“邓光腚儿别走神儿,发动阵法,看你的了” 邓远之发动阵法的速度很快,那瞬间流窜于各种符文中的灵力,是普通阵修的几倍速度。惹得几个擅长遁术的修士,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然而邓远之并无什么得色,这是在打仗,敌人的攻击还在头顶嗷嗷叫着企图要他们的小命。 更何况,阵法,对他来说是吃饭喝水习以为常。 几乎在阵法发动的同时,铺天盖地的强杀伤型法术就砸过来了 各种声势浩大的雷火冰风,爆炸一般在头顶散开,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咆哮着向沐新雨他们先前退走的阵地席卷而去。 邓远之一愣,相比之下,之前也并没有间断过法术攻击,似乎就有些雷声大雨点小了。并且之前的攻击,都是光效最远的光、雷属性为主。而现在杀伤力最强的大范围火系法术,显然才是这一波的主力。 “你”邓远之刚对杨夕说了一个字。 杨夕一拍他的肩膀:“干得漂亮” 其他十几个人也纷纷从地上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其中一个对邓远之竖起了大拇指。 邓远之脸色绷得有点紧,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干得漂亮。相反,他有一种在场人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干嘛,自己却好像完全搞不清状况的烦躁感。 他目光从杨夕和其他几个修士脸上逡巡了一遍,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却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杨夕原地半跪起身子,扬起头回望己方的阵地。 天羽军队的暴风骤雨般的法术攻击仍在持续,杨夕他们却暂时安全了。丢出去的法术,泼出去的水。这种攻击的杀伤力再大,也难有剑气那般如臂指使侦查效果。 邓远之的阵法真的很漂亮,临时画出来的阵法,也能把头顶一丈的空间罩得牢牢的。水火风雷等漏下来的攻击砸到阵法结界的边缘,立刻就被反弹开去,溅出一簇簇光影,像在头顶不停绽放的细碎烟花。 邓远之更厉害的地方在于,这种强防御的阵法,竟然还没有隔绝外界的声音传进来。 那么被攻击的主力阵地呢 除了邓远之,所有人都忍不住略带紧张的回望。却见云家军强大的法术,在把撤退修士们的阵地砸得好一阵抬不起头之后,那边的阵地上忽然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说是看不见,因为那道墙无形无质。 然而杨夕他们看是看见了它的存在,因为那些咆哮的,压得己方阵地抬不起头的法术从一个间歇开始,好像猛然撞到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 看起来势如猛虎的攻击好像突然之间哑了火,变成了一大片无害的荧光油彩,泼在了那面墙上。红的火,蓝的水,紫的雷,白的光,哗啦啦泼在那面墙上,又像粘性不够的染料一般沿着墙壁流下来。 “什么情况”杨夕身旁的一个修士忽然出声,“我们有这么强的阵法” 302 飞升大劫(一) 邓远之犹豫得太久了。遁术发动的太迟,以至于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才姗姗来迟。 看着一地惨烈,和方圆十里的一整片无声的死寂。邓远之心头微微的茫然,他看着杨夕。 杨夕半跪在一只巨大的岛行蜃上,矮小的身材被趁得几乎看不清楚。 无法再逼近的蜃壳,丝丝缕缕的喷吐着白烟,像富贵人家精巧别致的香炉一般,蜃气的香味儿弥漫开来,香甜得醉人。 杨夕放出了一个扬声法术: “云家的人听着,看见我手下这只大蛤蜊了没有,我知道它是你们家祖坟。谁再敢往前进一步,我就把你们全家的祖宗都按在这儿,炸了” 说着威胁的话语,杨夕却并没能拿出什么嚣张或冷酷的语气。都还有中招的天羽士兵,成片的麦田一样,缓缓的倒下去。 数十头烈焰缠身的怪马,冲劲儿太足,无知无觉的倒下去之后,都还要横着窜出去出去老远。激起一片暴土扬尘。 这一切看起来,是这么的残酷而壮阔。 天羽军队的前军列阵十分稀疏,大约是为了配合海怪攻击的缘故。可就是这样,陷在这个幻术掌心阵里的,也足有几千个银羽白衣。 他们的指挥官十分知道好歹,迅速集结了军队,并没有再让人往前一步。 过了那么一时片刻,才有一辆堪称金碧辉煌的飞车从云家军的后阵,拨众而出。 车上十几个银色盔甲或锦绣衣衫的人,影影幢幢的或站或坐。头顶上数量不等的插着一到五根银色的翎羽。 他们交头接耳的商议着,似乎并没有爆发什么激烈的争执。 “祖坟,嗯。”其中一个人扬声回话,头戴一根三根翎羽的银甲青年,甚至还能笑出来:“怎么还回来” 法术放大了他的声音,却并不能遮掩他无所谓的态度。 心理战术拖延时间还真的并没有什么所谓杨夕谨慎的思考了一番,终于确定以自己浅薄的阅历,完全没有抽丝剥茧,辩出真相的可能。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像所有初经大事懵懂少年一样,企图在前辈身上寻找一点安全感。 天空中,巨大虚沉默的站着。 仿佛无动于衷。 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安全感 杨夕两手都是黏湿的汗水,她自认为生来一条烂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过了将近二十个年头,无数次鱼死网破的威胁人,但从没有谁能像云家这么让她倍感压力。 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动于衷。 “退兵怎么样” 那负责与她沟通的银甲青年笑出声来,慢悠悠显得全无负担: “这位姑娘,你未免想太多。别说我欺负你,祖坟这东西对云家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退兵什么的我答应你,你敢信么” 杨夕眯了眯眼,摇头:“不信。” 祖坟这东西她是不在意的,但想来一个皇室家族断不会像她一样光棍,即便真的不在意,也要考虑子民的立场,装装样子。 可杨夕挟持的人质,并不只有手下蚌壳里的那一串死人。 她轻轻瞥了一眼,岛行蜃四周横七竖八养躺在地烈焰怪马。 却冷不丁在马群中间看见一个手足无措的邓远之。 “你怎么在这儿”杨夕惊道,“不,关键是你为什么没有昏倒” 邓远之错开眼的样子有点狼狈,仓促回道:“这幻阵我陷进来第三次了,大约是岛行蜃的蜃气对我没什么用了。” 杨夕回首望了一眼天羽军队。 但愿云家没有针对祖坟的防盗措施,进行过什么抗性训练。 邓远之也看了一眼云家那边,低声道:“说话的那个是云想闲。” 杨夕眉头一跳:“一个人代表蓬莱云氏深入内陆,挑拨离间,游说百家,还敢爬上昆仑请掌门去喝花酒的那个云想闲” 邓远之嗯了一声。 杨夕决定不跟对方多做口舌之争,论口才辩才,自己这不够一寸长的舌头,断不会是这样一个纵横家的对手。 扬声放话: “说说看,你们能答应什么” “放你离开怎么样” “这位公子,有没有人说过,论抠门儿你云家能在世界上正着数了。” “呵呵,家道中落,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比不了昆仑家大业大。” 杨夕心中一跳,明白对方这也是有高人认出她出身了。 她在普通修士中毫无名气,毫无建树,但因着五代守墓人的身份,在许多野心勃勃的高层修士当中,倒是相当的出名。 “嘴炮儿到此为止,云想闲,亮底线吧。我扯皮扯不过你,但你总该知道,死了这么多人,结果不可能只换个我自己离开。” “你一个人离开,这就是云家的底线了。” “看起来你没什么谈判的诚意” “呵呵,因为我刚刚发现,似乎我们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并不需要跟姑娘谈判。这么大一个幻阵,杨姑娘,拖下去你的灵力能支持了多久呢” 邓远之猛然抬头,盯着岛行蜃上的杨夕。 杨夕面无表情的对云想闲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家祖宗都炸了” “那杨姑娘怕是就没有多余的灵力维持幻阵了。” 杨夕,没有再回话。 杨夕头也不回的对邓远之道:“老远子,你去把卫明阳给我找来。” 邓远之极其干脆:“好。” “还有把地上的人,我们的人刚才应该没有死绝,把活着的带回去,找经世门那死胖子看能不能救回来。” 这件事儿邓远之刚才就在干了,十九个擅长遁术的修士,一波突袭直接挂了十二个。还有七个都被邓远之做了简略的急救。 他也是个杂学大师级的人物,丹器符法医,多少都会一点。 此时放出一个袖里乾坤的法术,那七个仍活着的,就像临时缩小了一样被吸进了邓远之的袖子里。 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袖里乾坤不是戒子石,维持这个状态所耗法力它并不能支持太久。 却被杨夕叫住了:“老远子,你先前说阵法并不像法术,想要什么效果就有什么效果,为什么” 邓远之道:“阵法并不是修士发明的,它是突然出现的。” “什么” “和小法诀一样,阵法的记载是突然出现在历史当中的。高山、海底、天然溶洞,修士们在各种地方发现记载它们的石碑。所有的种类都是严格固定的,完全不能拆解出个道理来,今人所谓的创造,都是掌握了规律之后在运用上的创造。没人发明出过新的小法诀,就像没人能发明出一个没见过的阵法效果。” 303 飞升大劫(二) “你想怎样”沐新雨问卫明阳。 夜城帝君微妙的笑了一下,身体向后一倾,稳稳的坐在一张魔气凝成靠椅上。 “这你得让我想想。” 邓远之看起来倒是挺淡定的,卫明阳这一手随意幻化的魔气,在之前相处中他看得多了。 卫明阳这人太独性,出生入死都爱独行,他不结伴,从不信任别人的本事,他也不培养什么手下,根本也不在意手下人的忠诚。堂堂一城之主,竟是个独行侠,这事儿要不是亲眼见着,说破天去都没人信。 可他偏偏又特别讲究,特别好排场。生生练就了一手,一个人撑起百人的排场,拿法术伺候自己的本事。 邓远之已经懒得吐槽他了,咸的。 然而沐新雨没见过,她却盯着那把魔气幻化出的椅子简直震惊了。要知道,这世上并没有变形术之类凭空幻化出东西的法术,上古传下来能把灵力实体化的小法诀,只有固定的那么些种。 并没有一个能变出椅子的 把法力凝成实体,可以直接坐上去 卫明阳作为天下第一正魔,声名显赫,沐新雨却本是瞧他不上的。 三百岁的金丹,单修道法,有什么好稀奇 昆仑释少阳还不到三十岁,已经金丹好几年了。单讲修行进境,这才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其他优秀的师兄弟们没这么快,那是因为对剑道没那么纯粹,还学着别的呢,自然分散精力。 就是沐新雨自己,三百岁金丹按现在的修行速度,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可如果他的法术造诣如此精深 沐新雨所知的整个昆仑也就只有无面长老杀狼剑江如令可以做到,连高胜寒都不行。高胜寒的天才之称,主要还是来自于他当年对剑道的造诣。碎了本命灵剑,以法修之身重登巅峰这件事儿,别人更多钦佩的还是他的大毅力。 号称法道正宗的仙灵宫有没有人能,沐新雨不知道。 想来应该是有的。但怎么也不会太多,并且不太可能这么年轻。 沐新雨心神剧震的盯着卫明阳,并不知对方这一手是不是在立下马威,悄悄在背后握住了自己的本命灵剑。 卫明阳说完那句“让我想想”,真就眯起眼睛认真的想了一下。而后对着邓远之一笑, “跪下来,磕个头。本座可以考虑一下。” 邓远之一张小白脸,青了紫,紫了青。 他跟卫明阳互看不顺眼,这根本就不是秘密,邓远之也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求到他的一天。 下跪不是什么难事儿,但跪这个魔头,就让他感觉像是自己输了一样 最终,邓远之还是咬了咬牙,“但愿你说到做到。” 卫明阳挺冷淡的偏一偏头: “我只说考虑一下。” 邓远之闭上眼睛,对着卫明阳斜后方的战场,权当自己是在跪死人 卫明阳:“呵” “咣当” “噗通” 邓远之再睁眼,卫明阳已经趴在自己面前了。 “” 邓远之一脸空白,瞪着高举方天画戟的沐新雨。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喝一声:“他特么已经受了伤了,你是想把他敲死吗” 沐新雨道:“我对不起他,等他回来我多给他磕几个。”搓了搓手上的方天画戟,好像也有点觉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并不那么坦然。 “但我们现在,只能绑架他了” 她以目光征询了一下邓远之的意见。 邓远之憋了半晌,一把抓住卫明阳的肩膀“咻”一声,遁走了。 沐新雨露出个愁苦神情: “哎。” 邓远之抓着卫明阳,直接遁进了幻术大阵的内部。深入了二三里地,确定这边再有什么情况也不会两边儿看见了额,至少是看不清楚。 才一道水法浇醒了卫帝座。 邓远之心道一声可惜,对幻术的抗性竟然这么好,失去了扇他两嘴巴的机会。 卫明阳被浇醒了之后,只迷茫了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不出邓远之的所料,卫帝座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既不是问我在哪儿,也不是问我怎么了。跳起来就把邓远之按翻在地,脑袋土里,这一顿突破人类血腥极限的凶残揉搓。 “兔崽子,你们昆仑就是这样求人的” 邓远之被按在地面上,像只束手就擒的青蛙,然而此时没人看着,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本来就不是求你大家目的一致呸呸呸这是合作” 他一边说话,一边被卫明阳按得吃了一嘴土。 卫明阳一声冷笑,魔龙招出来,鲤鱼打挺似的,对着邓远之一顿扑打。这魔龙如今虽受伤小了一号,折腾邓远之这么个“小\鸡崽子”却尽够了。 “本座并不觉得自己跟一群想把我灭口的杂碎,有什么共同目标” 邓远之被那魔龙按在土里,双眼都失焦了。他就那样睁着失焦的双眼,虚弱的吐出话来:“你是魔修尽诛有罪” 魔龙于是安静了下来。卫明阳垂眸看着邓远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 人常说,这世上的魔修,都是疯子。即便所谓的正魔,也鲜少有什么大义凌然的人物。亦正亦邪,才是他们通常得到的评价。 既然是疯子,跟普通人的思维方式,总是不一样的。 利益,尊严,是非,甚至性命。 这都不一定是他们放在第一位的。 心魔,这个旁人避之不及的杀器,才是他们永恒追求的远方,一生都在攫取的。 卫明阳的心魔是,尽诛有罪。 年轻的人帝魔君蹲在一片沉寂的焦土中间,残红的斜阳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一半,暗一半。 他看了看地上狼狈不堪“小魔头”,阴冷的笑了一下。 “所以你看,小子,你还记得魔修最重要的是什么。别总是一副我改过自新了的熊德行,魔道哪儿惹着你了,学艺不精还要数典忘祖。你当年的师父会哭的” 邓远之瘫在地面上,一动也不想动。 他当然知道,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薄情、冷酷、我行我素。 所以才会互看特别的不顺眼。 可邓远之觉得,自己跟他到底应该,还是有哪里不一样的。是哪里不一样呢 卫明阳意兴阑珊的站起来,不再搭理地上那一团“叛徒”,曼声道: “不过你说得对,你们昆仑要灭我,还是那帮杂碎贪图我的身子,这都是小节。但是天羽帝国那些鸟人在抗怪战场上临阵倒戈,还干出拿人养怪这等骇人听闻之事那可就摊上大事儿了。” 304 飞升大劫(三) “沐沐,刚才掩护我的人,怎么都是昆仑” 沐新雨露出个苦笑:“我也不想每次送死的都是自己门派,可是你看,刚才那个情况,除了昆仑我还能叫动谁不外乎昆仑、剑修、还有一些在昆仑学过艺,后来又下山改投他派的记名弟子,才有可能听我的安排。而且昆仑参加抗怪的人最多,落进这秘境的也多 沐新雨看杨夕的脸色不太好,连忙保证道:“并不是我一定要他们去的,那些同门都是自愿。如果我主动安排,定会让各门各派平均一些” 沐新雨还并不是那种,凡事一腔热血,总顶着信任自己的人去送死的性子。只是昆仑剑派热血的汉子太多,每到这时,自己就上了。 杨夕却摆手:“我不是哪个意思。”她看起来累得很,“我并不是在埋怨你。谁肯谁上,求仁得仁,方不会后退我明白的。” 沐新雨看着她,并不知杨夕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夕原地仰躺下去,双手撑开,在朦胧渐渐显露的星空下摊成一个大字。天色渐暗,空中的血色裂痕犹在,那两个黑衣剑修的虚影却看不大清了。 “沐沐,我有时候会想,这世上除了昆仑,到底还有多少人是真的关心天下苍生的” 沐新雨本已经转身要走了,听了杨夕的话却又回转过来。原地怔住,在杨夕身边蹲了很久,才想到该说点什么。可是开口之前一低头,杨夕却已经累得睡着了。 原来她真的只是自己想想,并不是真的在问人 沐新雨把肩上披风脱下来,抖开来把瘦小的杨夕手脚都盖住。她在披风下捏了捏杨夕的手,“应该还是不少的,这世界还没有那么绝望。” 夜风乍起,沐新雨紧了紧领口,风有点凉。 杨夕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天空,已是月朗星稀。赤红色的裂缝仍然横亘在空中,像一道就不愈合的伤疤。 伤疤背后的虚影,依稀还在,却影影绰绰的,看不太分明。 杨夕是被人摇醒的,两只软软的手搭在胳膊上,伴着一个弱弱的声音:“这位师姐,你见过我的师兄么他们是断天门的人。” 难得的歇憩,把人从梦乡中摇醒,这实在算不上礼貌。然而身陷这绝境死地,急于寻找亲友,似乎又是可以原谅的了。 偏过头,一个看起来只有岁大的小女头,遮住了杨夕视界中的半片天幕。人已经被挫磨得回头土脸了,两条羊角辫却还梳得整齐。 声音低低的,听得出还有点怕:“我师兄他们一共有五个人,他们都是剑修,很厉害的” 这么个小东西,刚才一场乱战里,居然能活下来杨夕十分惊讶。也不知谁家高人的在天之灵保佑的她。 摇摇脑袋,刚想要说没见过,杨夕却猛然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惊愕的盯住了面前的小小女修 很烈害的五个剑修他是没见过,但不厉害的五个断天门小屁孩儿他却是见过的 “你师兄他们”是什么样 杨夕并没有把后面的话真正吐出口,就看见对面一个中年模样的修士对自己摇头。 一愣,而后恍然察觉这周围的修士竟有一半都是醒着的。或沉默,或无言的望着那个两角辫的女孩,每一个都面带悲伤。 天呐杨夕心说竟然真的是有人在保佑她。 仇家寨据点外,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剑修跳脱的样子,怎么也不能让人忘怀。当他们说自己要找小师妹的时候,杨夕以为那应该是一个大美人 两角辫,四头身,竟然真的是一个小小的师妹。 “你见过我师兄他们吗太好了,我问了好多人都说没有见过、” 杨夕捏捏小姑娘的手:“是,我见过他们。” “那他们”小姑娘先是欣喜的往杨夕身后看去,继而露出一个惶恐的表情,“他们” “他们不在这,我又和他们失散了。”杨夕说。 小姑娘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渐渐的,浮现出一点失落。很担心的问:“那他们现在,危险吗” “很危险。”杨夕说:“你的师兄们,保护了大家。把自己陷入了很危险的困境。” 小姑娘攥紧了拳头。 “所以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努力修炼,等我们这一仗打赢了,才能去救他们,知道吗”杨夕这样说。 最终,这个脑筋单纯的小丫头,被杨夕打发到一边睡觉去了。身边同样醒着的人,则开始低声的聊天:“这丫头可怜,同门死了个干净,大家都知道了。可谁也不敢告诉她这说不出口哇” 沐新雨忙到这时候才走过来,在杨夕身边坐下,满脸的疲色。 “忙完了”杨夕把披风盖回到她身上。 “又找了四个人,去跟卫帝座轮班。说是都是先前跟你一起进过地宫的,先前中过招,这幻阵对他们作用就不很大了。有一对双胞胎兄弟,还一个妖修。 “结果卫帝座说用不着,留那妖修伺候他,其他人又给打发回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沐新雨为自己劳心劳力,结果别人还不领情很是忿忿了一下,脑袋凑过来贴着杨夕道:“没想你这么糙,还挺会哄小孩” 杨夕一噎。 “那孩子先前,是我捡着的。因为实在太小了,他找师兄的事儿大家都挺帮她上心。刚才几波人一聚,就有人替她问过了,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她师兄们是没了。就她自己不知道” 沐新雨声音低低的,看着小女孩被人围在中间熟睡的方向。正有人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 杨夕点点头,一会儿才道:“对了,看见连师兄了吗” “连天祚”沐新雨坐直了身子,抬手给杨夕一指:“还是个剑样儿,没变回来呢。看见那片空地没,插那儿了。” “我去看看他。” “我跟你去。” 两人饶过一地横七竖八躺倒大睡的修士,终于接近了人群后方,那块明显被空出来的一大片原型空地。 一把形制古朴,大巧若拙的纯黑灵剑半截儿插在土里。周围一个人没有,倒是对面乌泱泱挤了半圈儿人。 那个叫水月的女医修神情紧张的站在最前。 一群凡人惊恐又惶惑的在后面跪成一圈儿,在成千上万的修士们中间,茫然又无助。 这可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场面,杨夕叹了口气。 不怪高堂主对连师兄特别不待见,关键时刻这位同志的靠谱程度实在是低得有点惊人。 沐新雨敲敲杨夕的肩膀,“刚才撤退得太乱,连师兄一个人保护了最弱的弱小。这些凡人,我捡的那个小女孩,还有咱们仅剩的几个医修,和一批丹阵修士。” 305 飞升大劫(四) 营地的中央,燃一团小小的篝火。 十二三名造型各异的修士,围着篝火坐了一圈。仔细看去,会发现他们是陷在炎山秘境中修士们,自发形成的各种小团体的代表。 每个人都皱着眉头,依稀是在决断什么重大的事情。 杨夕坐在离篝火最近的草垛子上,不时从身下抽出一支秘境中特产的硬草,拨动一下篝火。那火焰就会随着她的拨动,时而变亮,时而变暗。 “总之,现在的状况就像我刚才说的。昆仑连天祚找到了云家的私库,里面可能有各位、有我们所有人失去的法宝、飞剑,甚至被剥夺的剑府以及天赋神通。他的本体正在那私库里守着,他的元婴至少我们可以理解成元婴,在我们营地里。 “我们可以通过他元婴和本体之间的联系,找到那个私库。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谁跟我走一趟” 人群中只有火焰燃烧植物的油脂时,不停爆响的噼啪声。 竟然无人应答。 杨夕脸上不显,心中却十分意外,她原本担心的是所有人哄抢者要去,最后只能大部队同行。 但那样显然行不通,云家毕竟不傻。非但不傻,反而十分精明。 如此可疑转移,杨夕甚至怀疑云家甚至会不顾自己的祖坟,直接冲上来不惜代价的把他们秒成飞灰。 现在的这短暂的和平,不过是因为云家人以为,他们是瓮中的老鳖,跑不了了。 沐新雨始终站着,在人圈儿的外围,火光把她的侧影拉成了一棵挺拔的松。她凝视着篝火,率先打破了安静: “我们迫切的需要那些东西,那会让我们恢复全盛时的战力,至少在个人实力上是这样。”冷锐的目光依次扫过所有沉思的面庞,“今天,更早一些的时候,夜城帝君卫明阳一个人就给天羽的军队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之前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曾制造出的压力” “因为他是被完整丢进来的,法宝神通都在”一个被消去了双耳的修士,轻声说。 “是的。”沐新雨点头,“大家被关进来的日子太久了,我们都习惯了这种任人鱼肉的身份。你们还记得,各自在秘境外呼风唤雨的日子吗” 沐新雨仰起头,目光穿过疏朗的星空,依稀要穿透这片虚伪的苍穹。 “剑修们如今都奉我为首,因为我运气好,不知为什么没有被拿走本命灵剑。可你们还记得吗在外面的世界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昆仑见习战部。” 众人浑身一震。 看向沐新雨的目光,凛冽而炙热,复杂得难以描述。 沐新雨跨前一步,让自己处在火光可以照亮的地方,让所有审视的目光得以落在他身上。 “记得吗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冒险独闯秘境,或者另外一些约定不能去的地方,单杀海怪才被捉进来的。 “当然,我们中的大多数,境界不高,名不见经传。境界高的估计他们抓住就直接剁了,太有名的估计也都坟头长草了。可是在那样危机四伏的一个时候,敢擅闯无人之地的各位总不会没有倚仗” 沐新雨的眼睛一瞬都不瞬:“虽然未必及得上夜城帝君,但是我猜,此时的炎山秘境里,应该聚集了整片大陆上最多低境界高战力的修士。” 夜风呼呼的吹动着篝火,没人发出半点声响。 半晌,一个黑衣寡妇打扮的女修士,忽然抬起手腕,整了整头发: “是老身想差了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第一居然考虑是会不会危险” 一个穿长衫挽高髻男人,看着双手,低声感慨:“这秘境困了我六年,苟且偷生的日子,每天都像一辈子那么长。我都快忘了,我入道发的愿不是长生,而是更强。”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把两手伸出去,直接放在篝火中烧烤,毫发无伤。 “老子违背了抗怪盟约,带着几个兄弟偷入秘境,想抓个海怪去卖。然后就被一帮子草裙野人打残扔到了这里,兄弟们全没了,这个打击太大了。”他从火中抓出一截儿烧得通红的柴火,“我都快忘了上一次富贵险中求,是什么时候” 众人接二连三的絮语当中,杨夕小心的拼出一幕幕险死还生的英雄话本,旷世传奇。 她终于有点明白了,这世上真正能埋葬英雄的,从来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愈发无力的自己。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所以高胜寒才会那么的难得。 因为大多数登过巅峰又摔下来的人,都像甘从春那样一蹶不振了。 这些人困在秘境里,三两年甚至五六年,而自己的蹉跎感觉只是三两月的时光。 杨夕不知道他们尝试过多少次,企图征服这满地流炎的秘境,冲出睚眦的封锁,打破仇家寨的暴虐统治。 然而秘境依然在,睚眦杀死了还会重生,甚至仇陌这小子都有那半吊子的夺舍。 杨夕不知这其中的心境,到底会与自己产生多大的不同。 她只知道,像马烈师兄那样的事情再多来几次,自己真未必能遭得住。 “各位”杨夕用手中的长棍,翘了敲眼前的篝火,溅出几朵漂亮的火花。 “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有很多感慨,可我们的时间不多。我猜,沐新雨的话就是不说,你们过一会儿自己也会想明白,但云家可不会等我们的一会儿。也不用甄选了,就眼前这些人一起,别声张。万一咱们全死在路上,再去下一批,如何” 这一回众人出奇的痛快。 “行。” 都是有经验的冒险者,众人迅速的散开,去准备上路的东西。法宝、飞剑是没有了,灵符还是可以画几张,吃的东西还是可以提前备一点。 连天祚说隔得不远,可就冲着他发现私库都不晓得说出来,你能信任他的智商 杨夕站起来撒摸了一圈,忽然问沐新雨:“邓远之呢” 沐新雨也惊讶了:“难道不是留在幻阵里帮夜城帝君了吗” 杨夕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他回来叫人,再就没过去。我以为他直接留下休息了”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爆出来一句:“靠” “他这回是真要跟我绝交了”杨夕愁坏了,比一会儿有可能面对睚眦还让她紧张。 沐新雨安慰她:“是他扛着夜城帝君进的幻阵,估计还留在里面。我一会儿让人去找,正好还有几个中过幻阵,不会反复中的,被卫明阳打发回来了。只是此行的阵修你得带别人了。” “倒是未必用得上阵修,传送阵的材料不是这秘境能凑齐的。”杨夕叹一口气,非常勉强的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306 飞升大劫(五) “总之,不管你们怎么想,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救的。”杨夕反复捏着手指头,靠在众人刚刚藏身的火山岩背后。 众人零散的坐成了一圈。 “这跟说好的可不太一样,”有人皱眉,“你这是让所有人跟你一起,承担了多余的风险。” “到底是什么人” “大行王朝,抗怪最积极的那位王爷,听过么”杨夕问。 进来久的没听过,进来迟一些的却肃然起敬了:“逍遥王” “他是大行逍遥王的儿子,昆仑残剑的徒弟,以及”杨夕抬起头,“我的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 “你还有这么高级的朋友” 杨夕忽然站起来,“阴二,你干什么呢” 阴二背对着杨夕蹲在外围,闻言一哆嗦,“没没没没干” 杨夕大步走过去,一直走到阴二面前都没停下。阴二心里一慌,一屁蹲坐倒在地上。露出了他身后遮掩的一小块地方。 众人清楚的看见,一个黑色的脑袋一闪而逝,迅雷不及掩耳的遁入了地下。 “哪儿跑”一个修士两步迈到跟前,对准脑袋消失的地面就把胳膊插进了火山岩。 等旁观的众人重新回神,看到的已经是个身宽体胖的胖修士,被提着头发从地里抓出来,丢在了地上。 胖子在地上弹了一下,龇牙咧嘴没有吭声。 “胖师兄”杨夕惊住了,这赫然是元婴修为却除了医道并没有其他卵用的胖师兄杨夕皱着眉头转向阴二,“你居然还告诉他了” 阴二回避着杨夕的目光,苦笑一下:“杨夕他得知道。” 杨夕疑惑的挑起了眉,在q弹的胖子面前蹲下:“师兄,你有什么宝贝,是不能经人手的” “不是。”短粗的手指抬起来,点点被人群围绕在中间的黑剑,“我得跟着它。” 黑剑稳稳的斜插在土里,一动不动。 胖师兄软乎乎的坐在他对面,看起来像一颗找砍的肉丸子。 最终,众人商议了一番,认为这胖子虽然语焉不详。但他既然一路遁过来,并且没有被发现。那多他一个人也不能算坏事。 何时何地,一个妙手仁心的医者,总是更容易得到人们的谅解的。 只有杨夕,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阴二有事瞒着她,也许是关于胖师兄的身份,而胖师兄也有事瞒着阴二,阴二甚至是知道的。不单阴二知道,阴大有可能也是知道的。 就不知这位从内里到外表都圆润得浑然天成的高人究竟何方神圣,能让阴家这兄弟两个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 没功夫去细想,杨夕他们已经站在了火山口的边沿。 先前两个天羽士兵出来放风,杨夕看清了他们升上来的位置。私库入口的位置大致可以确定,前提是他们没有谨慎到在火山坑里绕半圈再上岸迷惑敌人。 那位一派斯文的儒衫修士,再一次站出来扛起担子,“还是我去试试。” 众人纷纷叮嘱:“小心。” 杨夕也道:“云端还有三个天羽的岗哨可以看见这个火山口,我让你上你再上。” 杨夕盯着云端看了一会儿,在旁人眼里就跟坐看云卷雨舒似的,完全不见行动。杨夕却在流云飘散的某一个瞬间,喊了一声:“上” 那修士一身长衫,儒雅风流,飞起来却不是个惊鸿白鹤的缥缈。 他像一道诡谲的影子一般,贴着地面掠了出去。 一炷香后,儒衫修士以根手指头全部烧焦为代价,用排除法找到了入口的所在。 “辛苦了。”杨夕拍拍他的肩膀。 众人越过他,纷纷跳下火山口陡峭的岩壁。 断指的儒生一人留在入口之外,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天边渐渐升起一线白曦,黎明将至。 “我已尽力,靠你们了。” 他躺倒在漆黑粗糙的火山岩上,仅剩一根手指的拳头,轻轻握着。 峭壁以内,十几位修士依次跃入冒着滚滚红汤的岩浆。 有的神情冷酷,眼都不眨;有的嬉笑怒骂,仿如春游;还有的精神紧张,绷紧得像一条僵死的鱼,但死死捂住了想要惊叫的嘴。 杨夕第一个落在坚硬的晶石地面上,抬起目光,神色如常。 “直线甬道,没有守卫。” 杨夕在接通的连偶术里,通过灵丝对众人讲。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的落下,不管是什么古怪的落地姿势,还是粗壮异于常人的体格,都静静的悄无声息。 “甬道长三里,尽头封死,左右各有一条岔路。没看见私库。” 杨夕在连偶术构成的联网里传音。 “继续深入” “小心地下陷阱” “土遁就是我的本行了,我来试试。” 半晌,连偶术中传来信息:“地下并没有什么陷阱,墙壁和棚顶倒是不少机关。如果有人擅自通过的话,四面八方的法术扑过来,啧啧,想怎么死,就怎么死。” 杨夕低笑一声:“说得这么轻松,看来是有办法。” “女人太聪明不可爱啊,好吧,这些机关比较老套”该修士从地下钻出来,手中噼噼啪啪落下七八块火红火红的晶石,掉落在纯黑反光的晶石地面上,鲜艳得逼人。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障碍已经扫清,前进吧,英雄们。” 众人依言走过,果然没有什么危险。却不想,阴二路过他身边,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保持安静,别乱扔晶石。” 该修士维持着请的动作,一脸尴尬。 好吧,他的确有点得意忘形了 杨夕悄悄的落在后边了一点,并排走在阴二的身边:“女人太聪明,真的不可爱么” 阴二伸出两指,对天发誓:“绝不会” 杨夕满意了,点点头:“问问你哥,营地那边怎么样了。” “云家发现了那个幻阵比较容易产生抗性,训出了一个小队来偷袭,被卫帝座打回去了。” 杨夕的神色紧了一紧:“我们得加点速了,大家” 众人一路穿行这条晶石的甬道,对材料或法术建筑稍有研究的人,都发现了条通道的古老。不论制式,材质,还是防御手段,都有一种它们虽然看起来崭新,却依稀是上一个时代的作品的质感。 落伍得有些惊人。 甬道尽头的岔路口,众人分成了两队,一队人沿着连天祚所指出的方向,继续去寻找云氏的库房。 307 飞升大劫(六) 杨夕背对着方少谦,轻笑一下: “方师兄,如果不是抗怪联盟之中,立场最稳的门派除了昆仑就是仙灵宫,我对着你脑袋砸下去的就不是剑柄。叶清欢的哥哥叶青和,如今带着全族投了昆仑,现在他们那一群猫妖也算是我们昆仑的人。留你在这自生自灭杨夕已经是仁至义尽,救你我真没那个海纳百川的气量。” 阴二不知前情,几番起落全都摸不着头脑,疑惑的问声:“仇人” “不算。”杨夕说,“昆仑入门大典上,我惹的祸连累了旁人,”抬手指了指水池里不成人样的仙灵宫大弟子,“他就是那个祸。” 阴二了然,“那你该剁了他,不然这事要成心魔。” 方少谦在池水里挣扎得狼狈,那铁链是穿过骨头锁进肉里的,角度险恶,刚好让他站不直,蹲不下,想舒服些儿就只能堪堪的跪着,膝盖却又不能完全着地。 水面刚好没到他的下巴,稍一松懈垂下头就得呛水。 仙灵宫这位方大少爷,似乎是这些年水呛得多了,不复昔年的傲慢飞扬,低低咳喘了几声。 不恼怒,不辩驳,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南海抗怪的前几年,我并没有上过战场。仙灵宫与昆仑不同,三百岁以下的内门弟子,那都是丹药法宝供着的宝贝,资质越好越受保护。师叔师伯们像栽小树一样耐心修剪着我们,不调理到独当一面,不会让我们去冒险” “我们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你应该能想象,那些年里真觉得资质好就是天生高贵,这辈子都能横着走了。”方少谦摇头笑笑,不知是在嘲笑,还是在怀念那些浅薄而骄纵的时光。 阴二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屁,我和我哥的资质也不差,出门在外没见更好混。” 方少谦挺轻佻笑笑:“那是你还不够好,仙灵宫撒出去十几万探子,几乎把每年大路上新生的天才都搜罗到了门下。我在仙灵宫横着走,不因为我娘是方沉鱼,而是因为整个仙灵宫金丹以下的弟子,我资质最好。” 阴二愤愤不平的瞪了他一眼,心说你就是逆天的资质,今儿个爷爷也要让你饿死在这儿。 “直到蓬莱叛变,云家跳反,那些穿兽皮的狗贼把毕方放生到了仙灵浮岛上,一夜之间灭掉了水行宫。最后我们连赖以立门的浮岛都不得不放回了天上”方少谦虚虚的眯起眼睛,那不堪回首的一夜骤变,至今想起来都清晰如昨。 仙灵是家。 至少对他们这些资质出众的内门弟子来说,他们得到比家人还温暖的关怀。 方少谦并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甚至跟母亲的关系,除了知道自己有一个可以借势身份之外,并没什么慈恩与孺慕。 教化弟子,是由长老们来做的。 仙灵宫的掌门人忙着的是对外争斗,给这个大家庭争夺更多的发展资源。 但是那一夜,他真实感受到了家破人亡的疼痛,从心肝肺腑的深处,猛然刺破了师长们撑起的美好,生生把他拉进了“原来仙灵并非不败”的冷酷现实。 “我是那时候,才上了战场。”方少天看着杨夕,目光沉静,“在蓬莱天羽血洗巨帆城,昆仑仙灵退走南海走廊,但凡像样的修真门派全被釜底抽薪,整个内陆修真界哀鸿遍野之后。” 杨夕看着他:“你想说你很勇敢” “不,”方少谦摇头,“我只是想说,我很傻逼。我带走了当时仙灵宫内门,资质最好的四百个年轻弟子。没有想到找任何一位长辈商量,也不曾跟高层打探前线的战局。” 他浮肿的双眼有些失焦,依稀是进入了什么永生难忘回忆,“没有准备,不明情况,带着一腔同归于尽的热血,我们星夜兼程赶赴了南海战场。才知道,抗怪联盟大规模撤退,转移战场。我们走的是地面,没能够遇上,前线撤下来的仙灵宫主力。” “我们真的很慌乱,因为根本没想过这场仗是会打输的。战无不胜的仙灵圣宫,和它永远的敌人昆仑剑派联手,曾经前线传来再惨烈的战报,我们只以为是胜利的必然代价。 “茫然之中,我失去了对这些仙灵弟子的控制力,我们中产生了三种观点,一种观点固执的不肯接受现实,认为战败必定是谣言,我们身为仙灵子弟,应该冒险进入战场一探究竟;另一种观点则被吓怕了,认为我们应该趁着宫中高层正因为失去浮岛忙得焦头烂额,立刻返回宫中,主动坦白自己的贸然行动,争取宽大处理他们已经认为这一次向前线增补是错误的,不明智的;最后一种观点更明智些,认为应该留在原地,联络退走的主力大军,看看自己能不能为眼前的形势出一点力” “你是哪一种”杨夕问,她平静的面容看不太出情绪。 “更明智的第三种,当然。”方少谦笑一下,嗬嗬的粗喘几声,沉重的喘息,“至少在当时看来,我以为它更明智。” “战局的发展,根本没给我们讨论出个结果的机会。我们在原地停留了三天,等于是还在执行我那一种看法。一次小型的反向怪潮,从一处南海附近的秘境中袭来,把我们困在了南海大阵与秘境的中间。我们彻底的失去了,另外两种选择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联系上了仙灵宫宫主,我的母亲。得到了原地待命的命令,我们终于暂时安心了。” 从小到大,方少谦都知道自己的母亲与别人的不同。她是仙灵宫宫主,拥有这整个世上都少有的权力与威势,并且号称智计无双,神机妙算。 他与母亲的关系,总是很疏离。 似乎沉鱼落雁的方宫主,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在别人面前就都已经用尽了。在亲生的几个孩子面前,她总是一张有点虚假的,疲于应付的,后娘似的微笑。 “吃个橘子。” “修行如何” “不要惹祸。” 或者“多喝点水” 究竟几分关心,各人自知的。 母亲不只他一个儿子,方大宫主的私生活作风,大约是这个近乎完美的女人身上,唯一可使人诟病的缺点。 并不是她有多少捕风捉影的情夫的问题,而是方宫主莫名的生孩子有瘾,隔上百十年就生一个,却没有一个孩子能明确的说出来自己的亲爹是谁。 方少谦,因其千年难遇的资质,在母亲面前比其他的兄姊们,还是多得了一点脸面的。 是的,脸面。 方少谦少年时候并没有想过,当孩子们在母亲的面前争的甚至不是宠爱,而是脸面,这到底有多么的冷酷和荒谬。 308 飞升大劫(七) 南海大败的那一年,昆仑锈刀甘从春放弃撤退,掩护最后一批内陆修士撤离南海。 叛军紧随追至,甘从春力战不敌,被俘,投入战俘营。 不久后,甘从春在战俘营中策划了一起暴动,本是报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情甘从春数百年前蜀山大战一蹶不振,其人甚至数度寻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却不曾想,同拘一个战俘营的难友实力竟然很强,真的被他们闯了出来。 就是这时候,甘从春等人通过南海隔离阵内的一个隐蔽的哨站,联系上了昆仑,又辗转联系上了仙灵宫,得知仙灵宫尚有一批人马,潜伏在隔离阵外待命。 当时,令邢铭、方沉鱼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云家军作风向来严谨,为何会在明明人手不够使用的时候,冒险留下大批高境界俘虏不杀 殊不知,正是甘从春的这一次越狱,使得蓬莱天羽,从此以后投喂海怪之前,除了搜走法宝丹药,还会进行一番断手断脚的加工,力求最大限度降低饵食的战力,却不损其境界。 云氏皇朝也是人,并没有什么人真的是天性残忍,杀人如屠狗。 不得不为,和灭绝人性之间,只有一层窗纸的距离。 “那时候我们守在那个单向阵旁,每天与仙灵宫通一次消息。”方少谦絮絮的说着,“很快我们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甘从春向我们靠近的速度,越来越慢。到了第九天,甚至干脆是远离我们,向相反的方向行军。第十天,我们终于收到来自仙灵宫主的命令撤退” 杨夕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并不清楚当年的这一段故事,“为什么” 方少谦涩然一笑:“人太多了。” 甘从春在率领俘虏叛逃的过程中,不断接纳散落在隔离阵内,没能来得及撤退的散兵游勇。而甘从春做梦都没想到,没能及时撤退的人,竟然有这么多。 蓬莱云氏倒戈以前,内陆修士早在怪潮爆发之初,遍沿着海岸线建立了南海隔离大阵。以大阵之中,修者三百六十城里唯一靠近南海的巨帆城为补给点和根据地,向外辐射似的剿灭海怪,并且出入皆凭传送阵或者合道期修士破碎虚空的能力。 这个战术被戏称为,关门打狗。 在怪潮爆发的初期,封闭了同样会出现海怪的各类秘境之后,这套战术的确最大程度的避免了海怪天灾对内陆日常生活的影响。 在全大陆的秘境都被封闭以后,不少人开始把南海隔当做另外一个副本来刷资源。 巨帆城中,除了抗怪联盟有组织的正规军队以外,也同时留驻了相当多没有加入抗怪联盟的小团体,以及三五成群的散修。 并非每个人都愿意被两巨头领导,抗怪而已,对于崇尚个人武力的修士们来说,他需要的只是巨帆城这个补给点、安全岛、资源集散地。 “南海永不沉没之巨轮”,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作为修士世界抵抗天灾的最前线,甚至一度繁华更胜往昔。 这原本应该是件好事情。 就像甘从春率俘造反成功一样 然则,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对与错,是与非,利与弊之间,常常在历史车轮的撵动之下,转化得令人措手不及。 南海“不落的巨帆”,竟然真的落了。不是被天灾的“浪潮”从外击毁,而是被船上“水手”从内部降下了战旗。 南海事发当日,昆仑战部首座残剑邢铭在发觉城内水源有问题,会致人不明昏迷的情况下,当机立断下令全军撤退。 这个看似杯弓蛇影的决定,邢首座完全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联系之前出海搜寻蓬莱幸存者的小队各种遭遇,以及突然升级的怪灾压力,纯粹凭着直觉做出来的。 撤退的安排也非常具有昆仑邢氏的功利主义风格无法确认对错,也来不及用来说服,爱走不走,反正我的人要走。在当面通知了抗怪联盟内部的各门派之后,剩余的全城广播。 不论方沉鱼、邢铭还是当时号称南海智囊的诡谷座师殷颂,都没能有理有据的预料到事情的真正发展。 僵尸的直觉,拯救了南海的薪火。 撤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那些被聚集在一起照料的,先前昏迷的“人”站起来了。 行尸走肉,横扫全城,没有修士见过这种东西 仅有的对活尸有研究的“炼尸门”,正在此时旗帜鲜明的跳出来反叛。 在巨帆城的传送阵全部被捣毁的时候,城内的地面上,已经见不到什么活人了。 除了撤退的大部分人,以及少部分逃进地下死狱的人,还有滞留空中为撤退拖延时间的各派核心他们冒着团灭的风险拖住了合道修士陆百川,剩余的人都在保卫传送阵的过程中战死了。 然而,来得及参与这一战,都是当时停留在巨帆城内,或者是收到消息立即回援巨帆城的修士。 可这些并不是当时停留在南海隔离大阵内全部的人口 这场战役持续的时间太短了,结束之快几乎令人措手不及。 还有相当大的一批修士,正在海岸线上与海怪正面作战,又或者在靠近内陆丛林里的杀些小怪给自己攒家底。 当这些人收到消息,赶回巨帆城的时候,那里早已化成了一片漆黑的火海。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并未参加抗怪联盟的散修,也有少部分大门派的弟子。 有些人迫于无奈,顺势投降并加入天羽云氏的军队。 也有些人落入云氏之手却坚决抵抗,最终在监狱中跟随甘从春一起成功越狱。 但是还有很多人,远远观望到昆仑邢首座刻意留下的黑焰火海之后,冷静的判断出了巨帆沦陷的现状,转身一头扎进了莽莽群山与苍翠丛林之中。 跟接受巨帆城的天羽云氏,打起了游击。 这些人之间多少是能够取得一些联系的,而且也有能人与俘虏营里越狱出来的人互通消息。 刚开始他们还很谨慎,毕竟如此艰苦的战斗环境,谁也不能确定跟自己通消息的人是不是昨天刚刚倒向了云家,今天正准备出卖自己。 可是随着一波又一波人的加入,甚至包括先投了云家又二次叛变门派势力,终于整个隔离大阵内都知道了甘从春的存在。 甘从春做梦也没想到,跟在他身后的人短短几天就上升到了近万,并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逃出俘虏营的第九天,面对几乎已经近在咫尺的传送阵,甘从春意识到自己出不去了。 人太多了。 309 飞升大劫(八) 仙灵宫核心弟子们,在一片绝望中坚持,却看不到半点希望。 继接应昆仑甘从春的任务被取消后,他们在南海隔离阵外苦熬等来的第二个任务,是配合南海死狱逃出来的囚犯。 南海死狱地位特殊,除了四区的首领是昆仑找来的信得过的人之外,其中囚犯大多是真正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若在以前,以仙灵宫子弟那清高的眼界,妖修都容不下,别说去配合这些活畜生。 无论怎样,都是条性命这种论调在仙灵宫年轻的激进派心中,占不得什么主流。 然而这一次,他们完全顾不得这么多了。 在南海苦熬了这么些年,总得做到点什么,不然不能甘心,为自己,为同门,为那些白白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 这一次,方沉鱼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他们的任务只是一个后备的补充。 是万一前面的步骤出了问题,才有可能发挥作用的预备役。然而他们还是当成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那样,尽了全力来准备。 可惜命运冷酷如斯,没有半点同情心。 接下来的事,杨夕自己就是亲历者。一整套调虎离山,上驷对下驷的计划,在昆仑邢首座的手中发挥到了极致。 尽管尚未达到完美,但那其中仅有的一点意外的,发生在外海蓬莱的老家。 跟留守南海岸的仙灵宫弟子们,没有半点关系。 唯一的好消息是,花绍棠素来怜惜幼小,在得知南海附近还有这样一批“小孩子”被困的时候。驾驶云岛返回昆仑的路上,顺便兜了个小圈儿,从天上劈下去一剑。 一剑就破开了仙灵宫久困三年无法突破海怪包围。 这些杨夕他们这些云岛上被救的人,先前根本不知道。 因为在杨夕等人眼中,事情的过程仅仅是,云岛忽然一个急刹,众人全部脸着地。然后花绍棠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这件事带来的不良影响是,花绍棠的剑意威力太大,他又刻意小心避开包围圈中央的仙灵弟子。所以这圈儿在天上小,在地面上波及的范围却极大。 整个南海隔离大阵的东北部,因为这一剑晃动了三天。 高胜寒得知之后,驾着椅子闯进掌门大殿,拖着一双瘸腿,面无表情的跪了一天一宿。 直跪得花绍棠后来自罚面壁,思过了三个月不见人。 高胜寒:“掌门,您能不能稍微有点儿,自己一剑能灭了一个凡人国家的认知” 花绍棠:“太久没动真格的,没想到” 高胜寒闻言就要再跪下去,花绍棠惊得赶紧改口:“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可花绍棠“没想到”三个字后面的内容,却是吞下去了没有再提。可高堂主心细如发,审多了心里有鬼的昆仑弟子,明察秋毫近乎多疑。 椅子都顾不上坐,当场驾着两腿,从夜间昆仑的一众魑魅魍魉中呼呼穿过,提了新晋核心弟子杨夕的领子就问:“掌门是不是又蜕皮了” 花绍棠的实力又变强了,可花绍棠的寿元又变短了。 高堂主心中并无半点欣喜。 只是无能为力的看着那既定的命运,心头一片悲凉。 这种无能为力的觉悟,高堂主倒是与仙灵宫众弟子凑成了知己。 “昆仑我们三年的局面,花掌门一剑就破掉了。杨夕你大约理解不了那种感受,原本,仙灵宫也是有一个这样级别的高人的。” 陆百川的叛变,可以说仙灵宫上下心中接不掉的一道疤。方沉鱼甚至担忧,因为此事,仙灵宫现有金丹弟子,只怕半数都会多填一道牢不可破的心魔。 门派的地位,或许由合道级战力,或者是否有前辈飞升决定。但一个门派的强盛,终究还是要看有多少弟子能突破金丹心魔的桎梏,成为稳定的门派核心。 金丹一境,寿元毕竟还短,并且自然折损率高得,无法担任门派的要职。 杨夕的确不能理解方少谦的心理,花绍棠越高大上,只会让她在心里忍不住与有荣焉,并越发的心怀敬仰。 但这话放在肚里就好,虽然讨厌方少谦,但人家已经这么惨了,不好在伤口上撒盐面儿。 杨夕动了动嘴唇:“至少你们得救了,可以撤退了。” “是啊,如果我们当时撤退了,至少真的得救了。”方少谦说。 杨夕这才反应过来。 如果他们当时真的撤了,此时眼前这位方少爷就应该在仙灵宫的书院里,而不是炎山秘境的水牢里 方少谦低着头,肩膀微微的颤抖起来: “可是我们不甘心,我们四百个人,热血沸腾的来跟蓬莱拼命,三年之后,剩不到六十个,连蓬莱的影子都没有摸到。我们就像一群被战争遗忘的士兵,徒劳的拼命,却并没有决胜的机会 “于是我们决定,撤退之前再做一件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们只是想着,把那个靠近隔离阵,被海怪的突破的导致我们被困三年的秘境,给重新封起来。 “我当中,有一个仙灵宫最强的禁制大师,对,你没有听错,最强。禁制一道拼天赋拼得太严重,他师从仙灵宫禁制研究得最好的长老,灵根天赋是绝无仅有的二十四灵根。其中几种少见得寻常小派恐怕都检验不出,若是换了各门派,以他这样杂的灵根,只怕终生都难以突破练气二层。但仙灵宫丹药坊把他生生堆到了通窍境,只差一步,便成金丹。” 杨夕听得倒吸了一口气:“这种东西不是应该放家里卧床不动么,你也敢往外带” “他能够启动仙灵宫历史上最强的禁制,早已经超越了他的师父青出于蓝。平地上留给禁制大师发挥的余地太少,但若封锁一个秘境,只需要我们给他争取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方少谦垂着头,肩膀抖得愈发厉害了,“大部分海怪都被花掌门一剑清光了,秘境里新冲出来的都是些实力不强的小怪,一切原本,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杨夕瞬间就懂了。 然而方少谦却好像突然崩溃了。 他叙述了这样漫长的一个故事,始终都很克制,然而说到这个节点的时候,却好像一下子就克制不住了。 忽然间泪如雨下,伴随着崩溃一般的咒骂:“那个蓬莱的畜生,一掌就把他打死了啊只要再有一盏茶的时间,秘境就要封住了。可是那些畜生居然是从秘境里出来的,他们居然住在那个秘境里四十多个人,我们剩下的四十多个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都被抓了我喊出了自己的身份,才保住一条命。可不论我怎么求他们也好,威胁他们也好,许给他们利益也好,那些畜生就像听不懂一样,把他们的手脚眼耳全部都拆成了零件” 310 云氏私库(一) 与此同时,营地这一边的战场上。横飞四溅的法术攻击下,邓远之拦住了沐新雨。 “那些鬼修,也是你带来的人吗” 邓远之指着前方战场上,随在卫明阳身后那一群灰厌厌的影子。卫明阳实力未失,战力又强,纵观整个己方阵营,能跟上他的步调打出配合的,竟然只有那一群形貌不慎分明的孤鬼。 沐新雨看了邓远之一眼,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不算是,但他们也是云家的敌人。先前被用挺残酷的法子镇压在一个山洞里,是我无意中救出来的。后头就经常跟着我” 邓远之打断了她:“他们的行动都是受命于你吗” 沐新雨微微蹙起了眉,对邓远之这种明显带有敌意的问法,有些微的不满。 邓远之面沉如水,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态度,只有沙沉的嗓音能让人隐隐发觉,他心里未必如同脸上这般波澜不惊: “他们先前几天,或者几个月以前,你有没有命令他们,攻打仇家寨的一个据点” 沐新雨全然不知道这邓光腚儿这是在闹什么情绪,叹了口气。 长戟横挥,剑气卷着几道泼下来的灵光法术倒卷回去。一把拖过邓远之的领子,“那些鬼修前辈,并不是我能指挥动的。准确说,我们根本没法和他们详细沟通。” 沐新雨皱了皱眉,拉着邓远之往战场的后方退了一退:“他们好像在那山洞里被镇了很久,神魂已经损伤得差不多了,还能听懂人话的就那么几个。而且,好像他们原来应该还有更多的战士,都在那山洞里消散了。” “他们是自己追在仇家寨屁股后面找麻烦的,从那山洞里出来就这样。好像那姓仇的身上有什么东西,跟云家有牵连。他们对云家的敌意很重。”沐新雨指了指在战场上疯狂绞杀云家军队的那一片灰影,“喂,邓远之你还在听吗。” 邓远之两眼发直,竭尽理智才逼着自己吐出两个字:“我在。” 沐新雨也看出邓远之似乎是对那帮不听指挥的老鬼很没好感,毕竟没有它们的帮手,卫明阳一个人跟云家也打不到这么热闹。 沐新雨想到此处也不禁有些心虚:“这些前辈,真的是挺惨的,对云家有怨念也是正常。你不知道,我在那山洞里,看到了不少活人用的法宝飞剑,没猜错的话,他们可能是被活着被云家镇进去,然后炼死的。 “而且我看到了很多,制式古老,不知道怎么用的芥子石制品。我估摸着,他们生前很可能是先代昆仑” 邓远之忽然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喉音,半边儿身子都麻了。 沐新雨看他这个样子,也觉得有点瘆得慌:“这不是四代昆仑灭门的时候,正是天羽皇朝开始称霸的时期” 邓远之强忍着寒意闭了闭眼,他不关心这些鬼修到底有多惨,这世上鬼修要是比惨,几乎比不出个底线。他也不关心云家有多畜生,活着的,死了的,他邓远之这辈子别的见识不多,就畜生见得最多他甚至也不在意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鬼修,是不是曾经的昆仑,几万年前的英雄传奇跟现在活着他没有一点关系 他关心的只是 “沐新雨,你个傻逼娘们儿,你怎么能让一群神志不清的杀神,在这秘境里随处乱晃”邓远之血红着两只眼珠儿,咬牙切齿的死瞪着依旧懵懂的沐新雨。 沐新雨两条长眉一挑,立刻就有了翻脸的趋势:“你什么意思这些鬼修前辈是有点嗜杀不听指挥,可他们杀的也都是我们的敌人” 邓远之只回了她三个字:“你确定” 胖子师兄鼻青脸肿的委顿在墙角,被包括杨夕在内十数人围在中间,明明是被揍的人,那神态中竟然还有些抱歉: “我是经世门掌门段承恩,先前跟我一起的,是我师兄时占机,经世门天玑星君。天玑星君掌管天下大事的推演运算,我师兄算出来,炎山秘境里有杀神,进了这秘境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出去了” 杨夕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忽然变成高人的胖师兄。那副好欺负的模样,着实让人难以与四巨头之一的经世门当家人联系在一起。 诚然,修仙界大多数门派的掌门人并不是门派中的最高战力,反而多是元婴炼神境界的中坚弟子,但求足够的管理才能。而真正的高人往往都在闭关潜修,冲击更高的境界。 可是眼前这位段承恩前辈,在见识昆仑邢铭、高胜寒诸人的杨夕眼里,实在是有些软糯可欺。 “没几个能活着出去了”震动太大,杨夕脑子里还有点回不过神。 脚下四散着两具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石头傀儡,傀儡身上的服饰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云家战袍,体格神态尽都栩栩如真人,只有被打碎的肢体散落开来,才能看出石头的质感。先前与杨夕分开的这一队修士,就是看到了这两具立在门口的傀儡,才会发出“我们被发现了”的警告。 而事实是,云家竟只是派人在此看守着俘虏方少谦,对这一仓库的法宝飞剑,没有派任何人镇守。 另有一个修士的尸体倒在地上,眼看着是不活了。据说这人本来是可以不死的,可是在众人与那两具傀儡战斗到最关键的时候,那“该死的胖子”忽然冲出来按住了战力最强的连天祚,才导致了这人的死亡。 几人惊怒之下,迅速制服了元婴境界,战力却并不算强的“死胖子”,本以为这人是见财起意,想要破坏众人的计划,独吞里面的东西。却不想,一顿胖揍之下这胖子却满脸愧疚的,吐出了更惊人的东西。 杨夕刚刚赶过来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混乱的场面。可是等杨夕问起胖子具体说了什么,众人却是疯了一样的又要冲上去杀了那胖子,杨夕只好拦住了众人自己问。 细问之下,胖子便愧疚的,说出了上面那一番话。 杨夕用力定了定神,诚然,众人辛苦挣扎却终究难以求存,这结果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但是你们打他也没有用吧,人家师兄能算出来,不代表人家就有义务告诉我们。”杨夕笑得也有点勉强。一眼扫到了阴二在一旁躲躲闪闪的神色,杨夕恍然想起,这胖子人在这,还是阴二一路带了他过来的。 “你早知他是谁” 阴二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点头。 杨夕抿了抿唇:“我们活不出去了,你也提前知道” 阴二沉默了半晌,又一次点头。 杨夕于是就不说话,也不看他了。 而满脸络腮胡子的火法修士,在这时候忽然冷笑了一声:“打他是轻的,老子现在恨不得杀了他你不如再问问他,他那个形影不离的好师兄去了哪,还有他为什么突然攻击连先生” 311 云氏私库(二) 杨夕茫然半晌,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瘦师兄他具体是怎么说的经世门为什么会灭门,昆仑干的如果他重生之前,邢师叔在这个时候死了的话,那一百年后昆仑当家的是谁高胜寒吗” 段承恩摇摇头:“重生者对于重生前的一切,是说不出来的。稍有一丝泄密的言行,就会引来天雷加身。我们会知道他重生,也是他有一天突然在议事大殿里,被十八道天雷追劈到不省人事,我们花了很多年旁敲侧击的一点点与他兑验,才确定了他是重生者。” “所以你们连他重生都是猜测的,经世门的作风严谨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们秘境里这几万的性命,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也跟儿戏一样” 杨夕在段承恩的面前蹲下来,气得太过反而冷静了下来。 “死胖子那你告诉我,什么秘境里有杀神,邢师叔会死在这儿,甚至你们自己要灭门之类的,也特么全都是靠你们自己领悟的么” “不,是借由沈算师之口说的。”段承恩宽大的身体往后靠了靠,把一身肥肉倚在了墙壁上,“师兄他自己说不出口,说了就是泄露天机会引来万雷加身而死。但天道却并未禁止他干预未来的发展,他请来沈从容,并请他推演经世门百年后的兴衰,以及炎山秘境中的发展。便借沈天算之口,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 “那他早干嘛了”这话甚至不是杨夕问的,她身后的修士也早忍不住这种漏洞百出似的说辞。 怕也只有经世门的老学究们,能够几十年如一日,一点点寻找着天道规则留下的漏洞,摸索着星星点点的线索,去圆自己的一个假说。 寻常人早就脑袋爆炸,放弃了。 段承恩抬眼看了看那人,居然还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猜,是更早的时候,沈从容还没有出生。” 所有人都被震了一下,除了早已知情的杨夕。 “算师一门受天道所忌,传人从来活不过筑基,且终生不能行走于地面,寿元不过五六十载而已。而且算师门行踪成谜,收弟子的方式似乎也很随意,我想,大约并不是随便哪一代传人都能穷经算之真传,推演出师兄要的东西。”段承恩极复杂的叹了一下:“沈天算大才,开坛占星之时,整个经世门都被南方星斗映亮了。” 这样一个人,如果没有天道约束,或者此生追求的不是推演之术,又该是怎样耀眼夺目的人物。可那个男人为了自己那近乎变态的好奇心,却对自己地鼠一样的人生,甘之如饴。 也或许,没那么甘心吧。 美酒佳茗的相伴,又何尝不是对失掉的那一半日光下的人生的寄托。 有人不死心的追问:“那既然沈算师这么厉害,你们怎不多问一点细节,比如这秘境里的杀神到底是谁。起码也要问问经世门是怎样灭门的” 段承恩苦笑一声:“占星的确是沈天算所长,但算师门开口泄露天机,也是要损寿元的。沈从容全然是因着和邢首座的交情,又见我师兄欲要改变邢首座的早夭命数,才肯开口帮忙。一共只说了三句话,就满头华发了。”段承恩摇摇头,关于沈从容不肯多说一句的事,没人比他更无奈。 人家沈从容说了:沈某孤家寡人,该托付的早都办完,大不了剩的十多年寿元都送给你们经世门,看你们这帮假道学敢不敢担算师一脉传承断绝的责任。 沈天算外表温和,态度却强硬。经世门从上到下的学术派修士,行事风格是四巨头里最软的,威胁的话也知道说一说,但从上到下也没人真打算动手。 更何况,经世门只怕比沈从容本人更在乎算师这一脉神乎其技的传承,纵有门派兴亡顶在脑袋上,也没人真敢绝了它。 利诱的话,倒是也有尝试。结果人家沈天算微微一笑:你经世门有什么好东西,放在哪,怎么来的,我掐指一算就知道。我只算给自己知道,不说出来可是不会遭天谴的。 我想要不会自己去拿,还用你们来套瓷 沈天算一摆手:某只对逆天改命有兴趣,什么法宝、法诀、研究成果的还是省省吧,都是搞学术的,多尴尬。 结果经世门管府库的那位星君,惊得浑身一抖,失眠了整整一个月。 长辈们的威逼利诱全试过了,面对耍光棍的沈算师败得丢盔弃甲,没有一点颜面。门里那帮心思活络的臭小子倒也知道跟着着急,使出缠姑娘一样的本事,整天黏在沈天算面前献殷勤,就等着沈从容不小心泄露了什么,或者心一软就吐了口。 奈何沈天算这人太受得起伺候,进进出出被殷勤得密不透风,照样的泰然自若郎心如铁。实在遇上看得顺眼的,就给人家小伙子小姑娘看姻缘,比路边的“算无遗策”还能忽悠。 整个经世门被他忽悠得一片桃色气息,那些从小上山,一心学问,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小小子,相当长时间走路都是飘的。 那沈从容刚请回来的时候明明是个君子,现在窝在经世门里都快成了一大害了 可是段承恩心软,又不忍心真把这祸害送回南海底下,或者随便什么孤零零的地底去。其实在他心里,四十多不到五的沈从容,即使精明到了天上去,那也是个“小小子”呢 而沈从容对他这个经世门主,也提供了特殊的照顾。 “哎呀,段门主,你今年大凶宜死啊忌火,忌洞,忌师兄,段门主小心呐~” 其实那个时候,不用沈从容来算,段承恩也已经知道自己下场了。 因为当时时占机师兄已经跟他说过,炎山秘境之行,让他跟着去,门主的事宜,尽早交接一下吧。 这就是会把他带走,却不会带回来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得死。但如果师兄觉得,自己死了才能保证经世门传承不灭,他愿意相信师兄。 即使师兄不会跟他解释,即使这结论可能只是个不确定的猜测。 忌火、忌洞、忌师兄。 呵,他段承恩人生里头一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沈算师慎言,本门主看你老成这个样子,也没有几天好活了。珍惜头发和牙齿,不要全掉光啊。” 沈从容难得被这个老好人揶揄了一下,整个人都愣了一会儿,随后就笑了。 “求仁得仁,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段门主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必然是值得,沈某预祝段门主心想事成。” 沈天算以茶代酒,一杯香茗下肚,竟也能醉了似的。 “至于我嘛,你这胖子就莫要费心了,观气运之术并非算师一脉原有的传承,乃是我自己祭炼的神通,代价沈某早已一起付过。” 312 云氏私库(三) 杨夕第一个冲进了禁制封锁的库房,过门的感觉就像有一层黏腻的湖水在身边包裹了一层。直觉告诉她,那个寡妇修士说的是对的,恐怕这禁制的确没法活着出去了。 禁制与阵法之间的差异,杨夕一直不大能分得很清楚。没办法,根基家世学问,她一样都没有,这种高端的学问她通常就只能羡慕一下。 而现在第一次确定自己入到禁制之中,隐约觉得,似乎禁制应该是一种能对通过的事务设限的存在。而阵法则是不能的,阵能固定,即使怎样别出心裁的排列组合,也无法实现禁制那般复杂的功效。 这么说来,昆仑各种店铺,它们的入口,售卖列表之类的东西,可能都是禁制。 杨夕在私库中落地之后,明显感觉到这里面的震荡要弱得多,那悲切到刺耳的阴风声也好像隔了一层,苦于瓢泼更是彻底听不见了。 “哎这库房的抗震好像比外面强很多”阴二紧随着杨夕的脚步落下地来。 “噗通”“噗通”“啪叽” 接二连三的声响,一众修士到底是全都进来了。黑衣寡妇也并没有例外。众人毕竟都记着自己此行的任务,如果真的回不去如果已经确定回不去,那豁出去这条性命让营地那边多活几个人下来,他们也不是舍不得。 颠颠簸簸中,杨夕扶着墙边一座武器架,勉强稳住了身形。 忽然神色一动:“谁看见胖子和方大少了” “谁” 正此时,只听“刺溜”一声响,禁制光华一闪,连天祚一手拎着方少谦,一手拎着段胖子趴着滑进来了。 “咣当”还撞了一下墙。 连天祚一脸撞懵了的呆样子,摇摇晃晃站起来。 “外面还有一具尸体,还要么” 胖子趴在地上一直咳嗽,似乎是刚才地动伤到了气管,微微仰起头,神色复杂的看着连天祚。 而方少谦本就受了多年牢狱之苦,加上散功丹效力仍在,人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杨夕道:“算了吧,死人就别挑这破地方安息了。他肯定也不想躺在云家的私库里作古。”扫一眼空间意外广阔的云氏私库,“大家散开找吧,把我们被夺走的东西拿回来” 众人迅速的轰然四散。 云家这一座私库占地颇大,一样是古老的黑晶石包裹四壁和地面,天顶却是一种不知什么的金色材料。散发着富丽堂皇的土豪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细看之下些顶复杂的花纹,依稀是棚顶壁画。 一模一样的库房,一扇门连着一扇门,乍一看有七八间样子,也许是为了分门别类。头顶那明晃晃的金光晃着,一眼之下还不太容易数清楚。 “连师兄,你当时是被摆在哪儿连师兄” 阴二跟着回过头来看,连天祚抬起手指似乎是要指着个什么东西的样子,然而他整个人都在不停的哆嗦。 阴二立刻关心道:“连先生,你这是憋不住要解手么”同时大义凛然的一挥手,“反正是云家那帮咋睡的私库,你随意,不用那么讲究的” 附近翻东西的人纷纷:“” 尼玛你糙成这个样子,能追到女仔才有鬼啊 却见连天祚哆嗦着摆手:“不不不不是,是憋憋憋憋不住要渡劫了” 众人立刻感到虎躯一震。 立刻就有人“嗷”的一声叫出来 “师兄憋住” “连道友,请务必憋住” “连前辈,这个可绝对不能随意” “连先生你一定要努力啊”tat “拼尽全力才行啊” 委顿在地上的段承恩抬起头来:“坏了,天劫互引我师兄劫数跟他是一样的” 连同杨夕在内,所有人的脸都绿了。 所以说你们不瞎搅合,这杀神本来不会杀神的是么 却见连杀神忽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他哆哆嗦嗦的转过身去,背着人,把法袍拉起来把手伸进裤子里掏了半天 众人:0.0 阴二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连天祚这种即使再紧张的时刻,也能让人感到囧囧有神的才能,实在是令人高山仰止。 “所以还是憋不住解手么” 但我们高大挺拔玉树临风的连师兄,万万是没有阴二这么不讲究的。 他一只手在裤子里,掏啊掏,掏了半晌,最后掏出一把纯黑无光的宝剑 一本正经脸,捏在手上:“好了,这回可以憋住了。” 连段承恩都露出了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杨夕咳嗽了一声:“那个嗯师兄,你这大宝剑,是从哪里掏出来” 连天祚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丹田呐” 呃脐下三分,似乎确实是在裤腰带以下。 不少人一脸羞愧的反省自己。 杨夕奇了:“拔剑不是从剑府么” 连天祚特别老实的看着她:“我本来就是灵修,元婴以后本体化成人形,原本的肉身就成为元剑,跟人修的元婴一样,当然是存在丹田里的。” 他左看看,右看看,还一副“有问题吗”的样子看着众人。 看得众人特别想把自己那颗龌龊的灵魂,给活活撕扯成小碎片。看看人家灵修的思想境界,不怪是天道亲儿子 话说元婴修士想要元婴出体,都要脱裤子么 唔,回去研究研究。 杨夕一声大吼:“都解决了,还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找东西” 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是在掩饰。 但众人仍然纷纷应是,紧接着生生在兀自抖动不休的地面上,以最快的速度溜之大吉了。 连天祚抬手指了指杨夕的身后:“那里。” 杨夕:“” 连天祚道:“我元婴之后,本体从那个架子上跳下来的。” 杨夕回头一看,一座乌金剑架倚着墙壁摆在那里,云纹图腾雕花,有种精致而古老的繁复感。 一共八格剑位,其中一格已空。想来是连天祚先前的位置。 而另外七格剑位上,也并不都是标准的剑,其中一杆是枪,还有一柄弧形的弯刀。细看便会察觉,每一件武器都在轻而细微的抖动,仿若挣扎。 只是被手柄处的一个搭扣束缚住了那搭扣似乎也是禁制。 杨夕甩了甩头,确认那并不是地动带来的震颤,频率不一样。 “谁会破解这个禁制” 附近的修士杠杆也听到了连天祚的话,不等杨夕开口便已狂扑过来。 313 云氏私库(四) 满满一墙壁的芥子石制品垮塌下来,小山一样,闪着浓郁的灵光。杨夕不妨被这座小山压了个正着,呆愣的睁大了双眼,尚还能动的半个身子,却也一动未动。 不仅仅是杨夕,所有跑来围观的修士,都放下了准备激动挥舞的双臂。僵立着成了一具年久的石像。 连天祚站得离杨夕不远,一手握着黑色的宝剑,高大的身影呆呆的仰着头,仍保持着挥剑出去刺穿墙壁的动作。小山顶的一小堆宝物崩落下来,噼噼啪啪的砸到他身上,他都惊愕得忘记了躲。 那整整一面墙壁的背后,堆着数不清数量的芥子石法宝。 其中一半都是昆仑玉牌 血丝一根根缠绕上眼珠儿,怒火与心寒在杨夕的心头来回冲刷,争夺着这一片震动的战场。 如果说剑修的武器还不够多的话,小小玉牌堆起来的山峰绝对雄伟得惊人。 如果说法宝还能一人许多件的话,每一块沉默的玉牌背后,则注定对应了一条性命。 令人发指 惨绝人寰 还是灭绝人性 这些贫乏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杨夕此时对云家累累罪恶的观感。情绪堵在喉咙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说。 段承恩守在第一间库房,忽然察觉激动得冲进最后一间耳房的修士全都没有出来,那方向也静得出奇,完全不像找到了希望的样子。 他拖着法力透支的肥胖身体蹭过来,进门便看清了那座壮观的小山,还有满室寂静的人。他也不知道,手指长短小小玉牌要堆得这么高,那些码放玉牌的双手到底染下了多少血债。 段承恩叹了一口气,蹭过去从小山下扶起了杨夕:“应该不全是抓来炎山秘境的修士,还有南海战争中正面死去的,以及从前战争里殒命被云家截获的。”疲惫的闭了闭眼睛,“毕竟,云家为这场叛乱筹备了那么多年。” 杨夕慢慢的回神:“啊,战争” 年轻的女修点了点头,似乎是懂了对方传达的意思,又似乎是极力想说服自己。 “我听说,昆仑的记名弟子们,离开山门之后,并不会被收回昆仑玉牌” 段承恩按着杨夕的肩膀:“对,就像仙灵宫四处搜寻天才的新生儿,经世门在整个大陆上收养孤儿一样,这种制度是昆仑能强盛至今的根基。” 杨夕想要牵扯出一个被安慰到了笑容,却到底是没有成功。 她还是没法说服自己。 脑海里总是清晰的响起昆仑前辈们每逢大事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下苍生,都是命。 众人的震惊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令他们很快就从各自的悲伤和愤怒中振作起来。 “杨师妹,连师兄,留两个人帮你们找自己的玉牌。人多了也没什么用,我们去搜索一下其他的房间,也许会有些新的发现也不一定。最不济还可以找到些有用的法宝道具,回头让连师兄带出去。” “最最不济,找些实力强大的法宝,万一云家真的找过来,拼命的时候也能多啦几个垫背” 这种说法激起了几个有志一同的修士附和的笑声。 洒脱到悲凉。 门口那个禁制的设定,依稀是有生命的事务就无法反向穿过走出去。不知道是谁设立了这样的禁制,又建起了这座私库,但它似乎只对妖、精、人三道有用。 如同魔、鬼、灵这些稀有而全无任何生命特征的存在,那禁制仅仅是一道不明所以的水光。 连天祚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所有人都死定了,只有我一个能逃出生天的感觉。 在他漫长而无知的生命历程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三代昆仑的覆灭开始,他就总是唯一的幸存者。作为一个头脑简单灵魂却早已沧桑的灵修,在这天地间孤单的飘荡,看尽世事变迁,兴衰起落,天真的期待着能遇到一个不会失去的伴儿。 昆仑又一次灭门了。 掌门又一次老死了。 又一批师弟师妹们在战场上丢掉了性命。 他们都没能成为他一直的伴儿,而那个有着天真冷峻眼神的灵修,却已经要飞升了。 灵修不很懂,其实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寂寞。 寂寞在人类的百年生命之中,还算是一种容易逃避的难过。 而对于一个灵修以万年为单位的生命来说,去只能与它如影随形的相对而坐。 杨夕两手翻飞的一寸寸翻看着那座小山。 检视一个玉牌是不是自己的并不算难,灵力注入一点,瞧瞧亮没亮就成了。她久经锻炼的手速,和离火眸能力全开时精密得几乎不会看到残影的视效,使她的工作效率相当惊人。 旁人看来她好像长了八只手,整脑袋扎在一团飞舞的雪白手臂里。 留下来帮忙的修士也很尽力,杨夕每看完一批只负责扒拉到身后,再由那两位修士协助搬运到另一个墙角堆放起来。 很快对面的墙根儿下也堆起了高高的一堆玉牌。 但是杨夕面前的小山却并没看出一点点缩小的趋势,杨夕站在小山下平静的擦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默默的盘起收拢双腿盘膝而坐。 “怎么停了” 神经已经快要麻木掉的两位“搬运工”,恍然从这种机械的搬运工作中回过神来。 杨夕脸色疲惫的摇了摇头:“灵力耗空了,要是能用神识检验就好了。” 灵力稀薄,一直都是杨夕修行之路上的巨大障碍,即使筑基之后竟然也没有什么足够的改善。可惜昆仑玉牌的使用虽然是仰赖神识,启动却必须要使用灵力。 杨夕挫败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座小山,“一刻不停的话,我大概也得一天一夜才能翻完这些。但我现在翻一炷香的时间就要打坐恢复半个时辰” 在场的几个人都明白,这么个效率,恐怕不等杨夕翻到自己的玉牌联系上昆仑,营地那边的沐新雨他们就全都死光了。 连天祚的灵力倒是十分澎湃够用,但他的手速和反应却又不够快。两个修士搬到对面的那一堆,就是方便他和杨夕分别翻检的。毕竟,昆仑玉牌的炼制原理是昆仑少数的不传之秘,他们谁也没有办法,一次性检测一块玉牌是否分别不属于两个人。 但就杨夕刚才翻检的那一小堆,连天祚的查验进行了还不到十分之一。空有一把锋利的牛刀,却在杀鸡的时候技巧不行用不上。 314 云氏私库(五) 或许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愿力存在。就在沐新雨等人的决心传达过来之后不久,杨夕再次翻起一块玉牌的时候,倏然亮起的光华,就像一个静谧美好的微笑。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杨夕一把抓住了那块玉牌。 “不是我的” 杨夕惊愕的看着那玉牌上浮起的昆仑外门字样,她自己明明已经是核心弟子了。升级过的昆仑玉牌内容也丰富得多,而手中这一块连昆仑邸报的功能都没有。 财产记录中可怜巴巴的二十三块一品灵石,倒是选课记录上连翻了三十页仍旧猛刷不停的课单,看得人心惊肉跳。 功勋记录那一项中,记录着两行短短的小字。 入门第四年,门派排名战练气竟第三十一名。 入门第六十一年,参加南海抗怪战争,任后勤队运输队员。 清贫、勤奋、籍籍无名 杨夕抓着这块不属于自己的玉牌,好像抓着一把刚烧过仍然烫手的骨灰。 因为她知道,除非是云家人丧心病狂到在怪灾之初就满地抓人喂怪的话,那么这块玉牌的主人,在南海抗怪的第一年,那个内陆修士还未及积攒起对付海怪的经验,一切都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时候,就已经战死了。 “那能用吗”身后有人出声询问。 杨夕飞快的又试了一遍所有的功能,然后把界面停留在通讯上:“能倒是能的” 段承恩蹲在杨夕的身后,沉声开口: “没有祭炼的法宝是这样的。靠法宝本身的功能绑定,大多是绑定了修士灵气中天然的可辨识特性。偶然也会有能用旁人法宝的现象,就像有时候一把锁头两把钥匙都能开。” “都是些什么特性呢” 段承恩抬头看了那追问的修士一眼:“你确定我说了你能听懂” “说说嘛,你先说说” “主要是灵丝频率与灵能振幅的交互影响,以及每个修士体能灵力与各属性能量之间进行转换的比例趋向,另外还有灵力波的” “行了,行了打住,你们经世门的都是爷” 那追问的修士及时比出了个制止的手势,心说怪不得经世门内出了世袭培养,就是收养大陆上的孤儿。这特么正常长大的人能用这种诡异的语言交流么 分开哪一个字都听见了,放在一起那是人类的语言么 段承恩于是就毫不意外的打住了。 其实他能做门主,已经是经世门中比较擅长交流的人了,门内大多数人的说话以及思考方式,跟外面的修士完全就不像是一片土地上长大的。 “你就告诉我,这个一把锁头两把钥匙的几率有多少” 段承恩低头寻思了一下:“一万个能撞一个吧。” 追问的修士抬头望了望那小山一样的昆仑玉牌,可是这里起码有十几万。想到此处,便又忽然失去了追问的兴致,闷闷的探头去看杨夕的进度。 “杨师妹,你不是联系昆仑么怎么还不动手” “我一直在动。”杨夕叹了口气,“这就是我刚才想说的,这玉牌我能用是能用,但想要联系玉牌里存储的联络人,我必须先知道他把这些人存成了什么名字。” 段承恩点头:“正常,这种大规模互联的联络工具,既然不是祭炼法宝,肯定要有点独特的防冒手段。不然随便来个运气好的家伙,捡了你们花掌门的玉牌,跟邢铭借钱,你说他借是不借” 杨夕悚然一惊,这才发觉昆仑人用玉牌的时候喜欢乱起外号,竟然还有这等作用。 不,不仅如此。 昆仑玉牌甚至不会默认绑定主人的名字,而是由玉牌的使用者在拿到玉牌的最初输入进去。 这样一来,万一有人不小心身陷敌阵,也不会因为这个东西而暴露了身份。 有脾气急躁的修士已经开始追问了:“那怎么办真名试过没有” 杨夕摇头:“我把从昆仑掌门花绍棠,一直到我师兄释少阳,所有我能想起来名字的人都试过了。全都没有反应,可能有一些他是没有存真名,更多的他根本就没有交换过玉牌印记,联系不到。” 段承恩想了想,“你们昆仑就没有比较公共的人物,有比较公众的外号么比如弟子们都崇拜的师父” 杨夕慢吞吞的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把邢老二、高小四儿、白包子这些都试过了我还大着胆子试了一下矮子。” 段承恩猛地咳嗽了起来。 众人过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啊” “惊鸿剑,斩龙剑什么的呢” “我知道的也试过了,但我知道的昆仑绰号并不多。”杨夕道。 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女修士忽然轻轻的出声:“我们能不能换个思路不去联络哪个固定的人,然后去猜原主人可能存的名字。而是直接联络使用的可能最大的那些名字” “什么意思”很多人都没有听懂她的话。 那个女修士甜甜的笑了一下:“比如师父” “哎我擦,这位师妹聪明啊”众人一瞬间就激动起来了,“对对对,这个总不敢乱存的。就算是个不肖弟子,师兄、师妹、老婆之类的,总能撞上一个” 杨夕眼睛一亮,飞快的把这一些列名字全部试了一遍。师父、师兄、师妹,都没有反应。 然而试到老婆的时候,屏幕却亮起来了。 “老婆: 收到这条信息的人,不管是谁,请你一定回复我。我们正面临生死攸关的局面,需要你的帮助。 昆仑扛把子” 杨夕两手一抖,万没想到这位履历平凡的师兄,竟然拥有一个如此勇敢的落款。若非事先知道掌门人的落款,险些以为是花绍棠把自己的玉牌给玩儿丢了。 “老婆”的回复来得很快,并没有让杨夕他们等太久。 “小逼崽子三六七: 找死 狐身待良人” 杨夕从喉咙里发出了“咯”的一声,这实在和她事先预想的剧本不太一样。结果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对方的下一条信息立刻就追了过来。 “小逼崽子三六七: 不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狐身待良人” 杨夕盯着对方的落款思索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依稀有点猜到事情的真相了。如果是那位的话,神经如此大条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于是便大着胆子直陈道:“玉牌是我在炎山秘境里捡的,我们很多人被困在这里,请问您是” 315 杀神(一) 昆仑玉牌又一次传来讯息的时候。杨夕正一手捏着自己的眼珠儿,踩在幽暗的蓝光法阵上,游荡在一瓶瓶浸泡在玻璃器皿里的人体器官中间。 “云家这是在,用这些人身上割下来的天赋神通,批量制造识海秘宝。玻璃缸里的液体,可以代替人体的体液,营养这些拥有神通的器官不死。地上的阵法,则替换了人的主观意志,指挥这些神通自行变化。”这种时刻,经世门的段门主又一次责无旁贷的承担起了给众人讲解的义务,只是他身前、身后的人,明显都是一副被眼前的场景震到,惊魂未定,心不在焉的神情。 杨夕却听得很上心。 第一次参加昆仑识海秘宝拍卖的时候,连天祚曾经跟她讲过,识海秘宝是拥有天赋神通的修士,以削弱自己的神识、神通为代价,剥落出来的神识能力。 之所以稀有,是因为鲜少有人愿意这样做,多是自感寿元将尽的修士,为了给身后的小辈多留一点倚仗,或者实在是缺钱缺到要卖血,才会炼制这个。 可连师兄并没说过,天赋神通还可以这样被旁人切下来,强制炼成秘宝。 “段门主从前,见过这种手段么”杨夕问。 “以前只是听说,今天也是头一次见到。”段承恩摇一摇头,“邪修的法子,耗费材料也不比市面上直接收一个便宜多少,威力还比正常的弱许多。除非丧心病狂,已经很少有人在这一项研究上继续向前了。要不是门口那几个瓶子被塌下来的墙体砸碎了,流出来的液体被我闻出是营养液,我都想不到这上头。” 说着又叹了口气,这云家人想复国简直是想到人都疯了。 “那这些神通我们拿出来,让连师兄带回去的话,大家还能装回去吗”杨夕两眼直视一个一人高的巨型瓶子,抬起手指了指里面,那是从背部剖开的一整张人皮。 “回不去了,”段承恩摇头,“这些秘宝大多都快成型了,就算器官能接回去,神通也已经被炼化了。还不如想法子重新长出来,虽然神通会削弱,但和自主炼化差不多,起码还能剩一些。” 杨夕一手攥着飘着蓝眼珠儿的小瓶,一手摸了摸自己现已变黑的左眼。 原来是这样,它变弱了 “杨夕,杨夕你来看这个”连天祚的声音从暗室前方的角落里传出来,声音好像有点急。 众人被这声音吸引,跟着一块儿过去。 只见连天祚高大的身影立在一个细长的筒瓶旁边,瓶子里漂浮着一只从紫金色的手骨,从右手的肩甲往下,到小臂,到五指,保存得很完整。 连天祚知道杨夕是天雷锻骨,于是凑过头来低声问:“这不是你的么” 杨夕伸出右手,隔着瓶子去触摸瓶身,里面的手骨似有感应似的晃动过来,与杨夕十指相合。 “段门主,这骨头也可以炼制秘宝么怎么了段门主” 杨夕稍微偏过一点头,就在这浸泡手骨的细瓶旁边,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容器,闪着微弱却近乎幻彩的光。 一群五彩斑斓的,沙丁鱼一样的小东西,在里面沸腾而欢实的来回游动。只是那东西看着实在不像生物,一头尖一头粗的锥形,完全看不到半点像眉眼的结构。运用离火眸的能力细看,还会发现这些东西是透明的,几乎就是一团被搓成了细长的灵气团。 “这是成型的秘宝”杨夕仰望着这些闪耀迷人光彩的“小鱼”们,只觉得此生并未见过这样斑斓的景象。 段承恩这一次却回复得很快:“不,它们是剑府。” “剑”杨夕看看灵动的“小鱼们”,又看看段承恩。抬起手对着那迷幻的鱼群指了指,又对着连天祚指了指。 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而昆仑玉牌的回信,就是在这时候传过来。杨夕顾不上眼前震惊,连忙低头去看在手中几乎被握出了汗的玉牌。 “崽子三六七: 向我证明你是杨夕。 狐身待良人。” 杨夕眉头一动,从上一条信息,已经过去了很久。这条讯息简练而正经的说话方式,让杨夕直觉背后的说话者换了人。邢铭还是高胜寒 杨夕一边猜测,一边回信道:“我是断刃白允浪的徒弟,君子剑释少阳的师妹,昆仑五代守墓人,也是昆仑剑冢理论上的下一代看守。” 结果对面的回应立刻撅了回来:“这些连蓬莱都知道。” 杨夕看着那个回复,心说:屁蓬莱要知道我是五代守墓人,我还能在这儿活蹦乱跳的早跟方少谦一个待遇了。转回头去看看,方少谦还在一位修士的后背上昏着呢,刚刚消肿的方大少全身皮是都皱皱的。 杨夕这次略想了一下,尽管昆仑家人的态度不太亲切,但她还是迫切希望回归昆仑大家庭的。隧回信道: “老婆: 我还知道九薇湖殿主并不是这个玉牌主人的老婆。只是娶九殿主做老婆,是昆仑所有年轻男弟子的人生梦想。九殿主其实是高胜寒的老婆。 昆仑扛把子” 这一次的回应同样来得很快:“这个全昆仑至少一半人知道。” 杨夕皱起了眉头:“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证明” “说点只有杨夕本人才知道的。”对面回复。 杨夕盯着玉牌看了半晌,那就需要点私密的事情了。只有我本人知道的事儿倒是不少,但总也要你也知道才好使。 于是发了讯息过去:“你是谁” “崽子三六七: 邢铭 狐身待良人。” 杨夕盯着信息中间那两个字,心说我就知道,全昆仑就属邢师叔最不亲切了下意识瞄到对面“狐身待良人”这个落款,有点微妙的想笑。 虽然邢师叔这人好像从不在意这些事情,往好听了说叫坦荡,往难听了说就是从来不知道要脸。忽然想起了点过去的小事,心中有了主意,并且暗搓搓的想捅邢首座两下。 “老婆: 邢师叔,我的昆仑玉牌上,给你存的称呼是解语花。并且师叔自己说很喜欢这个称呼,因为显得人很温柔。 昆仑扛把子” 杨夕发信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围在身后翘首观看的。看到杨夕的这一条发出去,身后传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哎我去,昆仑还有这爱好 果然大门派的秘辛,都是不可告人的。 众人忍不住在心中把脑补了一下邢铭的形象,并且在头给他套了朵花,然后纷纷被自己的脑补雷到了 316 杀神(二) 杨夕把从昆仑剑冢被捉走,到炎山秘境中醒来,众人断手断脚五官不全的茫然,到遭遇睚眦,以及听说过的睚眦不死,再到秘境中仍旧活着的许多人,后又遭遇鬼修,众人死伤惨重等一系列遭遇,条分缕析的整理成讯息发过来。 “邢师叔,马烈师兄战死了。他死得很英勇。” 邢铭这一边,四十六个门派的战场代表围坐一起,从放大投影到墙壁上的光幕中,同步看到了这一句话。 有人微微动起来,坐立不安的样子, “能不能,能不能问问见到我们麒麟阁的弟子没有” “诛仙的人还有活着吗” “我们厚土厚土” 仙灵宫的代表忽然出了声:“各位这些问题还是等等吧,当务之急弄清整个蓬莱抓人前因后果,先让昆仑这个小弟子把所有事情说完整。至于各家弟子的生死,这是小节。” 仙灵宫高高在上是常态,众人明知他说的对,却还是微微有些不忿,这时候便纷纷转头去看邢铭。 邢铭没有看光幕,而是垂头看着玉牌上的那一行信息。 鬼修天然散发出的幽暗气场,甚至让人看不出他是否难过。 他给杨夕回复了一条讯息,“嗯,你继续往下说。” 邢铭这才抬起头,声音并不高:“各位,悲伤和担心都先放一放吧,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没有什么比战争的胜利更重要。在座不少人都知道,我跟仙灵宫主方沉鱼的私交比较好,所以知道些你们并不知道的事。方宫主的小儿子方少谦,也在四年前的南海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几十位仙灵宫的精英。” 在座众人蓦然动容。 而仙灵宫那几位代表,只是双手拢在雪白大袖里,沉默而端庄的坐着。连后脑勺上的马尾,都不曾摆动一下。 杨夕这边所有人围坐在一间明亮的库房里,收到邢铭的讯息,微微有些失望。她以为对于马烈的死,邢师叔至少会说点什么,毕竟昆仑战部之内,对法马烈的反对声不是存在了一天两天,但这从来没有影响到邢铭对他的重用。她以为邢首座至少是很宠爱这个冲杀在前的混球次席的 然而稍加细想,就明白邢铭现在的表现才是正常的。死去的人那么多,没有谁是不英勇,马烈的死亡并不一样杨夕认识他,或者邢首座偏爱他,就真的比别人的更沉重。 杨夕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方少谦。 此时的方大少已然从昏迷中醒过来,沉默的坐在众人当中。众人已经知道他是仙灵宫主之子,然而生死关头,并没有人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态度。方少谦自己,似乎也早已经适应了这种泯然众人。 杨夕垂眸敛目的继续输入: “我们本想找到睚眦的复活点,蹲那守它,杀到它活不过来为止。但是没想到,中间遭遇了一片颜色诡谲的树林,这个树林有大问题,它里面的时间流速比外头慢。经世门时占机几次旁敲侧击的提醒我,我才发觉。当然,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是时占机,他看起来实在很弱,打架总被揍,半点也不像个合道修士。” 一条信息发到这里,杨夕忽然微妙的皱了一下眉,迟疑着添了一句:“我不知道这个重要不重要,当时只以为他跟着我是求罩,后来知道他是重生者,就越来越觉得可疑了。他好像特别关注照应我,就好像以前认识我似的。” 邢铭等人震惊的重点却显然不在这个上。 “重生者” “天啊,真有这种东西” “我以为那就是个传说呐” “什么是重生者,我怎么连传说都没听过” 邢铭支着下颚,神情有些凝重。如果时占机是重生者,那麻烦可能就大了 “说说重生者。” 杨夕对瘦师兄实在称不上了解,在不知道他是经世门天玑星君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其人自带一种世外高人般令人看不透的气场。唯有“经世门百年后可能灭门”“炎山秘境里的人会死绝”以及“邢首座原本会死在炎山秘境”四个通过沈从容算出来的预言,勉强算是可以说的内容。 而且他们这些困在秘境里的大多是底层修士,修行日短见识不多,并不能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一个重生者的出现,到底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震动。更有甚者,杨夕等人心底其实并没有真的相信重生者所预言的一切。 他们仍然期待着,昆仑仙灵的接应和救援。 杨夕于是忍不住,要多说两句那个险恶的密林。 “那片林子十分险恶,每棵树底下都至少一个修士埋着,似乎是以活人为养料的。密林中央是一个地宫,地宫里关着一只延维,被我们宰了,但还有一个岛行蜃被我发现居然是云氏的皇陵,里面一个一个都是珍珠样的棺材。 “云家这个地宫皇陵被我们撅了,现在这个岛行蜃在夜城帝君卫明阳手里。嗯,卫帝君他们那边还在和云家死磕,我们打不过,很惨,死了很多人总之是很惨。” “但是我们这有一小队人抄了云家的私库,这个昆仑玉牌就是在私库里找到的。从仍然能动的本命法宝、本命灵剑的比例来看,炎山秘境里被抓的修士,幸存者应该是十不存一了。也或许是几十分之一,毕竟,我们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唯一的私库。然后刚刚,我们还有一个可怕的发现,所有被绑架的修士们被切割下来的天赋神通,都被云家用邪法炼成了识海秘宝,堆了满满一仓库。” 杨夕连着发送了许多条,邢铭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插了一条回复: “全部毁掉。” 杨夕一呆: “那么多识海秘宝,足够武装一只军队了。就这么毁掉” 这未免太过浪费 邢铭的回复却是: “邪法的可怕,从来不在于使用它的人有多么险恶。而在于这些手段一旦流传开来,被更多人知道,它就会引来一次又一次生灵涂炭的灾祸。诱惑太大,人性就敢于践踏世间一切道德和底线。蛊是这样,蓬莱画饼的飞升也是这样,就像现在屡禁不止的采阴补阳也是一样。你要知道,人心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杨夕恍然一惊,脑海里依稀间抓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联想,然而只是匆匆一晃,并没能抓住。 “把方法毁掉,只把这些秘宝留下来,也不行” “不行,这种东西一旦流到市面上,根本无法与其他邪修丧心病狂的产物区分开来,所以根本就不能给它们堂而皇之见光的机会。” 杨夕下意识抬头,背对着私库的门口,望向尽头的最后一间库房。 317 杀神(三) “杨夕,你们将会是战胜蓬莱的功臣,所有人等着你们庆功。” “杨夕,请你告诉秘境里久困的修士们,他们的门派没有忘记他们。” “杨夕,大军已经开始抢攻,请你们务必再坚持一下” “杨夕,请不要放弃自救,好吗” “杨夕,” “杨夕,没有在看玉牌了吗” “杨夕,师叔很担心你,这次是真的。” 杨夕咬牙切齿的捏着“昆仑扛把子”的玉牌,两手攥得咔咔作响。邢师叔这个人简直 以前听说被卖了还帮着数钱,从来都觉得是被卖掉的人太过愚蠢。 见识了邢铭这个心机男之后才明白,被卖掉的猪仔其实已经很努力要跑掉了,实在是敌人的天罗地网太强大。一身人间鬼气,自带圣母光环,完全不跟你在个人得失的方寸之地争长短,直接把你拉进天下大义的世界里,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猪仔就只能涕泪横流的去数钱了。 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邢铭这厮根本是挟“天下”以令众生。 忿忿然半天,到底是叹了口气。 南海抗怪正关键的时候,不能明明联络上了,却还让主帅在人质的动向上费心。 是的,杨夕已经想明白了,云家会答应与他们僵持许久,定然打的是人质的主意。 只可惜,噼啪作响的金算盘,被瘦师兄一套天劫连招下来,劈了个稀碎。 “老婆: 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哄我也没用。 还是多操心你的正面战场吧,师叔 别让我们这些弃子白死了 昆仑扛把子” “猪仔”杨到底是没忍住,回了这样一条消息。 然后一边唾弃自己给人数钱,一边努力把开箱的法宝丹药一批一批的往芥子石里封装。为可能到来的自救或者同归于尽做准备。 杨夕的身边,十几个人都在进行这样相似的重复作业。 事先商议的拆墙计划很不成功,除了一个连天祚之外,其他人根本无法对那光可鉴人黑晶石墙壁,做出足够有效率的暴力损伤。往往对着同一个地方攻击十来下,才能抠出个拳头大小的坑坑。 越是将死之人,越是珍惜生命,不愿意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 众人略一商量,采纳了方少谦的建议:既然有这么多无主的法宝,虽然都不是什么强大的东西,但数量毕竟是惊人的。还挖出了那么多芥子石、储物道具,大家不如趁这个时间把箱子都开出来,装进储物道具。 这样一会儿拼命的时候,身上也能多两件“底气”。 万一需要同归于尽,捞回本的可能也更高。 万一的万一,最后真的活下来了,就当此行深入险境的收获,以修真界死人的东西就是无主之物的规矩,也并不算贪婪过分。 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条底线,若真是众人都困死在这里,起码能让连天祚带出去的东西更多。沐新雨那边也能多了些胜算 于是众人就开始了这种蚂蚁搬运似的重复性劳动。大约所有的修士与生俱来的,都伴有一种收集法宝的执念,等死的时候看着这么多法宝被揣起来,大家伙儿在这种过把瘾就死的情绪之中,找到了一种微妙的苦中作乐。 “以前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法宝,哥们儿觉得自己死得挺值。” “哎,要不说杀人越货才是发家致富之捷径呢,这库房里的东西,搁我想都不敢想。一件法宝我攒几年” “这带一手镯出去,我直接就可以开山立派了。” “就算自己用不完,跟人拼命的时候也可以拿来爆啊,这比什么法术威力不大” “哎,你说万一咱们把云家的哨子打败了” “多装点,一不小心幸存了,啧啧” 杨夕是这一片最后的狂欢之中,唯一始终不开心的。 不是她视钱财如粪土,对法宝毫无感觉。而是腰上的昆仑玉牌一直在发热,邢师叔以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拼命提示杨夕:外面的世界还在打仗,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还是被困,白日梦不宜身心健康。 然后才有了杨夕愤怒的打开了玉牌,看到了上面那些消息。邢首座短短一小会儿的时间,已经刷屏了三十多页。 杨夕强压着弃子的怨念,顾全大局的回完消息,邢首座总能消停了一小会会儿。 然后就又来了一条新的讯息: “不会让你死,也不是在哄你。” 杨夕捏着玉牌,半晌,“呵”了一声。 你行,死僵尸你厉害。 我差点就信以为真,肝脑涂地了。 只要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炮灰命不能奢求太多,人类对现状的一切不满都来自于太贪 “羊羊的马甲: 我已经放还了云家的几名俘虏,并且扣关请大师伯出山。用合道期穿越虚空之力,把这几名俘虏送去天羽帝国,跟云家残部议和。 狐身待良人” 杨夕的怒气值瞬间就被清空了 还连带着半管血条。 “议和条约我已经拟好了,要发给你看看吗字数可能有点多,会比较耽误时间。” 杨夕闭上眼长长吐了一口气,认命了。 昆仑邢铭想要说服什么人的时候,能把他的诚恳全部贡到你脚下,随你怎么踩都不会玻璃心。 整场战争打下来,他强拉过多少盟友。 多少高人大能都没能翻出斯人的魔掌,何况你区区一头小倔驴。 “老婆: 不用了,我信师叔。 昆仑扛把子” “羊羊的马甲: 那么向我保证,你们不会放弃自救,会一直坚持到议和的达成,或者援军的到来,可以吗 狐身待良人” 杨夕瞪着这个立刻就要得寸进尺,进行道德绑架的混账。 到底还是回了个“嗯”,想想觉得太不客气,又加了一句“我保证,我会跟他们说的,尽量说服他们。” 这就是帮着数钱了。 杨夕悲愤唾弃自己一百遍。 “老婆: 师叔,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但是没敢。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今天不说我怕以后万一没机会了。 昆仑扛把子” “洗耳恭听。”邢首座大约是开始忙碌了,这一次回复得稍微慢了一点。 杨夕在摸到玉牌变热的同时,几乎是立刻把准备好的讯息发出去了。 318 杀神(四) 讨论过炎山秘境众人的营救办法之后,抗怪大军的作战会议还在继续。 围而不攻,这是邢铭事先对蓬莱定下的战略方针。 区区弹丸两岛,还有一个是天上拽下来,捂都没捂热的新岛。经不起百万大军的围困,反正大军在海上半点也不缺吃的。 但现在就不行了,炎山秘境里剩下的活人或许不多,但在场参战的门派都从心底里想迎回自己家的人。 而且活人喂怪,说这是云家想出来的主意内陆修士都不能信。云家早不是天羽王朝那个人才济济的年代了,有这个本事,他们还能等到蓬莱称霸早灭了四巨头,收服众门派,千秋万代一统内陆了。 蓬莱这次太过分,对于他们这一流的道统,内陆早有许多修士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还是昆仑花绍棠力主内陆修士给他们这一派道统,留条生路。 奈何花掌门有好生之德,蓬莱依稀并无感恩之心。 “那就干吧还有啥说的” “也就是直接把岛轰平了,和杀人留岛这两个二选一了吧” “诸公别忘了蓬莱还有许多合道。” “哈蓬莱的合道也叫合道逆天修行,从来都是进阶得越容易,实力越是水分大。随意三两千修士豁出命去,就堆死他们一个合道了。” “按你的说法,蓬莱还剩十几个合道,咱们保守一点要豁出五万人。这个人你出” “那你有什么办法,不费一兵一卒我也想但每拖一天,炎山秘境的人可能就要多死成百上千你明白不明白” “我不跟你这莽夫说话,兵法的事情还是邢首座拿主意邢首座” 邢铭却明显的心不在焉,依稀是根本没在听众人讲话。 闻言一抬眸:“什么” 随后意识到失态,干脆起身告罪。 “千年一战,成败不在弹指,也不在朝夕。邢铭理解各位听说炎山秘境状况后心中的焦急,也感谢各位对我昆仑弟子传回的消息,不加任何怀疑。 “但邢某这边,的确发现了一点细微小事,想要去验证一下。关于如何跟蓬莱正面开战,邢铭心中大概已经有了一个腹稿。容我稍事回来,再跟各位详说如何 “各位也趁这个时间,用个早饭,都是被窝里叫起来的,精神紧张了一晚,天都亮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天色,的确是天都亮了。 于是就给了邢铭这个面子,暂时坐下安静的用个早饭。 邢铭直接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开,站到窗口。 低下头又看了一遍手中的玉牌。 毫无反应。 杨夕给邢铭发过来的最后一条讯息是:“师叔,我们可能坚持不到了。” 称呼是“黑心猪贩子”。 邢铭比较确定这个熊孩子风格的称呼,的确是杨夕的手笔。 但再发信去询问,就没了回音。 从那时到现在,作战会议继续了整整两个时辰,邢铭先后发了几十条讯息全部石沉大海。 两个时辰以前,杨夕应该还是活着的。 那么现在呢 是她一个人遇到了危机,还是炎山秘境整个儿 邢铭这个人不太相信感觉,他讲求眼见为实,实践出真知,用证据说话。 然而现在,他是真的有不太妙的预感。 目光微错,却对上了九薇湖惊疑不定的双眸。 邢铭眉头一动。 以九薇湖的资历,本是不该有资格列席这种级别会议的。一来在昆仑上下说的还不够算,二来修真界对妖魔修士的歧视,至今仍然普遍存在。没看仙灵宫代表那边的脸色始终都是黑的,对昆仑这个亦敌亦友的门派的尊重,仅仅能够领他们承认花绍棠,还远远不能让他们包容所有妖修。 他们至今也只是承认,花绍棠是一位伟大的修士,可以被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相反,仙灵宫对邢铭这个鬼修却宽容了许多,旱魃再是天地滋生出来的邪祟,那也是人变的 所以在邢小僵尸刚刚出土,还被修仙界众人喊打喊杀的时候,倒是仙灵宫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但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们必须要用到九薇湖的玉牌。 其实在会议开始之前,仙灵宫也私下来了一位与邢铭私交不错的土行宫长老来问:“邢首座,不能换成你的玉牌来通信么少一个修士在场,会议的保密也会更有保证吧。” 邢铭的回应是,给他指了指玉牌下方,对面人的落款“昆仑扛把子” 低声道:“许长老你猜,给自己取了这种名儿的熊孩子,敢跟我互留联系方式么他估计一开始不知道这个是不能改的,躲得所有管事远远的,都快后悔死了。” 仙灵宫许长老顿时露出一个微妙难以言传的复杂表情。 按说九薇湖其实在这种场合还是很撑得住场面的。她和花绍棠、宁孤鸾甚至狸猫一族那些妖修有很大的不同,她是真的从心里更认可人类社会,能跟各种人类修士相处得来。而不是像旁的妖修那样,千万人中闪闪亮,总能凸显出一点不合群。 甚至这么多年来,混过昆仑战部的所有“雌性”修士当中,讲话爽快,行事利落,能跟男人抱着酒坛子怼低俗笑话的九薇湖,是其中吃得最开的一个。 所以邢铭一直很信任她。 邢首座以为,身处人群还要玩儿个性是很没意思的,这天底下哪儿没有多数照顾少数的道理。 可她现在的状态却明显有些对不起这个信任。 刚刚,她手下的狸猫族长叶青和忽然在众目葵葵之下推门进来,进来之后直奔九薇湖而去,附耳在一旁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没有退出去。而九薇湖听了那几句话,脸色突然大变,竟也忘了把那叶青和赶出去。 抬起头来看了看邢铭,微微站起来又坐下。似乎是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在这时候向邢铭汇报。 邢铭心下遗憾,临危易乱,是九薇湖再进一步的最大桎梏。还是欠点练,若非宗泽死后无人,昆仑在神识方面又少有能人,六殿之主的位置绝对轮不到九薇湖。 在背着人的地方对着九薇湖一招手,九薇湖立刻起身走了过来。 九薇湖抬手放下一个静音禁制,白着脸说:“高胜寒这阵子两腿用得太勤,黄泉之力压不住了,今天早上在道法院的课堂上直接昏过去了。狗蛋给他看过,说至少要扔到地火里面烤一个月,不然怕是会一直瘫到脖子。” 319 杀神(五) 云氏私库,盈盈的一水白光映着幽暗的密室。 光源来自于一奇怪的人,一身稀烂的衣衫,依稀还能看出崭新时的堆叠和绮丽。单是银和白,竟也可以织染出水墨画一样焦浓重淡清的五色烟霞。 而这份难以想象的精致奢华,居然没有半点是为了修行,或者强大。 一看就知用了许多仙术材料的法袍,竟然是全无一点防御攻击的作用,仿佛当年制作这件衣服,单纯是为了修饰的雅致,以及超然的奢侈。 然则破落至此,也只令人觉得咋舌,而不是惊艳了。 其人的头发长得直接拖到脚踝,尽管看起来主人已经尽力的梳拢过一遍了,但那仿佛是很多年没有洗过黑发依然显得纠结而蓬乱。 就像个一个落拓街头的亡国勋贵,这男人身上唯一还能看的,也只剩下了他自己的气度。 幽幽隐隐的白光泛着冷,从他的皮肤上印出来,映白了私库的一角。 却又十分光华内敛,既不会逼人眼目,也不肯多圈一点明亮的地盘。 男人负手站在空白的墙壁前,仰望着头顶七零八落的金色浮雕。 那浮雕仿佛灯具一样,在他进来之后,一挥手就失去了先前富丽堂皇的光辉。 “俗气。”这是他出现之后说的第三句话。 第二句话是,“以为是还在,结果都变了呐” 加上他破碎虚空穿过来时说的那句:“啊哦,家里居然有人。” 整整两个时辰,他只说过这三句话。 熄了灯,走到墙角。 站在那里,像个不太耐用的人形照明一样,再也没有动过。 杨夕直挺挺的跪在离他不远的地上,因为是侧身,眼角只能看见一线白光。 她惊恐的望着眼前一片深重的漆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男人甚至没有对他们使用任何手段,没用禁制,也没用法术,甚至连一句威胁恐吓的话都没有。 只是出现那一瞬间,整个室内空气忽然就粘稠起来,光暗了,风静了,连周围人的心跳似乎都暗暗的停止了。 过了很久,才重新的轻轻响起来。 “噗通” “噗通” “噗通” 明明紧张得冷汗直流,心跳却无法快起来半分,似乎连心脏都知道面前人的可怕,一点也不敢在他眼皮底下造次。 紧张的神经和缓慢的心跳,大脑供血不足让杨夕两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杨夕只能想到一个词威压。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弱者对于强者心理上的恐惧和拜服,毕竟,在大长老和花绍棠身上,她从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即使有,也只是小青年儿对于长者发自心底的敬畏。 南海死狱出逃的那一次,她曾在蓬莱的合道修士上感受过所谓的威压,可那是裹挟着虚空破碎的吸力,以及蓬莱修士施法接引天地之威的压力。 与其说那是人的威压,不如说那是来自于天道的威严。 而如今,竟然真的有一个人只要站在那里,就让他们弯下了膝盖,像蝼蚁一样匍匐。 而那个并无意示威的人,说的那句“啊哦,家里居然有人”,大约也跟一个久不回家的人忽然发现,“啊哦,家里居然有蟑螂了”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以为的威胁,以为的攻击,通通都没有到来。 也是吧,人其实是不会特意去威胁和杀死蟑螂的,除非他打算在这一间房子里久住。 面前扑簌簌跪着的一地人,在他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些有颜色和形体的空气。 距离他最近的方少谦,几乎就是贴身跪在他脚边儿上的,可是他却连头也不能抬一抬,不到两尺的距离,他到现在都没有看清过这位“杀神”的脸。 更让方少谦浑身热汗直冒的是,他依稀感觉到身边人似乎在散发一种微妙的气息,引得他拼命的想爬过去亲吻他的袍角。 可是仙灵宫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礼数,即使面对他娘,他师父,甚至曾经的陆百川,他大多数时间里也是站着说话的。 方少谦竭尽全力的闭着气,几乎要把自己生生憋死,仍是控制不住那种仿佛来自生理的。他深刻的意识到,如果这种让人浑身动都动不得的威压撤下去,自己只怕立刻就爬过去了。 这欲\望简直比他青春年少时,第一次看见女性的裸\体时,产生的冲动一样不由人。 可男人的冲动是可以随着时间和经历,慢慢变得容易克制,而眼下的这种欲望,方少谦不觉得它会因为长久的相处就变得容易克服 太可怕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感觉,它不是令你无法激起反抗的心思,而是让你所有的心思,就只能是个徒劳折磨自己的心思而已。 杨夕睁大眼睛望着私库尽头,幽沉而浓重的黑暗,看不见半点生机。 而就在这时候,那个曾经矜贵,而今糟污的男人开口了: “你们哪个姓云” 杨夕众人心中一紧。 想要急中生智的想出点办法,嗓子里却连一个喉音也发不出来。 等了一会儿,男人忽然低沉的一笑:“差点忘了。”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翻起的动作。 所有人顿时感到身上压力一轻,那种不能动,不感动,话都说不了,思维和肌肉一齐迟钝了的感觉瞬间一松。 只剩了心脏里一副沉甸甸的感觉。 而方少谦在这压力消失的一瞬间,果然如他自己先前预想的那样,四肢着地的向那男人的袍角爬过去。 男人往身旁侧了一步。 方少谦一头啃在了地面上,额头触地,屈辱得红了双眼。 莹白的冷光笼罩在他身上,方少谦甚至不能确定心底里漫上来的浓重绝望,到底是因为理智与身体背道而驰,还是对方拒绝了他的接触。 而杨夕则清楚的看见,众修士中那个火法术一流的大胡子修士,盯着“杀神”翻起手掌的动作,瞬间就变了色。 杨夕心头一动,垂下眼睛,在黑暗里递了一根灵丝过去。 “怎么了”她在连偶术里说。 大胡子修士两根手指紧紧的缠住灵丝,几乎要勒到肉里:“我在凡人中混得比较久,官府皇宫都是进过的。你看他刚才那个动作,像不像免礼或者平身” 杨夕悚然一惊。 可是他明明没有对我们施放过任何法术,开始没有,刚刚也没有。灵力触到身体的感觉,修士是绝不可能忽略的。 320 牺牲(一) “前辈说的天羽皇朝,还是天羽帝国” 这种情况下,唯一还能保持理智,与杀神直接对话的,竟然是经世门主段承恩。这个白花花软绵绵的胖子,眉峰平展,双目直视着光团里杀神的脸。 就好像忽然间,披上了一派门主,当世大能的外衫。 但这“外衫”在对方眼里,显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啊,那就是灭了”光芒中的男人垂着眼皮,目光沉寂。似乎对所谓的天羽帝国,半点也不关心, “云詹还活着吗” 谁杨夕等人皆是一脸懵逼。 唯有段承恩神色动了动,似乎在久远的记忆力,摸到了一缕不甚清晰的脉络。 并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神情。 “张偃月应该还在吧” “” “陈迁呢” “” “董随午” “” “简从嘉” “” “胡半渠” “” “尚思德” “” “顾惜” 他一口气报出了十几个杨夕他们毫无印象的名字,并且每说一个名字,脸色就更沉重下去一些。同时他神色中还能读出几分早有所料的释然,仿佛这些本就是该要死去的,他这一一询问,也不过是抱着一线微弱希冀的例行公事。 半晌,当众人都对那些陌生的名字听得麻木了之后,方少谦终于在他嘴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白镜离” “白长老活着。”方少谦一头凉汗的立在连天祚身侧,仿佛只有撑着返虚期灵修的手臂,借着他的气场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颤抖。 但他还是一脸苍白的开了口,黝黑的瞳仁从滴汗的睫毛下面,探出一道直视。 “白上人现在是我仙灵宫的太上长老。” 那杀神一顿,静默了许久,才道:“切怎么偏偏是他活下来了。”目光转向了方少谦,第一次像盯着个人似的,把方少谦上下打量了一遍。 “仙灵宫是个什么玩意儿,白镜离自己建来耍的门派他不是最反对开宗立派,说自己的道统绝不传人么” 在场诸人浑然一惊,仙灵宫太上长老白镜离,或许不是这世上实力最强的修士,但就他那动辄云游百年不回头的的作风,绝对是当世活得最长,为人最神秘的一个存在。 毕竟,除他之外历史上兵解散仙的合道修士,都已经在慢慢长河中消解得毫无踪迹了。 而眼前这杀神的言下之意,竟然与白镜离十分熟稔。 一切的线索近乎荒谬的,同时指向了那个最无稽的答案。眼前的男人虽然是从天羽帝国的帝王陵中醒来,然而那皇陵之中埋葬,显然还包含着更古早的,天羽皇朝时的墓葬。 他是 而方少谦关注的重点显然又与旁人不同,“仙灵宫是个什么玩意儿”已经快把他气疯了连那种磕头下跪的冲动,都阻止不了他想把眼前这个“捡破烂的”活撕了的愿望 然而令他惊恐的是,仙灵宫主之子方少谦,的确是比外人甚至仙灵宫的众多普通弟子们,知道更多仙灵秘辛的。 比如六代昆仑开山立派之时,独领风骚纵横内陆的仙灵宫为什么没能及时把这个潜在的敌人扼杀于萌芽白镜离不肯出手。 比如太上长老白镜离的择徒大典虽然每百年在仙灵宫召开一次,这差不多就是其他门派还能承认白镜离是仙灵宫所属的唯一证明,然而白镜离以他俯视众生的见识征服了一代又一代仙灵宫弟子拜倒在他身前,甚至择徒盛典上前来拜贺的其他门派青年才俊也会得到他偶尔的指点,但白镜离膝下并没有真的收过任何一名弟子。 如若不然,尽管白镜离亲口承认过,昆仑那条小蛇妖厉害,我不是它对手。但教徒弟的水平和武力值有个毛的关系白镜离活了几万年,一直站在修士的最顶端,他的见识足以给仙灵宫堆出一屋子的合道 方少谦冷汗涔涔,他更知道的是,仙灵宫并非白镜离所创。而是在它还是一个中等门派时有一次遇到了灭门的危机,白镜离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了仙灵宫的战场上: “呵呵,这个门派的教义挺好的,灭了有一点可惜。不如帮一把,也算全了大家的一场缘分。” 这一帮就是近万年,然而历代仙灵宫主,以及全部的知情人,都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个肆意妄为的白散仙什么时候突然来一句:缘分尽了,老夫告辞了。 就特么再也不见了人影。 这事儿大家都觉得,他是真的干得出来 所以都是外人在敬畏着白散仙,仙灵宫自己人从来不敢过分仰仗这位世外高人,不到灭门绝户的关键危难,绝不敢轻易烦到他头上。但坑爹的是,仙灵宫遇到危机的时候,这位高人从来也没有在场过一次。 太上长老,名副其实。 跟太上皇一个德行,只负责享福,不负责管事儿。 方少谦沉默许久,却找不到一句反驳“杀神”的话来。 就在刚才,盼着白真人只是太挑剔,早晚会收下一名弟子,在仙灵宫开枝散叶的心思,也彻底熄灭了。 杀神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却还意味深长的追着他问:“来,跟我说一说,白镜离现在人在何处,身边有没有一把,叫偃月的剑” 方少谦答道:“白长老常年云游海外,做弟子的并不知他身在何处。但白长老不是剑修,也没人见过他持剑。” 杀神在听到“白长老常年云游”的时候,还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在听到白镜离不是剑修不持剑的时候,却微微皱了眉。 半晌,低低一笑,和颜悦色的对方少谦道:“他当然不是剑修,我才剑修。你们家太上长老,他抢了我心爱的宝剑。” 这句话一出,轮到杨夕整个人懵逼了。 这杀人不眨眼的王\八羔子,居然还是个剑修 却听他紧接着,就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既然白镜离在仙灵宫,那五代昆仑是没建成吧” 知情的几个人,段承恩、连天祚、方少谦全都直勾勾看着杨夕。 杨夕知道这不怪他们,这杀神的威压让所有人反应都慢了半拍,挺胸抬头都是费劲,心里根本就藏不住事儿。但她还没傻到直言自己是五代守墓人,不然对面滚过来一个搜魂术,她今天只怕就彻底废在这儿了。 “五代昆仑已经灭了,前辈。我是六代昆仑的弟子。” 那杀神忽然抬起头来,双目沉然的问了一声: 321 牺牲(二) 如果如同杨夕猜测的那样,天羽皇朝开国太祖留下的藏光幻阵,就是离幻天的使用多年无名护山古阵,那么一切就很说得通了。 为什么离幻天灭门时,古阵的阵眼上,和杨夕她们无意中闯入的那个地宫幻阵的阵眼一样,都是一只岛行蜃。只怕原本离幻天阵眼上的蜃,就应该是炎山秘境地宫里的这一只。 还有为什么这个离幻天自己都不晓得的来头的大阵,蓬莱云氏会知道它真正的用法。 听云九章的意思,这藏光大阵似乎并不是一个可以复制传承的阵法,而是刻在一只阵盘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炎山秘境里的这一个,只是假冒伪劣的仿品。 在云九章当年所不知道的未来,和杨夕他们如今所不知道的过去里。 天羽皇朝这个修真界历史上最集权,最独\裁,也辉煌的庞然巨物,轰然倒塌。 整个内陆修真界弹冠相庆,在这一场漫长的斗争中所有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无人哀悼逝去的辉煌。战胜方化身复仇的使者,磨牙吮血一般扑上来,瓜分急于自保的天羽云氏。 离幻天的创始人,就是在那个时候,盯住了天羽开国皇太祖留下的藏光幻阵。 但藏光幻阵的阵眼是岛行蜃,一直作为云氏皇陵的防御阵而存在。尸体安放在岛行蜃里确实很是怪异,但离幻天总不好连人家的祖坟都给拿走了。 于是,离幻天拿走了藏光大阵的阵盘,留下了岛行蜃这个阵眼。 当是时,世间并无横行的海怪大灾。普天下找不到第二只,见大阵离了它仍然比寻常的布下的护山阵更具威力,于是就这么着,将就了 这位创始人就像很多打倒了土豪,分吃了大户的佃农一样,其实并不太知道人家的古董有多少价值,应该如何呵护。仅仅是带着一腔恨意,你们不是重视么,那么我就一定要拿走它,拿不走的也要砸碎它。 与藏光大阵相对的流月森林,因为是一片生长在地上的植物,挖出来就死,无法移植。而炎山秘境入口的“溯世书”也非云氏血脉无法驾驭。云氏后人一度惶恐的眼睁睁看着流月森林的危机 那是他们的祖坟,如果这也被刨了的话,他们就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没有了。毕竟,后世记载,天羽皇朝结束于最后一任帝王尊重民意的禅让,而非战败。 幸运的是,当时一同推翻仙皇朝的修士们当中,尚有更加清醒而高瞻远瞩的人,并没有让流月森林被毁的事件发生。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当时在暴动的最后阶段,天羽皇宫的大火燃了一个月未息,炎山秘境也曾被追杀云家后裔的修士闯进来,战斗无处不在,流月森林却没有受到毁灭性打击,而是在一片焦土中转眼新生,于是那个高瞻远瞩的修士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总之,云氏皇族还算幸运,在失去了整个内陆的独\裁大权后,并没有被斩尽杀绝,残余的少数子孙仍然保留了一小片自留地,带着少数仍然拥护并忠心于他们的臣民,渐渐繁衍出了一个天羽帝国。 天羽皇朝在五代昆仑最鼎盛的时期,一度被称为仙朝之乱,并且定下盟约:从今以后,修士只可开宗立派,繁衍家族,不得以修士之身建国立业,与凡人国度相争,参与内陆的军\政格局。即便原本是凡人的帝国之中,钦定的皇肆被发现有修仙之能,一旦筑基则超脱三界五行,出离于凡人的律法之外,不再能成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天羽帝国,作为上一个时代的遗老,成为了唯一的例外。 可是没有一个下野的皇族,会对这种例外感恩戴德,反而被拿走的藏光大阵,成了他们心中永不遗忘的耻辱和隐恨。 而内陆修真界也并不是就此好了伤疤忘了疼,仙皇朝留给他们的畏惧和恐怖是深埋灵魂,难以忘却的。 其中一位参与瓜分的修士,提出了质子条约,要求天羽云家每一代嫡系出声的第一个修士,要拜入修真界其他山门,既为了缓和双方关系以便天长日久下来可以使云氏后裔真正融入修真界,也为了以此为质。 毕竟,在那个年代所剩下的云氏嫡系,人口已然非常稀少了。 而那些原本就主张将云氏满门极其党羽屠戮殆尽,却没能实现的修士们,对天羽云家的恐惧与防备更深一层。 在他们的主持下,他们与云氏签订的不是一项条款,而是一份血脉契约。 而这个拜入其他山门的孩子,会在幼年的时候就被打上烙印,无法对他的师父说谎,即使是要出卖他的亲生爹娘。 而如果云家单方面毁约,血脉反噬,凡有契约者血脉的人都将热病缠身而死。 不仅仅是直系。 但随着血脉的逐渐稀释,这契约也并非万事永固的。三百代而止,是众人当时的推测。 可是又哪里需要三百代。 随着大陆社会的逐渐复兴,各大门派在数千年后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个约束云家的质子的责任,很快就从各门派轮流,落在了当时的修真界扛鼎门派的五代昆仑身上。直到昆仑灭亡,才又一次开始轮回。 然而这时的各派,显然已经不很把这个制约放在眼里了。 甚至有些云家子嗣,是出于防止契约反噬的因由,隐姓埋名随意拜一个小山门,孤淡一生。 待到六代昆仑创派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有趣而意外的事情。 寻到了昆仑山遗址,合力开山创派,教化天下的三十二位座师中,竟然有一位姓云。 六代昆仑的创派时机,与前几代起于危难有大不同。“有教无类”简直是挑战整个修真界固有的权力分级。 一瞬间腥风血雨无数,六代昆仑开山创派的历史,是六世昆仑中最悲壮、也最血腥的一代。 有教无类。 曾有座师被十大门派围困孤峰之上,淡然一笑,原地轻坐于蒲团之上,于焚山烈火中开坛布道。 “某,忝为座师,技艺不精,穷尽必胜之力不挑不拣,也未必能引得来这么多学生。难得这么多人到场,都坐下听一听吧。” 其人弟子亦追随师父身后,手握书卷,盘坐蒲团,朗诵声直至师徒全在烈火中华为灰烬,仍盘绕山峰三月不休。 引来千万人朝拜,无数散修在焦土上立地受教。 也曾有那位出身云氏的人偶师,铁腕反抗,不死不休。 孤身一人杀入当时的十大派之一,待其他门派闻讯来救时,只看到一整个门派空洞再无灵魂的双眼,和满山傀儡中间盘膝而坐的温婉女子。 322 牺牲(三) “云丛穷尽必胜之力,终于在最后的时刻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一线机会。”云九章用一种难得敬畏的语气,描述着那位开创独\裁时代的云氏先祖。 “什么机会”段承恩问道。 “选择。”云九章简短的说,幽深的双目穿越两万七千年的悠久,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未来”,“飞升成仙,或者,留在这个世界,成为这片土地的神。” 段承恩倒抽了一口冷气。 杨夕在连偶术里紧跟着就骂了一句: “靠,我就说过他疯了吧” “额,我怎么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你是脑残疾么,想成神还不是疯了那东西被世人撸死多少次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向全天下宣战你造么” “我去,你们一直神来神去的,杨夕神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过” “我哪知道是什么狗屎,反正不应该是眼前那逼\样儿的。” “你别装傻,我先前可听见了,你问过经世门的那个谁哎,渡劫死了的那个光头叫啥来着” “我就是整不明白才问的好么结果他玄乎乎说了一堆,我根本也没听明白”杨夕恼羞成怒的承认了自己在玄学、谜语、打机锋方面完全没有任何的优势,“反正那玩意儿一出现,所有人一起上去撸死就对了防着那玩意儿的应该不只有昆仑一家。” 方少谦忽然在连偶术中插了一句:“中心思想我明白。但问题是,你们觉得面前那东西我们撸得死么” 众人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一瞬间都觉得膝盖很痛。 段承恩也跪着,但经世门再隐世,四巨头的门主也比他们多见了太多的大场面。人家听话的重点,都与他们这些小瘪三有很大的不同。 他急促的问了一句:“所以你现在的境界是” “大乘。”云九章微笑着说,“留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真正的大乘。” 他略带沙哑的补充,“也许,假如白镜离在这个世界上蹉跎两万年,却还没有什么长进的话。” 云九章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两只脏得魂儿画一样并不好看的双手,露在破烂衣衫的外面,发着荧光。 “我也是真正大乘之后才明白,原来大乘并不是一个境界,而是一种标准。” “什么标准”段承恩问。 云九章却一改他知无不言的惯性,歪头笑了一下:“秘密,反正你们也用不上。” 也许是知道得越多越会对世界心存敬畏,也许是真的只有初生牛犊才能不怕虎。 经世门主段承恩受到的冲击,显然比杨夕他们大得多,他呼吸都仿佛慢了一拍:“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受天劫若是天劫可以避过,这世上要少死多少合道期的修士。” 云九章摇头笑笑:“我并没有避过天劫,我已经大乘很久了,只是一直在云氏皇陵里不能出来。然而就在刚才,岛行蜃的头顶上有天劫落下来,我已经渡完劫了。” “难道说”段承恩话到一半,惊愕当场。 如果师兄不来的话,这杀神本是应该无止境的在岛行蜃里憋下去 段承恩并不能理清全部的问题,比如云九章为什么可以把别人的天劫当成自己的天劫;比如云九章先前究竟是自己选择不出世,还是他其实根本出不来;再比如岛行蜃、流月森林所谓的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自己的天劫没有及时降临到他的头上。 但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段承恩的目光望向连天祚,后者凝眉跪在那里,并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屈辱,但显然对云九章说的话十分排斥。 如果云九章没有说谎的话他当然是没有必要说谎的,因为他可以选择不说,没有人能逼迫他,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会跟“下位者”讲礼貌的人。 在那个他们所没经历过,只有师兄见过的上一世里,时占机没有来到炎山秘境。 那么就应该是连天祚渡劫的时候,恰好在岛行蜃的上方,放出了这尊“杀神”。 其他人也想到了 “那么,这位至高无上的神先生,您打算怎么履行神的职责”杨夕出声询问。她得庆幸云九章这一次的“位阶”,压力没有像他出场时那么强大,至少她还能说出话来。 云九章目光散漫的落在地上,棺木里准备许久的计划被两万七千年的打乱了,他正在重新打算。 “首先要把白镜离找到,拿回我的剑;流月森林已经被飞升大劫毁掉了,我刚才看见了,那至少藏光大阵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然后”云九章低低的嗤笑出声,“看着刚刚还在打仗的你们也知道,天羽皇朝被推翻了,修士们并没有过得更好。我早就说过的,人修也好,灵修也罢,六道众生并没有那个能力好好管理自己。把权力还给众生,只会让整个大陆在不停的征伐与杀戮中浪费修士们宝贵的生命。” 云九章抬起头,露出微笑: “大陆历史上完全没有战争的时间,仅限于上古创世神统治未破的时期,以及天羽皇朝最兴盛的数百年。 “不是云家想要集权,而是这个世界上的六道众生需要被独\裁。” 云九章极其轻缓的闭了一下眼,复又张开,这个拉得异常缓慢优雅的动作,使他接下来的话显得很有力度,他说: “我要重新建立一个仙皇朝,或者是神殿,叫不叫天羽并无所谓。但我会规划下统一的法度与规则,众生只需要照做就好了。这一次,我将永远不会飞升,遵守规则者将得到我的永恒庇佑。” 一地雅雀无声的寂静。 连偶术里,一个声音恍然似的响起来: “我才听明白,他这是要复辟” “渡劫吧,连师兄。”杨夕在连偶术里这样说。 “什么”连天祚显然吃惊不小。 “如果他代表了天道,那么飞升的天道之力也许能战胜他。他不想飞升,我们就再送他一次天劫。即便这些假设都不成立,飞升将至的那一刻,师兄也是大乘不是么”杨夕一字一句的说着,连偶术之外却眼都没有眨过一下,“你至少能够跨过所谓的位阶,与他正面一战。“ 杨夕清晰的感觉到,当他在连偶术里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每个人细微的情绪都过法术传入他的脑海里,震惊,疯狂,绝望,难过,哀伤,不甘 但是却并没有反对。 一个修士疲惫闭上了眼,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杨夕那样心如钢铁,此时还能掩饰心情。 “牺牲的就一定得是我们么,就不能,就不能等他去找白镜离或者随便什么人的时候,让昆仑仙灵去对付”他万分不甘的挣扎道,“我只是个小人物,甚至还没有金丹。” 杨夕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也不想,可谁让我们撞上了。” 她似乎每一次都能那么倒霉的,撞上。 方少谦冰冷的音色插进来:“昆仑、仙灵,我不认为他去找那些之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 “记得吗,他们从云氏皇陵里一出来,就杀了夜城帝君。你们的人,甚至云家的人都没有放过。”方少谦用一种旁观者的态度阐述着,“在他眼中我们只是蚂蚁一样的玩意儿,愿意跟我们说两句,只是他自己憋了几千年,需要几个能懂人话的听众。” 方少谦冷硬的绷一下嘴角: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一会儿真的打算收我们当第一批臣民收下,你们跪得下吗”位阶压力之下,仙灵宫大弟子一动也动不得,没有办法依次扫视众人的眼睛,但这并不妨碍他表达这个情绪,“我跪不下我想在场的诸位,但凡有一个是能跪得下的,早就跟着蓬莱吃香喝辣去了,或者在云家一入秘境的时候就投降了,又怎么会挣扎到现在这么难看” 连偶术中一静。 他们的确已经挣扎得足够难看了,死局里盘活,苟且里求生,狠咬着那一线生机不肯放手。 但是的确,他们有着各自高尚或阴暗的理由,并没有人曾经提出过其实最简单的选择投降云氏。 “所以,我们到底是要全灭在这儿了么”一个女修怯怯的说,“就像预言的那样。” 杨夕在连偶术里分出一缕微不足道的安抚,十分坚决:“不,有人能活。” 一个粗嘎的声音仿佛骤然惊醒: “啊,那个把云家引走的书生,半个时辰都杀不死的那货,即使天劫落到头上,他也一定能活下来”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补充进来,“对,那小子的话,一定能活下来。” 杨夕低低的笑了一下:“阴二。” 阴家这个时不时犯愣的二货,这时候终于不二了, “我哥已经知道这边发生什么了,营地那边,沐新雨他们正在撤退,最快的一批人,应该已经撤出了三十里路程。只有云家的大军还在向火山口附近集结。” 所有人一惊,阴二先前一直没有出声,也并未向他们汇报营地的情况。 杨夕微微的抬起头,云九章身上的白光晃到了眼睛,她眯着笑起来:“太好了” 她在人偶术之外,用自己的声带说:“真是太好了。” “连师兄” 渡劫吧 323 牺牲(四) 密室之中的众人,皆已做好舍生殉死的准备。 却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会是经世门主段承恩。 那个白花花,软糯糯的胖子。 当第一道天雷落下的时候,亮紫色的雷光直接穿透了数里深的土层,直直的凿进了狭小的私库。 杨夕无法转头,所以无法看见,但她清晰的听见了肉\体沉重的拍击在地面的声音。 她的身旁,她的身后,战友们当场倒下了一半。 并非每一个人都有被天雷亟身的经验。金丹以下的修士,第一次直面天劫就是灵修的返虚至合道的水平,暴露在此情景下对他们来说,与自杀无异。 可他们本就是准备赴死的,因为无法活着跪下去。 对云家,对神,或者对这无常悲喜的命运,仇恨也好,骄傲也罢,兴许也有些是为了不向邪恶低头的天真正义。他们为了各自高尚或卑微的理由,已经选择了“宁可玉碎绝不瓦全”。 “我不甘心呐”连偶术里一个粗嘎的声音发出一声垂死的叹息,寂静了下去。 天雷之后,是地火。 从地下漫上来的火光,是蓝白色的。那明亮的蓝火和紫雷交相辉映,在狭窄的室内碰撞出一片灿烂的火彩。 杨夕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火焰,也从未听说过地火的高阶状态竟然不是赤红。 在火光忽然从身边亮起的一瞬,她甚至没感觉到热。 她只是觉得有点疼。 一点点,并不很重。若非鼻端嗅到的焦糊味道告诉她,她几乎反应不过来,地火之猛烈在瞬间灼伤了皮肤之后毫不停滞的继续摧毁上一级神经,连痛感都传达不过来了。 连偶术里方少谦一声嘶喊:“呃连师兄,快一点趁着我们还能动” 方少谦是金丹期的修士,天雷地火阴风蚀雨,金丹心魔没有不轮换个虐遍的,他对地火和蚀雨的耐受程度比杨夕更高许多。 他不甘心,他从踏上南海战场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甘心过。 海怪是杀不绝的,杀一只生一只源源不灭,他已经从方沉鱼那里听说过了。而他们四百个青年慷慨而悲愤的扑向战场,到全军覆没之前甚至没能给真正的敌人带来任何有效的一击。 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天劫秒杀,活下来或许没有可能,但他研究过仙灵宫内的飞升记载,估算过飞升大劫的大致威力。他坚信即使是连天祚最终的飞升天劫他也能抗住一击,而这一击就够了。 连天祚一旦大乘,必然有能力撕开所谓的“位阶”压制,然后他就可以站起来,冲到那个该死的杀神面前,把自己的毕生所学送进他的心脏。 即便不能杀死他,甚至重创他也不能,那个强大的敌人至少也要腾出手来应付一下。 人类碾死一只蚂蚁,也是需要动一动手指的精力的。而他方少谦,仙灵宫三百年来天赋最高的大弟子,将为他身后的昆仑灵修拖住那杀神一瞬间的精力,助他屠神。 天劫到来的速度,其实总是不紧不慢的,仿佛那高高在上的天道的信手捻来。 进阶合道的阴风天劫未至,连天祚就已然向大乘发起了冲击。 仍然跪在那里的高大灵修,全身衣衫爆烂,不发一言,像一尊静默千年的雕像。 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天雷地火之下,周围的战友全灭,而他要一直向上突破境界才可能战胜敌人。 但他记不清醒了,生命太过漫长,几万年时光里他的肉身一次次老朽或者在战斗中毁灭,重新醒来的黑剑头脑中总是会流失很多过往。 他是真的有感觉,自己这一次冲击飞升,可能真的会成功。 但他不那么在意自己的飞升,他这一生认识的人,经过的事都要离自己远去了,飞升哪里有什么可高兴 他只是想在飞升之前,打赢这一场。 在身边的朋友还没有被天劫杀死之前,让他们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个大乘期杀神的落败,这个妄图插手天下的混账被打成狗他拼了命都想做到,足够快,再快一点 在所有人死去之前,把这自称神的男人打进尘埃里,让他下地府去给即将牺牲的人陪葬 空间的至理已在他眼前渐渐明晰,然而时间的真谛却迟迟没有闪现。 他距离飞升只有区区一线,却仍然被云九章的威压死死的按在地上,甚至抬不起一根手指。 看见第一道天雷落下时还面无表情的云九章,至此双眸终于深沉了起来:“又是立地飞升你们这些灵修还有没有完” 阴风呼啸。 如厉鬼的嚎啕。 已经被雷火煅烧得无比脆弱的私库结构,墙壁和屋顶被撕扯着,如同一张冻裂的窗户纸。 杨夕被那彻骨的寒意侵袭进来的时候,清晰的感觉到手臂身体的一部分灼焦的皮肉,彻底的离开了自己的骨骼。 胖子段承恩,就是在这时候站起来的。 仿佛来自异世的语言,那苍凉而陌生的发音,从他口中陆陆续续的吟唱出来,四面八方的空气水流仿佛都在应和。那声音高低不定,起伏不休,没人能理解他为何可以用人类的发声器官,同时吟唱八个声部的调门。 段承恩自己也不知道。 这一门绝学是经世门掌门世代相传,直接刻印在识海之中的。自从学会,他就从来没有使用。 甚至经世门很多代的掌门人,终其一生,都没有使用它的机会。 杨夕一时激愤下的想当然,其实猜对了。这世上流传着创世神传说的门派,并不只有昆仑一个。而这世上防备着神随时归来的门派,也不只有一个昆仑。 经世门历代掌门人口口相传:神也有人性,所以从来不曾博爱。 经世门的这一首曲子,据称脱胎自一本异世传入的古籍,在上古时代就是禁曲。与这个世界上的法则有着天然的对冲。 这曲子在常规的战斗中几乎没有任何用处,唯一的作用便是对抗天道。 据传这曲子在吟唱完毕之后,甚至能够禁锢神。 遗憾的是,任何一种法术的施展都需要内在的力量来做燃料。来自异界的诗章,不接受本世界法则下修行来的一切力量,它只肯抽取吟唱者的生命。 没有人,能与天地同寿。 逆行天地法则的代价太大,从没有人能把这曲目唱完。 天羽皇朝年间,经世门作为记载中几乎唯一一个顶着强\权暴\政,不肯出山归顺的山门,连续牺牲了一百三十八位门主及紧接着的继承人,静坐在山门前视死如归的唱下去,并且大有一直唱到派毁人亡,一个不剩的架势。 324 最终兵器(一) 云九章只是轻轻抬了一指,就把连天祚打飞了。 消瘦的手臂,挂着破烂的衣衫,就那么直直的从黑色光牢里伸出来,手指轻轻一勾。 毫无阻碍,没有滞涩。 一道殷红如血的剑气,纤细的在指尖画了一个弧度。 生生击飞了连天祚整个人,并且把他从人剑合一的状态,直接打到解体。黑剑滚落脚边,连天祚拾起来,噗的吐出了一地血。 云九章先前就说过自己是一个剑修,然而他的气质过于矜贵,身材也消瘦得和当代的剑修们大不相同。 兼之帝王陵里枯坐千年独自悟道,附着在骨骼上的薄薄一层肌肉,令人难以相信他能适应剑修们的战斗强度。 直到此时,连天祚才信了。 云九章是一个很标准的剑修,并且强大。那千万人鲜血锤祭出来的剑意,即使没有位阶,依然血雨腥风的令人战栗。 残酷,血腥,邪恶。 这是连天祚在他的剑意中感受到的。 单以剑道境界论长短,他手握本体,人剑合一,甚至没抗住云九章信手拈来的一道剑气。 而那只伸出光牢的苍白手掌,在拈完了剑气之后,又轻飘飘的转向旁边空间裂缝。五指张开,苍白的掌心摄人心魂,仿佛有什么荒古的巨兽,要从中冲出。 手掌合拢,轻轻一碾。 那道空间裂缝就灭了。 方少谦一个跟头扑在地上,半张脸上都是血。 云九章抬脚向前一步,毫无阻碍的从黑色光牢里跨出来。黑光流水一般刷过他纠结的发顶,和破烂的衣衫,如同无害的帘幕,只是另一端,挂着诸天星辰。 两指间拈着的剑气,凝成一柄深红近乎黑色,薄如蝉翼的柳叶刀。 “既然是剑化的灵修,极于剑才是正道。贪多嚼不烂,学那一身有的没的,平白浪费数万年时光。” 连天祚半抬起头,长发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压着唇畔的血迹。 “你只会剑” 云九章深深看他一眼:“我只会杀。” 连天祚心中热血上头,被逼得再吐出一口血来。 “你也敢称神” “剑,乃战之兵。从它造出来的时候,就注定是要见血的。征也好,护也好,一样都是杀人。”云九章闲庭信步般从方少谦的身边略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来到已经消散到只剩一个发顶的段承恩面前,拈起黑红的柳叶刀,反手从那漆黑的发顶划下去。 “胖子” 七八个扑向裂缝的修士,并没有一个来得及跑出去。可他们此时恨恨难平的,反而不是自己将要到来的结局,而是段承恩无意义的牺牲。 “什么为拯救而杀戮,都是在骗人。”云九章淡淡的说。 只见他的面片,原本只剩一个发顶的段承恩,那几乎消散殆尽的身体竟然沿着云九章切下的那条线,渐渐凝聚了回来 杨夕等人明知道对眼前这个畜生不能抱任何幻想,可见此情景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呼出的气会把凝聚起来的胖师兄又吹散了 油光光的脑门,三层的下巴,肥厚的肩膀,随着段承恩的一点点凝聚。云九章身后的那一道黑色光牢,其中纵横相连的黑色的星辰光线,也一道接一道的返回天上。 完全逆行了刚才他们落下的轨迹。 杨夕这才终于明晰,作用在胖师兄身上的时间被逆转了。所以与他绝对相关的法术,也被逆转了。 大乘她在心中惊叹。 云九章回过头,抬眼看了看返回天空的星辰之力,露出思索的神色。 段承恩的身体,凝聚到圆滚滚的腰腹便停止了。云九章指尖的柳叶刀,从那肥胖的身体中间拔\出来,嫣红的妖异从杨夕眼前闪过。 好像甩飞了一道血线。 段承恩回神,怔愣的看着自己吟唱到一半,忽然从光牢里来到了眼前的杀神。 关于那一段被逆转的时间,他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然而聪明绝顶的经世门,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战斗。 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围原本跪着的人都纷纷换了位置,一脸惊喜交加的看着他。 连天祚已经口吐鲜血的半跪于地。 千米天劫深坑的边缘,那些小心翼翼冒死侦查的天羽士兵,分布也似乎比刚才密集了一点。 云九章正面看着他问:“那是什么” 段承恩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你不是神” 这首来自异界的曲调,一旦吟唱完,吟唱者就会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身体,神识,灵魂,甚至不是灰飞烟灭,而是像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自己能作为这个世界中的一份子,被这世上的时间法则逆转,那就是说,时间法则生效的时候,自己还没有消失。 自己没有消失,光牢就仍然存在。 这支曲子唯一的作用便是反抗天道,对付凡人,没有任何用处。 光牢无法束缚的,不是神。 云九章看了段承恩半晌,微微一笑: “别说得好像你见过神一样。所以,那是个甄别神的法术” 段承恩盯着他,黑色的星辰之力在云九章背后停驻,一道道逆行天地的黑光,好像用来衬托杀神强大实力的酷炫背景。 非但强大,并且睿智。 操纵不了来自异界的力量,便通过逆转吟唱者的时间,使异界的力量反复流转。一次又一次,每一点细节都清晰呈现在眼前,早晚可以勘破其中的奥秘。 段承恩熟悉这个套路。 经世门绝大多数人每天的生活,就是机械而反复的观察、记录、分析,这就是所谓的研究。经世门屹立修真界数万年,比旁的门派掌握了更多天地之力的根本。 但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用这样的方法研究这首曲子。飞升的前辈也没有。 大约他们还有人心,想不到如此冷酷,让一个人不停的在濒死的境地往复。 段承恩想不道云九章是如何停住了他背后的星辰之力,明明这吟唱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明明自己的时间,自己思维并没有静止。 但他也没有时间再想了。 他不能让云九章勘破这异界的力量。 那是这个世界对抗神的最后一张底牌。 那不是能交给他的力量。 段承恩没有回答云九章的问题,却主动继续了他的吟唱,沧桑悲凉,怪异而又隐含生机的八个调门,从他的口中传出来。这一次他比先前更快,快得多,仿佛迫不及待走向终章。 325 最终兵器(二) 云九章一刀切下来,没有见血。 方少谦、杨夕、阴二,以不可思议的轨迹,凭空停驻,而后倒飞回飞升而起的地方。而他们显然不如段承恩那么冷静睿智,毫无知觉的继续扑上去。 旁观的几人恍然震惊,为什么云九章会说他们,愚蠢。 时间的逆转,显然不仅仅可以针对一个人。它还可以针对一片区域,杨、方、阴全部倒退回行动的起点。 段承恩油光光的脑门,到底露出来了。 这他妈可怎么打 所有人心里,同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血红的柳叶刀并没有急于往下切,血腥的剑气方向一转,在苍白的之间一分为三。这一次的斩击,并未带上时间之力,浓郁的血腥仿佛有一头洪荒巨兽,在人的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 杨夕死死的睁着眼睛。 因为被挖下来炼宝,重新生出的离火眸,再没有先前的灿亮蓝火。它被杨夕催动到极致,留下一行黑紫的血泪。 然而她竟然仍是看不到半点破绽,以及避过的可能。 而身旁的阴二忽然跨前一步,挡住了她。 杨夕一怔。 只见挡住了她的阴二仍然没有放弃给对面的杀神找麻烦。 咬紧的两腮,绷出锋利的棱角,阴二两手骨刃护在身前,直直的对着那道恐怖的剑气冲过去。 理论上,如果他足够快的话。即使那血色的弧光把他拦腰斩断,他被劈成两半的身体也会因为惯性继续往前飞。 那一往无前的坚决,连杨夕都为之动容。 那是一个大家都没有见过的阴二,尽管这个快乐的小曾经说过,他是一个暗卫来着。 “我想保护你” “我又不是要替你去死,我是想保护你不死” 压在记忆深处的两句话,轰然在杨夕的头脑中炸裂。可是没用的 阴二对剑修不够了解,实力强大的剑修,剑气所到之处并非是一道剑锋划下的切线。无色峰的山道上,花绍棠一道压抑到最低的剑气,瞬杀数百小派掌事人,杨夕震惊非常,但是她记得,周围的剑修们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那是强大剑修,天经地义的能力,他们没有半点觉得意外。 而云九章的那边还没完。 傲慢的人类似乎终于觉得,爬来爬去的小虫子也有点烦,值得腾出动一动手指的精力来清理一下。 黑红色的柳叶刀在指尖翻飞,隔空划出纵十九路,横十九路交错的网格,把整个天劫大坑内,连天祚和剩下的所有人都罩进去了。 猩红血浪,扑面而来。 这一次,连阴二也知道没用了。 云九章似乎是刻意,杀招铺天盖地,封死了一切退路,速度却十分稳健,压迫感十足的向所有人缓缓逼迫过来。天劫深坑的边缘,滞留原地的天羽士兵疯狂撤退,呼喊声震耳欲聋。 距离攻击最近的阴二,两手十根骨刃尚未与剑气相触,便脱水了似的,干枯,剥落,两只手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上一层死白之气。 阴二回过头,看一眼杨夕。 然后回身用整个身体抱住了她。 杨夕张大了眼睛,阴二映在她瞳子里的神情异样的复杂,悲伤有的,不甘有的,爱慕似乎也是有一点点的,然而更多的还是一种遗憾。 不是遗憾自己,甚至也不是遗憾这个让自己心动的姑娘,而是遗憾着他们终究是蝼蚁一样的东西,即使豁上了所有,也没能给云九章制造一点障碍。 “没有人会白白死去。”这句震动了他整个灵魂的话,到底没能在他手下变成现实。 然而阴二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声音刚一出口就陡然变了调:“哥” 方少谦从第一道血色剑气出现的时候,就开始仓皇后退。他在过去的几年里,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经历过的无能为力,四百位同门临死时的眼神,他每一个都记得。热血和勇气,在心中冷却成一块不屈的生铁,当死则死,当退则退,他不怕狼狈的活着,只怕杀神都不能成仁。 所以当他听见阴二变调的悲呼时,完全是出于直觉的,抓住了他的脚踝。 然后,他们三人就一起凭空消失了。 视网膜上只留下了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阴二就重新出现了。两手展开一副全新的骨刃,一刻也没有停顿的,继续向云九章冲了过去,视近在眼前的剑气血网如无物。 不对,那不是阴二。尽管是相同的眉眼,相同的身型,那一对双胞胎兄弟外型上的相似度,简直令人啧啧称奇, 但那全新的骨刃,那心思沉重的眼神 那是阴家老大 阴二怀里抱着杨夕,腿上挂着方少谦,出现沐新雨等人整顿的营地里。 “哥啊”阴二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了天际。 突然改换的幻境,杨夕仍未回神。 她看见沐新雨、邓远之惊愕的向自己这边望过来。 “阴大哥呢”杨夕问。 沐新雨的心神显然仍在震惊之中,嘴唇翕动,半天才找回言语:“他刚才突然骂了一声,妈的,然后就消失了。” 天劫深坑里,阴大一往无前的向杀神云九章扑过去,纵横交错的剑气透体而过。众人在那一刻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阴大穿过了那密集的剑网,并且毫发无伤。 雪白的骨刃依旧锋利,阴大依旧是那心思深沉的眼神,连目光都没有转动一下。 这不可能 这是众人心中同时冒出的想法,也是云九章此时的想法。 拧起眉头,仿佛是为了证明,云九章五指翻动,身前又布下一道更密集的血色剑网,并且这一道剑网的速度飞快,眨眼就扑到了阴大的面前。 可是阴大依然毫发无伤的穿过了,雪白的骨刃直刺杀神那张英俊而傲慢的脸。 仔细去看,依稀可以看见他唇角扬起的一点笑意。 云九章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露出一个谨慎的神情。 但是他并没有躲开。 一来他并不认为以眼前这个体修的实力,攻过来就真的能杀了自己。二来他仍是不信,这个实力从各方面都并不算强的修士,真的能毫发无伤的穿越自己的剑气。 他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就是一名至强的剑修,从没有人能在他的剑下毫发无伤。一力破万法,即使最无迹可寻的鬼道遁术,都会在他的血影剑气下,被打出原型来。 326 最终兵器(三) 阴家大哥豁出了性命,把自己的弟弟换出了必死之地,杨夕和方少谦走运搭上了顺风车。 几乎是在他们落地的一瞬间,身后云氏私库所在的方向,便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隆隆天雷,呼啸阴风,瓢泼蚀雨。 “呐”杨夕推了推一动不动的阴二,半天也没挤出什么有意义的言语。 她和方少谦未必知道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替身双杀,但就天劫大坑里的那个架势,傻子都知道里面的人绝对是活不了。 阴二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麻木的转过头,看了杨夕一眼。 抬起手,把她推开了。 杨夕怔了怔,半晌才开口:“对不起。” 阴二一声也不吭。 他知道自己没法再面对这姑娘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整件事情杨夕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一想到如果不是想去给杨夕帮忙,大哥根本就不会死。他就忍不住恨自己。 我为什么要看上这样一个祸头子呢 杨夕再好,也不可能比得上他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哥哥。 替身双杀,几乎抹除双胞胎作为个人的一切特性,这种人性上的冷暴力,多少暗卫耿耿于怀一生。 但是阴大、阴二从来没有这样觉得。 天降横祸,阴山灭门。幼年失怙的小兄弟,在最初的流亡岁月里,最害怕的就是分开。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小男孩,他们拥有的只剩下彼此。 在巨帆城主好心收养了他们之后,两人见到这门战技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主动要求了学习。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怕的,怕城主扔掉他们其中的一个,怕被派到不同的职位上做事。 阴大每天晚上抱着自己傻乎乎的小兄弟,几乎一刻也不敢合眼。 后来,他们就在巨帆城主的叹息中,修炼了这门战技。 阴大安心了,傻二看见哥哥安心,于是也就安心了。 同吃同住,同习同睡,他们心安理得,乐在其中。 直到随着年纪的增长,两兄弟随着生理的成熟,个性喜好也开始渐渐出现差异之后。阴大才心中才渐渐出现新的惶恐。那伫立在命运的远方,注定到来的分离。 当杨夕顶着一头乱毛,被锻剑的天劫霹得傻逼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阴二却看得不自觉傻乐的时候。阴大清晰的听见,命运悬在头顶的那一柄利剑斩下的声音。 来了 即使他们在完全相同的经历下长大,他们也不可能喜欢上同一个人。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真的那么巧合喜欢了同一个姑娘,也注定有一个人得不到。 寻常人相伴一生的,不会是兄弟。 阴大想到了。 傻二却从来也没想过,即使他发觉自己好像很喜欢亲近那个率真坦诚,胸大腰细,一身乐子的小姑娘的时候,也从没想过会和大哥分开。 他大概是真二。 以前在巨帆城的时候,明明一样大的哥哥,管他跟管儿子似的,什么时候这么轻易的放他单独出门了 每一次有任务,单独出门的总是大哥。 城主出门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却总是阴二。 多简单的逻辑。 可是傻二就愣是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做事不够稳妥,当哥哥的才总是拘着他。 城主是个十分宽厚仁爱的城主,说过替身双杀这种东西不要他们真的去用,顶多是让敌人知道有他们这对兄弟在,心中多几分忌惮。 巨帆城破的那一天,城主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过一句:“不用觉得愧疚。巨帆城是我家几代人的心血,它如今被怪物占据了,我一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我拿你们这些崽子当儿子的,留着你的命保护你弟。” 阴二隐约听明白了这是跟他哥在说,但死活儿没明白是在说什么,还呆兮兮的问了一句:“啥” 然后就被城主一巴掌拍晕,跟其他没死的暗卫家仆一起,被送进了密室的暗道。 阴二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人抬着跟众人一起在暗道里默默赶路,前面引路的是他引着照明符的哥哥。 “城主呢” “悬梁了。” 阴二哇的一声哭出来:“城主那么好的人,怎么也死了” 阴大举着照明符沉默的走在前头,半晌才道一句:“城主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得帮他把巨帆城重建起来。” 在阴二提出来想跟着杨夕去私库,要要保护她的时候。本以为要挨上他哥一顿臭揍,费上许多口舌,却不想他才刚刚一说,大哥就点了头。 阴二反而懵了:“哥,你没事儿吧” 大哥盯着远处营地的火光看了半天,眼睛里映出的光线远远的,并不明亮: “你早晚是要自立的,想去就去吧。” 阴二对此的理解是,大哥判断这个事情不太危险,所以才放手他去。 然后,傻二就欢天喜地的跟着杨夕走了。 他太了解大哥了,以至于想当然的以为大哥如何如何。 他也太不了解他哥了,以至于从来没有想过,正因为身陷险地的是自己,大哥才轻易的放心。 明明杨夕再出发前,就很直白的说过:此去是摸着石头过河,敢死队全灭的可能性不低,死一团再补一团。 明明这世上就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理:任何功法修炼了,就都是为了用的。 城主明白,大哥也明白,只有傻二自己不明白。 大哥从来都是把他自己放在那个可能被牺牲的位置上,而让阴二成为那个一旦遇到危险就可以被换掉的角色。 一声尖利的,由于空气剧烈摩擦,嗡鸣声在背后响起。 杨夕一回头就看见半空近百丈高的地方,一道漆黑的裂缝正被一双苍白的手,向两边死命的拉开。 清减的臂骨上,挂着银白相间的破衣烂布,那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 杨夕勃然变色:“追来的这么快” 邓远之抬起眼,忽然连皮带肉的把右手腕上的黑色镯子扯下来,对身后的沐新雨道: “该藏的都藏妥了吗” “面对那个级别的战力,哪有藏妥的可能看造化吧。”沐新雨也抬起头,眼神中一片坚硬。 年轻的女剑修,高举起一只右臂,保持着微微的弯曲,一动不动。 天空中。 空间裂缝的那一头,似乎战斗得十分激烈,刺目的光影和狂暴的咆哮声传出来。那双杀神的手臂,过了好一会儿,才近乎狰狞的把裂缝彻底撕开。 327 最终兵器(四) 连天祚的剑意,如同灼人欲化的烈日,光明磊落得容不下世界上的一丝阴影。灵道三转,十颗耀眼的烈阳高挂空中,连原本的日头都被遮掩得仿佛失去了光芒。 爆裂的剑意被催动到极致,整个炎山秘境里,没有一个人能睁开眼睛。本事差些的,甚至要抬手去捂眼。 杨夕他们一群人,到后来根本就是在跟天羽的军队打盲战。 两拨人各自守着一方阵地,全靠法术灵剑在空中对轰。 这种时候能不能轰中都查看不了,仅仅能仗着杨夕的连偶术,让大家攻击聚集到一个方向,都是十分庆幸的事。 怪不得传说中,上古的修士要把十颗太阳中的九颗,从天空中射下来。 十颗太阳笼罩的炎山秘境,不仅仅是亮。那炙热的高温,仿佛一瞬间蒸发了秘境中的全部水汽,众人不得不靠着一刻不停的水系法术,才能支撑着不被烤成干肠。丹药灵石之类的资源,众人完全有犹豫的余地,全都提供给了水、冰二系的法修。 整个秘境中,毫无庇护的草木全都迅速的枯萎了,为数不多的走兽、甚至怪兽,也纷纷扑倒在路边的枯草里。距离一具干尸的距离,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炎山秘境本就是个炙热的火属性秘境,然而再炽烈的地火,又怎能与曜日争辉十日耀天的催动下,大小上百个活跃的火山口纷纷喷发,抛洒出朱红色的岩浆,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抛物线,而后洒落地面,沿着漆黑的山岩蜿蜒奔腾下来,像一幅流淌着的抽象油彩。 只有黑红两种颜色 在杨夕听说过的地方里,只有地狱是这样的颜色。 “天呐大乘期的实力竟然是这样的”沐新雨呐呐的说。她看见这景象不是通过双眼,而是杨夕人偶术中链接的修士中有一位,修炼有屏蔽光线的瞳术,催动到极致,勉强可以看清暴露在烈阳下的火山。 为了防止天羽士兵偷袭,杨夕第一时间把他的视角共享给了众人。 修仙世界的人,从未相信过自然的伟大与不可战胜。然而他们对脚下这一片生养自己的土地,终究还是有一层本能的敬畏。 蓬莱修士们的道统,甚至是通过祭拜神的舞蹈与唱诵,来获得与天地共鸣的力量。 然而眼前,与天空中连爆大招的灵修相比,这一方小秘境中的自然,显然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沐新雨这才有了一点领悟,为什么整个修真界的高层,在很早就达成了一个共同的认知:蓬莱合道的数量众多,威胁很大,然而他们的道统自天藤断裂之后便无法飞升,也打不过内陆的合道修士,所以内陆仍然可以一战。 真正大战的正面战场,从来也不是这些世间强者的。 山崩地裂的战斗,但看花绍棠绞杀一只海怪,就不得不把整座昆仑封山,才能避免误伤自己人。这样的战斗多来几次,敌人还没死,自然就先败下来了。 没有人发动战争,是为了毁掉这个世界。芸芸众生的群体主张,毕竟还是千秋万古的存活下去。 任何一个门派,动用到合道级别的战斗力,就已经是灭门绝派,鱼死网破,被逼得跟敌人同归于尽了。 蓬莱修士在占领南海之后,也没有敢进一步动用时空裂缝上古神怪的战法,进一步对内陆修士紧逼。 花绍棠南海之行,干掉了几个蓬莱合道,教训了对方的违规之后,也不曾继续追逼把他们全部杀死。 因为你再逼下去,人家就要开空间裂缝来你家后花园,烧你的山,淹你的田,屠戮你的徒子徒孙了。 凡事不能做绝,对这些站在力量巅峰的强者尤是。 一旦你摆明了不留退路,要把人家的家底赢光,人家就掀桌子砸场了。毕竟,他们是真的有掀桌砸场的本事。 真正的正面战场,从来也不是这些至尊强者的 他们只是一个能让敌人忌惮,不敢太肆意妄为,灭绝种族,绝人传承的的威慑。 如果战争真的进行到了必须要掀桌砸场的程度,蓬莱合道干不过内陆,那么至少可以保证,掀桌砸场的内陆合道们能砸赢。 否则,若连这鱼死网破的最后手段,内陆的大能都还会被杀死,那只怕就是难以一战了。 沐新雨从旁人视角里,看着在十日耀天下战栗不已的惶惶大地,灼灼火山。 震撼的明悟之后,她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安的猜想。 “杨夕,你说南海战争打赢了之后,昆仑真的会彻底消灭吗” 杨夕正在拼命鼓动那个瞳术修士,抬头去看看天上的正面战局到底谁占优势。闻言全不知由何所起: “当然,为什么不” 沐新雨摇摇头,没再答言。 却忽然觉得万分疲累 天空中,战局的中心。 连天祚灵道三转,剑意刚猛磊落,本命灵剑在手,且身披天雷,脚踏地火,无论纸面实力还是气势上,其实还胜了云九章一头。 但他实际上却被云九章压着打,左支右绌,顾不全首位。因为他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弱点。 血色剑意催动到极致,红光与血腥沿着大地一路铺过来,比连天祚稍慢了一步,显得不疾不徐。 所过之处,牲畜倒毙,草木化灰,活人只要沾上了一点,维持着生前的姿态一动不动,立刻就是一具白骨。 连天祚心中一震,撕开一道空间裂缝,直接在血色光影的最前沿破空而出,十日耀天的十个太阳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死死的抵住了血色光影的向前。 日光本就是破除一切污秽的利器,连天祚此时又持着天劫地火之威,这才算把那泼天的红浪挡住了。 “你还真是练了一身只能杀人的剑意。”连天祚对云九章怒目而视。 血影过处,连天祚看得分明,山石河水,但凡无有生命的存在,并没受半点影响。只是这一路上的活物,全部被清光了。 云九章脚踏血影,仰天而笑:“在我的年代,人们称我作杀剑。杀剑云九章,转为杀而凝练的剑意,才真正合了剑道的本性。剑就是杀人之器,高举正义又怎样,锄强扶弱又如何天羽开国帝王云丛,高举平乱大旗,并道门,灭神殿,一统天下止兵戈于不战。 “可是呢,杀人的利器怎么可能束之高阁”云九章阴柔的笑一笑,眼底猖狂得毫无敬畏,“一统天下之后,可不就得开始在内部除恶务尽了贪赃者杀,枉法者杀,逆伦者杀,悖乱者杀。欺师灭祖祸国殃民坏伦常者皆杀,盗者杀,窃者杀,极至通女干、长舌、欺诈者都要杀。 328 最终兵器(五) 连天祚飞升的时候,七彩云台,祥光加身,隐约的天籁从空中渐次传来,安逸,祥和,与世无争。 杨夕在这天籁的下头,闭上眼睛。 上界,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地方吗可如果上界真有那么多仙人,为什么眼看这世界的人受苦,却从来没有伸手管过 还是真像五代守墓人说的那样,每一个飞升成人上人的人,都会忘了本。不再记得这个世界的疾苦,甚至转回神来欺压曾经的出身 随着连天祚的离去,天空中十颗耀眼的烈阳也被带走了。湛蓝的天空上,仅剩下一轮原本就贴在上面的日头,浅白的云气渐渐风云聚拢,凝成变换的形状。 火山平息了,大地也恢复了它原本的沉默坚毅的黑色。风中呼啸来干燥但并不至死的热气,岩浆咕嘟嘟冒着沸腾的气泡。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只除了 生命。 尽管一直都知道,草木就是精修脱胎的本体,但杨夕从未清楚的意识到,炎山秘境里那种红褐色的,生长在岩缝里的尖刺草,是一株株活着的生命。 而现在,飞禽走兽,草木荆棘全部被从眼前这方世界里清空了。 干裂的大地上,黑褐色的硬土,裂开一张张狞笑的嘴脸。 明明身边仍有许多人,杨夕却突然有一种,自己是独自站在苍茫大地上的错觉。 被清空了蓝天和黄土之间,苍凉的孤独随着凛冽西风,扑面而来。 “我们还有多少人” 沐新雨时刻注意着战损,脸色从连天祚和云九章开打之后,就再也没有变好过。 “一千七百六十一。” “先前我们让一部分实力差的修士藏进了地底,现在这个情况”邓远之顶着一头干燥的黄土,靠坐在一方干裂的小丘背后,拍打着裤子上砂滓,“不知道还能活下来多少。” 沐新雨心痛的闭上了眼:“早知道,还不如让他们留在地上。怎么也想不到那杀神的攻击会从地下铺过来” “连天祚把整个大地都晒干了,地底下的热度,大概像一个封闭的炼炉吧。”邓远之轻笑一声,语气刻薄。扑一扑脑袋上的灰土,扑簌簌落下一地黄沙。 “民间有句老话儿,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两个都还没成神仙呢,咱们这些修士就先遭了殃” 他们还能站起来的人,剩下不到两千。 云家军的攻击,还在稀稀拉拉的划过来,估计也是死伤惨重。几名阵修在前面顶着,灵力还充沛的剑修则伺机反击。 而天上还剩下一个杀神。 沐新雨瞪着邓远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连师兄是自己人。” “自己人不杀自己人”邓远之如有深意的抬起头,“你确定” 沐新雨觉得那一瞬间,似乎在邓远之的眼里看到了一场酝酿许久的暴风雪。岌岌可危的山间积雪,千年不曾融化,越积越厚,稍有不慎就会崩落下来,砸落一场地动山摇的灾祸。 沐新雨张了张嘴,竟然没敢接着问。 杨夕却在这时,忽然问了一声:“那是什么” 她的手指指着天空中的某处。 众人抬头,只见碧蓝晴空之上,一大片灰恹恹的影子飘在云九章的对面。像一堵看不清也摸不着的灰色雾墙,围堵住了空中的杀神云九章。灰雾的内里,隐隐可见一截儿破烂的法袍,半片锈蚀的战甲,似乎潜藏了一支掩没时光里的古老军队。 云九章的目光在灰雾中犀利的纵横扫过,嘲弄的冷笑:“哟,都烂成这样了,还记事儿呐” 那片影子给杨夕的感觉,与薛兵主当初,身边带的那群断天门尸傀十分相似。好像已经死了,又隐隐的觉得,那绝不是一些全没有意识的陈尸烂肉。 杨夕迟疑的拧起了眉头:“鬼修” 结果这两个字却好像突然砸断了邓远之紧绷许久的神经,阴沉沉的道: “那根本不是鬼修,那只能叫鬼。” “你们不知道么旱魃出世以前,这世上已经多少年没出过高阶的鬼修了。”方少谦见到邓远之有点奇怪,恰到好处的话来, “地府消失之后,鬼修们无处托庇,极阴之地鬼怪横行,但少有再能入道者,至多存有一点生前的怨念了。” “怨念”杨夕把这两字嚼了一遍,“可是昆仑的鬼修很多。” 方少谦点头表示知道,“你们的蛇呃掌门人点化了旱魃得入昆仑,有高手庇护,其它的小鬼修行要容易一点。其实我知道的鬼修,差不多都在昆仑了。地府消失以后,这世上的鬼修比死亡魔域里的魔族还少些。” 杨夕在心里咀嚼了一遍方少谦的话,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处。 “可是我觉得他们好像很强” 天空中的鬼修,或者说鬼们之中,稀稀落落的响起轻缓而悠长的嚎叫。 那声音令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心里寒凉的厉害。 云九章指尖凝起三支黑红细窄的柳叶刀,冰冷的看着那片灰雾。 似乎也有些忌惮的样子。 清浅而悠长的鬼叫,随着灰雾的汹涌的流动,渐渐越发的响亮而尖锐,终成一声声泣血般的悲哭。 那声声震天的哀嚎,就像是把临死前没来得及倾泻出来的痛苦,全部喊出来了一样。 那哭泣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一样的死不瞑目,充满怨念。 整个秘境中的灼热的温度,都好像在这些鬼修的哭声中骤然变冷了。 随着身边愈冷,那无意义的哭声,终于凝成了清晰的句子,他们哭的是 “苍生不死昆仑不灭” “昆仑不灭”“昆仑不灭” 杨夕蓦然睁眼,纯粹是生理性,一瞬间潸然泪下。她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沐新雨,却心如刀绞,看都没办法看她一眼,“你们感觉到了吗” “什么”沐新雨一愣,紧接着双手一伸,震惊的接住了倒下来的人,“杨夕杨夕你怎么了” 杨夕浑身冰冷,两手颤抖,两条腿软得站都站不住了。 心口那种剧烈的疼,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她仿佛能完完整整的感受到空中那些只剩怨念的昆仑厉鬼们的心中的悲意,那死不瞑目的执念,压得人完全喘不过气来。 并且这感觉完全不像旁人传递给她的,就好像那所有的悲愤和压抑,就是她自己的。为之奋斗的山门和理想,正在面临最大危机。全天下都在进行一场改天换地的变革,可是昆仑却拒绝接受这种改变,那不是昆仑能接受的理念。 329 最终兵器(六) 苏兰舟穿着一身昆仑的麻布道服,脚蹬一双草鞋,牵着身后的一串儿俘虏,静悄悄走进了天羽帝国的皇城。 他本就生得老,又加上这一身田间老农的打扮,一股质朴清新的乡村气息扑面而至,实难猜到,他是三千年前昆仑最风华绝代的十二天骄中,以飘逸风流而闻名的轻鸿剑。 苏兰舟也是风流过的,年少轻狂,爱笑爱俏,白衣黑带挽长剑,翩然飘过整片大陆的锦绣山河。 这风流不是说男女关系,而是落拓江湖载酒行,有钱也不用,非要以天为盖地为庐的中二期。知己遍地走,天下皆挚友,苏兰舟不像花绍棠那么毒舌,正经是不打不相识的认过很多知交。 那时候脑袋简单嘛,醒了干架,干完喝酒,醉了以后勾肩搭背的上天入地,不知道在多少世人膜拜的宏伟古迹张扬刻下过“苏兰舟到此一游”。他是以剑意刻的,只要人还没死,这刻痕就消不掉,还会有呼呼的剑意从那刻痕里经久不衰的散发出来。待他成为了昆仑大长老之后,许多被刻了字的古迹拥有者,干脆把这刻痕也当成参悟的标本,点香供起来给子孙后代当遗产了。 那可是合道期修士留下的剑意,整片大陆上能有几个合道,又有几个合道像昆仑这样不忌讳传承有教无类呐 这还能不供起来不供起来大家又打不过他。 于是修真界的民众们,就只好把这个祸害的留言,或者忍气吞声,或者小心翼翼,又或者感激涕零的保存下来。 世世代代瞻仰之。 那可真的是世世代代了 三千年,足够凡人繁衍出上百代子孙,偌大家族。从寒微到豪门,业已涤荡过几轮兴衰。 苏兰舟当年一起同游山河的知己好友们,已经全都不在了。 不一定是悲壮的灾祸,只是时间太久。 这世上毕竟,就那么几人能够合道。 这天羽皇城,他也是来过的。 昔年门禁森严,往来皆死士,出入无白丁。美貌而训练有素的宫女们,英俊而纪律严明的卫士们,也让入室惯犯苏少侠狠狠的头疼过。 旧时王谢堂前燕,而今飞入帝王家。 蓦然回首,昔日辉煌和佳人的风华一样,经不起半点世事磋磨,一夜之间便迅速的凋零褪色了。 其实都一样的。 文人的才气,英雄的威名,哪一个最后不是沧桑的败给了时间 苏兰舟踩着帝王专用的御道,沿着天羽皇城的中轴线一路深入。 手工的草鞋,踏在九羽苍龙的天羽图腾上,引得身后一串俘虏频频皱眉。依然在两侧的臣子道上谨慎前行的天羽帝国前皇室,纷纷露出恼羞成怒的神色。 通天殿上,苏兰舟绕到龙座的背后,探手摸到了哪一行字。 “苏兰舟、简星到此一游。” 昆仑大长老愉快的笑笑,这御座是仙皇朝时代的老物,就知道云家人舍不得换。 那是一名点擎苍的天才剑修,手挽无刃剑,腰悬饮酒壶,一双明亮的黑眼睛看向哪个姑娘,哪个姑娘就要脸红心跳。 全昆仑的小师妹们都没有逃过。 他曾经是苏兰舟可以换命的朋友。 两千年前,他在一次独自出游的时候失踪了。又过了十几年,才在极北冰原的一座山洞里被发现。 本命灵剑不知下落,身上的法宝、灵石、丹药一颗也不剩。 点擎苍请医道高手检验过,简星是灵气耗尽,却始终走不出冰原,冻死的。 关于简星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的随身之物都去了哪,这是一宗千年悬案,至今没有人知道。 苏兰舟即使倾尽一切,也换不回他的命。 “在下以前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苏长老这字写得,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行云流水,很有风骨。” 云家的俘虏,苏兰舟一共串来了十几个。有个性激烈,恨不得把昆仑全咬死的。当然也有生性圆滑,适时为眼前的形势谋求出路的。 苏兰舟回过头,看着清瘦短髭的中年修士,微笑起来。 很诚恳的道了一声:“谢过。” 那不是苏兰舟的手笔,虽然剑意是他刻上去的,字却是简星写好了让他照着描的。 苏兰舟自己的字么,用简星的话说,叫横平竖直,字大筋粗,不修仙的话考个秀才,应当也是足够了。 昆仑大长老如此郑重的道谢,反而令上赶子套关系的云家修士,有些不知所措。 “大长老大长老哎呀,你怎么在这儿呢,我们都在祈天台等疯了。”一个昆仑战部的小剑修风风火火的飞进来,险些没刹住,直接撞在了龙椅上。 龙椅“咣当”一声。 云家人各自脸色铁青。 苏兰舟却只是笑笑,“太多年没来,不太找得着北。这皇城有气运镇压,空间裂缝不太好内部定位。” “您跟我来嘛”小剑修一把抓住大长老满是老人斑的枯瘦手腕,风风火火的就往祈天坛飞去。 苏兰舟还好,飘飘然像个欲仙的老农,他身后的一串儿俘虏叮咣撞了几根柱子。好不狼狈。 小剑修带的路,一路越过几层高墙,于森森门禁后远远的望见了那个巍峨高大的白玉台阶。他一路上喋喋不休,巴拉着不停: 邢首座只留下一百多人,守在天坛外头,防止有变。发现秘境里竟然还困着内陆各派的修士,原地转圈转得鞋底都破了,大家也想不出办法。北斗剑派的师兄们已经开始对月祈祷了 其中对月祈祷是原话。 他还抬起脚来,给苏兰舟看了果然破洞的鞋底。 最后他得出结论: “大长老,我们就只能眼巴巴等你来呐,说是秘境里有几万内陆兄弟等着救命啊” 苏兰舟却在刚飞过祈天台最后一道围墙的时候,打断了他小鸡啄米似的絮叨。 “那是谁” “啊”小剑修顺着苏兰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衣衫破烂,满身伤疤,苍白消瘦的男修士立在祈天台下来的台阶上。 “这不是我们的人。” 下方地面上的修士们,各家道派的皆有。 都是一副秉剑掐诀,严阵以待的架势,此时有人发现了苏兰舟的到来,众人交头接耳一番,终于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那个乞丐样的修士,是凭空出现在祈天台上的。 众人只觉得祈天台上方的浓雾里,微微有一阵灵力波动,紧接着,这个人就从层层白雾中走出来,步履缓慢的拾级而下。 330 最终兵器(七) 苏兰舟趴在云九章的脚下,身下迅速的泅出一滩鲜艳的血谭。 “你居然掌握了时间的力量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神的境界。”云九章抬起一只赤脚,踩住身边一根倒塌的雕梁,清浅一笑,“相比之下,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位阶的居然对你无效” “位阶是什么”苏兰舟没懂。 云九章深深的道:“幼小的拜服成熟的,衰老的拜服壮年的,卑微的拜服强大的。位阶是这个世界上最合理的,消除争端的法则。云丛具象化了这个天然的法则,”云九章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满是疤痕的手臂搭在龙椅的扶手上,手指轻敲着前方凸起的九羽龙首, “你为什么不向我跪拜” 苏兰舟笑了:“啊那个啊” 血从嘴角里流下来,他的內府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你早说嘛,我还以为自己是被你吓得,自我批评了好半天。” 云九章很执着,似乎这个答案对他来说真的很有意义:“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可能不跪,那深入骨髓的本能。我从没见过有人可以抗拒。” 苏兰舟像个破布口袋一样趴在地上,却笑得更开心了: “所以你看,这就是人和畜生的差别了。本能,是畜生行事的最高标准;但是人有自制力,我们知道对错。” “你说得倒是很容易似的。老得都快掉渣了,还是很拼嘛。”云九章冷笑一声。 苏兰舟实在没力气了,闭上眼,疲惫的回道:“如果你认识一个千年吃素的妖,大概也会觉得克制不了本能的人会很丢脸吧。至于老,这位天羽皇朝的前辈,应该比我老得多吧” 苏兰舟轻轻笑一下,他不像小堂那么毒舌,但不代表他不懂怎么戳人最疼: “当年认识的人,都死光了吧” 云九章本是毫无杀意的在和他交谈,抛开一个趴着一个坐着的姿势,几乎有点坐而论道的意味。 闻言忽然住了嘴,许久之后,才阴冷的道:“既然你有心寻死,不成全你倒显得是我不厚道了。” 赤脚抬起来,以雷霆万钧之势踩向苏兰舟的后背。 苏兰舟安静的闭着眼睛,放空了一直高速运转的思维,把这辈子认识的所有知己在心头过了一遍,觉得有点开心。 人老了活着真累挺,还是年轻的时候好。 你傻我傻大家傻,日子过有滋有味儿的。要不怎么都说,难得糊涂呢 然而预料中的结局却没有来。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捉住了云九章疤痕累累的脚腕:“且慢。” 云九章垂着眼睛,看着这个凭空冒出来,抓着自己的光脚不撒手的女人。 春华秋实,草木生发。 随着她的衣衫飘落在在天羽皇宫的遗址上,盈盈的绿意便从她的赤足延伸出来,转眼间铺满了整个皇宫的遗址。 就好像千百年后,文明轰然倒塌,必将被自然重新占领的遗迹。 举目四望,整个皇城的废墟瞬间就成了一片植被覆盖的苔原。自然重新侵袭文明的时间,似乎被无限缩短到了一眨眼。 云九章万分确定这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招,因为灵力波动微乎其微,他只听到这一片辽阔原野上草木安详的呼吸。 那应该是什么品类高贵的植物,与生俱来的天赋神通。 荫蔽草木,落地成林。有它种下的地方,永远会是一片盎然的生机和绿意。 “精修” 龙座上的男人抬起头,一身狰狞的刑伤,使他成为这整片气场中唯一凛然不动的冷硬。 话音方落,那些颤抖着没敢侵袭上去的绿意,好像终于抗拒不了肥沃土壤的诱惑似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欢快,挤进了这一片三人对峙的空间。 苏兰舟身下的血迹里,生出一片蓝色的水草。 云九章糟乱的头发里,长出了两朵色彩艳丽的蘑菇。 肉肉的红色菌伞,点缀着鹅黄色的圆点,短粗胖的白色菌柄努力的撑住了自己的大头。 云九章面无表情,抬起满是疤痕的手臂,把蘑菇揪下来丢在地上,原本要踩苏兰舟的光脚,转向踩到蘑菇上,用不共戴天的力道把蘑菇碾碎了。 然后他头上又生出了一片雪白雪白,层峦叠嶂的银耳。 云九章冷着脸:“” 不等他伸手去扯银耳,一串纤细娇媚的金针菇又欢欣鼓舞的挤了出来,迎风舒展着柔嫩的身体。 苏兰舟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梧桐精修略带歉意的看向云九章:“并没有羞辱您的意思,但洗头的习惯还是嗯半个月起码要的。” 腥风刮过,黑红色的柳叶刀在云九章的指间一闪。 梧桐双手拖住苏兰舟的脚腕,一瞬退出了三里地之外。 二人消失在一片盎然的绿意里。 云九章冷笑一声,翻手从腰间撤下一根脏布条,蒙住双眼系好。 从龙椅上站起来:“精修,如果你是打着藏到死的主意,未免小瞧了你的对手。” 脚下的苔藓里传来一阵清越的笑声,欢快如流淌的山泉,又豪爽如海河江川。 “道友见笑了,某不善战,只有这些小手段略微可见人。” 云九章不再回答,庞大的神识从他的头脑中轰然散开,一寸寸搜刮着绿色的苔原。所过之处,青苔绿草无不瑟瑟发抖,仿佛这些没开灵智的草木,也能感受到神识里传来的强大和恶意。 三里地之外。 梧桐把双手按在苏兰舟撕裂的肩膀上,茵茵的绿藻覆盖住伤口,总算是止住了涓涓的血。 苏兰舟因失血过多,脸色有点发白。纠结了半晌,才无奈的出声:“桐姨” 梧桐伸出白嫩的手掌,摸摸苏兰舟满是褶子的橘皮脸:“乖~” 苏兰舟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 梧桐轻笑一声: “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让人操心。几千年竟长褶子没长心眼儿是吧他不打算杀你,你还激他作甚” 苏兰舟闻言,脸色却郑重起来。 看着眼前的青绿苔藓,道:“桐姨,你觉得自己是那个天羽杀神的对手么” “我连你的对手都不是。”梧桐倒是毫不托大,很爽快认道。稍后又微微皱了一下眉:“不过那家伙看起来不太像个神吧那怎么看都像个人呢” 苏兰舟又道:“我也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可以说,要不是他想了解一下我们这个时代的合道战力,我甚至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331 屠神之战(一) 随着无名老婆婆的一句话,这片战场上多出来的却不止一个人。 先是一位腰背已经弯得,看个路都要扬起头来的老太太。 一身殷实农家常见的碎花小袄,满头银丝在脑后梳了一个精致的小髻,打眼看去就知道是古物的碧玉簪子,随意的在银丝馒头髻里一插。她一步三摇的走路姿势,看得所有人都生怕它会掉下来。 老婆婆拄着一根拐杖,脚下一路祥云,她“笃笃笃”的颤巍巍走下来。 一边走一边微笑,气喘吁吁的道:“人心不古哇,现在的娃娃们,可没有老婆子年轻时候的爱心了,动辄拌个嘴,都要毁城灭池的。要不要那么大肝火呀” 拌个嘴 地面上所有的“小娃娃”,连同云九章在内,都露出了个微妙神情。 这种明明有哪里不对,又好像很精准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梧桐精修入世最少,一直不太懂得说话的艺术,看着老婆婆颤巍巍的样子,忍不住担心道:“老人家,下台阶对膝盖不好,您就别在意出场效果了。” 老婆婆慢腾腾看了她一眼,又慢腾腾拔下头上的簪子,在身边划了个有点小的空间裂缝。老胳膊老腿儿抬起来,颤巍巍的钻进洞里。 一眨眼的时间,裂缝闭合。 “有道理。”老婆婆站在梧桐的身边,蜡黄蜡黄的脸上满是感慨之色,“你这个女娃娃知道疼人,现在你这样的好娃娃不多了。老婆子外号飘飘大仙,你叫什么” “梧桐。” 苏兰舟仍趴在地上,一脸惊愕的爬起来:“您是何门何派的修士,破碎虚空,但为何我等从不知您这样一个合道” 飘飘大仙摸了摸干瘪耳垂上细小的一颗金耳钉:“你这豆丁还是趴着吧,动不动就要死要活,老婆子这颗心呐,被你吓得忽悠忽悠的。” 豆丁 草木命长,梧桐巨木乃当世大陆第一精修强者。 如果桐姨在这老婆婆的嘴里,只是一个女娃娃的话,那苏兰舟估摸自己大约确实是颗豆丁。 苏豆丁心存敬畏的趴回去:“婆婆您” 飘飘大仙笑一笑:“老婆子学艺不精,又贪生怕死,是个虚度十万载时光的散仙。你昆仑四代创派之时,老婆子还去吃过蟠桃呐” 苏兰舟心中一惊,刚要开口追问。 一股熏人的酒气忽然传进所有人的鼻腔,那似乎不是弥漫开来的气味,而是忽然植入脑子里的感觉。浓郁的酒味儿,十分醉人,却并无辛辣或者酒臭,粮食和瓜果在漫长时间里发酵出来的香气,扑了满满的一鼻子。 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在天空中飘悠着荡来荡去:“我就不明白了,人的忘性怎么就能那么大。明明道爷还没死,为什么世人却觉得散仙只剩下了一个白镜离呢” 这声音是空中飘荡,人却是从土里升起来的。 地上先拱出一个土包,然后浮土满满褪去,露出一个巨大的酒葫芦。葫芦上以睡卧罗汉的造型,侧躺着一个袒胸露背的邋遢汉子,醉意朦胧。 这男人面貌倒是不老,细看还会发觉,稀疏胡茬掩盖下的面孔,其实相当阳刚俊朗。尤其一双眼睛,微睁开一线,便如璀璨的黑晶一般摄人。 奈何他半点不知拾掇外表,硬是把好好一副皮囊,装进破衣烂衫和熏天酒气里。 趿拉着一只木屐,居高临下的看一眼云九章: “小子zei,你好像挺狂” 云九章赤脚踩在青绿的苔藓上。 气场相冲,一身被迫的乞丐装,瞬间被对方主动的不修边幅秒成了渣渣。 唯有一身苦大仇深的牢饭味儿,还可以撑一撑场面,嘴角掀起一点假笑:“不敢当。” 酒气熏天的邋遢汉子从葫芦上坐起来,纯酿的酒香,临渊的气势,就像纵横的山脉上陡然隆起了一座万丈高山。锋利的薄唇上下一碰: “熏熏道人,请赐教。” “杀剑云九章。” 同一时刻,两个刚现身就被夺走了风采的老魔头,悄无声息的落进战场的另一边。长满青苔的坍塌屋脊上,头生白毛儿的黑色圆球孟浅幽,忽然暴出一声恍然大悟: “咿呀我想起来了,我的祖祖祖祖师父的记忆力见过,这个醉鬼是六道大战时候的战场人屠,哎叫什么来着” 熏熏道人瞥他一眼,一挥手: “区区名字,想它作甚行走人世许多年,我用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名字了。” 普通少年模样的魔头韩渐离,正面无表情的审视凭空出现在自己对面的修士。 “你也是故年的散仙” 老魔头对面,一个脸蛋儿生嫩的年轻修士,慌慌张张的摆手:“我不是我不是我就是一个避世清修的小门派的合道,最普通的那种。其实我不太会打架的,但师父死之前,把战歌的约定传给了我” 脸嫩的修士苦着脸,“所以我就得来。其实我们门派,来了也没有什么用啊,我其实有点怕他们的,就你和那个漂亮的女修士看起来比较不可怕。” 韩渐离盯着他瞧了半天,伸出一只右手:“死亡魔域,韩渐离。” 脸嫩修士听见死亡魔域四个字,当场就僵硬了。 师父明明说魔者无形,不爱受束缚,是最不爱修人道的眼前这个看起来连汗毛孔都很像人呐师父你骗我 但韩渐离目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把他一口吃下去的意思。只好僵硬的,小心的,犹犹豫豫的伸出手:“玉阳子。” 他保养白净,一看就没打过架的手掌,仅仅从左腰前伸出了半个。并且大有你不握,我就随时撤回去的架势。 可惜韩渐离一点也没觉得他奇怪,仔细的看了看他的姿势。 伸手抓住玉阳子的手,用力摇一摇:“一会儿打起来跑快点,我所有大招都是群秒。” 玉阳子快被这个魔头欺负哭了。 战场上多出来三个从未听说过的帮手,“豆丁”苏长老趴在地上,兀自有点回不过神。 半晌,才问身边的老婆婆飘飘大仙:“婆婆,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多世外高手” 飘飘大仙笑得和蔼可亲,又高深莫测: “世界比你所知道的,比你所想象的,都要大得多呐这世上有你们这样爱管事儿的,也就有我们这样嫌麻烦的,结果你们总是比我们死得快一些。不劳无过嘛,不过婆婆我也是羞愧的,但是有些事想管也不知道怎么管嘛。 “这世上的许多事儿呢,你帮了其中一方,就等于是害了另一方,婆婆不像豆丁你那么勇敢的爱憎分明。婆婆眼里呀,很多事过了千八百年再看,那对错都是反过来的。 332 屠神之战(二) 关于昆仑的最终兵器,云九章的反应显然比熏熏道人预料的还大。 熏熏道人只是听过这个传说,而云九章的样子竟然像是真的见过“最终神兵”: “她还好吗” 熏熏道人拄着葫芦,捂着伤口,一脸懵逼。 灿亮的黑眸都闪现了一瞬间的迷惑。 云九章闭了闭眼,帝王陵里无边孤寂,他是靠恨意和对大道的追求,才撑过那漫长的黑暗没有疯掉。 他本质上是信奉弱肉强食的,被监禁,被酷刑,被活埋都不曾让他生出仇恨的情绪。不过就是输了,他对自己很失望。 但是付出的信任格外不一样。 从没想过要去相信的人,背叛对他的伤害才格外的刻骨铭心。 因为会痛恨自己的愚蠢。 整个世界被彻底的翻了两翻。 就在云九章竭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把本心展露在人前,所以迟迟没有追问出下一句话的时候。 天羽帝国京都的天空上,西方传来一声清越的龙吟。声音缥缈,隐隐有金属的质感,仿佛久不出鞘的锋锐古剑。 水汽早就被蒸干了,碧蓝的天空上好像被人为刻出来一行血红的大字。字体不敢恭维,但凛冽的杀意,却从那狂乱的如飞的笔划中喷薄欲出。 血红笔迹,一笔一划的在天空中横拉出来,几乎能感觉到写字人那力透苍穹的杀心: “找死成全你西北三百里,无妄海上来战” 云九章立在云头,仰首看着几乎逼到自己脸上的血影,红光映得他英俊脸庞,形似鬼魅。 咧开嘴唇,无声的笑了:“昆仑杀意也很重嘛。” 而后反手柳叶刀一划,凛冽的风沙倒灌进虚空裂隙之中。 云九章一步,迈了过去。 熏熏道人遥遥望了一眼西北无妄海的方向,“终归还是到了这一步,我已尽力,靠你了” 终于体力不支,身子一软从云头栽了下去。 地面,整个天羽皇城早已淹没在一片无边的沙漠中。 玉阳子一抬头,就看见天上一朵擦着火花的六星落下来:“噫白天还有流星,好亮” 苏兰舟也跟着抬了头,一声:“卧槽” 撕开虚空裂缝飞扑出去,堪堪在落地之前,接住了整个人都烧着了的熏熏道人。 “你是不是傻啊天上掉下来快了什么都会烧着的啊流星你奶奶的裹脚布啊”苏兰舟整个人都被砸进了沙坑里,后怕的怒骂玉阳子。 玉阳子有点懵,指了指苏兰舟怀里的道人,又指了指刚被装进口袋里的韩渐离“道友”。 苏兰舟盯着他看。 玉阳子脸色忽然一白,“所、所、所以韩道友他不是人烧不着” 苏兰舟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神情。 玉阳子小小声的说:“真的没有可能,是韩道友掉下来的位置比较低么” 苏兰舟决定放弃教育这种,靠直觉取代逻辑的傻白甜。 熏熏道人却在此时睁开了眼,他一身衣服早就烧光了,身体表面一层焦黑的硬壳,索性舌头还在: “疏散天羽帝国和大行王朝两国的住民,要快” 玉阳子懵逼的从这话里感觉到一种脊背发凉的惊恐,苏兰舟的瞳孔骤缩成了两个黑色的针尖儿。 同一时间,南海蓬莱岛的战场上,邢铭等人所率的抗怪联盟大军,终于展开了针对蓬莱二岛的全面进攻。 蓬莱以修士喂海怪的实锤已经彻底传开,内陆联军作战态度异常坚决,各门派毫无保留的投入全部战力。并且陆续有从门派赶来的高阶支援加入。 短短一上午的时间,以血的代价拿下了蓬莱附岛。 同时多宝阁主百里欢歌,迅速的通过多宝阁遍布各地的连锁商铺,把大战的实况和细节散播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在附岛临海的一处圈禁地,昆仑识殿殿主九薇湖,亲自带人营救出了失踪长达六年之久,整场战争中在情报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的昆仑弟子景中秀。 景中秀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酷刑的虐待,身上并无什么伤痕,只是身陷敌营,忧思过重,因而十分的瘦。昔日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如今像个病痨鬼一样,被斩命剑派的弟子用担架抬出来。 两眼深深的凹陷下去,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几乎要行将就木,或者干脆就是个鬼修。 用第一个见到他的斩命剑派弟子的话说:“开始真没认出来是个人,他师父看起来都比他人类多了” 景中秀被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是时昏时醒的状态。 多宝阁随军的情报人员,取出一颗留影球,想要把这一幕录下来,回头作为蓬莱的罪证,可以播放给内陆的民众看。 景中秀如有所感的睁开眼睛,漆黑凹陷,毫无焦距的双眼对着许久未见的苍穹,只说了四个字: “昆仑必胜。” 景中秀的亲爹,大行王朝逍遥王爷,被邢铭以双面镜亲自通知了这个消息后。 见惯了世面的老王爷,伏地恸哭,谁劝也劝不住。 满头华发,散落了一肩。 景中秀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几日之后,小王爷对身边照顾他的医修说:“我要见邢铭。” 医修有点为难,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修士现在是联盟的英雄,并且是邢铭极爱重的小弟子。但问题是邢首座现在真的很忙,恐怕没那个时间,也不应该亲自赶来安抚他的小徒弟。 邢铭在联盟作战指挥室里,已经快和其他门派吵疯了 事情的起因是昆仑大长老苏兰舟发来的一条玉牌讯息:花绍棠要在无妄海与杀神开战,疏散大行王朝与天羽帝国贫民。 大行王朝好办。 拜景氏先祖六百年前直接把邢铭碰上了军神龛位所赐,在如今的大行人眼里,邢军神的话,就好像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那一声“世界的提示”。 邢铭直接跟他们的皇帝说: “全国活人往北撤,能跑多快跑多快。不走就是国破家亡的下场” 景中秀他爹为首的皇室贵族,转身就去做了全民动员。 时间来不来得及另说,但至少是当时就动起来了。 可是天羽帝国这边却陷入了尴尬。 真正对天羽帝国老百姓能产生影响力的,除了原有的云氏皇族,就是原本天羽境内的其他门派。 然而天羽国内,几乎是全民修仙,没有什么修士的个人影响力能够动员全国。 333 屠神之战(三) 邢铭深深叹了口气,站起来,两手撑住面前的桌子,给在座的所有人鞠了一躬。 “抱歉,其实百里阁主不负所托,已经把这本书传达的内容分析出了以上结论,是我请他按下了没有宣扬。” 他话是对所有人说的,直起身来,眼睛却看着景中秀。 所有人一脸懵头转向的转过脸来看着邢铭。 气过头反而发不出火来,只是一脸怔愣的坐着。 邢铭继续道: “陆百川说蓬莱能创造更多飞升的可能,这句话很可能是真的。万年三十的名额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但是利用上古神怪的天劫飞升,就只会占用一个名额。藏于其腹中的,差不多就是一人得道跟着升天的鸡犬吧。 “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推测,毕竟我们所知的万年三十的名额,天道也只能用天劫来限制。一旦名额满了,天劫就会重得根本无法渡过。而藏进海怪的体内,似乎就可以成为天劫,甚至天道的漏网之鱼了。” 一瞬间嗡嗡声无数。 “这么重大的事情,邢首座你居然瞒下来” “不觉得太儿戏了吗” “昆仑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邢铭却只是隔空与景中秀对视,这个他费尽心思想让他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真的长大了。却似乎,并未长成自己希望的模样。 景中秀沉默的回视着邢铭。 这个男人是师父,是前辈,是他景中秀修线路上的引路人。甚至是自己一度绞尽脑汁也没能成功反抗,到底被他坑着去数钱,几乎是景中秀在这个世界上降生开始,就压在头顶上的一片压抑的阴云。 令人心生恐惧,又心存敬仰。 他身后的医修也一脸懵逼的低下头去看景中秀,他清清楚楚记得这个遭了大罪的年轻修士,非要拖着孱弱身躯挣扎来此的理由“除非邢铭在场,否则我谁都不信。” 可到头来却是他相信的那个人,按下了他几乎是拿命换来的消息,掩没了他的功绩 医修不由得愤愤瞪着邢铭,邢首座做事一向心机深沉而独断,南宫殿主私下里对邢铭的评价根本就是四个字“狗胆包天”。 年轻的医修照顾了景中秀几天,完全知道自己推着的这个修士,到底遭受过,并且仍在继续遭受着什么样痛苦的精神摧残。 邢首座的所为,根本是造孽 造孽的邢首座却好像并无悔改之心,两手撑在桌面上,稳重的说: “我能理解各位的震惊,和对我个人的指责。但是各位,我只想说,你们认为此事事关重大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此法残忍,还是觉得此法终于破解了天道设下的限制” “当然是破解了限制” “啊” “这不可” 有人明白了,有人仍是茫然的。 邢铭于是把含在嗓子里的话吐了出来: “各位无需羞愧,也不必妄自怀疑自己的品性。坦诚的说,我和另外几位知情者,在得知蓬莱的飞升办法的最初,与在座诸位有过一样的反应。 “这方法如果真的可行,似乎终于解开了勒在修士脖子上的那根套索,万年三十的名额,将不再成为天道对修士的限制。理论上,我们想有多少人飞,就能有多少人飞。” 昆仑首座轻轻的眨一下眼,僵尸的上下眼线,有节奏的聚拢,再缓慢的分开。 黑眼圈的存在,使他的表情看上去比实际更沉重。 话锋一转: “可是把海怪喂到可以渡劫这样的飞升,到底要多少人命才填的满当然,我相信在座的我们,宁愿不飞升,也干不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剿蜀山,战蓬莱,各位都是敢为苍生撒热血的高尚者,邢铭钦佩并且信任。” “但是各位的徒子徒孙,门人手下呢邢某人真不敢因为对各位的信任,就擅打这个包票。”顿了一顿,用更低沉的声音开口, “更别说,还有更多没有坐进抗怪联盟指挥室里的门派,他们连蓬莱屠戮天下都不在乎。敝人实无办法相信他们的操守,足以抵抗飞升的诱惑。” “毕竟,这个诱惑太大了。”薛无间低沉的接上了邢铭的话。 “这也许可以让海怪吞噬那些穷凶极恶之人、犯人或者邪修之类的。反正我们隔些年也要绞杀” 这个不死心的修士,刚把“邪修”两个字吐出口,就遭了邢首座凌厉的一个飞眼。 此人立刻闭了嘴,是了,白断刃似乎还在诛邪榜上了,这事儿大家目前都是心照不宣的状态。 还有旁边那另一个“黑眼圈”,他默默的瞥了八风不动的薛兵主一眼。 哎,其实几百年前,如今的南海扛把子邢首座,也不是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坐在人前的 邢铭回答他,却没提师兄白允浪的事情,而是道: “各位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合理法的样板被允许,那么私下的就永远不会被禁绝。即便合理法的样板不被允许,蜀山邪修,我们正道平均十年一剿,仍然屡剿不绝。” 斩命首座靳无畏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蓬莱这飞升的法子,可比什么已知的邪修都还要邪。” 屋子里刚刚的惊讶、惊喜、惊恐等一切气氛,就像一个暂时鼓胀的空心皮球。 被这残酷的现实一戳,噗的一声就泄掉了。 年轻的医修低头去看景中秀,却见消瘦阴沉景小王爷,仍是那么不动如山的窝在椅子上,脸上既看不出释然,也看不出半点不甘心的神色。 甚至从那张已经皮包骨头的脸颊上,几乎看不出邢首座的解释,是否被他听进了耳朵。 他应该是最无奈,也最难受的吧。 年轻的医修茫然的想。 连我都几乎接受了邢首座的这番坦白 怪不得狗蛋殿主说跟邢铭讲道理,一定要堵住耳朵。不然铁定最后得帮他去数钱。 小医修心里有点不安,好像一条腿已经迈进了新世界的大门,另一条腿却还想徒劳的在平凡人的世界里挣扎一下,不想看见这些所谓的真实。 这赤果果的真实。 霓霞派的女掌门,却在此时若有所思的插了话: “景家小王爷,你怎么能确定,蓬莱这个法子一定能飞升以及,蓬莱自己怎么能确定他们实验过,还是成功过 “别跟我说是咳,神告诉他们的。” 邢铭刚要开口解释,就被这位不给面子的女师叔打断了:“邢铭你闭嘴,我要听没有忽悠的版本。” 334 屠神之战(四) 其实花绍棠的所为,是比邢铭他们的设想要聪明许多的。 但是在苏兰舟传来一条大陆被撕裂成两半的讯息之后,整个世界的灵力传讯工具都陷入了紊乱之中。 双面镜只能看见雪花,成像阵会连错对象,昆仑玉牌这样的文字工具则收到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字句组合。 “锦瑟五十弦八拍快乐星星一笑若成书为什么一定要取名字月灵冥幽小棉衣” 邢铭看着联络苏兰舟,结果发出去的奇怪字符,知道他们这是被与世隔绝了。 抗怪大军远在南海,身边并无可以来去自如的合道。 脚下传来的震动一刻也不曾停歇,海浪却出现了反向的潮汐。 当通讯也都紊乱了之后,这感觉十分不好,就好像末日来临,整个大军却被隔离在了世界之外的孤岛之上。 不是孤立无援,而是想要回援山门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邢铭,我们是不是派人回大陆看看”薛无间已经有点关心则乱了。 邢铭却还冰冷的清醒着:“怎么看,飞回去” 昆仑邢首座心绪浮躁的时候,也难免有些控制不住语气: “先不说路上的海怪,马不停蹄的来回要一个月。一个月,要么神已经屠成渣了,我们回去只能喊两声好棒要么是我师父已经死完了,大陆落在神手里,何苦回去自投罗网” “还有一种可能。”景中秀冷静的插言,从刚才昆仑集体下跪的时候,他由于身子太虚,他爬了半天都没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感叹了一下,难道我以后从体力上也要成个废物了么,干脆就搁地上赖着了。此时一开口,声音从地上传过来,倒是给薛兵主吓了一跳。 景中秀仰着头,慢慢道: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神和掌门之间的战斗输赢,已经不重要了。整个大陆都被打碎了,六道众生也死得差不多了。那么,我们回不回去也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薛无间被他描述的前景惊得脊背一阵阵窜寒气。 “你” 霓霞派掌门听完景中秀的话,差点直接。虽然自己心里隐隐也有这个担忧,但是经人说出来还是有遭不住,她是以个人身份参战的,整个霓霞派一家子嗜好种花养鸟的女修士都在内陆呢 内陆若真是若真是 她还哪有脸去拜祖师婆婆的牌位 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女掌门,这一次却不禁有些慌乱了:“那我们现在干什么总不能干等着讯息恢复” 哪知邢铭想了半晌,把废石头一块的昆仑玉牌插回腰间,抬起头来,用一种异样的平静说: “之前干什么,现在就还干什么。正好天羽帝国的疏散问题,也失去讨论的必要了” 后土派长老也是最心急如焚的人之一,他们山门可是在那块被劈掉了陆地上呢 “都这样了,我再打蓬莱还有什么意义” 邢铭一双黑白分明的招子直直的盯着他,反驳道: “都这样了,再不把蓬莱打灭了,你们能甘心” 一句话,整个会议室好像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一切的灾难,都是因蓬莱而起的。 大陆修士们的日子原本过得好好的。各大派之间勾心斗角没个安生,小门派天天挨怼装孙子,蜀山邪修隔三差五出来刷一波存在,再被崛起的修真天才们拿法宝灵剑刷回去。 和现在的惶恐相比,那时候的战斗真的都是小打小闹,那时候的糟心真是甜美的小日子。 只有更悲惨的现实,才能衬托出平淡是福。 如今大难当头,整个内陆修真界各门派之间空前的团结、平等、众志成城。 可他们宁愿不要这种团结,还我当年的糟心就好。 是蓬莱,把海怪都赶上了岸,是蓬莱,点杀了内陆大派制造了分裂,是蓬莱,抓了无数内陆修士和俘虏作海怪血食但求飞升,同样还是蓬莱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个过程,但如果蓬莱不搞事云家也蹦跶不起来,云家不蹦跶的两万七千年里,炎山秘境里并没有一个“神”钻出来 说出来长,想起来却快。 会议室中的各派长老、掌门、管事们几乎是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邢首座说的对。”诛仙剑派的年轻掌门,冰冷而残忍的说:“如果整个内陆的六道真都灭完了,蓬莱不陪葬,我死都不能瞑目。” 仙灵宫的管事抬着头看天,两眼穿过白茫茫一片云海,企图找到仙灵马上就要被收回来的浮岛。那是仙灵宫寄予了全部的希望,然而现在却救不了仙灵宫。 如果门人都死绝了,要个岛有什么用,当大块的墓碑么 这位一直中规中矩的管事,被自己想象中的巨大墓碑刺激了,凉森森的咬着牙:“就算这一战真是世界的末日,大家最后都要死绝,怎么可能独独让蓬莱飞升躲到上界去了” 霓霞派的女掌门一把撑住了桌子,心惊肉跳的道: “不是这还没确定内陆会彻底葬送吧” 景中秀恰到好处的接了口:“内陆没事最好,我们按计划做我们原本要做的事就对了。” 最终,这一种拿绝境打鸡血的激进思想,竟然莫名的适合各派当家人。 大不了就是家破人亡,跟蓬莱最后去拼命罢了 忽然间所有人的惶恐不安就都压回了心底,众人很快讨论出方案。会议室大门轰然打开,各派当家几乎像同个门派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一般,配合默契,运转高效的奔出去。 点兵点将,分派物资,搜集情报。 邢铭有意多拿军务锻炼九薇湖,于是把机要都交给了她,自己却慢了一步出门。 邢铭走上前,把仍在跪坐地上的景中秀提溜起来: “自己能站不能” 景中秀看了自己师父一眼:“腿软,怎么吃也没力气。” 于是邢铭把他抱到椅子里放好,亲手推着他出了指挥室。 “师父,蓬莱秘境里的人质,你救是不救” “当然。” “蓬莱最终的神怪也在里面,如果阻止蓬莱飞升和救人有冲突,你优先哪一个” “” “闻人无罪得救。” 邢铭忽然停下步子,把景中秀转过来,盯着他的眼睛道: “百里当时推出来你可能有珍馐锦盒在手,但我们试图联系你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回应。” 景中秀闻言愣了半天,似乎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写那个故事的时候,还曾抱着微弱的希望,用这样的方法求救过: 335 屠神之战(五) 内陆无妄海,是这整片大陆上,唯一被冠名以海的内陆湖。 由此可见其面积广袤,盘踞天羽帝国与大行王朝之间,呈椭圆形,彻底隔开了两个国家的疆土。 无妄海被称作海,还有一个原因,它与天下水系具有天然的隔离。不流向南海没有什么,许多内陆湖都是如此,然而无妄海最特别的是也没有河流流向它。 不外流,也没有高山雪水的补给,无妄海却平静的横亘在这片大陆上十数万年,并没有半点要干涸的征兆。 这也许要归功它的水质弱水。 举凡内陆湖,都有个咸水淡水之分,无妄海的水不咸,但也绝对跟寻常的淡水湖沾不上边儿。整座海面上没有一丝一缕的水草,水下没有鱼,也没有那些细小的浮游小虫。1 整个无妄海千里方圆,完全是一片死寂的水域。 有人说,弱水不是水。 它是十几万年前,地府消失后从地下涌出来的黄泉。 弱水不浮,寻常的木船推到水面上只有下沉。弱水极轻,满满打上一桶,拎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但它并不是有毒,或者无法渡过的。凡人若想到弱水里面游一圈,也是可以的,只是游起来太累,拼命向下踩水,才能浮在表面不至于淹死,而且人浮在其中,拼了命的划水也得不到多大的推力,再勇猛的游泳健将,也不得不生出有劲儿无处使之感。 也是因此,当年凡人楚久带领众剑侠,横渡无妄海偷袭天羽境内的修真山门,才那么的令人措手不及。 因为大部分时候,整个无妄海上都是全没有人烟,近乎一片被遗忘的天堑。 所以花绍棠才选择了这一片战场。 白纸为舟,盘膝而坐,抬手把银青色的斩龙剑从小舟的船舷上拔、出来,花绍棠双手持剑,剑尖儿垂在水面上。 灵力聚而不散,一尺方圆的水面整体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深深的漩涡,带动四面八方的水势纷纷汇流。 然而坐下的一页纸舟,却巍然不动。 云九章踏水浪而来,如履平地。流动的水浪细碎的攀上脚腕,打湿了他瘦到突出的脚踝。两手张开,十指间八柄血红色的柳叶刀,凝实到极近纯黑。 “怎么,坐着打” 云九章话音未落,花绍棠的身影忽然从小舟上凭空消失。 海面上的漩涡以一种极迅猛的速度向云九章席卷过来,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影,正拖着点在水面上的剑尖儿向他疾行而来。 纸船打着旋儿沉没在漩涡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上面 云九章的眼睛并没看到任何东西,头皮上传来一股触电般的细小酥\麻。他毫不犹豫的直接抬手,仰起头眼神明亮,架起八柄血刃与花绍棠对了一剑。 轰然一声巨响,无妄海面上掀起三十丈巨浪。 花绍棠被反震得倒飞上千尺高空,云九章被巨力砸沉坠向百丈以下的湖底。两人相交的所在,发出一声锐利的嗡鸣,空气仿佛都被压爆了。 花绍棠脚踏空步,在空中一个转身定住身形,背后的空气直接被压缩出一道可见的波浪。双手持剑指着水面,雪白发丝在背后翻飞如雪。 眯着眼眸,盯紧下方的千顷碧波。 半晌之后,水面哗啦一声向两侧分开,云九章从水面上探出半身,抬起自己流血的指尖看了看,伸出舌尖儿舔一下,很腥。 云九章抬起头来仰望着天上的矮个子青年,第一次真正把他看进了眼里。 “昆仑的神兵,果然都很强。跟你打的话,没有剑是真有点吃亏” 花绍棠眯眼,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全新”的杀神。 很好,洗干净了 眉目这才松弛下来,转身从芥子石中掏了一件白色法袍,手指一璇,抖了下去。白衣飘飘而落,兜头盖在了云九章的脸上。 云九章拎着衣服:“” “穿上再打。” “你不是故意把我打下水的吧”云九章一脸不敢置信的问道。 花绍棠果断道:“没有。” 完全是冰刃相接的时候,眼睛瞟见那一片银耳,身体下意识这样做的。 云九章明显不太相信这个看起来很莫测的白发青年。犹豫许久,才谨慎的把衣服穿上了。但是 有点短 云九章低头看看自己露出来的小腿,又抬头看看空中,白发青年长衣翩然垂至脚边。 唔 出于尊重对手的原则,云九章只是礼貌说了一声:“多谢。” 空中水面,一上一下两个人,各自在心中找到了不同的平衡。 微风扫过水面,两人的灵压各自在两片空间里缓缓散开。 鸟雀无声。 花绍棠隔空看着云九章:“这地方施展不开,换一处打如何” 云九章自下而上挑了挑眉:“何处” “虚境。” 云九章笑了:“我不打无声之仗,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花绍棠仰起头,望着白茫茫的云海,想到了苍穹之下的众生:“是的,我知道,成神” 他似乎是要感慨些什么,却最终留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垂下眼眸看着云九章,双手握着剑,整个人便虚幻了起来,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与美感。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又至八最终一百二十八个一模一样的花绍棠,包围了中间的云九章。 “你的剑意很好,只是杀,不论多强大,终归毁灭的大多还是人。” “哈,可你么这个时代的小修士,都说我的剑意残忍呢”云九章四下里环顾,谨慎的看着一百多个白发青年,每一个看起来竟然都是真的。把震惊压在心底,他盯紧最初的一个花绍棠,假笑道:“你这是什么幻术新鲜的紧,看起来全跟真人一样,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一百二十八柄剑尖指着中间的杀神,正对着云九章的白发青年摇摇头,开口:“不,最残忍的,其实往往是最 啊西巴拉玛,这一章实在不好写,写不出那个劲儿来你们也不会饶了我的是吧是吧 宝宝很努力,从七点写到现在,中间删改无数 可是虫子对全勤很有追求啊,看在我这么重视保质保量的份上,容我先贴一段保一下全勤,咱们剩下的一千明早起来看,不耽误明天更新,说到做到做不到你们把我砍成蚯蚓 啊西巴拉玛,这一章实在不好写,写不出那个劲儿来你们也不会饶了我的是吧是吧 宝宝很努力,从七点写到现在,中间删改无数 可是虫子对全勤很有追求啊,看在我这么重视保质保量的份上,容我先贴一段保一下全勤,咱们剩下的一千明早起来看,不耽误明天更新,说到做到做不到你们把我砍成蚯蚓 啊西巴拉玛,这一章实在不好写,写不出那个劲儿来你们也不会饶了我的是吧是吧 宝宝很努力,从七点写到现在,中间删改无数 可是虫子对全勤很有追求啊,看在我这么重视保质保量的份上,容我先贴一段保一下全勤,咱们剩下的一千明早起来看,不耽误明天更新,说到做到做不到你们把我砍成蚯蚓 啊西巴拉玛,这一章实在不好写,写不出那个劲儿来你们也不会饶了我的是吧是吧 宝宝很努力,从七点写到现在,中间删改无数 可是虫子对全勤很有追求啊,看在我这么重视保质保量的份上,容我先贴一段保一下全勤,咱们剩下的一千明早起来看,不耽误明天更新,说到做到做不到你们把我砍成蚯蚓 啊西巴拉玛,这一章实在不好写,写不出那个劲儿来你们也不会饶了我的是吧是吧 宝宝很努力,从七点写到现在,中间删改无数 可是虫子对全勤很有追求啊,看在我这么重视保质保量的份上,容我先贴一段保一下全勤,咱们剩下的一千明早起来看,不耽误明天更新,说到做到做不到你们把我砍成蚯蚓 啊西巴拉玛,这一章实在不好写,写不出那个劲儿来你们也不会饶了我的是吧是吧 宝宝很努力,从七点写到现在,中间删改无数 可是虫子对全勤很有追求啊,看在我这么重视保质保量的份上,容我先贴一段保一下全勤,咱们剩下的一千明早起来看,不耽误明天更新,说到做到做不到你们把我砍成蚯蚓 啊西巴拉玛,这一章实在不好写,写不出那个劲儿来你们也不会饶了我的是吧是吧 宝宝很努力,从七点写到现在,中间删改无数 可是虫子对全勤很有追求啊,看在我这么重视保质保量的份上,容我先贴一段保一下全勤,咱们剩下的一千明早起来看,不耽误明天更新,说到做到做不到你们把我砍成蚯蚓 啊西巴拉玛,这一章实在不好写,写不出那个劲儿来你们也不会饶了我的是吧是吧 宝宝很努力,从七点写到现在,中间删改无数 可是虫子对全勤很有追求啊,看在我这么重视保质保量的份上,容我先贴一段保一下全勤,咱们剩下的一千明早起来看,不耽误明天更新,说到做到做不到你们把我砍成蚯蚓 336 穷极天地之一剑(一) 血水倒流,西风回溯。 云九章半蹲着,浑身的肌肉收缩,再挣扎的舒展开。似乎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缓缓站起来。一百多道血槽身陷深深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起来。 那伤口愈合的方式十分惊人,既不像治愈,也不像再生,没有结痂脱皮再生新肉的过程,反倒是先前流出来血水纷纷沿着原本的路线,倒流回伤口之中。 相溶的血与水分离了,分离出来的血水凝成一滴滴,一缕缕,沿着脚面倒流回小腿,再从浸润的法袍上逆转回撕裂的伤口里。 转眼间鲜红破败的法袍,就变得洁白如新。 云九章对着花绍棠伸出一只光洁的手掌,五指展开的时候,指缝间夹着的黑红色柳叶刀,像一朵危险绽开的血色流苏。 “重新介绍一下,杀剑云九章,大乘期修士。” 花绍棠眯眼看着云九章,“时间之力” 云九章笑而不语。 “昆仑掌门,花绍棠。” 斩龙剑嗡鸣一声,银青色剑身细碎的颤抖起来,仿佛十分焦躁,不肯安宁。 花绍棠半点没理会躁动的斩龙,双手阔剑换成一只左手随意的提着,右手伸出去捏住云九章的无名指晃了晃,就算握过了 开口道:“正好,我也发现杀你的代价和回报有点不划算,你乖一点儿,我给你找个地儿闭关到飞升如何” 云九章把手收回来,笑道:“看来我们谈不拢,还是得拿剑说话。” 花绍棠道:“年轻人,不要那么轻易放弃。再谈两天,也许你就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了呢” 云九章乐了:“花掌门,拿出真本事来吧。其实我不太明白,你在这跟我拖延时间是想干嘛” 花绍棠仍旧自说自话:“上界挺好,真的。你看人人都争着飞升呢做人别老这么不合群。” 云九章忽然弹开右手,四柄黑红色的柳叶刀裹挟时间之力,划出一道三丈宽的猩红血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向花绍棠。 血影腥风,如同荒古巨兽的咆哮,峥嵘碾过。 花绍棠微张双眼,在血影快要逼近面门时才竖起了他的剑。 狰狞的血影就这样从中被撕裂,像两块被切开的嫩血豆腐一样,一左一右滑了过去。 “非要战”花绍棠收起了他人生导师的派头,神色冷下来。 云九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请拿出全力吧,花掌门。妖修真的不太善于欺骗,虽然我说过不舍得杀你,但您对我的杀心,手中的剑已经都说出来了。” 斩龙剑的剑刃,正在这时忽然挣扎着扭成半条龙身,咆哮着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虽然剑柄仍被花绍棠捏在手里,但它不停颤抖的剑身,已经迫不及待要择人欲噬了。 本命灵剑是剑修身体的延伸,不具备自主的意识。 它的表现,就是剑修本人的心情。 花绍棠于是神如枯木的闭上了眼,语调恢复了最初的漠然:“杀你,还用不着全力。” 同时,单手扣在腰间的昆仑玉牌上,给自家牲口发出了一条讯息。 “杀神太狡猾,拖延失败。” 不一会儿,南海那边儿负责吵架的牲口又来一句: “师父稍微留点手,昆仑战胜后的地位不太好自处,怕压不住反弹。毕竟我们的人,大部分还封在山里。或者换个地方打” 花绍棠抬眸看了一眼对面静立水中央的云九章,那厮面带倨傲微笑,看在蛇妖眼里就是一脸的安详求揍,让人特别想送他一个如同回归母亲子宫般的永恒安宁。 “牲口: 明不明白什么叫屠神之战 我到想石头剪刀布决胜负,问题是神不干。 昆仑我最大。” 发完讯息后,花绍棠把昆仑玉牌往后腰里一塞,剩下的事就留给徒弟去头疼了。 他一向有自知之明,不犯外行指导内行的愚蠢。 昆仑蛇妖以人身行走于世三千年多年,自认内行的事情唯有一战。 接下来的几天,当一切的试探与算计,皆尽无效之后。 花绍棠与云九章两个当世已知最强者之间的大战,整整打了七天。 与常人想象的高手过招,瞬间毁天灭地不同,除非真正想要灭世的死变态,真正能翻手间毁城灭池的强者,他们对决的时候是十分克制,并且耗时的。 本意上,他们并不是想把城池打碎,世界毁绝。 只是那最后的结果,他们自己,也无从控制 这个时代的最强者花绍棠,陆续开启了人、灵、妖、魔、精、鬼六道,同时对着水中央的杀神云九章一顿狂轰滥炸。 无妄海上。 百丈长的银白巨龙,头顶钻出半身赤果的白发青年。双手握着银青色宝剑,半张脸是出尘俊逸的人,半张脸是死气森然骷髅。 这样的造型,无妄海上有整整一百二十八组。 它们的脚下,是一片绵延千里的墨色浓云,其中张张人面狰狞嘶吼,仿佛随时会挣脱出来,吸吮敌人的血肉。 六道的威力轰下来。 无妄海两岸,十四座凡人城池直接夷为了平地,弱水滔滔覆灭了数百个村庄。尸横遍野,鸡犬不留。 可就是这样,海平面上的挨了三天三夜的云九章,竟然还是没有死。 一个黑袍金冠的虚影,指间夹着黑红色的柳叶刀,静静的立在水中央。 “六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天空中的一百二十八个花绍棠同时停下了攻击。 妖修的头脑简单,很多时候完全凭直觉行事,齐刷刷一片白骨手掌扶上身下的龙头,苍白尖细的指节轻轻敲打在坚硬的龙鳞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人,鬼,魔你并没有修灵道。” 云九章洒然一笑,毫不否认:“如果你有一柄绝强的神兵,就未必需要本命灵剑。” 一百二十八个花绍棠同时歪了歪脑袋,似乎这种怪兽似的造型反而更让他放得开,这个活动脖子的动作,伴随着骨头的咔咔声,显得相当狂野。 “怕死就直白的讲出来,我又不会歧视你。鬼道练的是虚化,魔道跟我一样是身外化身,时间之力这么厉害个东西,你用了几次都是恢复伤口。怕死的这么明显,再装没意思。” 花绍棠“们”只是相互看了几眼,不知是用了什么旁人不能理解的方法,居然选出了一个“代表”。这个代表并没有比其他的更特别,特意飞低了一点,逼近水面,才让云九章看到是他在说话。 337 穷极天地之一剑(二) 那道雪青色的剑意,破开秘境的天空时,杨夕与邓远之正带领着秘境中仅剩的三百二十一名反抗者,与上古神怪睚眦战斗。 云氏疯狗,复辟称霸之心不死。 败走炎山秘境,而后又屡遭灾厄,剩余的军队不足原先的十分之一,剩余的云氏嫡枝也不到原先的一半。 凡人全灭。 辅助系基本全灭。 战力低下靠智商吃饭的门人清客,凡忠心的基本都已经给自己主子尽忠了,剩下一群不忠心的灭与不灭压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如此劣势,云家若但凡还有几分理性,即便为了家族的延续,也当放低身段、想尽办法,与昆仑仙灵和谈。 或者再退一步,直接无条件投降,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然而很可惜。 连天祚渡劫飞升时,与云九章大战的那一场,“连师姐”一剑走偏,直接带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 然后轻轻的,这罪魁祸首就飞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甚至再也没有人能够确定,他那么寸的一剑,到底是不是居心叵测的准备多时。 而紧接着,云家最为年轻有才干的金丹王爷,大小事情实际上的主事人云想歌,又在鬼修们自爆的时候,莫名惊了座下拉车的灵兽,直接摔下车撞断了脖子。 这位云氏内部主和派的领军人物,年轻却不激进。曾经在天羽反叛之初,整个云氏皇族一片“剿灭仙灵,打倒昆仑”的喊声中,力排众议孤身深入内陆,一家家游说各大门派与新的天羽帝国建交、联盟、甚至归顺。 其风度、辩才、胆魄实乃有目共睹,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 他最大的错误是把花绍棠这头独狼引进了南海,结果放出了一批死于囚徒,以及南海游击队。但事后天羽内部总结伤亡报告却发现,其实收到的损失,远比派兵直接剿灭那波南海游击兵要低得多得多。 于是便有风言风语说,他是真的主和派,让花绍棠把那些南海腹地里的“跳蚤”带走,原本就是他的计划。 他是力主“非暴力复国”的一小撮“清谈云氏”中,唯一真正有行动力,也对战局有影响力的人。 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连师姐”横竖已经飞了一样,昆仑云师兄唯一的同母弟弟,云氏皇族中最有可能暂时跟杨夕他们暂时握手言和的核心人物,就这么被一块突出的岩石结束了惊才绝艳的一生。 造化弄人嘛。 那些天纵奇才随机死,位高权重憋屈死,惊才绝艳无名死,并没有因为天羽云氏如今充任了大陆上的无名boss,就因此放过了这个姓氏。 他的死,直接导致了那些“誓死不做亡国奴”,“宁愿站着生,不要跪着死”,“不复天羽昔日之辉煌,宁愿神化天羽之荣光”等等以血证道的论调接过了军队的话语权。 唔,其实说军队也勉强还是个军队吧。 还有两三千能站直了喘气儿的士兵,相比杨夕他们,已经是很强大的一股兵力了。 这只微型的军队,抱着一种决然的同归于尽之心,最终放出了养在炎山秘境里的睚眦、延维两只上古神怪。 延维凶性弱些,属性亦不适合这种烈焰灼灼的高温。 长满尖齿的利口咬住了金鹏的大腿,这个狠辣的妖修直接化回原形,扑扇起翅膀升空,在空中划出一道迅猛的金光,拖着延维直接飞进了天羽云氏的阵地。 然后,就再也没见飞回来 而更凶险的完成体睚眦,则险些带给杨夕他们毁灭性的打击。 睚眦皮厚,外部打不动,沐新雨捏着鼻子想效仿马烈给睚眦来个穿肠杀。 沐新雨成功的被睚眦吞进去了。 然后就没有吐出来。 又有三四个剑修依次上阵,手持灵剑悍不畏死的步上沐新雨的后尘,然而那睚眦的肚子竟好像一个无底洞,不管吞进去多少修士,连个饱嗝儿都没见打出来。 战况太过惨烈,邓远之这老小子撑不下去,几次想单独遁走,都被杨夕给按住了。 “老远子你看看这些人,他们还在拼命的战斗,你怎么好意思自己跑” 邓远之脸色铁青的回答她:“能打赢的才叫战斗,打不赢的那是送死。” 然而杨夕并无法反驳他,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他们根本就是在往里填命而已,任何一点有效的办法都拿不出来。 仙灵宫大少爷方少谦,一根绷带扎紧了流血的大腿,看了他们一眼,直接扑向了重新加入战场的延维。 只留给杨夕一个白衣飘飘,马尾摇摇的背影,那么果断。 太惨烈了,以至于杨夕几乎分不清,那一道裹着无尽霜寒劈碎了整个秘境的银青色剑意,到底是团灭了他们,还是拯救了他们。 狼狈的伏倒在地面上,杨夕眼睁睁的看着完成态睚眦,燃着黑焰的巨大偶蹄落下来。 睚眦的背后的天空,碧蓝色的天空忽然浮现出一道渐渐的青色,仿佛由远及近,由浅到深。 终于,原本血红色的天裂被那道银青色的霜寒剑意,从中截断。 天碎了 举头可见的天空,碎成了一块块蓝色的玻璃,棉絮似的白云,最先从玻璃的裂缝中间漏了出去。 分崩离析的秘境里,杨夕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他只是妖孽辈出的修真界里,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不论如何挣扎也没能在最后的时刻力挽狂澜。 云家完蛋了,蓬莱或许也要完蛋了,杀神和昆仑接下来的对决结果尚未知晓。 但无论这场战争最后胜利与否,完胜还是惨胜,都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和她壮烈的战友们,只是作为这场大胜或者惨败的必然代价,被提前付了出去。 崩裂的秘境里,倒流的岩浆以不符合物理规律的角度,泼洒过来的时候,杨夕哭了。 不论炎山秘境里的杨夕,多么的绝望又伤心,秘境外的昆仑大长老苏兰舟都不曾见到。 碎裂的秘境里,喷出来的山石草木,看起来好像是液体似的质感,扭曲着挣脱秘境的引力,把自己掰扯得滑稽又可笑。 但苏兰舟可笑不出来。 他跟玉阳子刚刚躲过秘境里“喷出来的火焰山”,空中那道粗得惊人的寒霜剑意就已经逼近了。 周围的空间仍然被云九章封禁着,堂堂合道奋力挡在一群筑基期小修士的面前,然而连挥三十四剑,绯红桃花撞上银青的寒霜,那逼近而来的极寒,只慢了肉眼难辨的一点点。 338 穷极天地之一剑(三) 地震与海啸的节奏,终于缓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 其间云九章与花绍棠谁也没动。 默默的看着封冻的弱水,把整个无妄海南岸越推越远。 “还不够”花绍棠轻声的自言自语。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云九章为什么不动,花绍棠自己是动不了的,偌大一片空间被云九章施下了禁空。但云九章自己,并不在这个限制之内,他应该随时都可以离开。 是并不相信自己有杀他的实力 也是了,云九章单以战力论,并不是花绍棠的对手,但空禁、位阶、时间之力,种种天道之力的加持,简直令人无从下手,几乎立于不败。 嗯,也仅仅是几乎。 “别浪费时间了,”云九章在脚下的冰面趋于平静之后,终于抬起头,抖落满头积雪:“开三转吧,让我见识见识你最强的力量。” 一百二十八个花绍棠维持着各异的姿势,齐齐把头转向他。半面骷髅半面仙,转头的动作十分轻柔,伴随着“咔咔”骨头摩擦声。 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 一百二十八柄斩龙剑,一百二十八股流动的清泓。 在纷飞的大雪中,渐渐结霜,如有灵性一般生长,更加粗长,浮起如蛇的鳞片,生出虾一样的触须,头部突起一对对峥嵘的鹿角。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颔下有明珠,喉下生逆鳞。 银白奕奕,如有光辉。 没写完,防盗。我保证这是明天不会再有防盗,妈蛋 地震与海啸的节奏,终于缓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 其间云九章与花绍棠谁也没动。 默默的看着封冻的弱水,把整个无妄海南岸越推越远。 “还不够”花绍棠轻声的自言自语。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云九章为什么不动,花绍棠自己是动不了的,偌大一片空间被云九章施下了禁空。但云九章自己,并不在这个限制之内,他应该随时都可以离开。 是并不相信自己有杀他的实力 也是了,云九章单以战力论,并不是花绍棠的对手,但空禁、位阶、时间之力,种种天道之力的加持,简直令人无从下手,几乎立于不败。 嗯,也仅仅是几乎。 “别浪费时间了,”云九章在脚下的冰面趋于平静之后,终于抬起头,抖落满头积雪:“开三转吧,让我见识见识你最强的力量。” 一百二十八个花绍棠维持着各异的姿势,齐齐把头转向他。半面骷髅半面仙,转头的动作十分轻柔,伴随着“咔咔”骨头摩擦声。 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 一百二十八柄斩龙剑,一百二十八股流动的清泓。 在纷飞的大雪中,渐渐结霜,如有灵性一般生长,更加粗长,浮起如蛇的鳞片,生出虾一样的触须,头部突起一对对峥嵘的鹿角。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颔下有明珠,喉下生逆鳞。 银白奕奕,如有光辉。 没写完,防盗。我保证这是明天不会再有防盗,妈蛋 地震与海啸的节奏,终于缓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 其间云九章与花绍棠谁也没动。 默默的看着封冻的弱水,把整个无妄海南岸越推越远。 “还不够”花绍棠轻声的自言自语。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云九章为什么不动,花绍棠自己是动不了的,偌大一片空间被云九章施下了禁空。但云九章自己,并不在这个限制之内,他应该随时都可以离开。 是并不相信自己有杀他的实力 也是了,云九章单以战力论,并不是花绍棠的对手,但空禁、位阶、时间之力,种种天道之力的加持,简直令人无从下手,几乎立于不败。 嗯,也仅仅是几乎。 “别浪费时间了,”云九章在脚下的冰面趋于平静之后,终于抬起头,抖落满头积雪:“开三转吧,让我见识见识你最强的力量。” 一百二十八个花绍棠维持着各异的姿势,齐齐把头转向他。半面骷髅半面仙,转头的动作十分轻柔,伴随着“咔咔”骨头摩擦声。 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 一百二十八柄斩龙剑,一百二十八股流动的清泓。 在纷飞的大雪中,渐渐结霜,如有灵性一般生长,更加粗长,浮起如蛇的鳞片,生出虾一样的触须,头部突起一对对峥嵘的鹿角。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颔下有明珠,喉下生逆鳞。 银白奕奕,如有光辉。 没写完,防盗。我保证这是明天不会再有防盗,妈蛋 地震与海啸的节奏,终于缓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 其间云九章与花绍棠谁也没动。 默默的看着封冻的弱水,把整个无妄海南岸越推越远。 “还不够”花绍棠轻声的自言自语。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云九章为什么不动,花绍棠自己是动不了的,偌大一片空间被云九章施下了禁空。但云九章自己,并不在这个限制之内,他应该随时都可以离开。 是并不相信自己有杀他的实力 也是了,云九章单以战力论,并不是花绍棠的对手,但空禁、位阶、时间之力,种种天道之力的加持,简直令人无从下手,几乎立于不败。 嗯,也仅仅是几乎。 “别浪费时间了,”云九章在脚下的冰面趋于平静之后,终于抬起头,抖落满头积雪:“开三转吧,让我见识见识你最强的力量。” 一百二十八个花绍棠维持着各异的姿势,齐齐把头转向他。半面骷髅半面仙,转头的动作十分轻柔,伴随着“咔咔”骨头摩擦声。 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 一百二十八柄斩龙剑,一百二十八股流动的清泓。 在纷飞的大雪中,渐渐结霜,如有灵性一般生长,更加粗长,浮起如蛇的鳞片,生出虾一样的触须,头部突起一对对峥嵘的鹿角。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颔下有明珠,喉下生逆鳞。 银白奕奕,如有光辉。 没写完,防盗。我保证这是明天不会再有防盗,妈蛋 339 我们只是战胜的代价(一) 昆仑掌门花绍棠,号称当世的天下第一剑。并非为了六道而六道,一世修行最终都是为了手中的剑。 人道的剑意悟性,灵道本命灵剑的承载能力,妖道强横的灵气,精道分裂出一百二十八个分一身全方位无死角的攻击覆盖,魔道身外之身化作一团魔云的攻击范围压制,以及,鬼道无限吸收“能”才有可能达到的绝对低温。 一百二十八条银龙擒在手中,从各个角度喷吐出一百二十八道银青色气流,似缓实急的弥漫开来,锁死了云九章身边的全部空间。 花绍棠垂眸敛目,神情淡然一如他手中的剑: “师父活着的时候告诉我,剑意之上,还有域。那是鲜少有人达到,即便达到了也几乎不会在这世上施展的境界。 “我不知前人是如何做到,但是在五百年前,我终于借助六道同修的方式,完成了属于自己的极寒剑域。” 云九章拼尽全力的催动时间加速,却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在越来越慢,他对寒冷的领悟没有那么深,甚至对时间也没有。 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永恒流动的时间也可以被动住,即使逆转也会迟滞得一片粘稠的液体。 “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思维的感知也是需要大脑作为载体的,所以你逆转自己的伤口时,也不能对自己的大脑下手。当脑髓里流动的思维传导介质也陷入了永恒绝对的静止时,你将再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花绍棠掂了掂手中的剑,“灵剑三转太危险,我还不想把整个世界冻住。冻一个你二转的承载力就够了。” 四面八方的白息汇聚在一起,一百二十七条银龙直接俯冲到无妄海面上,然后爆散开来。 因为弱水不是水,整个无妄海上空的水汽十分稀薄。 云九章被有限的水汽封锁住,惊恐的神情,凝成了一座永恒的冰雕 最后一次防盗,一会儿就换 1937年,天津。 冬雪初落,街道上人烟稀少。 空气中的那股子鲜冷,似乎还没有冲淡夏末时,铺满洋灰路面的血腥。 整整这一个秋,天津卫的街面儿上都是如此冷清。津门大佬的排场一夜之间被日本人的炮火轰成了渣渣,要么夹起了尾巴做人,要么摇晃着尾巴当狗。 国破家亡的二等公民们,看不见第三个选项。 “这程老板的架子也太大了,背后是日本人了不起嗬描个脸还得清场,这要搁半年前的广和楼,就是梅兰芳来了,也没得这个排场。” “没办法,广和楼也有一大帮子伙计要养,人家也要吃饭,可这天津城里,现在除了日本人,还谁有那个心情来看戏啧啧,这程雪初是真的混成角儿了” “不尽然吧这小鬼子捧出来的角儿,也能叫角儿” 此言一出,气氛忽然就变得有点压抑。 几个伶人的脸上,也都带出了山河破碎的悲戚。 半年之前,天津陈的街道上,数不清的大好男儿身殉家国,横尸巷道。天津城如今留下来的老百姓,一半儿都见过死人,听过枪响。 他们的血都还没凉,天津城的戏子,就已经开始看着仇人的脸色吃饭了。 这两年唱戏的地位高了,早生十年那戏子就是世人眼里下九流的玩意儿。原本是不忿的,可这亡国奴三个字儿扣在头上,才真发觉这伺候人的行当不怪人瞧不起,这“名角”两字也没有多高贵。 “小鬼子懂得什么是好戏还不是谁装龟孙装得最像,就赏他一口剩饭京津沦陷以后,但凡要点脸的角儿都不肯唱了,倒叫个粉儿戏出身的娘儿们出了头。” “这就说的太难听了程老板这些年起起伏伏的,早该红了。乾旦有梅、程、尚、荀顶头着不敢讲,可坤旦里头,也就属她了。毕竟那一手跷功绝活儿是真俏,京津圈儿里也是混出了名号的。咱科班出身的小时候都试过旦,可谁舍出过那一身刮去往死里练跷” 说话的人搓了搓手掌,忽然压低了声调。 “远的不讲,就说邵师长要还在,也轮不到日本人捧她” 旁边的人却嘿然一笑,意味深长的道: “邵师长要还在,没准儿程雪初到现在都红不了。” “那姓邵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瞅着威风八面的,天津城里好像属他能耐。旁人想请程老板喝个茶,都要跟他打过招呼。可你看日本人来了,他那队伍放过一枪不跑得比他妈驴都快” 谭铮靠在墙角里听着,嘴角里叼一根西洋烟卷,却没点着。 “老胡,这程雪初真是亲日的” 他今日套了一身纯黑的中山装,皮鞋擦得铮亮,黑框眼镜挂在鼻梁上,正是时下男大学生里最流行的打扮。 难得是人长得也英挺,挺胸抬头的一站,很有几分新时代青年的气派。 可这个摩登的“新时代青年”,却缩在广和楼的后巷的墙角里,与一个破烂棉袄的黄包车夫并肩吸烟。 那车夫时不时警惕的望一眼巷口,口中应道: “亲日未必,但对我们的看法也不太亲切。我们的同志接触过,很难打交道,这才转而收买的她身边琴师。” “不亲日,但。”谭铮点点头,咬着烟卷儿,在嘴里换了一边儿:“邵光义这个铁杆蒋派,哪儿哪儿都坏事,我看早晚要对上一场。” 车夫老胡掸了掸烟灰,不置可否:“你烟怎么不点” “一会儿,执行任务,有味儿。”谭铮慢吞吞转过脑袋,跟老胡脸对着脸,推一推快要掉到鼻尖儿去的黑框眼镜:“您看我今儿这扮相,哪像有这种低俗嗜好的。” 老胡手上的烟还没抽完,闻言一怔,连忙把自己手上的烟也掐了。 皱眉道:“怎么不早说。” “你抽没事儿,掐个烟给你心疼的”谭铮又把眼镜从鼻梁上扒下来:“话说跷功是什么” “你没看过戏么”老胡把半截抽剩的烟头,妥帖的收进了口袋:“就是在戏台上模仿裹脚的女人,穿一种木头做的鞋,那个就叫跷。” 谭铮咬着烟:“嘶孙文先生号召妇女放脚都多少年了,怎么唱戏的还缠着那男旦怎么办” “不是,唱戏的女人都是大脚,是那个鞋做的像个小脚,演戏的踮着脚穿在里头。而且也不是什么戏都穿跷,武旦才穿。这么翻跟头、打把式,不是显本事么”老胡忽然眨了下眼,愕然的看着谭铮:“话说你还真没看过戏你一会儿还要装票友” 谭铮想了一下,挺深沉的道:“我在苏联的时候看过芭蕾。” “”老胡噎得直瞪眼,怒道:“少他娘跟老子臭贫,我是你上级。” 谭铮却忽然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半遮半掩的戏楼侧门,隐约露出了棉袍的一角。 是有人要出来了 门外的几个龙套还没察觉,话不投机,已经吵出了真火儿。 “婊子养的娼妇,爬了日本人的床板儿红起来,不是汉奸又是甚” “ 340 我们只是战胜的代价(二) 关于战歌的传承,苏兰舟其实仍然没有搞得很明白。 花绍棠那一道剑意劈下来,威力的中心其实相当窄。寻常利器都是如此,越是锋锐无匹的杀器,它的锋刃就越薄。 最后天羽王朝的帝都,大约只有一条街道宽窄的范围受到了正面打击。 低阶修士没来得及跑开的死掉了不少,高阶修士集中全力逃命的时候,倒是大多幸存了下来。炼神以后,修士的神识感知会得到一个空前的拔升,苏兰舟在那道霜青色剑意距离地面只有几百尺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那剑意锋锐的本质,以及它似乎只是为了切开陆面而切开陆面,并无意通过灵力爆炸的威力伤人。 “跑跑跑不要站在剑意的正下方” 苏兰舟这一嗓子喊出来,毕竟是著名的合道期修士,威信仍在,众人在脑筋还没回过神的时候,身体先已照做。 救了无数修士的小命。 真正造成灾难的,其实是剑意落下之后,爆散出的寒冷。 南海沿岸的国度,本是四季如春,突如其来的降雪,即便没有狂风跟着,仍然此地的居民们措手不及。 大部分久居此地的修士,连个保暖的法术都没有练过,因为根本没必要,降温的倒是人人会一打。 而贫民百姓的家中,甚至祖祖辈辈都不曾准备过御寒的冬衣。 再往南的南疆十六州,地处蛮夷,老百姓热得光着屁股跑。 天羽帝国的子民各个都有长袖衣服穿,还是因为人均文化水平比较高,大家比较注重仪表。可是那些颜色艳丽的长袖纱绸,套在身上在冰雪天里也真就是个“总比没有强”。 更别说大陆断裂,地震不断,无妄海里弱水滔滔涌上岸边,沿海城市无不受到冰川冲城的毁灭性打击。 就算有点蚕丝被,厚门帘,厚地毯什么的,逃命的时候谁还能想得起带上 朔风呜咽,遍地嚎哭。 抱在怀里的娃娃裹上全家人的衣服,在赤着上身的父亲,和衣衫单薄的母亲拱卫下,依然冻得奄奄一息。 那绝望的寒冷,甚至让人连逃荒的勇气都生不出来了。 往哪里逃呢南海从来也没有闹过雪灾,这个年景,地里的庄稼只怕都冻死完了,逃到哪去才不会极寒交迫而死 整个天羽帝国的北方,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百里欢歌的那些钢铁怪物,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人前的。城市一般巨大的钢铁飞船,刺破风雪的屏障,方脑袋的巨型探照灯对准地面来回的搜寻。 温和的女声不停用法术广播:“不分国籍,不分民族,不分物种,幸存者请登船。我们提供热牛奶和温暖的上下铺。” 数百只低空飞行的钢铁巨轮,每艘皆有数百万人的吞吐量。 修的材料加持与炼器工艺,结合工业文明的社会大分工生产模式,使得多宝阁出品的“航空母舰”,比它原本的真实模样,无论坚固还是容量,都提高了近百倍。 更别说那蜂群一般巡弋在四周,机动性空前绝后的单人舟战斗群。 相比那些由高端炼器师,精工细造出来,美轮美奂,功能惊人的法宝灵具。 它们更宏伟,更粗糙,更坚实,更丑陋,然而在漫天迷眼的风雪之中,它们丑得如此令人感到安全。 连那苍白冰冷的探照灯光,都好像是黑暗中指引迷路旅人归乡的萤火,在风雪里点亮了希望。 苏兰舟和玉阳子,也是被其中一艘母舰接上船的。 当是时,苏兰舟以剑气护体,在风雪中庇佑了一千多个还能行动的修士、凡人,正顶着灰蒙蒙的雪花飞向南方。 一旦飞出了禁空的范围,他立刻就能开路回昆仑,然后至少接应一只救援的队伍过来。 多宝阁航母们的出现,结结实实的带给他无与伦比的震撼。 凡人凡人 他一个人界巅峰的合道期修士,穷尽所学不过庇佑了一千多人。而百里欢歌一界凡人,捂着貂裘,喝着姜汤,一边打喷嚏一边问:“苏长老别来无恙。” 他已经拯救了几百万人,并且还远没到他能力的极限。 苏兰舟的灵魂,模糊而朦胧的感受到了来自异世界的强有力的冲击,不是战力,甚至也不是那些大到惊世骇俗的宝船。 那是一种用百里欢歌的话说,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 在迥异的环境与力量对比下,智慧生物在苍茫天道下挣扎求存,进化出的文明的根基。 航空母舰上,数不清的多宝阁员工上下忙碌,甚至不停有被救上来的人加入其中。 深浅绿结合的短衣短裤,黑色皮靴,组长级别手臂上系着红色丝带。组长以上的团队长,则系上两条红色丝带,依次类推。 更多的人外套上大红色的披风,驾驶着单人小舟冲入风雪,神色刚毅肃穆的往返接应。 他们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是修士,那些驾驶宝船的,和船上为伤病号服务的,竟然绝大多数都是凡人。而手臂上绑着红丝带的组长、团队长、甚至有一半的舰队长都是由凡人充任。 如果一个百里欢歌还不足以说明什么的话,这么多的凡人 在修士头脑中,总是处于弱势的,灾难面前只能被保护的凡人们。他们正在认真的营救失去家园的修士们。 玉阳子这个逗逼是跟苏兰舟一起上船的,这厮久居山中,全不知何为客气。一口气灌下去人家一桶热牛奶,还吃了人家三块叫“压缩干粮”的硬饼子。 拍拍肚子道:“外面的世界真大啊这个航空母舰我也想要一艘” 大约是避世的原因,上千岁的合道期修士玉阳子,从不掩饰自己“乡下修士”的浅薄见识,真诚又坦然。 苏兰舟每每苦笑不得时,又禁不住对那传说中的山中之地有些向往,到底是多么无忧无虑的桃源,才生养得出这种简单无垢的灵魂 苏兰舟有些感慨,又有些暗示的道:“想要的东西多了,心就不净了。” 玉阳子点头:“是呢,祖师爷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让我们不要轻易下山,山下的诱惑太多了。我回去说话要小心点,不能告诉弟子们我都看了啥。” 苏兰舟一愣,然后就释然了。 也是,人家传承多少万年的道统,没准儿比昆仑还要久远,滚滚红尘中如此另类,道心当然是坚定的,哪里用得着自己的提醒。 然后玉阳子找到那一艘航空母舰的舰长,用全部身家跟人买了一艘单人小舟,就跟苏兰舟告别了。 341 我们只是胜利的代价(三) 那岩浆是炙热的,烧得皮肤一寸寸碳化,元婴修士也不能幸免。 卫明阳从火山口里爬上来,头顶的魔气罩尚未完全散去,魔气藕断丝连的护着周身要害。抬起眼,外面已然变了天。 大雪纷飞,夜幕里飘着片片棉絮似的白。 棉絮似的白绒,在靠近火山口五六丈的远处才开始融化,水滴随着迎面的朔风吹落在脸上。 卫明阳抬起烧得焦黑的右手,抹一把脸上的水迹。 漆黑的眸子里有点茫然。 他是法术大家,熟悉自然界一切五行生化,走南闯北数百年,从来也没有见过能够逼近到活火山口的暴雪。 所以这雪是非自然的力量。 夜城帝君的外表看上去有些凄惨,银黑相间的短发被烧焦了一半贴着头皮,另一半也是卷卷曲曲没个人样。衣衫破烂,整条右臂和肩膀露出来的部分一片焦黑,右半边脸颊上被烧出一片黑红相间的水泡,用手一抹就破了,流出透明的体液和浓水。 但他已经相当幸运了,魔气是天然的惰性能量,它在准备得当的情况下具有相当强力的隔绝效果。花绍棠也是因此,才选择了魔道的身外化身,抽出一大片滚滚浓云似的心魔,来隔绝控制极寒领域的范围。 卫明阳摇摇欲坠的立在火山口的边缘,抬头望着夜晚的苍茫大雪。 到底是谁造就了这场雪 或者说造就了这片仍在不断降温的极度深寒 眼睫毛已经被烧秃得一根不剩了,扑面而来的雨夹雪里,卫明阳有些睁不开眼。但他仍是尽力的让视线穿越风雪,去看天空尽头的那一轮洁白的盘子。 天地间那种束缚般的狭窄逼仄的感觉不见了,秘境里的天空即使没有一团云朵,也无法令人从心底升起那种天高云淡的感受。 而现在,卫明阳把神识和全部感知毫不控制的发散出去,久违了六年的自由,豁然降临在感知里,空空荡荡,仿佛无处不可去。 他能感觉到天地间那无限广阔的寂寥。 因为没有生命。 草木鸟兽,修士凡人,甚至蛇虫鼠蚁之类,平日里充斥了身边各处空间的活动的气息,全部都消失了。 即便满眼纷飞的大雪,雪花热闹得令人眼花缭乱,可是在卫明阳的感觉里,周围却仿佛是忽然就空了。 “发生了什么” 卫明阳不知道。 “为什么我落到了秘境外面” 卫明阳想不通。 “其他人呢” 那些微如蝼蚁的乌合之众,昆仑小妞儿带领的剑修们,还有该当被杀死的云家的恶人们,通通哪里去了 天地之间,放眼都是恶劣的气候,暴风雪和已经熄灭或者尚未熄灭的火山。活物却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卫明阳小心翼翼的出溜下火山口,脚踏在地面上,向着神识感知里最奇异的一片区域前进。 那是一片仿佛不存在的区域,没有风刮出来,也没有飞舞的雪花。无论多少神识探入其中,都仿佛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应。 一炷香后,突如其来的不寒而栗,勒令他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卫明阳知道,这就是到了。 他没有狂妄的直接往前走,而是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火山地貌特产的透明火石,贴着地面丢过去。 “当啷当啷当” 石头在地面的滚动声,在身前四五步的位置戛然而止。 年轻的人帝魔君皱起了眉,挥手打出一道狂猛的魔气。 为了起到足够的试探,他这一道魔气毫不留力,若在寻常空间,纯净的黑色足以弥漫十丈方圆,侵吞掉五六名低阶的修士。 然而这魔气一触到那片空间,便如沉入了沼泽的石头,再也没能收回来。 卫明阳心下有些惊慌,然而他豪横惯了,并不肯信邪。右手燃起一团整个人高矮的火焰,在前方照亮,脚下坚决的向前迈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第四步刚要抬脚的时候,年轻的人帝魔君露出一个震惊的神情,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就在他的面前,几乎要贴上脸,前方整个空间的雪花都是静止的。 晶莹的六角型小冰晶,悬浮在他眼睛的高度,不论身边的狂风有多么猛烈,既不坠落,也不摇摆。 而这还不是卫明阳先注意到的景象,最初使他停下脚步的景象是,熄灭了一半的火焰。 那里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边界,魔法火焰在触及到边界的一瞬间,便向被切割似的熄灭了一半。没有声音,没有过程,那一半的火焰仿佛突然就消失了,连带着点燃火焰的灵力也没有回到经脉里。 最诡异的是,留在边界外面的火焰,竟然还能正常的燃烧着。 无形无质的魔火,如同被那边界隔出了一个神秘的切面。 然后,他找到了自己先前丢过来的石头,贴着地面三四寸的高度,定在前方的空中不动。似乎也是进入了那个边界之后忽然被外力强行静止了。 还有他发出的那一团魔气,卫明阳觉得,自己应该也看到了。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那一块凝固的黑,根本就不像是气体,而是浓密的龟缩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浓郁的黑晶。 “天呐”卫明阳禁不住叹出声来,连他师父孟浅幽,最多也只能做到把魔气凝成水滴。凝固的魔气,他只是在猜想中认为它们可能存在,却从未真正见过。 “这简直是神鬼难测的力量” 在这片整齐的,凝固的空间里。 有进无出的法则,不知为何独独放过了光。 在相当遥远的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散发着莹莹白芒的影子,穿透雪花交错的阻挡,映在卫明阳的视网膜上。 卫明阳眯起眼睛去看,那是一个人 雪白的法袍垂到小腿,赤足立在冻结的水面上,那个曾经的人,现在的人形冰雕,整张脸上凝固着不敢置信的惊恐。 栩栩如生。 走南闯北的夜城帝君,息了手上的火焰,掉头就往回飞。 开足最快的遁术,半点也不敢再装悠闲。 他全不知那片空间是什么鬼,在他的认知里地狱也就是这种有进无出的模样了。 关键是有人冻在其中,看他那惊恐又意外的神情,天知道是不是这片诡异的地方自己生长扩大,把原本在外围看热闹的路人给装了进去。 他受够了一次次因为意外,被困在诡异莫名的空间里,也受够了那些不得不打的仗。 342 绝不罢休! 邓远之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魔气罩正在融化。 影影绰绰的黑色蛋壳逐渐变得透明,一张橘皮老脸满含惊喜的映在上面。传过来的声音因为被魔气隔着,瓮声瓮气的有些走音。 “小远子是小远子,我们昆仑的弟子” “几个人” “有六七个” 吵吵闹闹的环境,在经历了永夜般的深寒之后,也变得格外亲切了。 三两个白色法袍的医修等在外头,还有十几名穿着奇怪的深浅绿短打的人,跟着忙前忙后。隐隐的可以看出来,那些绿色短打的人里,竟然有一多半是凡人。 邓远之迷惑了一瞬间:凡人剑侠 吵闹的人群背后,灰色的钢铁墙壁受经年的空气侵蚀,隐隐的泛着黑。因抛光技术不够精细,铁板的接缝处有些稀稀落落的凸起。 头顶的天棚上,一套高亮度的光属性法阵,内嵌几十颗细小的晶石,发出的光线白刺刺的晃得人眼睛疼。 邓远之晃了晃脑袋,狠狠眨一下酸痛的眼皮。 我这是得救了,他心里静静的想,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简陋结实的钢铁房间,吵吵闹闹的关怀和欢呼,久违的来自人类社会的安全感,穿透稀薄的魔气罩,瞬间包围了幸存的人们。 邓远之主动撤掉了魔气罩,定了定神,对着眼前的橘子长老,轻轻的,虚弱的一点头:“苏师父” 身后几个跟邓远之一同被困的难兄难弟们,已经苏醒的,和尚未苏醒的,被忙碌的医修和“绿衣服”们,抢着用大毛巾包裹住,灌下加了糖的热水。或者由一个人搀扶,或者由两个人用担架抬走了。 苏兰舟豪迈的一步跨过来,突破了邓远之心里的安全底线。邓远之下意识的要往后退,却被一只粗糙苍老的大手,搂着脖子按进了一个带着沉沉暮气的,硬硬的怀抱。 “好小子,你可算是活了” 腐朽的气息,老子于老迈的身体,并不好闻。然而剑修的胸膛,纵然是老得成了一颗橘子,肌肉仍然硬硬的硌人。 邓远之却在这种扑面而来的担忧里,被冲得大脑出现了短暂的一片空白。 待到回过神来,脸上全是不知何处流出来的水。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过去了啊”苏兰舟拍着他的肩膀,理解的安慰道,“发出来就好了,不丢人。” 邓远之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嗓子却好像不受控制的忽然失了声。 茫然的怔了一怔。 用力鼓动喉部的肌肉,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才喑哑的低喊出声:“苏师父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几万人啊” 苏兰舟揽着邓远之的肩膀,只是沉默的拍着年轻人尚显单薄的后背,却不曾安慰。 他是被寄予了无限希望的昆仑合道期大长老,结果却没能救出他们,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像是在推脱。 躲在魔气罩里休眠的邓远之等人,似乎标志着毫无进展的搜寻工作的一个转折,继邓远之之后,多宝阁的航空母舰,又陆续找到了其他的幸存者。 他们幸存的原因,也真是让工作在多宝阁基层的小修士,和凡人们,大大的长了见识。 比如一个主修炼丹的辅助修士,他拥有一个祖传的,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本命丹炉。这件神物防爆,抗震,隔绝内外温度,而且炉内几万年沉淀下来的丹药灵气,自带活血生肌,明目省神的功效。 唯一的缺陷是,这丹炉的外表长得不太高端,不是寻常流行的三脚鼎,而是长了一脸泔水桶的模样。 这鼎炉也是杨夕他们从云氏私库里放出来的,就是因为实在太丑,以至于从云家到杨夕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丑货”是如此的逆天实用。 当昆仑大长老苏兰舟,一柄轻鸿剑开到二转才撬开丹炉盖子的时候,里面蹲着的四个修士正在讲笑话解闷。并且丫们这四个无耻之徒,居然闲得长胖了 再比如多宝阁的单人舟编队,在一片雪地下发现了灵力反应。 可是掘地三尺也没能挖出一只活的修士,带头的队长挠着脑袋想了一下,还是请了苏大长老来帮忙。 苏兰舟来了之后,在雪地里眯着眼睛扒拉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用筷子,小心翼翼的拈起了一张有点厚,上面的符号很稀奇的纸符。 “看来是这个了。”苏兰舟很肯定的道。 多宝阁工作人员很失望,“废了这么大劲儿,原来只是个符纸。” 苏兰舟摇头:“这是个修士。” “噫噫噫噫噫” “灵修还活着吗” 苏兰舟小心翼翼的伸手,把符纸从筷子上拿下来,“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段,但这应该是个人,并且活着。怎么救转过来还不知道,你们把他捧回船上安顿好,小心别湿了或者烧了,哎怎么保命的手段竟然是纸呢,这也忒不结实了” 苏大长老毕竟也是个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不可能什么都见过。 所以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的保命手段,是死一个再长出一个,再死一个再长出一个,基本没有什么防御力,但我就是命多杀不死 这种气死个猫的奇诡思路 所以苏兰舟更想不到,这奇诡的保命手段,就是把纸符埋进足够温暖、有营养的土地里,然后浇水。 多宝阁工作人员,诚惶诚恐的捧着“纸符”回去航母了,并且商议之后,决定参照名贵古画的待遇来照顾它,要给它找个凉爽干燥不透光的房间,用水晶罩子罩起来。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搜寻幸存者的过程中,最令人喜悦的意外,则是在一片干硬的土地下,敲到了一片空心的区域。这片土地下几乎没有灵力反应,若是让苏兰舟来搜索,十有就放弃了。 但多宝阁的工作人员,他们的任务是搜索幸存者,尽管事先被告知脚下这片土地原本是炎山秘境,此行是救那些活下来的修士。但人家一个机构,搜救也是有固定流程的。 一百多个穿绿衣服的凡人小伙子,一人一把破铁镐,突突突突刨下去。地表大面积的垮塌下去。十几个惊慌失措的凡人暴露在众人眼前。 “天呐”苏兰舟震惊的看着这些险些就被自己错过幸存者,“秘境里竟然真的有凡人。” 苏兰舟十分想搞清楚,他们是如何进来,又是如何在那样的大灾下活下来的。 什么大仙带我们来寻找世外桃源,神的国度,然后以何仙姑为首的八仙又如何打跑了邪神,救出我们。然后拿剑的天兵天将,和不拿剑的天兵天将打起来了,再后来穿白衣服开战车,看起来更高端的天兵天将又加入进来把前两拨一起打了之类的说法,完全是鸡同鸭讲,苏兰舟半个字都没有听明白。 343 决不罢休!! 苏兰舟坐在人群的正中心,脸上的皱纹很坚定: “我不同意云家人上船。” 几个绿衣服小伙子沉默的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还是他们的队长站出来:“苏长老,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苏兰舟看着他:“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队长看出来这位合道期高人的抵触,叹了一口气,低沉的开口: “苏长老,您知道为什么这场雪灾,多宝阁的航母来得这么快吗” 这话倒是说中了苏兰舟心中的疑问,这附近的一大片,都被那杀神云九章下了禁空。合道期修士都穿不出去,传送阵更是无效。 昆仑、仙灵的救援队还在赶来的路上,百里欢歌再是能人,他一个凡人又怎么能突破禁空,带着一串巨型的宝船深入天羽帝国修真界越是大号的飞行工具,速度就会越慢。苏兰舟想了很久,甚至惊叹于百里欢歌所掌握的那种转轴连齿轮,呼呼喷气的技术,其速度竟然可以突破体积的限制。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意思,竟然不是 昆仑大长老心中暗暗一惊,猛的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左右看看这些穿着绿迷彩的修士和凡人:“你们” 小队长叹息道:“我们是天羽帝国境内的,多宝阁分部。” 苏兰舟愕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又去环顾他们。 那些说说笑笑,坚毅果敢的姑娘小伙子们 “我知道您可能理解不了,但事实上,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天羽帝国的子民。嗯对于我们来说,昆仑、仙灵才是那个侵略者。”他抬起头,勇毅的黑眼睛看着面前的老人,“我们之前援救的,才是我们的敌人。” 苏兰舟蓦地咬紧了牙关。 他不傻,三千年漫长时光,足够他看清许多种人心。这时候说:云氏皇族咎由自取,天羽云氏一手导致了六年前那场错误的战争,甚至你们的皇帝才是整个大陆的罪人 绝不会有任何卵用。 自己人就是自己人,敌人就是敌人,这叫立场,并不会因为对错而改变。更何况天知道云氏皇族是怎么跟自己的子民宣传开战的,总之在他们战败之前,天羽帝国并没有出现过大规模反对战争的民变。 而且人家小孩儿六七十岁的低阶修士,在苏兰舟这种千年老怪眼里,那就是小孩儿了人小孩儿根本也没跟你提对错。 人明确说的就是敌人。 “我知道您可能理解不了,事实上最开始我们也不太能接受。但是但是我现在觉得百里阁主说的对,如果能少死一些人,为什么不呢战争本身的目的,从来也不是为了杀人,既然已经分出胜负了,”小队长谨慎的看了看苏兰舟,抿了抿唇道:“我并不希望昆仑的修士们在雪地里冻死,他们应该回到家乡,去跟他们的师父、师兄弟团聚。” 苏兰舟明白了。 人多宝阁根本就不是在等他拿主意,只是因为他是合道期修士,出于尊重也好,怕他捣乱也好,事先知会一声打个招呼。所以那些先前还一口一个“苏老”的姑娘小伙子们,才会忽然躲得他远远的,眼神都不肯跟他对一下了。 苏兰舟疲惫的揉揉眉心:“百里欢歌知道吗” 小队长犹豫了一下,最后轻轻的点点头:“阁主说,只有天羽的人,才会尽最大努力拯救灾难中的帝国。您要是气坏了,就把您支到他那去,他跟您讲道理” 苏兰舟摆摆手,什么也没说,转身踏出了单人小舟,他想自己飞一飞。 小队长在身后叫他:“苏长老,云氏那边还有几个内陆的人质,呃是他们救下来的伤员,您不等着看看吗” 苏兰舟在空中停驻,仰头看看纷飞的大雪,“你们看着办吧” 在扑簌簌的鹅毛大雪里,苏兰舟一路飞回了多宝阁的航空母舰上。 邓远之在登船的舱口上迎着,眺着眼睛向他身后望,看见没人,露出一个十分诧异的神情,压低了声音问: “苏师父,我听说找到了一批云氏皇族的人” 苏兰舟看他一眼,兴致不高的应了声:“嗯。” 邓远之没言语,与苏兰舟在风雪凛冽的舱口站着,用一种揣度的眼神观察着大长老皱纹密布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几分心事,或者一朵花来。 寒风暴雪呼呼的顺着苏兰舟的身后刮进船舱。 苏兰舟被盯得毛骨悚然,终于忍不住道:“你有什么话,说就是。” 邓远之垂了一下头,想一想,抿着唇道:“您没看见杨夕吗杨夕他们说去找云氏皇族报仇了。” 苏兰舟整个人如被天雷突然从天灵盖上击中:“他们” “嗯”邓远之的声音很低,仿佛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还有仙灵宫的方少谦。” 多宝阁的航母一共有十几艘,派来炎山秘境大陆桥的只有一艘,这还是百里欢歌考虑到此处的意义非凡。 否则按照常规习惯,这么个灾难的最中心,活不了几个人的地方,其实是不会优先救援的。 额定舰载一千艘单人舟的超级宝船,派出了几乎全部飞行编队,持续七天的搜寻接近尾声。整一片陆面区域,都被地毯式的排查过了。 隶属昆仑的修士,就只找到了一个邓远之,隶属仙灵宫的修士,一个都没有找到。 大行王朝军队中的修真者军团,已经在昆仑邢铭的授意下,赶赴无妄海边缘,筹备接手花绍棠盯着平民误入“极寒剑域”的工作。 大行王朝景氏,毕竟也是个皇族,虽然与昆仑战部首座几百年的交情非比寻常,也还不是给人当刀枪的傻瓜。之所以来得这么快,并且派出的是精锐中的精锐,真正的国家利刃。还是因为邢铭透给景氏皇族的,一句隐晦的承诺: “无妄海成了海峡,炎山秘境填到中间成了大陆桥,那可是一片无人占领的,新的土地” 与此同时,景中秀通过自己多年未见的老父,向大行王朝的皇帝陛下吹了风: “我们的大陆,十几万年都是完整的一块。现在的人可能还意识不到,海港、大陆桥、对两块大陆之间意味着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拿下那块土地,五十年后,它会成为大行王朝最繁华的城池。” 于是大行王朝的修真者军团,呼的一声,七天之内就筹够了一切军用物资,脚不沾地的飞了过来。毕竟,这种明显看得出是非的国家大事,谁要敢在中间使绊子拖后腿,那简直是历史的罪人,会被当场喷死的 在整片大陆的新局势将定未定,整个修真界的旧门阀和新贵族们,正在拼了命的扯皮吵架,妄图在接下来的分蛋糕活动中,捞足未来五百年的政治资本时,一条由灵力拼组成的文字讯息,从遥远的南海蓬莱岛,穿过南疆十六州,跨过半个天羽帝国,飞进了大陆历史上最狂猛的暴风雪中。 “羊羊的马甲: 在哪里 狐身待良人” 杨夕坐在两口摞起来的,华丽精美的宝箱上,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牌。 姑娘修长结实的大腿,一条盘在身下,另一条踏在对面的一只透明的玻璃缸上。那玻璃缸上布满了清晰的裂纹,令人咋舌的是却没有漏,淡蓝色的液体浸泡着不知什么人的一整条脊椎骨。 杨夕抬起头,看了看山洞外头仍然凛冽的风雪。 洞口旁,一堆小巧的篝火,燃着明明灭灭的橙红色火焰,方少谦骑在一口造型古朴的石头箱子上磨刀。 “你个法修,磨刀干什么打起来你也不会用。” 方少谦头也没抬,手下吱嘎吱嘎磨得勤快:“你不是剑修吗给你用。” 杨夕无奈的道:“我算个哪门子剑修,既没有剑,也没有剑意,至多是个想当剑修的人吧。” 说完长叹一息,怔怔望着山洞外的风雪:“花掌门那种,才算是剑修吧” 方少谦突然把刀放下,两眼漆黑的看着杨夕:“我说,咱能不提他吗” 秘境碎裂的时候,周围的人一片片倒下去,活下来的机会一成靠实力,九成靠运气,那感觉没有人想要再回顾。 正义什么是正义 方少谦不觉得那杀神比花绍棠更造孽,至少如果赢的是那个杀神,炎山秘境里的人不会死光得这么彻底。 杨夕禁不住轻笑了一下,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计较。他们吵了无数架,结果并没有什么卵用。 “行了,你别磨了,仙灵宫又没学过锻造,好好一把灵刀,都快让你把阵法炫纹磨没了。” 方少谦不搭理她的挖苦,低下头继续咔嚓咔嚓的使劲,他们缩在这个洞里等暴风雪过去,如果不找点什么事做,他觉得自己会咬牙切齿的把自己逼疯。 半晌,才又说了一句:“你腰上的破牌子在闪。” 杨夕伸手摸了一把,温热发烫,邢师叔真是个死心眼儿的汉子。顺嘴顶了方少谦一句:“别说得你不认识昆仑玉牌似的。” 低下头看邢铭发来的消息。 “回话。” “我知道你带着玉牌呢。” “杨夕你再不回话,信不信我给你逐出昆仑” 杨夕挠了挠发顶的逆旋儿,全身心的很想装死,可是想想师父师兄他们也许会在旁边看着,叹息着回了一条: “黑心猪贩子: 师叔,我去给你数钱了。 昆仑扛把子” 344 决不罢休!!! “杨夕,回来。” “为什么呐,师叔难道不想把云氏皇族彻底剿灭,永绝后患么” “战争已经结束了。昆仑的地理位置,不适合接收被劈裂的那半大陆。” “所以就要留着云氏,管理天羽宁愿让云家的畜生继续逍遥,也不能把权力留给仙灵宫” “杨夕,战争没有那么简单。” “师叔,我只感觉到你这个人实在很复杂。” 过了很久,杨夕才再一次收到了来自邢铭的回复,简短的四个字“我很抱歉。” 如果让你对昆仑失望了,我很抱歉。 如果辜负了你对一个英雄的期待,我很抱歉。 杨夕知道邢师叔是在说什么。 但是 “师叔,你不用对我抱歉,应该对我抱歉的也不是你。我只是对这个世界的规则” 感到无比的失望。 曾经我以为,等到我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可以抹去这些不公正的,不好的东西。但是我没有想到,花掌门已经足够强大,昆仑已经足够强大,甚至师叔你也很强大了,却依然有着那么多的无能为力。 或许也不是无能为力,而是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便有了新的追求。可是这些新的追求,站在曾经的角度看来,是那样的荒谬,并且可怕。 但是杨夕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想说的组织成语言,并且完成输入,就收到了邢铭发来的下一条讯息。 “但是杨夕,你这一次必须听我的命令。我不希望事情的发展,是令所有人都感到难过的最坏的一种。小姑娘,你做每一个决定之前,也要考虑一下昆仑的立场。” 杨夕看了看这条讯息,又去翻上一条还没被刷掉的“我很抱歉”。 忍不住摇摇头,嗤笑一声自己还是太天真感性,删掉了前面输入了一半的内容。 重新输入了一条: “师叔,阴二死了。” 邢铭的讯息回复得很快:“那是谁” 杨夕淡淡的笑一下,把玉牌贴在额头上,用神识输入: “他是巨帆城主的护卫,被云氏疯狗抓进秘境的修士之一。他的孪生哥哥用一条命的代价,非常惨烈的换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但是他依然没能保住命。火山倾倒,岩浆瀑布一样的泼下来,他眼看着自己跑不掉了,挂上一身云氏搜刮来的法宝,冲进云家军里爆了它们。他们兄弟两个加在一起,甚至连一把骨灰都没有剩下。” “我很抱歉,节哀。” 杨夕的下一条讯息甚至是在邢铭的讯息过来之前,就先一步发出去了: “师叔,阴二只是秘境中惨死的人之一。可是你看,作为这场战争实际上的指挥者,你甚至都不认识他” “他很英勇,是了不起的人。” 杨夕闭了闭眼,耳边是渐渐变小的风雪声。 干燥的柴火在火堆里燃烧,不算太丰厚的油脂被炙热的火焰烧出点点火星,爆裂开来,噼啪作响。 “师叔,我不是在埋怨你。 “我只是没办法就这么放过云家人,我们在秘境里像猪狗一样被伤害,然后像蝼蚁一样死去。 “那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我知道他们的名字,认识他们的脸,熟悉他们的杀招,甚至听过他们的梦想。 “师叔,天羽云氏必须死昆仑不杀我来杀,我得让他们偿命” 恨意在胸腔里激荡,沸腾的热血呼啦啦顺着血管冲上头顶。 杨夕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愤怒和不甘憋得整个人都爆炸了,人如蝼蚁,命如草芥,那些死去的修士中甚至有元婴期的高阶修士。然而依然没有逃过强横的天意,和卑微的命运。 凭什么 杨夕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甘心 邢铭这一次的讯息,是隔了一会儿才发过来的: “杨夕,你想过战争的目的么” 杨夕盯着手里的玉牌,财富、野心、或者天下大义,她所知的战争的理由从古至今也就不过是这几种。 可是难道说有一个好的理由,悲惨的过程就可以被忽略么 还是说战争达到了分出胜负的目的,中间的一切疯狂和残忍,就都可以不去清算了 然而邢首座紧跟着而来的下一条讯息,则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令杨夕整个人一愣:“你入册核心弟子的时候,掌门人带你去看过星星吗” 杨夕有点发懵,师叔怎么突然在这时候说起风华雪月的事情虽然跟掌门长得真的很美好,但师叔总不至于拿掌门色诱我 有点搞不清状况的回了一句:“掌门只带我去了虚境。” 结果事实证明,杨夕想得太美好了。邢铭的讯息紧跟着回过来: “我也听说掌门开始蜕皮之后,不怎么常带核心弟子上天了。杨夕,我没办法三两句跟你说清楚,但你听我一次话,等回到昆仑,我带你去看星星。” 杨夕捧着玉牌有点发愣,抬起头问方少谦:“你在仙灵宫,看过星星吗” 方少谦停下手里的磨刀工作:“看过,怎么” 杨夕挠了挠脑门上的逆璇儿:“它们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亮晶晶一小颗一小颗的,没什么值得说的。”方少谦歪过脑袋,露出了一个虚伪的假笑:“不够我娘好像很喜欢带她的小情人儿们去看。” 杨夕于是对着玉牌露出苦思冥想的神情。 方少谦终于放过了手下那把刀,当啷一声丢在火边。踱着步子走到杨夕的身旁,低头一瞧: “哟,邢首座挺自信的哈我以为你们昆仑,花绍棠才是大众情人。至少也该是白允浪。” 杨夕抓抓头发,所以是我想多了 并不是星星有问题,而是邢师叔的脑筋突然出了问题 杨夕这边思考得大约是有点久,邢首座那边又来了下一条讯息。 “杨夕,你先回昆仑,我必不会令你们失望的,听话。” 方少谦低笑了一声: “你问他,天羽和蓬莱的投降契约是不是已经签完了这次放他们一条生路的代价又是什么” 杨夕抬眸看了方少谦一眼,又低下了头,飞快的输入道: “师叔,天羽云氏的投降契约签完了么” “还没签。” 方少谦嘿然一笑,回去到门口的位置去磨刀了。 而杨夕则捏着玉牌,闭上了眼。 是还没签,而不是不会签。 整个山洞里异样的安静,仅有的两个人似乎都放缓了呼吸。唯有柴火的噼啪声和吱嘎吱嘎的刀具与石头摩擦的声音。 其实柴火和刀具也很可怜,扑火也好,变得锋利也好,完全由不得自己。 相比之下,飞蛾的甘心壮烈,至少比柴火幸运的。 “其实你要是想回昆仑,我也能理解。”方少谦忽然说,“这时候顶着全大陆期盼和平的遗愿去杀云氏,最好也是个逐出山门的下场。反正逝者已逝,我们做得再多,也不过是再填了自己的前途进去。” 杨夕睁开眼睛,抬眸看着面皮俊俏,眼神却沧桑的方大少:“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会回仙灵吗” 方少谦垂下眼皮,笑了一下:“如果我娘像邢铭这么苦口婆心的劝我,可能我真的就回了。”他微微挑起一侧嘴角,笑容浅淡:“但她不可能有耐性这么劝我,我也根本没给她留下直接通讯的可能。” “我跟你不一样。”杨夕缓缓的摇头,“我没什么要做的事情,或者回去的地方。我就是想要个公正,老天不给我,昆仑也不给我,那我就自己给自己。天羽云氏的后嗣但凡还有一个没死,我都不会罢手的。” 方少谦有些动容的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二十一岁,在修士来说,这个岁数年轻得令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懂得坚定的代价。 杨夕没再多说什么,低下头给邢师叔回了讯息: “师叔,刺杀云氏我是一定会去做的,您实在想阻止,大可以给他们通个信。杨夕等雪停了就上门去找他们,就用他们私库里存的那些,他们害死的人的遗物。 “我六岁那年,听了我爹的话留在门房等他,结果我爹再也没回来。 “前些天我听了你的话,不放弃自救等昆仑支援,结果你也没有来。 “邢师叔,这一次,我不会再听话了。” “而且我想过了,虽然从昆仑的角度讲, 我擦,今天工作上出了一点事情,是好事情,但是拖到很晚才写,容我放一点防盗,1点以前补全,跪地求原谅 我擦,今天工作上出了一点事情,是好事情,但是拖到很晚才写,容我放一点防盗,1点以前补全,跪地求原谅 我擦,今天工作上出了一点事情,是好事情,但是拖到很晚才写,容我放一点防盗,1点以前补全,跪地求原谅 我擦,今天工作上出了一点事情,是好事情,但是拖到很晚才写,容我放一点防盗,1点以前补全,跪地求原谅 我擦,今天工作上出了一点事情,是好事情,但是拖到很晚才写,容我放一点防盗,1点以前补全,跪地求原谅 跪地求原谅不要吐槽我我保证1点以前补上 345 决不罢休!!!! 云氏投降契约书签订后第二十七天。 天羽云氏一位金丹期侯爷在奉命外出巡视雪灾时,单独上个厕所的功夫被炸身亡。 由于当时所处环境的原因,这位侯爷的死相相当难看,几乎令整个修真界的高人强者们,心有戚戚。 云氏投降契约书签订后第三十六天。 天羽云氏派往抗怪前线的第一批军队出发,带队的修士是天羽前朝廷中的一位云姓旁支的将军,该将军曾是坚定的天羽帝方鹰派人员,在昆仑仙灵一系最终围剿云氏的大战中,作为天羽帝都的守将,与抗怪联盟激战三天三夜,手染内陆修士鲜血无数。 此次该云姓将军被派往前线,多宝阁“知名狗仔”还攥写评论文章,说他“终于可以把才能发挥到应该释放的战场上。” 然而当夜,这话就被打了脸。 这一次刺杀者的行事更加猖狂,直接在军营点火干扰事先,杨夕、方少谦二人直接冲入中军大帐,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斩杀首领,造成大量天羽士兵伤亡后,飘然全身而退。 于是“知名狗仔”又撰写评论文章说:他在终于可以用行动向全大陆赎罪的前夕,被永远的结束了这种可能。 因为这一次的杀手的公然现身。 事先当机立断将杨夕驱逐的昆仑派,被修真界众口一词的歌英颂明。而仙灵宫掌门方沉鱼所面对的,来自整个修真界的口诛笔伐则更加甚嚣尘上。 据闻仙灵宫内部,长老们已经在考虑弹劾方沉鱼离任。 而方沉鱼本人,依然没有公开表态。 令有心人稍稍留意的是,在这种对比中明显的收益者昆仑剑派,并没有像一些大人物预料的那样,借机跳出来狠踩对手不用怀疑,这种事无论对于昆仑还是仙灵,都是熟能生巧的老手,即便联手对决蓬莱时也不例外,昆仑对方沉鱼一事所表现出来的沉默,相当的耐人寻味。 不过这些都还是不那么相干的外围折腾。 真正最人心惶惶的,当然还要属天羽帝国,云氏皇族。 死起恶性惨案,直指云氏核心,目标都是落单的云氏后嗣。暂时还局限在此前参战的军政界云氏族人当中,尚未有普通人遇难,然而事件持续升级下去,毕竟难保。 云氏皇戚们,纷纷要求调派军队守卫自己的住宅,或者出门办差时调军队跟随。 却被昆仑剑派战部首座邢铭,无情的拒绝了。 “云氏有起兵叛乱的前车之鉴,拥有的军队太多,或者人人手上有私兵,实在不能让人放心。投降契约书明文写着,天羽帝国从今而后,除了南海抗怪前线,其他地区将不被允许拥有军队。” 云氏皇族悲愤至极,明言邢首座此行是要活活逼得云氏绝后。 然而万般无奈,此时的他们是胳膊扭不过昆仑这条大腿。 只好出入结伴,抱团相处。 把各自的门人卫队集合在一起,聊胜于无。 天羽境内,仅次于京都的第二大城市微蓝。 杨夕与方少谦身穿黑衣,头戴斗笠,在茶馆中看到了昆仑邢首座公开发言的留影球。 杨夕压低了斗笠,乌突突的帽沿下只露出一个尖细的下巴: “看吧,我就说邢师叔其实是希望云家死绝的。” 346 决不罢休 !!!!! 云氏族人开始相互同行出入后,刺客们的丧心病狂终于得到了短暂的遏制。 同时全国范围内针对杨夕、方少谦二人开始了大规模的搜捕。 军队虽然被裁撤了,各城镇的捕快们可还在。 上天入地密如蛛网的大范围抓捕,几次险些捕捉到杨夕二人的行踪,遗憾的是都被两人仗着手上法宝众多,蛮横的靠武力脱走。 但是全国境内风声鹤唳的情况下,杨夕、方少谦二人再想有所作为,变得难上加难了。 十天过去,并没有新的云氏族人被刺。 二十天过去,依然风平浪静。 一整个月过去之后,天羽帝国的云氏宗族送了一口气,觉得刺客应该是扛不住追捕,收手了。接下来就看能不能抓到刺客,以及何时能抓到的问题。 可是就在当天夜里,天羽帝国境内第二代城市微蓝城。 八名云氏皇族结伴赴宴,郡府官员的后花园里凭空冒出来十几只狂奔的海怪,直接冲进了宴会厅。其中五人直接被踩成了肉泥,另有两人命丧海怪之口,仅余一人侥幸逃脱,却在出城的路上遭遇了仙灵宫方少谦的正面狙杀。 没有爆炸的法宝,方少谦直接用仙灵宫锤炼三百年的玄门正宗法术,一招一式的将其毙于手下。 来赴宴的人员当中,另有五人被海怪踩踏啃咬致死,十八人受重伤,三十二人轻伤,近百人惊吓过度,哭嚎连天。 针对云氏皇族的刺杀行动,终于不可控制的升级了。 系列袭击行动中,终于出现了完全无辜的遇难者。 翌日,昆仑剑派从南海前线调配一百名战部剑修,连同其他门派的修士近千人,着手保卫天羽境内“民众”的人身安全。 每一位剑修都揣着刑堂堂主高胜寒的密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五代守墓人绝不能被云氏擒获,这才是高胜寒的真正动因。 然而众人预料中,很快便会再次爆发甚至升级的刺杀,或者说屠杀事件,并没有发生。街面上昆仑剑修的日夜巡逻依旧严密,整个修真界的吃瓜群众却纷纷按耐不住了。 那两个货这就怂了 说好的搞事情,搞事情,搞点大事情呢 这是不愿意跟昆仑对上 所以说,还是邪不压正嘛,丧心病狂的报复又能撑得了多久 实施的真相,其实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却又朴实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在最后一次最大的报复行动中,杨、方二人手上并没有控制海怪的手段,却强行向他们的仇人天羽云氏学习,趋势海怪伤人。 负责用芥子石施放海怪的杨夕,比云家人更先一步遭到海怪的攻击,她受伤不轻。 天羽帝国与南疆十六州交界,一片葱绿的群山之中,坐落着无数无主的小屋。 这些简陋的,仅可遮风避雨的木头小屋,是南疆十六州的凡人猎户们,进山打猎糊口,临时歇脚用的。 小屋里常年有腊肉、糙米、食盐存放,让过路之人可以临时有口吃的,是很多山林中迷路的采药人、猎户的救命所。 每一个使用过小屋的人,都会在小屋里留下新的肉食、米粮、甚至晒干的草药,供后来人取用。 杨夕披衣靠坐在小屋简陋的竹床上,整个人瘦到脱相。两腮塌陷,眼圈深黑,让人完全认不出这就是两个月前,即使身陷秘境,仍旧吃嘛嘛香,浑身上下结实浑圆的小女修。 两条细腿盖在一张熊皮下头,几乎看不出凸起。 扯着外袍衣襟的手腕露出来,腕骨几乎要刺破了苍白的皮肤,支棱出来。 山林竹屋,夜深露重。 身下的竹床,连同御寒神物的熊皮,也都是潮的。 杨夕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闭着眼睛,脸色灰败的靠在有些发霉的木墙上。 眉心浅浅的川字,是思索的痕迹。 “吱嘎”一声响。 方少谦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推门进来了。 仙灵宫方大少也不复初原本风流俊秀的模样,下巴上拉碴的胡茬,脸上还蹭了不少黑灰。要不是还有修为在身,这一看也跟南疆十六州闯山林,讨饭吃的猎户没有区别了。 方少谦把背后的竹篓子摔在刚进门的地上,一屁股坐进了屋里唯一一把三条腿的竹椅子上。然而他好像对如何驾驭这种缺腿的椅子,有着特殊的技巧,椅子在他身下被坐得咯吱咯吱响,愣是没倒。 床上的杨夕听见响声,睁开了眼:“怎么样” 她的精神状态倒是还好,只是一双本就很大的圆眼睛,嵌在皮包骨头的脸上,更有点大得渗人。 方少谦摇摇头,烦躁的摘下斗笠,后脑的马尾枯黄如草: “四处都是咱俩的画像,多宝阁那些混账居然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录的我的留影球,每个城门口循环播。我根本连城都进不去,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儿没刮胡子,不然在城门口就得被人认出来。” 杨夕浅浅笑一下:“这不是早就料到么南疆这边的村子去没去” “去了”方少谦长长叹一口气,整张脸埋在双手里:“鸟不生蛋的地方,我想拿芥子石跟他们换点细米,他们根本不要。” 杨夕点点头,往墙角的米缸里看了一眼: “这屋里的米,你一个人吃,还能挺多久” 方少谦一听就满肚子火儿:“什么叫我一个人,你再不吃东西,都快瘦成猴儿了” 杨夕禁不住一乐:“那你给我煮一碗,我喝了,再吐出来”轻轻叹了口气,“少爷哎,我伤的是胃,还有脾,这猎人小屋里的糙米,我真克化不动。咱们又不敢去医馆,我只能饿着慢慢养。” 方少谦把脸抬起来,两眼无神的望着小屋的门外,一轮圆月挂在靠近门梁的天上,迷蒙的山间雾气把它拢得很美。 今天是十五呐 虽然不是八月的,可是山下的村镇里,守着家园的女人也都喜气洋洋的等着放工回来的男人团聚。他也是打听才知道,初一十五是天羽帝国的公假,长工都要被放回家与亲人团圆。 方少谦怔怔除了会儿神,忽道:“杨夕,我怕你这病养不好,人先饿死了。” “都是修士,哪儿那么容易而死”杨夕垂下眼睛,低低一笑,“放心吧,贱命抗造,我没那么矜贵。或者,咱们明天再换个小屋吧,虽然对不住后来的路人,但这是咱俩不吃树皮的唯一办法了” “不了,上次换地方把你背过来,你吐了我一身血。吓得我以为你死了”方少谦摇摇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开口: 347 杨夕之死(一) 方掌门留下的丹药,不愧是仙灵宫出品的疗伤神物,丹药吞下去的第三天,她便能够下床了。收拾了剩余所有的法宝、秘宝,杨夕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猎人小屋,头也不回的下了葱绿的群山。 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山下已经不复先前的模样,滚滚洪流从北方的大雪里涌向温暖的南疆。南疆十六州的群山之外,俨然已经变了天 杨夕头戴斗笠,一身黑衣,脚蹬露趾的草鞋,抱一把有些老旧的宝剑,倚在墙根上,混在进城盘查的队伍里。 墙壁斑驳而厚重,靠在上面,脚踏黄土。太阳晒在身上,黑色的衣服常常令人很暖。 杨夕觉得胃里暖融融,可是看着身周面黄肌瘦的流民,那暖意就又寒凉了不少。 昔日里质地不错、颜色艳丽,却脏兮兮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衣衫。深深塌陷下去的双颊,和对命运已然麻木的双眼,还有手上、耳朵上、鼻子上,进入温暖地区后开裂流脓的冻疮,没有好好的治疗,以至于黄水顺着脸颊手背的皮肤流下来,又干涸成一片硬痂。 不过没有人在意自己此时的样子,是不是恶心又难看,他们只关心这一座城市能不能放他们进去,求一口吃的。 甚至不用政府免费施舍,允许他们花银子买也是行的,他们中的很多人身上都还有银子。 虽然一路从北方的雪灾中逃出来,身上的银钱散去了大半。可是他们中的多数,都曾经是北方富甲一时的地主、乡绅、修士后人。 贴身的珠宝细软,他们还有一些,可以换成不小的一笔钱。但是这些钱,却并不能给他们买到一口吃的。 这一路上,一根金条才能换一个烂饼事情,他们见得多了。 他们认,只求这烂饼还能够换到。 杨夕刚才无意中听到两个男人讲话,说这已经是他们一路扣过的地十几座城市了。 好心的城主、郡守,会在城外放粥供他们果腹,冷硬点的理都不理,而狡猾些的,则把他们往另外的城市指路。 一直也没有城市给他们开门。 杨夕用眼扫过面前黑压压一片人头,难以想象他们所说的,剩下来都是些命硬的,富有的,曾经身强体壮的人。 虚弱而贫穷的,早已经死绝了。 目之所及的这些人,看起来也是一副虚弱贫瘠得快要死掉的样子。 甚至有人说,半个国家的雪灾,半个国家的饥民。 这一路过来,青草、树皮都被啃光了,大路上连只代肉的耗子都没剩下。一些目无王法的,已经沿路洗劫了不少没有高大围墙的,浅山里的村镇。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偷偷的吃死人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杨夕隐隐的有一丝怪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似乎经见过相同的事情,却又完全没有印象。 她靠着墙角,斗笠遮面,忽然低沉而清晰的插言道:“多宝阁呢多宝阁百里欢歌的船队,是最先出来救灾的人,他们也不卖吃的给你们吗” 杨夕这声音插得突兀,问的话也突兀,以致谈话的流民警惕的转过头来看着她。 拜仙灵宫的疗伤圣药所赐,杨夕先前净饿了许久,瘦出的一身皮包骨头全不见了。圆脸蛋竟然还比在昆仑的时候更胖了一点。 这圆润的的体型,在一片眼睛发绿的饥民中本就十分突出。 而今这话一出口,更是显得另类。 杨夕靠在墙上,任他们打量,姿势也没动一下,等着他们的回答。 半晌之后,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了一声,率先打开了话头: “多宝阁的店铺也在城里呀” 这个又说:“都说多宝阁在咱们天羽的库存,已经都拿出来施掉了,没有啦。” 那个又讲:“哈,都说你就信都说多宝阁派出十几艘宝船救灾,都说多宝阁开仓放粮,船也好,粮也好,你见到了吗”因为消瘦而显得冷肃清矍的老者,一字一顿说,“我是从来也没有见过的。” 谁的话更对,以杨夕浅薄的阅历,并不敢下断论。 但她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灾很大,多宝阁那点微末的势力,根本救不下所有流民。 杨夕拿出腰间的储物袋,里面少少一点南疆十六州山里的野物、腊肉,还有幻丝诀织出衣物与山民们换来的糙米全部倒出来,分给了身边的饥民。 千恩万谢中,更远处一片绿油油的眼睛望过来。 杨夕抖了抖口袋:“没有了。” 一个拿着干粮的,消瘦的华衣老者,抬起头问杨夕:“那你怎么办呢就算你不是逃荒来的,现在也进不了城了。” 杨夕摇摇头,告诉他们:“你们要是还能走动的,继续往南吧,跨过国界去,南疆十六州的山里,虽然荒蛮穷困,草根树皮起码够多” 然后杨夕就从人群中穿出去,离开了城门的方向。 她已经在这里排了三天队,城门总共开过两次,一共放进了十个人。每次开的都是大门旁边的小门,山呼海啸的人群为了挤进那扇小门里,每每挤伤踩伤一片。 再于此地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天羽皇朝全境搜捕,抓到她只是时间的问题。 饶过人潮人海的正门,杨夕走到城墙一处寂静的角落。 为防流民暴动入城,如今这座天羽帝国边境小城中的守卫们,都已经不出来巡逻了。 杨夕飞了上去。 嗯 十几丈高的城墙,对于已然会飞的修士来说并不是什么障碍,这便是杨夕不能理解的,为何城门紧闭到如此程度,整座城市却没有开任何防止修士进入的法阵 防止飞进去的没有,防止土遁的也没有,杨夕轻轻松松的就落在了巍峨的高墙之上。 然后她看到了几个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士兵。 四五个士兵围在一起,为首的一个似乎是队长的男人,一手掐着鸡腿,一手端着酒碗,略有点尴尬的看着杨夕。 是的,尴尬,而不是意外。 杨夕眯起眼睛,探头看向城下的饥民,又看了看被几个守城兵围在中间的小桌上,一只叫花鸡,一坛黄酒。 鸡不肥,酒不贵。 但是被城外千百万张面黄肌瘦的脸衬托着,就显得格外可恶了。 手中的宝剑在桌面上一扫,直接把那只才卸了两条腿的瘦鸡扫出了城墙。 伴着焦酥的肉香,落下城头,又是一群饥民的哄抢。 348 杨夕之死(二) 杨夕炸开粮库大门的时候,身后响起一声疾呼:“且慢粮仓开不得” 一道劲风贴着耳朵扫过去,杨夕机敏的侧身一躲,反手向发声的方向一捞。 捞到一截儿空荡荡的袖管 杨夕盯着那只袖管的主人,黑衣银羽,长发扎在脑后,左脸被垂落的流海挡住了一小半。银羽徽记像是云家的,然而杨夕从没见过黑衣银羽的云家人。 “谁” 黑衣男人正对着杨夕,坦然道:“我叫云想闲,是天羽这次派来的赈灾巡察使” 杨夕手中的刀直接就架上了云想闲的脖子上:“我是杨夕。” 云想闲身后跟了十几个执刀仗剑的修士侍卫,几乎是第一时间把武器对准了杨夕。云想闲却抬起唯一的一只手压了一下,领头的侍卫犹豫了一下,带头把武器指向了地面。 云想闲说:“我知道你是谁。” 杨夕扯了他一把,从背后贴着他的耳朵道:“不怕我杀你” 云想闲很平静:“杨姑娘这不是没杀我么” 杨夕盯着面前这个云氏子弟的后脑勺,这人被她拽得趔趄,气息却很稳。她刚才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只隐约的看到额前垂落的流海下面,有伤疤。 战争,谁都不好过。 即使是战争的发起者 “为何粮仓开不得”杨夕冷肃的开口。 “粮不够。”云想闲答道,头也没回,果断而干脆的说下去,“这只是一个小城,粮库大小只够全城吃一年,全城人口区区三十万。而外面流民百万不止,兼之一旦开仓必然还有陆续涌来,所有人一起,绝撑不到秋天的新粮下来” 杨夕道:“我以为,人人嘴里紧一紧,三十万的两年,够了百万的大半年。云公子是在糊弄我数术不好么” 云想闲的态度出现了一丝裂痕,沉默半晌,才放低了声音: “州府虚报库存税收,积弊已久,我刚才说的是几个粮仓的大小,但姑娘若开仓去看,肯定不会是满的。我此次奉命视察,办的就是此事,战争打了许多年,天羽国力损耗甚重,大不如前。”云想闲抿了抿唇,道,“天羽国都在北,一路走来,越是往南,粮库的实际库存与记录就相差越远” “这些你们事前知道么”杨夕问。 云想闲顿了一顿,到底是坦诚相告:“知道一些,但是战时难免顾虑不及” 杨夕不禁想起邢铭问他的话:杨夕,你想没想过,我们到底为何而战 国力虚耗的天羽,开战前不会想不到如此结果。 否则世间就不会有,先养人,再屯粮,后练兵,待兵强马壮时方可开战的老话。 为何而战 为了把钱粮打没,把百姓饿死么 目光逡巡过云想闲空荡荡的左袖,和流海掩盖下疤痕狰狞的左脸。 连云氏自己人,都不曾有什么好下场 杨夕觉得自己朦朦胧胧的,好像终于明白了邢师叔当时问她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何而战,为何而战。 止战开战,百万年不休,从修真界到凡间。 这世间每一个开启战端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力图终止战争的人,又应该做到哪一步 苍茫大地上,因何一定有战争,仅仅因为人性的恶么 可是区区杨夕的见识太浅薄,智慧太微末。她当时连问题都没懂,现在更想不通它的答案,甚至连邢铭也没能用三言两语说明白到底是为何。 可是这姑娘又不愿意问一个云家的人,即便姓云的答了,她也不会信。 杨夕压了压手上的刀,在云想闲的脖子上压出一丝血线:“所以,你是想说什么” 云想闲微微侧头躲开了一点,并没有在意杨夕粗暴的对待。 “与其全国动乱,一齐饿死,不如先保一部分人的生存。当然,通查下来粮库丰盈的城市,我们也是会下令开仓的” 杨夕静默了很久,仿佛在领悟些什么。 甚至云想闲都开始疑惑,难道这个女匪真的这样轻易就被自己说服了 他才听到身后,贴着脖子根儿的地方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那笑意甚诡,仿佛黄泉恶鬼,忽然感惑于人间。 杨夕说:“是谁给你们的权力,决定谁生谁死” 云想闲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城里运气好没有受灾,于是吃自己的粮活下去。城外受灾的流民,认倒霉饿死掉。看起来多公平的决定,一切都是天意,时也,命也。” 杨夕的语调拖得极慢,一字一句缓缓道来,轻得像是准备吃人。 云想闲忽然青了脸色。 杨夕笑一下,接着说:“那还要你们官府干什么聆听天意么” “杨”云想闲话音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杨夕手腕一转,刀尖儿抵着脖子,直接逼到了墙上。这姑娘比他矮,于是仰着头看他,但那眼神分明是俯视的。 “粮食丰盈的城市,会开仓放粮哈,我想起来了,我见过的。”杨夕晃了晃脑袋,没拿刀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今天是东北边的城市放粮,三天后是西边的城市放粮,只要还有消息传出来,饥民就还有一点点希望,地平线上面黄肌瘦的人群每天都在向着传说的地方赶路 “粮是有一点的,毕竟是多出来的么,但是没有人收容他们。于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就饿死在了赶来赶去的路上。 “活下来的灾民寥寥无几了,多余的粮食养得起了,于是终于惩治了贪官污吏,有城市开门接纳了他们。饥荒于是终于得到了解决,用把饥民都饿死的方式。 “百不存一大概是这个比例吧” 云想闲直勾勾的看着杨夕,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不是不震惊的。 杨夕冰冷而鄙夷的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刻骨憎恨的那群人中的代表。 她有一瞬间不能明悟,那么重要的饥荒,苍茫黄土上挣扎的逃荒大军,啃秃了皮的枯树,还有遍地的饿殍,她先前为什么会忘了 杨夕刀尖儿抵着云想闲的脖子,手上死死攥着刀柄,似乎随时都有再进一寸,直接把人捅死的可能。 事实上,她正在尽力压抑着自己的这个愿望。 “哪儿有那么多贪官污吏,就算有也不是灾荒才开始有的。”杨夕的笑容讽刺,又隐隐的百般悲凉, “你们纵出了这些贪官,大灾来临一刀宰了肥猪,丰了国库,推出去顶缸你们根本不是想保那些饥民的性命你们只是想保自己皇权的稳定” 349 杨夕之死(三) 一个月之后,杨夕坐在静安城的太守府里,跟方少谦用通讯阵对话。 “杨夕,你这是搞什么政变吗天羽皇朝的政变,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搞”方少谦的虚影在阵法的另一头,压低着声音吼过来。 周围郁郁葱葱的环境,看得出他是找了个背人的荒郊野岭,才假设了这个通讯阵。 杨夕背着手站在“正大光明”牌匾下,整个公堂里空无一人。 已经被归位的桌椅,边角处露着不久前暴动留下出来的白茬儿,静静昭示着并非太平天下。 “这不是我的本意。”杨夕默然想了片刻,叹道,“我还是想得太简单。” 古人言,侠以武犯禁。 一个月前,杨夕以修者之力量,挟灵宝、秘宝之威,强开天羽帝国南疆粮仓。 除第一座乃是成型的小城外,第二第三座粮仓,杨夕选择的都是边境县镇。防卫更弱,也没有高大的城墙,虽然粮库偏小,但小县县官远比一城之主更易挟持。 她虽然已经决心作大死,到底还没有疯得彻底,她记得自己的初衷要云氏付出代价,性命或者皇权。 她小心控制着没有造成无辜者的枉死。 可是旁人不会去控制。 在杨夕开到第三座小镇的粮仓后,第一次出现了主动现身的修士,同情灾民,痛恨云家,主动要求帮忙。 “杨姑娘,我们跟你一起,虽然战力不强,关键时刻总可以替你挡一挡。” 杨夕当时想跟那几个一看就是天羽帝国本土的修士说:其实我不用人帮我挡一挡的,我最后肯定是会死的。 可是其中一个年迈的练气期修士,颤巍巍的向着杨夕跪下了: “杨姑娘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修成筑基不在法典辖制之下,超脱三界跳出五行,还回过头来惹下这么大麻烦为凡人请命的修士。请受老朽一拜” 我是为民请命吗杨夕自己有点愣,不,我不是 我只是想要公平一点,再公平一点。 但最后一时心软的杨小驴子,最终没能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她还是默认了这些人的帮助。并且有了这些人的帮助之后,第四座小镇的镇长一看这么多人直接就开仓售粮了。 以武力逼迫城镇开仓的事件,传遍整个天羽南疆,以至于杨夕他们身后甚至跟上了莽莽一片逃荒大军。 接连的暴动,像一场被陆续燃起的燎原大火,点燃了整个天羽帝国的整个南部版图。 各地纷纷响应“杨方”的号召,劫官府、开粮仓、杀云氏,饥民们在更多“行侠仗义”的修士,甚至“机智勇敢”的凡人带领下,揭竿而起,汇聚成军。 饥民们终于有了活路。 杨夕终于反应过来时茫然四顾,我号召什么了我只是不服整个修真界对云氏的赦免,想要作死亲自下黑手。 你们是为了这个吗 三十六路义军会师静安城,这个天羽南部城墙最高,守备最足,防御阵法威力最大的城池。 杨夕几乎是被人架着过来的。 再高的城墙,也拦不住民心的所向,静安城自己的守卫从内打开了城门。 “起义大将军”的帽子扣下来,杨夕在高台上看见前太守恭敬谦卑的站在人群中,露出深沉的孤恨。 百十万难民涌进来,跪下去。 在面前,在脚下,涕泪横流,山呼“大将军万岁,杨女侠万岁” 杨夕自觉是个外人,无法融入这个热烈而轰动的场景。 她一个人冷静的站在最高的椅子前,静默许久。 “如果你们只是想换一个人下跪,是不必流这么多血的” 义军纷纷揭杆自立的那一刻,整个天羽南部的土地,早已血流成河。 各大主城那些高高的围墙,有多少成了深红浅褐。 可是其实并没有人详细去听,杨夕到底要说什么。 甚至早已被掌门人逼回家去的方少谦,也被牵连了进来 方少谦多方辗转架起通讯阵,联络到了困守静安城的杨夕: “什么叫响应杨方的号召我号召什么了,你把我名字带上不是在帮我,这是要坑死我呢仙灵宫对我的事情死扛着不回应,但这修士干涉凡间政事的起义闹起来,要仙灵宫如何自处” 杨夕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下,静静看了半晌公堂侧面窗格里透进来的明媚阳光。 阳光落进屋里,映出了灰尘的影子。 洒在已经被堆挤到墙角的,衙役们曾经使用的水火棍上,令人难得的看清那些粗壮的木棍早已经年腐朽了。 杨夕觉得这些日子有点过得恍恍惚惚,尽管外面的变化似乎是轰轰烈烈的。 森冷公堂上一格格的阳光,似乎带给了她一点明悟。 “我也没有号召什么,方少谦。”杨夕看着传送阵中的虚影,“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跟你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方少谦张口就要反驳,跟我是基本没有,你现在都特么成义军首领了 只听杨夕接着道:“天羽帝国的贵族也都是修士,没有杨方,也会是别人,凡人们早就忍不下去了,他们只是需要个筏子。” 方少谦一静,而后动了动唇:“那筏子怎么办” 杨夕低头想了想,揉了揉两手的十根手指头,毛茸茸的阳光把流海和发顶烫了一小片金色,这个个子娇小的女修士这样子看起来几乎有些温顺。 “海浪渡过去了,筏子就没有用了,大约是会碎的。但我仔细看了看这些所谓的义军,没有像你娘或者邢师叔那样的人,没有能当对百万人的生死活路负责的人” 杨夕的语气软软的,有点凉: “他们只是被逼到了墙边儿上,或者一时激愤热血,才揭竿而起的。甚至原本的地方官员,大多数都被杀了。” 方少谦一惊,他在仙灵宫完全处于被隔离状态,差不多是拼死抗争才没有直接“被闭关”,这些内里他根本毫不知情。 “全杀了” “嗯。”杨夕点头。 方少谦双眼失焦,静默了许久,才叹息道:“竟然真的只是暴动,不是政变” 杨夕沉默了许久,道:“方少谦,你在期待什么你没有想明白吗,整个世界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翻篇了。我们只是按着书页不肯翻的人,或许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不会有什么新的华章了 “对我来说,我只是想要事情的结果公平一点。云家现在也死了很多人,他们开始惧怕曾经伤害过的人复仇,他们曾经稳固的江山也遭了一次重创,以及,” 350 杨夕之死(四)【补】 杨夕笑一下,抬手要关上成像阵:“那就这样吧,不再见了” 方少谦却拦住她:“等等” “怎么”杨夕歪了歪头。 方少谦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挣扎,却终于还是开口道:“我回仙灵之后问过我娘,云氏私库里,你我带出来的那些法宝、秘宝都是低级的东西,量又大,并没下过什么能被确认来源的法术” 杨夕露出一个恍悟的神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正大光明”,渐渐双眼一片了然。 方少谦道:“所以我们手上有大量法宝、秘宝、芥子石这件事会不会是金鹏出卖了我们” 杨夕静静看着方少谦,仙灵宫出身的方大少,即使到了这份上,依然免不了心里对妖魔的歧视。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不,金鹏半个月前就跟我回十万大山去了,是邓远之卖了我们。” 方少谦一脸的震惊收都收不住。 杨夕道:“还记得吗秘境碎裂的时候,地震突发,我们所有人都傻了,整座火山倒扣下来,海怪都惊得忘了吃人。阴二一句话都没留下,揣着整个芥子石的法宝,好像一步就迈进了云家军阵一样,嘭一声,炸成了一朵红霞” 方少谦无名的打了个寒颤,眼神里仿佛有地府黄泉里漫上来的鬼气:“记得,是邓远之救了所有人” 离开炎山秘境数月以来,秘境碎裂时的事情,一直是杨夕和方少谦有意避免去谈的话题。那景象太过恐怖,一生难忘,以至于无人想提。 天空裂成碎片,火山像年糕一样倒卷上头顶,一步迈出去眼见着是沙土,却会在一步之后就发现自己从陡峭的山崖上下落。所有的常识都废掉了,距离、上下、冷热眼中的世界荒谬得梦中都不会出现。刀架在脖子上都未必动一下眉头的修士们,全都像待宰的鸡鸭一样立在原地,或者已经失去了反应,或者惊恐的尖叫,不停的尖叫 死不死,活不活,跟你是不是睿智冷静强大心细半点关系都没有。 那不是以修士们过往的经验能够理解的现象,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他们没有见过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人不如狗。 是邓远之的魔气罩从中央蔓延开来拢住了所有人,才勉强止住了刺耳的尖叫声。 或者也不是止住了吧,方少谦其实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见尖叫,或者是太紧张,或者是那时候声音的传播都出了问题。他明知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尖叫,但他记忆中的景象,却大段大段都是完全寂静的无声影画。 邓远之用黑漆漆一片的魔气罩遮住了所有人的眼,那黑色边缘蔓延过来的时候,本该规则的边缘在眼中看起来都是锯齿或波浪,方少谦当时还来得及得出一个结论:这是空间都扭曲了吧 一片黑暗的魔气中,邓远之的声音凉薄而压抑,就好像曾经绝望过无数次的人,再次见到无法反抗的灾难,内心里凝成了一块再也不会融化的坚冰。 “魔气罩救不了人,整个世界都乱了,魔的法则没理由就好好的剩下来。但它起码可以让你们看不见,看不见起码可以少一些慌乱造成的伤亡。”声音凉薄的青年淡淡的说。 方少谦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得这么淡,还是只是习惯了。 所有人安静下来,只有一个人不肯。 扎着马尾巴的小个子女修士,一把随手拾来的砍刀架在邓远之脖子上,整个人狂躁而暴戾:“老魔头放我出去,我要眼看着云家人去死” 邓远之后来跟杨夕说了什么,方少谦不得而知。 魔气罩本是魔修休眠所用的隔绝招式,困意顺着朦胧的黑丝席卷上来,方少谦只来得及有一个想法:这魔气罩也好无道理,黑压压一片没个光源,里面的人却是可以看清的。 他清楚的看见了缠上自己手指的魔气,丝丝缕缕,像一条条纤细恶毒的小蛇。 就这样吧,方少谦当时想。 如果这魔修真的心存歹念,我就认栽了,跟师兄弟们下去汇合,也免得回山门不知如何面对同门的诘问。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真的不那么想活了。 可是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蓝天在上,白雪皑皑,火山口在远处冒着腾腾的热气,像一口口沸腾的蒸锅。 整个世界都变了天,而他居然侥幸活了。 果然如邓远之先前所说的那样,魔气罩本身救不了人,只能让他们平静的等待一个结果,不在慌乱中自己丢了命。先前被包裹进来的近百个老少修士,此时还在眼前的十不存一。 剩下的都不知消失在秘境破裂的哪一个瞬间了,连尸首也不曾在附近看到。 方少谦一眼就看见了仍在对峙的杨夕和邓远之,他甚至不确定这两个人是否和其他人一样休眠过。 他们看起来平和了不少,只是杨夕紧咬的牙关仍然不曾放松:“你不跟我走” 邓远之一动不动,半晌,摇了摇头:“那没有意义。” 然后杨夕就走了,没再多说什么,瘦小的身子在雪地里踏出细细的一行脚印。 方少谦多嘴问了一句:“杨夕你去干嘛” “杀云氏给死人报仇”杨夕从整个胸腔发出来的呼喊,遥遥的穿过风雪,壮阔又惨烈,简直不像她那么小个子的一个姑娘。 方少谦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拢一把自己的衣服,踉踉跄跄的跟了上去。 他一生没有靠直觉做过什么事情,然而那一刻,真的是直觉告诉他,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他也肯定会去的。 死去的四百个同门,水牢里的三年,破碎而失去规则的秘境,景象依次在眼前闪过。他清晰的知道,即使用理智分析一万遍,他也会从自己的思维里找到漏洞,钻空子劝说自己一定要去。 方少谦受的是掌门继承人似的教育,尚理智,重大局,几乎不曾懂得何为执念。 而那一刻他想:没有执念只怕并非因为理智吧,只是因为没下海,没入世,不知何为干涸在岸边的鱼。 一声啸叫冲天而起,一道金色的巨大影子从杨夕、方少谦的背后升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灿亮耀眼的闪电,放佛要破开苍穹。 没有一句人话,那只巨大的金色鹏鸟,只是执着的跟杨夕、方少谦保持在同一条前进的线路上,用它禽类所特有的声带,悲愤的凄鸣。 二人一妖的思路,惊人的默契。 阴二先前揣着一芥子石法宝自爆的景象,在彼此的角膜上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挥之不去。没说一句话,他们搜寻着整片雪原中的每一块地方,冻木了就在尚未熄灭的火山边烤一烤,渴了抓一把雪水来喝。 351 杨夕之死(五) 杨夕死的那一天,起得比平日早很多,像一种冥冥中的预见。 从州府里出来,街道上来往的见不到几个正常人,全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模样。开仓救了大多饥民的性命,却把毁了另一些好好的平民的日子。这一切都是打着“杨方”的旗号干的,杨夕心里边儿清楚,这大街上感激她的人,和想她死的人一样多。 城外天羽云氏的军队已经围了整三天,不交涉,不劝降,不进攻,一副在等待什么时机的样子。城里的老人说:是不是把我们都困得饿死了,天家就既不用打仗,也不用赈灾了 老人说的本是气话,然而杨夕用膝盖想了想,却发现这很可能无限趋近于真相。 对于骑虎难下的天羽云氏来说,这的确是最简单的解决叛乱的办法。 杨夕如同前两天一样,顺着主干道溜达上正门的城楼,天色未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地面一直亮到了天上。 那一整面队列分明的光幕,黄黄萤火,乍一看还有点惊人。 “杨姑娘”城楼上守城的民兵,对杨夕大抵还是爱戴的,招呼一声之后,皱了皱眉头,低声问杨夕,“这是不是他们的援军来了” 借着城楼上熹微的火光,杨夕的眼角闪过一抹灰色的影子,快如闪电,依稀相熟。 杨夕心中叹了口气,看见敌阵有变化,都不知道去叫人,只是自己胡乱猜。 这些所谓的暴民都是良家出身的老百姓,一时饿红了眼扛起锄头就敢砸人,但锄头镰刀哪里又能跟正规军的法宝飞剑相拼 “我看见了。”杨夕面上没露什么,轻声道,“叫大伙儿不要怕,要是他们攻上来,就直接丢了兵器散尽城里的百姓家里。另外,散尽去之前,把原来的太守砍了。” “可是那个太守不是很坏的样子” 杨夕点点头,说话的底气都轻了不少:“是啊,可是在他眼里,我们都是坏人呐我去去就来。” 杨夕微微一低头,绕开一脸震惊的守城小伙儿,闪进了岗楼背后的阴影。 一只灰色的麻雀从岗楼顶端扑下来,电一样的落在杨夕面前的岗楼的横梁上,口吐人言: “看见我跑什么看来是知道自己干的这事儿丢人了哈” 杨夕整个人桩子一样钉在地上,眼前的麻雀较之前瘦了不少,没得原来那么蠢萌圆胖,正经有了几分斥候的样子。 她半天没说出话来,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真心话说了宁孤鸾也只会骂她,而她又不想对鸟师兄说谎。 而且就像宁孤鸾说的,她觉得丢人。 尽管橫想竖想都觉得自己没错,但放在眼前这样一个情景里,身为天下共讨的一个匪首,她还是本能的觉得丢人。 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杨夕只能直勾勾的盯着那麻雀的一双豆豆眼,像个楞子一样。 横梁上的麻雀先不耐烦了,翅膀一扇,旋身化作一个夜行衣的青年,高挑消瘦,黑色面巾遮住了下巴。宁孤鸾抬手揪住杨夕的脖子: “跟我回去,给掌门下跪磕头,让他把你收回去” 杨夕没动,两脚钉子一样的钉在地上。 眼睛只望着刚才麻雀停留的横梁。 宁孤鸾的脸色沉了沉,一手仍然捏着杨夕纤细的脖颈子:“跟我犯倔是吧你知不知道,现在站在这儿的要不是我,你早就是个死人了按高堂主的意思,是直接给你找个荒郊野地埋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鸟师兄,是花掌门派你来的么”杨夕忽然出声问。 宁孤鸾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花掌门无妄海那边儿还顾不过来呢,哪儿有空管你。邢首座让我来探探城里的虚实,我估摸着他是默许我把你带回去的” 杨夕闭上了眼,气儿终于喘顺了: “鸟师兄,你要是不打算杀我,就回去吧。” 宁孤鸾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啪”的甩了杨夕一个耳光: “你特么是不是傻我回去你还有活路吗你当自己弄的这草台班子真能干什么大事儿”他拎着杨夕的脑袋直接给她按在城墙上,指着外面接天连地的黄色萤火, “看见了么那是昆仑战部的大军,你这一城人不够前锋剑修开一轮一转的 “还有地面上,云家把奔南海的军队都撤回来了,金丹元婴加一块儿十几个,天亮就要开始屠城你当自己落在他们手里还能活” 杨夕被宁孤鸾个按在墙垛子上,半张脸蹭得全是血道子,而她却好像完全不知道疼:“屠城” 宁孤鸾狞笑一声:“你以为,自己真的干了什么造福这座城里老百姓的好事儿吗人杀人,什么时候手软过” 杨夕抻着脖子垫在城墙上,像一只待宰的死鸭子:“邢师叔来了吗” “来了,就在那片光幕的正中央,看着你作死呢”宁孤鸾一声冷笑,还要开口再嘲讽点什么,“你这小驴蛋子” 然而话音未竟,忽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脖子上力道一松,杨夕站起来,回头看着宁孤鸾背后露出来的,年迈的老修士。 走路都颤悠的老修士,手上拿着一块杨夕事先派发下去的破烂法宝,牙齿漏风的说:“哎呦,瞅小伙子这身儿衣裳,是刺客吧大吼大叫也太不敬业了” 杨夕摇摇头:“他是关心则乱,也没想到我会朝他下手。” 抬眼望向城墙外,慢慢无边的,接天铺地的橙黄光点。 细密的光点比刚才又多了不少,队列严整,经纬分明,交织成一张网,除了头顶之外,几乎呈半圆形远远的封锁了这座城的正门。 昆仑都是修士,修士是没必要一定用火把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照明的。邢师叔这是在给守城的人施压,通过这种严密而绝望的包围传达一种“你已经插翅难飞”的讯息,从而让城中的暴民们不战自乱。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城头不懂事的小青年们,抱着自己菜刀,锄头,缴获来的不合手的刀剑,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趴在墙头,新奇而兴奋的议论着城外的火光。 似乎也明白这是被包围了,可那议论的神情,仍然雀跃得像看到了节日绽放的美丽焰火。 杨夕禁不住嘴角漾起一丝浅笑,邢师叔精明了一辈子,可他都是在跟作风严明的正规军作战,或者跟实力强大见识广博的修士,甚至异族作战。他绝对想不到,对于这些无知而懵懂,被饥饿逼上了梁山的暴民来说,攻心之术半点用处也无。 352 历史不会记载的那些(一) 杨夕走在请降小队的最前头,天羽云氏的正规军,千兵万马横列眼前。 雪亮的铠甲,健壮的战马刺痛了她的眼。 即便是昆仑的手下败将,也是真正的百战之师,沸腾的杀气逼面而来,甚至无需战鼓与呐喊。 三百步的距离,杨夕已经感觉到那刀剑上传来的冰冷,出城请降本来轮不到她这样的无名小卒,然则叛乱的暴民之中,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领袖了。 她双手缚于身后,几乎被卸了全部的武装。 那道幻彩的羽箭在空中拉出一道迷梦的弧光,杨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看一眼劈面而来的箭矢,再看一眼远处十几座战车上立着的,白衣银羽的云氏族人。 那皎白典雅的战袍,是她与方少谦长久以来不能忘却的耿耿于怀。 战马的铁蹄焦躁间踢踏起漫天尘沙,黎明的薄雾中,脚下的黄土似乎格外辽远。 三百步,太远了 杨夕暮黑的双眼,没有任何表情。 穿过尘土与薄雾,望着战车上的云氏族贵胄。 说时迟,那时快。 天空中一道闪光的白影,在羽箭射出之后的立刻,便扑将下来。 后发而先至,人们几乎看见了那白影身后几乎爆裂开来的,喷薄的灵气。 “什么人”云氏的军队,这才微微有了一丝骚动。 那些钢浇铁铸的军士们面庞上,终于有了丝丝的裂痕,让人看到千人一面的冷硬面具背后,或狂热,或疲惫,或同情,或麻木。 “当啷”一声脆响,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如同撕裂雾帛,那支被射出来的彩箭停在杨夕眼前半尺距离。 箭头血红,淋淋漓漓的沿着箭杆滴落,箭尾被握在一只略微粗糙,骨节粗韧的手掌心里。 海怪羽毛制成的箭羽,锋利而不倒毛,握在血肉的手掌里,与握了一把刀子无异。 然而手的主人却好像全不在意,只手肘拉向身后,兀自用力抓着去势未竭,挣扎不休的彩箭。 雪亮银甲,披风飘荡。 他脸对着那边战车上射箭的天羽云氏,嘴上调笑,声音却冷硬:“不都说云氏是弓箭起家,战技天羽乃是必修课吗万箭齐发的壮观,区区前两年有幸也是正面见过的。这么矜贵东西,还是好好收着丢一根就不好了,你看咱们昆仑打仗都得上手脚,一根儿都用不起。来,我帮你捡回来” 说着,只见他上臂肌肉猛地隆起,用力向前一抽,那根仍然不死心的羽箭,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忽然被缰绳勒死了似的,生生拽回去了。 雪白的披风浮荡起来,拂过杨夕蓬乱的头发,和消瘦的脸蛋。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一时竟失神:“小师兄” 释少阳回过头来,如今高她一头有余。 眉峰冷硬,唇角锋利,五官还是那样的五官,气质却几乎有些认不得了。这几年战部历练,邢铭手下大约是没少挨拾掇。 他把“帮你捡回来”的羽箭往袖子里一收,对着杨夕眨了一下眼睛。 这才有了几分昔日的脑坑神采。 释少阳低声吐了两个字:“作货。” 伸手在在杨夕脑袋上扑棱一把,亲自抓过杨夕被反剪的双臂,这是要亲手把人“押”过去了。 杨夕原先的面无表情,却在看清释少阳的一刹,产生了一丝裂痕。 她急急的低吼一声:“小师兄,你别管我” 然而释少阳已经下意识的,按着接收战俘的原则,顺着她的手臂捏到了手掌。 针对修士的死结儿,是真的。 十指反向索死,掐不得什么法诀,连小师妹擅长的天罗绞杀阵都用不得。 如果不是杨夕低喊出来,释少阳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那交叉着反向索死的十指中间,似乎比通常女修士的手指,粗厚了一层,仅仅够握住一些足够小巧的东西。 比如芥子石 释少阳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天羽云氏,那几个激进的云王爷被刚刚的话语打了脸,兀自压着火儿。 他一眼又扫见了邢师叔,透过层层晨雾,苍白的面色如同一张画出来的纸人。 释少阳垂下眼睛,一边推着杨夕往前走,一边伸手去掰杨夕的手指。可那十根纤细修长的手指,竟然格外有力,连他也掰不动。 再看前面举旗的年轻修士,还有几个士兵打扮的送降小队,已经无声的跟了上来。看见他二人手上较劲,半点声音都没吐出来,只是神情动作又僵硬紧张了不少。 释少阳还有哪里不明白,这特么哪里是投降的队列,这分明是个刺客敢死队 释少阳从背后稍稍的俯下身来,他目视着前方,嘴唇贴在杨夕耳边,从前方几乎看不出在动,“松手,师叔和云家都知道,你从云氏私库掏出来的法宝,不够再炸死一人了。” 杨夕薄薄的耳廓煽动了一下,没出声。 “不然你当云氏如何敢现身,昆仑又为何会在此时出兵” “杨夕,你让师叔省省心吧。十年征战,邢师叔一直不曾修炼境界都倒退了小三层,掌门陷在无妄海上不能妄动,高堂主前次一昏两月现在还卧着床为了保你一命,你知道昆仑要在桌面下头对云家费多少口舌,做多少让步么” “我知道。”杨夕两脚一边往前走着,一边静静的数,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五十步 她忽然停下来, “但是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昆仑让步,让邢师叔操心的。” “什么”释少阳心中突的一跳。 他不知道师叔算漏了哪里,杨夕手上大量低阶法宝,算是个不咬人膈应人的东西,不使用却单是拿来炸的话,的确令人防不胜防。 云家人自己的库藏,也是有个大概底数的,那种消耗法,一次要上千都未必够,昆仑又暗自派刑堂去现场查验过,大致能算出个消耗。 双方默契的都知道杨夕的危险性已经是过去时了,才能如此平和的在城外列阵。但要是 前方军阵里拉车的战马,仿佛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忽然扬头嘶鸣了一声。 杨夕说:“小师兄,我就是想让昆仑再不用对云家让步,邢师叔也不用再为了姓云的操心,还有我的性命,”她忽然哂笑一声,“也没必要保全,一起见鬼去吧。” 话音未落,杨夕忽然拔地而起,就着双手反绑的姿势,整个人像只腾空而起的白鹤,直扑云氏最近的一辆战车。 353 历史不会记载的那些(二) “五代守墓人么”邢铭轻声道。 杨夕半跪着,仰着头,越发混沌的视线看不清面前这座高山的神情:“他们,长得什么样” “很平凡,但是大多数面相比较老。”邢铭道。 幸好,杨夕闭了一下眼,想着,他们至少大多都活到了天年。 “师叔,你要阻止我吗” 邢铭的眼中,年轻的小女修以极其惨烈的形状,半跪于自己面前。 面上的年轮,满身的血迹,两手上渐渐覆上的棕褐色树皮,都是不可逆转的创伤。 视野的边缘,云氏子弟们的弓箭已经张满,饱满如圆月的晶胎弓,幻彩的箭锋齐齐指着这个方向。 天羽箭阵,天羽帝国赖以立国,赫赫威名三万年不衰的战法。 箭阵发时,如漫天飞蝗过境,遮天蔽日。便是以强打强攻著称的昆仑战部,也不敢直撄其锋。 邢铭却并未多分一丝精力给那整齐拉起的箭阵,如此情势下,他知道眼前这姑娘的神智并不能维持太久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吗” 杨夕用她已经渐渐木化的面皮,扯出一抹笑。 天羽云氏,既没有鬼道高手,也没有神识大能。昆仑邢铭,是唯一有可能阻止她的人。 然则也仅仅是可能,未必没有一拼之力。毕竟,昆仑入门考核之时,邢铭展现出的压倒性的神识碾压,并未当场击倒自己。 邢铭脸色苍白的立在那,从远处看不清神情,然则目光中却到底有一丝浅淡的复杂泄露出来: “杨夕,你现在有没有后悔,承认六代昆仑的传承” 杨夕于是不笑了。 木化僵硬的脖子无法摇头,静了片刻,低弱的声音从唇间流出来:“我不知道” “邢首座还不快击毙那个女匪吗昆仑战部陈兵在此,不是为了清理门户吗”天羽云家临时的主事人,在不远处的战车上,面色铁青的喊了一声。喊道后来,声音都破了。 然而邢铭看都没看他,灵力鼓荡,战部宽大的黑袍随着他的拔地而起,在空中凛凛的飘荡。 邢铭是倒着飞起的,没有回头。 随着越飞越高,视线中心的那个年轻的女修,所占的比重便越来越小。周围密密麻麻的天羽箭阵,晶胎硬弓折射着清晨的冷光。更多手持长戟的天羽步卒,把杨夕半跪的那辆战车团团围起。 眼看着就是万箭穿心,透体的结局。 然而杨夕仰着脸,仿佛什么都不顾忌了似的,无所畏惧的笑。 她的身后,数不清的苍老的、半透明的、脸容扭曲的幽魂,疯狂的扑向已经被灵丝捕捉到的云氏皇族。 邢铭心中想着,他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成了真。 杨夕成为五代守墓人是一个太过偶然的意外,十四岁的小女孩,其实还没见过世界真正的悲哀,她并没有真正懂得,何为“有教无类”。 有教无类,如同字面的理解,什么人都会教。 当初身背一筐历史污点欺师灭祖的闻人无罪;触碰人伦大忌夺舍重生的魔头邓远之;甚至邢铭这样的整个修真界的邪祟存在;还有那一批又一批明知是奸细的别派带艺投师的弟子,比如释少阳那已经死去父亲;还有动不动就跑丢的连天祚;背景复杂注定会招灾惹祸的云想游 兼之如今,天下大乱中心怀鬼胎暂时托庇昆仑的各路路人甲。 只要承诺遵守山训,昆仑没有拒绝过任何人。 六代昆仑的教义,是不分善恶的。 连山门纪律的简单训诫,也是不得在山门内同门相斗至见血,而已。 合则聚,不合则散。 历代开山,不曾入门的弟子都是亲眼见到何为昆仑之后,主动放弃的。除非没有修行之天赋,昆仑不曾令任何一个弟子通不过考核。 所以六代昆仑,是没有所谓的“自己人”的。 如同方沉鱼所言,仙灵是家,那些内门弟子,那些“家里人”是会永远受到维护的。 外门弟子,记名弟子们的利益将被无限的压缩,并且向内门的“家里人”们倾斜。 所以才有了“外”,与“内”之别,如同同姓的宗族,与依附的奴仆。 然而昆仑并不会。 昆仑是一所学府,只有座师们与弟子们。 它的凝聚力是创派之初,开派座师们心中所怀的最高理想。 “有教无类”的昆仑笃信,开民智,承教化,可以消灭贤愚之别,泯灭善恶之差。 它是一种,通过实践来努力达成的崇高理想。 究竟会不会实现,在它真正的实现之前,都并不会有人知道。 昆仑学府,在如斯理念之下,包庇了多少人神共愤的罪犯,多少诛邪榜首。 创派之初的血腥杀戮并不如常人所想的那么偶然。 并不因为白允浪这一个榜首看起来那么情有可原,就真的每一个诛邪榜首都有一个善的理由。 甚至云想游的祖姑奶奶,无面师叔的师父,把人偶术带进昆仑的那一位人偶堂祖师,她本人就是一个以人为偶的地道邪修。尽管她最终为了昆仑而死时,悲壮得令人恸哭。 这些事,云家不知道。 他们以为任一个门派面对不听话的弟子,号称要清理门户,就一定是愤怒而真诚的。 然则昆仑只是知道自己所奉行的于世不容,妥协来做给人看的。 这些事,杨夕也曾经不知道,当然她现在或许想到了。 出身微贱,无处晋身,十四岁的小姑娘见识到一个居然肯接纳自己的门派,便理所当然的奉之为正义。 可那只是任何一条生命中天性的利己思维。 肯接纳我的,则是好的。 她并不曾想过,昆仑接纳她的同时,背后代表的任何肮脏丑陋卑贱恶毒都可以接纳了。也不曾想过,那样简单的接纳了,就注定斩断联系也是轻易的。 昆仑没有所谓的“自己人”。 它冰冷的教义中只有最高的理想,任何阻碍最高理想走向现实的因素,都将被决绝的摒除。 昆仑山大王护短的不是昆仑的道,而是那些奉道的人。 那是亲密的师徒传承中,必然催生出的人的情感。 然而当人与道相冲的时候,真正的昆仑,将尊崇昆仑之道。 在“有教无类”的道义之中,天羽云氏只是巍巍苍穹之下一群犯过错的弟子,危机既除,他们本来就不应该被毁家灭族。 354 历史不会记载的那些(三) “魂归来兮~” 叮咚水声在耳边潺潺的流淌,伴随着幽幽的呜咽,仿佛从缥缈的远方传过来。 “魂归来兮~” 那声音不大,却好像有莫名的力量,强行把杨夕从一片沉沉的黑暗里,活生生拖拽出来,扒开眼皮。 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定身缓了很久,才迟钝的意识到那是雪。 白雪反射着泠泠的月光,从山洞的外面透进来。 山洞里一片潮湿滑腻的黑暗,两个身影蹲在角落里,围着一团红艳艳的火堆。 另有三二十个白纸剪成的小人,围着那两人与火堆,跳着疯魔一样的招魂舞。 那小纸人一张只有巴掌大,声音却不小。 “魂兮归来”正是小纸人号丧一般嚎出来的。 针扎一样的刺痛,伴随着每一次小纸人的嚎叫,从脑海里阵阵传来。用脚趾头想了一下,自己竟然是被这种针扎一样的刺痛给活活疼醒过来。 杨夕观那两个围坐火堆的人,服制乃是一黑一白,体型一胖一瘦。 虽然隐约看不太分明,然而整体的感觉,白瘦的一个俊美得不似凡人,黑胖的一个则丑得也很清新脱俗。 她又随便用脚趾头想了一下,估摸这两个货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了。 只是不明白,地府崩塌,六道轮回早已成了一个传说,这两位大爷倒还如此兢兢业业到今日 也不知谁给发的工钱,等等无常有工钱么 这么想着,杨夕觉得有点闹心。 人活着累挺,死竟然也不能安生,天地之大,竟然找不见一处真正清净的所在,真真烦死个人。 遂脱口而出一声嫌弃:“好吵” 原本这话,搁在她的肚子里脱口而出,是打算吼出来的。 然而出声之后,却只是气声,几乎听之不见。 甚至听不出好吵二字,只是呼呼两声。 这两声的响处又十分特别,竟然不是从口腔发出来的,而像是从脖子附近 这个认知让杨夕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她是记得自己临死前的一切过程的。 万箭穿心,割喉削首,飞火流星一般的羽箭从四下里飞过来,从朝天的视角上看去,那真是她一生都没有见过的壮美祭奠。 烈火灼身,彼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然而当通红的火焰遮蔽了整个视野,熊熊得好像要烧毁整个蓝天的时候。 一道漆黑透着逆风的裂缝,在火焰的中心,隐秘的向着自己展开 杨夕神思里寒了一寒,有些凛然的想:所以我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想要环顾四周,把所处的幻境看得清楚一点,却是连手指头都不能多动一动。 忽有人声在这时似笑非笑的响起:“醒了” 这声音低沉,语调文雅,忽然间响起来,杨夕才恍然发觉,自她喉咙中间那处发了声音之后,整个山洞里的嘈杂都寂静了。 那纸裁的小人儿不再嚎了,同时安静的还有杨夕事先没听出来的,低低私语。 隔了一小会儿,方有一个穿黑衣的圆脸,出现在她视线的中央,含笑道:“还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吗” 这人声音如有安抚人心的魔力,然而长相却足以令被安抚好的心脏再从腔子里跳出来。五官甚模样先不说,就嘴唇边勾出来的那一对龅牙,简直令人怀疑他怎么能够这般字正腔圆的说话。 杨夕直直的盯了那龅牙半晌,估摸着自己还是死了的可能性高。 毕竟,要是活着见到这样丑的人,实在是人生一大奇事了。 结果那丑成奇事的人接着就低笑着开口:“你没死。” 杨夕微愕,只听那人继续道:“我在火光里开了虚空裂缝,以替身之术用换了你。在场没有合道,那么微弱的空间之力当无人察觉。” 不等杨夕有下一个表情,那人就径直说下去,每一句都是回答,且正中杨夕听了他上一句话产生的疑惑。 “嗯,我是合道,陆百川。” “为什么救你这事儿不好说,反正恰好知道了,又最近无事,便不太好容你自己去死了。” “你师长说得对,你从前认识我,但我把你那段记忆消了。” “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省掉眼前这样的麻烦。”陆百川带着几许无奈笑了笑。 杨夕心中惊骇,惊得却非这是陆百川,而是难道他竟然会读心 读唇之术到是遍及天下,世道不安,人心悖乱,凡有心者无不习之。 可这读心之术纵然她年轻无知,也明白这是何等逆天的能力。 他要真会读心,又是合道,只消撕开一个虚空裂口,往抗怪联盟的作战室里一站,蓬莱这一战还哪有输的 陆百川笑着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杨夕来不及多想,连忙放空心思,生怕自己想了什么不该想的,被眼前这个可怕的贼人给读了去。 这般心思,体现在脸上,就有些双眼失神,表情空白。 陆百川失笑道:“你不必防我到这样,一来你其实也不知道什么要紧事,再者我这一门本领与其说是读,不如说是算的。” 杨夕神情不变,谨小慎微的在心中连骂了三遍:陆百川丑破天际,陆百川丑破天际,陆百川丑破天际 见对方脸色果然没什么变化,这才稍稍的放下心来。 然而紧跟着就见陆百川皱着眉头道:“你这丫头,向来是个直线的神经,我说了话这许久都还没反应,是在心里又起了什么古灵精怪的坏主意了” 杨夕整个人一僵。 只见陆百川摆了摆手:“算了,我养过你好几年,你的凑性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世上再没见过一个比你欠揍的崽子。” 杨夕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这个人。 他看起来不年轻了,面貌中年,可见修行进境与岁数的比对,绝不是如日中天。这人跟她讲话,带着几分天然随性的亲近,像是真的朝夕相伴过很久。 然而杨夕却是感觉不到那份亲昵的,或者说这种单方面的亲昵只让她觉得茫然,还夹杂着几分尴尬。 即便全昆仑的人都告诉杨夕,陆百川你认识,是你曾经心心念念崇拜着的长者,可是对于杨夕的感觉来说,那仍然是个远在天边的陌生人,甚至是高高在上的敌人。 可是这个敌人眼下救了她。 似乎还在对她表示关心不,是真的关心,甚至不是他想表现的。 杨夕心中却没有半点被捂暖的迹象。 她甚至没什么想要嘲讽一下早知今日,当初又何苦消去我的记忆的愿望。 尽管理智上知道,如她这样一个小人物,对方既然救了她,并没有什么说谎的必要。 然则眼前的境况,陌生的山洞,一动不能动的身体,她感官层面的一切仍然停留在警觉的遇敌状态当中。 她心中冰冷的想着与感情或者过去,没有半毛钱关系的问题什么叫,算的这个叫陆百川的合道大能,能准确的算出人心吗 陆百川又说话了:“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也无妨,本也不是什么完全无人知晓的秘密。” 杨夕的目光上移,停驻在陆百川的脸上,又在那一对儿龅牙上反复。 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头,就算眼前这个丑货真的养了自己几年,可凭他为了省掉麻烦就能消掉自己记忆的这份心性,他怎么也不该是这样惯着自己养的。 纵然有情分,纵然这情分还挺厚,足以让合道大能屈尊降贵,万军面前用偷鸡摸狗之术盗得自己一条性命。 可这或许在旁人那里还算厚重的情分,在眼前这个男人的心中,一定也被旁的一些什么东西给比得薄了。 不是自己的性命重到必须不计代价的出手,而是,眼前这个家伙不把世俗的一切道德、名利、敌友甚至得失放在眼里。他狗胆包天,只为一个小小的意动,就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杨夕心中一凉,潜意识里想要找一个词来定义这种奇特的处事,头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词却是洒脱。 她真的再也没能想到一个词,比这个词更加精准。 杨夕先前那种人活着真累的感觉又渐渐从心底涌了上来,这世上的是是非非,殊难分清。 陆百川说:“凡修士,总有几样看家本领,比如花绍棠是剑,白镜离是法,那时占机是算。我么,基本上在于神识,或者说神魂,神念,意识” 杨夕直勾勾看着他。 陆百川呲着龅牙笑一笑:“急什么,我慢慢说,你慢慢听。说快了你这脑壳又听不懂。” 在那只粗糙的大手落在头顶的时候,杨夕莫名感觉到了一丝似乎久违熟悉、温暖、和安全感,好像这样的场景其实出现过无数回,好像眼前人这样搅着深深耐心的贬损,其实也曾经听过了许多遍。 这使杨夕心中生出一丝警觉的异样,不知是脑子已经忘了头皮却还帮她记得,又或者是,这人对自己施了什么邪术。 陆百川说:“任何一道,学到究极,都不是简单的术、法。比如这神识,修改记忆之能,我万年前就已经有了突破,只是当时需要仙灵宫身份,不得翻脸,不好展示而已。” 杨夕初听一顿,继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陆百川淡淡的一笑,铜铃样大小的双眼里,闪着诡秘的色泽:“是的,你猜对了。我本不是仙灵宫人,也从未在仙灵宫学艺,我是改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 355 再世为人(一) 杨夕震惊的看着陆百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 说起来容易,然而真正做起来,整个仙灵宫上下弟子数十万,依附门派千百间,一个接一个改过来,这工作怕不要做上好几年更别说如仙灵宫这样曾经的修真界扛鼎门派,凭空多出来一个长老这种事情,整个修仙界又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 陆百川若能将这些人的记忆都改了,那他还是个人吗整个大陆的历史,岂不是由他说了算整个大陆的是非,莫不都在他一念之间 陆百川笑着摇摇头:“要不怎么说你还年轻,头脑简单呢。有了力量,就想着拿着力量去直接改变什么事,殊不知这事间万事万物,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找准了提纲挈领的那几个要点,总可以事倍功半。” 他一边说着,一边感慨,拉家常一般插进题外话,“单纯的倚仗力量,除非强硬到花绍棠那个段数,否则还是有被逼到到绝境的时候。可这世上只有一个花绍棠,我在世间游走了这么多年,也就只见到这么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真的能镇住世间一切不服。他那个极寒剑域,我在旁边儿蹲了一整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杨夕的脸色有些精彩,虽然这话儿听起来略对,虽然花掌门的确头脑比较直接,武力才是倚仗,但只要想想掌门那俊若谪仙的神采,总觉得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评价 令人胃疼。 不过再看看眼前人丑陋的相貌,她就释然了。 长得丑的人总是喜欢用难听的言辞去评价比自己好看的,她在程家小姐们身边见得多了,她懂 陆百川似乎是并没有“算”出杨夕这一份复杂难以描述的领悟,径自一笑: “关于仙灵宫长老陆百川,你可还记得世间的传闻” 杨夕仔细回忆了一番,传闻中仙灵宫长老陆百川,天纵之资,却不通庶务,是个修炼狂人。自被门中看重之日起,除非遇到不得不出门的大事,否则就是闭门修行,从入门到今日,多有人传言他这是要一关闭到飞升才算完。 想到此处,杨夕一愣,似乎抓到了什么紧要的关节。 陆百川笑了,又对着杨夕藕断丝连的脑袋扑棱了一顿: “聪明的孩子,不错,修改所有人记忆的关键,就在于这个闭关。想要凭空制造出一个整日与人朝夕相处的长老,这期间涉及的细节太多了,便是我也得劳心劳力。但凭空制造一个没什么人见过的传说,就容易多了。” 他不甚在意的一项一项的数着,倒像真的是耐心教导于眼前的年轻人一样,然而越数越是令杨夕心惊。 “首先,因为仙灵宫这种满世界收集有资质弟子的探子制度,所以要先给自己挑一个出身。找一个已经死了的探子,在他生前的某一年名册上,填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找一位眼看要倒霉了的管事长老,改动他的记忆,让调查他的人发现有这么一个人才被压抑在底层。 “接着,不能让事件太过发酵,事先做好那个被压抑在底层的人才,已经因为不堪压迫,长久闭关或者出行远游的记录。” 陆百川笑一笑,道:“然后过个十年八载,当初的事件已经慢慢被人遗忘,你却忽然得了奇遇,携着极高的境界归来或者出关。仙灵宫重视人才和团结,巴不得当年的丑事连这个奇遇弟子自己都忘了才好呢。” 陆百川曲起两指敲了敲杨夕的头, “这中间一层层的事情,你其实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人们的口口相传,书面记录,以及讳莫如深的心照不宣,就已经把关于你的名字,你的细节,都极其真实的播散出去了。 “当然,此后的每一次闭关,时不时找一两个师兄弟一起,或者带上一二小童。反正是闭关之处唯有天知地知的事情,只要对那一二的记忆稍加修饰,一个从入关到出关,什么都不理只顾修炼的形象也就有了。 “而实际上呢,你基本没怎么在仙灵宫里呆过,所谓的闭关时间,都是天地任遨游的。” 即使杨夕见识浅薄,头脑直接,疑心又重。左思右想了许多遍也不得不承认,陆百川说的这个套路,竟然真的十分可行。 中间出岔子被怀疑的可能相当低,即便出了不可挽回的岔子,以陆百川那等“洒脱”的心智,大约也只是洗掉当事人的记忆,换一个门派重来就是了。 杨夕眼中的陆百川,脑门上“心机凯”三个字已经闪闪发光,璀璨耀眼已极 “哈,这样混过多少门派,我还真是记不清楚了。我在这世上活的年头太久,而人能记住的东西终究有限,所以很多不重要的,我隔上一百年就把它们清出去。” 陆百川看了看杨夕,率性的摸摸杨夕脑袋: “你找见我的时候太及时,要过个三五十年,我没准就连你也忘了。” 杨夕有些愣,定定看着陆百川。 觉得拿别人的记忆改着玩儿,已经十分的逆天背伦,而对待自己的记忆都是如此,这人活得简直是灭绝人性。 这样的人,世间到底还有什么能牵制他上心 “还是有的,”陆百川如同能看透人心一般,笑着回答杨夕,他回头看一眼篝火旁坐着没过来的白衣青年,又低头与杨夕茫然的双眼对视一下。 却既没有介绍引荐的意思,也没去念叨二人的名字,只是道:“既然是修士,自然会慕仙山,向大道。” 杨夕迷惑的看着陆百川。 陆百川一笑:“是,我辈修士常言大道,但究竟什么是道,你还远远没有触碰到半点边角。” 杨夕不服气的瞪眼。 陆百川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许久才敛了神,席地跪坐。 他跪坐之处与杨夕所处的地势相比略高,加上杨夕本矮,他却高壮,于是正好视线相平。铺开广袖,侃侃而谈: “所谓道,世间有多种。只有真正闻道之人,才能得飞升成仙之契机。莫要不信,我不敢说是这世上最懂修仙之人,然则活得久,轮回池在手,反复转生亦可不忘前尘,三魂七魄逍遥宇内。我当是见过最多飞升修士的活人。” 杨夕微微皱了皱眉。 陆百川当即道:“问得好,什么是闻道。须知想闻道,先要问道,世人修行自以为就是在向天问道,却不知日日积攒灵力,学习法术,不过是在大道的门槛上打转而已。修行的过程,法术的窍门,不过是天道留给我等的入门路引,领悟与否,还要看机遇和心性。” 356 再世为人(二) 陆百川抚者杨夕的头,那个上面生满了枝枝杈杈,已经木化得有些刺手的脑袋,似乎激起了他心中的无限温情: “所以你明白了吗这世上有太多活着值得追求的东西,更高远,更伟大,更有意思,而你眼前看到的爱恨、对错、是非、得失,那都是虚的。” 灭绝人性的人,连温情都是不一样的。 这番看似劝慰实则荒芜的话语,戳得杨夕心头一阵阵发堵。 她下意识的抬眼,问:“那什么才是实的” 陆百川一展袖,豪放的笑道:“闻大道,拜仙山,超脱你与生俱来的束缚,方得我心自在。” 他这么说着,逐渐开怀起来,在杨夕眼中,若不是山洞内狭小的空间限制,他的灵魂已经开始狂放的且歌且舞了。 “你以为只有身份是束缚地位是束缚出身是束缚殊不知在问道者眼中,你所纠结的爱恨是非同样是束缚。三千年后回头再看,你会发现今日的不想活,多么的幼稚。你所觉得活不下去的理由,是多么的云淡风轻。活着没意思不,十几万年,我尚且没有活够,你根本还没有知道活着的意思。” 杨夕明白了,这个陆百川与她絮絮叨叨了这么多的内容,并非他心中有话,需要一个听者,他竟然是在劝自己活下去。 而杨夕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说的那些似是而非,那些听的半懂不懂的东西,的确激起了她一些活下去的愿望,和执念。 她开始变得好奇,迫切的想要知道,她所遭遇的这些,到底是不是人世的常态 对错究竟有没有是非到底在不在 三千年后,回头再看,今时今日所行的一切,是不是真的那么没有意义 在花掌门眼里,在邢师叔眼里,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问道 杨夕敛了敛心神,镇定下来,头脑中并不算凛冽的风暴,一轮刮过之后,终于注意到了一件事。 陆百川连自己心灵宫的假出身都告诉她了,可是要带她一起走吗否则如何能够放心 陆百川却摇头微笑:“不,轮回池的碎片只够二人转生,我并无余力,带着你跟我走相同的路。” 杨夕于是愈发不解了。 陆百川指了指杨夕的脚下,杨曦本人却因为无法低头看不清脚下是什么情景。 陆百川说:“这是千年地髓,是精修圣物,只要这里还没坏,哪怕只剩颗头也能把命从阎王殿里拉回来。”陆百川抬起二指,点了点自己头,又到道:“你精道借的是梧桐之力,梧桐本有再造之能,或许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不过你未醒之前,我试着把你种下去,却不能够成功。”陆百川摩挲了一下手中那枚,想正就正想反就反的铜钱,“想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这才只好用招魂曲把你唤醒过来。” 杨夕默了半晌,回忆一个倔强的眼神。 喉中嘶嘶只想说三个字“我没有”,却终究不能成音。 陆百川一脸洞悉的笑意,极纵容似的道:“有没有,再种一次便知晓。” 抬手在杨夕头顶虚虚按下,后者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视角向下沉去,脚下漫上黏腻冰凉的触感,并不舒服。甚至因为无法低头看清,使人心中升起无名的恐慌。 这恐慌落在陆百川眼里,也不过值得一笑。 他并不是诚心的要帮助杨夕,他只是在遵从自己的心意,不希望这么个还让他有一丝挂念的小东西,就这么没了。 他想杨夕活,杨夕就得活要不是第一次下种没有成功,他甚至不打算跟杨夕面对面至于杨夕本人的感受如何,那并不重要。 杨夕还有疑问没来得及向陆百川征询,也还有剖白不能像陆百川阐明。然而对面这个男人慢条斯理的说完了道理,却从头到尾根本没给杨夕出声的机会。 脖颈间嘶嘶的冒着气,杨夕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想问这里是哪儿,云家怎么样了,昆仑又怎么样了,距离自己当初作大死的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陆百川的一只大手已然压过来,没搭理杨夕说不出话的喉咙,而是覆在了她的头顶。 “既然诸般都是苦,不若先忘了。”他这样说。 杨夕的视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陆百川看着沉下去的杨小驴妞,半晌,终于笑一下:“成了。” 转身便缓缓地向外走去,既没有多看一眼,也并没有什么留恋的眼神。那个一直坐在篝火堆旁沉默不语的俊美青年,这时才站起来,抖开手中一件披风。 陆百川微微倾了倾身子,青年把披风披到了他身上,二人就已经走到了山洞口。风雪斜斜的刮进来,青年自己却是一身白色的丝质夏衣,身形消瘦,好像完全不知道冷一般。 “师兄让她忘了什么” 陆柏川自己把披风的领子系上,又扣上颈后的风帽,道:“昆仑有关的事情。” 青年垂下眼,沉默的不说话了。 陆百川顿了顿,似乎这个青年心中的感受,对他来说还是重要的:“小池,我并没有在未经你同意的情型下,改动过你的记忆。” 青年沉默着点了点头,继而又摇摇头,最后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他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以什么立场来说。 陆百川目光复杂,全不似刚才对着杨夕时的洒脱。 半晌,方低沉的道:“其实我有时候会想,带着你走跟我相同的路,是不是错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把记忆当纸张,涂抹书写,而你每次都是在转生后,前世没有被唤醒的时候才更快乐。” 青年这一次却很坚定的摇一摇头:“不,师兄心软,怎么能是错你原本可以不管我,不管她,不管很多人的。” 陆柏川沉默了半晌,轻轻地叹一口气:“但是很多时候,心意并不能决定结果的好坏。” 二人并肩走进山洞外的尖风细雪里。 白衣青年原地化作一条皎白巨大的雪龙,载着陆百川腾空而去 陆百川这一次说对了,心意并不能决定结果的好坏。 他本是想让杨夕忘了与昆仑相关的事情,就像一个从未入过昆仑的普通散修一样,当年程家的事她会记得,修仙的事她也会记得。真真正正就像当年陆百川的一魄初遇杨夕时,杨夕所求的那样,自由的散修修士。 可不知是昆仑二字在杨夕心底太重,抑或她活过的年岁太短,是以所有的记忆都是错综交织的,又或者因为五代守墓人们的灵魂刻印使陆百川的术法发生了偏差 357 恍如隔世(一) 手擎方天画戟的姑娘一脚迈进山洞,却听山洞外有一个冷漠的男声响起:“此般山洞如此简陋,怎堪居住” 先前那英气勃勃的姑娘收住脚步,转回身去,似笑非笑道:“卫帝座,您是自己答应我帮我找杨夕的。如今这嫌东嫌西,娇娇怯怯,您这是吃不了苦,想反悔” “无礼”卫明阳怒喝,抬手一道魔气已经隐隐聚在掌下,看起来想把眼前这败家娘们儿给直接击毙。 沐新雨却不怕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方天画戟一架: “哎哎你吃不了苦,你自回去总没有为了消灭自己食言而肥的证据,就杀人灭口的道理吧” 卫明阳不擅胡搅蛮缠,气得脸色铁青,道:“你这小娘皮,要是我的手下,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风寒雪大能见度低,这种天气那杨夕纵然还活着,又如何能找得见 “除非她是自己跳出来,可她要还能自己跳出来,这三二月来又如何没个踪影你可知天羽云氏、昆仑刑堂甚至那仙灵宫都怀疑她未死,焉知派人手私下里搜寻” “依我之计,先回夜城,让夜城的探子们盯紧了这三家的消息,旦有结果,再去把人偷出来,方是上策。” 沐新雨脸色变了变,沉声道:“不,天羽、昆仑、仙灵我谁都不信。但凡让他们先得了杨夕的消息,我怕那丫头早没了命在。”说着脸色一沉,方天画戟一收,懒得跟卫明阳继续扯皮,直接转身进洞, “帝座若忍不了风雪,但请自便吧。非亲非故,我也不能揪着一个承诺把你捆死但我找不到杨夕是不会离开的杨、杨夕” 沐新雨呆立在山洞口,目瞪口呆的看着山洞深处,席地而坐的瘦小身影。 杨夕看起来却有点怪。 盘膝坐在冰凉的石头地面上,一头长发顺滑的披下来,几乎盖住了大半身。整个人面无表情,只在沐新雨喊他名字的时候微皱眉:“我就是杨夕” 沐新雨呆了一呆,心中找到人的喜悦和蓦然回首的感觉刚刚漫上来,一时还没理会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卫明阳在洞外听见声响,一低头就要跟进来:“找到了” 沐新雨刚要回答,却想起杨夕现在是个一丝不挂的,看起来脑筋似乎还出了什么问题。情急之下把方天画戟竖起来了那洞口,妄图遮住卫明阳的目光:“哎哎她没穿衣服,你是个男人呢外面等一会儿” 夜城帝君女人见得多了,哪会管这个。 何况那方天画戟本就是镂空造型,能遮得住什么透过戟刃的间隙一扫山洞里的状况,抬起两根手指拨开沐新雨的徒劳无功。 沐新雨压抑着长长吸了一口气。 卫明阳一抬手,飞出一张巨大的披风,凌空向山洞深处的杨夕罩过去。紧跟在后面,就迈步往里走去,还不忘招呼沐新雨:“站着干嘛近乡情怯” 沐新雨:“” 干嘛说得像我对杨夕有什么企图一样 那厢边,杨夕眼看着黑色的巨大披风兜头罩过来,一动未动。那披风罩在头顶,又从滑顺的发丝上溜下来,边缘勾在尖翘的鼻头上,只露出了两只眼。 杨夕微微眯起眼,仍然没动。 卫明阳走到杨夕面前站住,居高临下扫一眼这个被披风包成一团的麻烦,半晌方道:“你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言下竟是颇为遗憾的。 杨夕向上扫了一眼卫明阳,没说话。 沐新雨三两步蹿过来把卫明阳挤到一边,蹲下身,大力一拍杨夕肩膀:“我就知道你这祸害,没那么容易死” 随着她这用力一拍,却刚好把挂在杨夕鼻尖儿上的披风震下来。披风滑落的过程似乎在沐新雨眼中被拉得缓慢无比,杨夕的双眼一眨不眨,目光中没有半点感情,就像一对儿冰凉的玻璃珠子。 披风的边缘划过她挺翘的鼻梁,滑过她圆润的脸蛋,滑过她天生嘟起的嘴唇,最后掠过她圆脸蛋儿下一个小小的下巴尖儿。 露出一张,明明五官如此熟悉,神情却好似陌生人一般的脸。 沐新雨这才感觉到脖子上一紧,肩膀被什么东西大力掰过,整个人转了个身栽倒在杨夕怀里。 待得视角固定之后,才听到一把熟悉中带着沙哑的嗓子,在耳后冰凉的响起:“你们是什么人如何认识我” 沐新雨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湿冷的手大力攥住,她第一反应甚至是:这不是杨夕神情不一样,细想起来,头发也好像不太一样,杨夕的一头乱翘的犄角,何时这么低调服帖过 她忍着从心底泛出来的寒意,微微侧过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果然是一只雪白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有力。要知道从前杨夕掰腕子是从来掰不过她的。更重要的是,刚才她们是面对着面的,而自己的肩膀脖颈却是从背后被偷袭制住,人的手可以伸到那个角度吗 那背后制住我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沐新雨咬住了不仅要震颤的牙关。 杨夕又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站着卫明阳,一手食中二指扣住沐新雨的喉咙,一手捏住沐新雨的肩膀。 偌大一柄方天画戟因为角度关系直直戳在她眼前,却被她眼都不眨一下的视而不见,径自说下去:“杨夕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多人在找她这是你的小情人儿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不杀她。”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卫明阳说的。 卫明阳和沐新雨同时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各自是“踩到屎”和“吃到屎”的样子。 卫帝君气得冷笑,猛一摆手,道:“你杀吧,省得我动手” 杨夕由下而上深深看了卫明阳一眼,忽然右手一动,两道若隐若现的灵丝从指尖凝出来,对着沐新雨颈间大动脉就穿了过去。 霎时间,沐新雨整个半边脖子像被菜汤泼了似的,淌下一片温热的血红。 卫明阳这才一凛:“你疯了她为找你,冰天雪地的喝了三个月的西北风” 杨夕却只是冷冷看着他:“说。” 卫明阳勃然大怒,当下出手就要直接把杨夕制服,水火风雷四项法术,在这狭窄的山洞里,轰然交错,声势浩大的扑向杨夕。 沐新雨惊呼道:“你别把他杀了” 卫明阳冷笑一声:“管好你自己,她就要杀了你了” 却不想,杨夕静坐原地,由下而上直视着卫明阳,不闪不避。 却是沉默无声的出手,硬撼夜城帝君。 只见杨夕目光坚决的盯着夜城帝君,后者放出的那一大片色彩斑斓的法术攻势,就这样从杨夕目光所盯之处,居中裂开一道细线,仿佛被什么极细韧的东西从中切开一样。 继而,那片法术光影如有实质,像一块居中被剪刀撕破的斑斓裂帛,正片分成两部分,以杨夕为中点,向两边避散开去。 这感觉就好像杨夕的目光化成了一把尖锥,居中插&入了夜城帝君声势浩大的攻势之中。 沐新雨仍在杨夕的挟制之下,却连脖子上哗哗流下的血瀑都顾不得了。浑身一阵,不禁身体前倾,震惊的脱口道:“剑意” 她这一挣扎,背后的杨夕半点没有手软,脖子上的灵丝又切进了半寸。沐新雨却好像已经震惊的忘了什么是疼,甚至忘了什么是死。 卫明阳不禁也挑起双眉:“这是剑意这是什么剑意” 与白银浪相斗多年,又走南闯北几百载,卫明阳对剑修们的剑意不能说不熟,可眼前这建议却断然看不出是个什么属性。 这货看脸斯文,看性子也是个不管不顾的畜生,当下决定认真试一试这奇怪剑意的深浅。 双手一挥,大袖款摆,两条魔龙咆哮着从袖中涌出,各探出巨大的龙头。 左冰右火,两色魔法对着杨夕兜头喷下。 杨夕只是抬头看向那两条吐冰喷火的魔龙,只一眼,那两条魔龙却就嚎叫一声,像受了什么重击一样,在空中翻滚起来。 竟是全然不受卫明阳的控制了。 卫明阳当场变色,立刻收回魔龙,以免反噬,神情中微微动容:“这剑意到底是什么” 殊不知,沐心雨所震惊的又与他全然不同。 剑意再特别,那也是个人的性子喜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昆仑山根殿殿主南宫狗蛋的剑意,就是个号称史无前例的奇葩。 然而真正令人惊咋的是,昆仑弟子悟出剑意,最起码你要先有一把本命灵剑 而杨夕根本就没有锻剑成功过。 算是不住本命灵剑的断天门,弟子至少也要炼化三十六把灵剑,成就剑阵方有可能。 而杨夕现在手中甚至连剑都没有,哪有人刚悟剑意的时候是可以凭空使出的当是那万年老怪云九章吗便是那老怪也是要以灵力凝出个剑的形状,方能如臂指使。 杨夕这边却已经能单凭目力,就硬撼夜城帝君了 沐新雨现在只想把这怪胎倒过来空一空,看能不能抖出个上古神器来难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凭空掉个山洞也能有奇遇 然而,杨夕令人震惊的还没有完。 就在卫明阳收了两条魔龙,却还不撒手,旋身又打算掐诀再出新招,试探杨夕到底的时候。 却忽然衣衫爆裂,从定门额头的正中,直到鼻梁,越过下颚,穿过脖子,延整个胸膛直到胯下,居中裂开了一道血线。 血珠渗出,卫明阳伸手摸了一下,看着指尖猩红,犹自回不过神。 沐新雨的背后,杨夕低笑了一声,轻轻的。 358 恍如隔世(二) 回夜城的路上,清晨的阳光透过朦朦的风雪,折射进飞舟的防雨罩内。熹微的白里带着点洗不净的昏黄。 沐新雨拄着方天画戟,婷婷的立在船头。 衣衫染上的血迹还没空去搭理,脖子上厚厚的一层绷带几乎让人怀疑这是曾经断过头。 她回首望着船尾的杨夕,眉宇间掩不住的疲惫和愁绪:“你说,她这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卫明阳坐在靠船头的船舷附近打坐,法袍敞着怀披在肩膀上,脸上和露出的胸膛上,正中间涂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绿膏药,好像是被粘合起来的两半假人。 闻言睁开眼睛,尖诮的道:“恭喜你,在自己断了头,我又付出被劈成两半的代价之后,终于看清了问题的表象。要不要我再送上去被她砍一刀,也许你就能看出她得的毛病叫智障” 沐新雨不接话,只是一脸凝重的望着船尾的杨夕。 杨夕裹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法袍,黑色的大批风双手裹住,反剪到背后。这种待遇就好像一个十分危险,又穷凶极恶的囚徒。 然而她却好像半点也不在意被剥夺了行动能力,双腿并拢着,乖巧的蹲在一只木桶上,静静的看着防雨罩外的风雪。她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然而眼睛却睁得很大,仰头望着雪花的样子,天真得好像一个孩子。 杨夕最终还是败给了卫明阳,那看似危险的一剑并没有真的将卫明阳劈成两半。只是整个人居中被割出一道血线,好似风水师们驱邪避凶掸下的一道鸡血,滑稽至极。 夜城帝君盛怒之下招出本命魔龙一口就把杨夕吞了下去,杨夕那奇葩的剑意竟又从魔龙腹中破开,反噬得卫明阳当场喷出一大口血。 但杨夕自己也在魔龙腹中晕了过去,整个人从裂开的龙腹中滚出来。 沐新雨连忙赶上,顾不得自己一脖子血流得瀑布一样,先抖开披风把这光溜溜的驴货包起来。 卫明阳自己擦干净嘴角边的血,看见沐新雨的所为,险些气了个倒仰。随后一根捆仙索,给杨夕扎成了一颗肉粽。 沐姑娘还在旁边一惊一乍:“哎哎,你把披风包严实,后背漏出来了” 卫明阳差点又跟沐新雨干了一架,最后沐新雨赔笑许久,才勉强罢休。 可是卫明阳和沐新雨却不敢把杨夕放开,那种破坏力惊人的剑意,杨夕如果稍微再手狠一些,沐新雨就只能给夜城送回两片帝君了。 而且卫、沐二人,都有同一个不好明说的感觉,杨夕当时不是不能劈了卫明阳,亦不是不想。 而是出于什么旁的不知名的原因,卫明阳逃得了一命。 船头,卫明阳问沐新雨,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露出个嫌弃神情:“你要把这种危险的东西,带进我夜城去她这个样子,任谁看了只会觉得昆仑和云氏诛了她就对了。” 沐新雨神色一变:“我会慢慢把以前的事情告诉她的。” 卫明阳嗤笑道:“你真觉得她当时那个样子,那个六亲不认的凶性,只是忘了事情” 沐新雨张了张口,脸色涨得通红,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低哑的女声:“停船” 沐新雨十分紧张的回过头去,只见杨夕不知是看上了个什么东西,蹲在那只木桶上,一副要冲出防护罩的样子。 还用头去撞那防护罩。 沐新雨连忙冲过去抱住她,“杨夕,杨夕你别跑,我们不是来抓你的你跟我回去好不好外面想你死的人很多,你什么都不记得自己出去晃太危险了。” 杨夕却盯着防御罩外面的某处,丝毫不为所动的用头去拱:“停船我要下船” 杨夕这次倒是没动手,但是闹得实在太厉害,卫明阳不得已也只好来帮忙,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卫明阳不似沐新雨关心则乱,顺着杨夕的目光看过去,远处风雪中一个人影,似乎牵着一条巨犬模样的猛兽,在尖风细雪中低着头前行。那人弯着腰的样子有点猥琐,时不时还去摸摸身边的兽头。 “你认识”卫明阳道。 杨夕用头撞防护罩的动作停了一下,好像想要摇头,最终却没有:“不认识,但他们认识我。” 沐新雨惊声道:“我也认识你” 而后也探头去望,然而那边的江怀川与狼妖已经转入了一个土坡之后,并不能瞧见了。 杨夕定定的看了沐新雨半晌,没说话,又带着狐疑和敌视的目光转向卫明阳。 沐新雨立刻领悟过来:“杨夕,你脑子坏了也要讲道理,是你先动手的啊” 杨夕低头想了想,依稀确实是自己先动手的。人家还手是情理之中。但她就是莫名的在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了敌意,她甚至一度以为,他对自己有杀心。 可是事实证明,她那一剑没有把卫明阳劈成两半。 所以他并没有想杀人 会不会是以前他想杀我在我不记得的时候,我见过这张脸要杀我 她已经从沐新雨和卫明阳的对话中,甚至联系之前江怀川和狼妖的对话,很清晰的领悟到了一个事实。 她不是什么新生的树精,她是一个忘记了全部过往的人。 这个认知把她从对世界的好奇中拉出来,一把推入了漆黑看不见边际的惶恐。 卫明阳的声音忽然欺近了杨夕的耳边:“那两个是昆仑的人吧”见杨夕动了动耳朵,没有做声,便继续道,“你想要与他们相认吗别做梦了,你可是昆仑的叛徒,数不清的人想把你抓住了弄死呢” 杨夕望着防雨罩外的瞳孔骤然一缩,黑漆漆的一对圆圈儿里倒映着外面飘零的雪花,和幽冷的日光。 半晌,她缓缓的转过头,望向沐新雨,目光里有种玻璃般透明的无助。 沐新雨却一把拉过卫明阳,两人背对着杨夕的视线,以唇语相交:“你为什么要对她这样说说好了我来告诉她,慢慢告诉她,帝君这样未免太残忍了” 卫明阳冷笑一声:“那下次她发疯逃跑的时候,你制得住她” 沐新雨噎住。 卫明阳冷漠道:“反正我不觉得我每次都能制得住她,尤其是她会下杀手,而我不能。所以下相比她是谁,她从哪儿来,她要到哪儿去之类的问题,她最先该知道的是自己惹出的烂摊子。” 沐新雨还要说话,却被卫明阳一言堵了回来:“这是最快让她老实听话的办法,你不同意自可以带着她下船。夜城多你们一对帮手不多,少你们一对麻烦也不少。” 沐新雨沉默了半晌,掐灭了心底最后一丝不忍,看了看杨夕: 359 血亲(一) 沐新雨捧着两碗椒盐土豆,脚步轻快的朝飞舟方向走去。 港口的小路在她脚下铺开,整齐而宽大的石板格子,使整座港口透着格外规整、高效、简洁的气息。 自从百里欢歌开始用他艳阳城的方式折腾整个大陆,大行王朝因为与昆仑之间的关系,首当其冲的成了小白鼠。 然而那套一度被上流社会认为极不文雅,没有美感的建筑方式,伴随着他推行的那些令人咋舌的细密的社会分工,迅速的被凡人百姓和中低层修士所接受。 伴随着注重效率而牺牲审美的高速发展,因着功能性的好处,就像一场燎原的大火,直接烧遍了整个大陆,把那些阴暗边角里的陋习,那些自以为精致讲究的规矩,全部暴晒在白赤赤的天光底下,焚成一层腐朽的沉灰。 沐新雨脚下的空港,就是这种飞速变革下的产物。 空港建的很高,高出城市防御罩之外,可作为军港使用。三年前昆仑仙灵能在那么快的时间内,集结百万大军围剿蓬莱云氏,离不开这当时已然遍布大陆的空港的功劳。 此等空港,可以让那些不能被缩小的飞舟停靠,这大大减少了飞舟这种交通工具的造价,使这种飞行工具不再是高阶修士的随身法宝,而成为了可以出租买票的平民化工具。 沐新雨刚刚被从炎山秘境中死里逃生,与卫明阳两人穿越风雪,再一次脚踏上坚实的土地,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远处城池的头顶上,那恢弘而坚固的空港。 “多少年没有过了”卫明阳低吟了一声。 “什么”沐新雨至今没有办法描述当时的震撼感,秘境三年的生死挣扎,外面的世界竟然好像整个都变了天。 不仅仅是战争的结束,更在于这些为战争而准备的 “变革。”卫明阳肯定的说,“跨越时代的变革,已经沉寂了几千年了。” 如今,沐新雨从炎山秘境那种野人般的社会,回到现实世界已经一年了。脚下的空港,头顶的炫光广告,来来去去举着“雇工”牌子的修士们,她也渐渐的习以为常了。 沿着规划出来的道路,脚步轻巧的走向飞舟,却在半路上被一群人挡住。 “得罪,公羊家办事,生人回避。” 沐新雨抬头,这群拦路的大汉各个生得高壮,皮肤粗糙黝黑,虬结的肌肉几乎要喷张到玄青色的劲装外头。 是体修,沐新雨只一打眼就知道。 以体为主的修士,大多数境界堪堪筑基,并且通窍遥遥无期。随着新的社会等级划分,区区三年,筑基修士越来越多,地位却远不如从前。 眼前,看起来这些又是什么人雇佣的护卫了。 这些护卫们的所为,其实是相当猖狂霸道。 空港无贵族,往来皆征税。这片默认的全大陆公共地界上,如此特权行事,其实是往联盟办事处一捅,就会让他永远被列入禁入名单的。 如今空中交通如此发达,没有哪个家族甚至门派承受得起这个损失。 所幸这公羊家族并不算脑残,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在拦下人之后,道一句得罪,还会从袖中掏出一个主人家给的小囊,囊中叮当作响,隐隐有宝光。 隐约是几块品阶不高的灵石,那小囊亦是幻丝诀产物。不贵,却胜在精巧,有贫穷修士拿来做个钱袋也不算掉价。 先示威,再予利。这种土匪从路旁跳出来,拿钱跟行人买路的行为,大多数过路的也就默认了。 沐新雨一手托着两碗土豆,一手掌心里握着被硬塞进来的钱袋,两脚钉子一样的钉在原地,许久,脸上终究归于漠然。 若是三年前,昆仑战部的小沐姑娘,碰到此等拦路恶犬,你要抄起风天画戟削他一脸公道。然而如今的沐新雨却想:既然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我何必上去两面讨嫌,公道什么的。 遭遇不公人都不在乎,我执着又有什么用何况这世上本是没有公道的,那不过是一场梦。 沐新雨因为不像旁人拿了钱就走,而是原地盯着那大汉的脸站了半天,以至于大汉面露不善,似乎嫌弃她不通事故,又不好开口。 沐姑娘一念回神,察觉到周围人若有似无飘过来的目光,对着那发钱的大汉点了点头,旋身即走。 身后传来几声轻巧的讥诮:“切~还以为” 沐新雨越发听得双手僵硬,脸色沉灰,几乎捏烂了手中土豆。心中那隐约压了一年的阴沉天幕,似乎又一次逼近了她的头顶。 可她想,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既然曾经的昆仑时光是年少天真时的痴傻,那这种不合时宜而遭的嘲笑她就得接着。她脚下很稳,甚至没有加快,直走到另一条路的尽头,站在人烟稀少的平台边沿,俯视着脚下庞大的城池,和城池与空房间光怪陆离的防雨罩。 她把那一袋灵石丢了下去。 精致的钱袋,与里面似乎不菲的灵石,砸在防御罩上,能量对冲,化为一道淡彩的烟霞。 就在这时,两个身穿天蓝色空港制服的工作人员,工作时间偷偷摸鱼,偷偷溜达到了沐新雨这边,乍一看到有人,脸色还很是尴尬了一下。 须知空港的工作可是以勤勉尽责著称的,待见到那个腰悬宝剑,捧着两碗土豆的女子,只是平静的看他们一眼,就一脸漠然的转过去。这两个摸鱼的滑头便又大胆的在一边蹲下来,抽出一根香烟来分享香烟如今可是这些凡人中流行的奢侈品。 口中闲聊道: “刚那女人可真奇怪,公羊家上了那么多护卫都抓她不走,推都推不动。显见是个能的,谁知被欺负得那么惨,却就是不还手” “兴许是个佛修苦禅寺的僧侣这两年也托钵入世了,听说都是以德服人从不动手的。” “你傻吧苦禅寺没有尼姑,和尚那是男的。” 这话无意间飘入耳中,却令沐新雨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心中不妙的预感越强: “那个什么公羊家拦路,是为了抓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那员工一身笔挺制服被她抓皱,诧异的愣了一下,回道:“那女人身材挺好的” 沐新雨已经一路狂奔向来时的路,两碗原比昆仑山特产香甜的多的椒盐土豆,在他身后摔成了一地烂泥,无人回顾。 “杨夕”沐新雨一路高叫着冲过人群,一杆方天画戟亮出来几乎吓愣了围观的人群。 几乎是毫无阻碍的冲到那群青衣护卫们面前,才遭遇了阻拦,彼时她整个人魂飞魄散,热血涨脑,声音都喊破了:“杨夕你在哪你还活着吗” 360 血亲(二) 诛邪榜第三的杨夕,被大行王朝的军队控制住,在了空港的一间名义上并不存在的监室里。 夜城帝君卫明阳与逍遥王景天享拍案而怒,不依不饶。 沐新雨握紧了自己的方天画戟,暗忖要趁着卫帝座拖住逍遥王的时候,偷偷去把杨夕救出来。 景天享突然下令拿人,卫明阳却没动手。 沐新雨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渐渐地想,帝君答应过帮她找杨夕,那时他们刚从灾难里一起出来,是个人都会有些义气的。可义气,并非主宰人一生选择的根本 风雪之中步步踟蹰的时候,卫明阳就已经有过后悔的意思了。 后面的事,她不能指望这个人。 夜色隔着一程窗棂,爬不进烛火煌煌的内室。 景天享与卫明阳隔着一张桌子,缓缓的道来: “梁仲白,成为我的门客,乃是因为家道中落。说起来,梁家的衰落几乎是京城里的一段笑话。” “三十年前,京门公子梁仲白,抛下妻子家族,跟一个女奴私奔。梁家乃是数代单传,且主家修真子弟亦少,分家却出了金丹的能人。梁仲白这一走,很快就分崩离析,父王母丧,只剩下一个寡妇守着。我儿景中秀,怜那寡妇贫弱,便收了她住在家中,反正京门中沾亲带故的多了,谁家的院子还没住上几个穷亲戚。 “本来这事也就是有些唏嘘,然则事情的发展很出人意料,那梁仲白在离京十年之后,居然带着一个小女孩回来了。” 卫明阳并不耐听他说这个,只道:“我不关心那姓梁的是什么人才,也不在乎你大行朝堂上的仙凡之争。我只问你,我夜城飞舟上的人,景帝的门客上来就打,你逍遥王爷说扣就扣,我夜城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个甚” 景天享只看他一眼,淡淡继续:“那个小女孩,就是公羊简的夫人,梁暮。卫帝座肯坐下来听我说一句,我也就跟卫帝座交实底,密室里关着的那丫头,如果是昆仑杨夕,于情于理我大行跟昆仑的关系,见了人没有道理不给送回去。如果是公羊氏之妻梁暮,那便由我带回大行,公羊氏的后宅不小,也算一个安全的终老之所。除此之外,并无第三个选项。” 沐新雨在听说逍遥王竟然打算将错就错,把杨夕就当成梁暮,几乎不敢置信的猛然抬头,直瞪着这个全大陆仙凡心中的英雄好汉,握紧了双拳张口欲言。 景天享却只是看着卫明阳,不疾不徐的道:“卫帝座,景氏能给你的面子,仅止于此了。对大行王朝来说,夜城当然是重要的朋友,但总不会越过了昆仑去。” 沐新雨瞬间便觉得被抽空了力气,扼住了咽喉。 朋友 若真以昆仑做朋友,如何说得出这等瞒天过海的办法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旧世界又裂开了一块新的碎片。 昆仑和大行王朝之间,并非朋友,而是盟友;本无兄弟,而只是邦交。 这本是十分显眼的事情,偌大势力,哪里是情谊二字可以相连她本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却愚蠢得从未看清,几乎贴在眼前的,真理的光辉之下荫藏的真实。 那冰冷的,残酷的真实。 卫明阳说:“送回昆仑,或者当成梁氏景王爷这两个选项未免”话到此间却忽然神色一动,卫明阳锐利的双目直直盯向了房间的一角。 景天享静默着没动,沐新雨跟着望过去,却见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卫帝君” 卫明阳忽而微妙的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垂下眼睛,转回了语气,接上刚才的话: “景王爷这两个选项,未免太低估了诛邪榜第三的危险性。想那杨夕,万军阵前斩首几十名金丹,昆仑战部压城,亦不能拦。昆仑掌门亲出悬赏,昆仑刑堂堂主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我们既然救她,怎可能让她陷入此般死地 “至于让她就势回大行王朝,逍遥王,我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外乎是盯上了这畜生的战力。但你要摸摸自己的斤两,昆仑都受不住的东西,你们能不能驾驭你们六百年前打过那僵尸的主意,结果要不是花绍棠出手,大行王朝还姓不姓景,逍遥王你敢打包票吗” 逍遥王景天享,面无表情的看着卫明阳把话说完,淡淡道:“劳卫帝座替我大行景氏操心了。” 隐蔽的密谈小屋之外,院墙与房间墙壁的夹缝中,拐角之处。 杨夕两手满是鲜红,静静站在月光的暗影里,无意识的在墙壁上按出一道鲜红的手印。 原来我是昆仑的敌人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静静的想。 原来我本是个杀人无数的恶徒 她隔着墙壁,左眼中有一团幽幽的蓝火若隐若现,那墙壁在她眼中如同透明。她看得见屋里三个人的神情,听得见屋里三个人的谈话,也看出那个黑色法袍的短发修士,刚刚那一眼望过来,似乎是与自己对上了的。 她甚至还能看见,屋子的另一端,小院正门的方向,有一小队大行王朝的士兵,正在飞快的赶来,脸上带着惊慌焦虑之色。 去昆仑受死,还是去大行王朝受缚 那个被称为逍遥王的权贵说,自己只有这两个选项。 可是她哪一个都不想选。杨夕轻轻的抬起头,月光轻薄的散落在她年轻的脸上,透着一点沧桑的岁月静好。 一身血淋淋的衣衫,她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淡淡出一口气,杨夕翻过院墙而出,融入了茫茫漆黑的夜色。 翻越墙头之时,她最后回头看了屋内焦急的年轻女修一眼,便走了。 那一小队大行王朝的士兵,惊慌的破门而入,四五个人刀枪剑戟的闯进了这密谈的小屋。 沐新雨心中一惊,方天画戟入手,当场站起来指住那几人:“景叔叔这是谈不拢就要动手吗” 卫明阳坐在原地巍然不动,皮笑肉不笑的背对着门口,面对着逍遥王:“王爷您这手下是要造反了” 逍遥王景天享平静接过这两人有意无意的责问和讽刺,抬眼看着闯进来的人,只见那几人的鞋子边角都见了血,仿佛尸山血海里趟过来似的。 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道:“什么情况” 为首一人用阴沉的脸色,压抑了双眼中的惊惶,低声道:“王爷,人贩屠光了密室全部的看守,跑了。” “什么”回答他的,是三个人脱口而出的和声。 “空港监室,血流成河。三百空港守卫,五百大行军士,在我们察觉异样赶到的时候,伏倒一地,血流漂杵,状若森罗” 361 偷渡客(一) 卫明阳和沐新雨当然是找不到杨夕的。 在夜城帝君带着昆仑女剑修飞天遁地的时候,杨夕从路边人家的晾衣杆上偷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换上,把染血的衣衫偷偷丢在不知谁家的坟地上,纵身跳进了无妄海的弱水。 一路泅游三千里,不停不歇,亦不曾上岸,一直来到了天羽帝国的海岸。 “什么人”帝国巡逻队的两支钢叉顶在杨夕的面前,叉头的锋锐亮得有些刺眼。 杨夕两手扒着湿冷的礁石,人还在水里,不经意的打了个哆嗦,抬头看着那两只钢叉。 她琢磨着,就这么把这两只士兵弄死,是不是不太好 年轻的帝国士兵,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量词在别人那已经变成“只”了,犹自喝道: “姓名,籍贯,有无前科,偷渡来天羽的理由,统统报上来我劝你最好诚实点,我知道你们这些偷渡客,无外乎是看我们新大陆这边发展得好了,想要来淘金,都是些老家混不下的渣滓。就是你们这些老大陆来的,搞得我们的城市乌烟瘴气 “我可告诉你,我抓过的偷渡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别以为你说谎可以骗过我的眼睛” 杨夕听闻,愣了一愣:“像我这样的,还有很多” 年轻的士兵冷哼一声,刚要呵斥,他身后的老兵却先笑着开了口:“很多,几乎每个月都能捉到不少。所以才有了咱们海岸巡逻队,听说老大陆那边的日子这几年越发不好过,许多活不下去或者惹了仇家的人都跑过来了。不过一般都是坐个纸船,或者有修士飞过来” 老兵顿了一顿,看着杨夕道,“姑娘你这样游过来的,倒是头回见。” 杨夕听了这话却忽然安心了不少,好像得知在不知什么地方,有一群和自己一样的人,就会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特别。 “那,你们要杀我么”杨夕抬着眼睛问。 年轻士兵怒道:“当我们是你们呢” 老兵却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制止了他,哈哈对杨夕笑道: “哪里会姑娘把原来的身份报上来,然后我们会押,啊,也不是押,就是护送姑娘你到户籍处,如果查清了从前没有什么黑历史,会给你留一个考察期,三月之后,证明你不是个危险分子,可以给你办一个记录卡,以后你也是咱们天羽的合法老百姓,安居乐业,喜乐安康~” 杨夕怔了怔,其实什么户籍处,什么考察期都没听懂。但是合法俩字她隐约是明白了,定了定神,小心问道: “什么算黑历史,什么才算不是危险分子” 老兵道:“杀人、放火、抢劫、强奸,三个月内没有斗殴、盗窃、逃债的纪录。”老兵一边说着,没什么戒心的呵呵一笑,“这些你应该都没有吧” 杨夕看了看自己碎花粗布的袖口,又瞧了瞧自己手指上战斗留下的伤痕。悄悄把拳头攥起来,坚决又果断的抬起头迎上老兵的目光:“自然是没有的” 老兵等了她半晌,见她居然就没有其他的话说了,才有点尴尬道:“那个姑娘,你还上不上岸了” 杨夕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水里泡着,连忙笨手笨脚的爬了上来。老兵伸手拉了她一把,年轻的士兵却嫌弃的低骂:“这些乡下人” 穿过一片沙滩,又翻过一座堤岸,这才走上了管道。 管道虽然也是土路,却有石板的路牙砌在两侧,用以规整路线,中间深深的车轨下方,隐约可见碎石铺就的轨道。 行人步行是要走在官道以外的,只有车辆才允许走在路中,一路行来车不算多,马车、兽车、人力拉的车皆有。轿子却是要行在官道以外。 渐渐的行了二三里,道路两旁的行人渐多,偶尔还有茶摊,和担着担子卖饼的小贩,似乎是繁华了起来的样子。 那巡逻队的老兵很健谈,一路走过来,还跟杨夕说笑一些当地的风俗人情,还有街边的小吃,道路的规则。 老兵指着远处笑道:“姑娘你真是胆大。你看见那里的黑方没有你上岸的地方,要是再往我们新港城偏上那么二三里,就冻在海里出不来啦” 杨夕顺着老兵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沿着海岸,有一片黑色的,不知是什么的藩篱,蜿蜒着伸向远方。从他们的所在遥远的看去,像是海岸被渡上了一条沉默的黑边。 “那是什么”杨夕问。 老兵讶异的看了杨夕一眼,半晌才道:“还以为你是胆大你这可真是命大。极寒剑域没听过冰封三千里听过没绝对死地也没听过冰霜封神域” 老兵一边问,一边见杨夕一脸认真的摇头,最后只得道: “好吧,我一直以为敢横渡无妄海的都是能人,看来也有闷起头壳往里跳的。我告诉你,总之那东西在我们这叫黑方,是两年前巅峰之战昆仑掌门花绍棠留下的,据说里面封印了一只上古的邪神。那东西邪性,碰一下就死,药石罔顾。两年前新港城的管理还不是很规范,许多不知道轻重的老百姓跑去看热闹。 “结果好么,挤挤挨挨一大片人死到了里头。那场面实在太吓人,那些死到里头的人又没办法收尸,于是城守只好在那个地方筑起一道十丈高的黑墙,把那个地方隔绝到大伙儿的视线之外。你呀,偏个二三里,就要游到那里头去了。真那样,什么仙丹灵草也拉不回你的命来” 杨夕看了看远处蜿蜒的黑色细线,从这里完全看不出那道海岸上的黑边有什么汹汹之势,也听不懂为什么“那场面实在太吓人”。 “一道墙,为什么要叫黑方”杨夕问。 老兵一脸看乡下人的神情,看着杨夕:“嘿哟姑娘,你是哪个山旮旯里的清修门派钻出来的当然是因为整片极寒剑域是个正方形,我们新港只顾得了自己这边,也没那本事给四面都修上防护墙,毕竟这极寒剑域的另外三条边都在水里,在无妄海的弱水里修墙,估计花绍棠本人来了也办不到吧” 老兵一边说着,一边耸了耸肩。 杨夕盯着那条黑线许久,脚下依旧稳稳的往前走着。眉毛动了动这老兵越说,她就越想到那黑墙下边去亲眼看看。 压住这种莫名的躁动,移开目光。杨夕也并不敢问,什么是巅峰之战,那里边封印的又是什么邪神,因为这老兵的话语里,这好像应该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杨夕想了想道:“大叔,您能再给我说说,新港城还有什么,像这样很危险的禁忌么我初来乍到,很多都不晓得。” 老兵的脸上瞬间乐开了一朵花,似乎就等着杨夕这样问似的,神神秘秘的道: 362 偷渡客(二) 诛邪榜第三的杨夕,被大行王朝的军队控制住,在了空港的一间名义上并不存在的监室里。 夜城帝君卫明阳与逍遥王景天享拍案而怒,不依不饶。 沐新雨握紧了自己的方天画戟,暗忖要趁着卫帝座拖住逍遥王的时候,偷偷去把杨夕救出来。 景天享突然下令拿人,卫明阳却没动手。 沐新雨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渐渐地想,帝君答应过帮她找杨夕,那时他们刚从灾难里一起出来,是个人都会有些义气的。可义气,并非主宰人一生选择的根本 风雪之中步步踟蹰的时候,卫明阳就已经有过后悔的意思了。 后面的事,她不能指望这个人。 夜色隔着一程窗棂,爬不进烛火煌煌的内室。 景天享与卫明阳隔着一张桌子,缓缓的道来: “梁仲白,成为我的门客,乃是因为家道中落。说起来,梁家的衰落几乎是京城里的一段笑话。” “三十年前,京门公子梁仲白,抛下妻子家族,跟一个女奴私奔。梁家乃是数代单传,且主家修真子弟亦少,分家却出了金丹的能人。梁仲白这一走,很快就分崩离析,父王母丧,只剩下一个寡妇守着。我儿景中秀,怜那寡妇贫弱,便收了她住在家中,反正京门中沾亲带故的多了,谁家的院子还没住上几个穷亲戚。 “本来这事也就是有些唏嘘,然则事情的发展很出人意料,那梁仲白在离京十年之后,居然带着一个小女孩回来了。” 卫明阳并不耐听他说这个,只道:“我不关心那姓梁的是什么人才,也不在乎你大行朝堂上的仙凡之争。我只问你,我夜城飞舟上的人,景帝的门客上来就打,你逍遥王爷说扣就扣,我夜城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个甚” 景天享只看他一眼,淡淡继续:“那个小女孩,就是公羊简的夫人,梁暮。卫帝座肯坐下来听我说一句,我也就跟卫帝座交实底,密室里关着的那丫头,如果是昆仑杨夕,于情于理我大行跟昆仑的关系,见了人没有道理不给送回去。如果是公羊氏之妻梁暮,那便由我带回大行,公羊氏的后宅不小,也算一个安全的终老之所。除此之外,并无第三个选项。” 沐新雨在听说逍遥王竟然打算将错就错,把杨夕就当成梁暮,几乎不敢置信的猛然抬头,直瞪着这个全大陆仙凡心中的英雄好汉,握紧了双拳张口欲言。 景天享却只是看着卫明阳,不疾不徐的道:“卫帝座,景氏能给你的面子,仅止于此了。对大行王朝来说,夜城当然是重要的朋友,但总不会越过了昆仑去。” 沐新雨瞬间便觉得被抽空了力气,扼住了咽喉。 朋友 若真以昆仑做朋友,如何说得出这等瞒天过海的办法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旧世界又裂开了一块新的碎片。 昆仑和大行王朝之间,并非朋友,而是盟友;本无兄弟,而只是邦交。 这本是十分显眼的事情,偌大势力,哪里是情谊二字可以相连她本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却愚蠢得从未看清,几乎贴在眼前的,真理的光辉之下荫藏的真实。 那冰冷的,残酷的真实。 卫明阳说:“送回昆仑,或者当成梁氏景王爷这两个选项未免”话到此间却忽然神色一动,卫明阳锐利的双目直直盯向了房间的一角。 景天享静默着没动,沐新雨跟着望过去,却见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卫帝君” 卫明阳忽而微妙的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垂下眼睛,转回了语气,接上刚才的话: “景王爷这两个选项,未免太低估了诛邪榜第三的危险性。想那杨夕,万军阵前斩首几十名金丹,昆仑战部压城,亦不能拦。昆仑掌门亲出悬赏,昆仑刑堂堂主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我们既然救她,怎可能让她陷入此般死地 “至于让她就势回大行王朝,逍遥王,我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外乎是盯上了这畜生的战力。但你要摸摸自己的斤两,昆仑都受不住的东西,你们能不能驾驭你们六百年前打过那僵尸的主意,结果要不是花绍棠出手,大行王朝还姓不姓景,逍遥王你敢打包票吗” 逍遥王景天享,面无表情的看着卫明阳把话说完,淡淡道:“劳卫帝座替我大行景氏操心了。” 隐蔽的密谈小屋之外,院墙与房间墙壁的夹缝中,拐角之处。 杨夕两手满是鲜红,静静站在月光的暗影里,无意识的在墙壁上按出一道鲜红的手印。 原来我是昆仑的敌人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静静的想。 原来我本是个杀人无数的恶徒 她隔着墙壁,左眼中有一团幽幽的蓝火若隐若现,那墙壁在她眼中如同透明。她看得见屋里三个人的神情,听得见屋里三个人的谈话,也看出那个黑色法袍的短发修士,刚刚那一眼望过来,似乎是与自己对上了的。 她甚至还能看见,屋子的另一端,小院正门的方向,有一小队大行王朝的士兵,正在飞快的赶来,脸上带着惊慌焦虑之色。 去昆仑受死,还是去大行王朝受缚 那个被称为逍遥王的权贵说,自己只有这两个选项。 可是她哪一个都不想选。杨夕轻轻的抬起头,月光轻薄的散落在她年轻的脸上,透着一点沧桑的岁月静好。 一身血淋淋的衣衫,她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淡淡出一口气,杨夕翻过院墙而出,融入了茫茫漆黑的夜色。 翻越墙头之时,她最后回头看了屋内焦急的年轻女修一眼,便走了。 那一小队大行王朝的士兵,惊慌的破门而入,四五个人刀枪剑戟的闯进了这密谈的小屋。 沐新雨心中一惊,方天画戟入手,当场站起来指住那几人:“景叔叔这是谈不拢就要动手吗” 卫明阳坐在原地巍然不动,皮笑肉不笑的背对着门口,面对着逍遥王:“王爷您这手下是要造反了” 逍遥王景天享平静接过这两人有意无意的责问和讽刺,抬眼看着闯进来的人,只见那几人的鞋子边角都见了血,仿佛尸山血海里趟过来似的。 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道:“什么情况” 为首一人用阴沉的脸色,压抑了双眼中的惊惶,低声道:“王爷,人贩屠光了密室全部的看守,跑了。” “什么”回答他的,是三个人脱口而出的和声。 “空港监室,血流成河。三百空港守卫,五百大行军士,在我们察觉异样赶到的时候,伏倒一地,血流漂杵,状若森罗” 363 偷渡客(三) “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有过什么样的成就,可是来了我锦绣坊,你就是个织女,那就得守我锦绣坊的规矩。”颜红娇说。 杨夕指尖的天罗绞杀阵,泛着隐约的光:“什么规矩” “织布的规矩。” 四面通透的织造间里,堇色帐幔与黄色帐幔交替垂挂,威风下徐徐飘动,倒映在黑晶石地面上,美得浪漫。 颜红娇指着面前一长串造型稀奇古怪的管子,机械,看起来要镶嵌灵石才能用的机械,以及复杂可以旋转的阵盘。 对杨夕道:“织女六艺,选一项吧。” 一群体态单薄,一看就疏于运动的“面条儿姑娘们”,手拉着手儿,胳膊挽着胳膊在她身后排成一排。各个眼中闪亮亮的向杨夕放射着好奇的神彩。 杨夕被闪得有点不自在,低头去看那堆东西。 “抱歉,我一个都不认识,还有织女六艺是什么” “嘶”面条儿姑娘们一阵惊呼。似乎对杨夕的回答赶到十分不可思议。 颜红娇也凝了眉:“线管,织机,阵盘,你都不会用那你用什么织布” 杨夕觉得这问题很莫名其妙,伸出两只手给颜红娇看:“这个。” 颜红娇:“手” 杨夕认真点头。 颜红娇身后的织女们又响起一片吸气和惊呼声,颜红娇一抬手:“别吵” 转回头来又问杨夕:“翰墨缎也是凭着两只光手掌织的” 杨夕想了一下:“也不是的,我还带了手套。” 颜红娇身后几乎是立刻响起了轰然一声,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声音嗡嗡响起。织女们的切切私语中,爆发出各种嬉笑的怀疑,神情里纷纷写着不信。 颜红娇也笑着摇了摇头:“人都说翰墨缎上身,就像一段流动的墨,不反寸光。夜里披在身上,几乎似一片影子,乃是夜行衣前所未有的好材料。咱们织坊也在拍卖会上拍下一匹,我拆来看过,原料起码是黑晶、石墨、夜青藤两只手”颜红娇说着,像包容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笑了笑: “黑晶你拆不动~我尊重你想保守的自己独创的秘诀,但是说谎并不是好习惯。” 杨夕盯着她看了半晌,忽道:“你这里有黑晶吗” 颜红娇长眉一挑:“哟,较真儿了为了证明一个小小的谎言,花费庞大的力气是不值得的。” 杨夕直白的道:“我没有说谎,也并不喜欢你的假客气。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你似乎对我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但事实上,我从来也没把翰墨缎的织造方法当成一个秘密,因为” 杨夕直接原地坐下来,两只雪白修长的手掌按在地面上:“即使我把全部的织造方法告诉你,你也织不出来。” 纤细如发的乌黑细丝,从杨夕双手按住的地面上,疯狂涌出飘到空中,覆盖了颜红娇的视野。大量柔韧的黑晶线,好似喷薄而出。杨夕手掌下的黑晶石地面,像湖面失水的漩涡一般,迅速凹陷下去两个巨大的深坑。 颜红娇整个人愣在那里,映着背后织女们一片惊呼声,怔道:“这不可能,你只是个练气修士” 楠木雕梁,红木家具。 这世间人所不能欣赏的泼墨山水悬挂在房间的墙壁上。 不管过了多少年,在这世界里停留了多么久,百里欢歌依然保持着自己人生前六十年的品位。百里欢歌的随心任性,那是刻在骨子里抹不去的岁月痕迹。他好像关注的事情挺多,他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很关心。 即使常伴他身边上百年的云中子,也说不上他的阁主的心肠究竟是凉是热。 而现在,他一手扔了悬腕书写的狼毫,拍着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什么翰墨缎的织造者进了天羽军队的织造场” 云中子白衣飘飘,面容俊秀,自带一身英气勃发的少年气场。只有你细细去看她的眼睛,才会发现他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青春年少。 “刚才锦绣坊专门带着一个新招揽的织女来登记,说是翰墨缎的织造者,织女六艺各个能破纪录,颜红娇放话说要砸翻新港城织绣界的格局。属下闲得犯欠,就亲自去给她做灵能分析,结果六段测试做下来,光屏上跳出来她和已经登记过的一名天级织女,有百分之九十六的相似度,而那个登记过织女的名字是空白,隶属织坊一行,写的是昆仑” 百里欢歌抬手制止了云中子继续往下说,原地大步的来回踱了几圈,忽然站下:“告诉景中秀了吗” 云中子尴尬的摇摇头:“若是当年,我自是第一时间就知会秀秀了,但是如今” “我知道了。”百里欢歌又一次抬手制止了他,“哪个台子,先带我过去看看。” 云中子了然的一点头,动作娴熟的转身给百里阁主开门。 百里欢歌为人的嗜好,用一句穷奢极欲并不为过。为了思念家乡,就在虚空裂隙里,话费无数人力物力并千年时光,建起一座高楼大厦带城管的艳阳城。遍布整个大陆的任一座多宝阁里,都会比营业所需的多建一层带阁楼的顶层,作为自己随时窜到哪里闲逛的落脚处。 其中大多数的阁楼,他就是再为祸人间3000年,也未必会去得到。 百里欢歌从自己起居的五楼走下来,行至二楼便见一道斑斓彩虹从大厅的方向飞出来,在眼前一飘而过。 狂呼一般的叫好声紧跟着从大厅里如浪潮般涌出来: “小娘子干得好” “漂亮” “二丫,美到炸裂啊” 百里欢歌愣在原地,盯着彩虹消失的栏杆方向:“什么情况” 云中子也一脸懵逼的望着彩虹消失的方向:“我也不知道” 二楼的栏杆上已经趴着一大片吃瓜群众,有各个工作间里钻出来的多宝阁员工,也有原本来办事的路人。 “这小娘好厉害,彩虹河水都织得出来,这样一看翰墨缎根本就不算什么。” “哎那是你不知道,我可听人说啊,那翰墨缎织的就是一片影子。你说这彩虹河水都是实在的,这影子虚无缥缈的,可不是更难” “我听说这小娘子啊,刚到锦绣坊还不招待见,织女六艺挨个儿试过,才算震住了织坊。” “然后转身就来多宝阁砸场子了” “什么砸场子,那叫破纪录,你个没学问的。” “嘁多宝阁自从设了那个什么加多宝世界纪录,就没见几个纪录是捏在旁人手里的。还不是广告他们多宝阁的本事” 364 伪装者(一) 流落民间的日子,似乎特别不禁过。仿佛只是眨了一眨眼,杨夕这个诛邪榜第三,就已经在新港城潜伏了三个月之久。 不过祸害无论到了哪里也都还是祸害,并不以祸害本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三月之内,斗殴二十八次,重伤害一次,纵火一次,皆在逃杨夕,你可真有本事。” 当那个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的年轻男人坐到杨夕面前,把一叠案卷敲得“啪啪”作响的时候,杨夕本能的觉得有点不好。她有一种自己大概要卷包袱滚蛋了的预感,或者从这座新港城,或者是从这个世界上。 与这三个月以来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个“半遮半掩”的年轻男人,明知要面对的是个屡教不改的凶徒,仍然一个人走进审讯室的。不过从刚才外面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和细细的谈话声听来,门口留了至少十个高阶修士护卫。 杨夕觉得自己有把握杀了他,但是并没有把握从外面的一群人中全身而退。 于是杨夕沉默以对。 灵力灯冷白色的黯淡光影里。面孔半遮半掩的年轻男人公事公办的问:“说说看吧,来新港城多久了” “三个月。” “为什么伤人” “你问哪一次我记不清了,一般都是他们先打我的。” “那纵火呢难道也是别人先来烧你的” “不,只是他们打我而已,但是他们人太多,我打不过了,就只好放火烧了地方。” “别逗,你还有打不过” 杨夕眯了眯眼睛,神色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我不想杀人。” 年轻男人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忽然抬了一下眼睛,一双锐目从半遮半掩的刘海下面透出来,有点深沉的清澈。 “我叫云想闲,是天羽王朝北境的守备将军。” 杨夕神情平静的望着云想闲,就像这只是一句普通的自报家门。 “你果然都忘了”云想闲露出一副了然神情,有些遗憾似的摇了摇头。发丝微动,露出那半边精心遮掩的脸,仿佛烧焦的恶鬼。 杨夕静静看着他,半晌: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云想闲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袖口,把手中厚厚的一摞卷宗丢开。抬起手,把半面青丝全部撩到耳后,露出整张面孔,使得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美丑难辨。 “昆仑战部的鸟人,一口妖火喷过来,烧死了我云氏三十几个旁枝的年轻人,负责指挥他们的我,是唯一跑掉的。” 杨夕没什么反应,目光寻着他的脸往下,漫过瘦削的肩膀,停留在那条始终没动的右臂上。 “它坏了么” 云想闲依然笑着,叹了口气: “我带的人全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长老会震怒,他们怎么可能相信,昆仑战部一个小小斥候,竟然有水浇不灭的凤凰明火在身。皇帝陛下亲手砍的,只有云氏的皇帝才接的回去。可是先帝死了,新帝因为之前争位的事情,跟我有些小矛盾” 云想闲用左手捏了捏自己垂软的右臂,笑道:“它就只好是摆设了。” 时间一滴滴的过去,桌角的沙漏发出簌簌的轻响,云想闲以为杨夕会说些什么,或者安慰,或者评论。然而什么都没有,那姑娘就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好奇,它们是怎么弄的。于是就问了,问完了就没了。 云想闲发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忽然失笑了。 他刚刚有一瞬间竟然以为,一个敌人的询问,是关心他疼不疼。 可是这封闭的空间,静静流逝的时间,同样经历那残酷的战争灾难的人,她却忘记了一切。 她应该能懂的,可是她却忘记了。 曾经的失败,难以忍受到嚎啕的创伤,不愿提及的屈辱。还有那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都无法从心中真正抹去的恐惧。 云想闲渐渐察觉到,这几年来支配着他马不停蹄的前进的压力,竟然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悄然放松了下来。 这位云氏公子眯了眯眼:“他们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工,抢了他们的活路。” “打你的人也是工的” “不是。”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他们” 杨夕想了半晌,从前也不算太伶牙俐齿的杨小驴子,在失去了与过往的一切联系之后,似乎变得更惜字如金了。 “我织布。” 云想闲玲珑心肠,在心里兜兜转转的想了一圈: “我前些日子听说,新港城黑市上流出一种瀚墨緞,可以在夜里一点光亮也不反,是做夜行衣的绝佳圣品” “我织的。”杨夕说。 云想闲笑起来。 杨夕莫名其妙起来。 云想闲语调微妙的道:“是啊,你的幻丝诀可是极好的。”顿了一顿,“怎么不去专业的布行呢” “我没有身份登记卡。” “卡呢” “我没有办。” “怎么不办” 杨夕长长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敢。” “伤人放火你都敢了,却不敢去登个记”云想闲的的手指轻快的敲在桌面上,敲得杨夕有些心烦意乱。 杨夕忽然说:“我困了,可以睡一下吗” 云想闲一愣:“现在” 杨夕点点头:“跟你说话有点犯困。”想了想,又似乎是剖白似的补充道,“行么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总有人想抓我或是打我。这监室里的守卫总敲栏杆,不让人睡。” 云想闲把所有惊讶和了然都搁在心里头想,也许,这个敌人,在他面前也有一样微妙的放松。 杨夕说睡就真的睡了。 云想闲推开监室的大门,看见外面肃然而立的云家军亲卫,熟悉的银羽白袍。家族、战争、胜负、野心,熟悉的世界扑面而来,云想闲长长的吸了一口监舍走廊里污浊的空气。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看那扇安静闭合的门。 副官凑上来:“怎么” 云想闲道:“英雄末路。” 副官露出一副了然的是神情,却不知云想闲的话没说完 末路虽然凄惨,却未必比英雄难过。 比如杨夕想打谁就可以打谁,说放火就可以放火,困了就趴在监牢里沉沉睡去。 而他云想闲,只有在一个失忆的敌人面前,才能匆匆眯一下眼,放松一下坐姿。 “等她睡醒了,把她送去军营制服场。”云想闲负手站着,任由副官把一件宽大的披风披在他身上,又拢了一拢。 “名字呢”副官问,“杨夕这个名字在军中恐怕有点招恨” “给她弄一张假的身份登记卡。”云想闲戴上一副白手套,点点头,语调平静的说:“老天爷掉在手里的底牌,别让底下人给随便撕了。” “明白。”副官说。 杨夕醒过来之后,两个等候多时的天羽士兵,立刻给她戴上镣铐,押送出门。 口袋里被塞进了一张崭新的身份登记卡,卡片很薄,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杨夕曾经在无数次在新港城街头巷尾的小老百姓手里见过,使用手法却总有一种遥远而陌生的熟悉。 卡主姓名的位置十分通俗的写着三个笔画稀少的字:王二丫。 杨夕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个“二”,总觉得如此纯良质朴的“曾用名”,也有一种诡异得熟悉感。 新的合法身份就这样从天而降,杨夕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个云想闲认识自己,但是她不想问。 就像在身份登记处那突如其来的惶恐和畏惧一样,好像再向前一步,就会揭开一片阴霾的真实。她不是不想面对真实,而是想着,综合所见她的过去似乎过得不怎么好,那为什么不干脆告别那些不好呢 新港城军营的制服场,竟然是一个布置得十分格调的地方。 棕红色的巨木支撑着一座座榫卯结构的屋顶,晶石地面,没有墙壁。堇色和黄色的沙曼一幅幅垂挂下来,一如既往的沿袭了天羽云氏那华丽奢靡的审美,让人不需细想就能感觉到这些是织女工作的场间。 场主是一个大红纱衣的女人,精致的发髻,艳红的飘带,走起路来泼辣又动人。 “辛苦几位小哥儿了,这就是那瀚墨緞的织造人哎呦呦,看起来还怪有机灵劲儿的。” 杨夕面无表情的对着制服场的水塘,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脸。 圆脸蛋,大眼睛,眼珠儿一转也不转,看来场主评价人的外貌是直透灵魂的。 “人就交给我吧,几位回去,代我向闲王爷问个好。就说他答应了我无数事情,这次总算靠谱了一回。赶明儿请他喝酒” “颜姐别开玩笑,在你面前,我们哪个不是一杯倒王爷听说你请酒,又得安排一串串的阅兵,给自己排得满满的,但倒霉的是我们底下人啊” 小兵们嘻嘻哈哈的叫苦,换来红衣美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 杨夕也不自觉的,微微软化了原本僵直的嘴角。 场主像拉着什么怕人抢的宝贝似的,揪着杨夕的胳膊把她揪到一间低调奢华的工作间。 油绿的密布遮住四面的光影,小小的房间奢侈的全靠灵力灯照明。 场主站在角柱前给灵力灯充了一会儿灵力,自我介绍叫“颜红娇”,筑基修士,已经为天羽军队的制服场服务了五十年。 灵力灯终于达到了最亮,颜红娇寻了两张精致蒲团与杨夕相对而坐,谈判似的模样。 开场白是这样讲的: “我知道你是杨夕。” 杨夕浑身的肌肉立刻紧绷了起来,天罗绞杀阵凝于指尖,蓄势待发。 365 伪装者(二) “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有过什么样的成就,可是来了我锦绣坊,你就是个织女,那就得守我锦绣坊的规矩。”颜红娇说。 杨夕指尖的天罗绞杀阵,泛着隐约的光:“什么规矩” “织布的规矩。” 四面通透的织造间里,堇色帐幔与黄色帐幔交替垂挂,威风下徐徐飘动,倒映在黑晶石地面上,美得浪漫。 颜红娇指着面前一长串造型稀奇古怪的管子,机械,看起来要镶嵌灵石才能用的机械,以及复杂可以旋转的阵盘。 对杨夕道:“织女六艺,选一项吧。” 一群体态单薄,一看就疏于运动的“面条儿姑娘们”,手拉着手儿,胳膊挽着胳膊在她身后排成一排。各个眼中闪亮亮的向杨夕放射着好奇的神彩。 杨夕被闪得有点不自在,低头去看那堆东西。 “抱歉,我一个都不认识,还有织女六艺是什么” “嘶”面条儿姑娘们一阵惊呼。似乎对杨夕的回答赶到十分不可思议。 颜红娇也凝了眉:“线管,织机,阵盘,你都不会用那你用什么织布” 杨夕觉得这问题很莫名其妙,伸出两只手给颜红娇看:“这个。” 颜红娇:“手” 杨夕认真点头。 颜红娇身后的织女们又响起一片吸气和惊呼声,颜红娇一抬手:“别吵” 转回头来又问杨夕:“翰墨缎也是凭着两只光手掌织的” 杨夕想了一下:“也不是的,我还带了手套。” 颜红娇身后几乎是立刻响起了轰然一声,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声音嗡嗡响起。织女们的切切私语中,爆发出各种嬉笑的怀疑,神情里纷纷写着不信。 颜红娇也笑着摇了摇头:“人都说翰墨缎上身,就像一段流动的墨,不反寸光。夜里披在身上,几乎似一片影子,乃是夜行衣前所未有的好材料。咱们织坊也在拍卖会上拍下一匹,我拆来看过,原料起码是黑晶、石墨、夜青藤两只手”颜红娇说着,像包容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笑了笑: “黑晶你拆不动~我尊重你想保守的自己独创的秘诀,但是说谎并不是好习惯。” 杨夕盯着她看了半晌,忽道:“你这里有黑晶吗” 颜红娇长眉一挑:“哟,较真儿了为了证明一个小小的谎言,花费庞大的力气是不值得的。” 杨夕直白的道:“我没有说谎,也并不喜欢你的假客气。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你似乎对我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但事实上,我从来也没把翰墨缎的织造方法当成一个秘密,因为” 杨夕直接原地坐下来,两只雪白修长的手掌按在地面上:“即使我把全部的织造方法告诉你,你也织不出来。” 纤细如发的乌黑细丝,从杨夕双手按住的地面上,疯狂涌出飘到空中,覆盖了颜红娇的视野。大量柔韧的黑晶线,好似喷薄而出。杨夕手掌下的黑晶石地面,像湖面失水的漩涡一般,迅速凹陷下去两个巨大的深坑。 颜红娇整个人愣在那里,映着背后织女们一片惊呼声,怔道:“这不可能,你只是个练气修士” 楠木雕梁,红木家具。 这世间人所不能欣赏的泼墨山水悬挂在房间的墙壁上。 不管过了多少年,在这世界里停留了多么久,百里欢歌依然保持着自己人生前六十年的品位。百里欢歌的随心任性,那是刻在骨子里抹不去的岁月痕迹。他好像关注的事情挺多,他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很关心。 即使常伴他身边上百年的云中子,也说不上他的阁主的心肠究竟是凉是热。 而现在,他一手扔了悬腕书写的狼毫,拍着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什么翰墨缎的织造者进了天羽军队的织造场” 云中子白衣飘飘,面容俊秀,自带一身英气勃发的少年气场。只有你细细去看她的眼睛,才会发现他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青春年少。 “刚才锦绣坊专门带着一个新招揽的织女来登记,说是翰墨缎的织造者,织女六艺各个能破纪录,颜红娇放话说要砸翻新港城织绣界的格局。属下闲得犯欠,就亲自去给她做灵能分析,结果六段测试做下来,光屏上跳出来她和已经登记过的一名天级织女,有百分之九十六的相似度,而那个登记过织女的名字是空白,隶属织坊一行,写的是昆仑” 百里欢歌抬手制止了云中子继续往下说,原地大步的来回踱了几圈,忽然站下:“告诉景中秀了吗” 云中子尴尬的摇摇头:“若是当年,我自是第一时间就知会秀秀了,但是如今” “我知道了。”百里欢歌又一次抬手制止了他,“哪个台子,先带我过去看看。” 云中子了然的一点头,动作娴熟的转身给百里阁主开门。 百里欢歌为人的嗜好,用一句穷奢极欲并不为过。为了思念家乡,就在虚空裂隙里,话费无数人力物力并千年时光,建起一座高楼大厦带城管的艳阳城。遍布整个大陆的任一座多宝阁里,都会比营业所需的多建一层带阁楼的顶层,作为自己随时窜到哪里闲逛的落脚处。 其中大多数的阁楼,他就是再为祸人间3000年,也未必会去得到。 百里欢歌从自己起居的五楼走下来,行至二楼便见一道斑斓彩虹从大厅的方向飞出来,在眼前一飘而过。 狂呼一般的叫好声紧跟着从大厅里如浪潮般涌出来: “小娘子干得好” “漂亮” “二丫,美到炸裂啊” 百里欢歌愣在原地,盯着彩虹消失的栏杆方向:“什么情况” 云中子也一脸懵逼的望着彩虹消失的方向:“我也不知道” 二楼的栏杆上已经趴着一大片吃瓜群众,有各个工作间里钻出来的多宝阁员工,也有原本来办事的路人。 “这小娘好厉害,彩虹河水都织得出来,这样一看翰墨缎根本就不算什么。” “哎那是你不知道,我可听人说啊,那翰墨缎织的就是一片影子。你说这彩虹河水都是实在的,这影子虚无缥缈的,可不是更难” “我听说这小娘子啊,刚到锦绣坊还不招待见,织女六艺挨个儿试过,才算震住了织坊。” “然后转身就来多宝阁砸场子了” “什么砸场子,那叫破纪录,你个没学问的。” “嘁多宝阁自从设了那个什么加多宝世界纪录,就没见几个纪录是捏在旁人手里的。还不是广告他们多宝阁的本事” 366 伪装者(三) 百里欢歌和云中子一路踩着“河流”走进大厅,黑压压一群人围着中间的杨夕。 锦绣坊主颜红娇带着一群衣衫淡彩、弱不胜衣的侄女们,耀武扬威的围住了中间一身黑布麻衣的小个子姑娘。颜红娇笑得脸都快歪了。 杨夕倒是没甚得意神情,正正经经的在一座原型平台上站着,脚下七八只大箱子,大多已经空了,少数还盛着些零星的蓝色石头。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杨夕一个人在认真的讲:“用水是织不出水的,要用深浅、色泽不一的透明或者半透明材料,阳光底下晒,才能有波光粼粼的水纹。纹路要有明有暗,这样从不同角度看过去波纹不一样,只要人移动,就会有水在流动的错觉” 四下里鸦雀无声,这几百人聚集的安静,让云中子有点闲不住嘴。 “老大她就这么把秘诀都说了那颜老板也不拦着她” 百里欢歌叹息着摇摇头:“无所谓秘诀,她就是把每一步都详解出来著成书,也没人能学会。” “为什么” “因为神识。”百里欢歌见云中子似乎仍是不懂,笑着解释:“神识足够强大,才能有心力在丝线凝结的瞬间分清每一条丝线的去处,织出文理,看出一条条发展的脉络。正常人无法分心多用,不过横竖交叉着按习惯织罢了,就这” 百里欢歌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水纹,那莹蓝色的布料被他一踩,纹路影影绰绰,好像有浅浅的水波荡漾开去:“把咱们多宝阁的精算师找来,拿微积分算上半年,能算出一米的排线和布色。” “嘶”云中子抽了一口气,“微微微积分到现在我还没学会呢” 百里欢歌拿手指摇摇点了点杨夕:“那现在就是个人型计算器啊这个世界的人体会不到她刚才那两句话的计算量有多大,只以为那是天赋,是感觉,可所有的天赋和感觉都是潜意识运算出来的。” 云中子想了想,悄悄压低了声音:“离幻天那位也不行” 百里欢歌一笑:“夏千紫么,应该是算得出来。另外那些神识大能也都没问题,但你指望这些家伙拿出三五年去练习一种只能织布的小法诀的熟练程度” 云中子:“额” 百里欢歌笑着摇头:“再逆天,它也顶多是装饰品、日用品,少了实战的价值,能有几个神识高手去花费心力” 云中子点点头。 然而就在百里欢歌跟云中子讨论的时间里,杨夕那边却又起了变故。原来是听闻锦绣坊带了个厉害的织女来砸场,新港城几家自认有身份、有底气的织坊都派了人前来观看。这打探消息的小喽啰一看不得了,直接回门跟老大汇报,说是那织女能的,山川河流飞禽走兽,无所不能织出来。报告里说的活灵活现,好像锦绣坊带来这货不是个织女,活生生一个造物主。 各家坊主也就纷纷的亲自来看,行家的眼光自然是毒的。背后的技巧尚不能一眼看出来,但这河流、彩虹、游鱼分明就是利用光影的视觉假象,哪里是什么活物。 但来都来了,不顺脚踩上锦绣坊一下,以后全城的生意不是要被她家包了要知道那颜红娇本就把自己的织坊挂在天羽军队的名下,每年拿了大量的军品订单。 便有人不阴不阳的开口:“这位小姐姐织出来的布,的确是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就是不知,这水呀,鱼呀,到底有什么用处人穿衣服是为了看出来穿了,还真能穿条河在身上顶条活鱼在帽子上” 话一说完,自觉说得挺幽默,几个与锦绣坊不睦的坊主便嘻嘻哈哈的笑着捧场。 颜红娇听了这话就想上去撕,杨夕却一把扯住了她。 “算了,其实我也觉得没用。才只是织了翰墨缎来卖。” 颜红娇看着杨夕那个淡定的死相,就觉得恨铁不成钢,伸出两根尖尖的指头戳到杨夕头上:“那是你傻” 杨夕:“” 有点小小不开心。 颜红娇回过头来,帕子一甩,水蛇腰一掐,这泼妇的架势就先摆好了。 “哟~,谁说这织女就只是裁衣服的了,那我们也可以做”颜红娇眼珠子滴溜一转,“室内装饰嘛” 颜红娇眼尖的看见人后的百里欢歌,立刻掐着一段水蛇腰叫起来:“百里阁主你看咱们锦绣坊给多宝阁铺的地毯好看不好看” 云中子痛苦的捂住了脸,这女人也忒脸皮厚,明明就是来砸场子的,到好意思叫多宝阁帮忙下台阶儿 百里欢歌却只微微一笑:“好看得很。” 颜红娇:“既然阁主觉得好看,那不如给出个价钱把这地毯买下来” 众所周知,如今新大陆发展得十分蓬勃,每个段时间就有新鲜玩意儿面试。 买卖之间争执难免,然而一旦多宝阁出了多少钱收购,这玩意儿的价钱以后就必然不会更低。毕竟,低于这个价就有遍布天羽全境的多宝阁门市兜着底呢。 所以百里欢歌其人在天羽帝国的价值,说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颜红娇这一公开问价,现场的气氛都安静了。 百里欢歌笑笑,垂下眼皮轻轻的咳嗽两声,摇摇手。 其实他并不太喜欢这样被人当面点名,受人瞩目。所以才常常深居简出,捧出个云中子站在台前。但既然被人认出来了,还要躲闪就未免失之大气。 他以凡人之身活了三千年,心境的洗练,甚至远超同龄的修士。毕竟,他从来也不闭关,不闯秘境,一生时间都用来观察了世间百态。 他还不至于跟一个开绣坊的小女子去计较,只是若是因为他不计较,就人人都来这样蹬鼻子上脸,多宝阁在天羽帝国的牌子难免就砸了。而他十分需要多宝阁在天羽帝国的话语权。 百里欢歌笑笑:“整个天羽都知道,百里命不久矣,穷得就剩下钱了。钱赚来就是为了花的,为了个新鲜,为了个高兴,百里没有舍不得的。只是要我把钱花出去,这位姑娘总不能把东西只卖我半件。” 颜红娇眉一扬,鼻一皱:“半件” 百里欢歌从袖子里滚出两颗墨玉色的老人球来,攥在手里啪啪打转,笑而不语。 在场有懂行的玉石商人惊呼起来:“极北冰原的他山玉” 一旁的云中子忽然笑了,机灵的替自己老板把话接上: “颜坊主你看,这一条河,满地水的地毯,的确是让人惊艳的。可这大厅四壁都还是砖石结构,未免看起来像被水淹了所以我们阁主的意思是,锦绣坊要是能把这整个大厅都装成这般返璞归真的自然格调,我们多宝阁就把这装潢一起买下来。否则的话,这条淹了多宝阁大堂的河,我们的员工难免还要废力拆掉。” 367 伪装者(四) 云想闲目光向北,遥遥望着那杀神的所在:“可又不能真的让花绍棠去死了,他死了谁还能镇住那个能正面硬抗所有合道的杀神” 云想闲转回眼来看着杨夕,既像是在告诉杨夕,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怪只怪,这天底下的其他修士全都那么不争气,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抵消这极寒剑域的影响,或者镇住那杀神。” 杨夕清楚的看见,云想闲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中是有杀机的。 如果不是他打不过花绍棠,如果不是因为那杀神的存在花绍棠死不得,他是真的有心为了不让剑神域吞掉脚下的土地,去灭了那天下第一剑。 杨夕怔然看着那一片凝固的风雪:“亦即是说”再回首望向海岸边冉冉崛起的那一座新城,繁华而兴盛,收容了天下来客, “所以这座城,终有一天会被吞没” 云想闲道:“不,是这座大陆,都终有一天会被吞没。如果,花绍棠活得足够久的话。”他偏开眼睛,回头望着那座小巧精致城市,整座城市的建筑风格都带着浓浓的工业化味道,简单、高效、集成。 “而新港城,它是注定会消失的。因为,它原本就是为了防御极寒剑域而建立的城市。是人类驻守在无妄海边的,最后一座堡垒” 杨夕猛然回首盯着那座城,骤起的狂风把她的长发吹得翻飞,海岸眼线千余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以离火眸的目力,再没有看见第二座城。 “我能做什么” 云想闲看着她。 这种昆仑子弟的烙印即便失忆了都还深深的刻在生命中,凡有任何灾祸、厄运、悲剧,昆仑出身的人在问过为什么之后,下一个问题永远是我能做什么 云想闲抬头看了看远方,他无法理解这种对于世界,对于他人命运,对于天下兴亡的参与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在他心目中,永远只有自己兄弟,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百姓才能让他感到责任。 “我们无法阻止极寒剑域的扩张,又不愿意放弃土地。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云想闲扳着杨夕的肩膀,使她回视漫长海岸线上那唯一一座人类的堡垒,仿佛永不陷落的灯塔,“把新生成的天羽帝国,推离这片海域,远离原本的大陆。” 杨夕回头猛瞪向云想闲,仿佛这样就能把这疯狂不可思议的主意,怼回他脑袋里去。 云想闲:“这不是我的主意,我还没有那么疯。你看着它,从这个角度看新港城的造型,像什么” 杨夕盯着那座区区数年历史的人类城市,归功于她这几个月在新港城的各个地方打了无数的黑工,她看出来了。 “飞舟上的灵动机”杨夕呢喃的说,“天呐” “把这片大陆跟原本的大陆撕开,的确是我的主意。但我并不觉得这是疯狂。”杨夕一落下地面,就去找百里欢歌,多宝阁主一双深沉的眼里,是杨夕并不能理解的淡然坚定。 “既然杀神是世界级的灾难,就要把他当成世界级来对待。而不是花绍棠一剑封印就完了。” 杨夕抿了抿唇:“还要如何” 百里欢歌望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花绍棠死了以后怎么办杀神忽然解冻了怎么办既然他是个杀神,几乎屠光了整个炎山秘境,以整片大陆的生灵为要挟,逼迫六道众生妥协听命,也不是不可能的。冰冻时间,绝对零度,这些并不能杀死这个神。换句话说,整片大陆上的傻瓜都以为封神之战,花绍棠赢了。然而事实的真相应该是,昆仑第一剑,弄不死那个玩意儿” 为祸天下的杀神,在多宝阁阁主的口中说出来,就是个玩意儿。 杨夕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否则不会留着它。这不是展示仁慈的时候。” 百里欢歌笑着摸摸杨夕的脑袋:“花绍棠是个意外,剑神域这个东西史无前例,后继无人。即便有人在未来练成了,准备在花绍棠死后接班,可我记得剑修的招式都是跟本人剑意相关的,谁又知道新的剑神域是不是能完美的封印杀神呢” 杨夕把脑袋从百里欢歌的手掌下钻出来,抬起眼:“那玩意儿是世界级的灾难,容不得一点侥幸。” 多宝阁主抚掌大笑:“正是这样,所以我们这些不会剑神域的区区屠狗辈,说得高尚一点,总也得为世界和平做点贡献。说得自私一点,总得为自己今后的小命,做点打算” 杨夕道:“嗯,封神之战再来一次,昆仑可是不会顾及我们的死活,而放弃封神的。” 百里欢歌:“你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杨夕看了他半天,忽然问道:“我该记起来吗” 百里欢歌敛去笑容,想了很久,终于摸摸杨夕的头:“不,做一个新的人,或许对你幸福。” 杨夕看了百里欢歌一眼,眼神里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我信你。” 百里欢歌心中一跳,面上不动声色的转开了脸:“我们这个世界,海洋无限广大,大陆却从古到今都有限。没有地壳运动,也没有大陆漂移,诞生之初是什么样的版图,如今就还是什么样的版图。 “众生为了生存下去,北方的雪岭门派,早就开始对极北冰原那一片进行攻坚了。如果不是突如其来怪潮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 杨夕道:“我明白,土地有限,生命无限。所以一丝一毫土地都不能放弃,否则就还是败给了那个杀神,他被封印了依然在欺负咱们。” 百里欢歌笑道:“如果那些高门大派,都像你这么明事理,事情就好办多了。” 杨夕了然:“他们都不同意” 百里欢歌压低了嗓子笑得阴沉了一些:“没有人肯让天羽帝国的土地,彻底脱离主大陆,怕天羽成为第二个蓬莱。” 杨夕点了点头,蓬莱之所以能搞事情,就因为他们的大本营占据了海外唯一的大块土地。而今天天羽帝国,连同更南方的南疆十六州一片,显然比蓬莱区区一个岛,具有更多的不可控。 她低下头想了想:“所以我们要自己干,偷偷干” 百里欢歌道:“我本是这么规划的,但是有个小问题。” 杨夕沉吟了一下:“多小” 百里欢歌摸摸下巴,笑道:“现在新大陆跟原本的大陆,并不是完全断开的。炎山秘境倾泻出来的物质,在中间填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陆桥,而且海面以下,也还有些藕断丝连,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慢慢把新大陆像开航母似的开走,就一定会扯断炎山大陆桥这根钉在岸上的船锚。” 杨夕只微微想了一下:“这不算问题,炎山大陆桥上没人住。” 368 伪装者(五) 无妄海边,天羽三千银甲军沿着海岸清场,刀剑峥嵘的隔出一片百丈空地。 在多宝阁专业的拆装工,沿着海边那道精确丈量出的线,开始拆卸“黑方”边沿的硬木板墙。 杨夕站在空地的中间,被板墙后面露出来的一切,震撼在当场,头皮都好像要炸开了。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道清晰的界限,那界限以外,还是深秋落叶金黄遍地,而界限以内的四方世界,却是大雪纷飞一片莽原。 在那片苍白没有生气的世界里,杨夕本以为她会先看到被冻住的误入人群。可真实并不是这样的,在那界限的边缘,触目惊心的首先是一堆纵横交错的残肢断臂,血淋淋的横截面对准了众人的视角,但几乎没有血流出来 三千银甲军的清场,也没能彻底震慑住人们的好奇心。听闻封闭了一年之久的,神秘的“黑方”要重见天日,不少后搬来新港的居民纷纷跑来看这传说中的“生命的禁区”,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然而此时,黑压压上万人,鸦雀无声的挤在警戒线以外,好像一起被吓坏了。 杨夕却看到,不少在场的天羽士兵,低下头露出不忍目睹的神情,红了眼圈儿。 杨夕心中一动,一把拉住个身边抱着拆下来的板材,低头经过的天羽士兵。 “那是什么” 那士兵低着头,哽咽了一下,才带着鼻音开腔:“新港初建城的时候,我们曾经想要解决极寒剑域对这座城的危险。” 杨夕有些动容:“后来呢” 士兵小伙子转回头,看一眼那些被封禁在极寒剑域里的残肢断臂,哇的一声跪倒在地哭了出来。 杨夕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想要安慰,又想要继续询问,但对着一个不知道因何恸哭的大小伙子,她几乎完全不知道该怎样下手。 “后来证明,那完全是自不量力”轻轻的一声叹息,从耳边响起。 杨夕转过头,云想闲一身白衣银甲站在身侧,空荡荡的袖管依然很醒目。从杨夕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流海遮挡下,被烧焦了似的半张脸。 “云将军。”杨夕点头问好。 云想闲见杨夕盯着自己的脸,微微偏头笑一下,让那半张难看的脸完全掩在流海里。 “你跟我来。” 杨夕跟在云想闲身后,极寒剑域的更近处走去,这才发现云想闲右手里牵了一条狗。 全身漆黑的一条短毛狗,活泼得几乎要从项圈里钻出去,尾巴竖来不停的摇。 杨夕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是身后的一众天羽军队官兵,见到云想闲往前凑,却纷纷惊呼起来:“王爷” 云想闲摆了摆手:“安全界线,两年前咱们天羽儿郎就已经拿血画出来了,怕什么放心吧”他在离那界限极近的地方停下,并且蹲下身来,看着那一片红白斑驳的奇诡世界,轻吟道:“我不会再妄图以人力,对抗神迹的” 他说着,把手中系在小黑狗脖子上的长链松了几圈。 小黑狗突然得了自由,呼的一声就冲了出去。头也不回的直奔着极寒剑域而去,一头撞进了那片生命的禁区,不动了。 杨夕的呼吸一滞。 这才反应过来,云想闲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场合里,带了一条狗。 而云想闲则神色不变的,把手中的狗链缓缓的收回来。黑狗的身体像被什么锋利的刀剑切割过一样,悄无声息的在这拉力下分成了两截。 留在极寒剑域内部的狗头,那活泼的神情,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处于剑域外的身体,则被束在脖子上的项圈缓缓带倒在地,一寸寸拖了回来。 杨夕禁不住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是想要把那近在丈许的极寒剑域内部看得更清楚:“这里面,那些人的残肢断臂也是这么来的” 云想闲却摇了摇头:“不全是。”他低下头,手指伸进黑狗的毛皮里,撸到狗脖子处,把那断面掰过来给杨夕看,“你瞧,多平整的断口。一点藕断丝连的撕扯都没有,并且不流血。甚至在刚刚断掉的短时间内,在身体的其他部分划一道口子,还会有温热的血流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膝盖顶住黑狗的身体,反手单手抽出腰刀,在狗的前腿上一划。果然有汩汩的鲜血流出来,然脏了云想闲的手指。 杨夕张了张口:“这狗还活着” 云想闲点头:“活着。”顿了一下,又摇头:“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它一会儿就会死了。那里面冰封千里,连时空都冻住。被禁锢在过去的头,和时间继续流动的身体之间,很快就会断了联系。我们先前先前也有弟兄遇到了这种状况,仵作检验,他的身体是窒息死的。可是他的头,还在那里活着。” 云想闲抬起手,染血的指尖,点了点面前那一片残肢断臂中的某处。 杨夕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个带着头盔,看不清面容的天羽士兵,连同小半个肩膀在内,整齐的断在极寒剑域的界线里。脏器的切口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且没有一丝干瘪的迹象,好像被斩断的一瞬间,就被迅速的冷冻了起来,血管里的血液都还是新鲜颜色。 杨夕被那鲜红的色泽刺痛了眼,轻轻眯起来:“如果是这样,死一个也就够了,怎么会”她抬起手,囊括了横向三十里海岸,几乎望不到尽头。 “怎么会牺牲这么多人” 云想闲站起来,把唯一的右手递给她:“你再跟我来。” 杨夕握住云想闲的那只手,那是一只远没有看起来那样养尊处优的手,粗糙,消瘦,甚至骨头突出得有点硌人。 而杨夕一握上去,云想闲就呼啸着飞了起来。 平地拔高数百丈之后,杨夕的视野终于清晰了起来,而她这时才终于看清,在那密密麻麻一层的残值断壁,血腥结界的背后,还有黑压压一群被冰封的人完完整整的人,各自的体态神情,还保持着他们被冰冻的那一瞬间的鲜活。 云想闲指着最外一层,手持刀剑,或飞行,或伫立,队列森严的天羽士兵:“那是我们决定有所行动的一个月前,新港城初建,我们的士兵怕老百姓误闯极寒剑域,所以一天十二个时辰,列阵把守。但是有一天晚上,来换岗的人发现,他们已经被封进了极寒剑域之内。” 云想闲又指着更往里的一层,稀稀落落的天羽士兵,大多兵甲残缺,还有些是穿着便服的修士,也或许同样是士兵。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看起来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那是极寒剑域刚刚稳定不久,雪灾还没过去,你知道,这一片本是天羽京都,大量的百姓滞留在暴风雪中辨不清方向,逃不出去。所以我们在附近的军队和民兵,就都出来找人了” 杨夕看着他们疏疏落落的队形,终于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头。 “但是” 云想闲指着更里面的地方,那只有一团一团的小黑点,杨夕要运足了离火眸,才能看清他们。老幼妇孺,拖家带口,有的还赶着车,有的是一个修士拖着几个人在空中飞行。 云想闲淡淡的说:“那就是士兵们要找的老百姓,可是他们一个也没有被找到,还搭进去了所有的士兵。一千二百三十六名士兵” 杨夕果断的插嘴道:“这不对头,士兵在外围守夜怎么会被封进去刚刚在边界上看到的,只有一只手,一个头进了这边界,活物就已经无法前进了。这些百姓、士兵,怎么会走进得这么深入” 杨夕睁圆了眼,有一丝恐慌从心头划过,“难不成这极寒剑域还是个活物,能把人往里吸不成” 云想闲摇了摇头:“不,事实正好相反。”他遥遥的指向极寒剑域的最深处,在那里,一切的风雪好像都停止了,无妄海的弱水水面也是平静的。天地间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那中心的一个人。 一个消瘦单薄,破衣褴褛,却发丝飞扬神态张狂的人。 他静静的立在水面上,张开双臂,一动也不动,几乎让人难以想象,他就是那个几乎灭掉了整个炎山秘境,毁掉了整个天羽帝国国都的杀神。 而当今的天下第一人,就是为了封印他,一剑切开了大陆,几乎冰冻了三分之二的无妄海。 云想闲说:“你知道吗,两年多以前,极寒剑域的管理,刚刚由昆仑转交回天羽帝国接手的时候,交接的人恰好是我。那时候,我站在极寒剑域的边界上,还能看清那个杀神脸上的表情。” 杨夕悚然一惊:“难道” 云想闲沉沉的叹一口气:“并不是那些人,被吸进了极寒剑域。而是极寒剑域本身,在扩大。” 杨夕整个人的头脑里好像炸开了一朵巨大而恐怖的蘑菇云,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只是一脸木然的听见云想闲说: “距离封神之战,已经过去了两年零八个月。在这两年零八个月以来,极寒剑域先后扩大了六次,没有预兆,没有规律。 “有时候是悄无声息的缓缓侵袭,有时候是天降灾祸般的突然打击。每次都有一批毫无准备的人突然横死。 “极寒剑域,花绍棠的剑神域,虽然它尚且是剑修历史上的第一个。但按照剑修不死,剑意刻痕永不消失的铁则。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花绍棠一天不死,这极寒剑域就一天不会消失,只要花绍棠仍然在变强,这极寒剑域就不会停下扩大的脚步。” “可是天下第一剑的花绍棠,又怎么可能停止变强”云想闲望着那一片凝固风雪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369 昆仑来了(一) 云想闲目光向北,遥遥望着那杀神的所在:“可又不能真的让花绍棠去死了,他死了谁还能镇住那个能正面硬抗所有合道的杀神” 云想闲转回眼来看着杨夕,既像是在告诉杨夕,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怪只怪,这天底下的其他修士全都那么不争气,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抵消这极寒剑域的影响,或者镇住那杀神。” 杨夕清楚的看见,云想闲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中是有杀机的。 如果不是他打不过花绍棠,如果不是因为那杀神的存在花绍棠死不得,他是真的有心为了不让剑神域吞掉脚下的土地,去灭了那天下第一剑。 杨夕怔然看着那一片凝固的风雪:“亦即是说”再回首望向海岸边冉冉崛起的那一座新城,繁华而兴盛,收容了天下来客, “所以这座城,终有一天会被吞没” 云想闲道:“不,是这座大陆,都终有一天会被吞没。如果,花绍棠活得足够久的话。”他偏开眼睛,回头望着那座小巧精致城市,整座城市的建筑风格都带着浓浓的工业化味道,简单、高效、集成。 “而新港城,它是注定会消失的。因为,它原本就是为了防御极寒剑域而建立的城市。是人类驻守在无妄海边的,最后一座堡垒” 杨夕猛然回首盯着那座城,骤起的狂风把她的长发吹得翻飞,海岸眼线千余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以离火眸的目力,再没有看见第二座城。 “我能做什么” 云想闲看着她。 这种昆仑子弟的烙印即便失忆了都还深深的刻在生命中,凡有任何灾祸、厄运、悲剧,昆仑出身的人在问过为什么之后,下一个问题永远是我能做什么 云想闲抬头看了看远方,他无法理解这种对于世界,对于他人命运,对于天下兴亡的参与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在他心目中,永远只有自己兄弟,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百姓才能让他感到责任。 “我们无法阻止极寒剑域的扩张,又不愿意放弃土地。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云想闲扳着杨夕的肩膀,使她回视漫长海岸线上那唯一一座人类的堡垒,仿佛永不陷落的灯塔,“把新生成的天羽帝国,推离这片海域,远离原本的大陆。” 杨夕回头猛瞪向云想闲,仿佛这样就能把这疯狂不可思议的主意,怼回他脑袋里去。 云想闲:“这不是我的主意,我还没有那么疯。你看着它,从这个角度看新港城的造型,像什么” 杨夕盯着那座区区数年历史的人类城市,归功于她这几个月在新港城的各个地方打了无数的黑工,她看出来了。 “飞舟上的灵动机”杨夕呢喃的说,“天呐” “把这片大陆跟原本的大陆撕开,的确是我的主意。但我并不觉得这是疯狂。”杨夕一落下地面,就去找百里欢歌,多宝阁主一双深沉的眼里,是杨夕并不能理解的淡然坚定。 “既然杀神是世界级的灾难,就要把他当成世界级来对待。而不是花绍棠一剑封印就完了。” 杨夕抿了抿唇:“还要如何” 百里欢歌望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花绍棠死了以后怎么办杀神忽然解冻了怎么办既然他是个杀神,几乎屠光了整个炎山秘境,以整片大陆的生灵为要挟,逼迫六道众生妥协听命,也不是不可能的。冰冻时间,绝对零度,这些并不能杀死这个神。换句话说,整片大陆上的傻瓜都以为封神之战,花绍棠赢了。然而事实的真相应该是,昆仑第一剑,弄不死那个玩意儿” 为祸天下的杀神,在多宝阁阁主的口中说出来,就是个玩意儿。 杨夕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否则不会留着它。这不是展示仁慈的时候。” 百里欢歌笑着摸摸杨夕的脑袋:“花绍棠是个意外,剑神域这个东西史无前例,后继无人。即便有人在未来练成了,准备在花绍棠死后接班,可我记得剑修的招式都是跟本人剑意相关的,谁又知道新的剑神域是不是能完美的封印杀神呢” 杨夕把脑袋从百里欢歌的手掌下钻出来,抬起眼:“那玩意儿是世界级的灾难,容不得一点侥幸。” 多宝阁主抚掌大笑:“正是这样,所以我们这些不会剑神域的区区屠狗辈,说得高尚一点,总也得为世界和平做点贡献。说得自私一点,总得为自己今后的小命,做点打算” 杨夕道:“嗯,封神之战再来一次,昆仑可是不会顾及我们的死活,而放弃封神的。” 百里欢歌:“你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杨夕看了他半天,忽然问道:“我该记起来吗” 百里欢歌敛去笑容,想了很久,终于摸摸杨夕的头:“不,做一个新的人,或许对你幸福。” 杨夕看了百里欢歌一眼,眼神里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我信你。” 百里欢歌心中一跳,面上不动声色的转开了脸:“我们这个世界,海洋无限广大,大陆却从古到今都有限。没有地壳运动,也没有大陆漂移,诞生之初是什么样的版图,如今就还是什么样的版图。 “众生为了生存下去,北方的雪岭门派,早就开始对极北冰原那一片进行攻坚了。如果不是突如其来怪潮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 杨夕道:“我明白,土地有限,生命无限。所以一丝一毫土地都不能放弃,否则就还是败给了那个杀神,他被封印了依然在欺负咱们。” 百里欢歌笑道:“如果那些高门大派,都像你这么明事理,事情就好办多了。” 杨夕了然:“他们都不同意” 百里欢歌压低了嗓子笑得阴沉了一些:“没有人肯让天羽帝国的土地,彻底脱离主大陆,怕天羽成为第二个蓬莱。” 杨夕点了点头,蓬莱之所以能搞事情,就因为他们的大本营占据了海外唯一的大块土地。而今天天羽帝国,连同更南方的南疆十六州一片,显然比蓬莱区区一个岛,具有更多的不可控。 她低下头想了想:“所以我们要自己干,偷偷干” 百里欢歌道:“我本是这么规划的,但是有个小问题。” 杨夕沉吟了一下:“多小” 百里欢歌摸摸下巴,笑道:“现在新大陆跟原本的大陆,并不是完全断开的。炎山秘境倾泻出来的物质,在中间填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陆桥,而且海面以下,也还有些藕断丝连,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慢慢把新大陆像开航母似的开走,就一定会扯断炎山大陆桥这根钉在岸上的船锚。” 杨夕只微微想了一下:“这不算问题,炎山大陆桥上没人住。” 370 昆仑来了(二) 那一夜,整个新港城宵禁闭户,全城戒严,对市民们的说法是,有邪修过境,全城搜捕。 那一夜,新港城多宝阁内,从客户到员工,数千人被天羽军队从大厦里抬出来,关进大牢里威逼恐吓。说是混进城的邪修就在这些人的中间,接连三天的馊水霉饭,疲劳轰炸,加上深夜里远远地牢房里总传来酷刑和哀嚎,这些人中的大多数,被放出来后再没敢提过当天见闻的一个字。 而那少数倔强的,就压根没再从大牢里出来。 去哪儿了 没人知道。 那一夜,新港城许多人家胆颤心惊的贴在窗棂上向外窥探,白衣银甲的天羽士兵传堂走向,巡逻不休。 有什么遮天蔽日的东西,从整个新港城上空滑过,好像巨大的一面阴影,遮住了朗朗夜空。然而只是一错眼,就发现夜空中星星还在,月亮也还在,依稀只是比刚刚黯淡了一点,又辨不分明。 大地的深处,传来怪兽吼叫一般的隆隆声,轰鸣了整整一夜。很多人都没能睡熟。 那一夜,数百织女在无妄海边,不停不歇,彻夜织作。每一个人手上最终都是鲜血淋淋,先后二十七人灵力透支,灵石补充不及时,吐血抬走。 然而从始至终,没有一名织女,主动退出。 那些弱不禁风的身躯,宅得足不出户的小白脸,从没干过重活的纤细胳膊,甚至字也识不得几个的空空脑瓜,还有没什么天赋几乎才浅浅入门的修为基础。 从头到尾,杨夕没在他们身上找到任何应该执着、刚强的理由。 杨夕不知道是什么令她们坚持,也许真像颜红娇所说的“昆仑一剑,毁了天羽一半的家园,这些姑娘们都是我在战后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每一个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父兄、母姊、情郎,不知在何方,还在不在世上。我们不可能是花绍棠那个战神的对手,但只要想到自己多出一份力,能骗过昆仑的放在空中的眼睛,她们就愿意效死。” 但杨夕十分清楚,是什么让她效死。 鸡鸣声起,她终于力竭瘫到在百里欢歌怀里,望着数十里高空上,由天羽军队特有的云中哨悬挂起来的半透明伪装,遮住了新港城,遮住了整个极寒剑域,绵延海岸三百里旷古绝世的惊人伪装,从此天空不见真实的地面。 地面向天空望去,半透的织锦,似乎让新港城从此雾蒙蒙常年阴天。而从天空望向地面 云想闲立于高空天羽军队的云头哨上,即便想象过千百次,仍然被眼前这夺天地造化的情景,震撼了心神。 “从此再也没人能够找到,天羽真正的海岸线,真正的新港城,在哪里了” 杨夕躺在百里欢歌怀里,面色苍白,唇如金纸,一只眼睛仍然黝黑,一只眼睛却燃起了透支生命的离火。 ”你答应我,把大陆开走之后,解决那个杀神” 百里欢歌笑了一下:“有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人类向任何所谓的神低头。生命禁区里那个杀神不行,昆仑战神花绍棠也不行。不论触犯任何人的利益,我都要在活着的时候,怼死你说的那个玩意儿。” 百里欢歌微抬了一抬下颚,眯眼道:“神不终结,我闭不上眼。” 杨夕终于支撑不住,阖上了眼睑:“我信你。” 三个月后。 昆仑无色峰。 严诺一推门闯进了议事厅:“首座炎山大陆架又地震了” 邢铭正在跟景中秀研究桌子上的舆图,闻言抬头:“第六次了” 景中秀把脑袋从一堆文件中,脸上架了一副边框金光闪闪的水晶眼镜:“新形成的大陆,还不稳定难免的。何况炎山大陆桥是火山地带,地震高发区也正常” 邢铭点了点头,手中尺规瞧着舆图的边缘:“找个日子,山河博览上把你说的那个地质学,给大家讲讲。” 景中秀抓了抓一头毛草:“我觉得,没必要这个世界只有一块大陆,没有漂移。而且土层里的矿产种类比我们那边多太多了。况且我也只懂我们高中课本上的一点点呐” 严诺一却有不同想法:“我觉得说不通,炎山秘境没破裂之前,从没听说里面会地震。大陆桥刚形成的时候,也没见地震,怎么最近就突然多起来何况那一片掌门的剑意还没有消散殆尽,火山都是冻灭了的死火山” 景中秀端着肩膀,笑笑:“严师兄,死火山这个词还是我告诉你的,但是我没来得及跟你说,火山不喷发了以后,地下的运动可是不会变的,不影响它依然是地震带。” 严诺一听懂了景中秀的话,却仍然觉得哪里说不通,好像严丝合缝的逻辑链上缺了那么一环,使得这个事情始终萦绕在脑海里,每一次地震发生,他都在全宿舍兄弟的呼噜声里,心惊肉跳得夜不能寐。 说得多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魔怔,然而不说又是万万不能安心的:“可是我觉得” 邢铭一笑,也拍拍他肩膀:“行了,那片地方没人。大雪封路,两岸弱水,出不了什么大事儿。回头让张子才带人去实地看看。” 正在此时,隔壁又传来咣啷啷一阵瓷器被砸碎的声响。 高胜寒气得肝胆俱裂的声音传过来:“苏不笑你要是再这么糊弄差事,滚回你的经世门去” 邢铭握了握严诺一的肩膀,以示刚才的事情结束。回头对景中秀道:“跟我去看看,待会儿小四儿再把苏不笑给活撕了。” 景中秀摘了眼镜:“得勒” 极狗腿的跟上,临走还冲严诺一挤挤眼睛。 严诺一简直纠结到吐血,怒气冲冲的拐出门去,杀回战部宿舍,咕咚咕咚先灌了一大碗凉水,才算浇灭了头顶上快要升起来的青烟。 恰逢张子才进门:“哟怎么了这是” 严诺一面无表情的抬起脸来:“我最近总是不是很像更年期到了” 张子才:“额你要听实话” 严诺一一头闷倒在棉被里:“行了,你不用说了。” 耳边窸窸窣窣传来张子才收拾东西的声音,严诺一抬起头一脸诧异:“你这是又要出门你这么忙下去,阿喵要把我们这些没给你分担的同事,挠成土豆丝了。” 张子才满不在乎的点头:“首座让我带人去炎山大陆桥趟一遍地图。不危险,除了喝水麻烦点,也没什么难的。”顿了一顿,又无奈道,“阿喵不会的,她只会把我挠成龙须面。” 趟地图,是昆仑战部特有的术语。意指到一个特定区域,去进行地毯式常规巡逻,查看有没有什么异常事件发生,灾情险情,人口变动,邪修出没,或者异宝出世,都要写进报告里。 371 昆仑来了(三) 百里欢歌靠在他精致昂贵的红木桌沿儿上,淡淡的吐了一个烟圈:“从前有一个年轻人,他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想要好吃好喝混一辈子,非常容易的家庭。他的祖父是将军,他的父亲是个政客,他自己仗着长辈们的面子和见识上天然的优势,很轻易的就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但是他当时以为,那是他自己的优秀,并且洋洋自得,游戏人生” 杨夕歪歪头:“这年轻人是你” 百里欢歌用没夹烟的那只手,撸了一把杨夕的脑瓜顶:“你这丫头,这样让我怎么讲故事” 杨夕耸了耸肩:“好吧,那个年轻人游戏人生,然后呢” 百里欢歌笑了笑,目光穿过朦朦烟雾,看不清悲喜: “他那时候狂妄极了,常常觉得自己是天底下唯一的明白人,所有的其他人都是那么平庸,可以轻易用权力和金钱拨弄好吧,其实他到现在也依然狂得没边儿,让所有刚见面的人恨不能咬死他。” 杨夕微妙的挑了一下眉头,为百里阁主的自知之明感到意外。 “他一生未婚,但是在十七的时候,有过一个女儿。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尽管这个女儿叛逆得出奇,常常气得他七窍生烟。但他总觉得,那是小姑娘的小玩闹,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直到四十五岁那年, 她的女儿死了” 杨夕想了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定很悲伤。尤其那么傲慢的人。” 百里欢歌却道:“杨夕,你跟他的女儿,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杨夕顿时愣住了,消化了半天,那些莫名其妙的凝视,那些不能理解的关照,这样一来,就全部说得通了。 原来,人家真的不图她什么 人家对她的这份好,跟她杨夕本身的关系并不大。 杨夕怔怔的:“怪不得云中子说,你第一次看见我,就说我好看” 百里欢歌笑出来,摇摇头: “他他第一次见面就被你暴捶了一顿,你问他记得么” 杨夕一惊:“我” 百里欢歌没接这个话茬儿,继续讲自己的故事,有些话匣子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但好像是在心底的黑匣子里尘封了很久,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 “整整十五年,他后面的人生都在致力于慈善,全国的老百姓都说他是个大善人。父亲也终于欣慰他的改邪归正。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觉得女儿的死是他的过错,是他前半辈子嬉戏人生的报应他只是想,心里能好过一点。” 杨夕想了半晌,安慰人的方式也特别的毒鸡汤:“我觉得这世上,从来没有报应。” 百里欢歌摇摇头:“不,还是有报应的。只是当时他以为的报应,其实还远远不是。六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有着慈善家名声的老人了,感谢年轻时积累的财富,他的身体保养得还算硬朗。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夜晚,他在私人海滩上夜潜的时候,直接游进了另一个世界。” 杨夕有点懵登:“淹死了下地狱了” 百里欢歌看了看她,很认真的说道:“对当时的他来讲,也和地狱没有差别了。南疆十六州的海滩上,整片大陆最野蛮贫瘠的地方,无名无姓没有身份的被抓住,除了做奴隶,根本没有其他的下场。而他已经六十岁了,却恍然发现,剥开原有的名字和身份,自己连狗都不如,甚至连身体也不如这个世界上的人强健,只是看起来还是年轻。所以更要常常挨打” 杨夕:“额” 百里欢歌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你说。” 杨夕斟酌了一下词句:“我觉得,如果他一直狂妄了六十年,挨点打,也没什么不好。就当长记性了。” 百里欢歌闭上了眼:“也许吧他当时被打得实在活不下去了,又不甘心没出息的自我了断,于是他找到了一个机会,把打他的主人给杀了。干等着被抓就死的时候,居然他震惊的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有神仙的世界,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甘心就死的了。” 杨夕皱了皱眉:“这世上是没有什么神的。” 百里欢歌笑笑:“你们修士,在当时的他看来,就已经是神仙一样的存在了。他吃掉了主人费尽财帛,刚刚跟神仙换来的仙露,平白多了一百年寿命,又恢复成了年轻人,然后他带着整个棉花种植园的奴隶,暴动逃了出来。又过了三千年,才有了现在的多宝阁” 百里欢歌睁开眼,摊开手,道,“所以你看,我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凭了运气。要没有那瓶仙露,我还没搞清这世界什么样,就已经死了。而多宝阁的庞大,也并没有多么神奇。” 他眯起眼,用一种明显是来自旁人的语调,复述着:“我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挨过打之后,杀了人之后,才渐渐的明白了爷爷小时候教给我的道理――只要有足够的决心,把时间拉得足够漫长,把人数扩张到足够众多,有些理想,总归是要实现的。” 说这话的时候,杨夕好像终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属于一个活过了世事变迁的老人的沧桑。狂态褪去,然豪情不改,子子孙孙,无无穷匮也的倔强。 从多宝阁出来, 杨夕在楼下的太阳地里站了一会儿,心里头有点失落。 年轻姑娘看见一个男人对她好,要说心里头没点什么期待,那真是有愧于一颗年轻骚燥的心肠。 可是她还年轻着,人家老百里已经老了。女儿都已经死掉几千年了 杨夕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那个传说中和自己长了同一张脸的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捏着手上没送出去的比武招亲请柬,杨夕琢磨着再上去问一问,会不会被人当成纠缠不休,自作多情。 云中子就在这个时候前呼后拥的走出来了,一出门就看见了一身雪白小裙儿的杨夕: “哟,穿这么漂亮,来找我的呀” 杨夕:“我不是” 那厮眼神贼好,一眼就叨住了杨夕手上那喜气洋洋的红纸“王二丫比武招亲请柬”,顺手就直接抽走了。 杨夕:“你” 云中子一边脚下不停的往前走,一边哈哈笑:“哎哟,原来是给我送这个。放心吧,这么熟的关系,我会去给你捧场的。但是比武嘛,可不是我强项哈哈哈哈” 说着就已经走远了 于是杨夕不但没能邀请到百里欢歌,连带来的请柬都被人不明不白的给抢走了。 那心里的感觉真是,好气哦 杨夕气哼哼的往广场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请柬没了,事儿又没办成。回去一准儿被那帮女人念死 372 昆仑来了(四) 锣鼓喧天,彩旗飘荡。 当“锦绣坊头牌织女王二丫比武招亲倒计时”的巨型条幅,在新港城最大的广场挂起来的时候,杨夕一身弱风扶柳的小白裙儿,面无表情的站在锦绣坊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 其他织女们欢天喜地,像庆祝过节一样忙碌着现场的布置,还有给过往的“男人”发放手写传单。 杨夕:“我说,王二丫这名儿当初到底是谁给我起的” 颜红娇:“我起的。” 杨夕:“这么质朴田园的名字,实在不像颜姐你的品位。” 颜红娇笑眯眯的:“我的品位是什么样的水沁沙,夜阑珊,要么梦乡愁” 杨夕听得一哆嗦,绷紧了后背的肌肉:“还是王二丫吧,起码像个人名。” 在锦绣坊安家落户,这前后也有三个多月了。 她能感觉到,颜红娇对她始终有些抵触,一方面欣赏她的技术和为人,一方面又总要找些机会欺负整蛊她。都是些不疼不痒的小事儿,杨夕并不真正跟她计较,她只是很意外。 在锦绣坊三个月,杨夕话不多,干活不计较,兼之自带一身笔挺利落战斗民族气息,使得一群莺莺燕燕特别有安全感。尤其在她替其中一个顶漂亮的小寡妇,打跑了纠缠她几个月的流氓之后,杨夕在锦绣坊姑娘们中的人气,简直到达了无法仰望的巅峰。 可坊主颜红娇本人,就是对杨夕客客气气,疏离又针对。 还时不时在杨夕耳边灌输,我们天羽本是原大陆上实力最强盛的国家,老百姓日子过得最好的国家,就是你们这帮外国人,总是打压我们,才搞得我们一年比一年难过,不得不揭竿起义。 是的,不管杨夕怎么随和,怎么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天羽方言,在颜红娇眼中,她始终是一个外国人。而这样的话,时不时派人来关照她的百里欢歌,和偶尔来锦绣坊跟她商量伪装战术的云想闲,反而都不会讲。 莫不是我从前抢过颜姐的男人杨夕面无表情的想着。 “二丫” “哎”杨夕回神。 “想报名的人挺多的,咱们锦绣坊不缺钱,可也禁不住一天一天比个没完。你有什么要求没有,提出来,我们给你加上” 杨夕寻思了一下,终身大事还是得诚心对待的:“找个聪明的”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又齐齐的去瞧杨夕。 杨夕有点莫名:“干嘛你们问我我才说的。” 颜红娇露出了个牙疼的表情:“你早干嘛了都定了是比武招亲,你要个聪明的” 杨夕:“要不加个文试” 看见众人皆是一脸你怎么能这么不靠谱的神情,无奈的道,“要不算了吧,招什么样算什么样吧,别太丑就行。” 颜红娇气得想抬巴掌抽她,这特么是给谁招亲呢你还嫌麻烦上了 年纪最大的织女忽然扯了扯颜红娇的袖子,颜红娇一愣,就见大姐已经拉着杨夕去了站台的一侧。 “丫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啊”大姐悄声的问。 杨夕愣了一下:“没有啊。” 大姐又仔细的瞧了瞧杨夕的神情,低声道:“是人家条件太好,怕自己高攀不上” 杨夕抓了抓头发:“我就没想高攀谁啊” 大姐抓着杨夕的手拉下来,“姐姐知道你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可是打你记事儿以来,谁对你最好” 杨夕想了一想,脑海里出现了自己刚记事儿的时候,从山洞里把自己挖出来,还被自己在脖子划了道口子的漂亮姑娘。她叫什么来着 那时候她整个人接受不了自己是失忆了,而不是个树精,混混沌沌很多事都记不大清醒了。只记得那姑娘脸上有道小疤,却不耽误她青春好看。 刚要开口,大姐又补了一句:“远的不要提了,异地不现实,就近的。” 杨夕皱了皱眉,那估计就是多宝阁阁主百里欢歌了抬起头去看那大姐,只见大姐鼓励的用力点头。 杨夕:“大姐,你靠点谱儿行么百里阁主有那么多钱” 大姐用坚毅的双眼鼓励着她:“勇敢一点,要知道你身材是很好的”从手中分出两张请柬塞进杨夕手里,“你也知道他富得流油,你穷得尿血,他凭啥对你那么好,还能不图你点啥” 杨夕捏着请柬,仔仔细细的寻思了一番:“你是说他图我胸大” “咳咳咳”大姐看起来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临了拍拍面前这不解风情的女光棍的肩膀,“你总得,去问问看吧” 杨夕想了想,觉得这是个机会:“那就问问。” 多宝阁新港城分部。 百里欢歌书房。 百里欢歌闭着眼睛,靠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多宝阁除了云中子之外的另一位明星,号称世上“最柔弱惹人怜爱的女人”尹逐梦,站在他身后,两只纤纤素手给每天都用脑过度的百里阁主揉着太阳穴。 尹逐梦一边揉,一边道: “杀神放下的禁空法术,已经去边缘地带查验过了。消耗九品灵石三十一颗,证明结果是个范围法术,总算不负先生的所托。” 百里欢歌点了点头:“意料之中。” “当年云九章施展了这个禁空的能力,等于直接废了合道期修士的绝招,与其说合道期高手全部败北在他剑下,不如说是败在这一招上。花绍棠说他是神,冲着这一招,我信。可是因为他这一招,天羽帝国三分之一的国土至今不能用传送阵。 “这杜绝了内陆那边的探子了解我们的情况,却也制约了我们自己”百里欢歌忽然咧了咧嘴,“我说梦梦,你能不能下手轻点,头要被你捏爆了” 尹逐梦低头看了百里欢歌的脑袋一眼,手指一收,转而从旁边抓起一把梳子,给百里欢歌梳头皮。多宝阁百里阁主门下两员大将,云中子和尹逐梦,一男一女,一文一武,都是追随多年的。 旁人只知道这两人都是万人爱戴的大明星,却常常只见到云中子在台前跑来跑去。 尹逐梦大多数时候只是承担了一个武力威慑作用,很少在外发言,这其中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尹逐梦早年是个自闭,至今与外界的交互,以及智力都依然存在一定程度的障碍。 尹逐梦语气刻板的道: “三里,这是禁空区域的变化范围。” 百里欢歌点了点头:“就是说,我们已经把这块大陆,开出三里地了。炎山大陆桥还没断,倒是挺有弹性” 尹逐梦:“弹性” 373 同门相杀(一) 百里欢歌靠在他精致昂贵的红木桌沿儿上,淡淡的吐了一个烟圈:“从前有一个年轻人,他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想要好吃好喝混一辈子,非常容易的家庭。他的祖父是将军,他的父亲是个政客,他自己仗着长辈们的面子和见识上天然的优势,很轻易的就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但是他当时以为,那是他自己的优秀,并且洋洋自得,游戏人生” 杨夕歪歪头:“这年轻人是你” 百里欢歌用没夹烟的那只手,撸了一把杨夕的脑瓜顶:“你这丫头,这样让我怎么讲故事” 杨夕耸了耸肩:“好吧,那个年轻人游戏人生,然后呢” 百里欢歌笑了笑,目光穿过朦朦烟雾,看不清悲喜: “他那时候狂妄极了,常常觉得自己是天底下唯一的明白人,所有的其他人都是那么平庸,可以轻易用权力和金钱拨弄好吧,其实他到现在也依然狂得没边儿,让所有刚见面的人恨不能咬死他。” 杨夕微妙的挑了一下眉头,为百里阁主的自知之明感到意外。 “他一生未婚,但是在十七的时候,有过一个女儿。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尽管这个女儿叛逆得出奇,常常气得他七窍生烟。但他总觉得,那是小姑娘的小玩闹,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直到四十五岁那年,她的女儿死了” 杨夕想了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定很悲伤。尤其那么傲慢的人。” 百里欢歌却道:“杨夕,你跟他的女儿,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杨夕顿时愣住了,消化了半天,那些莫名其妙的凝视,那些不能理解的关照,这样一来,就全部说得通了。 原来,人家真的不图她什么 人家对她的这份好,跟她杨夕本身的关系并不大。 杨夕怔怔的:“怪不得云中子说,你第一次看见我,就说我好看” 百里欢歌笑出来,摇摇头: “他他第一次见面就被你暴捶了一顿,你问他记得么” 杨夕一惊:“我” 百里欢歌没接这个话茬儿,继续讲自己的故事,有些话匣子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但好像是在心底的黑匣子里尘封了很久,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 “整整十五年,他后面的人生都在致力于慈善,全国的老百姓都说他是个大善人。父亲也终于欣慰他的改邪归正。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觉得女儿的死是他的过错,是他前半辈子嬉戏人生的报应他只是想,心里能好过一点。” 杨夕想了半晌,安慰人的方式也特别的毒鸡汤:“我觉得这世上,从来没有报应。” 百里欢歌摇摇头:“不,还是有报应的。只是当时他以为的报应,其实还远远不是。六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有着慈善家名声的老人了,感谢年轻时积累的财富,他的身体保养得还算硬朗。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夜晚,他在私人海滩上夜潜的时候,直接游进了另一个世界。” 杨夕有点懵登:“淹死了下地狱了” 百里欢歌看了看她,很认真的说道:“对当时的他来讲,也和地狱没有差别了。南疆十六州的海滩上,整片大陆最野蛮贫瘠的地方,无名无姓没有身份的被抓住,除了做奴隶,根本没有其他的下场。而他已经六十岁了,却恍然发现,剥开原有的名字和身份,自己连狗都不如,甚至连身体也不如这个世界上的人强健,只是看起来还是年轻。所以更要常常挨打” 杨夕:“额” 百里欢歌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你说。” 杨夕斟酌了一下词句:“我觉得,如果他一直狂妄了六十年,挨点打,也没什么不好。就当长记性了。” 百里欢歌闭上了眼:“也许吧他当时被打得实在活不下去了,又不甘心没出息的自我了断,于是他找到了一个机会,把打他的主人给杀了。干等着被抓就死的时候,居然他震惊的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有神仙的世界,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甘心就死的了。” 杨夕皱了皱眉:“这世上是没有什么神的。” 百里欢歌笑笑:“你们修士,在当时的他看来,就已经是神仙一样的存在了。他吃掉了主人费尽财帛,刚刚跟神仙换来的仙露,平白多了一百年寿命,又恢复成了年轻人,然后他带着整个棉花种植园的奴隶,暴动逃了出来。又过了三千年,才有了现在的多宝阁” 百里欢歌睁开眼,摊开手,道,“所以你看,我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凭了运气。要没有那瓶仙露,我还没搞清这世界什么样,就已经死了。而多宝阁的庞大,也并没有多么神奇。” 他眯起眼,用一种明显是来自旁人的语调,复述着:“我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挨过打之后,杀了人之后,才渐渐的明白了爷爷小时候教给我的道理只要有足够的决心,把时间拉得足够漫长,把人数扩张到足够众多,有些理想,总归是要实现的。” 说这话的时候,杨夕好像终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属于一个活过了世事变迁的老人的沧桑。狂态褪去,然豪情不改,子子孙孙,无无穷匮也的倔强。 从多宝阁出来,杨夕在楼下的太阳地里站了一会儿,心里头有点失落。 年轻姑娘看见一个男人对她好,要说心里头没点什么期待,那真是有愧于一颗年轻骚燥的心肠。 可是她还年轻着,人家老百里已经老了。女儿都已经死掉几千年了 杨夕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那个传说中和自己长了同一张脸的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捏着手上没送出去的比武招亲请柬,杨夕琢磨着再上去问一问,会不会被人当成纠缠不休,自作多情。 云中子就在这个时候前呼后拥的走出来了,一出门就看见了一身雪白小裙儿的杨夕: “哟,穿这么漂亮,来找我的呀” 杨夕:“我不是” 那厮眼神贼好,一眼就叨住了杨夕手上那喜气洋洋的红纸“王二丫比武招亲请柬”,顺手就直接抽走了。 杨夕:“你” 云中子一边脚下不停的往前走,一边哈哈笑:“哎哟,原来是给我送这个。放心吧,这么熟的关系,我会去给你捧场的。但是比武嘛,可不是我强项哈哈哈哈” 说着就已经走远了 于是杨夕不但没能邀请到百里欢歌,连带来的请柬都被人不明不白的给抢走了。 那心里的感觉真是,好气哦 杨夕气哼哼的往广场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请柬没了,事儿又没办成。回去一准儿被那帮女人念死 374 同门相杀(二) 人流熙熙,街灯煌煌。 华灯初上的新港城夜色里,无名的小酒馆招待着稀稀拉拉的客人。 云想闲解下铠甲,一身白袍,安闲的坐在杨夕对面,单独的一只右手把两只酒杯斟满,再把其中一杯推到杨夕面前。 “你接着说。” 杨夕面无表情的看着云想闲:“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父女。” 云想闲憋不住想乐,又怕笑出声来对面的姑娘要跳起来暴打他,忍了又忍,才扑哧扑哧的道:“你就那么稀罕他不惜诅咒全天下” 杨夕默默的闷了一杯酒:“那倒也不至于。” 云想闲这个面甜心苦的心机凯,若无其事的又给杨夕推了一杯酒过去,见缝插针的开始挑拨离间: “百里欢歌到底哪里好了嘛论相貌呢,一般,论身高呢,略矮,论性情吧,鼻孔看人的家伙能好到哪去论实力,哦,我忘了他一介凡身没什么实力可言。而且老病交加,兼之秋后的蚱蜢并没几天好蹦跶了。你说,他整个人全身上下除了钱还有什么” 杨夕盯着眼前的酒,杯中酒液晃动,让人的心智也跟着摇晃起来。 “小王爷你知道么,我最近常常会有一种,身如飘萍的感觉 云想闲正在喝酒,闻言忽然一口喷了出来,忙用帕子捂住,噗噗直乐:“抱歉,抱歉,只是觉得这个词用得和你有点不搭。” 说着又抬眼扫了下杨夕今天雪白长裙的装扮,也不能说不好看,毕竟女要俏,要穿孝。可是看惯了黑衣劲装面无表情的杨夕,眼前这个忧郁版的,总像是被人给偷换了梁柱。 杨夕黑着脸,酒杯砸在桌面上:“你笑吧,我不说了。” 云想闲这种“交际草”,又哪会这样冷场,用帕子抹干净桌面上的酒渍,赔不是道: “你别气别气,哪里跟我一个残疾人计较呢你要是这就不说了,我这一晚上酒可就白白陪你喝掉了,一整坛呢” 杨夕历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云想闲这厮一示弱,杨夕就好像被人戳到了铜皮铁骨下的柔软 肚皮。 闷头又灌一杯,低低得道:“就是总好像觉得,自己跟周围的人、事、物,都没有什么关联。好像自己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人,其实新港城的生活很好,锦绣坊的姐妹们也都对我好,但就是觉得,自己没有落地生根。” 云想闲轻笑一声:“百里欢歌,让你有落地生根的感觉” “他对我很好,有他在的时候会安心许多。”杨夕认真的想了一想说,两眼里带着失落的神色,望向酒馆外的街灯。 这世上没有人比云想闲更清楚,杨夕的不安来自于何处,百里欢歌百里欢歌人类的记忆真是顽强得可怕,即使被抹去了全部内容,她依然能感觉到,这是唯一和她的过去有所关联的人。 但是云想闲不会说。 无论为了天羽,还是为了私心。 他都不可能主动去帮杨夕破解这个心魔。 而杨夕这个姑娘也异常的倔强奇怪,三个月新港城生活,是个人都应该能感觉到,自己的过去必然不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姑娘。 而她居然就能在日常生活中完全回避了一切的不自然,闭紧了口半个字也不问。 那种誓与过去决裂的坚决,几乎令知情者感到脊背发寒。这个姑娘,凉薄起来连自己的人性都可以一刀切了。 云想闲摩挲着手里的酒杯,透明微绿的琼浆里,能映出他留海遮挡下那一半恶鬼似的脸。 忽的,他闭起了眼睛。 数月相处,要说还能把杨夕完全的当个敌人,云想闲自己都不信。 何况“杨方之乱”,他对杨夕一直有不可言说的敬佩压在心底,半点恨意也无。云氏内部的立场,远比外人想象的更为复杂。 他有点不忍心一个曾经对天说“不”的英雄,落得如此下场。 但是杨夕 杨夕 杨夕 这是你自己撞在我手里的,怪不得我。 如果你在一切开始之前直接问我,我真的是有可能,直言相告的。 云想闲睁开了眼睛,挂起惯常的谦谦风华,又带着点戎马刚毅的微笑,他伸出唯一的右手,轻轻捏住了杨夕的左手。 “他对你很好,难道我对你,不好么” “哇然后呢闲王爷还说什么了” 锦绣坊里,灯火通明,一群群锦衣罗衫的织女,围着一个黑衣劲装的杨夕。兜里揣着瓜子儿,手上拿着香帕,叽叽咕咕的逼问八卦。 堇色的帐幔被夜风吹起来,空气中混合着茉莉和烛火的稠香。 杨夕坐在中间,有点不自在:“然后他问我,他对我也很用心,为什么我送招亲请柬的时候,就不会想到也给他一份呢” “嗷嗷嗷嗷” “啊啊啊啊” “天呐天呐天呐” 一个小寡妇尖叫起来:“这个表白太浪漫了,我家那死鬼当初要是这样,我也不用拖到那么晚才嫁给他” 年纪最小的织女两眼冒着星星:“那可是闲王爷啊可惜我就没有二丫姐这么能干,王爷这样的男子就不可能看得上我” 杨夕欲言又止,盘坐在软垫上的双腿,微微动了一下。 她看看欢呼高叫的小姐们,终于彻底闭上了嘴。 她没法说出口,她其实无法感受到她们的这种喜悦。 坊主颜红娇靠座在人圈儿外围的一张织毯上,脸上始终带着懒洋洋的笑。 她眼尖嘴利,因为经历的缘故,心思比其他织女玲珑了不知多少倍。 见状忽然出声:“二丫,我怎么觉着,你好像瞧不太上闲王爷” 人群微愕的安静了一瞬。 杨夕搭在膝盖上的两手,攥了攥拳头,没接话。 “不是吧你真” “你是还惦记着百里阁主可你不是说他就把你当女儿的么” “闲王爷那么好,带领咱们建了新港城。他可是咱天羽的大英雄呢没有他最开始收留,咱们锦绣坊” 杨夕眉头微微蹙起来,她知道的。 锦绣坊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最初的云想闲收留了一群孤女,然后又恰巧救了走投无路的颜红娇。他没有把她们随意婚配给手下的军汉即使在常人看来,这也是不错的归宿了,也没有就那么拿钱养着这些女人这点钱对一个云氏王爷不算什么,但那样十有的结果这些女人还是得随便找个谁配了。 他支持颜红娇建了锦绣坊,把孤女们都送到她手下学习修炼,学习幻丝诀,没有灵根的就跟着打杂。新港城最初没这么繁华,锦绣坊经营困难的时候,也是云想闲从军队里发来一笔笔的订单,用一种令侄女们最不尴尬的方式,帮她们渡过了最初的难关。 375 同门相杀(三) 一宿的噩梦,黏腻湿冷的井水,折断的指骨在眼前不停的摇晃。 杨夕四更天就爬起来,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个,总是蹲在煤油灯下,用小本本计算攒出了几条牛腿,几块砖头的姑娘。 新港城特有的朦胧月色,沿着窗棂之间的缝隙爬进室内,像一条条融化的冰蛇。那种夜深人静时常有的感觉又来了,深处偌大一个新港城中,住在锦绣坊柔软的床铺上。 她却觉得,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而今夜,更是安静得半点声音也没有。等等,安静 锦绣坊织女的宿舍,是两人一间。杨夕睡觉不讲究,既没挂帘子,往日深夜里醒来,对面姑娘睡觉时的磨牙声总像闹耗子一样没完没了,然而今天却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梦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慌,蓦然间撅住了咽喉。 杨夕翻身下床,几步走到对面的拔步床前,抬手掀开了帘子。 没有人。 被褥凌乱的丢在床铺上,原本睡在这里的姑娘似乎是被突然间叫走或者拖走了。 伸手去摸那床铺,冰凉一片,显然主人已经离开了很久。 不要紧的,这姑娘日常就是个磨蹭的, 兴趣是茅房上得久了些呢 然而站在茅房的门口,杨夕清清楚楚的看见,里面的任何一个蹲位上,都没有人。 鬼使神差的,杨夕轻轻推开了隔壁织女的宿舍。 门声“吱嘎――”轻响。 杨夕抬脚直接迈进去。 没人。 两张床铺上的被子甚至都折叠得整整齐齐,好像主人压根就没有回来睡过。 杨夕这才开始真正的慌了,一间一间推开相邻的宿舍,门板撞在墙壁上的回声,在锦绣坊的院子里越来越紧密的响起。 “咣当”“咣当” 然而占地面积偌大的一个锦绣坊,此时空旷得好像只剩了杨夕一个人。 即便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一个人从宿舍里探出头来。 杨夕心怀莫大的惊恐,一脚踹开了坊主颜红娇的门,咣当一声巨响。 “谁呀大半夜的这么不知道轻重”颜红娇坐在一盏灵力灯下,衣装整齐,她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张雪白的丝帕。 隐约的灯光下,那丝帕上流动着银色的祥云。 而坊主颜红娇,在杨夕破门而入前,似乎就是一直对着这张帕子发呆。 杨夕见着了活人,那种梦里带出来的恐慌和压抑感,终于如潮水般的褪了下去。 见到颜红娇满脸不耐烦的样子,并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杨夕说着,不禁扫了一眼桌上的丝帕。 那丝帕的质地极好,并不像是一个织女随身用的。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真正织女织出来的经典作品,织女们自己常常是舍不得使的,花费那么大的心力做出来的织品,谁不是拿去换了更急需的东西。毕竟织造是她们唯一的谋生手段,而织女只是一种并不高级的工作。 “是闲王爷的手帕。”颜红娇淡淡的回答,“宿舍里的其他人,去工坊里给你织嫁衣去了,但是我没打算帮忙。” 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不耐的敲了敲桌面,依稀手指侧面经年所生的老茧。 杨夕一顿,晃然终于明白了什么: “颜姐,你” “就是你想得那样。”颜红娇漠然的看了杨夕一眼,指了指门外:“要找她们,你自己去工坊那边吧。我这里不欢迎你,”颜红娇顿了一顿,垂下眼睛,“至少今天晚上不。” 杨夕于是道:“颜姐,我” 颜红娇一抬手,一道掌风毫不温柔,直接把杨夕送出了门。 两扇木门咣当一声在杨夕的脸前面合上。 颜红娇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把你的嘴闭上吧,我也是有自尊的。我本事虽不如你,可也没打算让你来同情。” 杨夕直勾勾的盯着近在眼前的门,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并不同情 那不是同情。 沿着走廊一路穿过宿舍,来到工坊间。 果然最大的一间织造工坊亮着,堇色与黄色相间的帐幔随着夜风微微飘动,撩起的缝隙传出里面的热闹的嬉笑声。 “二妞明早起来,看见衣服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肯定是特别惊喜,特别感动,特别幸福” “拉倒吧,她那个性子,指不定还要嫌麻烦。你见过她穿黑色以外的颜色” “那一辈子就嫁一回人呢, 她现在不懂得。以后老了想起来肯定要后悔。” “别管那么多啦,反正咱们锦绣坊嫁出去的,就算是二妞,也得漂漂亮亮的出门一切的反对意见都要被镇压。” “对,她要是敢反抗老娘织了一晚上的衣服,老娘就跟绝交” “哈~切,好困呐。” “再挺一挺,就快啦” 杨夕抬头看了看天上朦胧的月,忽然觉得这一切分外荒谬。 明明是她成亲的事情,可她却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杨夕没有进去跟那些热情的织女姐妹们打招呼,反而是转身出了锦绣坊的大门,一路奔着天羽军队的大营而去。 她要跟云想闲谈谈。 就在杨夕前脚刚出锦绣坊的同时,有一群湿漉漉的黑衣水鬼,在无妄海边靠近天羽帝国的这一面,无声的上岸了。 这群人身无灵力,年纪大多在二十到四十之间,男性,身材精干,目光犀利。一上岸便纷纷的从腰间解下牛皮包裹的长剑,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领头的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精实,目光犀利。明明容貌平凡得没什么特别之处,却有一种格外不卑不亢气质,使他在一群人中显得很不同。 “邢首座,我们到了。” 微弱低沉的笑声,从这个领头人耳朵上悬挂的一只耳塞里传出来。 “唷,疙瘩,比预想的快啊。” “首座,这个我得插一嘴,他这绝不是表现积极,他是急着回家抱媳妇儿呢” “少废话,子才,你那边准备好了” “早儿好了,就等楚久这边解决了伪装部队,我们这边立刻跟进。八百剑修,两百阵修,辰时以前推平新港城。” “很好,那就请各位再多努力一点。早些回程,还能让大伙儿都赶上五代墓葬的开启,到时候我亲自敬你们。” 376 同门相杀(四) 云想闲撤退的命令下达得十分及时,就在天羽士兵刚刚结阵撤退的当口,空中的昆仑五人组忽然结了一个奇怪的阵型。壹看书1kanshu居中那个阵修女孩,忽然甩出了一块芥子石。 芥子石中,一只庞然巨兽豁然蹦出来。 “混沌” 怪不得昆仑敢放区区五人的剑修小队,到距离天羽大陆如此之近的地域来侦查。 最终,天羽这一队士兵付出了三条命的代价,才总算从混沌的口中逃脱。 辅一入天羽境内,不少体力稍逊的士兵便纷纷扑倒在地上。 云想闲也单手支着膝盖,微微喘着粗气。 杨夕看起来却还好,回望着身后那一片冰霜覆盖的生命禁区:“塌陷区那里” 云想闲解释:“就是两片大陆撕扯的时候,先裂开的地面,大地不可能像豆腐似的被一刀切开,所以就塌了。” 杨夕却说:“这我知道,你上次跟我要了一块很大的可以伪装冰雪的白帛,说过是为了伪装塌陷区的。我想问的是,那底下你们填充了什么,被那犬妖闻出来了” 云想闲的神色沉了一沉:“炎山大陆桥上,寸草不生,大雪封路。连块山石都凿不下来,你说我们用什么填充的裂缝” 雪地千里的炎山大陆桥上,天羽军队进出尚且不易,当然是不会运土石进去的。十之都是就地取材,而这片一马平川的狭型大陆上,唯一凸出于地表的就是 “那些冰封的尸体,是么”杨夕轻声的叹息。 另一边,张子才所带领的昆仑五人小队,借着混沌之威,杀得天羽整支小队丢盔弃甲。 待张子才下令停止追击后,唯一的女阵修手掌间华光一闪,流水般的符文从掌心溢出,罩向尤自咆哮的凶兽混沌。 混沌的咆哮声,就那么戛然而止了。 没心没肺的小战部哈哈大笑:“师妹真厉害,天羽那帮怂人,居然想埋伏我们。他们一定猜不到师妹用得出流空地缚封灵阵。” 女阵修一块芥子石隔空丢下去,罩住了混沌,翻了一个白眼瞪他:“那是大长老传给我的掌心阵,你能不能小点声,非要人知道大长老如今元寿将近么” 张子才没理会他们的争吵,径自从空中落下地来,捡起刚才天羽军队用来在冰雪里伪装的白色帆布。 一面纯白,隐隐有晶莹的雪花颗粒,另外一面却是全然透明的颜色。 张子才皱起眉峰:“这么巧夺天工的伪装,就这么当消耗品扔下了” 另一个剑修挺高兴的跟过来:“他们不要正好,师兄师兄这个就当战利品给我吧” 张子才沉吟片刻,把整块布卷吧卷吧,丢进他怀里:“你收着吧,回去可能要给首座看一下。”这么说着,转身大步流星的向犬霄事先刨出来的裂缝走过去,“把这些尸体清理出来,看看天羽废了这么大劲儿到底是要藏什么” 其余众人纷纷过来清理冰封住的尸体,头次出门历练的女阵修,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张子才从雪中扒拉出另外一块丝布,比先前的那块更厚,也更宽大。壹看书1kanshu两面看起来都是闪着晶莹碎光的白雪,张子才探了探那布匹上微弱的灵力,眯起了眼。 “有点意思哈” 巨大的黑狗始终没有加入众人的工作,蹲坐在那万人坑似的塌陷旁边,望着天羽众人远去的方向。缓缓化成一个浑身的男人,肤色微黑,眼瞳里闪着几分亮到逼人的邪气。 “话说,你们刚才有没有听清楚,那个天羽的王爷,喊的保护谁” 他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总带着几分自言自语似的疯劲儿。另外三个年轻人都不太爱理他,唯有张子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穿件儿衣裳吧狗子,你也不怕冻得蛋疼。” 天羽帝国,新港城。 百里欢歌抬手一巴掌把云想闲的脸扇得偏到了一边:“你答应我只让那丫头当个织女的” 百里阁主这个人,一身混不吝,肝胆皆冰雪,真是很少有人能让他发这么大脾气。但是云想闲知道他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摸了摸脸上几乎浮肿起来的五个指印,并不发怒: “我猜到百里阁主会有点误会,但是带杨夕去炎山大陆桥的命令不是我下的,事先没有跟颜红娇说清楚,这是我的错。但颜坊主也不过是想成全一下我跟杨夕,培养培养感情。” 百里欢歌指着他的鼻尖:“撮合感情哈,一趟下来死了三个人,这是患难之交的感情吗” 云想闲微微抬起眼,冷静而克制的应对着多宝阁主的愤怒:“患难见真情”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让昆仑自己的叛徒去杀昆仑,内陆第一剑派的脸就丢大发了是吧你还给她留条活路吗你就没想过她这些日子几乎对你有求必应” 云想闲忽然伸出手,抓住了百里欢歌的指尖,从鼻子前头移开: “阁主,我知道你心里从来也没瞧得上天羽云氏,觉得我们都是畜生。但是百里阁主,不是每个畜生都吃人。” 百里欢歌的手指仍然被云想闲掰在手里,一动没动。 云想闲道:“你们,都低估了杨夕本人,在战场上的价值。我只是不择手段的想把她在天羽多留两年,即使她不叫杨夕,即使她不是昆仑。那种神鬼莫测的伪装术,必须有第二个人学会,我才能放她走。我没想让她死,也没想用她的身份去对付昆仑。” 百里欢歌一用力抽回了手指,神色冷静了下来:“伪装术在战场上什么价值”浅浅的眯起双眼,下意识已经信了。 云想闲流海下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声线冰冷:“天羽帝国曾经利用岛行蜃催出发藏光幻阵,一夜之间灭了离幻天满门” “藏光” “不,”云想闲打断了他,“杨夕的术做不到这个程度,藏光幻阵毕竟是先祖飞升时留下的遗迹。世间幻术,三百流派,五千法门,归根结底其实只分了三种类型。 “一种直接把幻象直入人脑,意识仍在,手脚五感却都失了作用,这种幻术在战场上极容易察觉,却最难破解,就比如藏光幻阵,杀人于瞬息无形。 ”第二种纯粹的迷惑五感,在现实空间中形成幻象,迷惑欺骗五感。挨打仍然知道疼,手脚也依然使得出法术,但是再分不出眼前真假,所见的是非,这是如今的主要流派,知名的幻战基本来自于此,但强大的神识终究是克星。 “最后一种,本是末流小道。鬼打墙,迷踪阵,潜行术,不直接作用于人,而是伪装环境。如果没有杨夕的出现,它可能永远都不会被用到正面战场上” 377 同门相杀(五) 一宿的噩梦,黏腻湿冷的井水,折断的指骨在眼前不停的摇晃。 杨夕四更天就爬起来,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个,总是蹲在煤油灯下,用小本本计算攒出了几条牛腿,几块砖头的姑娘。 新港城特有的朦胧月色,沿着窗棂之间的缝隙爬进室内,像一条条融化的冰蛇。那种夜深人静时常有的感觉又来了,深处偌大一个新港城中,住在锦绣坊柔软的床铺上。 她却觉得,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而今夜,更是安静得半点声音也没有。等等,安静 锦绣坊织女的宿舍,是两人一间。杨夕睡觉不讲究,既没挂帘子,往日深夜里醒来,对面姑娘睡觉时的磨牙声总像闹耗子一样没完没了,然而今天却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梦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慌,蓦然间撅住了咽喉。 杨夕翻身下床,几步走到对面的拔步床前,抬手掀开了帘子。 没有人。 被褥凌乱的丢在床铺上,原本睡在这里的姑娘似乎是被突然间叫走或者拖走了。 伸手去摸那床铺,冰凉一片,显然主人已经离开了很久。 不要紧的,这姑娘日常就是个磨蹭的,兴趣是茅房上得久了些呢 然而站在茅房的门口,杨夕清清楚楚的看见,里面的任何一个蹲位上,都没有人。 鬼使神差的,杨夕轻轻推开了隔壁织女的宿舍。 门声“吱嘎”轻响。 杨夕抬脚直接迈进去。 没人。 两张床铺上的被子甚至都折叠得整整齐齐,好像主人压根就没有回来睡过。 杨夕这才开始真正的慌了,一间一间推开相邻的宿舍,门板撞在墙壁上的回声,在锦绣坊的院子里越来越紧密的响起。 “咣当”“咣当” 然而占地面积偌大的一个锦绣坊,此时空旷得好像只剩了杨夕一个人。 即便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一个人从宿舍里探出头来。 杨夕心怀莫大的惊恐,一脚踹开了坊主颜红娇的门,咣当一声巨响。 “谁呀大半夜的这么不知道轻重”颜红娇坐在一盏灵力灯下,衣装整齐,她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张雪白的丝帕。 隐约的灯光下,那丝帕上流动着银色的祥云。 而坊主颜红娇,在杨夕破门而入前,似乎就是一直对着这张帕子发呆。 杨夕见着了活人,那种梦里带出来的恐慌和压抑感,终于如潮水般的褪了下去。 见到颜红娇满脸不耐烦的样子,并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杨夕说着,不禁扫了一眼桌上的丝帕。 那丝帕的质地极好,并不像是一个织女随身用的。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真正织女织出来的经典作品,织女们自己常常是舍不得使的,花费那么大的心力做出来的织品,谁不是拿去换了更急需的东西。毕竟织造是她们唯一的谋生手段,而织女只是一种并不高级的工作。 “是闲王爷的手帕。”颜红娇淡淡的回答,“宿舍里的其他人,去工坊里给你织嫁衣去了,但是我没打算帮忙。” 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不耐的敲了敲桌面,依稀手指侧面经年所生的老茧。 杨夕一顿,晃然终于明白了什么: “颜姐,你” “就是你想得那样。”颜红娇漠然的看了杨夕一眼,指了指门外:“要找她们,你自己去工坊那边吧。我这里不欢迎你,”颜红娇顿了一顿,垂下眼睛,“至少今天晚上不。” 杨夕于是道:“颜姐,我” 颜红娇一抬手,一道掌风毫不温柔,直接把杨夕送出了门。 两扇木门咣当一声在杨夕的脸前面合上。 颜红娇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把你的嘴闭上吧,我也是有自尊的。我本事虽不如你,可也没打算让你来同情。” 杨夕直勾勾的盯着近在眼前的门,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并不同情 那不是同情。 沿着走廊一路穿过宿舍,来到工坊间。 果然最大的一间织造工坊亮着,堇色与黄色相间的帐幔随着夜风微微飘动,撩起的缝隙传出里面的热闹的嬉笑声。 “二妞明早起来,看见衣服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肯定是特别惊喜,特别感动,特别幸福” “拉倒吧,她那个性子,指不定还要嫌麻烦。你见过她穿黑色以外的颜色” “那一辈子就嫁一回人呢,她现在不懂得。以后老了想起来肯定要后悔。” “别管那么多啦,反正咱们锦绣坊嫁出去的,就算是二妞,也得漂漂亮亮的出门一切的反对意见都要被镇压。” “对,她要是敢反抗老娘织了一晚上的衣服,老娘就跟绝交” “哈~切,好困呐。” “再挺一挺,就快啦” 杨夕抬头看了看天上朦胧的月,忽然觉得这一切分外荒谬。 明明是她成亲的事情,可她却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杨夕没有进去跟那些热情的织女姐妹们打招呼,反而是转身出了锦绣坊的大门,一路奔着天羽军队的大营而去。 她要跟云想闲谈谈。 就在杨夕前脚刚出锦绣坊的同时,有一群湿漉漉的黑衣水鬼,在无妄海边靠近天羽帝国的这一面,无声的上岸了。 这群人身无灵力,年纪大多在二十到四十之间,男性,身材精干,目光犀利。一上岸便纷纷的从腰间解下牛皮包裹的长剑,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领头的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精实,目光犀利。明明容貌平凡得没什么特别之处,却有一种格外不卑不亢气质,使他在一群人中显得很不同。 “邢首座,我们到了。” 微弱低沉的笑声,从这个领头人耳朵上悬挂的一只耳塞里传出来。 “唷,疙瘩,比预想的快啊。” “首座,这个我得插一嘴,他这绝不是表现积极,他是急着回家抱媳妇儿呢” “少废话,子才,你那边准备好了” “早儿好了,就等楚久这边解决了伪装部队,我们这边立刻跟进。八百剑修,两百阵修,辰时以前推平新港城。” “很好,那就请各位再多努力一点。早些回程,还能让大伙儿都赶上五代墓葬的开启,到时候我亲自敬你们。” “是” 一直没说话的楚久,也低低的笑了: 378 两岸强兵过不休(一) 回锦绣坊的路上,杨夕一路踢着一颗白色的小石子儿,走得很慢。 说真的,她有点后悔。 云想闲刚才那话说得实在太不是东西,自己很替颜姐不值,于是就很不给面子的原话怼了回去。 可其实那样是不好的。 很伤人,杨夕心里边儿想。要不我明天去找他道个歉吧 这么想着,就走回了锦绣坊附近,毕竟是天羽军队的御用织坊,路程上并没有远得很过分。夜色很暗,街边上树影婆娑,雪白的小石子儿俏皮的滚来滚去。 忽然,杨夕站住了。 一抹淡淡的血腥味道飘过鼻尖儿。 天上的冷月依旧皎皎,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寥落的犬吠。 喝多了酒的醉汉倒在街边,凄厉的唱嚎:“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脚下的石子儿,有几许硌人。杨夕猛地打了一个冷战,大步在街面上奔跑起来。 雪白的小石子儿被踢到了路边不知什么地方,骨碌碌滚出清脆的声响。 杨夕一路奔向锦绣坊的大门。 幽冷月光下,离着三四丈远,一眼就看见了漏出一线缝隙的大门上,一个淋漓狰狞的手印。 血手印 那血腥味已经浓烈异常,几乎刺得人鼻端发痒。怀着强烈而熟悉的恐惧感,杨夕一把推开了锦绣坊的大门。 然后她看见,一身大红衣衫的锦绣坊主颜红娇,整个人从腰部断成两截,趴在距门一步的地上。 血水在她身下几乎淌成了一条河。 杨夕一步迈进大门,脚下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依稀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匆匆一别,再回门就是整个栖身之处被人血洗一空,半个身子的少年执拗的爬到门口,最后见到了她一眼。 “七少爷”杨夕怆然出声。 正此时忽然有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杨夕的裙角。 颜红娇整个人被人劈成两半,下半身几乎被人砍烂了,而她居然还撑住了没死 稍一张口,猩红的血水就像止不住似的冒出来,颜红娇双眼血红的直盯着大门的方向,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昆仑” 杨夕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出来:“颜姐” 颜红娇趴在冰冷的砖石地面,充血的双眼执拗地盯着大门的方向,说不出话,也不肯闭眼。 杨夕战栗地回过头,在大门的旁边,看到一只积灰已久的号炮。 那是云想闲,在新港建城之初,就规定每一家商铺都要必备的号炮。 彼时天羽境内的冰风暴还未过去,昆仑与天羽的关系尚未缓和,战事随时可能再起。 这是各家各户,用来向天羽军队求救,或者示警敌袭的号炮。 可是天羽建城至今已经两年有余,安逸的日子是那么容易软化人的意志,和平了太久连号炮都已经积满了灰尘。 杨夕二话不说,扑过去直接拉响号炮。 “轰”一声响,七彩的烟花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空。 门外醉汉颠颠倒倒的唱腔传进来:“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回头再去看颜红娇,已然气绝身亡。然而那双血红的眼睛,却至死都是圆睁着的。 天空骤然猩红的亮起了半边,撤退中的楚久骤然停下了脚步。 “什么情况不是说没留一个活口吗” 另一名剑侠脸上的血污都还没有擦净,剑尖儿上的鲜血滴了一路。 “我最后检查的,怕他们修士难死,还每一个都砍成两截,在心脏上补过刀。” 楚久咬了咬牙:“但这明明就是从刚才的院落里发出来的信号漏掉他们一个,你们知不知道打起仗来昆仑要多死多少人” “那怎么办任务完成的消息已经发给张子才了” 楚久的目光扫过身后一干以他为首的凡人剑侠们,这些人至少都跟在他身后出生入死七八年有余。他以往不是没有做过冒险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冒险。凡人杀修士,在他之前是从来没有的,即便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都随时有可能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做决定的时候,他心里莫名的偷跳了一拍,仿佛什么不详的征兆。然而他不得不 “回去” 夜色中,一群黑衣的鬼魂,持着染血的钢刀潜回了新港城。 颜红娇的血迹,沿着院子一直延伸过大堂,在面上猩红的刷到后院的制造区。她应该是听见声响,从卧室跑过来查看情况,进而被人一刀两断的。难以想象,她用双手扒着地面,拖着只有一点皮肉相连的下半身,一直爬到大门前,是堵了怎样一口恨意在胸腔。 而制造区这里,更是近乎一片人间炼狱。 大部分织女都还趴在自己的工作台上,直接被人一刀从背后刺穿。 刀刀都是心脏,鲜血喷溅在唯美的堇色帐幔上,染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黑红。 可是那些凶手还嫌不够,几乎每一个被刺穿了心房的织女,又都被拦腰截断。 几个见机够快的织女,尚且从自己的座位上跑开了几步,下场则是几乎被乱刀砍烂在了织造间的地面上。 凶手下手的速度非常快,并且专业。 从始至终,这些除了织布,几乎不会任何法术的姑娘们,除了哀嚎恐怕连一声祈求都没有来得及出口。 大红的嫁衣平铺在整个织造间的中央,黑红的血色沁透了嫁衣裳上金色的龙凤呈祥,那活灵活现的龙凤,也好像死掉了。 云想闲带人赶到的时候,直接闯进了织造间。 整个织造间一片人间炼狱,乍一眼看去根本没有一个活人,云想闲心中一慌,几乎以为杨夕在放完那个号炮之后,也遭了毒手。 “杨夕” “我在呢。”一片黑暗的织造间中央,传来低低的一声回应,“我回来的时候,凶手已经走干净了,我往他们可能去的方向追了二三里,没见到一点可疑影子。” 云想闲定睛一看,只见杨夕静静的跪坐在织造间的正中,身上拢着那件鲜血浸透的大红色嫁衣。雪白的脸蛋上也抹上了触目惊心的血痕,夜色下尤其显得煞气逼人。 “你穿那个干嘛你快脱下来”云想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杨夕的面前,想把人从一地尸体里面提溜出来。 杨夕却一把压住了云想闲的手腕:“要开战了是么”她始终低垂着双眼:“跟昆仑。” 云想闲直到今天才知道,杨夕的炼体之术,真心实意使出来的时候,自己根本拽不动她。那一瞬间他内心的天人交战,直似人间世界的六道大战又重开了一回。 最终,天和人,谁也没有赢。 云想闲选择了第三种说法:“是新大陆要跟整个内陆开战了。我们要把陆地开走,他们却是绝不能容忍此处土地成为第二个蓬莱仙岛的,那太不可控。昆仑剑修一千,仙灵法修两千,还有其他门派杂七杂八的五千多修士,已经陈兵无妄海上了。” 杨夕只说了三个字:“带我去。” 云想闲用力的攥住了杨夕,半晌,才用一种与他的力道完全相反,轻得如同羽毛似的声音回道:“杨夕,你不是我们天羽军队的作战人员,恕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 副官在身后急得轻呼出了声响:“王爷” 云想闲却连一声闭嘴都不喊了,只是回过头,静静的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副官。然后那副官就像放弃似的,捶了一拳身边的柱子,闭嘴了。 杨夕捏着云想闲的手腕,不放手。声音平静:“内陆的大军,还没有落地,是吗” 云想闲沉默半晌,并不想答,却在杨夕的逼视当中,败下了阵来:“是。” 杨夕又道:“他们有将近一万人,新港城有多少天羽士兵” 云想闲只好又道:“也有一万。” 杨夕点点头,目光穿透一室炼狱般的场景,望向窗外朦胧的月:“天羽国土,半境禁空,不能传送。最近的屯兵点日夜兼程的飞过来,也要三四天。远水解不了近渴” “以往的战斗中,你们需要多少战士,才能顶得住内陆一万军队” 云想闲这次沉默得更久了一点。 于是身后的副官代他回答道:“他们那边参战的,都是真正的仙门修士,咱们天羽的士兵其实不过民间散修的水准。积淀、修为、技巧,都差得太远。而海怪大灾之后,仙门修士也逐渐作风凶狠,不吝性命了 “于是我们连唯一的优势也失去了战争后期,我们在与仙门修士的作战当中,战损比几乎固定在十比一。” “所以,你们输定了。”杨夕站起来,猩红的嫁衣从她身上施施然落下,只余嫁衣上的血色,染在了杨夕身上,“带我去。给我三千军士作必死的准备,我让内陆那全部的一万人,有来无回” 云想闲内心里交战的天与人,瞬间强弱易势,双眼在一瞬间几乎失焦:“你” 杨夕举步向外走去,头也不回:“云想闲,你没得选了。” 她整个人像一片黑色的影子,似要融入这无边的夜色。 云想闲终于吐出了那个,被魔鬼放置在舌尖上,来回滚过了无数遍的字眼儿:“好。” 杨夕跟在天羽军士们身后,迈出锦绣坊大门的时候,听见那个路边仆倒的醉汉仍然在唱:“谁道妄海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杨夕压低了帽兜。 两脚在月色清冷的街道上,无声的走着。 379 两岸强兵过不休(二) 三千天羽士兵在空中发起了一波绝命反击,他们脚下布匹上的织绘也随之动了起来。 那看起来,就像另有几万名士兵,解衣卸甲,留下一切可以留下的装备,随时冲上来自杀式袭击。 最高的云头上。 昆仑战部次席张子才,仙灵宫掌门方沉鱼之女方少怡,断天门兵主薛无间的弟子随卞水,共同立在一处。另有如今昆仑战部飞得最快的斥候宁孤鸾,蹲在左近的云头。 随卞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天羽不可能真的这么快调来如此多的军队” 方少怡:“虽然大多战力低下,但如果真的全冲上来自爆,也够我们喝一壶的。” 张子才不太有形象的蹲在空中,和英姿飒爽飘飘若仙的另外两位形成了鲜明对比,闻言拍了拍手掌:“总攻吧,不管怎样,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没有后退的理由。” 另外两位大门派的精英弟子纷纷点头。 张子才拔剑之时 这里是,只要写不死,就往死里写的分割线。明早8:30请你们看7000字的大长章,你们猜我能完成不 下面都是废话,不用看,明早替换。 鸡鸣三声,天还不太亮。 杨夕抱用澡桶打了一大桶水回来,吭哧吭哧洗地板上自己吐的血。房门关得紧紧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让人看见。 一个修士,撅着屁股拿手洗地板,洗衣服,毕竟是不太好看。可“除尘诀”的玉简在自语堂里标价三颗一品灵石,一品灵石市价兑换100两银子。洗个地板就能省300两银子,杨夕觉得挺值。 杨夕刚一到井边,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房东邓大爷中气十足的虎啸龙吟。 “你――个――孽――子” 杨夕吓得赶紧把衣服染血的那面掖桶里。 邻居张嫂子蓬头垢面的从窗户探出头来,对杨夕点了个头:“这父子两竟是起的越来越早了,公鸡要是有这么勤快,仙来镇早脱贫了。” 院门口,房东家正在爆发父子大战正在上演。 “我不爱修炼,也不想成仙。爹,你别老逼我成不成” “你土木双灵根,万中无一的灵根啊,不修仙,你是想白白浪费老天爷赏赐” “我不要这赏赐还不行么谁爱要谁要去” “我邓家祖上是合道期修士的门人, 修士答应过如果邓家出了筑基的,就会来收为弟子。邓家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你这么个最有希望筑基的,你你你这如何对得起祖宗” “爹,六千年前的事儿了,就算那修士没死,谁能保证他还记着一时兴起许的诺你不能为了这个就让我赔上一辈子。” 大爷一眼看见了抱着巨桶傻在井边儿上的杨夕:“夕丫头,来得正好,把你昨晚练得那雷电法术给这小子来一下,让他见识见识修士的威力” 杨夕有点脑仁儿疼,她该怎么跟没有灵根的房东大爷说,她昨晚上那是在挨雷劫练气二层冲关就要挨雷劈,说出去鬼都不信。 房东家的小伙子站在大门外,指着杨夕道:“修仙有什么用看看你们锦绣坊这些女修士,排名越靠前的,扮相就越伤眼睛。这简直就是修仙的诅咒” 话音没落,四面八方突然探出无数个或蓬头垢面或乱如鸡窝的脑袋。“臭小子,骂谁呢” 锦绣坊第一织女杨小驴子一身纯黑披风,左眼扣着个大眼罩。站在院子中央,大吼一声:“我才不是最伤眼睛的” 脑袋们各自丢给杨夕一个“你可真没自知之明”的白眼,纷纷缩回去了。房东家的小伙子哧溜一声没了影子。 以上,是锦绣坊隔十天半个月必然上演一次的保留戏目。 院子里只剩了杨夕和房东邓大爷。两个人的鼻子都有点歪,都被气得不轻。 邓大爷还可以拿杨夕撒撒气,杨夕就只能憋着。 杨夕眼中,这个火爆脾气的邓大爷一直是个谜样的存在。 比如说,这个看上去矮挫挫的邓大爷是位后天九重的武者,只差一步就可以成圣,却不想自己的儿子学武,一心让他修仙; 比如说,这个满脸褶子的老菊花,其实是锦绣房主人颜红娇的入幕之宾,据老织女们说六十年前颜红娇貌美如花,邓大爷也曾经英武不凡。 相守六十年,颜红娇貌美如花一如当年,邓大爷却已天人五衰行将就木。然而两人依然可以手拉着手,桃花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看起来那样好。 再比如说,邓大爷的鼻子总是灵的像条狗,而且总是怀疑杨夕修魔。 邓大爷指着杨夕怀里半桶血水,跳起来惊恐道:“这是什么练血” 杨夕一闭眼,破罐子破摔:“鸡血,练法术效果的。” 邓大爷眼一亮:“鸡呢” 杨夕忿忿,我就是那只鸡。闷闷道:“雷劈熟了,吃了。” 邓大爷显得十分遗憾:“下次留给我半只。” 杨夕:“”让你嘴贱,这下又得花钱买鸡喂大爷。 “邓大爷,您用暴力把我从闭关拖出来,到底什么事儿该不会就为了坑我一只鸡” 邓大爷在利用“老板爹”的身份关心完员工的生活后,总算想起了正事儿:“你上次让我帮你打听的事儿,有结果了。” 杨夕一愣,想起自己随口跟邓大爷问过,附近有没有哪家小一点,近一点的“剑派”今年要开山收徒。没想到“老板爹”比亲爹还上心,杨夕喜形于色道:“当真” 2 邓大爷摸出一块灰扑扑的扁圆形石头,十分不舍得似的递给杨夕。“喏,连路引石都给你买好了。” 路引石,是修士常用的远距离导航工具。杨夕以前只是见别人用过,自己从来没舍得买。路引石是一次性的,只能指向一个终点,却要五十两银子呢 “邓大爷,你真真是我的亲大爷”杨夕欢天喜地的接过“路引石”,捏在手心里,灌注灵力激发出一片光幕样的虚影。却在看清了光幕的上的影像后,面色诡异起来:“大爷我书读的少,那两个字好像有点不认识,你能给我念念么 杨夕面无表情的盯着光幕上那一片五光十色的大陆全景图。 只见那路引石上,各色团块标着“国”“城邦”或者“独立领”的字样,挤成一副粘糕样。在一块标着“大行王朝”的粘糕上,有一颗标着“东洲”的黑枣,黑枣上的边缘沾着一粒芝麻。 芝麻实在太小,写不下字,于是在立体的方向扯出一根箭头,杨夕侧过脸,刚好能看见“仙来镇”。 380 恍然如梦(一) 天羽军官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双面镜里展现出来的视象,那真的难以用一匹布来形容,那是彻彻底底的幻术 云想闲一言不发的站在水晶窗前,沉默的听着身后军官们的议论纷纷。 “只是一百个神识较常人略强的士兵,就能做到如此程度” “这种控人的手法到底是什么” “话说,我记得,她是那个杨夕来的”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传令兵来报:“王爷夺宝阁的私兵把整个空港围起来了” 云想闲头也不回:“来了多少人“ “目测,至少有五千人。” “这是把整个新港城的多宝阁都调过来了啊,百里欢歌这次是想要玩真的”云想闲点了点头,目光仍然胶着在双面镜中的景象上没有移开,“请百里阁主上来一叙。” 不多时,百里欢歌上来了,只带了尹逐梦一个护卫。 “云想闲我跟你说过的,如果你把杨夕带上了正面战场,日后这世间就没有新港城了” 云想闲这才回过头来,一只眼睛挡在留海后头,深深的看着他: “可是如果我不这样,今天就没有新港城了。” 百里欢歌眉头一跳,脸色一片铁青:“你放屁” 云想闲道:“内陆大军计划今天推平了新港城,你埋在内陆的情报网没有起作用。残剑这个人很狡猾,他压根就没有开大会,立大旗,他在发现了炎山大陆桥的裂缝之后,甚至在昆仑内部都没有声张。直接联络了各大派相熟的人马,方沉鱼、薛无间、水心沙、靳无畏打算把铲平天羽的事情,对整个舆论先斩后奏了。” “这不可能,他昆仑的名声不要了他不要其他门派也是无法对民众交代的” 云想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昆仑有花绍棠。” 百里欢歌一愣,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方沉鱼、薛无间、水心沙本人都没有来,只有斩命剑派的靳无畏来了。甚至仙灵宫、断天门的主力也都没有来,只是派足了人数。”云想闲抬起了眼睛:“他们不是真的跟残剑有多重的交情,他们是得罪不起昆仑第一剑。” 百里欢歌单是听着就觉得怒发冲冠,然不等开口,就被云想闲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就在刚刚,昆仑的凡人剑侠们,袭击了锦绣坊。二百三十一名织女,长剑穿心,尸体皆被拦腰砍成了两截。杨夕于是跟我讲,她能让一万内陆修士有来无回。” 云想闲抬起头:“那是一万先斩后奏的内陆联军,恐怕第一个放不过残剑的就是昆仑花绍棠。百里阁主,如你所言,这世上能与云氏百战之师在战术上成为对手的,修仙界就只有一个残剑。如果能让昆仑自断臂膀阁主,我怎么能放弃这个机会” 百里欢歌的重点却显然不在此处:“昆仑袭击了锦绣坊一帮手无寸铁的女人” 云想闲用一种极复杂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百里欢歌,那是一种,我很早就懂你,你却从来不懂这个世界似的,掺杂着同情的眼神。 那眼神令百里欢歌感到恶心,可云想闲的话听在耳中却几乎振聋发聩。 “你看,百里阁主。这就是你与昆仑的不同。你的世界里,很奇妙的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划分,士兵和平民的划分。但其实,在我和昆仑的眼里,只有修士和凡人之别。” “凡人,脆弱易死。修者,全民皆兵。” “所以才有仙皇朝的时代,云氏先祖一力推行仙凡融合,全民止战。云丛曾经试图把世间一切用于搏杀的法术都湮灭,让修士们只修习从事生产的力量。” “但是很遗憾,他最终失败了,败给了人心。” “修士,并不是真心的,想把凡人当作平等的人。也没有哪个修士,愿意为了后世的和平,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强大武力。用他们和你们的话来讲,那是自由。” 百里欢歌看着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这才是你的想法,你终于说出来了” 云想闲微垂了一下眉眼:“并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你许诺的未来的确很美,有时候令我自惭形秽,有时候又忍不住犯了一点天真,万一实现了呢” 百里欢歌脸色铁青,此时已经半句废话也不想再跟面前这只披着人皮的畜生讲下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梦梦” 尹逐梦应声欺身而上,形如鬼魅,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扼住了云想闲的咽喉。 众人凛然一惊。 云想闲整个被尹逐梦攥在手里,其人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尹逐梦攥着云想闲,茫然的等了半晌,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在她简单的脑袋瓜儿里,似乎下一步阁主应该说:杨夕我要带走。 或者敌人至少应该攻击阁主作为应对,须知阁主常年作为一个被人拿捏的弱点,上来之前相当有自知之明的带上了全套的护身装备。 可是百里欢歌再次开口,说的却是:“梦梦,放了闲王爷。” 尹逐梦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攥着云想闲的脖子晃了几晃,仿佛在确定这命令是不是真的。 百里欢歌再次开口:“梦梦,放了他。你先下去,让我跟闲王爷单独谈谈。还有,把这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云中子,让他原地待命,他会明白的。” 尹逐梦迟疑着,放开了云想闲的喉咙。 云想闲呛咳了两声,掩在流海下的鬼面,低笑。 尹逐梦就这么心怀迟疑的,乖乖下了塔楼。可惜她并不具备足够的智力,来读懂百里欢歌僵硬的眼神。 但是云想闲读懂了,他静静的看着百里欢歌:“是人偶术。” 百里欢歌的身后,灵力灯亮起的方向,一个天羽军官闭着眼睛,毫无知觉的靠在墙上。 而他脚下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百里欢歌的脚下。 云想闲又道:“媒介是灵光诀,没有杨夕那么厉害,但对付你一个凡人,够了。你看,若你是个修士,明知我们不会讲道义,就该知道没有瞬间全灭我们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不能身陷敌营的。有时候,智慧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多宝阁原本那样游离于修士的争斗之外,才是你三千年立于不败的根本。” 这时,仍然守在双面镜前的天羽军官忽然叫起来:“王爷,断天门进攻了” 云想闲二话不说,一步跨到双面镜前,“把视角对准断天门,看他们带头的是谁” 再没有多跟百里欢歌讲一句话。 识海里,百里欢歌盘膝坐在地上,看着眼前那一脚就能碾死自己的巨人,那依稀是一个身穿铠甲的大胡子军官。 那人神情严肃,居高临下的紧紧盯着百里欢歌,却并没有抬起脚来碾死他。 百里欢歌轻轻的笑起来:“嘿嘿,嘿嘿嘿三千年” 仍然没能让他足够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到头来,百里欢歌闭上眼睛:“我他妈就是个智障” 云想闲紧盯着云头哨传来的景象。 断天门擅剑阵,群攻对战直如开挂,百八十剑阵一路放下去,直压得天羽三千甲士抬不起头来。眼看着空中一个接一个天羽士兵,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落下去。 “王爷,他们顶不住”小斥候身临其境,比调度塔中的众人更加急得冒烟。 云想闲也气急败坏的吼道:“吉祥呢他到底在干什么” 有一个原本跟副官吉祥关系甚好的军官,也红着眼睛跟云想闲对吼起来:“吉祥他们已经尽力了三千人,断天门有一千剑修在场谁带队也不会比他更强了” 云想闲忽然转身,两只手满把揪起那军官的领子:“所以带队的才是他,而不是什么在场的任何一个如果他不能顶到内陆修士全面进攻,新港城今天晚上就一定会被人推平这个计划从头到尾不容有一点失败,懂吗” 军官被云想闲吼愣住了,半天没能回神,只看到云想闲忽然一把拉开了水晶窗,声嘶力竭的对着天空大喊:“吉祥你在干什么” 相隔一万五千丈,天空中的副官其实是听不见云想闲喊话的。 可是那跟了他百多年的小吉祥,就好像跟云想闲心有灵犀一般,天空中的天羽战阵,忽然起了变化,反身向断天门杀了回去 “他们他们在”调度塔内的军官,动容的惊叫起来。 “轰轰轰” 天羽士兵们自爆的声音,穿过一万五千丈的高空,一直响彻到地面的新港城中。 满城停驻在街头的百姓,一片哀哭。 云想闲单手撑着窗框,两眼通红的盯着双面镜里,一朵朵爆裂在空中的璀璨火花,活生生的把断天门剑修,炸回了高空。 “好样的好样的,吉祥,好样的” 有清澈的液体从他的脸颊上落下来,吉祥已经听不见了。因为他已经在双面镜中亲眼看见,他最亲密的副官,已经在第一波自杀式反击中,身先士卒成了天边的一朵烟花。 空港航道上,杨夕手指微动: “准备好了么各位,该我们的了。” 381 恍然如梦(二) 三千天羽士兵在空中发起了一波绝命反击,他们脚下布匹上的织绘也随之动了起来。 那看起来,就像另有几万名士兵,解衣卸甲,留下一切可以留下的装备,随时冲上来自杀式袭击。 最高的云头上。 昆仑战部次席张子才,仙灵宫掌门方沉鱼之女方少怡,断天门兵主薛无间的弟子随卞水,共同立在一处。另有如今昆仑战部飞得最快的斥候宁孤鸾,蹲在左近的云头。 随卞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天羽不可能真的这么快调来如此多的军队” 方少怡:“虽然大多战力低下,但如果真的全冲上来自爆,也够我们喝一壶的。” 张子才不太有形象的蹲在空中,和英姿飒爽飘飘若仙的另外两位形成了鲜明对比,闻言拍了拍手掌:“总攻吧,不管怎样,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没有后退的理由。” 另外两位大门派的精英弟子纷纷点头。 张子才拔剑之时 鸡鸣三声,天还不太亮。 杨夕抱用澡桶打了一大桶水回来,吭哧吭哧洗地板上自己吐的血。房门关得紧紧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让人看见。 一个修士,撅着屁股拿手洗地板,洗衣服,毕竟是不太好看。可“除尘诀”的玉简在自语堂里标价三颗一品灵石,一品灵石市价兑换100两银子。洗个地板就能省300两银子,杨夕觉得挺值。 杨夕刚一到井边,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房东邓大爷中气十足的虎啸龙吟。 “你个孽子” 杨夕吓得赶紧把衣服染血的那面掖桶里。 邻居张嫂子蓬头垢面的从窗户探出头来,对杨夕点了个头:“这父子两竟是起的越来越早了,公鸡要是有这么勤快,仙来镇早脱贫了。” 院门口,房东家正在爆发父子大战正在上演。 “我不爱修炼,也不想成仙。爹,你别老逼我成不成” “你土木双灵根,万中无一的灵根啊,不修仙,你是想白白浪费老天爷赏赐” “我不要这赏赐还不行么谁爱要谁要去” “我邓家祖上是合道期修士的门人,修士答应过如果邓家出了筑基的,就会来收为弟子。邓家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你这么个最有希望筑基的,你你你这如何对得起祖宗” “爹,六千年前的事儿了,就算那修士没死,谁能保证他还记着一时兴起许的诺你不能为了这个就让我赔上一辈子。” 大爷一眼看见了抱着巨桶傻在井边儿上的杨夕:“夕丫头,来得正好,把你昨晚练得那雷电法术给这小子来一下,让他见识见识修士的威力” 杨夕有点脑仁儿疼,她该怎么跟没有灵根的房东大爷说,她昨晚上那是在挨雷劫练气二层冲关就要挨雷劈,说出去鬼都不信。 房东家的小伙子站在大门外,指着杨夕道:“修仙有什么用看看你们锦绣坊这些女修士,排名越靠前的,扮相就越伤眼睛。这简直就是修仙的诅咒” 话音没落,四面八方突然探出无数个或蓬头垢面或乱如鸡窝的脑袋。“臭小子,骂谁呢” 锦绣坊第一织女杨小驴子一身纯黑披风,左眼扣着个大眼罩。站在院子中央,大吼一声:“我才不是最伤眼睛的” 脑袋们各自丢给杨夕一个“你可真没自知之明”的白眼,纷纷缩回去了。房东家的小伙子哧溜一声没了影子。 以上,是锦绣坊隔十天半个月必然上演一次的保留戏目。 院子里只剩了杨夕和房东邓大爷。两个人的鼻子都有点歪,都被气得不轻。 邓大爷还可以拿杨夕撒撒气,杨夕就只能憋着。 杨夕眼中,这个火爆脾气的邓大爷一直是个谜样的存在。 比如说,这个看上去矮挫挫的邓大爷是位后天九重的武者,只差一步就可以成圣,却不想自己的儿子学武,一心让他修仙; 比如说,这个满脸褶子的老菊花,其实是锦绣房主人颜红娇的入幕之宾,据老织女们说六十年前颜红娇貌美如花,邓大爷也曾经英武不凡。 相守六十年,颜红娇貌美如花一如当年,邓大爷却已天人五衰行将就木。然而两人依然可以手拉着手,桃花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看起来那样好。 再比如说,邓大爷的鼻子总是灵的像条狗,而且总是怀疑杨夕修魔。 邓大爷指着杨夕怀里半桶血水,跳起来惊恐道:“这是什么练血” 杨夕一闭眼,破罐子破摔:“鸡血,练法术效果的。” 邓大爷眼一亮:“鸡呢” 杨夕忿忿,我就是那只鸡。闷闷道:“雷劈熟了,吃了。” 邓大爷显得十分遗憾:“下次留给我半只。” 杨夕:“”让你嘴贱,这下又得花钱买鸡喂大爷。 “邓大爷,您用暴力把我从闭关拖出来,到底什么事儿该不会就为了坑我一只鸡” 邓大爷在利用“老板爹”的身份关心完员工的生活后,总算想起了正事儿:“你上次让我帮你打听的事儿,有结果了。” 杨夕一愣,想起自己随口跟邓大爷问过,附近有没有哪家小一点,近一点的“剑派”今年要开山收徒。没想到“老板爹”比亲爹还上心,杨夕喜形于色道:“当真” 2 邓大爷摸出一块灰扑扑的扁圆形石头,十分不舍得似的递给杨夕。“喏,连路引石都给你买好了。” 路引石,是修士常用的远距离导航工具。杨夕以前只是见别人用过,自己从来没舍得买。路引石是一次性的,只能指向一个终点,却要五十两银子呢 “邓大爷,你真真是我的亲大爷”杨夕欢天喜地的接过“路引石”,捏在手心里,灌注灵力激发出一片光幕样的虚影。却在看清了光幕的上的影像后,面色诡异起来:“大爷我书读的少,那两个字好像有点不认识,你能给我念念么 杨夕面无表情的盯着光幕上那一片五光十色的大陆全景图。 只见那路引石上,各色团块标着“国”“城邦”或者“独立领”的字样,挤成一副粘糕样。在一块标着“大行王朝”的粘糕上,有一颗标着“东洲”的黑枣,黑枣上的边缘沾着一粒芝麻。 芝麻实在太小,写不下字,于是在立体的方向扯出一根箭头,杨夕侧过脸,刚好能看见“仙来镇”。 沿着这粒芝麻,长长的延伸出一条白色虚线,乍一看有点像没撒好的椰蓉。椰蓉另一边指向一颗溜圆的核桃,核桃上两个苍劲古朴大字金光闪闪 382 恍然如梦(三)【补全】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乘着百里欢歌的马车,从新港城到南疆十六州的一路上,是杨夕一生中再也没有过的安宁时光。尽管那颠簸的马车上,她每天晚上都噩梦连连。 她最后的一点天真和单纯,在这条路的尽头,被她亲手埋葬掉了。 杨夕梦见自己被人追杀。 成山成海的黑衣人,斗笠、黑衣、赤足、麻履。他们的身份清晰就在嘴边,梦境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身边有三个同党,跟她一起穿过无数传送阵,黑衣人在身后紧追不舍,而眼前传送阵的金光仿佛无止无休。 后来他们又换了一辆兽车,毛色雪白的拉车兽接连死了几匹。车厢碎了,缰绳断了,最后一匹拉车的灵兽,几乎是托着一块木板在高空的罡风中狂奔呼啸。 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的用硬扛着攻击,保护最后一点继续向前逃亡的希望。好像前面有一个什么地方,只要到达了那里,一切就安全了 可“那里”究竟是哪里,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安全 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地方吗 那个骷髅鬼面的元婴修士追在身后,终于一道灵光劈过来,穿裤衩的,长得黑的,金光闪闪的,三位小伙伴张着茫然的眼睛,从空中依次坠落。 身下,仿佛是无尽的深渊。 杨夕一下子就醒了。 颠簸的马车上,她从软榻上被颠下了地,四周一片低调却昂贵的板材,杨夕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抬起头,前方有一个斜靠在车厢壁上,手不释卷的身影。宽袍大袖,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消瘦,眉间两道浅浅的折痕,年纪也不轻了。 但他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就能让杨夕感到安心。 百里欢歌抬头一笑:“醒了,吃不吃东西” 车厢的空间再大,也还是狭窄的。杨夕不动声色的凑过去:“你在做什么” 桌上摆着一张极其特别的画,乍一看去是个女人,仔细看去是个没穿衣服的果体女人,但你要是砍的再详细一点,会发现这个女人的半边身子,没有皮。 “一些例行的研究。”百里欢歌答得很随意,显然这在他的生活中确是一种日常。 那图画的色彩十分真实而鲜明,杨夕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确定那玩意儿会不会抹下一手腥气逼人的红色。 并没有。 但是那没有皮肤的半边图像在这一抹之下,血肉也好像被削去了一层,露出腹腔里的颜色暗红的脏器。 杨夕又抹了一下,脏器也不见了,只剩一副白骨。 杨夕抬起头去看百里欢歌,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的书,封面上两个很标准的字体妇经。 桌面上另外摊着两本名字更微妙的书女科玉尺以及产后编。 杨夕:“你终于打算生产活人了” 那本妇经不轻不重的敲在了杨夕的头上,百里欢歌的声音里带着点笑:“你这混球,这一眼看就知道我是在研究女人,怎到了你这我就成了这种变态。” 杨夕抬起头,从书本下透出两道怀疑的视线。 这实在不能怪她想得偏。 百里这个人吧,实在难以让人把他当作寻常男人联想。倒不是说他有多神圣,对女人毫无兴趣。而是他身上总有一种感觉,仿佛老得已经掉了渣渣,一切的爱恨都已经随着漫长的过往,悉数尘埃落定。除了折腾世界和被世界折腾,再没有什么能刺激到他老韧的神经。 时光带给他的不是什么沉稳,却有格外的坦然。 “不是你想的那样,”百里欢歌下巴随意的指了指桌面上的白骨红颜:“那是解剖图,立体的。” 杨夕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这是我很早之前做过的研究,那时候多宝阁初创,跟修士的交集还不多。这一次云想闲跟我说的话,对我有点点触动,我想我也许该把这个项目重新捡起来。” “那到底什么研究”杨夕问。 百里欢歌眼神复杂的盯着杨夕瞧了瞧,那目光像极了看一个难以理解的鬼怪要知道百里欢歌第一次见到海怪,第一次听说这世界上有神的时候,都不曾露出这样拒绝接受的神情。 “你们这里的女人,居然没有月经。” 杨夕没听懂那个词,所以反应慢了好几拍:“啥” 百里欢歌道:“在我老家,小姑娘到了十三四,会出现一种每个月固定时间流血的现象,这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准备好了孕育新生命的成熟标志。但你们这里的女人,一生都不见这个现象。” 杨夕莫名有点心里毛毛的:“每每个月都流血那不死人么我觉得这个没有挺好,你老家的女人肯定是病的。” 百里欢歌挺复杂的蹙起了眉毛:“是啊肯定有一边是有问题的。” 百里欢歌仰靠在车厢壁上,千头万绪,也有些不得其门。 多宝阁至今为止,收购解剖的女尸不下上千,凡人也好,修士也好,子宫、卵巢、输卵管全套生}殖系统下来,和从前的世界并无什么区别。可是没有月经周期,卵巢如何排卵,受精的卵子又怎么着床 这不是女人每个月的小问题,这是人类究竟如何诞生的大问题。 只可惜自己从前不是个医学生,很多更系统的理论全然没有关心过。 百里欢歌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的会想,如果自己是个女人就好了,直接剖了我,一切答案就都有了。” 杨夕顶同情的看着他,尽量温柔的拍拍百里阁主的肩膀:“不要这么沮丧,男人也是很有用的。” 百里欢歌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杨夕挠了挠头:“要不你把我剖了试试” 百里欢歌倏地转过头看她。 杨夕揉了揉十根水葱似的手指头,愣头楞脑:“我想着,活的总比死了剖的有用吧” 百里欢歌的手掌搭在杨夕的头上,遮住了她的视野,以至于她无法看清百里说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神情,“只有这个底线,是不能破的。” “为什么反正我是修士,吃颗药就长好了。” “不是你的问题,好姑娘。”百里欢歌的声音里,有些杨夕所不能理解的,沧桑但又坚定的东西,“是我心里的那根底线,我有预感,如果我启动了解剖,灵魂会很轻易的滑向不可知的黑暗。” “可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杨夕皱了皱眉。 “人心难控。”百里欢歌笑一笑:“每一颗堕落的灵魂,最初的愿望都不是一件坏事。” 383 大梦方醒(一) 384 杨夕一身淋漓的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看着被劈成两半的桌子怔了一怔,喃喃道:“真的不能睡了” 杨夕回过头来盯住卫明阳:“你有办法,让我一直不睡觉吗” 卫明阳正为刚才险险的躲避而感到丢面子,闻言不禁怒极而笑:“有哇,夜城水牢,无妄海弱水灌的,半点浮力都没有,但一样能呛死人。只要你不是个鲤鱼精,没人能在那,睡得着觉。” 杨夕看着他,半晌确定了,这是幼稚的报复。 但她仍然道:“带我去。。” 真正进了夜城的水牢,杨夕才理解了夜城帝君那句“没人能在那睡得着觉。” 寻常的水牢,人困在里面,要么是站在水里,要么是跪在水里。也有损一点的,笼子里站不直,跪下来又会淹水,只能半弓着身子硬挺。 这种刑罚三五天下来,可比什么老虎凳辣椒水都还要难熬,生生的软刀子磨人,什么铁齿铜牙也撬得开了。 而夜城的水牢还要比前几种都更阴损得多。 夜城的水牢足有三丈深,里面灌的却是弱水。没有半点浮力的弱水,人拴在里面是吊着的,那高度刚刚好没顶。而你要想不被淹,还得胳膊使点劲儿,把自己的身体往起拔。 “这是谁的主意”两道铁环扣在手腕子上,杨夕还能笑出来,“也太损了。” 卫明阳站在水牢外的地面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杨夕自己个儿找的虐,怒气褪去,他只觉得这个蹦哒来去的小个子有点烦。 “夜城,曾经是血海大魔韩渐离的老巢。” 杨夕在弱水里仰起头,水牢里光线昏暗,她看不清卫明阳的脸,只有点点细碎如星子的光晕,从天花板上漏下来。按说夜城富有,不该有这么破的地方,可这种刻意的破败,的确更容易使受刑的人产生被遗忘的恐慌,进而失去信仰。 “魔修呵怪不得” 地牢的守卫们依次褪去,昏暗的逆光中杨夕看见卫明阳似乎没有动。 “你怎么不走”杨夕问。 卫明阳蹲下来,从上往下看,杨夕苍白的脸色和深黑的眼底都清晰可见。半晌,卫明阳忽然问她: “杨夕,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杨夕怔了一怔,随即干脆的道:“是。” 卫明阳眯了眯眼:“那为什么还要留在夜城。” 杨夕沉默了很久:“因为我无处可去。” 卫明阳笑起来,那笑容里的血腥气一闪而逝。 “为什么” 杨夕:“我杀了太多人。你不是知道么” 卫明阳没有回音。 杨夕静了一会,方道:“哦,你说为什么讨厌你因为你是魔修吧” 卫明阳不太服气的挑眉:“魔修招你惹你了” 杨夕沉默片刻,左眼里幽亮的蓝火一闪,仿佛掀开了什么华美的表象,终于要露出血肉狰狞的真实来。 “卫明阳,你的心魔是什么” “尽诛有罪。”卫明阳理所当然的答道,这四个字,无数次的从他自己和旁人的嘴里吐出,几乎不用去回想。 然而杨夕却问他:“真的么” 卫明阳神色一冷,警惕的盯过来:“你什么意思” 杨夕仰起头,隔着一重水牢的栏杆,望着地面上的卫明阳。 无声的笑了,淡红色的唇缝,有种择人欲噬的血腥气。 “那么,卫明阳,你为什么不杀我” 她说:“卫明阳,我几乎把天羽云家杀到灭门绝户,我令上万内陆修士与他们的至亲至爱永远别离。无论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我都罪孽深重,跳进无妄海里也洗不清。夜城帝君,你为什么,没想过要杀我” 呼啸的冷风从卫明阳的思绪里刮过,他蹭的一声站起来,却几乎没有站稳。伸手扶了一把身边的墙壁,仍定不住神: “你当时是失忆的” 杨夕直接打断他: “得了吧,卫帝座,心魔哪里有这么冷静” 所谓心魔,是埋藏在心底不敢直视的欲念,或灵魂深处不敢直面的恐惧。 它是了无痕迹的魔障,难以自拔,难以自控 卫明阳死死的盯住杨夕,嘴唇紧抿着,一个字也不吐。 他终于想起了杨夕眼中那无可名状的愤怒,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见过。 那是镜子里,他自己的眼中。 清脆的女声敲打着耳鼓,却因为血管中激荡的热流,而被烫成畸变的调子,仿佛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嘲讽与讥诮。 “雷劫主恨怒。卫帝座,你的心魔是不是也是雷劫你恨的人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发怒 “只有杀意能够平息那一瞬间激荡在胸腔的火。这种心魔真的可以叫尽诛有罪吗 “我怎么觉得只有一个杀字呢纵容和助长这样的心魔,能有多好的下场” 卫明阳强运心法,压住了那一瞬间几乎走火的征兆。血液在身体里停止了沸腾,冰冷冷的挤压回心脏。 他抬起头,看见杨夕冷漠的眼睛。 杨夕说:“我不是讨厌魔修,我是讨厌入了魔的你。我跟你是一样的心魔,但我不愿意变成你这样。” “咣当”一声巨响,光亮射进水牢里,晃出一线粼粼的水花,又迅速的消失不见。 卫明阳摔门而去了。 杨夕望着头顶散下来的星光,一动不动。 静静等着心魔的再次袭来。 血海魔域,夜城帝君一道法令现身血海上空。 猩红的雾气在脚下翻腾,阳光照不进这个被世界抛弃的地方。 “师父”卫明阳在血雾中大吼一声。 他知道脚下血雾之中潜藏着数不清的煞魔,皆都是师父的徒子徒孙、眼耳口鼻,他一回来就会立刻被汇报给师父知道。 过了片刻,一个单薄瘦小的影子现身血雾中央,穿着宽大的衣袍,面无表情。 “急吼吼的做什么,哪有一点人帝魔君的样子” 卫明阳抬头望过来的样子,像是一只终于找到了母鸟的小家雀:“韩师傅我师父呢” 韩渐离还是少年模样,一身黑色法衣,赤着脚,从层层血海里拨浪而来。所过之处那些煞魔皆尽臣服于地,瑟瑟发抖。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些小魔并不是全然的惧怕,而竟好像是献媚邀宠一般,舒展着在魔族看来十分淫荡可口的姿态,希望引来主宰者的食欲。 然而韩渐离却好像对它们并不怎么有食欲,一路踏血而行,看也不看脚下的煞魔一眼。紧紧是那些不小心被踩在赤脚之下的,才仿佛不受控制的被践为一捧血雾,而后丝丝缕缕的沿着赤足上的毛孔血管渗入肌理。 384 大梦方醒(二) 第384章大梦方醒二 杨夕被沐新雨从地牢里提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虚弱得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沐新雨心疼得要掉眼泪,只恨自己怎么居然会觉得夜城帝君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杨夕软绵绵的抬手,抹抹沐新雨的脸,沙哑道:“不是他错,我的心魔” 沐新雨的眼泪啪嗒啪嗒就下来了。杨夕忍不住想笑,这个姑娘呵,有时候悍得像个女金刚,心里那一点柔软的地方,却绵绵的像个小孩子。奈何虚软无力的面部肌肉,扯出的笑意无比僵硬。 可是这世道,小孩子不好活呐 走出水牢,穿过夜城月不落的永夜,杨夕终于见到了昆仑的来人。那人一身黑袍便服,正端着个细小的茶盏,与夜城帝君聊天。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示意卫明阳:“你这个,很危险,毕竟是人” 忽然如有所感似的,大约是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杨夕整个人都愣住了:“邢首座” 她虽然听沐新雨说了昆仑有人来,也想到了来接她这个诛邪榜首的必然不是随便什么弟子。但她也绝没想到,竟然会是邢铭亲自来接。 沐新雨事先没跟她说,大约是觉得她未必能记得邢铭。 她的确是记不得了,可是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她就想起了这是谁。更何况以昆仑如今的名声之盛,战部首座邢铭的名头,又有哪一个修仙之人没有听过 邢铭转过头来,和颜悦色的看着杨夕,那神情就好像他不是干了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而只是执行任务的途中偷偷溜去开了个小差。 “来了啊,”邢铭一边说,一边对杨夕招了招手,“那咱们走吧,师叔带你去看星星。” 杨夕忽然捂住了脸,那一瞬间,她是真的觉得想哭。 邢首座就这样举重若轻的牵走了杨小驴,却仍然把沐姑娘留在了夜城。 离开这座永夜之城的时候,杨夕问邢铭,为什么不把沐新雨也带走。邢铭却说,那是她的选择,连她的父母都不曾来劝说过,那就没人有资格管这个事情。 “那我呢”杨夕问。 邢铭极轻的呼出一口浊气:“杨夕,你没得选。” 杨夕做梦也没想到,邢铭说带她去看星星,竟然是认真的。只是看的方式,你正常的设想略有不同。 邢首座看星星的方式是,飞到天上去。 踏出夜城的势力范围。时空终于脱离了上古飞升大能的力量影响,外面天光一片大亮,通红的朝日正从远处的地平线上跳出来,好像一个柔软可摸的团子。 清晨的蒙蒙雾气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有希望。 杨夕在这朝阳和雾气里,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要爆裂的东西,也被熨平了。 生理上的疲惫,这才慢慢的灌满四肢,整个人好似轻飘飘的。杨夕这才想起,自己有两三个月没怎么正经睡觉了,最近这半个月来,更是一瞬都没敢合眼。 这么下去即便是修士,也会猝死的吧,杨夕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近乎冷漠。好像考虑的是别人的生死。 两根冰凉的手指点在眼皮上,杨夕被冰的打了个颤。 抬起眼来,看见邢首座在笑话她:“看你这黑眼圈,都快赶上我了。” 杨夕忍不住抓抓头,觉得邢铭他们村儿骂人的方式很与众不同。 邢铭伸手扣住杨夕瘦小的肩膀,低下头来,在她额头上吹了一口寒气。杨夕立刻感觉到精神为之一振,那感觉不是被外力注入了什么裨补,而是好像原本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也被从发丝指缝之间压榨了出来。 “是阴气。”邢铭道,“本来这法子不适合对生人常用,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会怎么样”杨夕问。 邢铭指了指自己上下两条深黑的眼线:“会长黑眼圈。” “哦。”杨夕。 邢铭从裤兜里掏出两个琉璃色的小球,甩在地上,砰一声,彩烟腾起,化作两团小小的云朵。 杨夕认出来,那是天羽云氏特产的云头哨。 邢铭发觉杨夕在看她,于是道:“敌之所长,有时候也要能化为己用。” 杨夕点点头,表示邢首座你真不用解释了。我又没说偷东西不好 天羽帝国的云头哨,不愧是催生出了大陆最强力支持和部队的上等法宝。爬升,速度之快,简直令人惊叹。 杨夕和邢铭各自站在一朵云头上,呼啸的气流几乎要把脸皮都撕裂了。 期间,邢铭似乎问了她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啊风太大,我没听见”杨夕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回去。 邢铭于是隔着云朵,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过了大约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两位黑眼圈修士就飞上了云雾缭绕的高空。那迷蒙的朵朵云雾,远处看起来白花花,好像紧实的一团,近处伸手一捞,原来不过一层稀薄的水汽。 阳光从遥远的东方照过来,云雾中散射成满眼璀璨的金霞。 邢铭递过来一幅宽广的袖子,“要穿越云海了,云海里极易迷路,抓住我。” 杨夕盯着邢铭的袖子半天,又去盯邢铭的脸。 邢铭心中叹了一口气,心想当年胆大包天的小东西,如今竟被世事磋磨成了这么一副警惕,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他耐下心来道:“走散了我也找不回你。” 杨夕却在她话音未落之前,忽然伸出手,三两下把邢铭的袖子撸上去,一把抓住了里面那只冰凉渗人的手。 杨夕道:“走吧。” 说完被冰得打了个哆嗦,却捂住邢铭冰块儿一样的指尖,五根手指来回的搓。 邢铭怔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他最终没有告诉杨夕,僵尸的手指,是捂不热的。 又飞了不知道多久,杨夕渐渐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浓稠的白雾竟然连离火眸强大的透视能力都可以隔绝。 眼前只是一片纯白,她连抓在手里的邢首座的胳膊都看不见,更别说应该就在她近旁的人脸。 杨夕忽然对这种天地之间唯我一人的感觉,感到有点怕:“邢师叔,你在吗” 邢铭的笑意,从前方隐约的雾气中传过来,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遥远。 “终于叫师叔了你这驴货” 这是他们在云海中的唯一一次对话。 后来杨夕再喊什么,都没有听见邢铭的回应。人的五感,在这片白茫茫的迷阵里似乎被无限的削弱,近乎封闭。 385 苍穹的尽头(一) 第385章苍穹的尽头一 杨夕真正在这艘船上安顿下来,才明白了为什么邢铭没有告诉她,到哪里去找船灵的笔记。因为那根本不需要找。 “人数没有变十万年从来都没有变过”杨夕第六次被从打坐修炼中惊醒,一个虚幻的男人的白影,劈手扔掉一大捆的竹简,向着杨夕扑过来。 杨夕一动也没动。 那白影从杨夕的身体里穿过去,喃喃自语:“十万年,一直都是这个数字,太可怕了” 血红的字迹浮现在银灰色的金属船体上浮现出来,笔划极深,好像有什么人,沾着血,一刀一刀,把它们刻入了船体的舱壁之中。 “六道大忌蛊毒,重生者,异界死灵之术,亡灵不入轮回,封禁生魂”衣衫雪白的船灵浮现在这一行刻字的末尾,手持刀笔,心口鲜血淋漓出一片泼墨似的殷红,染红了白衣。 相比较刚刚那副慌乱的模样,他此时目光看起来更加笃定和偏执。 “凡有触者,皆是天道重劫,祸及苍生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规律” 墙壁上的血字开始消失,一点点变浅,变淡。即使用心头热血刻下的痕迹,也不能阻挡死亡抹去一切的力量。 杨夕噌的一下从原处站起来,转过身。 下一刻果然那白影又浮现在杨夕刚刚打坐的位置上,面前堆叠着数不清的竹简,绢帛,仿佛是查阅了无数资料后的一次抬头。他冥冥的目光中映着繁星,细碎如织。 “我得告诉他们我必须得把这些告诉他们可是我不能说天道不会让我说出来的” 眼前的一幕幕已经在杨夕面前反复循环了第六遍,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推门出了自己的舱室。 灰铁船舱中的白炽光明明灭灭,舱壁上上的法阵图样清晰可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包豪斯式设计,是这个世界没见过工业革命的人类永远不能理解的美感。 杨夕大踏步沿着走廊迈向尽头,掌舵舱室的方向。邢师叔是个控制欲极强的混账,即便这艘“幽灵船”根本不用人开,他也非要住到舵盘所在的屋子里去 白影追着杨夕出现在走廊上,缓缓踱步思考的样子,速度却一点都不比杨夕慢,几乎是贴着地面在飞并且杨夕走得越快,那船灵的虚影飞得就越快。 那白影不停的在杨夕耳边絮絮叨叨,看起来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天道十之会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让我死去还会祸及苍生泄露天机,也是天道重劫。” 不一时,又出现在杨夕的对面,捏着竹简踱步,迎着杨夕走过来。到她面前时忽然抬头,目光似直直的望进杨夕眼底。 “哪些才算是天机呢说不出的便是可我又只有一条命,不能一个个去试” 杨夕快步的跑起来,那个略微沙沉的男声却在而后如影随行。 “我需要同伴” “邢铭”杨夕一脚踹开了邢铭占据的舵室大门,入眼是舵室舱门对面的巨大落地窗。外面一片金光璀璨的云海,刺得人目眩眼迷。 而背后的白影,也在这一瞬间消散掉了。 杨夕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把目光从正面收回来,去搜寻邢铭的所在。 “邢这是” 杨夕话说一半,松的那口气又吊起来了。 只见邢铭靠在床边,手上拿着一张阵盘在研究,双腿交叠着支出老远。神态悠闲的抬起头:“嗯” 而就在邢铭的身边,船灵的幻影白衣飘飘的靠在舱壁上,手上捏着一卷竹简,似乎也在细细的看。 杨夕: 杨夕抬手指了指邢铭,又指了指白影,半天没有想到如何表达她对于这种,哥俩好似的和谐相处的震惊。 邢铭笑一下,放下阵盘站起来。 “他嘛,哪里有人气,就在哪里出现。” 杨夕细细的眉毛翘了一下,怀疑的看向邢铭:“人气” 邢铭道:“六道众生皆有气,看来这个船灵不怎么搞种族歧视那一套。” 船灵的幻影恰在此时抬起头,对着杨夕所站的门口笑一下,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书脊对着二人所在的方向。 杨夕不小心瞄了一眼昆仑大事记。 船灵开始念念有词的自言自语,一脸高深的望向落地窗外。 “这本手记很重要很重要” 邢铭走到简朴的舱室中,唯一的一张桌子边,亲手倒了两碗茶水,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推到桌子对面。 对着杨夕招手:“来。” 杨夕总觉得,邢铭这个同志每次对自己招手的动作,都特别像招狗。自暴自弃的走过去,杨夕一屁股坐在邢铭对面,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什么滋味也没喝出来,茶杯当一声砸桌面上。一万个不愿意满足邢铭卖关子的恶癖,奈何又实在年轻沉不住气。 于是忿忿道:“师叔,解释解释吧,这都怎么回事儿” 邢铭捏起杯盖,瞥了瞥茶叶沫子,回首去看那窗边苦读的船灵幻影。目光中有一种微妙的落寞、敬佩,和惺惺相惜。 “也没有多么复杂,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他是我们的前辈,在简牍中发现了天道的秘密,又没有办法在生前说出来,便用这种方式,把线索留在了世间。等着走上同样道路的后人来发现” “同样的道路”杨夕问道。 邢铭看过来的眼神,杨夕琢磨了半天尽管努力想把它当成怜爱,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那玩意应该叫慈祥。 邢铭道:“杨夕,你觉得你是哪条道上的” 杨夕愣了半晌,终于有些不敢置信的回过神来:“反反抗天道” 杨夕猛地抬头盯着邢铭。 邢铭浅浅的一笑,映在杨夕的虹膜上。。 杨夕心下骇然。 让她震惊的不是自己与那船灵在同一条道上,而是邢铭此时的态度,是不是意味着邢师叔跟自己也是同一条道上的 是不是意味着即使自己说了那天那样逆天悖伦的话之后,是不是意味着即使自己曾经那么坚决的叛出昆仑之后,是不是意味着即使楚久的事情 杨夕猛的闭上了眼睛,没有办法再往下去想。 但是一个火苗似的念头还是忍不住冒出来,一遍一遍在脑海里不停的燎原。 我依然跟昆仑是同一条道上的 其实杨夕一直没有很懂昆仑到底是那一条道上的,就像她曾以为有教无类是一个对入道之人放宽界限的条律,却在很多年之后才明白,那是一道冰冷至极的公正。 386 苍穹的尽头(二) 第386章苍穹的尽头二 “云氏投降至今,已经两年多快三年了。所有曾经叛归蓬莱的门派,都被驱赶到了南海前线驻扎,抵御怪潮。没有了蓬莱在后驱使,怪潮终于不再一天三变的那么逼迫,内陆门派已经渐渐进入了战后重建的节奏里,内陆生民恢复了大战开始之前的生活,因为各大派民间书院的推行,大家的生活看起来甚至更有奔头了”邢铭低沉而清晰的缓缓道。 杨夕猛的扬起了眉,忽然插嘴:“可是战争并没有结束” 杨夕有限清晰的记忆,从新大陆开始。那里的人们事到如今,看起来仍然像随时要为了什么去赴死。 邢铭不自禁投给杨夕一个赞赏的眼神:“清醒。” 邢铭苍白的手指在桌面上画下一道漫长的线: “蓬莱、天羽,即便给修真界造成了再大的损失,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叛徒的插曲。十年前掌门闭关演算的结果是天下大劫我们的敌人,从战争的一开始,就是南海里源源不绝而来,雪山上盘桓不肯离去的海怪。” “如今这个虚幻的太平,是建立在所有叛徒都被顶到前线去填命的基础上。南海抗怪前线如今的战损速率,比蓬莱天羽叛变之前,甚至更大了。北部雪山的防线,甚至还因为蛊毒的泛滥,比当年往后退了几十里。 “可是叛徒的性命都填完了怎么办我们还不是要重新往上填海怪们是杀不死的,难道我们的后人就这样生生世世的填下去,用女人的子宫,去跟怪物的长生树拼消耗” 杨夕忽然抬起眼来,指了指邢铭,又指了指自己,不太敢置信的样子。可邢师叔跟她说这个总不会是,为了给她临死前上一堂思想政治课。 “昆仑要彻底结束战争” 邢铭肯定的点点头,仿佛在告诉杨夕,正是她所想的那样。 “昆仑五代墓葬将开,事实上,藏山大阵的外围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不停有宝物现世。昆仑的主张依然没变,五代墓葬是整个修真界的财产,六代昆仑不会独占。但是有两样东西,是我们必须要拿到的。” 杨夕知道,这是正题来了。 “哪两样东西” 邢铭指了指靠窗而立的灵修,他手上的昆仑大事记清晰的在阳光下微微闪光,好似承载着什么了不得的希望。 “记录了以往五代昆仑历史沿革的研究手卷,还有,能把如此多的法宝秘卷,甚至整个山门都封闭起来的,藏山大阵本身。” 杨夕一愣:“昆仑不要宝箱里的金币,却要抬走装金币的宝箱” 邢铭道:“宝箱金币当然都想要,但是这箱子太大,金币需得给旁人分一分。至于箱子,钥匙在你手上,这世上你不同意应该没人能搬走。何况,只有这么大的箱子,才能把我们要面对的魔鬼,给锁死在里面。” “啊”杨夕是真的被昆仑的气魄给震了一震。也被这异想天开的战争思路,给点燃了热血。 只听邢铭继续道: “既然海怪杀不完,杀死一只,还会从长生树上生出一只,那棵树我们又砍不倒,烧不烂,在蓬莱岛上蹲它们的复活点都没有用。那我们为什么不换一个思路。以前昆仑、仙灵也试过,用戒子石把上古神怪装起来,就不会有同样的神怪出现。那么同样的道理,我们为什么不划出一个足够大的区域,把那棵树给装起来 “如果那棵树上出生的新的神怪,都只能困在树上下不来,那么我们需要做的就只是” “把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海怪,都给它杀回树上去”杨夕满心骇然的接上了邢铭的话。 邢铭胸有成竹的笑一下:“正是这样。” 杨夕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昆仑邢首座草蛇灰线的做事风格她早有领教,所以她瞬间想通了一件事。 “掌心阵是你让邓远之教我的为了让我有一天用掌心阵收服五代昆仑的藏山大阵那么久以前,你们就有这个计划了” 邢铭:“是大长老。” 杨夕两眼蒙蒙的望着窗外,想了半晌。用五代昆仑的藏山大阵把海怪封起来,这个计划听起来很有可行性。 藏山大阵能把五代墓葬藏起来几千年,那应该是结实的。整个修真界都在打它的主意,可直到近年才现了世间海怪总不可能比修士聪明,那估计就是永生永世出不来了,世界上从此多了一处修士禁区。 “听起来很好。”杨夕低沉的说,“但是整个计划中我没有听出任何一点牺牲,好像我只是白得了一个无比强悍的掌心阵。虽然很快就又用出去了,但怎么想对我来说都似乎也算不得损失。”杨夕抬起头,“邢师叔” 邢铭沉默了半晌,似乎以他之厚黑也有些难以开口,却终于还是直视着杨夕的眼睛,道:“藏山大阵,之所以成为藏山大阵,便是门派已经战至最后一人的时候,才埋葬山门给后来人留下的一簇薪火。藏山者,于阵法发动之时,当在大阵之中。” 杨夕这回终于听明白了,所以昆仑给她安排的最终命运,就是跟全世界的海怪,关在一个阵里。 整个舵室里半天都没有声响。邢铭刚想要再次开口,就见杨夕点了下头,眉目之间皆是公事公办的神色: “可是你如何能确定,我可以收服藏山大阵收成掌心阵本身是没问题的,邓远之跟我讲过。他是阵法大师,这方面我信他。但是我能再把它放出来吗炎山秘境里一个云家的幻阵,我就差点被吸干了我可只是个练气修士” 邢铭无声的看着杨夕,充满了赞赏,甚至钦佩。 就像他从前无数次,望着那些为了什么正确的,或者不得已的事情,从容接受了自己的人生将会提前落幕的人们。 “所以你必须先筑基。”邢铭对杨夕说,“而我这次带你上苍穹之顶,也是为此而来。” 船行三月,时光匆匆。 杨夕干脆放弃了修行和对抗心魔,她大概能有个感觉,心魔吞噬她不会很快,一年时间还是有的。她决定好好瞅瞅,自己的心魔到底都有些什么。至于筑基的事情,既然邢师叔这个心机男接手操心了,那就应该不离十了。 她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幸福,将要去死的人,她有权力小小的犯个公主病。 这三个月间,杨夕在心魔里见到了很多东西,大量用脑子想想不起来的,从前的生活细节,都在心魔里看见了。 这感觉很微妙,她几乎纵观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一生,却难以回忆起任何感情。就像在旁观一段他人的故事,不知道那个落魄的姑娘为什么哭,不知道那个倔倔的丫头为什么笑。 终于,在白衣船灵第六十七次扑到杨夕的脸上,捧着她的脑袋告诉她“人数一直都没有变”的时候,邢铭终于敲响了她卧室的门。 “到了。”邢铭立在门外,捏着把手的手指微微用力,看起来似乎有点担心。 杨夕抬起头看着邢铭,她这几个月放纵心魔睡得很好,没心没肺也似的,半点黑眼圈都没有。皮肤看起来竟然还比从前操劳闹心的日子更水嫩了。 杨夕从打坐的茶几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走吧。” 邢铭:“我想着你也许不会很喜欢见到我,所以一直都没来打扰你。” 毕竟这个绝命通知是他亲口传达的,邢首座是昆仑第一背锅侠,从来惯做恶人。所以他了解那些被牺牲的人的心情,也只有他这么心坚如铁,才能一次又一次的,亲手把自己的同门、战友、属下甚至陌生人,亲手送往死神的神殿。 苏兰舟说过:若是修真界太平,白小浪比邢铭更能凝聚人心,可若是昆仑遭劫,纵观整个昆仑上下几十代人,我看就只有邢铭一个人确定能抗到最后。 杨夕感觉到了邢铭忽然的小心翼翼,昆仑邢首座总是比旁人想的多一些。杨夕不太在乎的笑笑:“我知道,师叔你每天还给我送三顿饭嘛,都是摆在门口。”然后就出了门。 “菜都是你做的么,师叔” 邢铭:“呃” 杨夕:“师叔你可真是宜家宜室” 邢铭:“谢谢。” 从船灵幻出的航空母舰里钻出来,杨夕发现脚下是一片浓厚的云海。深夜里的苍穹黑得如一块墨染的绢布,总有一种丝滑流畅的错觉。 杨夕曾经无数次的仰望这片星空,无比好奇那苍穹之上有什么,能飞的筑基修士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和她们这些在地面爬行一辈子的蝼蚁不一样。所以她才能在新港城的最初,织出那匹“翰墨缎”。 那不是墨,那本来就织的是黑夜,是一个即便失去了记忆,错位了身份,却不曾消失过的梦想。 点点星辰在头顶那匹“原版的翰墨缎”上闪烁,一颗一颗。天高星阔,云层皆在脚下,杨夕认出了隐隐约约的银河。 邢铭拖着她往上飞了大约两三千米,他们就到达了苍穹之顶。 字面意思,天空的尽头。 然后,杨夕伸出手,摸到了镶嵌在天上的星星。 小小的,冰凉凉的一颗。 杨夕把那颗星星,从它镶嵌的漆黑苍穹上,给掰下来了 我好像得了胰腺炎,从上周六开始腹泻,伴随其他症状。明天去医院,若查完了没病,明天更新庆祝。如果有病 等下周吧tt 本章完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下载免费阅读器 387 苍穹的尽头(三) 第387章苍穹的尽头三 杨夕摩挲着手中那颗小小的星星,它在离开天幕之后,渐渐黯淡了光泽,渐渐复归于一块铅灰色的小石头。不规则的边角,泛着黑色金属的光泽。点点细碎的银色粉尘物被包裹其中,裸眼看上去,有一种目眩神迷的吸引。 这种吸引的感觉很微妙,不像一种心理上的影响,也不同于物理上存在的吸力。如果一定要跟什么比较的话,那么最接近的就应该是当初直面杀神云九章时的“位阶”。那是一种,在你没经历过的时候从不知道存在,一旦出现在面前,便赫然发现是从你出生之时便写在骨血里的“万有引力”,客观真相,绝对真理 杨夕不知道人在出生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饥饿是种什么样的心态。她也不知道人在出生后吸入第一口空气,是否曾试图抗拒过这个一生都不能停止的生命动作。 “位阶”和星辰的“吸引”,带给她的就是这样天命的感觉,极其自然,仿若天生。自然得要皆尽理性,才能超脱出这种异样的本能,感受到它的,不自然 杨夕把手中的星星抛起来,在脱手的一瞬间,星辰就被天幕吸引,“吧嗒”一声镶嵌了回去。 这吸力却又不大,至少杨夕把它握在手中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这小东西对腾飞的渴望其带来的影响只有一个,就是杨夕没办法用手掂量出星星的重量。 邢铭立在杨夕身旁不远,此时他们脚下踩的是同一朵天羽特产的“云头哨”。至于是天羽投降后的上供,还是对阵之时的战利品,又或者是以灵石资敌买回来的,杨夕便不得而知了。不论是哪一种,以邢铭的人格对于一切有用的东西,都能毫无压力的利用起来。 他带领昆仑走向的是“更高、更快、更强”,这世间极少有他真正在乎的情怀。 “你怎么看”邢铭问杨夕,手指点了点天上的星星。 杨夕伸出手,又去触摸旁的星辰,柔和并不十分耀眼的辉光,从指缝里漏出来。它们只要一接触到天幕,就会自然发光。而天幕本身是纯黑的,并且没有什么当今的修真界所熟知的能量流动。 “像芥子石。”杨夕的回答掷地惊人。 邢铭在杨夕的背后无声的笑了,年轻人敏锐的直觉,总是令他惊叹。 “它就是芥子石。” 杨夕一声不发的趔趄了一下,险些从云头上摔下去,没有站起来。邢铭及时抓了她一把:“小心。” 杨夕反手扯住了邢首座的手腕子:“就是芥子石昆仑的芥子石,不是从矿脉里采出来的是天上扣下来的” 杨夕越说越不可思议,简直到了震碎三观的程度:“我靠邢铭你们心黑成这个样子,连星星都抠了卖你不怕给星星抠没了,以后晚上天都是黑的你让人家占星的怎么办哦天下就要大乱了,因为有一颗灾星被昆仑扣下来了” 邢铭忍不住笑,耐心的等着杨夕自己回过神来,终于,那小个子丫头顿了一顿,抬头用圆圆的眼睛望着他。 “不对啊,昆仑每年向修真界输出那么多芥子石,那天上的银河不早都被抠没了 “而且上一趟天这么费劲,芥子石的价钱怎么可能那么便宜” 邢铭真是忍不住要摸摸杨夕的脑袋,对于聪明的年轻人,他总是忍不住在肢体上体现出他对于他们脖子以上的珍惜。 方沉鱼说他对聪明人的爱惜,可能源自于每次他面对花绍棠那个智障时的心累 邢铭解释道: “芥子石只是材料的名字,须弥芥子,自带空间的矿石。初发现时被誉为修真界的奇迹。它们最初被发现的地点,是当初还未断的天藤,然后,就是当修士们越飞越高,终于有能力穿越云海之后,发现的星辰。 “昆仑山是断掉的天藤为基,这你是知道的,所以全大陆只有昆仑产芥子石就并不奇怪了。 “但是还有一个地方产芥子石,虽然产量稀少,但也不能不说是一项震惊整个修真界的发现。” 杨夕果断感觉有隐秘:“别告诉是蓬莱” 邢铭道:“仙灵浮岛。” 杨夕张着嘴:“这意思是说,仙灵和昆仑同源不对,这只能推断出仙灵浮岛与天藤同源,又或者但是以前为什么从没人发现过” 邢铭道:“三年前封神之战的时候,恰好是大师兄在天上帮助仙灵宫杀比方。仙灵宫三十几名长老一起看见,大师兄跟毕方对战的时候,把浮岛地面戳出十几个千米深浅,上下通透的窟窿。然后在那些个窟窿的深处,他们找到了微量的芥子石矿脉 “对了,我大师兄就是你师父,还记得吗” 杨夕愣了一下,点头,她是知道的。 心魔里见过自己偎在那个瞎眼剑修身边撒娇挨揍,也见过邢铭恭恭敬敬的叫他大师兄。但是那种旁观者视角的看见和想起,不带半点感情,邢铭不提醒,她一时根本无法联想起,这个据说能一剑劈死毕方的牛逼人士是自己的师父。 邢铭于是继续道:“这种大事本来是不太容易瞒住的,但因为封神之战对整个修真界的震动实在是太大,所以仙灵和昆仑悄悄瞒下了这个事情,至今还无人发觉。但想来也瞒不下几百年。” “仙灵浮岛的芥子石储量很少,品质更接近这些星星,与昆仑矿脉的芥子石略有不同” 杨夕问:“哪里不同” 邢铭道:“许是昆仑矿脉的天藤断了太久,所以挖出来的芥子石中,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天道威压。昆仑的芥子石是纯正的铅灰色,没有这些细小的银色杂质。” 邢铭伸手戳了戳头顶一颗星星,“我偷偷把昆仑芥子石带到天上来试过,吸不住。”说着看了杨夕一眼,手指顿了顿,“也不会发光。” 杨夕:“偷偷” 邢铭:“很多前辈试验过,我有点不信邪,又悄悄试了试。掌门平时不准我们多到这儿来。” 杨夕:“” 她忽然发现邢师叔实在是个直面真实的铁汉子,多丢脸的历史都敢当面说,还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 邢铭转过脸去,看着一个杨夕猜测应该是仙灵宫的方向:“但是仙灵浮岛里挖出来的芥子石,带到此处是可以吸住的。仙灵浮岛不加持任何阵法,却天然浮空的秘密,似乎终于解开了” 邢铭说完之后,便看着杨夕。 杨夕点了点头:“所以仙灵浮岛曾经是天上一颗无比巨大的星星那月亮得有多大” 邢铭乐得特别喜从心生:“月亮不镶在天上,月亮在天的外头。这个位置的话,后半夜你才能看见。” 388 五代墓葬(一) 第388章五代墓葬一 天穹之上,并不能让杨夕悟道,于是邢铭便带着杨夕离开了。乐文 杨夕本以为,下去还如同上来的时候一样,用三两个月时间来坐船。没想到邢首座否定了杨小夕同志的思维太过于定式,需要改进。 在杨夕的后背上背了一个小包包,然后收起了“小云彩”抓着杨夕的肩膀就跳下去了。 杨夕:“啊啊啊啊啊师叔你真是掌门的徒弟” 邢铭笑得乐不可支。 杨夕从天上一路狂飙的掉下来,逆风的坠落脸皮都被吹得一抖一抖的。并且深深的感觉邢师叔这个每天忙得不睡觉的变态,大概所有乐趣都扭曲到了看人乐子之类的奇怪地方。 坠入云海之后,杨夕背后的小包包便张开了,像一朵巨大的花瓣把它整个人包了起来。她不再能看见外面的状况,只隐约听见雷云层里的电闪雷鸣。 邢师叔这个不靠谱的引路者,好像也不是牵着她的花苞,而是左踹一脚,右踹一脚的控制方向。 杨夕怒了:“我告诉你邢铭,你再这么偷偷踹我,我跟你急哈五代墓葬开山我不去了谁爱死谁死切” 邢铭:“这个护具很好的,我特意跟方沉鱼借的莲花座,仙灵宫掌门小时候用的东西,一般的护具元婴以下可没有这么稳当的过雷云。” 杨夕:“怎么个不稳当” 说完话半天没听见外面的反应,过了一会儿花苞被从侧面掰开了一道裂缝。 狂风猛灌进来,因为通风口的细小,所以风力比之外面更烈。杨夕直接被吹得黏在了防护壁上,撕都撕不下来。 杨夕:“邢铭乐不可支的又把那道裂缝合上了。 待外面的电闪雷鸣声渐渐转小,杨夕开始感觉到下降的速度变慢了。并且有一股子一股子往下掉的怪异感觉,这让她心里有点不踏实,抱着腿蹲在花苞中间,生怕外面那个混账再忽然给她来个惊喜。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苞终于从头顶渐渐张开。银色的月辉泄露进来,杨夕觉得,这场景应该是美得。 邢铭:“哟不怕黑了啊,我以为你已经吓得恸哭流涕了呢。” 杨夕一脸迷茫和懵懂:“我怕过黑” 邢铭愣了一下,沉默半晌,才道:“看来你想不起来的东西还有很多。” 杨夕不太关心怕黑的问题。 如果失忆就能让曾经的恐惧变成一张白纸,那失忆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师叔,我们接下来去哪” 凛冽的罡风中,两人一路下坠。邢铭的头发飞扬在背后,有点乱。 “黄泉。” 杨夕:“” 邢铭:“高胜寒他们那一期剑修弟子在外游历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泉水。经过验证,我们确定那泉水的对面,应该通往当年消失的地府。” 杨夕惊讶极了:“那你们进去看了吗” 邢铭似乎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睁着眼睛望着飞速接近的地面。 “进去了。” 杨夕:“那你们看见了什么” 邢铭偏过头,用一种时过境迁的神情笑一下:“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想你既然对死亡的悟性超越常人,那么地府也许能帮你筑基。” 杨夕愣住,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没有告诉邢铭。 从前每一次使她悟道的,不是死亡,而是杀戮本身 两人一路下坠到距离地面不到千米的位置,杨夕目之所及处,出现了一座城。 是大行王朝境内,最靠近无妄海峡的一座城。同样拥有空港这样的陆空分流交通口,却比天羽王朝境内的要更典雅美观。 邢铭托着杨夕降落在空港上,这座空港的负责人显然是认识邢铭,本来在指挥室里调度全局的负责人匆匆从塔楼上下来,小跑到邢铭跟前。 “邢首座,又出什么大事了”负责人看起来有点紧张,看着邢铭的样子,也是一脸“您老大驾光临准没好事的”神情。 邢铭哭笑不得的摆摆手:“你忙去吧,我就是路过,在你们这买点补给。” 空港负责人闻言心中落下一块大石,顿时开心起来。非但热情的招呼邢铭带着“小徒弟”进调度室休息,还主动包揽了买补给的事情。 昆仑嘛,出门在外固定买那么几种制式装备和干粮,好伺候 对了,邢首座据说会做饭,我再给他搭一袋米 杨夕最终没进调度室,而是跟着邢铭在空港上遛弯。她对这个空港,隐约有一点印象,这好像是她恢复记忆的最初,沐新雨带她来的那座空港。 她的人生,就是在这里开始,踏入了无法回头的岔路 “黄泉在附近吗”杨夕一边走,一边问。 眼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脸上尽是这两年生活越来越好的喜悦,却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邢铭递给她一碗街边买来的速食甜汤,“尝尝,据说很甜。” 杨夕发现,邢师叔这个抠逼居然只买了一碗甜汤给她喝。他自己是空着两手在溜圈的。 杨夕于是问:“你不喝吗” 邢铭摇头笑笑:“我喝不出来的。” 杨夕这才想起,鬼修是没有味觉的。低头对着吸管洗了一口,果然是很甜的。再抬头看看邢师叔,就觉得他有点可怜。 甜汤茶水的这种速食卖法,是景中秀折腾出来的。相比较百里欢歌那种,让昆仑无比眼馋的折腾房子,折腾大船,折腾社会结构的能力,景中秀的技能点,似乎都点在了这些基础生活上。 某种程度讲,景中秀的折腾更受广大修士和凡人的喜爱,传播速度几乎像深秋未冬的野火,瞬间便可燎原。但邢铭心底其实很失望,他以为所有的穿越者,都应该是百里欢歌。 邢铭:“高胜寒当年发现的那一段黄泉,就在无妄海以下,三千米之下,寻常人去不了的地方。狭窄逼仄的石头缝里,有颜色浑浊的泉水涌出来。破开石壁穿进去,那一端就是黄泉。 “而后来我们发现,民间传说无妄海是黄泉水,竟然说的没错。只是更精确一点的说法,应该说它是黄泉水在人间的形态。在地府的一侧,黄泉的液态更浓稠,几乎可以载人,其中阴力更胜,与之接触对修为的损耗也要惊人的多。 “地府的黄泉不是弱水,反而是重水。而我们也是在那之后才确定,无妄海水源对修为有影响,这种影响非常的潜移默化,微小得在你身上几乎看不出影响,要在你的不知多少代的后人身上,才能看出差异。 389 五代墓葬(二) 第389章五代墓葬二 从无妄海边境到仙来镇,杨夕和邢铭走的是传送阵。五代墓葬一开,似乎全天下的人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越靠近仙来镇,传送阵前排队的人就越多。 赶路的,排队的,甚至传送点的工作人员,人人都在议论五代墓葬的开启。这让杨夕突然间意识到,这是一件关乎天下的大事。 而她将在事件的中心,起到关键的作用。 “昆仑这回说要把墓葬里的资源共享天下,你说这是真的么” “你傻吧第一次听说这种消息到时候肯定有个前十件,前二十件之类的限制。人家打个名声,你还当真了” “你不当真你不当真你为啥来凑这个热闹” “嘿嘿,这不是心存侥幸嘛” 杨夕跟在邢铭身后,昆仑特色的兜头罩脸的法袍隐去了真容。白光一闪,传送阵启动,睁眼便是另一座城镇。 “空前盛况啊,修真界多少年没有这样的盛事啦据说五代墓葬有几千件法宝,上万的法诀呐” “可惜现在各家修真大派的书院、道馆一开,法诀不值钱了。这要是搁在过去,一份法诀就是多少散修一生的追求啊” “这事儿真得分两面看,按理说这事儿对咱们求道无门的普通散修是好事。可就是因为普通的法诀都不值钱了,你看那些人丁不旺的小门派,这两年都被各大派挤黄兼并掉了。我听人说,这叫垄断” “哎不是叫倾销吗” “倾销这又是什么新概念,来来来,给老哥几个讲讲” “反正咱们这些散修,如今再想要开山立派,比从前难多啰” 杨夕跟着邢铭,匆匆的步入快速通道。前方的队伍比普通通道要短得多,眨眼就是一座新城。 “十年大战,打得咱爷们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修士,嘿试练求宝才是原本的日常。” “上一次修真界有这种盛况,那还是剑道六魁的斗剑大会吧” “哎,这几年仗打得,剑修在战场一向是损耗最高的,也不知当年的英才又凋零了多少” “话说离幻天的暴动到底镇下去了没也不知道仙来镇现在还乱不乱” “乱不了吧,不是说昆仑还要办拍卖会吗” 杨夕一路听着这些热火朝天的讨论,终于从最后一座传送阵走出来。光华闪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前涌去。 沸腾的人声好像能把这偌大一个露天传送点给挤炸了 杨夕不太能理解这种人声鼎沸的效应,明明周围的人好像也没谁大声说话,可是整片地方就是跟山呼海啸一样沸反盈天。 这真是种神奇的天然法术。 穿过一段分流的通道,杨夕的双脚终于踏在了街道上,抬起头却是一愣: “仙来镇” 邢铭回头看着她:“有问题” 杨夕:“不是艳阳城” 邢铭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差点忘了这是你的老家,你是从这里去昆仑的。当时你们是从艳阳城的传送阵出发的吧,百里欢歌叛逃新大陆之后,艳阳城的入口就在内陆关闭了。那是建在虚空碎片里的城池,关闭了通道和传送阵,就不存在于我们的大陆了” 杨夕倏忽间有种隔世之感,又问:“所以就有人在仙来镇建了传送阵取代它” 邢铭笑着道:“那到也不是,传送阵网络的设计很精巧,取消一个点,并没有什么影响。至于仙来镇,倒是五代墓葬之事传开后,来往的人渐多,才开启了传送阵。” 杨夕点了点头,微妙的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和遍布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她感到无比陌生,在她离开仙来镇之前,这座小镇上唯一穿得起法衣的就是程家,仅有的法宝铺子就是一个小小的多宝阁分店,一家绸缎庄,一间米店,街的尽头各有一家猪肉铺和打铁铺。 赶集的日子以外,以上的商铺几乎构成了仙来镇全部的商业圈。 而今这个车水马龙的镇子,她觉得自己并不认识 邢铭带着杨夕一路穿街走巷,来到一家外部看起来非常气派的酒家门前。杨夕抬头看了看,这酒家她也是不认识的。 很快,景中秀从里面飞奔着迎了出来: “嗷刑老二你可回来了,你居然把接待各门派代表的事情甩给我管你的良心呢累死我了” 时隔经年,一场牢狱,景小王爷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外界传说的长进那么大。他仗着身高矮一截,臭不要脸的两手一伸,直接挂到了邢铭的后背上。 那个传说中在张子才升任战部邢铭的副手之后,一手接过昆仑情报系统的心机boy“景小阎王”,好像只是一个活在传说中的人。 张子才想到这个名字,杨夕心里咯噔一声。一瞬间,连景中秀也不那么想相认了。 邢铭抬腿在他屁股上勾了一脚,笑骂道:“混球你还知道自己担着昆仑的门面这次的安顿事宜,就麻烦小王爷管到底吧” 景中秀长嚎一声,从邢铭身上下来,左右探着头:“杨夕呢狐美人儿说你把杨夕带回来了” 杨夕被景中秀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半点也不敢移动。 邢铭顺势戳了戳杨夕的胳膊,对景中秀道:“这不” 景中秀站到杨夕面前,很夸张的把头低下来,从帽兜儿下面往里望。杨夕于是就看见一双狡猾的眼睛,还有一副银色细链悬挂着的水晶眼镜,悬在下方悠来荡去。 四目相对,仿佛隔了十几年的时光。 当初第一次相逢,杨夕也是这样有点拘谨和害怕,景中秀也是一身麻烦满口的哀嚎,抬起眼睛却是满肚子的不老实。 景中秀推了推推了推眼镜:“哟,驴妞儿没什么变化嘛” 杨夕抿了下嘴唇:“你倒是”杨夕本想说你倒是多了副眼镜,话未出口,就听景中秀下一句说: “还是那么矮啊” 杨夕:“”好好气哦 邢铭蹬了景中秀一脚:“滚犊子你也就嘴上占点便宜,她现在一个人能灭你一百个” 景中秀耸耸肩:“还不是一样没筑基。” 景小王爷的经历与杨夕相似,也曾经拼死冲到了筑基境界,然后一场牢狱之灾毁了身体的弟子,重又掉落下来,再筑基比从前更加艰难。可是景中秀心大,并不像杨夕对筑基执着得快要发了疯,别人“废秀,废秀”的叫着,他也应得挺开心。 邢铭拍了拍杨夕的肩膀:“我们进去吧,这是昆仑租下来的酒店,今晚现在这休整一下,我去为进山做一点准备,明天再带你去看墓葬。” 390 五代墓葬(三) 第390章五代墓葬三 稀疏的灯笼,衬得程府宅院在这一条街巷的繁华中,悄然静谧。杨夕没报什么希望的推开程府半遮半掩的大门,推开门却看到了热闹的景象。 三五茶桌摆在露天院子里,昔日里整车备马的二门外,坐了十几个喝茶的人。 杨夕愣在了门口:“这是” 杨夕回头去看景中秀,景中秀低声道:“仙来镇最繁华的一条街,基本都被昆仑、仙灵和经世门包下了,除了这座院子。” 还不等杨夕理清景中秀话语背后的含义,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欣喜的女声。 “杨夕你是杨夕吗你回来了” 紧接着,景中秀露出了一个你很烦的表情。 杨夕回过头,看见一个生得有点精致娇媚的年轻女修士,身穿素色制式简洁的法袍,背后跟着几个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杨夕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姑娘应该更适合轻纱锦带、颜色艳丽的衣服。 而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是程家的十四小姐,那个废柴少女程玉瑶 十年不见,程十四抽条得纤长匀称,眉目间的那一点少年的天真,却好像仍未淡去。尽管无论服饰,还是排场,她如今的境况无论如何都与当时的程家十四小姐无法比拟了。 杨夕还听见他身后的人叫她“瑶夫人”。 杨夕这才忽然发觉,程十四已经盘起来头发,是个民间已婚妇人的打扮。瑶夫人 无论凡人民间还是修真界,八抬大轿的正经老婆,都没有这么半明半寐的叫法。十年时光如流水,天真骄纵的程十四到底还是走上了与程七少的愿望背道而驰的,同她母亲一样的路。 可她母亲是为了爱情,她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半截儿身子趴在大门口,把最后的身价托给杨夕的程家少年郎,九泉之下,能瞑目否 程十四走上来抓住杨夕的手,杨夕感觉到程十四的手掌冰冷得厉害。 景中秀在背后戳了戳杨夕的脊梁:“最好不要听,听了也帮不了。” 杨夕捏着程十四的手,低头半晌,还是道:“程十九呢她还好吗” 景中秀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我今儿个就不该带你出来” 程十四因为意外遇见了杨夕,于是改变了自己原本的行程,打发身后几个小弟子出门去帮她买东西。带着杨夕一路穿过门洞长廊,来到了一间昔日里丫鬟们住宿的下人房。 杨夕清楚的记得,心魔里那个叫琥珀的死无全尸的姑娘,就是在这个房间的墙上,留下了一墙血。 “这儿”杨夕问。 程十四点点头。 杨夕推门走了进去。 相比较程十四虽然简朴了不少,好歹还维持着少女的天真和娇美,而杨夕第一眼看去的程十九,则几乎他不敢相认。 苍老,憔悴,原本比杨夕大不了多一点的程十九,就已经眉梢眼角都是焦虑,蜡黄的脸盘上,满眼都是殷红的血丝。 “外边那些,都是程氏主家的人。但他们不是我们的亲戚,而是一群,吸血的魔鬼。” 这便是程十九见到杨夕的,第一句开场白。 杨夕抬头看了一样房门对面的白墙,原本那里的血迹都已经被清洗、并粉刷回了干净的白色。 而程氏姊妹离开昆仑之后的遭遇,老套得不过是又一个生冷黏牙的故事。 当日程玉瑶和程玉琼下了昆仑山,抱着他们年不过总角的弟弟程玉阁,没有回仙来镇程家,而是直接去投奔了大型王朝帝都的程氏宗族。 程家姐妹一直知道自己家是从程氏宗族里分出来的一支,她们在仙来镇时听到的传说也都是讲,帝都的程氏有多么多么的树大根深,有程氏宗族作为背景,程思成是多么的年轻有为不可撼动。 所以他们很天然的想,自己惨遭灭门之祸,人丁凋落,原本的仙来镇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谁的巢穴。有麻烦找宗族相助,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惜,程氏宗亲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们先用一场不明不白,至今没有查明原因的落水,直接弄死了仍在稚龄的程玉阁。只剩下两个未嫁女的仙来镇程家,就变得好解决多了。大陆总章程,未筑基的修士不算仙人,仍要听受民间法律的束缚。而大行王朝的律法规定,未嫁女除了一笔嫁妆,是没有资格继承父亲财产的。 程玉瑶、程玉琼皆未筑基 按大行律,程氏宗族有权力收回仙来镇程家的全部房产、物件、书籍、土地,并在族中按户籍重新分配。至于程家姐妹,将由族长找一户靠谱的亲族,养到成年,分拨她们母亲的那部分嫁妆,发嫁出去,也就完了。 程玉瑶、程玉琼的母亲都是妾,哪有什么嫁妆。 就算有,些许物件,程思成家大业大从没看上过眼,又不曾登记在册。如今还不是宗族里说是谁的就是谁的 “我后来听人讲,民间乡下,管这叫发绝户财。”妇人发式的程十四淡淡接上话,语气中有种眼泪哭干已经难过不起来的平静: “小弟已经被他们淹死了,要想不绝户,只有两个办法招赘或者筑基。” 很自然的,因为天生性格上的差异,程十四选择了招赘,程十九选择了筑基。可是她们不挣扎还罢了,如此不认命便激怒了族老们,更让二人的生活,陷入无尽的深渊里去。 首先是想要招赘的程十四,被许配给了皇族为妾。大行王朝景氏皇族可不是只有那位年轻又野心勃勃的皇帝陛下,已经逍遥王景天享这两支。军神邢铭坐镇昆仑庇佑他们六百余年,景氏宗亲坐享荣华开枝散叶,如今大行王朝中当年的嫡枝就繁衍出了三百余人。 而程十四一个被送出去打算永世不得翻身的弃子,当然是没有那么好运气嫁给嫡系景氏的,她被嫁给了一个凡人子爵,做第十八房小妾。 唏嘘当年,程十四在昆仑的时候还肖想过景小王爷的正妃资格。而今景中秀效仿他师门不解风情的万年套路,仍然是一条光棍,程十四却已经进了别人家的后院,宅斗个没完。 所幸程氏宗族毕竟还是要脸,帝都里的修真大族,即便是把姑娘送给皇族为侧室,也没好意思吃相太难看的找个糟老头子。这位景氏子爵三十余岁,年富力强,因为程十四年轻貌美又修过仙,对她也还算不差。而且大行王朝规定,皇族侧室,终究也还是有位分,不可以通买卖的良家。 可程十四的十几年修行,便从此断送在了皇亲国戚的后院里。程氏宗族跟皇室求来的旨意,即便只是个口谕,谁又敢去拿命抗旨么 391 五代墓葬(四) 第391章五代墓葬四 程家人发现杨夕他们之后,只是微微一愣,瞬间便清醒过来。并作出了通常的修真家族,面对超级大派都会做的事。 “卧槽那好像是逍遥王的儿子” “啊是是昆仑小阎王” “快快快,跟上他,他肯定知道法宝出世的具体地点” 景中秀早有经验,这阵仗前后经历过十几回,哪里肯轻易被咬上个尾巴二话不说,招呼都不打一个,“嗖”的一声就窜上了天。程家诸人在背后紧追不舍。 杨夕对这番变故简直目瞪口呆,却听景中秀还在身后哀嚎:“歹势哟怎么每次都有人认出我” “还每次”杨夕张口结舌,理解不了这种名人的苦恼,强作安慰道,“你是飞得太菜了,多练练法术就不会被追上了。” 景中秀沉默半晌:“杨夕,你知道自己安慰人的时候跟骂人的时候,很难被区别开来吗” 杨夕:“我现在知道了” 景中秀飞得是真挺菜,从仙来镇最繁华的闹市起飞,一路身后的尾巴从程家开始,到酒楼药铺的小二截止,追满了各种尾巴。更多的人是没有筑基而在地上跑,练气的散修们有的甚至还没听说任何消息,只是看见天上一长队高阶修士呼呼飞过,便即刻呼朋引伴起来: “飞了他们又飞了好多人” “东边,是东边那边一定有宝出世了” “快走快走关店” “可是生意” “屁的生意,一会儿整个仙来镇都空城了哪怕去看看热闹也好” 就这样,景小王爷在空中跟个指挥棒一样,他飞到哪里,就搅动着空中地面一群茫然没有目标的人群,黑压压的扑向哪里。不一会儿就收到了来自释少阳的通讯: “景中秀你搞什么带着几万人的尾巴去抢宝,一会儿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景中秀心虚气短的回应: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逛街被人认出来了你在哪呢” 换来释少阳三声嘲讽: “呵呵呵你不用探头探脑的找我,我没有你那种名人的烦恼,才不会被人找到一会儿夺宝你不要去了,把这大尾巴甩到山里头” 景中秀连忙打断: “别别别杨夕还在我这呢你人在哪,快出来帮我把后面的人引走” 释少阳的声音过了很久,才重新响起:“小师妹” “是是是”景中秀连忙捅了捅杨夕的腰眼,示意杨夕也出个声。 杨夕脑海中的释少阳,只有小时候一紧张就蹲在地上捂脸的大众好儿子,依稀的几个侧影,没有半点他成年后的影子,以至于声音都那么陌生: “小师兄” “次”释少阳在那边似乎是骂了一句什么,摔断了通讯。 景中秀和杨夕面面相觑。 景中秀:“也许是那个小字得罪了他,释少阳最讨厌别人跟他提小时候” 释少阳的语音信息紧跟着从景中秀的玉牌上响起,简单粗暴的一句:“原地等着” 景中秀刷啦一声刹了车。 脚下奇长无比的人潮被甩出去老远,又曲曲折折的从周边的街道小巷绕回来。杨夕低头看着,心说释少阳就是来了,难道还能把这些人都砍死 景中秀像个贼似的东瞄瞄西看看,搞得地面人群也跟着,几万颗黑脑袋时而左转,时而右转,时而又抬起头来露出一片一片的白脸。 结果景中秀没有看到释少阳,倒是眼看着前方河套的方向,飞过来一片白点,看数量起码上千,待那些白点越来越近,赫然是一群白衣马尾的仙灵宫弟子 领头一个家伙,空步踩的十分高妙,追在法宝后头根本不用飞行转向,足踏空气一点就是一个直角弯。这手精妙战技,一下子就把底下的凑数群众都给称成了不学无术的渣渣。 而且已经这么潇洒了,居然还是个帅比。 帅比额头上缠着一条宽阔的白绢抹额,制式法袍外面批了一条灰色的披风。眉目间神色冷峻,那身打扮渗透出的气场,却莫名的有点像流落江湖的白允浪。 杨夕半天也没能想起这人的姓名,那人却是远远的一眼认出了杨夕。侧过身一个摆手: “这边” 景中秀眼尖,拉着杨夕就往那道人群让出的缝隙飞过去。 “方少谦怎么是你” 方少谦拖着景中秀的后背,在空中给他调了个方向: “闭嘴三大派的弟子全算上,属你引起骚乱的次数最多,不是释少阳求我,你当我很喜欢管你么” 而后又微微侧目看向景中秀抓在怀里的杨夕,触到杨夕陌生的眼神皱了皱眉:“真的都忘了” 杨夕一时不太想起跟眼前这人熟不熟,只得尴尬道:“抱歉。” 方少谦皱着眉头,转身空步一踏,擦着杨夕的肩膀飞向了一旁。 上千仙灵宫忽然散开,在空中形成了一片纷纷扬扬雪花一样的白点,地上的人看得眼晕,原本追踪的目标一下子就不那么醒目了。 “注意注意别跟丢了” “丢不了丢不了,那小子金闪闪的,别人再没有那样穿衣” 杨夕回头看了景中秀一眼。 她清晰的看到,诸位白衣马尾的的仙灵宫弟子,纷纷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神情。 杨夕凑近低声:“你不考虑换换” 景中秀:“才不我这样穿衣,野外遇难容易等到救援” 杨夕和景中秀二人从仙灵宫弟子让开的通道飞到了仙灵宫的阵中,本以为这一千多人,就是要这样护卫着他们飞走,却不想仙灵宫的正中忽然扯起了一块巨大的白布。 以杨夕的目力可以看出彩色丝线在白布上绣出的恰恰是一座传送阵的纹理。 这显然不会是为了装饰,必然是真的能用。 杨夕张了张嘴:“鬼斧神工” 话音未落,景中秀便扯着她一头撞进了传送阵中。白光闪过,二人就这样消失在仙来镇的上空,出现在一处绿草如茵的野外。 杨夕的视网膜上还有那传送阵留下的残影未散,望着眼前的一片葱绿道:“那他们怎么办不抢宝了那么多人接应我们俩” 景中秀传送出来的时候没站稳,摔了一屁墩,此时揉着屁股站起来:“他们都是从宝物落地的地点飞过来的,宝物肯定都见过了,应该是不合用,收不了才撤下来的。” 杨夕不是很理解的回望景中秀。 景中秀叹口气: “哎,昆仑本就言明是共享天下嘛,也不想这么防着那些散修。但是他们也太过了,五行灵根跟着抢单水灵根的法宝,元婴期跟着抢炼气期的法宝,说是要留给孙子用妈的那老小子连媳妇都还没娶” 392 五代墓葬(五) 第392章五代墓葬五 浩浩汤汤的河水拍打在平地上,直接从空中拍落了上百飞行中的修士。却又在一眨眼之后,便如同退潮一般,消失无踪。 景中秀从地上爬起来,摸摸自己的衣服都是干的,好像刚才那种种没顶呛水的感觉都是梦幻。只有转过头,看见旁边那干涸到像旱季开裂一样的河床,才能确定那不是梦。 流淌在仙来镇旁,千百年来哺育了无数生灵的河流消失了,只留下一条几十米宽,三四米深的河道。 景中秀趴在河床边上,砸了砸嘴:“乖乖,这河就这么没了” 景中秀知道此处是杨夕老家,回过头想对她说点什么,却在看清杨夕的样子之后,伸出一根颤抖不休的手指:“卧槽在这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景中秀所指之处。 杨夕正站在那众人瞩目的地方,抬起一只手,诧异出神。 波光粼粼的水纹,在她全身三寸处环绕,像一条交织缠绕的缎带,细看却发现正是刚刚消失那河流的雏形。阳光下闪着细碎的水色,泛着莹莹的蓝。 而那水色缎带,在右手处缠得尤其紧密,就好像有人不停的把水浇在手掌上,又不停的顺着掌纹淅淅沥沥的流下去。其视觉效果,绚丽魔幻至极。 许久之后,杨夕轻吟了一声:“河殇” 围绕着杨夕旋转流动的水流,骤然间散发出极盛的蓝光,收紧在杨夕的身体上。 杨夕闭上眼,轻轻仰起头,水流从她的发丝中间流过,打散了她原本的发式,纵横交织出上上下下的几段,乌黑长发被拢成了穿插着水蓝色流光的一瀑。 杨夕抬起双臂,水波瞬间盘绕上她的右手,凝聚成一策绑带式的束手形状,波光缠过手背,露出水葱似的五指。而左手一边,则是扑泻似的水流形状,渐渐旋转成一条飘逸遮手的水袖,荡着粼粼的波纹。 衣衫交颈,腰身收紧,下摆在背后扬起一个不规则的波浪弧度,仿佛有劲风吹过的猎猎江涛,飘扬起来,拂了景中袖一脸。 景中秀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艾玛,这玩意好帅” 远处河套区夺宝的人群,这才匆匆的赶过来。为首一个坐镇的,居然是无色仙子九薇湖。 九薇湖道:“早听说几万年前,修士的衣衫配饰以飘逸美丽为尊,是这一万年间,才渐渐的转向功能和简洁。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说完又极其飘逸,却力道巨大的在景中秀头顶拍了一个“熊掌”:“另外,你长眼睛了么那叫美,不叫帅” 景中秀被拍得一声惨嚎,忿忿辩解:“那还不行人脑补么我就不信这衣裳是个女款,假如得到的是个男修士,这一身水纹不就是帅了” 九薇湖“噫”了一声,又给了他一个飘逸的“熊掌”:“你说得还有点道理嘛。” 景中秀捂着脑袋,两眼被拍得水汪汪的,生理眼泪冒出来,,再也不敢开口了。 经世门的法宝鉴定专家们,四体不勤,这时候才喘着粗气翻着白眼,姗姗赶到。 九薇湖对待外人还是很温婉有个人样的,微微欠身施了一礼,道:“有劳几位。” 经世门几位先是非常学究气的彼此谦让了一番,才最终走出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修士。 对杨夕拱了拱手:“麻烦姑娘转一圈。” 杨夕如他所言的转了一圈。 那经世门青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圆筒,挤在眼睛上,拿过杨夕的左袖,逼仔眼前一寸寸的看。 人群渐渐的汇聚过来,越来越多。先前去引开仙来镇吃瓜群众的仙灵宫弟子们,也纷纷回来了。离幻天消失在内陆之后,他们的白衣马尾扮相在大陆上潇洒得简直独树一格。 一回来就是一大片白衣飘飘的翩翩少年郎和美娇娘。 方少谦按理说是他们的大师兄,然则回来的时候,却没有跟其他仙灵宫弟子走在一起,而是单独站在了散修一侧。眼神冷漠,眉心总似有一股郁气不散。 景中秀心道:这特喵遗世独立的姿态,不知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回头再看看自家的狐美人和倔小驴,哟,一眼都没看方少谦,两眼紧盯那件刚出世的衣服。 经世门的鉴定师看完了杨夕的衣袖,又使了几个不知道什么作用的法术,便站直了身子,开始掐着指头沉吟。 九薇湖:“大师可有数了” 经世门的鉴定师回过头来笑一笑,又对里三层外三层的吃瓜群众一拱手。 “大致有数。” 从怀中掏出一版竹简来,以刀笔开始记录经世门始终坚信,纸会朽,玉会碎,竹简镌刻之法,方能长久的保存资料。是以偌大一个经世门的山门,到有大半面积都是资料室。 其人温润的开了口: “这件法衣,应是三代昆仑后期,或者四代昆仑前期留下的遗宝。二代昆仑兴于乱世,六道混战,绵延万年,不甚惨烈,是终整个二代昆仑数万年间,法衣皆以坚硬主防护的战甲为主。制式么,多有头盔,包裹全身。战场上么,毕竟多一层防护,不啻多了一条性命。” “到了三代昆仑时期,修真界的法衣仍以战甲为主,却是渐渐开始便于贴身和灵巧,这时候的修士开始在施法、行动和飞行的速度上追求极致。争斗也从大规模的法术杀伤的群战,兵器相斗,转为了小群体的私斗。锁子甲,链甲,鳞甲甚至藤甲,更便于偷袭,也足以防护偷袭。” 鉴定师指了指杨夕右手一边的绑带编织的护手:“这法衣持剑护手的部分,便很有当时的风格。” “到了四代昆仑时期,虽然此时的昆仑已经从早期的综合门派,彻底转型成了一个剑宗,但当时的剑修已经渐渐的放弃了持兵械斗这种容易受伤的模式,专为法诀御剑。这就使得服饰上,放弃了灵活和防护,而转向镌刻阵法与禁制与法术符文。 “尤其在三代之后,四代以前的那个时期里,天藤断绝,整个修真界的修行再没有了晋升之路。修士们的作风渐渐耽于享乐,连服饰也讲究一个美轮美奂的仙气。宽袍大袖的羽衣开始盛行,喏,这件水色法衣的左袖便是这种飘渺的样子。” 仙灵宫子弟中忽然有人出声,似乎是对经世门的这种论断不满:“但是” 经世门的鉴定师作了一个稍安勿燥的手势: “我说的是针对当时昆仑剑宗,法修之中又有不同。也是差不多那个时期,法修们渐渐发觉,这种宽袍大袖,极利于隐藏自己掐诀的手势,和作法的步型,所以此种装扮,便在法修之中,穿成了下来。不过纯正的法修,必然衣着是不透明的色泽,如先前离幻天嗜好的纱衣装扮,便是神识修士才会选用了。” 393 五代墓葬(六) 第393章五代墓葬六 仙灵宫方大少摆出了一副力挺杨夕,要跟在场数万赏金猎人血战到底的架势,昆仑又对处置杨夕的事情一直没有发话,本来蠢蠢欲动的人群已经渐渐平息了。 本来嘛,他们又不是真的要打死了杨夕来换钱,五代墓葬开墓开需要这个钥匙呢,他们知道。 可是老天似乎并不肯这样轻易的放过杨夕。 先是人群中有人抬头看了一下五代墓葬方向的天空,发现了一个正在迅速飞来的小绿点。 “那是什么” 更多的人抬头看过去,发现那显眼的小绿点周围还有一群不甚明显的小黑点。 “修士这也飞得太快了” 杨夕也转过头去,露出诧异的神色:“一棵树” 方少谦:“什么” 离火眸的目力可以让杨夕看到比大多数更清晰的细节,所以杨夕问:“树也可以是法宝吗” 方少谦:“为什么你说它是法宝” 杨夕:“因为” 杨夕话音未落,在场的修士中实力最强的九薇湖这时候才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人群中,刚才言语间挤兑了昆仑的那个混账身上移开。举目往远方一看:“噢天呐” 人群中这时候又有人能够陆陆续续看清远处飞来的东西了,一树在前领衔,跟它同步的还有数十件形制各异的法宝,而在这些第一梯队的“飞行员”后头,是一片密密麻麻如飞蝗一般,成千上万的黑点阵 “法宝法宝都是法宝” 有人大力的惊呼起来人群顿时骚动,再也没有看热闹的心气 “天啊,今天竟然有这么多法宝出世,兄弟们今天有福了” 如此多的法宝,人手一件不敢说,但几乎每二三十人当中就能轮上一件是妥妥的,运气好兴许还能得到两件。就算各大门派再霸道能抢,散修们也有不少人要在今天一夜暴富了。 无色仙子九薇湖眉心一凛:“昆仑弟子听令” “在”连同景中秀、释少阳在内的弟子齐声应道。 九薇湖:“困仙剑阵,低空三十八丈” “是”众昆仑弟子迅速的结阵升天。 九薇湖:“法宝飞过来全给我兜住,一个人抓不住两件回山之后就给我吃一个月的土豆” “是”景中秀撕心裂肺的应和,吼得脖子上青筋都跳起来。也是,在场的昆仑当中,如果注定有人会以土豆作为未来一个月的下场,那么首当其冲的可能就是他这个“废”。 一千丈。 五百丈。 三百丈。 一百丈。 已经有无组织的散修拔地而起,向着法宝飞来的方向扑过去,企图抢先接触这些法宝。 杨夕却一动不动的钉在原地,在她的感觉里,天空仿佛突然暗下来,周围的声音也已远去,庞大的天道威压穿越远古的蛮荒,仿佛在眼前降下了无数看不见的标枪,透体而过,把她生生的钉在了原地 杨夕近乎凛然的说:“它们是冲着我来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昆仑弟子的玉牌里、仙灵宫弟子的通讯镜上,同时响起了邢铭和方沉鱼紧急呼叫: “不要跟法宝正面接触快跑” “什么什么” “啊” “啥意思不要了” 这命令来得太晚,以至于那些灵光闪烁的法宝已经飞到了头顶上,现场的人群仍然没能作出及时反映。 “轰” “哐当” “咣咣咣” 毫无准备的人群遭遇了来自法宝们的第一波攻击 弓箭、剑气、灵光、水风土火四象法术嗖嗖的从空中落下来,地面上挤挤擦擦的修士,接二连三的倒下去,半点声息都来不及发出。 杨夕猛然恢复了行动能力,第一时间招手狂呼:“跑跑跑回仙来镇快” 人群这时候才山呼海啸的动了起来。 然而诱惑当前,人性使然,一部分人吓懵了或者极为果断,开始施展开飞天遁地的手段的往仙来镇的来路上狂奔。 仙来镇这几年在建设上耗资靡费,已经有了通常修者之城才会有的大型防护阵法。 另有一部分富贵险中求,或者个性激烈刚硬的,当场便掏出飞剑、灵符来,开始对天上的法宝进行还击。 更有甚者,惜宝如命,既不想放过眼前的机会,也舍不得对这些价值连城,甚至可能改天换地的高端法宝发动攻击。就那么穿越枪林弹雨,拼命的冲上天企图收它一两件法宝。却在起飞的过程中,被接二连三的击落。 一时间,刚刚还欢天喜地的河滩地区,便酿成无数惨剧,成了人间炼狱的模样。 杨夕因为一直被方少谦拉着,所以飞在了通往仙来镇的来路上,逃跑人群的最前端。杨夕被方少谦只是扯着吊在空中,频频回望身后紧追不舍的法宝群。 “这样不行。”杨夕说。 方少谦一方面要注意身后的攻击,一方面又要留意周围有没有人趁乱对杨夕放冷箭,还要分出几分心神关注人群中那些,与他颇有隔阂其实并不愿意受他保护的仙灵宫低阶弟子。 方少谦根本没反应过来杨夕在说什么:“什么不行” 杨夕背对着人群吊在空中,散开的发丝从侧脸和嘴唇上扫过,她说:“我不能跟人群一起跑,这些法宝追的是我。” 方少谦忽然一个急停,在空中低下头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杨夕头也不抬,不为所动:“这些法宝是冲着我来的,把我留下。指挥其他人回仙来镇启动防护法阵。” 方少谦从空中往下看了一眼。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杨夕头顶的黑发,和一个挺翘的鼻子,看不见她的表情是不是坚毅。 方少谦一句话都没说,忽然拉着杨夕调转头就往回,迎着法宝们铺天盖地的攻击飞过去。 杨夕一惊,仰头:“你干嘛” 方少谦:“跟你一起。” 两个人逆着人流,迎着法宝们的宝光扑过来的方向飞过去,引来身旁一片惊异的眼神。人流呼呼的从二人身边涌过去,而法宝们在杨夕面前,真的慢下来了。 杨方二人落到地上,准备好了与头顶上那一群冰冷的玩意血战致死。 飞在最前头的那件,像树像笔又像扫帚的绿色法宝,忽然从空中扎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一支,插在了杨夕的脚边。 “嗡”舒展着它流线型的枪柄,抖动着它颜色另类的尾璎。 394 藏山大阵(一) 第394章藏山大阵一 当天夜里,景中秀把开墓大典的帖子挨个发到了各派手中,措手不及的各派掌门纷纷唾骂邢铭这货鬼精。喜欢就上 方沉鱼也收到了这封请帖,当面勉励夸奖了几句景师侄能干,却在景中秀离开以后转眼就把请柬撕了个粉碎。 方少谦看见了。 于是后半夜,天明时分的时候,释少阳带着一身黑袍的方少谦上了门。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杨夕当时正在房间里分拣新得的三千多件法宝,她炼器的东西都不太懂,也分不出这些法宝的高低好坏,什么功用。 于是她只想了一刻钟,开始把这些法宝按大小长短分堆。 方少谦进屋的时候就见杨夕一屋子五颜六色灵光闪闪,法宝堆了满床满地满桌子底下。方大少一眼看清了这暴殄天物的景象,抬手挡了挡眼睛: “杨夕,你能把它们遮一遮么眼睛快给我扎瞎了。” 杨夕踩着一只地毯法宝,迈过一只玉屏法宝,又被一个球型法宝绊了个跟头。“噗通” “抱歉抱歉,我这东西太多了。” 方少谦忍了半天,回头怼释少阳道:“你就不能帮她分分么你们昆仑当师兄的都不管后辈的内务么” 释少阳懵了:“我哪儿懂法宝啊,我除了剑什么都没用过,你跟我打了这么多年,你不知道” 方少谦一噎。 忘了眼前这货是个天才,一把剑可以跟人打到世界的尽头,根本不需要法宝。 方少谦特别深沉的站在门口思考人生。 你是仙灵大师兄,你是掌门之子,你是资质最佳的金丹法修,你修行了几十一百年是为了成就大业的。 半盏茶后,方少谦放弃了他的人生。撸起袖子进屋蹲地上,帮杨夕整理法宝:“走开走开,不要碍事。” 释少阳往屋里看了看,没跟进来。 “你们要行什么苟且赶快,我给你们看着门。掌门人一会儿就到,被他看见我私自放你进来,十年之内渣高方你是别想再看见我了。” 说着关上了门,抱剑立在了门外。 方少谦目瞪口呆的瞪着合拢的门:“不是,他什么意思什么叫行苟且苟什么,且什么我就长一张采花贼脸是吗” 杨夕也望着合拢的门,她知道那是她的小师兄,他其实也很照顾她。但是他看起来,似乎不太愿意跟自己说话。 杨夕收回目光,看了看蹲在面前的方少谦,道:“没事,反正我长得不太像花。” 方少谦:“你就一仙人球” 杨夕:“哎哎骂人不骂短呢仙人掌就好了,有必要球么话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杨夕想,方少谦在仙灵宫也算有地位的,深更半夜的一身夜行斗篷从私人途径进入对头的驻扎地,总不会是来叙旧。 没想到,方少谦还真是来叙旧的。 方少谦闻言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拍拍手掌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站起来面对杨夕。 然后,他抬手解开了额头上那一条雪白的抹额。 一枚青色的火焰,映入了杨夕的眼帘。 “苍生不死,昆仑不灭” 记忆的闸门疏忽间打开,曾经程家地牢里的五代守墓人,传承里纵声赴死五代最后的修士。一桩桩,一件件,关于墓葬的一切皆真真实实的跳入脑海里。 与之相伴的,还有关于墓葬的感情。深沉的,激荡的,沧桑的,身为一个守墓人的感情,都在她的心头悄然复苏。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杨夕一把推开了卧室的房门,对守着门口的释少阳道: “去找邢师叔,告诉她,墓葬的印记找到了。” 这是杨夕回来之后,第一次面对面的跟释少阳讲话。释少阳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之后,一手撑在楼梯的栏杆上就要往下跳。 邢铭和九薇湖此时并不在酒店内,他们已经赶去大阵旁边,研究非破坏式强开了。 然而他却听见身后的杨夕说:“小师兄,对不起” 释少阳停住了动作,蹲跪在了栏杆上,就像他小时候每一次紧张难过不开心的时候一样。 半晌之后,才终于开口:“张子才,是战部所有次席中脾气最好的大哥哥。我的空步和瞬行都是他教的,那时候昆仑的风气没现在这么开明,穷嘛,小孩子都骂我是叛徒的儿子,不肯跟我玩。师父常年不在山上,师叔又忙,我就愿意跟在那些叔伯哥哥的后面跑,因为他们更克制,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当面骂我。张子才,是所有那些总有很多大事做的叔伯哥哥当中,唯一出任务回来,会给我在裤兜里留糖块儿的人。 “所以,杨夕,其实我比谁都能理解,所有人都骂你是叛徒,但其实发生过的事情并不是你能左右的那种处境。 “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拉着你的手跟你说,没关系” 释少阳对空气笑一下,头也不回的从二楼跳了下去,衣袍后摆扬起猎猎的声音。 门边,杨夕闭上眼,咽下去的都是悲伤。 关上房门回到屋里,杨夕一言不发地在茶几旁的凳子上坐下。方少谦倒了两杯茶,青色火焰的标记在额头上跳动得醒目。 “喝点水,缓缓神。以后要挨得还多呢,这已经骂得最温柔的了。” 杨夕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我没想到会这么难受,我以为我都准备好了。” 半晌,又道:“太难受了,他还不如上来就跟我拼命。” 方少谦自己灌了一杯酒家里,那种茶叶沫子冲出来,勉强可以当作漱口水的东西。这要是倒退十年,这东西拿来洗脚方大少都不爱意。 “所以你看,我们总是把自己想的很坚强,以为现状已经足够糟糕。而事实是,未来总是能突破我们对糟糕的定义底线,人也没有变得更坚强,只是变得更耐艹了。” 杨夕转过头来横他一眼,有点破涕为笑的意思。 “怪不得小师兄说你苟且,看看你这都什么词儿。” 方少谦笑着,递了递手中的茶杯:“耐艹这词儿我还是跟昆仑学的呢,学坏容易学好难。” 杨夕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你到仙来镇这么久,为什么之前没找过昆仑” 方少谦抬头看了杨夕一眼,喝茶时扬起的袖子遮住了她的脸,方少谦看不见杨夕的表情。但是曾经刺杀云氏的时候,他二人每天同吃同住朝夕相处,他记得杨夕喝茶,没那么讲究。 395 藏山大阵(二) 第395章藏山大阵二 剑道六魁齐聚五代昆仑墓葬之前,漫山遍野的活死人从山道上蠕动下来。 成千上万 可是六魁之中,内外门剑修加在一起到场的足有三十二万之多。 所谓满山遍野的活死人,整个修真界谈之色变的蛊毒,也不过就是三十二万人齐齐升天,而后一波剑意沿着地面,以半米间距的直直梳过去。 知道要进秘境,剑修们多少会备一口袋寒铁剑、桃木剑之类的消耗品。三十万剑齐发,活死人们像秋天被收割倒下的麦田,平均每一个要被数只或坚硬或邪气的刀枪剑戟钉死在地面上。 花绍棠飞在所有人群的最高处,白色长发翻卷飞舞。 雪白剑意凝成一条咆哮的冰霜巨龙,龙口对着整个遍布蛊毒的山脉,喷出一口凛冽的苍白气息,整座青山绿水的山脉,顿时覆上一层雪白纱衣。如千里冰封,北国飘雪。 花绍棠头也不回的抬起手,冲后勾了勾手指头:“这下子什么蛊毒也冻死了,上山吧,注意保暖。” 修真界数百万修士一齐迈入藏山大阵的时候,安静得几乎听不见人讲话,但百万人的脚步一同落下,发出“轰隆”的声音。 那声音生理性的震撼着杨夕的心脏,仿佛是鸣钟宣誓,另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 邢铭望着漫山遍野的雪白,浮现出一种苍凉而不甘的神情。 “如果南部沿海的抗怪联盟,也能有这么多人齐心合力,区区海怪,又算得了什么呢” 仙灵宫掌门方沉鱼,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向他微笑。 “太理想了吧,邢首座。抗怪这种事儿,从来就不可能比探宝吸引更多的人。先不说那些无利不起早的门派,单说抗怪主力的你我等各家,又集中保留了多少战力放在山门相互防备” 邢铭看着她,瞳仁暮黑,眼角雪白。 两条黧黑的眼线一开一阖,半晌,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您说得很对。” 只有邢铭知道,女诸葛方沉鱼,有多久没有规规矩矩的叫他一声邢首座。邢铭、邢老二、死僵尸的喊多了,几乎真要让人以为,那些勾心斗角的倾轧与防备,都是前世的事情。 可他们只是大难在前的临时结盟。 昆仑的残剑邢铭与仙灵宫的女诸葛方沉鱼,从来各自为不同的信念与阵营争斗,无比忠诚,至死方休。他们是如此冷静,所以他们从来不是朋友。 山越走越近,终于可以看清山中飘落的风雪。 邢铭笑了一笑:“是时候分道扬镳了,各位” 两百余个大小门派组织的头头脑脑话事人们,纷纷安静的瞩目着他。 连百万修士的最前方,冰霜剑意开路的花绍棠,也回过头来,眯起眼睛看他。 邢铭用手指了指前方,白雪覆盖的山脉。 “前方多歧路,一派一峰顶如何就不扯假客气的那一套了,昆仑选了正中主峰,大行王朝散修跟我走,没人有意见吧” 花绍棠勾回目光,摆了摆手,那庞然巨物一般的冰霜巨龙随风散成一片雪花。足足飘出了一里,落了人们满身。 显然,他不打算继续为所有人开路了。 仙灵宫掌门方沉鱼抬起手指了指山脉的最南端,笑道: “那仙灵宫也不客气了,南山最高峰,刚才没下雪前,山顶上有什么东西闪得厉害的。仙灵宫就赌这是个大收获,想来也无人有意见吧” 邢铭点了点头。 只听方沉鱼继续笑道:“既然昆仑带了大行王朝,我们仙灵宫也不好吃独食。离幻天跟我走,邢首座没意见吧” 邢铭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锥子一样扎过去插向方沉鱼的身边。一个身穿沙漠斗篷,纱帽盖住了脸的女人静静回望着他。 “没意见。”邢铭终于说。 方沉鱼扬了扬手:“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诸位慢谈,保重。”方沉鱼抱了抱拳,“但愿大家都只有收获,没有伤亡。” 尽管明知历来的秘境探宝,从来没有这样圆满的结局。但每一次探宝行动的最初,大家还是愿意这样天真的相信着。 邢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沙漠斗篷的夏千紫,在走出三四里后,才回头看了一眼邢铭。“为什么”她问方沉鱼。 “邢铭会是一个可怕的敌人,将来,或者现在。”方沉鱼答道。 “敌人,还是对手” “哈哈,这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他邢铭这个男人,太像历史上的云丛了。特别特别的理想,又不择手段,总是致力于把整个世界都拨动到最正确的方向上去运行” “难道不好么”夏千紫问。 方沉鱼哈哈大笑:“你还不明白吗,夏长老云丛刚刚一统大陆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确曾经蓬勃发展了一千多年,可是你看云丛飞升之后修真界用了几万年来摆脱他定下的独裁铁则。你找的这个男人,他想做的,是神的事情。” 夏千紫忽然轻轻的“啊”了一声。 方沉鱼眯起眼睛轻巧的一笑:“发现了吗咱们的昆仑邢首座,出了名的背锅侠、接盘侠我这话不是在骂你,我是说他接的那些烂摊子他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这整个世界的任何一只臭虫的幸福都是他裤兜里揣的责任,而一旦这只臭虫没有活到邢铭所能想到的最好,他就会感到,无比的愧疚。 “如果花绍棠不利用他的牺牲精神,趁早找个事情把这个危险分子牺牲掉的话,这个天下第一剑闭眼之后,谁还能制得住邢铭的野望昆仑成为第二个仙皇朝,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和你帮我有什么关系可是我能做什么”夏千紫问,“我甚至还不如你了解他。” 方沉鱼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了:“夏长老如果以为,我帮你是为了进行某种交易,也未免把沉鱼想得太不堪。关于邢铭的一切,不过是我出于直觉的隐忧。未来的五百年之内,修真界还需要他,抗怪联盟还离不开这座军神。 “夏长老,仙灵宫不需要与你交易,帮助离幻天复派本身,才是我的目的。在未来某一个或许会到来的时刻,令他多一分可能的阻碍。” 夏千紫看了看方沉鱼,拱手行了一礼。方沉鱼笑着受了。 五代墓葬主峰的白石山道上,乌泱泱的昆仑、大行修士之中,杨夕走在人群靠前的位置。随时抬头就可以看见,花绍棠白衣束发,倒提着斩龙剑在最前方开路。 而杨夕也始终处在他回头就能看见的视野范围。 396 藏山大阵(三) 第396章藏山大阵三 随着后方惊叫声刚起,杨夕回头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活死人向着山上冲过来了。& 活死人的行动本应该是极慢的,虽然他们的一切都带着毒性和几何级数散播的传染性,但每一次活死人爆发,还能够消灭,就是仗着这些东西行动起来速度迟缓。 而这一只冲上来的,速度却飞快,简直像猿猱在峭壁上奔跑,并且十分为被活死人见到生人便要发狂击杀的习性,竟然是直直奔着最前方冲过来。 转瞬之间,杨夕便直面了这一只活死人。 直到此时,这个半尸半人的怪物才第一次展开了攻击。他抬手就把一名跟在程家姐妹身后的修士,撕成了两半。血浆飞溅,淋了程玉琼一身。 程玉瑶过了这些年早已比之当初多了不少历练,却仍然被吓得惊叫。而程玉琼身体孱弱,却拼命的想要推开自己的姐姐,就这样笔直的,拦在了活死人冲上前的道路上。 就这样完了吗 程玉琼在那一刻,是万念俱灰的。她一声的坚持、要强和不甘,在面对突如其来的这样一个活死人的时候,仿佛都无足轻重的就要随风吹散了。 程玉琼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满面腐肉的家伙,活生生瞪出一股死不瞑目的气势。 然而那活死人却离奇的拐了一个接近直角的弯,从他身边绕过去,离奇的直奔了他身后的杨夕。 杨夕早在活死人冲上山来的一刻,便不知为什么有一种直觉,她觉得这东西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那一瞬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苏不笑离得近惊呼出了一声:“杨夕” 那个眼球已经干瘪,组织已经风干,几乎露出骨头的活死人在她的视网膜上映出一张破裂的残像。 杨夕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副画面,眼前的活死人像被什么利刃纵横交错的划过了三刀,大卸成了四分五裂的六块。 紧接着,眼前的活死人,竟然就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凭空炸裂开来。带着冲上来的惯性,散碎的尸块略过杨夕的所在,落在了她的身后。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程家姐妹惊魂未定,而杨夕还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空气。 而在他们周围的旁人看来,杨夕是十分镇定的盯着活死人冲过来的方向,在程家姐妹马上就要身首异处的时候,忽然从眼中放出两道极细的黑线,撕裂了这只活死人救下了程家姐妹。 “剑意”苏不笑聪敏的反应过来那黑线是什么,却还是对刚才的惊魂一刻心有余悸。 杨夕转回身,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尸块,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最前方的昆仑掌门人。 花绍棠刚刚散去手指尖被压缩到极细的一道冰雪剑意。 杨夕于是明白,刚才的情况其实远不如看上去的那么危险。掌门已经作好了出手的准备。 花绍棠对着杨夕招了招手,杨夕面前的人群瞬时让开了一条通路。杨夕来到花绍棠面前,看见掌门人那双清澈得不似人间眼睛,正盯着自己打量。 花绍棠:“什么时候练出的剑意” 杨夕:“不知道。” 花绍棠挑了挑眉,又问:“这是参悟什么悟出来的剑意” 杨夕:“也不知道。” 花绍棠眯了眯眼:“你对着我试试。” 杨夕悚然一惊,不论任何时候她也从未敢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着昆仑掌门出剑。 花绍棠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道:“让你试你就试,哪儿那么多想头你那点头发丝儿似的东西还劈不死我” 杨夕鼓足了勇气,对着花绍棠的左肩膀放出一道剑意。 然后他根本没看清花绍棠是什么时候伸出的手,但是自己的剑意尚未触体的时候,就被花绍棠用一只手拦下,攥在了手里。 杨夕至此才确信,自己那点儿剑意真的对掌门毫无效果。 可是花绍棠攥着那一缕剑意,半天也不放手。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感悟什么似的,过了许久,方才松开了手掌。 一道细细的血线在他手心里躺着那剑意只能伤到他这么一点。 花绍棠嘴角绽开了一道如沐春风的笑容。 山道上挤挤插插的七八万人在等着他开路,花少棠却拍着杨夕的肩膀大笑起来,“苍生不死,昆仑不灭。昆仑不灭,苍生不绝” 高胜寒多少年没见过掌门人笑得这么如沐春风,几乎惊着了。 低声对杨夕道:“你的剑意不带什么精神攻击效果吧” 杨夕:“比如失心疯” 杨夕话音刚落,后脑勺上就挨了一巴掌。 杨夕回过头,邢铭一脸责备的看着她。 杨夕:“哦。” 花绍棠不用回头也知道邢铭赶上来了,指了指杨夕对邢铭道:“你试试她的剑意。” 邢铭眉头一挑,对杨夕道:“砍我一剑试试。” 杨夕于是运足了神识,一道剑意劈在了邢首座的左肩膀上。邢铭不闪不避,生受了这么一剑,神色骤变。 “这是” 邢铭肩膀上血流如注,杨夕一惊:“师叔” 邢铭抬手:“我没事。” 高胜寒:“到底是什么” 邢铭深深的看着高胜寒道:“剑修们找了几万年的东西,在我们这一代,凑齐了。” 高胜寒的瞳孔骤缩成了两个细小的针尖儿。 花绍棠对他道:“你不能乱试,你还遭不住。” 杨夕:“我的剑意到底” 花绍棠对邢铭使了个眼色:“你来给她说。先不要太得意,有没有用这也只是个猜想。小四儿去查一下刚才的活死人怎么回事,虽然我们还应该谢谢他,不过我总觉得,事出反常。” 分配完毕,掌门人带着大部队继续向前开路,高盛寒心潮澎湃的,由四个小草精抬着往山下事发的地方去了。而杨夕则被邢铭单提到了路边。 一座寂静无人的小树林里。 邢铭在树林里席地坐下,是一副打算长谈的样子。 杨夕也谨慎的在他对面坐下来,却仍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忐忑。 “师叔,到底怎么了” 邢铭:“说来话长,放心,是好事。记得我跟你说的吗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常有意外,如何都过不去的坎,拼死拼活的趟下去,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柳暗花明。杨夕,如果我和掌门没有弄错的话,封印海怪之后,你很有可能不用死了。” 杨夕:“师叔我的剑意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