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博果尔重生》 第1章 重获新生 他曾经想要辅佐兄长开创盛世,成为满清第一巴图鲁;他的兄长为了一个女人视他做绊脚石眼中钉,百般□□生生逼死了他。 他曾经想要同妻子执手偕老,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他的发妻在他尸骨未寒之际迫不及待进入宫闱爬上龙榻,被封为“贤妃”。 他曾经想要孝顺额娘承欢膝下,让她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他的母亲在中年丧子的打击下疯疯癫癫,终日以泪洗面。 全书五百三十六卷的《清史稿》上只用简简单单两行字道尽了他的一生:“襄昭亲王博穆博果尔,太宗第十一子。顺治十二年,封襄亲王。十三年,薨,予谥。无子,爵除。” 博穆博果尔站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脖颈上横着一把简简单单的马头弯刀,鲜血溅出去很远,在白雪上洒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色。 博果尔的呼吸很急促也很重,他浑身都在颤抖着,却不是因为疼痛或者恐惧。那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还在,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温热的鲜血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从断裂的血管中喷涌而出,博果尔的视野已经开始发黑了,他踉跄了几步,重重摔跪在雪地上,感觉到膝盖咯着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一柄填烧珐琅、镶嵌宝石的华丽蒙古刀,刚劲有力,触手冰凉,是他六岁时磨了好几个月才从汗阿玛皇太极手中得来的。 博果尔从得到它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贴身不离地待着,爱若至宝。在汗阿玛死后,这柄吹毛即断的腰刀成了他缅怀的媒介。 他选择终结自己人生时却特意取了另外一柄普通的蒙古刀,若是用皇太极送的东西见证他的软弱,带来的耻辱感是双倍的。 博果尔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他近乎凶恶地紧盯着那柄腰刀,抓过来把尖端向下,用力撑在雪地上。 当他向顺治帝福临抱怨福晋董鄂氏不守妇道,却被自己哥哥劈头盖脸痛骂一顿后,整个京城都在流传着某个见不得光的背德传言。从那一刻起,所有人见了他总是指指点点,眼神暧昧。 连他头上的亲王帽子,都成了“卖妻求荣”“福晋出墙”的铁证。 他已经无法有尊严的活了,在被孝庄皇太后唤入宫中语焉不详地“指点”了一番后,博果尔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办法保有尊严地死去。 他早就不想活了,想要战死沙场,轰轰烈烈,死得其所,也算为额娘争一份脸面;孝庄皇太后却反过头来“劝诫”他,“你也长大了,得为你额娘想想”。 皇家无法接受“皇帝逼死了亲生弟弟”的道德谴责,也不想他戴上“为国捐躯”的桂冠——那样就成了“皇帝逼死忠臣功臣”了——所以他不仅得死,还得是悄无声息的死,得是“办差不利”“畏罪自杀”。 汗阿玛死后他和额娘都在别人手下仰人鼻息,看人眼色过日子。就算他不答应,孝庄皇太后也有法子让他“自”杀。 横竖都是一个死,乖乖听话好歹额娘下半辈子能好过上一点。孝庄皇太后没有被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的风浪掀翻,她是大清国最尊贵的女人。 他绝不是她的对手。 博果尔痛恨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的软弱,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四肢早已经酸软了,大脑火烧一样疼痛,可他决不要跪着死!博果尔借着宝刀的支撑力,艰难又缓慢,却毫不迟疑地一点点站直了身体,仰着头看向天空。 如果……如果还能有第二次机会……如果还能够重新来过…… 他维持着最后站立的姿势,双目圆睁,向后倾倒,“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 博果尔不知道是只有自己这样,还是世界上所有怨气太重的鬼魂都不能投胎,他没有走奈何桥,更没有喝孟婆汤,恍恍惚惚间,他的灵魂从自杀的雪原飘荡回了紫禁城。 他看着额娘娜木钟——她曾是那样烈火一样的漂亮女人,笑起来像燃烧生命那样浓烈地绽放——听闻他的死讯后一夜白头。 他看着董鄂氏在他头七那天晚上守灵,他的好哥哥福临迫不及待派人来接心上人,一轿抬入乾清宫。 他看着董鄂氏一路晋封为皇贵妃,其后得子,丧子,哀痛而亡。 他看着顺治帝福临一心一意要出家为僧,剃度前夕又身染天花,浑身脓包而死。 他看着额娘悲痛之下偏瘫在床,口歪眼斜,时时抚模着他生前的衣物泣不成声,至死仍然高声呼喝着他的名字。 他甚至看着皇朝更迭,洋人入侵,冲天的火光吞噬了万园之园…… 眼前漫长无际的景象恍若没有尽头,博果尔头痛欲裂,他感觉到旁边有女人在哀哀而泣,温热的泪水滴在手背上,一滴滴像是砸在他的心头。 当鬼魂的时候可从来不会感觉到这些,他有听觉有视觉,却已经三百年没有触觉了。 博果尔缓缓睁开了眼睛,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庞。他生前时只见过这女人笑靥如花的美丽模样,死后倒是经常看到此时这般失声痛哭的表情。 这个鲜丽却又显出衰老之意的女人流着泪,跟他撞上视线的一瞬间又露出惊喜之意,失声道:“博果尔,额娘的博果尔,你可算是醒了!” 博果尔怔了怔,旋即缓和了表情,试探性抬起手来——这动作完成得比他想象得要容易许多——拍了拍对方紧紧攥着他的手背:“额娘?” 娜木钟用另一只手捏着帕子拭泪,擦擦眼角转瞬间已经收敛了先前的悲意,只眼眶还微微发红:“正说着话呢,你突然间厥过去了,可吓坏额娘了——哪里还不舒服,让黄大夫给你把把脉?” 哦,对,他额娘不相信皇宫里用的太医御医,都是府上自己聘了信得过的大夫给他们母子两个诊治。博果尔有些怔然。 早在儿子昏过去的时候,娜木钟就紧急把大夫请来诊过脉了,不过黄大夫没觉出有何不妥来,此时得了太妃的命令,让学徒提着药箱挨着后面站,自己上前来给小主子诊脉。 黄大夫五十许,瘦高个,胡子老长,是汉军旗人。博果尔十岁出宫建府时,他就已经跟在身边伺候了。 黄大夫食指中指并拢搭在他的手腕上,捏着胡子微一沉吟,正待说话,听到小主子道:“下去吧,我好得很。” 黄大夫上次没诊出病来,这次也是一样,便道:“贝勒爷身体并无大碍,想是日夜勤练武艺,气血一时不济,奴才给您开两副药方,将养数日即可。” 娜木钟张嘴欲言,对上博果尔的视线,顿了一顿,改口道:“熬好了药就即刻送过来。”一边说一边侧眼瞅了瞅自己身后的侍女达春。 黄大夫这次没有拖沓地就请安告辞了,达春跟在他身后亲自监督着抓药拿药煎药等繁琐程序。 娜木钟另把跟着伺候的人都赶出房间,方才念叨道:“你啊,刚才真是吓死额娘了——听到刚刚黄大夫说的话了吗,这两天好生将养,额娘盼着你平平安安的,要是再来这么一次……” 说到一半她觉得这话实在不吉利,连忙用力咽了回去。 娜木钟说完后留神打量儿子的神色,总觉得有些异样,稍稍一等仍然没听到他回答,轻轻唤道:“博果尔?” “嗯,我听着呢,您说。”博果尔扯着嘴角对着她笑了一下——他本来以为三百年没做过表情了,再笑起来理当僵硬得很,没想到这个微笑极为自然。 孩子对母亲微笑也许本身就是一种本能,迎着娜木钟微带错愕的眼神,博果尔用力抓着她的手,好一会儿后才颔首道:“都是儿子的不是,累额娘担心了。” 为人母亲总不会认错孩子,娜木钟确信眼前的这个绝对是自己的儿子,不是上身的野鬼,可她总觉得儿子醒来后跟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低声试探了几句,都被博果尔轻飘飘避过了,娜木钟只好不再费力追究,却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博果尔,我就说佟家的女儿更配你,我看了都爱极了,你偏不听,瞒着额娘偷偷入宫求皇帝给你指了那个什么董鄂氏——” 博果尔本来在看着她安静聆听,听了这一句一瞬间似惊似怒,神色狰狞而可怕——娜木钟心头一抖,凝神再看,却发现他一脸木然般的平静:“哦,额娘你继续说。” “……”娜木钟喘了一口气,狐疑地看看他,见他不像是听自己说董鄂氏坏话而生气的模样,犹疑着继续说道,“你回来跟额娘说了,额娘都没来得及教训你,你自己就昏厥过去了,醒来后人还?*??模?遣皇悄歉龆?跏喜患?俊包br /> 虽然黄大夫明显是什么病都没看出来,娜木钟倒也不会怀疑博果尔是为了逃避她的责骂而装昏倒。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知道,别说她的博果尔绝不会因为胆怯而故意吓唬她,就算儿子是装晕的,听了她的哭声,也绝对会第一时间跳起来跪地认错。 博果尔隐约把时间点对上了,他貌似是对董鄂氏一见钟情——具体见面的经过他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打听出来是内大臣鄂硕的女儿,今年选秀的秀女,就兴冲冲跑到皇宫求福临把人指给他了。 福临压根没当回事儿,一口答应了,还笑话他竟然为了个女人神魂颠倒,还好意思说自己以后会成为满清的巴图鲁。 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一见钟情是他整个人生悲剧的开始,卡在这个时间点上简直就是老天爷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博果尔倒是一下子就笑了,他玩味地眯了一下眼睛:“额娘说得是,儿子这就进宫找……皇兄去。” ( 第2章 入宫面圣 博果尔跟在首领太监吴良辅身后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他的眼睑微不可查地轻轻颤动着,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体型臃肿的太监。 这个老太监是顺治朝由始至终刚唯一的统领太监,最得福临信重,哪怕是顺治十五年他被牵扯进与官员贿赂勾结的案件,福临都能顾自己所下的禁宦官干政的谕令,而对他未加处罚。 博果尔微微勾起唇角,他想起灵魂状态看着福临为了一个贪得无厌的阉人跟孝庄闹,扯着脖子怒吼的样子就觉得可笑。要不是福临死后他没有看到对方的灵魂从身体中飘出来,博果尔都想告诉福临他的首领太监是怎样跟他的妃嫔不清不楚的。 吴良辅感觉到身后的一束目光像尖钉一样刺在自己的后脖颈上,让他莫名惴惴的。他从来就没把博果尔放在眼中过,这位贝勒爷跟皇上关系是亲近,但他年纪小,人还?*??模?饬几u2痪逡?薜馗??孪掳碜印Ⅻbr /> 但现在吴良辅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不自觉地领着博果尔贴着墙根走。一般都是来觐见的官员给他塞了足够的银子,才能享受到这种借围墙影子来躲避大太阳的特殊待遇,博果尔刚才见了他并没有啥特殊表示,权当他给这位贝勒爷做人情了。 吴良辅清了清嗓子,把中气放足了,才出声笑道:“皇上正跟安郡王写字呢,一听您来了,可高兴坏了。” 这话是骗鬼呢,在他们因董鄂氏而起龃龉之前,博果尔跟福临的关系是挺亲近的,但福临跟安郡王岳乐在一块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打扰的。 无他,在福临眼中,这么多亲近的叔伯兄弟中,也就岳乐跟他志同道合,其余人等都不过是满口打杀、血腥野蛮的俗人,哪怕博果尔是他的弟弟,也不过是俗人之一罢了。 果然,等吴良辅把博果尔领到乾清宫门口,他就看到穿着行龙四团郡王补服的岳乐正从宫内出来。 两人匆匆打了一个照面,彼此拱手致意,博果尔扫了一眼这位匆匆离去的安郡王,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上一辈子就是岳乐把董鄂氏的书画晋上送到了福临面前,福临一看之下惊为天人,这才引出了后来一系列的悲剧。 见到岳乐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情绪波动,博果尔进入乾清宫时,看到顺治帝福临正趴伏在御桌上写写画画。 “嘿,你来了,”福临抬手制止他行礼,亲热道,“快过来,看看朕的新作!朕画了一个月,最满意这一副了,多亏了岳乐指点!” 博果尔没管他是什么动作,自顾自坚持俯身叩拜请安,而后方才直起身来,懒洋洋拂了拂下摆,走到同御桌相隔五步远的地方。 福临有些着急,自己走上前来拉他:“你就是不乐意这些,也不能拂了我面子,在这里站着能看到什么啊?” 这时候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就算因为彼此母妃不甚相合而微有隔阂,也仍然非常亲近。这个人是他曾发誓要辅佐效忠的君主,博果尔定定看了福临一眼,含着笑随他一路上前。 铺满整个桌面的宣纸上只正中间画了一只寥寥几笔构成的水牛,他凑近了细细端详,不禁赞叹道:“质拙高古,朴茂醇厚,好画。” 在心头涌动的恨意让他说不出“皇兄笔力越发雄厚了”之类的黏牙话,博果尔对琴棋书画根本就不感兴趣,他会欣赏却做不到福临这样痴迷。 他说出的评语是灵魂状态看到董鄂氏跟福临在他头七那晚“洞房花烛”后对福临说的,就是不知道同样的话被不同的人说出来,能不能得到相同的效果? 博果尔说完后细细打量福临神色,见小皇帝一副被彻底震慑了表情呆住了。 “博、博果尔?”福临磕磕巴巴,而又有些迟疑,“你……这不像是你说得出来的话?”这个弟弟天生就是个粗人,见天舞刀弄枪,想不到竟然能够一语戳中自己的心,这八个字简直就是在跟他的灵魂产生共鸣。 福临一副莫名感动的模样,博果尔看得有些牙疼,他的思考回路跟这种文青压根就合不来,见福临这样激动也只是轻描淡写道:“这确实不是臣弟说的,上个月皇兄赏赐臣弟墨宝,阖府上下共沐皇上恩德,是臣弟府上一个幕僚先生瞻仰御笔后所说的。” 福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张了张嘴巴,颇想把这位知己唤入宫中长谈一番,话还没出口就听博果尔道:“皇兄,臣弟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福临只好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想着先帮弟弟把事情办了,而后再提自己的要求也好,问道:“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想要什么我这里可都不缺?” 他说完后猛然间想到一事儿,一下子就后悔自己嘴快了——朝中诸位大臣这几天可正为能不能给博果尔旁听议政会资格而吵得不可开交,福临自己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孝庄皇太后不肯松口。 他虽然是皇帝,说的话一旦跟皇太后的相左,也是不大管用的。要是博果尔向他开口请求,他还真不能答应。 博果尔仿若压根没有注意到福临一脸的懊恼,笑道:“臣弟回府刚同额娘说了您答应把董鄂氏许给我当福晋的好事儿,莫名其妙仰头就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后才醒过来。” “怎么回事儿,着大夫看过了吗,朕指个御医去你府上?”福临松了一口气——听这个话音,不像是因着议政会的事儿,那他就放心了。 “额娘也是吓了一跳,请了十几个大夫来看,都是好手,愣是谁都没有看出不对来……”博果尔说到这里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模了模自己的脑瓜,“我额娘也是心急我,想着是不是跟董鄂氏有关?非催逼着臣弟来回了您,说是不要这个福晋了。” “哦,这样啊!”福临一下子就明白了,摆摆手压根没当回事儿道,“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媳妇了,那朕再给你换一个,那个董鄂氏还没进门就害得你厥过去了,没准真是两方不合。” 福临自己跟来自蒙古科尔沁部落的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就很合不来,几次三番闹着试图废后,都被孝庄太后硬压下来了。 他此时看着弟弟就深有感触道:“这福晋啊,娶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想换一个也换不成,可不能小看了。” 博果尔笑了一下:“皇兄可真是过来人。” 福临一想起来自己的皇后就觉得心塞,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数落皇后的不是,顺带着就把火撒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去了,不大高兴道:“那个董鄂氏,实在是不好,恐怕跟你八字上有冲撞,朕这就撂了她牌子把人遣送回家。” 撂牌子这事儿吧,也不是皇帝说了算,福临当着弟弟的面答应了下来,当下差吴良辅去跟孝庄太后说一声。 拉倒吧,皇太后本来知道您提前给博果尔定下了未选秀的秀女就已经很不高兴了,您现在又出幺蛾子,她老人家能答应就怪了!吴良辅心里骂娘,也不敢跟福临直说,颠颠地顶着三伏天的太阳去慈宁宫跑了一趟。 没一会儿吴良辅就苦着脸回来了,不看福临也不看博果尔,低头越过自己肥硕的肚皮紧盯着脚尖,声音细弱蚊蝇:“皇上,太后娘娘请您移驾慈宁宫……” 福临就是不听他的话,光看这奴才哭丧着的脸就明白是答案了,瞬间没了刚才的笑模样,拉下脸来就要发火。 他少年时在多尔衮的操控压迫下成长起来的,脾气暴躁易怒,情绪化到了极点,尤其碰上孝庄驳自己的情面时,每次都能又摔又砸闹腾好半天。 博果尔愧疚万分道:“皇兄,都是臣弟不好,让皇兄为难了。太后娘娘自有她的考量,您可千万别为了我跟她老人家闹,伤了你们母子的情分,那臣弟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自有她的考量?她的考量才重要,朕的意愿就不重要了?福临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当着弟弟的面拽拽地夸了海口,怎么能被亲娘打脸? 恰好此时博果尔提出告辞,福临深切觉得这是善解人意的弟弟不忍心当面见自己被孝庄给难堪,咬紧牙关一把拉住他:“你不用走,跟着朕一并去慈宁宫,朕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凭什么自个儿得娶个压根不喜欢的皇后,凭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管用?福临当真有点火了,他比博果尔大一岁,今年周岁十七,还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感觉被人打了脸就要把场子跟孝庄找回来。 福临雄赳赳气昂昂像斗鸡一样一头冲了出去,连龙辇都不坐了,脚底生风似的跑了。这种场景在皇宫中倒是也经常上演,皇上年纪越大对把持朝政的皇太后就越不满,母子间的冲突也越发频繁。 吴良辅急急忙忙追着他往外跑,呼唤道:“皇上,皇上您慢点!”他指挥着手脚麻利的小太监抬着轿子快去追皇上,不然半个皇宫的人都能知道皇上和皇太后又起争执了,侧眼看向端立不动的博果尔,苦哈哈道,“贝勒爷,皇上让您一块去呢。” 老厌物,这是知道接下来不好收场,害怕孝庄事后责骂没顾好皇帝,就蹿撵他去拉孝庄仇恨呢。博果尔脚跟踩着地动也不动,也不管吴良辅催促个不停的话语,焦急而又苦恼地叹息道:“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我可真没脸见太后娘娘了。” ( 第3章 母子擂台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小说网点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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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尔笑了一下,眸色沉沉,像极了冬天里静谧死寂的雪原:“额娘放心,儿子日后必给您争气,安心等着我带您重回紫禁城的一天。” 娜木钟的凤眼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拿手去掩博果尔的嘴巴,顿了半晌才用小而尖锐的声音道:“你、你……博果尔……” 她是想要儿子有出息,也很恼恨为什么福临当了皇帝,可事情已成定局,她可从来没想过要让儿子去……去谋反!在孝庄的眼皮子底下,这是拿命去赌! 博果尔竖起右手食指抵在嘴唇上,摆摆手表示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丢下这颗让娜木钟多少年没这么失态过的雷,也没多待,即刻就从娜木钟房里告辞了。 也是他重生的时机不太对,要是早上那么一天,博果尔还没跟福临把董鄂氏讨来,那他会不会走这一步还两说,可既然董鄂氏注定是要进门的,博果尔就必须先走一步,把主动权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哪怕是谋反未遂死于养蜂夹道,他都不会在乎,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上辈子他的下场更凄惨了——都是被后世人指指点点、嘲笑不已,成为一个谋反失败的小丑,也总好过当一个“被亲哥哥戴绿帽子”的小丑。 更何况博果尔并不觉得自己会失败,还没开始着手做就先想到失败的事儿,那是懦夫的行径。他在娜木钟房门前略站了站,转而去了外院。 三年多前他刚离开皇宫建府没多久,就有一位姓陈名岩的中年汉人投奔到他门下当幕僚,陈岩有个儿子,名叫陈敬,崇德四年生人,同福临同岁。 博果尔依稀记得陈家父子原本应该在他迎娶董鄂氏进府半年后,因为一点小事触怒了他——他那时正在为福晋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疏远而脾气暴躁,找人撒气——被他甩了一通鞭子打得遍体鳞伤后驱逐出府。 本来这样并不如何重要的小人物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记忆中,然而在小半年后,皇帝和襄亲王福晋的香艳传说甚嚣尘上时,跑到酒楼里落魄自饮的博果尔偶然看到了流落街头、食不果月复的陈家父子。 他那时也是为自己伤心,想想这对父子被从自己府中赶出来也是被董鄂氏牵连的,算是半个同命人,难得发了善心给了他们赠了银子表示歉意。 陈敬就是利用这笔银子在京城城郊破庙里落了脚,刻苦攻读,于顺治十五年得中庶吉士,因同科考取有同名者也叫陈敬,故由朝廷给他加上“廷”字,改为廷敬。 陈廷敬——日后的康熙帝师,文渊阁大学士,《康熙字典》总修官,先后曾任工、户、刑、吏四部尚书——最重要的是,他在飞黄腾达后,并没有忘掉博果尔当日的恩情,屡次暗中相助已经丧子的娜木钟。没有陈廷敬的多次援手,娜木钟撑不到康熙十三年才离世。 陈廷敬是在他死后为数不多的几个肯对襄亲王府表示善意的人了,博果尔感念他的恩德,更满意他的正直,只要真正得到陈廷敬的效忠,他就能真正展开自己的大计划了。 现在,他正好先去外院找人联络联络感情。 ———————————————————————————————————————— 指董鄂氏为襄贝勒侧福晋的圣旨第二天就发了下来,博果尔跪领后,隔了小半个时辰就接到了简郡王的帖子,请他过府一叙。 简郡王济度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世子,天聪七年生人,大了他六岁,上个月刚从福建同郑成功作战后师还北京。 博果尔欣然应约,他在宗亲中跟济度玩得最好了,或者可以说,在所有亲王二代、郡王二代中,济度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领头羊,连年岁比他更大的巽亲王常阿岱都服他。 等他到了济度府上,博果尔发现跟自己设想的一群宗亲凑在一块喝酒聊天吹牛打屁不一样,一向交友甚广的济度这次谁都没叫,单单设席款待他一个。 席间济度也没怎么说话,给他添了几次菜,自己闷闷一个人喝酒。 博果尔对他在发愁什么心知肚明,从侍女手中取过酒壶来亲自给他满上:“老亲王的病还是不理想?” 济度的阿玛郑亲王缠绵病榻也快一年了,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福临才赶忙下旨把他从前线召回来的。 济度捏着酒盅按在唇边半晌没出声,好一会儿后才用力把酒水泼进嘴里,喟叹道:“先前在福建时,谁见了我都是报喜不报忧,我是回来后才知道阿玛已经病成这样了,可恨一直被瞒在谷里。”老父亲在病榻上躺了一年了,他是人临到走了才被获准回来,心里自然不好受。 博果尔没说什么,继续给他倒酒,听到济度道:“阿玛年岁大了,太医院那群人,向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敢开药,只是拿参汤吊着命罢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郑亲王还有将将三个月活头,博果尔道:“我府上有一位黄大夫,曾学于西昌老人,医术了得,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这就着人把他请过来。” 寿数如此,天命难违,济度心中有数,知道博果尔这样说其实是为他求个心安,不忍驳他的好意,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博果尔当即让跟着自己的伴读回府叫人,两人又添了一盏酒,济度强笑道:“瞧我,都忘了贺你马上就能迎娶福晋了,先成家再立业,可千万别让哥哥们失望。” 郑亲王一系跟娜木钟一直走得近,济度权把博果尔当弟弟看,见他闻言并无喜色,只是带着几分嘲讽笑道:“一个侧福晋罢了,也不值什么。” 济度不知中间的几经波折,一时抛开自己的思虑,打起精神问他道:“我单听皇上指了人去你家,不知是哪家姑娘?” “内大臣鄂硕的长女,是今年适龄的秀女。”博果尔说完顿了顿,叹息道,“我额娘不大乐意这门亲事呢。” 娜木钟能乐意就怪了,满京城长眼的人都知道这时候皇帝指个侧福晋过去就是为了打消博果尔进议政会的念头的,这是拿前途换来的媳妇。 济度劝他道:“内大臣的女儿当侧福晋,也不算低了。你年纪毕竟轻些,压不住人,再等上两年,那时就是皇上想压你,我们这些人也在朝中站着呢,由不得他。” 这句话济度说起来带有十足的底气,现在还是清朝初期,皇权并不稳固,军权还在八旗旗主手中捏着,没能完全收上来。他们这些亲王郡王的扎成堆,别说福临了,就是孝庄也不敢小觑。 博果尔心头一凛,放下酒杯道:“进议政会虽然是大事,但是也急不得,皇兄就我这么一个弟弟,难道还能亏了我不成?不过是想多磨砺我几年罢了。” 他可不能让济度再做傻事了,这位兄长就是太高傲了,济度连福临的面子都敢不给,他看不上这么一个弱鸡一样的皇帝,很惹得福临恼怒。 济度在所有宗亲中威望非常高,血脉也近,加上本身才干出众,衬得同龄人都失了色彩。上辈子董鄂妃去后,福临闹着要出家的传闻流出来,他的几个儿子年纪太轻,当时朝中隐隐就有满臣指出可拥立济度继承皇位,这种传位方式在他们还在草原上时又不少见。 这种说法出现是在九月底,十一月时济度就在回京途中染了时疫骤病而亡,快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甚至连棺材都没有抬进京城,直接就地草草火化了,跟着去的人也都以“照顾不力”的罪名殉葬了。 博果尔那时飘在紫荆城看福临的好戏呢,并没有看到济度生前发生了什么,他至今仍然怀疑济度的死因有蹊跷。 ( 第9章 自呈离京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小说网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 第10章 母子交锋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小说网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 第1 1章 虚惊一场 相比太妃听说儿子即将远行后的担忧不舍,鄂硕府上自从得了贝勒府上婚期延后的消息后,就一直愁云惨淡的。 鄂硕不是傻子,小半月前董鄂氏带着丫鬟桐玉在教堂待到天都擦黑了才回来,被鄂硕堵住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男装。 鄂硕看了一眼就觉得天旋地转,他当即把董鄂氏关在闺房中,把桐玉和随董鄂氏出行的车夫分开来关进柴房先饿了一天,第二天他下朝后再审问。 桐玉还能忍着不说,车夫先前不过是收了桐玉塞来的银子才没把董鄂氏的小动作向鄂硕禀报,此时早就吓破了胆,一五一十把小姐一整个月都风雨无阻往教堂跑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鄂硕听完后脸色铁青,把两人都就地打死了,封了董鄂氏的门窗让她“卧病修养”。他先前是想着女儿一向知书达理、自重自爱,决不会做出有辱家风之事,就算知道董鄂氏时常前往莫子轩同岳乐会面,也未放在心上。 但光明正大地以文会友和男扮女装偷偷模模溜去教堂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一去还去一整天,有意封了车夫的口不让自己知道,鄂硕都想不出除了自己女儿不检点之外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要就这样也算了,胳膊折在袖子里,除了他和董鄂氏,门房车夫连带董鄂氏原本贴身伺候的四个丫鬟都被处死灭口,鄂硕好歹还算是把事态给控制住了。 鄂硕的一颗心还没有放到肚子里,转眼就听到了一个噩耗——贝勒府明明白白说要拖延婚期,你家姑娘先在家里呆着吧,先别忙着抬进贝勒府的事儿了。 来报信的仆从面对着他这个内大臣加贝勒爷的半个亲家,态度恭敬有理,却也难掩冷淡疏离,弄得鄂硕一颗心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他旁敲侧击问拖延婚期的原因,对方不说,问拖延到什么时候,对方还是不说。末了离开前,贝勒府的仆从还别有深意地朝着紫禁城方向一拱手,劝鄂硕道:“大人莫急,我们贝勒爷行事,俱是得皇上应允同意后方才为之的。” 这哪里是安慰他,分明就是说博果尔不顾皇上赐婚而拖延婚期是有皇上给在背后撑腰的。鄂硕急出了一头汗,送走了报信人,扭头就去见董鄂氏了。 自从董鄂氏偷溜出府被鄂硕发觉,她的闺房门窗关着的,外面站了两个强壮的嬷嬷守着送水送饭。鄂硕让人把门打开,本来满心以为能看到一个以泪洗面、后悔不已的董鄂氏,没成想他刚推门就看到董鄂氏匆匆忙忙地把桌子上的纸张一把扯了折起来。 鄂硕本来见她杏目红肿、面色苍白的可怜模样,还有些心软,等见了她的小动作,面色不自觉沉了三分,大踏步上前。 董鄂氏捏着纸张的玉手没有半点血色,她的脸上滚下泪来,央求道:“阿玛……” 鄂硕一把把那张画扯了过来,看清楚这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画卷上画的人影后,整个人怔了一下,满脸的火气都顺势消散了许多。 他狐疑地看了看董鄂氏,又瞅了瞅手中的画像,心想着别是自己女儿有意来哄自己,把董鄂氏的书桌翻了个底朝天,接连找到了十几张画像,全部都是同一人的。 董鄂氏吓得要死,她这几日感觉到从来都对自己耐心宽厚的阿玛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把她身边跟着的仆从全部打杀了,还把她关在屋里几日不让出门。 尤其刚刚鄂硕进来时的表情真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董鄂氏浑身一丝力气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阿玛把她这十几日的心血都翻找了出来。 眼见鄂硕见鬼一样盯着纸张半晌没出声,她的脸颊上一时间感觉火辣辣的,董鄂氏自己对“顺治帝”有倾慕之心,可没想着跟任何人提及,她相信自己绝无恶意,不过是少女情怀不容人自主,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却也没有伤害别人,她不该受到这样毫无尊严的对待。 “阿玛,请您听女儿解释……”董鄂氏不敢再看,低眉垂眼好一会儿后才怯生生抬起头来,央求道,“事情绝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是真心觉得委屈,她别说没有做出过鄂硕想象中瓜田李下那样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跟“皇上”只见过一面,这是心与心的吸引和共鸣,是来自灵魂的震颤,同世俗的男欢女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董鄂氏想要辩解,后半截话却没有说出口——她敏锐地觉察到鄂硕情绪的转变——如果说半柱香前是从大怒到大惊,现在就成了死里逃生后的舒畅放松。 鄂硕也感觉到自己情绪变化忒大,他毕竟上了年纪,一时间脚下不稳,眼前发黑,连忙用手撑着桌子,另一手去揉自己的额头。 董鄂氏挣扎着站了起来,把自己阿玛扶住了。 鄂硕长长舒了一口气:“是阿玛错怪你了,好孩子,起来吧。”画像上的那个分明是襄贝勒博果尔,想不到自己女儿恋上的正是未来的夫君。 虽则未出嫁的女孩儿自己跑出去偷见夫君也有些不地道不守规矩,但也总比鄂硕先前设想的情况要好了很多,他的情绪一下子就平复了,转而对自己女儿充满了愧疚之意。 董鄂氏茫然地顿了顿,扶着鄂硕站好,见鄂硕浑身喜气洋洋的,心中怪异之感越发浓厚了,低声问道:“阿玛?”她画的可是皇上,在世俗眼中,也算是惊世骇俗了,怎么鄂硕是这个反应? 鄂硕只感觉所有董鄂姓氏旗人的脸面算是保住了,见女儿忐忑不安的模样,笑道:“你这几日好生同你额娘亲近亲近,左不过半年,就该嫁作人妇了。你又是嫁入皇家,想再回府住上几日可是难如登天了。” 这话味道就更不对了,她的婚期定的是在三个月后,怎么又成半年了?董鄂氏一愣。 鄂硕明白她在诧异些什么,生怕一向心思重的女儿再胡思乱想,避重就轻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襄贝勒屡受皇上重用,怕是有差事派遣到他身上,冲了婚期。” 他说完后还有点担心女儿会抱怨什么差事重要到连婚期都得挪后,没成想董鄂氏一点惆怅失落的情绪都没有,本来苍白如纸的脸颊上瞬间敷了一层粉色,羞怯难当地垂下头去。 鄂硕顿了顿,反应过来——哦,这是听到襄贝勒得皇上重用高兴的——他这样一想就更加为自己误会了女儿而愧疚了,这样好肯事事为夫君着想的女子世上已经不多见了,自己女儿不愧饱读圣贤诗书,淑慎有仪,齐庄知礼。 鄂硕自此解了董鄂氏的禁足,还从女儿房里的二等丫鬟中提拔了四个一等丫鬟,近身伺候她。虽则这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却仍然心有戚戚焉,交代两个嬷嬷也得寸步不离董鄂氏,教导她宗室规矩及侍候夫君之礼。 ———————————————————————————————————————— 鄂硕第二日早朝听福临当朝宣布委任襄贝勒下江南体察民情,一颗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他下朝后还特意走得快了些,追上了第一梯队跟简郡王和巽亲王等人说笑的博果尔。 以鄂硕的身份,哪怕是当朝一等大臣,身上只有一个二等梅勒章京的世职,算是第二梯队的,跟这群亲王郡王贝勒爷的没得比。 眼见他走了过来,明摆着是来找博果尔的,巽亲王常阿岱发出一声短促的怪笑,被简郡王济度凌厉地瞪了一眼。 济度见鄂硕果然尴尬地顿了顿脚步,一把把常阿岱扯向一边,拍了拍博果尔的肩膀示意他自便,便加快脚步拉着常阿岱走人了。 常阿岱不乐意就这样错过好戏,他可打算着围观岳父见女婿的好戏后好好臊臊博果尔的。无奈济度死死捏着他的胳膊,力道大地都快把他的手给折断了。 常阿岱论爵位比济度高了一截,年纪也比济度大,但他可不敢触济度眉头,见济度帮着博果尔,只得惺惺作罢,尖声嚷嚷道:“松手,爷自己会走!” 常阿岱一向嘴贱人也贱,博果尔压根懒得搭理他,跟鄂硕相互见礼后,两人一并朝宫外走,期间简略寒暄了一番。 鄂硕当着周遭大臣的面也没有跟博果尔套近乎的意思,两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在宫门前散开了。 见博果尔态度还好,不是多热络却也不算冷淡了,鄂硕彻底放下心来,趁人不注意,抬起袖子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他这半个月成天提心吊胆的,一闭上眼都是全家受女儿牵连被流放到宁古塔为奴为婢的场景,看起来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岁不止。这下证明是虚惊一场,他可得回府好生睡个好觉了。 ( 第12章 商议议屯田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小说网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 第17章私 私下会面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小说网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 第18章 入宫事章宜 转眼就到了顺治十二年的新年,娜木钟有点发愁地跟儿子商议:“新年大宴论理是所有福晋都得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 所谓“所有福晋”包括了嫡福晋和侧福晋,博果尔知道自己额娘在发愁些什么,劝道:“这个倒是好办,儿臣给她告了假,今年不让她出门了。” 一个病假而已,又不是不能请,要是嫡福晋成亲第一年务必得进宫向孝庄请安才是,可要是侧福晋,还是这种名声的侧福晋,真带进宫才是膈应人呢。 博果尔笑道:“您放心就是,福临正对我愧疚着呢,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拆我的台,拿这点小事儿斥责我大不敬的。” 说句实在话,福临在没遇上董鄂氏之前,除了不肯给他太多的权利之外,其他方面还真能算得上是个真心实意的好哥哥,不然博果尔也不会打心底敬重并想要辅佐他。 博果尔其实一直都没有想通,到底是什么让福临能够前后判若两人,爱情的魔力真的这样强大么?他转了转眼珠,盘算着是不是该找个机会验证一下。 娜木钟不是很高兴,面色有点阴沉:“皇帝还好说,额娘担心的是那位,这么好的看戏机会,她要是看不成我们母子的笑话,还不知道能闹出来什么幺蛾子呢。” 她跟孝庄可是老对手了,彼此没命地死磕了一辈子,双方的仇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化解掉。现在是孝庄的儿子当了皇帝,要娜木钟说,要当初上位的是自己的儿子,她也绝对不会让孝庄好过。 就这还算是她前半辈子一直稳压孝庄一头呢,换成孝庄,更不会放过她和她儿子的,这是明摆着的。娜木钟实在不相信她会放过这么好又现成的羞辱方法。 博果尔听过就算,倒是也没有放在心上:“怎么会呢,儿子琢磨着,恐怕孝庄是最担心有人拿这位侧福晋做文章的了。” 孝庄是个理智永远大于情感的女强人,这一点跟他额娘还有点不同,娜木钟放在心尖上的是儿子博果尔,孝庄在乎的是整个大清的江山。 福临是单纯对他的愧疚,而孝庄却完全站在政治立场不希望他侧福晋的事情被大家喜闻乐道——这会显得皇上苛待幼弟,故意指这么个破鞋去撕他的脸面。 娜木钟被他一说,倒是有点回过味来,缓缓点头道:“这倒是,那我趁着这几天进宫时就把这事儿跟太后说了,看她什么反应吧。” 说完后她顿了顿,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试探性说道:“那……趁着过年这几天,再让人好好教教她规矩?”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娜木钟有点模不透儿子的意思,要说看得上董鄂氏吧,这成亲一个月了倒是愣是没再朝她房里去一趟,可要说看不上吧,这个侧福晋还是他自己去求的呢,又不见他往福临赐的两个格格们屋子里去。 娜木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儿子被那女人伤透了心才会这般行事,最近提起董鄂氏来,都很注意措辞,生怕再刺激到自己儿子。 博果尔被她这种说话的语气给弄得错愕无比,诧异地看着前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被逗乐了:“随便您吧,我去跟董鄂氏说一声,今年轮不到她进宫了。” 他有多恨福临,对董鄂氏的恨意就算不是更深,也绝对少不了。博果尔没碰福临送来的两个格格,绝对没有替董鄂氏守身的意思,不过是他忙于正事,顾不到这些罢了。加上这两个人肯定是经孝庄的手挑选出来的,值不值得信任还是两说,他一想就觉得倒胃口。 不过没想到自己额娘脑洞开得着实有点大,博果尔想笑,又怕真笑出来惹得她恼了,干脆也不解释了,从书房出来进入内院最偏僻的抱厦厅。 两个嬷嬷一左一右跟哼哈二将似的牢牢把着门,见了他来先依次行礼,听到贝勒爷问道:“最近如何?” 为首的嬷嬷姓李,率先答道:“回贝勒爷,侧福晋规矩学得日渐妥帖了,这几日尤其好,您大可放心。”她在放出宫前,也是在储秀宫当管教嬷嬷的,不得不说这一个董鄂氏比十个秀女都棘手。 她们这些管教嬷嬷不怕秀女犯错误,只要看得出来的就能及时改,只要落在她们手里,再大的刺头都能被训得服服帖帖的。她们最怕的反而是董鄂氏这样的,看着一应规矩都不算差,一副柔柔弱弱、知书达理的模样,谁能想到私底下能干得出那些事儿?这种的看着都不知道怎么管教。 第二位嬷嬷姓章,堆着笑答道:“贝勒爷是要进去看看侧福晋?”铁树开花啊,她们被分在这里时,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贝勒爷朝抱厦厅走一步了呢,想不到今天竟然还能见到主子爷。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李嬷嬷没忍住隐蔽地瞪了她一眼,还没说什么,就见博果尔面无表情点头道:“把门开开。” 李嬷嬷一惊,再看章嬷嬷一脸得意的模样,也不敢说什么,躬身把门打开,心中焦急万分。 能看得出屋子里很久没有开窗通风了,就算点了熏香,味道也不好闻。博果尔在门口顿了顿,才慢慢走了进去。 董鄂氏靠着窗坐着,脸颊明显消瘦了,还带着点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色,她的双眼遍布血丝,眼皮红肿不堪。 博果尔迎着光走进来,董鄂氏不知道自己是太想他了,还是太想念这久违的阳光了,眼泪止不住又掉了下来。 章嬷嬷赶忙道:“看侧福晋这是向贝勒爷撒娇呢。”她在心中暗暗叫苦,本来这几天好不容易好点了,这位小祖宗也不再日日以泪洗面了,怎么一见了正主就哭成这样?再哭你的眼睛都要瞎了。 董鄂氏生得有汉家女子的娇美,年轻水女敕,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她不施粉黛,面颊上慢慢滚下泪珠来,模样也是十分美丽动人的。 博果尔却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走上前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嬷嬷退出去。 当着两个嬷嬷的面,董鄂氏还比较镇定,见章嬷嬷和李嬷嬷没有丁点迟疑地倒退着走了出去,却有些惊疑不定,下意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步步缓缓后退,手不自觉抚上了自己的衣领。 博果尔慢慢往前走了一步,见董鄂氏惊慌地接连后退了三步,眸光暗沉:“怎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董鄂氏强自平复心情,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扯起嘴角僵硬笑道:“贝勒爷,今天不行……我……我今天不方便……” 这句话倒是挺耳熟的,上辈子董鄂氏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拿这句话来搪塞他。博果尔听了这句话倒是不奇怪,他就是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会往那方面想。 他定定看了董鄂氏两眼,没觉出来这是个能然天底下所有男人都神魂颠倒的绝色美女——也许福临和上辈子的他都曾经神魂颠倒,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张脸只能够让他觉得恶心。 博果尔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干了什么事儿能让她有这样的自信,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既然你不方便,那正好,额娘也想向太后娘娘给你告假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董鄂氏整张俏脸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失声道:“不——你不能——” 她受了这么多天折磨,不仅要天天罚跪,还被那两个老厌物逼着一遍遍学规矩,唯一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动力,就是新年大宴时她要进宫领宴,她有机会见到皇上! 董鄂氏近乎憎恨地看向博果尔,感觉自己心头刚刚一瞬间的悸动消失全无,她对这个人有的只有痛恨与厌恶:“你怎么、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博果尔勾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他就纳闷了,这个女人既然打着进宫跟大伯勾搭的念头,怎么责怪起他来,还能这样的理直气壮? 如果说上辈子还有可能是因为“倾心相许的爱情”,那董鄂氏是抱着对他这张脸的迷恋入府的,在得知他身份——伪皇帝其实不过是个贝勒——的第一时间,他在董鄂氏心中的地位就从“暗恋者”变成了“拆散爱情的恶鬼”。 要是董鄂氏这辈子把他当夫君,那他也不会这样对待一个女人,但既然董鄂氏嫁入他府上就从来没打算安下心过日子,一直都把他当做攀高枝的踏板,那也就别怪他没有好脸色了。 博果尔弹了弹自己的手指甲,故作遗憾地叹息道:“这是一贯的规矩,宫里的贵人可不能过了病气,尤其皇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金贵着呢,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他不提福临还好,一提福临,董鄂氏立马心如刀绞,她低头擦拭干净脸上的清泪,带着鼻音道:“贝勒爷,我……我就是身上不洁……绝不会过病气给贵人们的……” “有个万一,谁说得准呢?”博果尔权当没有看到她灰白的脸色,“要是真出了事儿,这责任可是得牵连得一府人都得掉脑袋。” 董鄂氏单薄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无措地看了看博果尔,仿若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伸手把自己的衣领解开了两个扣子,回身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近乎决绝道:“我没事儿了,贝勒爷……您……” 她此时满心的委屈,这男人怎么能够这样小心眼,不就是想跟她圆房吗,竟然能想出不让她入宫的法子来威胁她,简直不是个男人。 “……”博果尔跟活吞了苍蝇似的恶心,劈手把桌子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冷笑道,“这可真是贞洁烈妇的活样板,你以为爷稀罕你不成?”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这个房间了,博果尔嫌恶地再也没有看董鄂氏一眼,直接扭头离开了。 ( 第19章 郑亲王薨 新年大宴没有出任何幺蛾子,襄贝勒府不同于鄂硕府上,被严密看管的董鄂氏根本就不能从房间中出来半步,更何况就算她有通天之能逃出了贝勒府,也别想通过重重严密守卫进入皇宫。 往年一直都是郑亲王代表福临向众大臣祝酒,自他前年卧病在床后,去年是由济度代劳的。 博果尔看看今年接过这项殊荣满脸荣光的岳乐,视线不动声色在所有大臣宗亲中逡巡着,右手食指指月复轻轻刮擦着耳后。 硕塞长子、庄亲王博果铎坐在他的上首,见状用胳膊肘用力拐了他一下,同所有被敬酒的宗亲一般举起酒盅来,低声道:“你在想什么呢?” 新年大宴就是普天同庆,皇帝要恩赐群臣,下面人就得兴高采烈接着,甭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必须得笑容满面才对。 博果铎在心中嘟哝着皇上这让岳乐祝酒也太不成样子了,他也很不痛快,但像博果尔表现得这么失态就不太好了。 博果尔回过神来,一扭头看出他误会了,皱眉解释道:“我就是在想,济度和勒度都没有出现。” 济度是郑亲王次子,敏郡王勒度是郑亲王三子,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除了病得都下不来床的郑亲王本人,他这一支有脸面进宫领宴的就这两人了,还都一齐没来。 福晋请个病假倒是无所谓,但宗亲本人敢在新年大宴上告假不来的还真不多,可见郑亲王的情况是当真不好了。 博果铎面色也变得有几分凝重了,凑过来叹息道:“我入宫前也听到了些风声,老亲王昨日晚间就吐血了,喂下参汤去原番吐出来……”后面的话他也没有说出来,深深看了博果尔一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消息他何尝不知道呢,博果尔应了一声,硬撑着到宴席进行到一半时,看到吴良辅匆匆从外面进来凑到福临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福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沉着脸在龙椅上不自在地扭了扭**,把酒杯轻轻放回桌子上,取来手帕擦了擦手,才撑着挤出点笑意来听岳乐继续诵读祝酒辞。 博果尔旋即看到苏麻喇姑在乾清宫偏殿门口对着自己隐蔽地招了招手,他悄无声息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匆匆走了过去。 苏麻喇姑拉着他来到一处僻静之地,脸色苍白小声道:“郑亲王府上刚传来消息,王爷半个时辰前去了。” 博果尔早从福临的反应中猜出来有这回事儿了,他长叹了一声,打起精神问道:“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让苏麻喇姑来找他,显然是有事情要吩咐他,博果尔没明白这种时候自己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更何况好事儿孝庄一般是不会来专门找他的。 “老亲王走得不巧……”苏麻喇姑为难了一下,有些话她也不想说出口,“正值新年,牵扯太大,也没法大办,停灵也不能停太久,犯忌讳。” “亲王是议政会领事大臣,皇上不下旨抚慰也就算了,难道连停灵的天数都要缩减?”博果尔适时地表现出几分不忿来,皱皱眉却又旋即松开了,“苏麻姑姑,去旧迎新的日子谁都不想惹上晦气事,可老亲王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 苏麻喇姑拿脚轻轻碰了碰他的脚尖,示意他不可胡说,叹道:“这是自然的,等过了这十五天,太后娘娘和皇上都会下旨抚慰,路祭也不会亏了亲王的。” 她顿了顿,进一步跟博果尔许诺道:“太后娘娘说过了新年庆典,就把草原活佛请来为亲王办水陆道场,一定让王爷走得安安心心的。” 停灵都不让停够日子,听她的话音连路祭都得延后办,博果尔轻轻吸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才接话道:“那请太后娘娘懿旨,我出宫同济度勒度他们说吧。” 这绝对是得罪人的活计,郑亲王才刚走宫里就下令连儿女尽尽最后的孝心都不准,确实太不近人情了。 要是换个人去,结仇是结定了,以济度的脾气,得恨死孝庄和福临,连送信的人都得一并恼上。怪不得苏麻喇姑满脸愧疚呢,这是知道他跟济度亲如兄弟,知道这坏人不好当。 苏麻喇姑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呢,一听他主动把话接了过去,松了一口气,却又更加愧疚了,尽量软和道:“好,奴婢这就跟娘娘回禀去,事情办成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念着您的好。” 这个博果尔就不奢求了,再记着他的好吧,下次再碰上这种事儿恐怕还是他去唱黑脸,这种好记了还不如不记。 他跟着苏麻喇姑去了慈宁宫一趟,孝庄已经把来庆贺的女眷都移往偏殿了,单独嘱咐了他几句。懿旨也在苏麻喇姑去叫人时就已经写好了,孝庄当着他的面取了皇太后金印郑重盖上了。 她不忘叮嘱道:“你同济尔哈朗家的小子们亲如兄弟,去了可要好生宽慰他们,老亲王寿数也已不小,天命如此,人力难为。” 要不是看他们亲如兄弟,孝庄也不会特意玩这一手来让他惹济度的眼,报丧的人总是难免会被迁怒的,更何况济度又是出了名的孝子。 博果尔面无殊色地跪领了太后懿旨,匆匆出宫赶去了郑亲王府,府门前的红灯已经都撤下了,门上挂起了白绸。 一走到门口就能听到里面震天的哭声,博果尔脚步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情绪,方才红着眼眶走了进去。 勒度跪在外侧,率先看到了他,没说什么,朝兄长那边看去。济度闭了闭眼睛,撑着站起身来,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博果尔什么都没有说,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 博果尔过了一个时辰回宫,他的右侧颧骨上带着一块明显的淤青,人看着面上带着悲戚,倒是不见愤怒。 济度明显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顺势朝着他的脸给了一拳,对方不是实心想打他,那样的力道和速度博果尔也能避开,却仍然撑着实实在在地挨了一拳,只有这样才好对孝庄交差。 他匆匆离席又顶着伤回来,在座的都不是傻子瞎子,见状自然知道出事了。京城里凤子龙孙虽多,有那份底气在新年宴期间打伤皇帝胞弟的却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再看看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中途离席的,联想到郑亲王一脉今日俱都没来,私交好的大臣们不动声色对了个眼神,都心中有数了。 岳乐对自己新接的这个祝酒的任务欣喜若狂,他也是牟足了劲儿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宗亲们不服他没事儿,只要皇上信重他,谁都说不出别的。 他确实文采出众,祝酒辞写得华丽激昂,极尽歌功颂德之能。岳乐准备了好几篇祝酒辞,博果尔离开时他在诵读第一篇,此时博果尔回来了,他正读到第二篇开头。 摆明了在宗亲中领头的郑亲王去了,这下岳乐就懵住了,不知是要就此收声,还是继续读下去。 他心中暗自埋怨博果尔出现的不是时候,想着大好的时节要真因为一个亲王的离世就连祝酒辞都不唱诵了,那这个年节过得也太不伦不类了。 岳乐咬了咬牙,大声继续读起来,他隐约听到宗亲中传来嗡嗡的议论声,脾气暴躁又跟郑亲王一脉走得近的信郡王多尼借醉摔了酒杯。 在刚入关还不到二十年的满人心中,皇权还不是那样的至高尊贵,他们仍然延续着八旗议政会的政体,由最德高望重的人担当领事大臣。 郑亲王就身处这样一个位置,他同太宗文皇帝同辈,是存于世最久的老亲王,在宗亲中受到广泛的尊敬和信服。 这样的人走了,连上首的福临不管真情假意都要流露出惋惜、伤感和痛心来,何况是其他人? 这也就是在新年大宴上众人才有所收敛,不然老亲王去了,不管心中作何念想,宗亲们都得放声悲哭,以示尊崇才是。 岳乐满含深情读出“载瞻象阙,阻奉瑶觞”,博果尔听到下首的平郡王罗克铎不算小声地骂道:“得得得,屁放得真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岳乐明显听到了,话语哏了一下,周遭的几位宗亲发出细细的低沉嘲笑声以示不满。 都是凤子龙孙,真论起血缘来,都是皇上五服以内的亲戚,在场的不敢跟福临硬顶,难道谁还怕了岳乐不成?一时间指指点点的人更多了。 岳乐硬撑着兴高采烈的模样念祝酒辞明显引起了众怒,博果铎为人谨慎,没有贸然行动,只偷眼去看博果尔的反应。 博果尔被济度揍了一拳,他心中也还拿济度当自己人看——济度也明显不是真恨上他了,这一拳是打给孝庄看的。 不过做戏也不能做过头,要是他真不轻不重挨了一拳就此跟济度疏远了,也难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凉薄寡恩,更惹得孝庄起疑。 博果尔重重把面前摆酒放菜的小案桌推开,汤汤水水的溅了岳乐一身。岳乐再也忍不下去了,碍于福临还在上面坐着,又不敢当堂吵起来,只能面沉如水地收了声看向他。 博果尔垂眸看着同样溅上了菜汤的衣服下摆,难掩悲戚地缓缓吸了一口气,被旁边的博果铎用力拽了一把。 你疯了这是,敢在新年大宴上当面给代表皇上祝酒的臣子难堪,这往重了说可是蔑视皇权的大不敬之罪。博果铎勉强笑道:“他有酒了,安郡王别恼。” 岳乐明显想说什么,看看周遭面色不善的几位亲王郡王,再看向上首坐着一直沉默的福临。 福临跟济度不对付,但是对郑亲王的敬重却不下于任何人。他又一向多愁善感,听岳乐念祝酒辞也感觉有点刺耳,见下面闹起来了,满堂的大臣都在看着自己的后续反应,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胡乱敷衍道:“朕下去歇歇。” ( 第20章 深层含义 福临一走,整个乾清宫偏殿的气氛就更加古怪了,岳乐僵在场地中央顿了顿,终究还是把祝酒辞收了起来,肃容回到位子上坐下。 紧挨着他坐的温郡王猛峨和康亲王杰书都幅度挺明显地朝着旁边让了让。本来坐在一块就是情分,福临向着岳乐,也知道岳乐跟大部分宗亲都不大对付,才特意跟排座的官员嘱咐了一声,让把这两个人排得挨着岳乐坐,免得他席间无聊。 康亲王和温郡王已经算是得了福临示下的礼部官员特意挑出来的跟岳乐还能说得上话的人,他们也未必是心存义愤就有意当着这么多宗亲和满朝权贵的面给岳乐难堪。 无奈此时岳乐明显是惹了众怒了,他们必须得做出姿态来划清楚跟岳乐的界限。再者说了,岳乐这次踩着刚故去不久的郑亲王跟福临卖乖讨好,他们平时就算关系再好,此时也得觉得这人根本不可深交。 这感觉跟被人照脸上扇巴掌似的,岳乐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迎着在场诸多别有深意目光的打量,和常阿岱等人嗤笑鄙夷的声音,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紧紧攥成一团,指甲把手心都给掐破了。 福临到宫里放完烟花都没有再出面,只是让贴身太监吴良辅来告知群臣可以离宫了。博果尔注意到今年的烟花只放了一炷香时间就停了,比往常短了一半还多。 一场新年大宴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吴良辅复述完皇上口谕就匆匆离开了,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走的是向慈宁宫去的道。 博果尔推测估模着是福临跟孝庄又针尖对麦芒地硬顶上了,最有可能引起争端的就是孝庄在郑亲王丧礼一事上让人觉得心凉的态度。 福临此人倒也确实敦厚软和,他平时为人处世都容易冲动感情用事,尤其是碰到亲近的人离世,缅怀之意泛滥得都能躲在乾清宫偷偷大哭上一场。 博果尔两辈子加起来,唯一一次见到福临面对死人还冷酷得如同寒冬一般就是在他的葬礼上,这位能为宗亲离世而惶惶的兄长在亲弟弟头七都没过时就在灵堂上接走了他的发妻。 博果尔回身看向身后的九重宫阙,压下嘴角勾起的冷笑,长长而又缓慢地吐出了月复中的郁气。他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想下去,按照福临的一贯行为,郑亲王离世当然得弄得隆重些,配得上老亲王议政会领事大臣的尊位。 这跟孝庄的意愿是相违背的,尊贵的太后娘娘也是知道她儿子的性情,才要赶在福临能插手之前,就让博果尔拿着懿旨往郑亲王府走一遭。等福临反应过来,发现章程都已经定下来了,他是不可能做出当着满京城这么多眼睛的面把太后懿旨追回来的,只好认下了,却又实在气不过,跟孝庄爆发冲突再正常不过了。 他正想得出神,感觉到有人走在他身后半米远很接近的地方,对方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地听到了。博果尔皱了一下眉头,侧身看过去,见常阿岱笼着手闲闲冲自己笑了一下。 笑屁啊,博果尔被孝庄摆了一道心情正不是很好的当口,看到常阿岱这种明显欠揍的表情就心烦,顿住脚步沉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常阿岱本来是想逗逗他故意卖关子的,被他一看却感觉到浑身发毛,把怀里笼着的汤婆子抱得紧了些,抬头看向飘着细雪的天空,装模作样叹息道:“今年天可真凉啊,盛京那边都得闹雪灾了吧?” 他说完后见博果尔面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森冷了,连忙凑过来低声道:“博果尔,哥哥得说一句,你可真是长进了。” 顿了顿,常阿岱也没在意博果尔的沉默,朝着孤身走在朝臣最前方、颇有点落荒而逃味道的岳乐一扬脖子:“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有些话可不能说明白了,都说出来那就成得罪人了,彼此心中有数就好。常阿岱看着博果尔平静万分的侧脸,禁不住暗自感叹。 博果尔身份尊贵,是他们中拔尖的,除了福临外,没人能稳压他一头,连济度都次了一等。但让常阿岱说,他从头到尾就没把博穆博果尔这个人放在眼里过,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怀揣着一腔热血总想干出点成绩来,搁战场上这种人是死得最快的。 这样想的不仅是他,估计好多宗亲都没怎么把这个年纪轻轻的襄贝勒放在眼中,不然他们也不会自发围拢在济度周围了。 可今天,常阿岱得说,博果尔真的长进了,这一手玩得真是太漂亮了——嘿,他才不信博果尔是正巧在岳乐念第二篇祝酒辞时刚赶回来的,说这事儿是凑巧,那是骗傻子的。 这分明是博果尔借机阴了岳乐一手,你说他那个时候顶着老大一个被济度打出来的伤出现在偏殿里,岳乐是继续读下去啊,还是就此中止啊?后者固然得罪了宗亲大臣,可他要敢中途停下,慈宁宫坐着的那位能活撕了他! 皇太后前脚下旨要把郑亲王丧礼从简从速办,后脚你岳乐就敢停下念新年祝酒辞?这是往皇太后脸上扇巴掌呢。岳乐看着是做了傻事儿,其实心中再明白不过了,两害相较取其轻,得罪权贵不算什么,只要太后和皇上都念着他的好,他的青云梯就不会中途断掉。 常阿岱本来还有几分得意,博果尔跟岳乐不太对付,可也没有关系差到要当众使绊子的程度,他还当是自己数日前的挑拨离间起了作用,可如今看博果尔镇定而不见丝毫得意的反应,他又觉得有些没底了。 博果尔见他一个劲儿盯着自己跟个稀罕物似的看个没完了,心中说不出的厌烦,绕过常阿岱径自走开了。 雪越下越大,博果尔罩着斗篷守在宫门外等到自家马车从后宫驶出来,顾忌着漫天的飘雪,没跟往常一样把帘子拉开看看额娘的形容,只是隔着帘子轻轻唤道:“额娘?” 倒是娜木钟示意丫鬟把车帘子掀开,伸手搓了搓他冰冰凉的脸颊,心疼道:“额娘好得很,快别说了,咱们回府。” 她有心想把怀里捧着的热乎乎的汤婆子塞给儿子,顾念到儿子日渐威严,必定不肯捧着这玩意骑马,免得让宗亲们看到了笑话,只好吩咐跟着的小厮好生护着点他。 博果尔有点无奈,定定看了挑着帘子的丫鬟一眼:“还不快点把帘子放下,冷气钻进去让额娘着了凉,你们一家子都得跟着吃挂落儿。” 丫鬟听了他的话还未如何,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发凉,连忙把帘子给合拢了,隔着帘子确保没有冷风再灌进来了,才敢福身向他请罪。 这个丫头倒是机敏,博果尔回身跳上马,护着马车返还贝勒府。 母子两个一回了府就避开人商量事情,娜木钟才算是收了笑容,露出点疲惫悲伤之色:“郑亲王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去他们府上看了吗?”她说话时看着博果尔脸颊上的淤青,动了动嘴唇,却没就此说什么。 博果尔缓缓点头:“勒度和济度兄弟两个今日就没进宫,说是郑亲王昨晚就不好了,好歹捱了一天时间,也是寿数如此。” 要是搁上辈子,郑亲王一年前就该离世了,博果尔本就猜到他很难活过今年,因此还算平静。 娜木钟就是实打实的哀伤了,他们这一辈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她听了郑亲王的死讯就想到了逝去多年的两任夫君,心情连带着就低落了下来。 博果尔劝了几句,见她情绪多少缓和了些,有意拿别的事岔开她的注意力,开口问道:“今晚在慈宁宫如何?” 他去接孝庄懿旨时倒是去过慈宁宫正殿,不过那时所有女眷都被移到偏殿避开了,博果尔也没跟自己额娘见上面。 “别提了,今天闹了一场大笑话。”娜木钟带着几分鄙夷道,“起先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单看出来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能让孝庄变一变脸色的,这世上也少有了,娜木钟那时就知道是出大事儿了,不过孝庄恢复得也快,转眼就镇定自若了,温声把女眷都请去了偏殿。 娜木钟说起来倒是带着点解气的意思:“她还想瞒着我们呢,隔了两柱香时间照常回来说笑,倒也看不出什么了,没想到才半个时辰不到,她自个儿的亲儿子就跑来拆台了。” 福临一来,虽然没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当面给孝庄难堪,说话却也没多客气。他也是有意跟孝庄对着干来发泄心中的不满,既然孝庄不想在新年大宴上就让郑亲王过世的消息传开,他就有意拆台,当着那么多女眷的面把话都给明着说了。 娜木钟是一想到孝庄当时的脸色,只感觉这么多年受得气都算是出尽了,难掩幸灾乐祸地跟儿子说完,她又想到正事了:“只是太后这样做,难免叫人说皇室凉薄呢。” 福临就是因为这个跟孝庄吵起来的,虽然争吵时母子两个为脸面记特意挪了个地方,但娜木钟从先前的话音中已经都听出来了。 她是搞不懂孝庄究竟是如何想得,也不怕凉了宗亲的心,都说人走茶凉,老亲王尸骨未寒,茶都还没凉呢,孝庄就连都不让人家正儿八经办了,这做得真心有点太过分了。 娜木钟是这样想的,没成想博果尔一听后反倒笑了起来:“这个倒也好理解,郑亲王这是当了给猴看的鸡了,太后有自己的打算呢。” ( 第25章 赫舍里氏 早在博果尔跟福临委婉透露看中哪家姑娘后,索尼府上隔了不久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不过中间出了郑亲王的事儿给小小耽搁了一下,隔了三个月才正式下了指婚圣旨。 婚期即定,索尼府上上上下下都算是松了一口气,去年大选时他家姑娘被留了牌子,为皇上选妃时却没有选上,弄得阖府上下都惶惶不安——既不是给皇上定的妃子,那就只能指给宗亲。 索尼也是朝中显赫,能跟他家唯一女儿相匹配的,也不能是等闲宗亲。襄贝勒算头一个,而另一位挨得着边的就是连死了两位福晋的安郡王岳乐了。 要谁说,当博果尔的嫡福晋总比给岳乐当继福晋强,姑且不论男女双方的年龄差距,就岳乐这不停死儿子死女儿死福晋的名头,谁家乐意把好好的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去?万一真是岳乐命硬克妻,自家花朵儿般的姑娘就这么被白白糟蹋了。 虽则早先皇宫中就有风声透露出来,但事情没真正确定下来,索尼一家子都提心吊胆着,好不容易圣旨发了,索尼率领长子和三子下跪接旨,一颗心才算是彻底落下来。 索尼府上欢欢喜喜备嫁,此时已经需要避嫌,得暂时跟贝勒府稍稍疏离些了,免得叫人说他们结了皇亲就轻狂得不行。索尼福晋却仍然有些小疑虑,拐着弯托门下一位官太太提着礼物上门给太妃请安。 本想着能被门房请进去喝杯茶已经顶了天了,没成想传言中一向跋扈不好相与的太妃让丫鬟把人领进去还交谈了几句,虽则说得不多,但人家这样抬举他家,索尼福晋喜不自胜,暗暗叮嘱女儿去了府上可千万不能行左踏错半步,免得白白浪费了现在的大好开端。 赫舍里氏怀着几分忐忑和不安,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肩披霞帔,在锣鼓唢呐声中被花轿抬进了贝勒府。 博果尔喝得略多,挑开盖头后顿了几秒钟时间才看清楚了自己嫡福晋的模样。赫舍里氏年纪略小,圆圆脸,还带着几分孩子的稚气,看着他笑得有几分拘谨小心,从眉眼看长开了倒必是个美人。 博果尔也冲着她笑了一下,两人喝过交杯酒,顺利完成任务的喜娘不着痕迹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检查了一下两边烧着的龙凤红蜡,躬身告退。 鉴于上次襄贝勒纳侧福晋时闹出来的幺蛾子,上次伺候的喜娘被嫌弃不吉利,自然换了一个人。这位来时也是提着心,生怕悲剧再重演了。 如今顺顺当当地结束了,看双方还都有些拘谨生疏,不过这不妨事儿,新婚夫妻都这样,处上一段时间模清楚彼此的性情就好了。喜娘见得多了,并不当回事儿,她还觉得嫡福晋看着有些胆怯模样,没想到胆子还挺大,一掀盖头就冲着贝勒爷笑呢。 ———————————————————————————————————————— 对博果尔来说,赫舍里氏倒是不难相处,对方一开始还有些怕他,行动做事都得端着架子一副“我一定要做好贝勒爷福晋”的架势,后来倒是慢慢放松下来,想是已经渐渐适应了如今的生活。 博果尔自认自己也不算是个难相处的人,就是有点担心自己额娘跟赫舍里氏能否处得来,专门让人盯这事儿盯了几天。 都说婆媳天敌,娜木钟在儿子娶了嫡福晋还挺宠着这位嫡福晋后,确实有点别别扭扭的,总有种微妙的嫉妒心理,有时言语中隐约就带了出来。 婆婆说刁难也算不上,就是态度不算热络。这情况已经比赫舍里氏预想中的最糟糕情况好了百倍了,她权当没有觉察到娜木钟的小小敌意,几次都巧妙地避开化解了。 娜木钟每次出招对方都不接,几次下来她既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又觉得自己好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摁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斗法有什么意思? 她想找人较量,慈宁宫里就坐着现成的一个,眼前这位是她名正言顺的儿媳妇,不论真心实意,反正待她是孝顺备至,每一点不顺心之处。 真要是自己一次次无事找事,惹得家宅不宁的又是何苦?儿子在外面努力着,她得跟赫舍里氏把劲儿往一处使,决不能拆儿子的台。 她不是孝庄,博果尔更不是福临,她们母子没有互坑的兴趣,娜木钟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渐渐放下了。 博果尔到此才算松了一口气,他不可能为了赫舍里氏出头损自己额娘的面子,最多只能暗中维护一二。既然赫舍里氏自己轻描淡写就把事情给解决了,娜木钟也迅速想通了,也给他省了不少事儿。 他也没多少精力在后院折腾,在婚后半月就再次常住书房,跟几位幕僚通宵达旦忙碌。 屯田一事接近尾声,拟出来的二十三项举措被福临批后发回他手中,博果尔只需根据福临的意愿把举措小小改动一番,就可以重新上奏给福临,在全国正式推广。 这是他做出来的第一个数得着的大功绩,近日频频有大臣对这个借此一举崭露头角的权臣胚子展露善意,博果尔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着收下了一大批奴才。 谁都不觉得他这辈子能担当八旗旗主了,所以来投奔门下的人员成分比较复杂。上三旗姑且不论,在下五旗中,博果尔更倾向于选择正蓝旗的奴才。 正蓝旗和济度掌管的镶蓝旗都位于皇城南部,对他日后行事有利。博果尔把毛笔丢下,示意贴身太监上前来整理满桌的杂物纸张,看着这太监当场把东西都烧掉后才起身往后院来。 他一连六天晚上都是歇在书房了,如今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也可以回后院松快松快了。 他没有犹豫就去了赫舍里氏的院子,博果尔当然不会不知道给福晋太大的荣宠的权力并不是聪明人干的事儿,但在没有任何女人怀上他的子嗣前,多宠宠嫡福晋为嫡长子努力一把也无可厚非。 赫舍里氏正在拿着账本盘算着,她是新媳妇,对夫家万事都还不熟,更何况贝勒府人多事杂,千头万绪的事情都等着她去捋清楚,无时无刻都督促着她更加努力。 她带了四个陪嫁大丫头,还有一个从小把她养起来的松嬷嬷,老嬷嬷此时正在劝她:“福晋头晌午给太妃娘娘请了安就一直在看账本子,午膳都没正经用,小心熬坏了身子,还是歇歇吧。” 从襁褓里女乃出来的情分,两人感情非同一般,赫舍里氏听得多了,倒也不觉得她聒噪厌烦,待又看完一旬,确实感觉到腰酸眼涩,忙让丫头把账本暂且收拾起来。 松嬷嬷一听这明显就是休息休息再看的意思,连忙道:“时辰也不早了,福晋若是想用膳了,奴婢这就着人去膳房取食篮。” 此时还是冬末春初时节,白日还是略短,用过晚膳后天色就暗沉下来了,点灯熬油得容易害眼,福晋自然就不会再跟个账本子死磕了。松嬷嬷这话也不算逾矩,这也眼看着到了往常用膳的时辰了。 赫舍里氏忍不住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窗外,垂眸轻声道:“再等等吧,前院还没消息呢,没准今儿爷就回后面歇了。” 她未出嫁前设想了种种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最担忧的就是妻妾争宠——襄贝勒府上一摊烂事本来就不是秘密,更何况额娘有意打听,赫舍里氏出嫁前也是听了一耳朵,什么府上名声有瑕的侧福晋是贝勒爷亲自向皇上讨来的,什么太后赏了两个小格格来府上给贝勒爷解闷。 这个家庭成分是有点复杂,赫舍里氏没嫁进来前很是担忧地没怎么睡好觉,满心琢磨着万一贝勒爷对侧福晋旧情未了怎么办,万一比起她贝勒爷更喜欢另外两个格格怎么办? 她被自己的脑补很是虐了一回,为此发愁地婴儿肥都跟着消瘦下来,甚至开天辟地头一遭竟然有了点下巴尖的意思,喜得额娘直念“阿弥陀佛”。 ——结果嫁进来第三天,赫舍里氏就发现,她之前设想的那些根本就连点影都没有。贝勒爷很忙,除了大婚后连着三天歇在她房里给她做脸,其余绝大多数时间都跑外院去,根本见不着人影。 连一开始看她不怎么顺眼的太妃娘娘喝了她敬的媳妇茶,都把两个格格叫来给她请安,明明白白说了这两个人随她调遣。 这话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本以为这两个格格毕竟是太后所赐,看太妃和贝勒爷显然都没有当回事儿。赫舍里氏喜出望外,也没让人作践她们,好吃好喝地养着,凡有赏赐,念着她们的出身,都会在旧例上加厚三分。 她在后院使得手段,贝勒爷从没过问过,偶尔她有心提起,对方都是一副“无所谓,你做主,哎呀我们说点别的不行吗?”的神情。 赫舍里氏从那时起就明白,戏本子里写的成天给小姐推秋千连诗作对的书生都是没点正经事儿干的草包,真正有担当的男人都是很忙的,才没时间和精力在这些他们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白耗。 ( 第26章 二女相见 松嬷嬷再三劝她尽早用膳,赫舍里氏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人去膳房领食盒,就见贝勒爷的贴身太监来禀报,让她准备准备,贝勒爷马上就要过来了。 赫舍里氏大喜,连忙起身修整,换了身更亮丽的衣服,脸上的妆也重新补了,匆匆迎出门去。松嬷嬷一个劲儿在心中埋怨自己刚才差点误了事儿,想着等明日跟福晋请罪,守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没一会儿见福晋和贝勒爷两人携着手回来,才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博果尔一向口重,膳房总管特意抬了半扇烤羊过来,还送了饼和辣椒酱来,自有侍膳太监上前来帮他卷饼。博果尔捏着羊肉饼抬眼见赫舍里氏不怎么动筷子,就知道饭菜不合她的胃口,另让膳房准备了清淡的小炒端上来。 赫舍里氏感动非常,眼睛水润水润的,正想说点什么,听到博果尔自然而然道:“侧福晋前段时间身体不大妥当,如今已经大安了,明日让她来给你请安吧。” 赫舍里氏一愣,被身后的松嬷嬷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后背,才反应过来,连忙应道:“贝勒爷嘱咐的是,我也正想同妹妹相见呢,都是我疏忽了。” 博果尔挺有意思地笑了一下,不怎么在乎地摆了摆手:“什么相见不相见的,你多看顾着她点吧,吃穿用度上别亏了她。” 赫舍里氏本来刚才一颗心都沉了下去的,听了这话有点回过味来,笑道:“贝勒爷大可放心,妹妹身子弱,就好生将养着。” 顿了顿,她抬眼特意看了看博果尔,见后者一脸平淡。赫舍里氏明白自己理解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有些看不透贝勒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却也很乐意顺着他的意思来,吩咐道:“嬷嬷,去库房里选些时令头钗首饰出来,给侧福晋送去,说是我赏她伺候得贝勒爷妥帖了。” 很不错啊,怪不得能把他那么难伺候的额娘都顺毛模了。博果尔赞许地看了赫舍里氏一眼,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用过饭就备水安歇了。 次日寅时博果尔起身匆匆走了,今天是早朝的日子,他得往紫禁城赶。赫舍里氏跟着起来伺候他擦脸用膳,把贝勒爷送走后,才叹息着折了回来。 松嬷嬷先上来为昨日自己的莽撞请罪,被赫舍里氏劝起来后,难掩担忧道:“贝勒爷怎么会提起侧福晋来?别是……” 这位侧福晋可是当初在大选开始前就被贝勒爷给看上的,专门跑去找皇上求来的,坊间都传言是个绝色的狐狸精。要她说,威胁性可比太后赏赐下来的两个格格要大得多了。 赫舍里氏倒是还能稳得住心神,大早上的她的心思清明得很,闻言笑道:“嬷嬷前儿还同我说,这位侧福晋是皇上赐的呢,贝勒爷当然不能一味晾着。” 以往她还没有嫁过来,贝勒爷又不想看到那个女人,才简简单单把人往倒转抱厦厅一丢就正眼都不看了。但她嫁过来后,府上就有了女主人,一应规矩都要拾起来,再一味把人关着,就不像样了。 赫舍里氏此时折返过头再想,昨日席间贝勒爷突然让膳房为她加菜的举动就显得别有深意了,这是在安抚她,也是在下人面前给她作脸。凭这个赫舍里氏也愿意相信博果尔才不是跟外面流传的那样被董鄂氏迷得晕头转向。 ———————————————————————————————————————— 董鄂氏从得知博果尔大婚的消息后,反倒不再一味以泪洗面了,她觉得自己的泪都流光了也无济于事,她要立起来,昂首挺胸地活着,活出一番豁然敞亮来,绝不会让博果尔作践自己的阴谋得逞。 ——既然对方为了刺激她,特意这么着急娶了福晋进门,董鄂氏觉得博果尔用不了多久就会得意洋洋地跑来检验他恶劣手段的成果。 ——那她绝不会让他看到一个脆弱被打倒了的自己,董鄂氏甚至翻出了胭脂水粉来细细涂抹,她打定主意要让博果尔进来时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美丽无匹的自己,让他彻底意识到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她这样一个优秀出色的女人。 她等啊,盼啊,秉承着一颗热火的斗争心期待着博果尔推开大门的一霎那,然而让董鄂氏失望万分的是,她没等来一个斗鸡般狂妄自大的博果尔,反而被两个教养嬷嬷领出去跪接了福晋的赏赐。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董鄂氏薄唇抿得一丝血色也无,被光线刺得眼泪差一点掉下来。她看着被四个二等丫鬟捧上来的头钗首饰,咬牙咬得半张脸都发酸了,才忍下这样的屈辱,把眼泪憋了回去,默默接了下来。 她没料到博果尔一个堂堂贝勒爷,竟然无耻懦弱到不敢见她,只敢让嫡福晋出来踩她的脸面。董鄂氏冷冷看着八个托盘的赏赐,听章嬷嬷说让她好生打扮,贝勒爷吩咐了,今天晌午福晋那里得闲了就带她去给福晋请安。 董鄂氏心中百味陈杂,终究还是在两个嬷嬷的催促声中换上了新衣裳。她在新得的首饰中扫了一圈,见全是黄金宝石的沉重首饰,不禁对赫舍里氏的品味报以微微一哂,从自己的首饰盒中挑拣了很久,才选中一个玉兰红珊瑚银簪,斜插在乌黑油亮的鬓间。 她揽镜自赏,还是不太满意,另外换了一个石榴石镀金步摇,两者分别簪上后又来回比较了半晌,方才算是确定下来头饰,又嫌头饰跟衣裳不配,干脆把赫舍里氏赏的衣裳也换了下来。 两个嬷嬷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福晋晌午才赏了这么一大批东西下来,眼明心亮的人自然应该晌午去请安时就穿上佩戴上,看侧福晋这个意思,呵呵,这是想跟福晋打对台? 贝勒爷大清早让人传话时有过暗示,这事儿她们不用管,所以两个嬷嬷也只是袖手看着,任她挑挑拣拣,每个首饰都要比对好久。 不过也不是由着她这么一直磨蹭下去,李嬷嬷看看天色,贝勒爷都快从衙门回来了,这再耽搁下去万一在福晋那里撞上贝勒爷了,估计贝勒爷不会高兴。 她出声道:“侧福晋既然收拾妥当了,请随奴婢来吧,您多日病居,对这贝勒府恐怕不大熟悉。福晋的院子同外院只隔了两道门,您可别不小心走错,出去冲撞了贵人。” 董鄂氏觉得这话说得未免太不客气了一些——哪怕她真的有心故意拖延着看能不能见到博果尔那个懦夫,也不愿让一个粗浅下人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她一时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也撑不住继续拖延了,只好委委屈屈地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微微抬起下巴来,缓步走了出去。 正院那边早就等不及了,松嬷嬷出门看了好几次,忍不住嘟哝道:“怎么就能有这么没有规矩的人,都这个时辰了,她眼里有福晋没有?” 赫舍里氏贴身的大丫鬟松香从窗内听见了,掀帘子走出来,低声笑道:“嬷嬷可别说了,让福晋听见了,惹一场闲气又是何苦?”董鄂氏战力如何还未可知,这老货就不能老老实实闭嘴吗? 松嬷嬷自然不可能让一个小丫头落自己的面子,凌厉地斜了她一眼:“回去伺候福晋吧,不用你做我的主。” 话音刚落,就有守门的小丫鬟进来传话说侧福晋来向福晋请安了,松嬷嬷连忙折返到赫舍里氏身边,还是松香把人领了进来。 都做好出大招的准备了,敌人迟迟不露头,赫舍里氏等得也是有点心烦,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了,抬眼看过去,董鄂氏穿着浅黄色碎花旗袍袅袅而来,唇畔含笑,顾盼生姿,当真是个美人。 松嬷嬷一时间有点小紧张,单论品貌,这董鄂氏还真算是上等姿容。对方五官细看不如她家福晋精致亮丽,但胜在气质出众,风姿绰约,一看就是个窈窕美人,而她们福晋还有些孩子气。 她心中暗暗叫苦,倒是赫舍里氏全无所觉一般,自捧着茶细品。 董鄂氏来到近前,顿了顿,不见对方有任何的表示,只好忍气浅浅一福身:“见过福晋。”她是打定主意能赖多久赖多久,今日一定要见到博果尔,所以也只好先忍下此时的屈辱,乖乖行礼了。 赫舍里氏用茶盖撇了撇茶盏中的浮沫,等她维持福身的动作维持得摇摇欲坠了,方才笑道:“起来吧,我同妹妹第一次相见,不必如此多礼。” 章嬷嬷和李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心道这位新福晋还真是厉害。寻常人家就算给人下马威,多少也该掩饰一二,像“瞧我品茶品得都忘了请你起来了”这种场面话总该说上一句,没成想人家还真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是明明白白要踩你的脸。 ( 第27章 再次见面 赫舍里氏比董鄂氏要小两岁,但是气势捏得很足,她现敌人略强大后也是有点心里没底,但绝不会表现出丝毫来,反而笑盈盈先给董鄂氏来了一个下马威,好叫对方明白自己绝不好惹。 她特意让松嬷嬷搬了绣凳过来,见董鄂氏坐下前还抬眼扫了自己一眼,杏眼中没含着善意。赫舍里氏也压根无所谓,她敢当这个恶人,就不怕被人嫉恨上,倒对于董鄂氏如此不加掩饰感到有些好笑。 她本来还有心多说几句,看董鄂氏这样的反应,就压根没有跟她继续扯落的意思了。两人相顾无言,对坐着用了茶,赫舍里氏估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客气地摆出端茶送客的架势来。 没成想董鄂氏自顾自垂眸捧茶继续喝,仿若压根就没有看明白她的意思,喝完了一盏还把茶杯放下示意赫舍里氏房里的丫头再给自己添一碗。 端茶送水的丫头也很有自己是正院人的自觉,收到她眼神的示意后压根没有动弹,倒也确实被她这理所当然指使人的态度给震慑到了,忍不住偷眼去看自己主子。 赫舍里氏也看得微微一愣,然后极为反常地笑了一下。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直接赖着不走的人,她其实心中有点恼的,但要是表现出来反倒遂了对方的意,赫舍里氏见旁边的松嬷嬷愤愤上前一步,用眼神止住了她。 松嬷嬷有些莫名,却还是及时收住了脚,却听到福晋轻声道:“这个时辰,贝勒爷也该回府了,我今日让膳房准备了黄鳝粥,若是贝勒爷有空,请他移步到后院来。” 松嬷嬷震惊脸看向她,就差直接问出口“福晋您这是怎么了”——以往贝勒爷不来时也从来不见您主动叫人,怎么现在当着董鄂氏这个大仇人反倒大咧咧跑去叫人了? 她想说点什么,却还是硬撑着把话憋了下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来乖乖出门找太监去外院叫人了。 面对赫舍里氏第一次找人请他来,博果尔先是有点模不着头脑,而后想明白了,问来传话的太监道:“侧福晋还在呢?” 传话太监垂眸笑道:“奴才在外间伺候,里面的情况也不太清楚,想是侧福晋同福晋说得来,这才耽搁到现在还没走。” 这话是在明着给董鄂氏上眼药了,博果尔笑了笑,也没当回事儿,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才起身到后院来。 进了赫舍里氏的院子,就看到赫舍里氏跟往常一样迎了出来,身后董鄂氏柔柔弱弱地紧跟着她。博果尔脚下不停,直接朝前走,把福身行礼的赫舍里氏扶了起来,柔声道:“起来吧,天气一天天寒了,跟你说过了,以后都不用迎出来接我,爷走不错地方的。” 赫舍里氏含羞带怯地垂眸一笑,见贝勒爷果然正眼都没有往后扫一眼就直接领着她越过董鄂氏走了过去。 董鄂氏在跟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脚底软得几乎摇摇欲坠了,她摆出一副下一秒就要跌倒的模样来,没成想人家压根就不在乎她就这么摔下去,反而直挺挺就快步走了。 这已经是她想出来的低声下气的赔罪方法了,董鄂氏仔细想想大婚当日自己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才想借此服个软,稍稍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 无论她想不想当博果尔的侧福晋,都已经被指到人家的后院来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让董鄂氏充分认识到,没了博果尔这个贝勒爷的宠爱,阖府上下的仆从都敢上来踩她一脚。 ——在进正院看到满屋子人服侍、穿金带玉的赫舍里氏时,董鄂氏在觉得刺眼之余,又前所未有地深切感受到了荣宠的重要性。 她固然心有所属,是一味跟贝勒爷作对,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就这么一日日一年年地蹉跎下去,被两个嬷嬷把持住糟践,她花儿似的年纪难道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看到各方各面都比不上她的赫舍里氏能过得这样自在,董鄂氏心中已经有些松动了,但她要想回头,第一步就是得先修复跟博果尔之间的裂痕。 惜自己的第一次示弱对方偏偏冷心肠地不肯领情,董鄂氏无法,又不肯当真摔下去让一屋子的下人都跟着看笑话,只好硬撑着死死踩着脚下的花盆底,重新站直了身子。 旁边传来似乎是赫舍里氏身边那个松嬷嬷细细尖尖的嗤笑声,董鄂氏闭了闭眼睛忍下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微微抬高了下巴,回身迈步跟了进去。 她进去才现里面已经摆好了席面,赫舍里氏伺候着博果尔换好便服刚从内室走出来,对方眼中带着融融的水意,嘴唇也红润润的,不知道刚刚在内室趁机做了什么不知羞耻的勾当。 董鄂氏觉得刺眼,急忙把目光撇开,看向博果尔,微微一怔,恍惚觉得对方比自己记忆中高了也黑瘦了些,但是气势更足了,已经从意气风的少年成长为成熟稳重的青年了。 她一时间竟然舍不得挪开眼了,不自觉上前一步,欲语还休地顿了一顿,方才柔柔轻声道:“一别数月,不知君安好?” 董鄂氏有点心焦的是对方从一进来就不肯正眼看她,这身装扮是她下了苦功夫准备的,配上带着点病态的苍白,正衬着她一身风华无双,书香风流。 她对自己的样貌才情都有信心,若是对方看都不看那就都成了白给,总得要引着博果尔关注到她才行。 赫舍里氏一愣,松嬷嬷是直接都惊呆了——没听说过侧福晋跑到嫡福晋屋里来勾引贝勒爷的,这侧福晋学规矩几个月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啊? 她扭头看向领着董鄂氏进来的章嬷嬷和李嬷嬷,见两位嬷嬷也是一般无二的震惊脸,只好忍气紧张地看向贝勒爷。 博果尔倒是挺淡定的,他本来对董鄂氏很不耐烦,见此反倒有种解气感,上辈子的经历实在是太憋屈了,从来都是他追着董鄂氏不撒手,没想到反过头来晾凉她,对方反倒自己凑上来了。 他瞥了董鄂氏一眼,隐约觉得她身上这身旗袍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隐约记起来似乎上辈子自己领着她入宫参加新年宴,跟福临第一次见面时董鄂氏就穿着类似的打扮。 呵呵,他还真应该感到荣幸,董鄂氏都专门拿出面见皇上的盛装来迎接他了。博果尔挺好笑的,没有说什么,侧身扶着赫舍里氏坐下。 赫舍里氏从他刚才盯着董鄂氏看时起,神态就一直没有变化,仍然笑盈盈的,亲手给博果尔夹了一筷子鳝鱼:“今日母妃提点我,说贝勒爷您自小喜欢吃这个,正好府上有位师傅做鳝鱼一绝,我就跟着您沾沾口福了,您别笑我。” 博果尔含笑虚点了她一下,埋头把盘中的给吃了,示意侍膳太监再给他盛一碗黄鳝粥,拿起勺子来尝了尝,笑道:“其实我不爱吃这个,都是小时候爱吃甜食,母妃说鳝鱼以补气养血,白天吃多了糕点晚上就得来一碗这个,时间长了,也就吃惯了。” 这算是很贴心的话了,赫舍里氏喜不自胜,有意跟他拉近距离,也试探性小小松了松口风,应道:“我以往在家中时,每到冬日,额娘怕我体虚,都要让膳房炖了生姜金菇汤呈上来,我都得让嬷嬷调入蜂蜜才能喝得下去。” 博果尔想到太妃就是满心的柔软,叹息道:“是啊,世上每一位母亲都是全心全意为孩子想的。” 他找福临讨要赫舍里氏,其实不过是看上了对方的父亲家世能够成为他日后的助力,但经过几个月的磨合下来,觉得赫舍里氏这个人也挺不错的,懂事柔顺,永远以选他最意听的话题送上来,这份本事也不容小觑。 而且黄鳝粥是真的很合他口味,博果尔喝了一碗还待让侍膳太监再盛一碗,却闻到身边一股淡淡的清香,董鄂氏走到他身边站着,想要主动把碗接过去:“妾身来伺候贝勒爷。” 她说完后就满眼期待地看向博果尔,试图把服软的意思表达出去——董鄂氏想到赫舍里氏嫁过来前博果尔压根就没碰过后院的两个格格,相信对方心中还是有她的,他在等着她回心转意。 她伸出手去,还没有碰到碗边,侍膳太监就先一步把碗端走了——开玩笑,膳食这种入嘴的东西至关紧要,主子爷吃得食物都得先让人试过毒后才能下嘴,不是谁来拿碗都能给她的。 要是福晋来伸这个手,侍膳太监能还得考量考量,一个跟贝勒爷不对付的侧福晋,他还真不用有半点犹豫。甚至那个碗董鄂氏虽然没有碰,他也不敢用了,让小太监另外换了新的上来。 赫舍里氏飞快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博果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把筷子一放,肃容道:“侧福晋连伺候贝勒爷用膳的规矩都还得再学几天——侧福晋的教养嬷嬷是谁?” 之前董鄂氏的行事只是让她看了膈应,但这次就实在是太出格了,容不得她不管。赫舍里氏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的唱黑脸,不过旁边有博果尔给她撑腰,加上理本来也站在她这边,弄得她还有点小激动,眼睛亮晶晶的。 ( 第28章 进议政会 章嬷嬷和李嬷嬷连忙站了出来,双双就地跪下了,她们都明白福晋不能真指着侧福晋训斥,被拿来做筏子的还是她们,心中恨董鄂氏恨得要死,都狠狠给她记了一笔,当下先跪地向赫舍里氏请罪求饶。 赫舍里氏并没有轻轻饶过她们的意思,柳眉微皱,带着几分怒意道:“贝勒爷同我是看二位嬷嬷是宫中出来的稳当人,才拨你们去伺候侧福晋的,二位就是这样办差的吗?” 为什么要专门派教养嬷嬷去看顾董鄂氏,在场的人也都心知肚明,要是把话说得太明白了,也衬得博果尔面上无光,赫舍里氏也就顺带着隐去了,反正想达到的羞辱效果是已经有了。 董鄂氏面色一变,她恋慕顺治皇帝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固然对不住博果尔,那也是他们三个人的事情,凭什么由赫舍里氏一个外人插嘴来指责她? 再者说了,她心中固然另有他人,她同福临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她完璧之身嫁入贝勒府,自问无愧于天地祖宗! 董鄂氏心中的怒火压都压不住,念着博果尔在旁边看着,她也着实不想做出多失态的举动来,轻声道:“妾身伺候贝勒爷用膳,天经地义,夫妻正理,不想碍了您的眼,还请福晋责罚。”一边说一边柔柔矮身下去。 说是侧福晋比嫡福晋矮了一等,在满人眼里又没有太明显的嫡庶分别了。她这个侧福晋比起赫舍里氏来也不差什么了,董鄂氏根本就不信敢接自己这一跪。 眼看着她的膝盖眼看着都曲下去了,对方竟然还是安坐着没有任何表示,董鄂氏咬了咬牙,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脸,急忙顿住试图站直身子。 无奈膝盖都弯了,再想止住动作不是那么容易,她踩着花盆底撑得小腿酸都没再重新站直,只好极为不甘地跪倒下去。 赫舍里氏看戏看得非常开心,她也有点想不明白,董鄂氏凭什么这么笃定她就一定会把她叫起来呢?是你自己膝盖软,让你站着给你脸你不要,非要跪着,难道还能反赖到她头上? 董鄂氏悄无声息地跪实了,末了还带着点委屈地抬头看向博果尔,轻声道:“都是妾身无礼,惹恼了福晋。” 对方俏脸煞白,下一秒就能梨花带雨地哭出来,她这个当女人的都看得心疼。赫舍里氏偷偷瞄了博果尔一眼,见后者没有任何反应地自顾自低头喝粥,仿若董鄂氏的请罪对象不是他一般。 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小心眼,记仇得很,赫舍里氏彻底确定了董鄂氏翻身无望了,心中喜不自胜,见贝勒爷喝粥喝得很认真专注的模样没注意到自己,悄没声息地看着他笑了笑。 博果尔隐约看到点她表情的变化,心道莫非她这是被董鄂氏气傻了,特意抬头看了她一眼。 赫舍里氏不妨他冷不丁抬起头来,脸上的傻表情正好让贝勒爷给看到了,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赶忙收了笑讪讪低下头去——千万不能让贝勒爷知道她刚才觉得他的小心眼特别爱,不然被记仇的对象就变成她了。 什么意思?博果尔很有几分茫然,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也没放在心上,把粥碗放下道:“有什么好闹的,既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就退下去让嬷嬷再好生教教规矩。” 他说完后不顾董鄂氏震惊的面孔,对两位嬷嬷道:“二位是宫里出来的,我本以为你们知道轻重,没成想现在两个月都过去了,二位怕是当不起我的信任。” 章嬷嬷和李嬷嬷刚才只是害怕福晋要责打她们,听了这话才当真害怕了,李嬷嬷急忙叩了一个头,央求道:“都是奴婢们办事不力,求贝勒爷再给奴婢们一次机会……” 不会说话就别乱说,章嬷嬷把她拉住了,也是先磕头,再沉声道:“奴婢们向贝勒爷保证,半个月、十天,最多十天,奴婢们一定不辜负贝勒爷所托!” “行,那爷就把侧福晋交给嬷嬷们了。”博果尔漫不经心般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轻声道,“简郡王一举歼灭无为教的捷报已送入京城,至多不超过一个月,大军就能得胜回朝,届时太后娘娘定会设宫中宴,若是倒是再出了差错,你们两家上下的日子都别想好过了。” 他这番话不是说给两个嬷嬷听得,博果尔轻轻扫过眼中骤然绽出光芒的董鄂氏,见她面容上隐隐浮现出的希冀与斗志,就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起了作用。 棋子都已经摆上了,能下出怎样一盘棋,就得看他的本事了。博果尔看着两位嬷嬷对他千恩万谢后把董鄂氏拖了下去,禁不住笑了一下,把碗筷放下,轻声道:“今日的饭菜吃得爷很舒心,是膳房哪位师傅伺候的,赏他二十两金子。” 二十两金子不算少了,看来这顿饭伺候得贝勒爷是非常满意的。赫舍里氏抿着唇想笑,想起刚才的那场眉眼官司,又连忙把笑给憋了回去,却仍然止不住面带喜色道:“贝勒爷若喜欢,日后天天让人上黄鳝粥。” 他倒不是为一碗黄鳝粥高兴成这样,博果尔微微眯眼笑道:“胡闹,真顿顿都上这个,你当爷不会吃腻吗?” “那等爷吃腻了,再让膳房撤了呗。”赫舍里氏笑眯眯回答道。她这完全是度量着博果尔心情好,才敢贫贫嘴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内堂,看天色还得在里头说一会儿话才会歇下,松嬷嬷提心吊胆地一直在外面守着,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两位主子正式歇下了,她才算放下心来。 福晋胆子够大,敢跟贝勒爷那样说话不怕,反正她是怕了,就怕贝勒爷一时不合意摔了碗筷翻脸呢。松嬷嬷想着明天得提醒福晋一句,方才慢悠悠转身回自己的角房了。 ———————————————————————————————————————— 连着回后院歇了两天,博果尔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最近朝中的事儿也正好是凑到了一块,不仅有济度打了胜仗回来的事儿,还有今年春闱会试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要进行殿试了。 改了名字的陈廷敬在乡试时中了第二名亚元,会试时也是前二十名,就差最后殿试这么一哆嗦了,而很明显福临不会出手把他当下来,基本上他日后的锦绣前程已经铺就。 对这个博果尔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在忙的是正式进入议政会的手续——屯田的事儿转了一个弯最后又落到了他手上,博果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厚积薄,办得相当漂亮。 这段时间连福临在朝上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不少宗亲们想着本来襄贝勒就是最有希望来填补空缺的人选,现在还得了皇上青眼,一个议政会位子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自古雪中送炭的人难得,但锦上添花的事儿大家都意干,现成的人情谁不会做啊,于是最近就有人上折子,再次商议让博果尔进八旗议政会的事儿。 福临这次答应得倒是挺痛快的,他确实觉得自己弟弟这一年时间出了不少力吃了不少苦,议政会正好缺人干活,没有多思量也就答应下来了。 恰好这次孝庄也不打算从中作梗,屯田一事博果尔立了大功,朝廷方面总得有点表示。进议政会只是早晚的区别,总比赏个郡王爵位好,这笔生意还是很划算的。 博果尔上辈子到死都没能模到议政会的边角,这次终于算是得偿所愿,心情着实不错。他虽然忙得几乎没空回府,却也没忘了府里一帮子女人,等福临在朝堂上松了口,他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贴身太监回府上给娜木钟和赫舍里氏报喜。 娜木钟果然欢喜得不得了,厚赏了来报喜信的太监,又大赞赫舍里氏持家有道。赫舍里氏连忙说“儿臣万分惶恐当不得额娘如此赞誉,贝勒爷日后前途远大,我们夫妻一同孝顺额娘,您就等着享儿孙福吧”云云。 娜木钟被吹捧得通体舒泰,又赞了她几句把赫舍里氏也赞得爽了,一对婆媳都非常满意,这才各自散去了。 娜木钟回到自己的房间,忍不住狠狠哭了一鼻子,擦干净泪唤来丫鬟重新上妆,方才欢欢喜喜地出门去用晚膳。 这样大喜的日子,虽然博果尔回不来,她也得跟赫舍里氏连带两个格格们一块用才妥当呢,就当是小小庆祝一把了。 她等啊盼啊,这么久了儿子终于出息了,进了议政会,最起码腰杆子都能挺直了。娜木钟还思量着等儿子得了闲,得在府上叫来一班小戏子热热闹闹地唱个十天八天的,才对得起这样的大好事儿呢。 ( 第33章 岳乐出手 岳书房中摆放着最多的就是各种名家字画,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也都精巧别致,方方面面都非常合福临的胃口。 福临先是在花园中赏了满园清幽的梅花,再进入书房中,心情非常舒畅,忍不住叹息道:“还是到你这里来,朕能松快松快。” 这一年简直过得飞快,一眨眼顺治十二年就已经过去了,大大小小的事儿出了一大堆,他都没什么柑橘就已经从年头到年末了。 福临越觉得紫禁城想一个逼仄的牢笼束缚住他,他在里面进退不得,时时刻刻都需要以皇帝的身份来约束自己的言行,被里面繁杂琐碎、不近人情的规矩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岳受宠若惊,还有点小担忧,连忙让跟着的下人都退下去,就留福临带来的吴良辅紧跟在身边。 福临说这种话是跟臣子亲近,当臣子的要是直接应下来,那就是僭越了,岳连忙道:“奴才愿为皇上分忧解难,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切勿为小事烦忧。” 福临轻轻摇了摇头:“朕不是在跟你虚情假意,朕如今也就对着你,对着博果尔,才有点舒畅感,对着其他人,嗨,看了他们就烦。” 想不到襄贝勒竟然真的长进了,都能当皇上的知心人了。岳试探性道:“皇上有心事何必闷在心里,对着外臣不好说,后宫妃嫔娘娘们都很意为皇上排遣心事。” 这话说得连垂着脑袋跟在福临后面的吴良辅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安郡王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多会说话的人,今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谁不知道皇上跟宫里几位娘娘都谈不上交心啊,跟皇后更是斗鸡似的见面就掐。 福临面色变得也有点难看,深切地觉得岳今天很不会说话,面色有点沉,却也没有翻脸,只是带着几分冷淡道:“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你不是约朕前来赏画吗?” 岳虽然小小地得罪了一下福临,却也弄明白了皇帝就是想找一位心人,他对今日之事越看好了,闻言笑着请福临移步内堂。 他拿出来的画确实是孙克弘真迹,福临凑近了仔细打量,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允执之画作晚年放逸,笔法简练,朕更爱他中年时所作的色彩清丽细腻之作,惜传世的不多,你这幅已经算是难得的珍品了。” 岳见他果然爱不释手,十分知机地提出把此画献给皇上,福临倒是也没推辞,一口应下了,却听到岳话题一转道:“奴才甚爱收集名家字画,惜也有走眼的时候,数月前有门人捧着一幅虫草画,说是千辛万苦寻来的孙隆真迹。” 福临很感兴趣地“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奴才拿来一观,倒也确实不作墨线,纯以色彩点染,同孙隆的笔法仿佛,便收起来珍藏,还是上个月请李翰林来府上一聚时,他说这画颇得意境,惜风骨不足,怕是后人仿作。”岳说着脸上都不忘带出一股难掩的遗憾惜来。 他也是生怕不保险,还特意又强调了一句:“奴才刚听后还不相信,特意把王翰林也给请来了,他说是有些拿不准,三人辩了一通,方才确定是仿品的。” 他这般做派,福临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视线在书房里扫了一通,没找到仿孙隆的画作,追问道:“那幅画呢,快拿出来给朕看看?” 岳迟疑了一下,苦笑道:“奴才是嫌丢人,竟然也有走眼的一天,不想再看到它,让人收拾起来了。” 他欲擒故纵地推月兑了几声,见福临仍然一门心思要看,方才出门唤道:“来人,把柜子顶上川字箱子抬下来。” 进来的是他府上的头等侍卫,心月复中的心月复,来人魁梧雄壮,臂上肌肉嶙峋,进门先给皇上请安。 岳劝道:“箱子在上面放了有十天了,还请皇上暂且避开,免得扬尘有污圣体。” 福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他自己生得像个弱鸡,却不意别人把他看扁了,笑道:“无妨,朕还不至于这样娇气。” 话是这么说,侍卫仍是告了不敬之罪,搬了凳子去取箱子,福临看着还觉得有几分惊奇:“你这箱子如何放在柜子上面,难道安郡王府上连专门的库房都没有吗?” 话未说完,已经把箱子抬起来的侍卫手下打滑,箱子直直摔了下来,福临下意识连忙避开,幸好他站得还算远,并没有被伤到。 旁边的吴良辅也是吓了一大跳,扑上来挡在福临前面做忠心护主状,被福临一把给推开了。 他看着正好散落在地上展开了一半《水牛图》——岳在鄂硕府上找到了十余张,选了觉得最合福临眼缘的一幅——面色微变,把挡在前面的吴良辅推开后,当即蹲□来把那张画捡了起来。 岳就看到福临先是大惊,而后是大喜,激动得捏着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一颗吊起来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岳装作没有看到福临的失态,沉下脸来用力踹了侍卫一脚,当即一甩袍角重重跪在地上,叩头道:“都是奴才教奴无方,请皇上降罪。” 福临跟没听见似的,睁大了眼睛恍恍惚惚紧盯着这张画不放,呼吸都渐渐变得急促了,好半天后才抖着嗓声道:“朕、朕问你,这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岳装作先是一愣的模样,而后才迟疑道:“不瞒皇上,这画……是奴才的一位……故人所作……” 他这样吞吞吐吐的,福临心焦如焚下一下子就恼了,捏着画的手不自觉用上了力道,见把宣纸都扯皱了,又急急忙忙松开了,重重一跺脚,催促道:“是什么故人,姓甚名谁,你还不快点说来?” 岳表现得比他还要焦急,大冬天的额头上都冒了汗出来:“非是奴才不愿意据实回禀皇上,只是……只是这位故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奴才看错了画无所谓,连人都看错了,奴才实在是没脸向您提起啊!” 福临轻声道:“你说什么?”他看看手中的画,再看看被摔烂了的木箱子,隐约间倒是明白了——看来岳是把不愿意回想的东西都收集在这个箱子里,特意放在书房柜子顶上,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得擦亮眼睛看人看物。 对方说得煞有介事,弄得福临都有点犹豫了:“你是说……作此画的人并不是良善之辈?”话语中颇有迟疑之意。 岳生怕自己用力过度,再让福临对董鄂氏没兴趣了,连忙做出点欲言又止的神态来,支吾了半晌方道:“这个也不好说,奴才同她相交数载,深觉她是个淡泊名利之人,有秋菊冬梅之高洁。无奈世人的口舌能杀人,把她说得十分不堪,弄得奴才也被说得没了主意……” 看来这人跟岳还挺熟的,那此人理当非富即贵。再看手中的画作虽然有些陈旧之感,但也应当是近年所作。然则福临思来想去,都不记得近几年有哪位数得上号的人坏了名声的。 岳立刻摆出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来,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抬起手来央求道:“奴才留下这张画作不过是想有个念想,没成想惊扰了圣驾,求皇上把这画作归,让奴才烧了它吧。” 福临实在是好奇他说得究竟是谁,再看这《水牛图》,虽是仿作之物,但将他画作中的精髓之处画得淋漓尽致,忍不住开口道:“都说人如其字,观画作也能识人,依朕看,你这位朋友,还真是淡泊名利之人,理当不是俗人恶人。” 他是实在舍不得这等画作被岳简简单单一把火烧掉,小心卷好拢入袖中,又试图打听对方的身份:“朕倒是不知道朝中何时有了这样一位人物,你把他的名号报于朕听,若当真是旁人构陷,朕也好还他清白。” 说完后福临见岳惊慌地低头不语,看模样似乎有难言之隐,福临一向自诩宽厚,也不好一再逼迫他,只好道:“起来吧,朕答应你,今日之事,绝不会有第五个人知晓。”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福临再没有了赏画的兴致,匆匆从安郡王府出来,一回到乾清宫,就迫不及待把那幅画取出来细细观赏。 先前粗略一观他就已经着迷了,此时再看,越让人惊艳,福临深觉此人必是自己的知己,每一笔每一画都仿若画到了他的心坎里,抚卷长叹半晌,郑重其事地让吴良辅把这幅画裱起来挂到他的书房去。 这幅《水牛图》正面并没有落款或题词,福临递予吴良辅时,却眼尖地在背面看到了一块很小的红色印记。 他急忙挥手让这太监退下,把画卷翻过来细细打量,印记很淡了,只能隐约看出来点痕迹。 福临小心翼翼对着烛光照了半天,只看出来这不是小印或者私印。他为了看得仔细些,叫吴良辅多点上几根牛油大蜡,自己也凑得更近了一些。 ——而后福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女子的胭脂香。 “……”福临整个人一下子就怔了。 吴良辅就看到皇上对着这幅画呆了足有一炷香时间,而后若无其事地让他把这幅画照旧裱起来。 吴良辅还在嘀咕着怎么这一下子就不提挂到书房的事儿了呢,就听到福临继而道:“裱好后挂到朕的寝殿去,不得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儿。” 贴身太监心中再觉得奇怪,也不会表露分毫,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这幅画离开了,留下福临一个人表情无比复杂地端坐在龙椅上呆。 根据岳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作画的人被外面纷纷扰扰的流言坏了名声,现在福临知道了,这位还是个女子。 那不用说,符合条件的就一个——鄂硕的女儿,襄贝勒侧福晋,他的弟媳。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亲爱的cp的地雷~x3 撒花感谢小小东邪小小亲的地雷~ 摊手,俩人的神交已经正式完成,岳拉皮条的手段也算过硬~23333333 ( 第34章 命妇请安 博果尔听闻了福临受岳之邀前往安郡王府之事,他在安郡王府安插的眼线也传消息来说,皇上那日离开前急匆匆的,神色同往日大不相同,似乎跟安郡王相谈并不如何欢畅。 他这时才算是确定下来岳把事情给办得漂漂亮亮的了,这人总算还不是蠢得无救药。博果尔盯着摊在案上的兵书看了几息时间,平复了一下心头涌动的情绪,方才缓缓拉开一个冷笑。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实在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上辈子他是就在皇帝和弟媳“生死相许的真心相恋”上栽了个大跟头,白白赔了性命进去,这辈子就看那两人之间究竟是不是当真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还能彼此吸引了。 当然,董鄂氏上辈子在跟福临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之前,名声还是清白无暇的,这辈子前景就不是那么观了,芳名传得满京城街头巷尾茶闲饭后都爱说一嘴,成了典型的反面教材,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福临对她的观感了。 不过博果尔对此倒是并不如何担心,既然连伦常道德都没能阻碍住他们两个,想必区区“不守妇道”的名声,这俩人肯定都不放在眼里。 他又等了几天,宫中传出了皇上为三阿哥平安落地而欣喜非常,特意下达指令说今年的新年宴要大办特办,所有宗亲命妇都要入宫给太后和皇后磕头请安。 这就表示各家的嫡福晋侧福晋都有了入宫领宴的资格,而且这还是半强制性的,皇上兴高采烈地下了这条命令,甭管意不意吹着寒风在皇宫中一跪跪一天还吃不上一口热乎饭,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只能硬撑着去赴宴。 赫舍里氏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将将有八个月大了,再有一两个月就要临盆,肚皮鼓胀得吓人,走路都得扶着腰慢慢挪,博果尔本来都跟太妃商量着看是不是今年先给她告假,得了皇上旨意也只能作罢。 娜木钟实在是不想让赫舍里氏去宫里受苦,她就算不心疼儿媳妇,还得心疼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呢,而且还不是跪一天就完事儿了,前前后后得大半个月,这也太折腾人了。 她老大的不高兴,趁着无人跟博果尔抱怨道:“早前儿生下来时,也没见皇帝表现得多热络,怎么就突然间高兴得连点理智都没有了?再说了,三阿哥落地这都大半年了,就是再高兴吧,难道还没缓过劲儿来?” 博果尔亲手给她捧了茶过去,笑道:“额娘消消火,儿子已经跟相熟的宗亲们都打过招呼了,让他们的福晋就近多看顾着点。额娘倒是也能在慈宁宫陪太后说话,还怕有人欺负了您儿媳妇不成?” 娜木钟接过茶盏来抿了一口,心头的火气还没有降下去,低声道:“不是我说呢,皇上这心也太大了,三阿哥周岁都不到呢,正是不能让人去惊动的时候,这么热热闹闹地吵嚷出来,再有个好歹,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没长到三岁就不算人,连周岁都不到的婴儿正是最惊险的时候,得小心调养着才是。民间为了增加孩子的成活率,怕人小福薄,名字都叫“狗蛋”“二丫”的照着难听土气的起,生怕孩子留不住,福临就敢直接打着三阿哥降生的名头让全京城命妇入宫请安。 博果尔虽然早料到福临极能会找个由头见见董鄂氏,但也没想到他竟然能牵出这样的理由来,也是在心中一叹。 幸好想来未来的康熙帝福大命大,连天花都没能带走他,这次的风波理当也不会把他如何才对。博果尔是在觊觎皇位不假,但他心中的对手从来都只有福临一个,远不至于盼星星盼月亮地希望三阿哥这个女乃女圭女圭立时死去。 圣意已明,不论娜木钟多么不情愿不意,也只能乖顺地听从,博果尔跟她简单商量后,就来到正院,想着再叮嘱赫舍里氏几句。 他去的时候,赫舍里氏正舒舒服服安坐着,捧着一小盅红烧豆腐丸子吃得正香。博果尔刚进屋就闻到香味了,看看天色,见离用晚膳还早呢,禁不住笑了一下。 赫舍里氏虽然这是头一胎,但是每日都来诊脉的黄大夫说这胎坐得安稳极了。她也没出现寻常孕妇该有的恶心厌食等反应,刚开始时两个月没怎么有胃口,四个月后倒是胃口大开,一天两顿外加一顿点心还不够,饿了的话还得来一顿加餐。 赫舍里氏爱吃酸也爱吃辣,博果尔本来还盼着是不是这一次生产就能儿女双全,结果黄大夫并另外两位请来的太医都说只诊出来了一条脉息,看肚子的鼓胀程度,怀得理当也不是双胞胎龙凤胎。 他一进屋,赫舍里氏赶忙把汤勺放下,用了一半的丸子也连忙让丫鬟给撤下去,自己挺着肚子起身迎接他。 博果尔抬抬手止住了她福身的动作,把今年必得入宫的事情一说,赫舍里氏倒也没有表现出不情愿来,捧着肚子道:“我都听爷的,您既然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产期将近,说她不担心孩子是假的,是天家威严,没有她讨价还价的余地,赫舍里氏硬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也是不想贝勒爷为难。 博果尔道:“我下帖子想着这几日约了几位兄长来府上一聚,我们关系一向不错,有些话不用明着说,他们都懂得。” 宗亲中他的人缘算是很不错的,尤其这两年也摆月兑了空自身份高贵手头却没有差事的尴尬地位,走到哪里都有人意给他几分面子。 赫舍里氏嫁入襄贝勒府也有九个月了,不过她怀孕怀得快,肚子里揣了一个也不敢请人来府上一聚或者出门应酬了,跟命妇们的交际暂且都放下了,现在满京城除了以前玩得好的手帕交,还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她本来还有点愁这个,听博果尔早一步全都想到了,心中喜不自胜,连忙起身谢恩。赫舍里氏也觉得自己命好,跟婆婆的矛盾没多久就化解了,丈夫体贴敬重,刚进门就怀了孕,这胎还很平安。 她怀孕前是专房之宠,怀了孕不能侍寝,当然不能再霸着人不撒手,博果尔有时也去后面两个格格那里,不过他去得不勤,到了现在两个格格还都没有喜信传来。 赫舍里氏为此很是念了几句佛,她倒是不担心有庶子出世,但能跟嫡子的年龄差得大些,对她总是有利的。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博果尔去前面书房歇了,他一般来赫舍里氏的正院后是不会去后院再找格格们的,这是给正室的脸面。 ———————————————————————————————————————— 入宫那天天上飘了细雪,博果尔先是把太妃护送出来,再返身去接赫舍里氏。 本来董鄂氏是站在赫舍里氏身后的,见状特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还半侧过身体去,仿若生怕博果尔也伸手扶她一般。 然而当博果尔连眼珠都没朝她转一下,扶好赫舍里氏就径自离开后,董鄂氏被冻得有点青的俏脸上却浮现出不易觉察的失望来。 不过她很快打起精神来,小心地把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这是她为了此次入宫专门找出来的披风,这是她从鄂硕府上带过来的。 披风是刚入冬时穿的,里子并不很厚,但穿上后更衬得她一身风华无双,是以哪怕气温骤降冷得不行,董鄂氏也不舍得把它换下来。 自从上次宫宴恳求安郡王帮她送画给皇上后,足足有半年没有任何消息,董鄂氏被看管得很严,根本别想得到外界的消息。 好不容易她终于能出来了,还是能再次入宫,不论是不是安郡王为她谋划出来的,董鄂氏都会拼了命地去抓住这次机会。 她深深看了正在扶着赫舍里氏上马车的襄贝勒,出一声几不闻的叹息。此次一别,也许再见以是沧海桑田,总有一天,贝勒爷会知道,他错过了她,是会带来终生遗憾的。 董鄂氏带着几分淡淡惆怅地想完,在章嬷嬷的搀扶下也走进了自己的马车,到了马车里就暖和多了,她却扔抱着那件披风没有解下来,只是把上面的积雪轻轻抖掉。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这次进入了宫门,董鄂氏没再像上次一样试图从车帘缝隙中向外观看。她有点紧张,总觉得如果皇上看了安郡王呈上的画作,一定会记得她,所以没准从她入宫的那一刻起,皇上就已经命人在暗中观察她了。 董鄂氏再三告诫自己,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完全符合规矩,她要把自己的全部美好都展现出来,这以说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务必要紧紧抓住。 ( 第35章 一见倾心 新年大宴当然还是宗亲和女眷分开的,不过博果尔看福临今日从头到尾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样,偶尔还会用暗含着点愧疚心虚的表情偷偷看他一眼。 福临是当真满含着愧疚感来参加这次的新年大宴的——他对着那张《水牛图》,白天也看,晚上也看,看得又是痴迷,又是悔恨。 他从这张图画中看出来的神韵和意境,都在向福临表示,董鄂氏绝不是传言中那样不堪的女人,她苦心临摹他的画作,就是为了向他展现他们是多么相近的两个人。 她会比后宫里的所有人都理解他,懂他,也会珍惜他——最让福临难以接受之处正在于此,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错过她了——他把她亲手送给了他的弟弟! 福临迫切地想要见到董鄂氏,他觉得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好,他不会去打扰她,也不会去打扰博果尔,他就想全了自己心中的念想。 一整场新年宴,上百道菜端了又撤,福临基本上就没有动过筷子,一直都在跑神。好不容易熬到宴席进行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让吴良辅端着酒,说要去慈宁宫为太后敬酒。 按理说这种正式的宴席绝大多数宗亲都得跟着去,福临却抬手给制止了,他看着博果尔道:“你代朕向诸位爱卿祝酒,朕去去就来。” 福临痛恨博果尔,若不是当初他来找自己讨要董鄂氏,早半年他就能认识到原来世上还有一个以同他产生心灵共鸣的女人,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跟她阴差阳错、无以为继。 但他对博果尔多多少少也有些愧疚感,福临想见董鄂氏,但绝不想当着博果尔的面跟董鄂氏相见,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博果尔给支开了。 慈宁宫有娜木钟和赫舍里氏在帮衬,尤其还有孝庄看着,理当不会出太大的事情,博果尔倒是无所谓,他也不相信福临有胆量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说不定他这个半苦主不在,这俩人能擦出更绚烂的火花呢。博果尔笑吟吟对着福临举杯示意,目送他离开后顿了顿,方才起身招呼诸位大臣宗亲。 福临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让他入慈宁宫罢了,但在满朝文武眼中,去年这出头露脸的活还是岳来干,现在就改到他博果尔头上了,襄贝勒看来是当真抖起来了。 大家都表现得格外客气,岳倒是有心说上一两句酸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旁边的显亲王富绶拿话给岔开了。 富绶觉得安郡王这人着实有点好笑,这一年博果尔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眼看着封郡王在即,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他没看懂岳冲上来阴阳怪调地是什么意思,自己没本事把议政会这么多宗亲压得服服帖帖的,反倒把罪怪到别人头上了? 嫌人家抢了你的活,有本事就去抢回来,皇上也是爱用有能耐的人,自己比不过人家,从这里唧唧歪歪地说几句酸话,比个娘们还不如。富绶深觉此人好笑,卖个人情帮博果尔把话题岔开了,二人轻轻碰杯后各自落座。 博果尔专心经营着自己在宗亲中的交际网,那边福临已经带着一队宫人连并吴良辅来到了慈宁宫。他走到大门前,听到慈宁宫太监尖细的通报声,一时间竟然有点近乡情怯之感。 ——万一董鄂氏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完美怎么办?或者万一董鄂氏见了他后跟想象中的也有差距觉得失望了怎么办? 脑补过多的小皇帝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之中,困兽状在宫门前绕着转了好几圈,他的心头砰砰直跳,几乎听不到慈宁宫正殿里的鼎沸人声了。 倒是太监通传后皇上迟迟不进慈宁宫,还在宫门口来回转圈,惹得里面的孝庄看过去——本来通传后一大帮人都等着给皇上请安呢,结果人不肯进来,她脸上的笑容倒是丝毫没走样,不过眸光已经沉了下来。 孝庄习惯性以为这是福临有意给自己难堪,但看他走进来时倒是还算平静不像是憋着气的模样,心头略感诧异,就见福临一进来,眼睛就在宗室命妇那边打量个不停。 福临并不知道董鄂氏长成什么模样,他也不太清楚这种正式场合各命妇的座次安排顺序,只能笨笨地从最前面的孝庄那边开始找。 挺着大肚子站在太妃旁边的那位应该就是博果尔的嫡福晋赫舍里氏了,福临重点看了看赫舍里氏下首的那位,一看之下就知道不是,他心目中的董鄂氏不是长成这样的,看服饰貌似也应该是某位郡王嫡福晋。 福临一路向前走着一路从远即近看过来,恰好董鄂氏的位次拍在中间偏后一点,福临走过她时,视线正好也挪到了她的脸上。 董鄂氏一身白绒为面的长披风,中下部点缀着几枝墨色的梅花。她里面穿的是贝勒侧福晋的吉服,淡牙红绉纱的袍子,被披风一衬,更显得清冷孤傲、素雅俊秀,恰似晶莹润透的青花瓷,又似一朵临风独放的白芙蓉。 “……”他整个人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福临内心深处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告诉自己此行一举一动都必须切合大家闺秀风范的董鄂氏只敢垂头盯着脚下的金砖,视野范围内却看到一抹明黄色的衣角在自己旁边不远处停住了。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忍不住怯而缓慢地轻轻抬起眼梢,正对上福临满带着惊艳的眼眸。两人对视了几息,福临才恍惚回过神来,强撑着若无其事般继续向前走,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大殿最前方,对着孝庄行礼道:“儿臣见过皇额娘。” 从孝庄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和谐的情绪来,她含笑请皇上落座后,同福临说笑几句,在福临回身从吴良辅手中接过酒盅向她敬酒的间隙中,才拿眼角飞快瞄了一眼董鄂氏。 孝庄现福临一进来视线落点不对时就已经打起精神来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了,她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刚才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 孝庄借着这一眼先记下董鄂氏的模样来,想了一会儿才恍惚想起这个眼生的小姑娘似乎是博果尔的侧福晋,内大臣鄂硕的女儿,满京城大名鼎鼎的董鄂氏。 如果说孝庄刚刚还只是惊诧,现在已经变成了惊怒,尤其再看福临给她敬完酒转头去找太妃敬时还在偷眼看董鄂氏,她的笑脸都有点撑不住了,嘴角都拉了下来。 身后的苏麻喇姑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孝庄搭着她的手臂闭了闭眼睛才缓过劲儿来,若无其事地对着被福临敬酒的太妃打趣道:“今年万事顺遂,你得多喝点。” 福临做得也不是太露痕迹,孝庄是因为坐在中间最上首,借地利和身份之便才看得一清二楚的,娜木钟方才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向皇帝,因而对刚刚生的小插曲并不知情。 她还当这是孝庄一贯对自己的挤兑,倒也没放在心上,笑道:“皇上敬来的酒,我当然得多喝点,也不能喝太多了,倒显得我过年巴巴地跑来,是为了贪你们这杯酒的。” 娜木钟说着,仰头把杯中的桂花酒一饮而尽,还别说,今年她真是过得难得的痛快,儿子开窍有了出息,儿媳妇孝顺懂事,唯一就是侧福晋拎不清挺恶心人的,不过时间长了她也看开了。 赫舍里氏挺着肚子站在旁边搀扶着她,规规矩矩低眉垂眼,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皇帝一眼。不过她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怎么皇上说话时尾音还带着点颤呢?难道面对这样的场合连皇上也会怯场? 在皇宫中就是得学会当聋子当傻子,赫舍里氏有点异样感,却也没有表露出分毫来,等福临敬完太后和太妃这两个唯二的长辈重新坐到上首,她也搀扶着娜木钟坐回座位上。 福临没有多待,他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大殿中后部瞄,对方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纤细脖颈,斜插着身子坐在座位上的姿态美极了。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福临的眼睛却都快黏上去了。他怕再待下去就露了痕迹,他也是从画作中知了她的为人品德,不想因为自己的行径再惹得她被人非议。 想到这里,福临心中一痛,“腾”地一声从座位上起身,跟孝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匆匆离开了,他走得模样跟有狗在身后追着咬似的,尤其在路过董鄂氏那片时,简直就是在小步快跑了。 “……”孝庄照常同几个亲近的命妇说笑,后牙槽都紧紧咬住了。 ——她被今天的偶然现给震得头脑鉲uo碌模?趺椿实酆枚硕司透?┕??牟喔=??陨狭搜勰兀?饺擞Ω靡簿驮诎肽昵案?枚鹊那旃p缟霞??哦裕?鞘焙蚋a僭诼?葑用?局幸裁惶乇鹱14舛?跏习。军br /> ( 第36章 杀鸡儆猴 如果说福临去慈宁宫请安前还是频频走神的状态,那他回来后,就完全以称得上是魂不守舍了。 博果尔跟两边坐着的人照常说笑,倒也分出了一半注意力去观察福临的表情,这人一会儿激动兴奋一会儿黯然愤恨的样子,比变脸绝活还精彩,也真是一绝了。 整个大清福临都是老大,顶头上司不高兴了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座的大臣没多长时间就觉察出来了。 他们的行为举止都得跟得上福临的脚步才行,一时间说笑的人都少了,虽然仍然有不把福临当回事儿的在照常说笑,但大多数人是看着老实沉默多了。 幸好福临也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很扫兴,他也没了跟人觥筹交错刷与臣同光环的兴趣,没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直接起身走了。 大臣们不觉都松快了很多,场面这才显得热闹起来。常阿岱嘻嘻哈哈走过来给博果尔碰杯,低声道:“你说今天皇上是怎么回事儿啊,大过年的,真够晦气的。” 这人嘴里没个把门的,博果尔懒得跟他计较,扫了他一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埋头吃了几口菜,方才用更低的声音道:“这话不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 常阿岱垂眼看向他,笑道:“想不到啊,博果尔,这才一年功夫,你还真成了你哥养的一条狗了?” 他含在嘴里的还有一句,不过话还没说出来,博果尔劈手就把酒盅砸了出去,他这两年来拼命练武,加上本身底子就不差,惊怒之下出手力道惊人。 常阿岱没料到他竟然毫不犹豫直接就敢在新年大宴上翻脸,再加上酒盅速度实在是快,连偏头都没来得及就被砸中额角了。 常阿岱呆了呆,他是喝得多了,积了点酒半醉了,想着襄贝勒今年行事是同以前大不相同,所以才巴巴地跑来试探试探。 他本意就是想激一激博果尔,没成想不注意下话说重了,额头上挨了一酒盅才算是醒了,感觉到头上刺刺地疼,抬手一模,感到额角处裂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博果尔砸了他似乎还不解气,拳头都直接捏了起来,照着常阿岱下巴就砸了过去。 旁边的人都唬了一跳,坐在对面的济度第一时间站起来,给几个交好的宗亲连使几个眼色,便匆匆赶来劝架。 他费了一番力气才跟弟弟勒度合力把博果尔拉开了。另有人去拉常阿岱,常阿岱都被劈头盖脸地揍懵了,比起博果尔来配合多了,乖乖被庄亲王博果铎拽走了。 “大好的日子,你又做什么幺啊?”济度顿了顿脚,怒道,“他有酒了,又一向拎不清,你还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不要脸,你这是不要命。” 常阿岱下巴和眼眶都青了,最关键的是额头上还一道血痕,这都见血了,这模样要是皇上追究起来就坏了。 济度知道常阿岱这人嘴贱得不行,博果尔要找回场子来,哪怕出了宫门套麻袋把人狠揍一顿呢,总比在乾清宫正殿上动手好啊? 博果尔把他和勒度都推开,整整被揉皱了衣服,冷笑道:“用不着你管,打就打了,难道还怕他不成?” 济度细看他面色都有点青白色,见是气得不轻,不知道常阿岱说了什么,但看这样一听难听得不行,让勒度来安抚博果尔,自己看了坐在博果尔旁边的信郡王多尼,后者叹了一口气,对着他摇了摇头。 博果尔和常阿岱说是压低了声音,也不是在大殿上咬耳朵,多尼紧挨着博果尔坐着,当然也听见他们说的是什么了。 要多尼说,这事儿要怪也是怪常阿岱嘴巴不积德,说话实在难听,换了他也受不了,不过顾忌场合,能会把火憋回去,博果尔气性大了点当场就翻脸了。 济度见他这样,就知道常阿岱该打,便也不再说什么,看向伺候常阿岱的贴身太监:“巽亲王喝醉了,还不扶去偏殿让他醒醒酒?” 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见常阿岱捂着额头不敢说话,急忙搀扶着他去偏殿了。幸好大臣们在酒宴上喝醉的事儿也不少见,专门给他们备了休息的地方,还有现成的醒酒汤备着,看谁喝横了给抬进来,就一碗灌下去了事。 济度看那边几个交好的兄弟们都劝着博果尔坐下了,方才带着勒度回去自己的位置坐下。他最近在外跟博果尔应该是不对付的状态,刚才出来阻拦还以说是在履行这一辈老大哥的义务,现在冲突都平息了,他就该主动划清界限了。 倒是他坐下时看到博果尔抬头看了他一眼,济度想着看是不是再私底下开导开导他,常阿岱这种草包想什么时候整不行啊,别憋着气坏了自己。 博果尔其余时间谁都不理,自顾自埋头喝闷酒,旁边的多尼看起来数次想要跟他搭话,几次张口却又都憋回去了。 等到快到出宫的时辰,福临让吴良辅出来说了一声,大臣们才纷纷起身离开。宗亲们是走在最前面的,博果尔的面色此时已经看不出异样来了,多尼方才上前走在他旁边:“博果尔?” 博果尔对着他笑了笑,微微一摇头:“我没事儿。”常阿岱嘴巴不积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人看着牛气,其实真动起手来胆子着实不大,博果尔敢在大殿上直接动手,就是认定了他不敢打回来。 果然常阿岱挨了两拳就老实了,一句话都没敢再说,被旁人一劝也就顺水推舟,赶紧跑到偏殿去躲着了。 博果尔倒是不怕他回头记恨自己,常阿岱这种小人欺软怕硬的,最多就是敢背地里来点阴招——没看这人就算看不惯岳,一开始也得先专门设宴款待他,挑拨济度和他去跟岳掐,等岳浑身是包了,他才敢在后面追着咬。 博果尔在这一辈的宗亲中年纪算是垫底那一档的,济度大了他将近十岁,常阿岱大了他快二十岁。 年纪小资历轻,难免不受人重视,尤其他之前也没表现出多大能耐来,宗亲们轻视他都习惯成自然了。 他这两年做出的政绩着实不少,谁都得承认襄贝勒是有本事不假,绝大多数宗亲对他的定位还在于“小弟”一档上,亲热有余,恭敬不足。 董鄂氏都跟福临搭上头了,留给他的时间最多也就有两年,博果尔没耐心一点点刷高自己在宗亲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最便捷有效的方法就是杀鸡儆猴。 博果尔一开始中意的杀鸡对象本来不是常阿岱的,这个人选身份有点过高了,但谁让对方正好犯贱撞到他这里,不把握住机会狠揍他一顿,博果尔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反正理亏的不是他,别人最多也就觉得他气性大莽撞了点,真正丢脸丢大的人是常阿岱。 博果尔虽然在席上装模作样喝闷酒喝得略多,但心情着实不错,一路到宫门口,上了马后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才看到女眷那边散场。 娜木钟在赫舍里氏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眼睛亮,面泛桃花,看模样喝得也不少,博果尔赶忙下马迎了上去。 娜木钟见他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含笑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额娘盼着你有出息,太高兴了,其余一点事儿都没有。” 博果尔让随侍的人先把自家额娘扶上马车,就见赫舍里氏带着几分惶恐地上前来请罪:“都是我不好,没能拦住额娘……” 博果尔摆了摆手止住了她后面的话,不怎么在意道:“外面风大,先上车再说。”他把赫舍里氏直接抚上了娜木钟的朱轮车,叮嘱道,“你路上多看顾着额娘点,我先让人回府备上醒酒汤。” 他等赫舍里氏应下后方才看向跟着一块出来的董鄂氏——对方从刚才起就带着前所未有的充足底气,一直在紧盯着他不放,连被身后的章嬷嬷半是劝半是警告地说了几句,都没有挪动眼神。 博果尔故作纳闷地一挑眉梢,问道:“怎么,爷脸上是开了花不成,值得侧福晋这样看个不停?” 这话说得太燥人了,章嬷嬷都不自觉把头压低了三分,董鄂氏也被说得俏脸暴红。不过她转瞬间就恢复了过来,柔柔一笑:“贝勒爷真会说笑。” ——皇上在给太后太妃敬酒时,眼角的余光就一直都没有离开她——这代表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他们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董鄂氏想起来就觉得欣喜若狂。 这也导致她在面对博果尔时,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爆棚的优越感中,董鄂氏唯一觉得惜的一点在于,这位襄贝勒压根就不知道她跟皇上是命中注定的知己这事儿。 她心中对博果尔有恨有怨,还有一股子数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愁绪,董鄂氏说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她只知道,眼看着对方就要倒霉了,她有种隐隐的迫不及待感。 ——你不珍惜我,也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我马上就以证明给你看,我是这样优秀出众的女子,你不仅会失去我,也会失去圣心、爵位乃至生命。 董鄂氏的下巴微微太高了一分,姿态甚美地对着博果尔福身问安后,方才搭着章嬷嬷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车。 ( 第41章 府上诸事 董鄂氏说着让身后的小丫鬟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捧上来,小丫鬟有点害怕的模样,捧着托盘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博果尔瞄了一眼,见上面端端正正放了个攒心梅花的络子,看着倒是非常漂亮,比他现在拿着的赫舍里氏打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他似笑非笑往旁边看了一眼,赫舍里氏满心的膈应,跟他的目光对上,连忙拼命地扯着嘴角笑,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博果尔挥了挥手:“爷知道了,你以下去了。” 董鄂氏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自顾自跟赫舍里氏说笑了,只好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唇,又袅袅福身下去,方才款款离去。 赫舍里氏忍不住道:“一定是昨日她连并两个格格来我这里请安时,我留她们坐了坐,结果让她给看了去的。” 贝勒爷要出征远行,这一走谁都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们送东西倒也是天经地义的,赫舍里氏也没拦着她们不让送。 她这里还放着两个格格晌午时呈上来希望她转交给博果尔的小礼物呢,绣的荷包、纳的鞋底都有。赫舍里氏刚才被董鄂氏进来打岔前还想着一并给博果尔送上呢,没成想董鄂氏转眼就唱了这一出。 她是真的满心的膈应说不出来,才不信这不是董鄂氏有意在给她难堪,想把她给压下去——能送的东西这么多,送什么不好还非得送络子,她才不觉得这是两人心有灵犀正好撞上的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两人不谋而合,董鄂氏昨天就知道两人礼物重了,还非要把这份礼送到她面前来,这不是明着挑衅打脸是什么? ——尤其对方打得络子还比她的漂亮一·百·倍,这也太欺负人了!qaq 博果尔淡定地抬手模了模她的脑门:“乖啊,你让章嬷嬷李嬷嬷去教训她就行,别气坏了身子。”他说着把赫舍里氏打得那个略丑略重的络子放到她手里,“别置气了,给我换上吧。” 赫舍里氏偷笑了一下,又急忙把上翘的嘴角给压下去,正色道:“是,贝勒爷。” ———————————————————————————————————————— 博果尔半个月后就随着大部队启程离京了,他刚过了湖北湖南一带,就收到赫舍里氏命门下奴才送来的家书,拆开来看,信上报了府上一切平安,还告知两位格格之一的叶库理氏查出了三个月身孕。 博果尔有点小得意,嫡长子来得快不说,第二个儿子也是个急性子。他在信中让赫舍里氏先把叶库理氏的份例提成庶福晋,派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去贴身伺候着,后续事宜等他回去再计较。 他对赫舍里氏的品行还是愿意报以信任的,再说还有娜木钟在呢,但考虑到毕竟事关子嗣,仍然专门写了一封信给德九,嘱咐他暗中看顾着点。 再拆开德九的密信,上面也报了小格格怀孕一事,还有说侧福晋自他走后就有点不安生,有一次还跟福晋提出想回娘家去看一看。 赫舍里氏能答应就怪了,坊间传闻董鄂氏的奸|夫就是鄂硕府上的小厮,这女人一向不安于室,万一到了鄂硕府上再生了事端,丢的是整个襄贝勒府的脸面。 所以她一口就给回绝了,见董鄂氏虽然乖乖退下了,但是看那模样还是不肯安分。横竖赫舍里氏看董鄂氏不顺眼——她也很清楚对方也看自己不顺眼——反正她是不怕得罪董鄂氏的,想着博果尔不在,真闹出丑闻来一府的女眷都得被拖下水,干脆又让章嬷嬷和李嬷嬷去看着董鄂氏。 董鄂氏是不得已只好消停了,三天后皇上竟然上门了,赫舍里氏得到门房消息时吓得不轻。府上没有主事的男人,她一个年轻女眷同丈夫兄长见面也不妥当,只好拿这事儿去找太妃想法子。 娜木钟压根就不把福临当回事儿,但觉得福临这种时候找来也实在很蹊跷,正想出去把人糊弄走呢,还在换见客衣裳的时候,就听闻宫里太后身体不好,派人把皇上给召回去了。 这一来一回地弄得娜木钟和赫舍里氏都是一头雾水,两人还在计较着呢,正巧叶库理氏查出有了身孕,也就把皇上莫名来访的事情给放下了。 德九在密信中说,太后娘娘病体沉疴,但凡太医院数得上号的人物,连在家中轮休的都被宣入宫中为太后娘娘诊治。 在这种情况下,皇上以孝治天下,下了朝处理完政务就到慈宁宫陪太后娘娘说话解闷,还亲自侍奉汤药,自然是没心情再白龙鱼服出宫探访了。 孝庄这一手倒也玩得不是多高明,装病能装一个月两个月,难道还能装上一年两年?博果尔倒是相信这不过是预热,孝庄一定还留有后手。 不过这样倒是让博果尔明白了,孝庄果然知道福临看上董鄂氏一事了。他想了想,细细给德九写了回信,又叮嘱他不必事事请示自己,不然这信一来一回地早就耽搁了时机了,他让小太监要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博果尔知道德九未必是不知道怎么做,关键他得先拿到自己的许后才敢自主行事,不然就算是僭越不恭了。 德九收到了回信,很为主子对自己的信任感动,他把信烧成灰后,连残渣都一并喂了看门狗,把一应痕迹都处理干净后,静静等待时机。 董鄂氏隔了十天左右,再次按捺不住,又提出自己惯常用的笔墨纸砚用得都差不多了,想要亲自去莫子轩采买。 这个理由简直比上次那个思念父亲想要回娘家一趟的理由更蠢,赫舍里氏不置信道:“什么时候采买这种小事儿用得着劳烦侧福晋亲自去办了?” 她都不知道董鄂氏能这样来找她,究竟是对方太蠢只能想到这种理由,还是对方觉得她太蠢了所以会相信这种理由? 董鄂氏微微一笑,轻声道:“福晋有所不知,文房四宝这些高雅物件都是很有讲究的,得由主人亲手挑选,连裁纸都得自己来呢,岂能让那些腌臜的下等人经手?” 赫舍里氏气得都笑了——这人今天是来求她的,怎么还敢摆出这样一种态度来,这是笑话她没格调没修养? 她当即把手中捧着的茶盏放下,干脆道:“侧福晋既然觉得被下人沾过的东西不干净,那就干脆不用了吧。也怪我,没法体谅你的讲究,你吃着下等人做的饭菜都尚能入口,怎么偏偏上手的东西都受不了了?” 有讲究没讲究又怎么样了,现在是她赫舍里氏管着她董鄂氏,今天她要是被人拐弯抹角嘲讽一顿还能把董鄂氏求的事情答应下来,那她这个当家主母也不用当了。 董鄂氏不能出府,太后那边的手段就没法施展,他们主子爷的计谋也就得暂且搁置。德九本想着想个法子帮董鄂氏一把,听了董鄂氏说的话就默默把心中的念头给摁死了。 ——呵呵,这次出不去还有下次,人家自己作死,他何苦为了这么个没脑子的花瓶再去踩嫡福晋的脸面? 赫舍里氏“噼里啪啦”冷嘲热讽了一通,把董鄂氏噎得说不出话来,方才觉得满肚子的邪火褪去了。 看现在变成董鄂氏被她气得面色青,赫舍里氏反而心情变好了,笑眯眯道:“章嬷嬷,侧福晋是咱们爷心尖上的人,但凡有什么吃的用的缺了,大向我来提。” 她这是在展现自己有主母的气度,咱也不是克扣你份例,要吃的要喝的要用的都给你,不过想出府会情郎,呵呵,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赫舍里氏心中暗爽,面上客客气气地把董鄂氏送走了,一扭头却见贝勒爷临走时特意交代过她的那个贴身太监德九隐蔽地对自己使了个眼色。 对方一看就是有事找她,她见贝勒爷身边的奴才,要是特意避开人,难免让人生疑。赫舍里氏微一沉吟,等到了第二日白天,去娜木钟房里请安时,让人把德九也给叫去了,她觉得贝勒爷有什么事儿要嘱咐她,肯定也不会有意瞒着太妃的。 果然德九没有犹豫就直接把意思说了,不过他总得提供点让人信服的理由才能让赫舍里氏答应冒着风险让董鄂氏出府。 这理由也是现成的,德九道:“回禀太妃娘娘、福晋主子,主子爷老早就在打听着鄂硕府上之事,惜鄂硕把首尾处理得还算干净,主子爷打听了许久都没有消息,因而想着,看是不是来一招‘引蛇出洞’。” 博果尔想在鄂硕府上查什么,他当然不会说得很明白,在座的也都听懂了,赫舍里氏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若是再闹出了丑闻,该如何是好?” 她倒不是不能理解博果尔的想法,哪个男人碰上这样的破事儿都得受不了,肯定得牟足了劲儿报复回来,那第一要务就是得先找出报复对像是谁来。 不过能理解不代表这话她不用问,毕竟董鄂氏现在归她管,赫舍里氏多问一句还是很有必要的,日后出了事儿也找不到她头上。 娜木钟想得比儿媳妇更深一点,她看人更加厉害,隐约觉得德九的话没有都说出来,想想儿子走后这一个半月,还真是出了许多怪事,董鄂氏急着出去,同时还有人想进来呢…… 她悚然一惊,许多疑点都一下子想通了,右手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又生生止住了,拦住赫舍里氏的话头道:“行了,既然是博果尔的意思,那就照着他的吩咐去做。” 赫舍里氏乖巧地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是,额娘。” 娜木钟勉强对着她笑了一下,心头的怒火腾腾地向上涌来——原来就因为那个贱|妇,皇上才把她儿子给派出去打仗的?合着没了博果尔,你们两个就能奸夫yin|妇一拍即合了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泠然亲的地雷~ 白莲花在作死,但是那个络子是会有大用的~w他们现在每作一次,都是在给自己挖坑~ ( 第42章 董鄂回府 如果皇上果真看上了董鄂氏,那还真能完美解释这两年生的种种古怪之事。娜木钟又是惊,又是气,她算是一下子想明白了博果尔为何在现董鄂氏对他不忠后还非要留着这个女人而不是直接下手弄死的原因了。 当着赫舍里氏的面,她还勉强维持了好脸色,等到让丫鬟把赫舍里氏送走后,娜木钟看着仍然跪在下面的德九,表情才显露出狰狞和凶狠来。 她让所有的人都退下,连贴身的心月复都赶了出去,方才问道:“你告诉我,博果尔是不是对奸夫是谁早就心知肚明了?” 她暂时还不知道这个小太监知道多少,所以不能把话给说破,免得再坏了儿子的谋划,娜木钟只能选择旁敲侧击,先探探他的口风。 德九也没想到太妃能反应这样迅速,但主子爷临走时倒是也说了,若是太妃娘娘猜到了,大不必瞒着她,因道:“启禀娘娘,主子爷一年多前就已经明了了,只不过……对方的身份有点棘手,所以才……” 娜木钟闭了闭眼睛,她以往对董鄂氏还只是厌恶,现在对方已经威胁到博果尔的名声、前途乃至性命了,她再想起董鄂氏来,简直就是恨之入骨。 娜木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算是把心头翻滚的诸多情绪给压了下去,低声道:“我是不知道博果尔是如何打算的,但我相信自己的儿子。日后他但凡还有什么吩咐,你只管放手去做,福晋那边,我都能给你兜着。” 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娜木钟也不赞成漏给赫舍里氏,她甚至都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把事情给想通了呢,儿子不肯告诉她,说不定也是另有考量的,她千万别无意中坏了博果尔的大事儿。 德九见太妃面上隐隐有懊恼之色,连忙劝道:“主子爷说了,您大不必放在心上,照常行事就是……”顿了顿也担心娜木钟再紧张起来矫枉过正了,特意小声道,“主子爷还说,侧福晋让整个贝勒府蒙羞了,您和福晋若是气不过,打她骂她,都是无妨的。” 娜木钟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了。 有了德九传达了博果尔的意思,五日后传来鄂硕福晋卧病不起的消息,董鄂氏趁机再次提出要回鄂硕府上去,赫舍里氏装模作样地小小刁难了一下,便允了她的请求。 董鄂氏打着为额娘尽孝的旗号,又提出想要在鄂硕府上小住,等额娘病情好转了再回贝勒府。这个要求就着实有点过分了,让出嫁女回府都已经算是开恩的了,赫舍里氏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守在门口的德九,揣度着他的神色,直接给回绝了。 董鄂氏本来谋划着回去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这样同安郡王私下会面还能松快点,若是安郡王有玉成之意,领着皇上一并出现,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惜赫舍里氏如此不近人情,连让她多住几日照顾额娘都不肯,甚至还特意嘱咐了跟着去的车夫,说最晚申时就得回府。 董鄂氏无法,只好盘算如何在一个白天的时间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最多也就能同安郡王会面,要得见圣上恐怕不行了。 她因此特意回房换了套见客时清雅淡丽的旗袍出来,并不知道在这个间隙中,德九已经让一队准备好的人马乔装成董鄂氏的模样出府,还拿着博果尔的手令调派了人马来暗中护送真正的董鄂氏离府。 马车为了隐蔽是特意绕远路在城边七拐八拐,转了半天确定无人跟踪后才缓缓驶入鄂硕府上的。董鄂氏倒是隐约觉察出来一点蹊跷,她觉得这次回府所耗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董鄂氏自动用“一定是福晋小肚鸡肠,不意顺她的意,才特意让人在路上多耗一点时间的”来为古怪之处解释,很是在心中畅快鄙夷了赫舍里氏一通,方才平心静气地从马车上下来了。 鄂硕早早就听说大女儿回来了,他有点诧异以董鄂氏在贝勒府上的地位竟然还能被获准回府,但他不但丁点都不高兴,甚至也不意让董鄂氏见自己的福晋。 ——他福晋跟鄂硕一样,这一身的病以说都是被董鄂氏的臭名声给激出来的,去年两口子都是大病了一场,不同的是鄂硕终究抖抖身上的土爬了起来,而他福晋重病不起,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了。 鄂硕一府的名声都被败坏了,过两年唯一的儿子费扬古就该议亲了,他家名声都臭到头了,原本看好的几家人如今都变得口风暧昧起来。 鄂硕本人更不用说,要是襄贝勒同两年前一样还是个朝上的小透明,那他的处境还不至于那么艰难,如今襄贝勒已经明明白白成了皇上的心月复,上赶着想给他卖好的人都喜欢来踩鄂硕一脚表白忠心。 更何况家门不幸,鄂硕本人也真心觉得无颜已对,别人就算不刺他几句,他自己都觉得没脸见人。这样的情况下,鄂硕肯给董鄂氏好脸色看就怪了,都没有亲自来迎接,只让两个门房把董鄂氏请了进去。 董鄂氏出嫁前,因为带着丫鬟去教堂的事儿被鄂硕给知道了,就已经看尽鄂硕的脸色了,见此也没有放在心上。 鄂硕说她额娘身体欠佳,她就不用去叨扰了,只在窗外给她额娘磕头问安就好。他说完后还特意打量董鄂氏的神色,见她竟然对此也没有坚持,不禁心凉了大半。 董鄂氏在府上待到晌午,就提出要带人去莫子轩采买笔墨纸砚,彼时鄂硕出门办差了,她从贝勒府带来的两个丫鬟也都不管她,鄂硕府上其他的人是不敢跟她直接叫板,就这么让董鄂氏顺顺利利出门了。 彼时德九率先派出去的伪装成襄贝勒府侧福晋的人马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博果尔的暗线顺着车马消失的线索往下寻找,现能一路查到董鄂氏留在卧房里的一封书信表示她同鄂硕府上的副管家一并私奔了。 德九把信给烧掉了,明白以后那队人马找不到了,鄂硕府上的副管家肯定也不会再出现了。孝庄太后估计不会预料到董鄂氏能逃过此劫再次出现,这次是借着太后不会预料到贝勒府的人会出面保住董鄂氏,但下次未必这么容易了。 他想了想,还是去求见了赫舍里氏。 董鄂氏在跟岳见面后匆匆回府,听跟着自己来的下人说福晋闻听到您额娘当真不好了,便允诺她以在府上小住十日。 董鄂氏着实松了一口气,急忙给岳送消息过去,岳回她说太后病得略有起色,他争取看能不能请皇上过两日出来游玩散心。 ———————————————————————————————————————— 博果尔此时已经抵达了云南境内,大军同李定国余部开始了正面交锋,他一时间也没有了心思去管京中的事非了。 主将路什果然如博果尔所想的那样不大靠得住,他并不擅长计谋,遇事往往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在战斗最开始接连吃了几场小规模的败仗。 博果尔本想着自己不能把夺权一事儿做得很明显,见路什这样,干脆就在暗地里把指挥权给接了过来。 路什对此倒看不出明显的不满来,襄贝勒风头正盛,又是圣上唯一的弟弟,他当时接了圣旨得知自己升任主将,而襄贝勒不过是一个副将时,都觉得很莫名其妙,还有点惶恐无措。 如今博果尔把自己架空了倒也正合他心意,一来路什自知自己不是帅才,二来也不想拦住博果尔晋升之路免得得罪了他,三来军中将士多是济度带领过的部众,其中以镶蓝旗、镶红旗的部众最多,这些人比起跟着路什吃败仗来,都更意投靠博果尔。 路什见博果尔行军布阵上比自己要强一头,倒是很干脆地把手中的大半权力拱手相让,自己不过挂一个虚名。 此行战场摆在云南,距离京城万里之遥,无法事事都向皇上具折奏秉,拥有很大的自主权,博果尔就凭着小规模的战役来练手,一步步把这批将士的忠心都笼络到自己这儿来。 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苦心研读兵书,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在灵魂状态飘荡的三百年内,也旁观过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战役,多少也算有些心得体悟。 刚开始时还有些不顺手,小吃了几次亏,而后博果尔渐渐也模到了诀窍,勉强呈现出赢多败少之势。 路什本是博果尔大哥豪格的部下,自豪格去后,一直无所着落,见状倒是起了投效之心。博果尔也有意拉拢他,双方关系慢慢亲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冷然亲的地雷~ 下一张狗男女就见面啦~ ( 第43章 陷入情 福临最近几个月总感觉到诸事不顺,他想要出宫去见见心上人,哪怕说上一两句话,都足够他后半生回味的了,无奈孝庄躺在床上病得昏昏沉沉的,他这边实在是月兑不开身。 更何况就算他有了出宫的法子,就算去了博果尔府上,也是不能见到董鄂氏的。福临为此愁了几天,后来实在是不想再愁了,他觉得没准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呢,反正都阴差阳错给错过彼此了,就算当真见了面,又能怎样呢? 他大得过平民百姓,大不过立法森严如天!想他堂堂一个皇帝,连喜欢的人也得拱手相让,大事小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上有太后下有宗亲,他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福临想着想着,万般愁肠都被勾了起来,种种委屈痛苦涌上心头,忍不住一个人在乾清宫大哭了一场,凄凄惨惨戚戚地就把这件事儿暂且放下了,强迫自己专心处理朝中大小事宜。 不过没多久太后的病终于有所好转——孝庄还当自己派去的人已经成功把危险扼死在襁褓之中了呢,也就顺势康复了——福临的心情也就跟着放晴了,不再同数日前般遍布阴霾,也有闲情逸致找几位亲近的大臣前来说话逗趣了。 他会想这段时间过得日子,还真是闲极无聊,便让吴良辅把这段时间请见的折子挑了出来,大体翻了翻。 这一堆折子里面,岳递上来的请安折子是最多的,有时一天能递上来两三次。福临想着别是有什么正事儿需要面见,连忙让吴良辅把人给唤来了。 岳面上十分平静,看起来倒不像是有急事请见的模样,福临好奇地问起来他这几天急着想见自己是为了什么。 岳坦然笑道:“奴才是想着,皇上待太后娘娘至诚至孝,前些日子,怕是得跟着心情低落。奴才本想入宫劝慰皇上,幸而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安然无恙。” 这是说岳先前着急着递折子是担心他一个人待着胡想八想不好受,才想入宫来劝慰开导他,如今太后已经病愈,当然也就没这个必要了。 福临一向多愁善感,听后果然十分感动,深深看了岳半晌,忍不住动容道:“世间一直都肯为朕真心实意着想的,也就世兄一人了,朕同你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 这人一情绪激动了,说话就连个谱都没有了。岳自忖脖子不够硬,实在是不敢担这样的话,连忙站起来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众大臣宗亲皆肯为皇上尽忠效劳,皇上的赞誉,奴才万万不敢当。” 福临只是一时冲动,话说出口之后就觉得不妥当了,尤其见岳反映这样打,颇觉尴尬,挥挥手让他坐下了。 岳见皇上不出声了,知道他这是有点不悦了,不过福临脾气一向很大,喜怒无常的模样,他也没多放在心上,反而用聊家常的口气说起道:“今年冬天没怎么封冻,春天又暖和得早,一凉一暖的,稍不注意就能染上风寒,不单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好多大臣和命妇们也都告了病。” 福临没有多想,还当他这也是觉得刚刚气氛不对,有意想要聊聊无关紧要的事儿来缓和气氛呢,十分配合地问道:“哦,都有谁病了不成?” 岳微微一思索,缓缓道:“信郡王的福晋年前就病倒了,简郡王自郑亲王去后一直身体欠安……”他说完后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才似乎猛然间想起来了,补充道,“奴才还听说内大臣鄂硕的福晋病得不行了,连他们府嫁到襄贝勒府上的大姑娘都回府去了。” 福临听到“鄂硕”两个字时,心头就是剧烈一跳,当即打起了精神,等听完他后面这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后,福临面色忽红忽白变幻了好久,方才用极为轻柔的语气道:“哦,就是博果尔的侧福晋?” 他说完后就感觉到自己语调有异,小心翼翼地看向岳,见对方似乎压根没有觉察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才算是放下心来。 岳含笑一点头:“是啊,本来呢,鄂硕不是宗亲,同奴才的交情也平平,奴才也不知道他家福晋病倒了。还是前日奴才在莫子轩——就是臣同您提过的那家卖纸笔一绝的店铺——碰到了襄贝勒侧福晋,听侧福晋说,她是专门来挑选在佛前开过光的纸张来为鄂硕福晋祈福抄经,奴才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 福临半天后才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刚刚在想些什么?岳肚里笑,面上只做不知,又东拉西扯跟他说了些有的没的。 福临谈话的后半段一直都在晃神,岳跟他扯了足足有两柱香时间,他愣是没怎么听到对方在说些什么,“嗯”“对”几声就给敷衍过去了。 岳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主动提出告辞来,福临让吴良辅亲自把他送出宫去。让乾清宫总管太监巴巴地干跑腿的活计,这项殊荣一般人得不到,就算是岳也难得享受一次。 吴良辅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把人送走了,一回来现皇上竟然已经换上了出宫的便服,一时间直接都傻眼了,难掩错愕地愣了一下,才道:“皇上,您这是?” 福临努力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来,摇着扇子道:“朕想着,好久没有去汤玛法那里聆听他的教诲了,如今皇额娘的病已经有了起色,朕正好抽空去一趟。” 吴良辅有点模不着头脑,不过凭借多年伺候福临的经验,也已经模透了他的脾性,连忙应和道:“是啊,皇上您真好以让汤大人为太后娘娘祈福呢,咱们拜过佛祖,再去求求西洋的神,准保能让太后娘娘长命百岁呢。” 福临笑道:“说的是呢。” ———————————————————————————————————————— 博果尔安插在莫子轩的眼线把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德九那里,德九听闻皇上同侧福晋在安郡王的牵桥搭线下终于碰了面,两人还当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甚至自此每隔三两日就要见面一次。 日子一天天过去,侧福晋同皇上打得越火热,德九自觉这次差事办得还算不错,当即写了密信给主子爷寄去,然而算着日子回信该到了,却仍然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过了两天,娜木钟把他叫去,说是襄贝勒每隔五日就要往府里送一封的报平安的信件都已经停了两次了,问他那里是否有消息。 连给府上的信都停了,见是当真出事儿了。主子爷此时生死未卜,德九已经有些慌乱了,但看娜木钟和旁边的赫舍里氏比他还要惊慌一百倍的模样,强自镇定道:“娘娘同福晋主子不必惊慌,奴才数日前还接到了主子爷的信,不过送得比平时晚了些。想是大军深入密林,与外界消息不通也是有的。” 赫舍里氏眼眶通红,忍不住看向娜木钟,听见太妃还算平静道:“既然博果尔无事,那就太好了,你退下吧。” 赫舍里氏颇为诧异她怎么就问这么一句就完了,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娜木钟侧头满带疲倦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叶库里氏这一胎本来就不大稳当,你平时多看顾着点,等孩子平平安安落地,也得算你的一份大功呢。” 她给这事儿定了基调,赫舍里氏满肚子的担忧都只得咽了回去,强笑道:“额娘大放心,儿臣知道了。妹妹怀这胎时胃口一直不开,人眼看着都瘦了,儿臣想着,兴许是府上厨子做的饭菜不合胃口,或是脾胃不调,是不是请黄大夫来看看?” “好孩子,你想得很周到。”娜木钟搭在她手背上的五指冰冰凉冷得摄人,面上反而看不出丝毫担忧焦急,对着赫舍里氏轻轻一点头,“太后娘娘怕是上次风寒没有好利索,听说今日又病倒了,我得入宫侍疾呢。” 赫舍里氏听出来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虽然不明白娜木钟在同德九打什么哑谜,她也懂事地并不追问,乖巧地送娜木钟离开。 德九面色有些凝重,太后又在装病了,这说明她一定已经知道了那日弄死的人并不是真正的董鄂氏,接下来她肯定要插手皇上和侧福晋之间的事情了。 主子爷安危或未知,机会稍纵即逝,若是太后再次出手要直接害死侧福晋,肯定不会像第一次时那样疏忽大意了。 德九又等了两天仍然没有回音,便只好打消了得到他首肯再动手的想法,按博果尔未离京时的吩咐,着手开始准备了。 ——不管主子爷是生是死,都是因为董鄂氏那个贱人才会身陷险境的,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冷然亲的地雷~ ( 第44章 玉成好事 董鄂氏穿着一袭浅粉色碎花旗袍,坐在莫子轩掌柜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雅室中,半侧着身子聘聘袅袅地斜坐在绣凳上。 她的眼眸如同荡漾着春水一般,柔情蜜意到了极点。董鄂氏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本昨日她同皇上一并赏到一半的南朝太子萧统所编《古诗十九首》,她光是用眼角瞄到书页间夹着的书签,都忍不住低头抿唇浅笑。 这书签是皇上亲自裁纸为她做的,上面提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也是御笔,董鄂氏想到这个心头甜得都要化了。 不过往常这个时候,皇上也该来了才是,董鄂氏等得略微有些心焦,站起身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她赏了花瓶里插着的风信子,这花是皇上命人为她裁剪的;她拨弄了一下小桌上放着的古琴,这是皇上从私库里为她找出来的宝贝;她还特意走到房间里燃着的熏香旁边轻轻一嗅,连这香都是皇上得知她夜里睡得不香特意命太医配置的。 董鄂氏平时只觉得这香清新淡雅,此时想是心中念着情郎,她鼻翼微微颤动间,感觉这香味闻起来比平时多了一股甜香。 此时过道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董鄂氏急忙快步走过去迎接,不等对方叩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门,一抬头却现竟然是岳。 董鄂氏连忙把满心的激动给压下去,柔柔福身笑道:“见过安郡王。”岳是她的大恩人,董鄂氏见不到福临虽然略有些失望,见了他却还算欣喜。 岳明显不想让皇上知道他是故意把她给举荐给皇上的,董鄂氏第一次同福临在莫子轩见面时,不见岳陪同左右,就隐约猜到了,自此在福临面前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岳此人,还是福临陷入同她的热恋后,把岳带来三人一并见了几面。 董鄂氏其后每次见面都是同福临一起的,她还没找到机会向岳道谢,此时含笑道:“妾身此生难报王爷大恩大德,还请王爷受妾身一拜。” 岳此时哪敢受她一礼啊,连道不敢,双手把人扶了起来。他是帮了董鄂氏不假,却也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后悔——单看董鄂氏在自己亲额娘病得起不了身时,不仅有心情同皇上谈情说爱,甚至还穿着淡粉色的衣衫,见这女人天性有多么凉薄。 岳越感觉到对方能记仇却未必会记恩,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皇上都已经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了,岳明白自己日后所能做的就只有顺着董鄂氏来捧她。 董鄂氏被岳抚着肩膀撑了起来,便也没有再强要行礼——她也觉得以岳的身份,还当不得自己如此大礼——顺势直起了身子。 岳心头对她这般轻视自己感到有些气结,先请董鄂氏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更衬得对方肤白如玉,面泽莹光,当真是举世罕见的大美人。 岳看得有些目眩神迷,低头咳嗽了一声,方道:“太后娘娘玉体欠安,皇上回去侍疾尽孝了,怕是这几日都月兑不开身了。” 董鄂氏的笑脸有点垮,把脖颈垂了下去,轻声道:“皇上侍奉娘娘,妾身无法陪在太后床前为皇上排忧解难,自不敢再为皇上添乱。” 她说着从桌边拿出一件打成攥心梅花花样的络子来,递给岳道:“此乃妾身专为皇上打的玉佩络子,惜无福亲手呈献给万岁,还要烦劳王爷转交给皇上。” 董鄂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想送福临定情信物,思来想去,都觉得还是送络子好。她甚至因为某种无法喻之于口的执念,把络子也打成了曾经有意跟赫舍里氏较劲才送给博果尔的攒心梅花形。 ——博果尔那种粗人不懂得欣赏甚至不稀罕她的手艺,董鄂氏如今都能故作淡然地表示无所谓了——她已经找到了一个会珍惜她、欣赏她、呵护她的好男人,一个小小的贝勒算什么,皇上才是天下至尊。 董鄂氏想着福临,面上一阵红潮涌来,一时间有些迷醉,抬头看向岳时,也觉得心头剧烈一跳。她还来不及细思自己今日是否有些反常,就看到岳把络子给接了过去。 岳心知她这是担心福临在宫中不出来这几日把她给忘到脑后了,想着干脆就卖董鄂氏一个人情吧,看了看四周,把声音压得极低:“你大放心,皇上对你的真心,尤胜手之情足,他为了你连唯一的弟弟都能舍弃,当真是爱你入骨。” 董鄂氏一听,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博果尔,又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的样子,禁不住前倾了身子,低声道:“王爷这话作何解?” 两人本就坐在相邻的椅凳上,此时董鄂氏一往前趴,就靠得极近了,岳被她幽幽的体香一冲,禁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只觉一片飘飘然,回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襄贝勒……在云南,怕是回不来了……” “你说什么?!”董鄂氏心头剧烈一跳,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了。她一时间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声音尖利刺耳。 岳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惊慌道:“你、你叫什么啊?”这女人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平时看着心机深,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胆子这么小? 他又急又气,撩开董鄂氏先去窗边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又走了回来,强忍着怒气道:“此事非同小,皇上为了你才冒这么大的风险和损失忍痛下手,要是让第二个人听到了,皇上的名声就全完了!” 董鄂氏双眼圆睁,一时间还没有回过味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抖着身子颤声道:“贝勒爷……”称呼一出口她才觉得不妥,为了划清界限,连忙改口道,“襄贝勒他真的……真的死了?” “死不死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消息让皇上给压住了,没有援军,各项补给都断了,主将路什战死。李定国身经百战,难道还能让带着不足三万兵士的毛头小子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月兑出来?”岳说起来还带着几分得意,他深觉这功劳得算到他的头上。 博果尔离京也已经有大半年了,这半年来,董鄂氏拼命跟皇上刷感情,岳也没闲着啊,他拼命在福临耳边说博果尔的坏话。 当然,岳没把事情做得太明显了,他还得维持自己的形象呢,谁让博果尔竟然敢同皇上抢女人?皇上同董鄂氏越蜜里调油,心中就越恨博果尔。 岳想起来还觉得好笑,福临耳根子软是从小就有的毛病,这人嚷嚷着要把全天下的事儿都由他做主,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多少主见。 天长日久,董鄂氏出一份力,他又出一份力,福临看博果尔就越来越碍眼。等到了该给部队补给之时,岳趁机把自己想出来的主意给说了。 福临当时听后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把他给赶出来了。岳见对方丝毫不惩罚自己,就已经模准了他的意思,尤其第二天皇上还下令把补给一事交由他做,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旦补给跟不上,简直就是掐死了军队的命脉。再者说,这事儿也很好下手,云南那边深山密林多不胜数,行军打仗又得注意隐蔽,双方要接上头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岳略施一手段,把路什和博果尔送来的加急信报中提到的位置稍稍改动一二,输送补给的队伍和大部队就给错开了。福临知道后重重斥责了他一顿,命人斩了负责输送补给的统领,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岳当然不会把详细过程说给董鄂氏听,对方只要知道是自己帮了她大忙就好了,然而他说完后等了半晌,都不见董鄂氏接话,一抬头见对方脸色惨白,不由得道:“你这是怎么了,横竖不过就是一个小贝勒,为国捐躯的郡王亲王多得是,轮到他为皇上而死,那也是皇上看得起他。” 董鄂氏本来觉得浑身凉,冰寒刺骨,听了这句话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仿若一瞬间找回了主心骨,牵起嘴角轻轻笑道:“王爷说得极是。” 如果她没有同皇上倾心相许、心心相印的话,也许此次博果尔就不会死了——这事儿难道还能怪到她头上吗?是博果尔不肯把她放在心上,她当然有权利去寻找真爱了。 董鄂氏还觉得自己有本事呢,找真爱能找到皇上头上,现在是皇上觉得她留在贝勒府贝勒府太受委屈了,才自地为她出头的。 ——如果非要说她在这件事中有错,那错也错在她没能提前知道皇上要对博果尔下手,不然她一定会劝皇上高抬贵手放博果尔一条生路的。 董鄂氏这样一想,感到心头好受多了,她情绪一放松下来,就感觉浑身燥热。尤其岳身上浓重的男子气息携着一股甜香味还顺着鼻孔钻进来,她此时才惊觉自己同岳靠得太近了。 董鄂氏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岳的脸庞近在眼前,对方看着她还笑着轻声道:“你身上真香。” 岳说完,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董鄂氏的手心。 董鄂氏这半年来虽然同福临蜜里调油,双方却都用礼教大防来约束自己。福临固然自诩正人君子,他觉得自己爱的是董鄂氏美好纯洁的心灵和满月复才气才情。董鄂氏也担心若是让对方太轻易得手,再被福临给丢到脑后了,也一味吊着他。 此时她同岳四目相对,只觉浑身酥麻,眼波流转横他一眼,怯怯又暗含期待地闭上了双眼。 岳见她眼睫微颤的害羞模样,心头一热,低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冰粉罐头亲的地雷~ 强调一下,博果尔从来没有把董鄂氏当做是自己的女人,这辈子从头到尾都是本着利用她的念头,所以怎么有利于自己怎么来,不存在啥啥“我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碰”的想法哈~他嫌脏23333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