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沐天清》 第一章 楔子 秋光旖旎,满城风絮 风舞落花似云似雾,长发绾君心 尊王二十五年。 秋日的风柔软和煦,半隐在透白云层里的阳光绵软地透过茂密的枝叶之间照了下来。 一切都飘洒在空气里略带着湿潮的飞絮,那一丝一缕的宛如飘然起舞的精灵,在阳光散开成了一串斑斓的彩色光芒时,交错着明媚。 这是厉国都城偏郊的山林,野狐出没,浓密的枝叶层层叠叠,从不远处的宬山上涓流而下的溪水穿过这片树林,晶莹纯澈的水光倒映着蓝得通透的天,渲染着一种世外桃源的氛围。 一个白色的身影拂开眼前遮蔽了视线的一丛压低的枝叶,穿过林间,一身如雪的白色,只在裙摆上绣着几朵正在盛放的白莲,一点胭红和一抹水绿,就这样点染了她一身干干净净的白。 耳后的长发只简单地以一枝步摇束起,没有任何过多的装饰,白净的耳垂上,也只是缀着两颗粉色的珍珠。 然而这样简单的装束却无法掩盖她身上那样的纯净柔美,当她微微仰起小脸,粉黛轻扫,那样白皙通透的肤色仿佛是最上乘的白玉雕成,纤长的羽睫下的一双仿佛闪光的乌黑瞳仁,鼻尖小巧,微抿的小嘴血色有些淡淡的,却柔和地泛着早春桃花一般的柔美光芒。 她的眼前不远处,便是那一湾清澈见底的溪水。她踩着一双白色的绣鞋,踏过落叶,向着水边走去。 枝叶浓密的林间,一匹通身纯黑得没有一丝杂毛的骏马正悠然地信步踏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马背上的男人一身墨色,虽然背着箭筒,但他却仿佛并不急着寻找猎物,反而信马由缰地行走着,沉浸在周围静谧美丽的风景里。 他束着自己的长发,一对剑眉衬着那一双幽明沉静的眼眸,抿起的唇边透露着一种让人觉得难以亲近的冷漠。棱角分明的脸俊美得宛如天成。 身上墨色的袍子没有过多的修饰,只在束腰的宽带上扣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光芒无法掩盖。然而正是这颗明珠,让所有知道的人都能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他,便是当今尊王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军,天陌。 三年前,仅仅十九岁的他一人统帅二十万大军,几日之内便大破羌国都城,直逼得羌国的那个帝王最终在烈火燃烧的宫殿里含恨自尽。寒冷的刀光映衬着他一如淡然的俊美脸庞。随后他班师回朝。尊王在朝堂上收到捷报,龙颜大悦,当即分封,这颗明珠,便是赏赐中的一样。 据说这是当年太上皇为了给自己的母亲安和太后贺,寿命人花费了整整三个月,才求得的一颗世上唯一的夜明珠。 而这颗明珠完工到送入皇宫呈给太后的过程中,不知花费了多少,才终究博得了太后的笑容。于是太上皇将这颗明珠命名为仙坠,意为人间绝迹。 能够得到这样的赏赐,也足可见到作为尊王一品大将军的他,有多少的权力。 风过,一时间枝叶都摇曳着悉索作响。 水边,那一袭白衣的女子正落坐在一块玄武岩上。她垂下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干净的水面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那样绝美如画的容颜,却在眼角眉梢,凝结着一抹无法挥散的愁绪。 眼前,轻柔的飞絮在温和的风里兜兜转转着然后飘落下来,她又静静地看着看着,忽然便伸出手去,那如玉一般通透纯白的指尖,一抹柔软的飞絮便停留了下来。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素手浣花池中莲,落花有情,人无意。 看着指尖那一抹的飞絮,她不禁轻声低吟。眼前的天空纯澈得没有一丝丝的尘埃,或许是前些日子接连的烟雨,终于放晴的时候,一切就都这么温婉着纯净了。 忽地,身旁草丛里传来微微的响动让她一惊,回过了头去,却正看到一只灰色的野兔从一丛翠绿的草丛里探出了头来。 发现是虚惊一场,她不由莞尔一笑,唇边勾起的那一抹绝美的笑意里透着清纯和温和。 柔和纤细的手正要触向那只小野兔,它却忽然一跃然后落入了一旁的草丛里。 她的指尖停在那里,知道这小家伙怕生,只是唇边那柔软的笑意更加自如而纯透。 儿时的记忆忽而地就飘到了眼前,她和另外一个都穿着绯色宽袖舞裙的女孩儿正坐在乐坊的长廊下,望着廊前淅淅沥沥的秋雨,那时候她的怀里,就抱着一只乐坊里的荷姐姐养的白兔。 她仿佛还能记得指间抚模过兔毛时那种贴合柔软又带着一丝暖意的感觉,也记得身旁的女孩儿和她一起追着白兔在长廊上飞跑,却被舞司责骂,说她们不合礼数…… 想着,先是儿时的温暖却终究被现实的冰冷所无情地覆盖。一切,都早已是过去。 小野兔机灵地跳跃着跑开了,她忽然地起身,提起了裙摆,也跟了上去,就像是抛开了束缚,回到了曾经。 发际的步摇就随着她的脚步轻然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雪白色的裙衫顺着风,飘飘然,竟在细碎的阳光温和的照耀下,如若坠入人间的仙子。 然而就在此时,一枝扎着红色羽毛的箭竟呼啸着穿过枝叶间飞来。 不远处林间的天陌却在箭飞离的一瞬间,捕捉到了视线里那个雪白色的身影,他晶亮的眸子一敛,知道已来不及,当即反手拔出腰间的佩刀投过去的同时,矫健的身影也已从马背上飞身而起。 耳畔传来刀箭相碰的声响,那支被刀生生截断的箭断成了两截,几乎是同时,身姿矫健的天陌已然一把拦腰,抱住了那一袭白衣,飞身旋向了一旁,然而箭头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正巧擦过了她发间那支用来盘发的步摇。 于是那一袭乌黑色流瀑般的长发便顺着他们身影的飞旋飘飞了开来,如同在风里飘舞上好的绸缎。 她忘记了呼吸,惊愕中只能看见他,有一双好深明好纯净的眸子,那样深得恍如望不见底。他耳畔的如缕青丝在风里飞旋,那俊美的不可思议的容颜,彷如天匠细心的雕琢。 刀箭铮铮,刺入了他们身旁的一颗树中,入木三分。 天陌看着怀中的女子受到惊吓有些惨白的面容,她脂粉轻扫的容颜却在一瞬间就已刻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们停了下来,她绸缎般的发丝就顺着她的身子停下,自他的手背上轻柔的拂过。随即,他松开了她。 面前的女子才终于找回了呼吸,她如玉却微微颤抖的指尖握住了胸口的衣,用力地喘息,脑中有些乱,仿佛还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此刻,她双颊上一抹自然泛起的红晕在天陌看来,却竟是这样的幻美。 不是未曾见倾国倾城之貌,只是此刻,眼前的女子竟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撼动。说是惊为天人,大概也不为过。 天陌骨节修长的手指毫无征兆地抬起,握住了她柔软的下颌,让她抬起头来迎上自己的目光。 你,可有受伤?他抿着的唇线微微一动,那声音,竟澄澈地宛如天外而来。 一时间,仿佛整个空间里都沉寂了。她没有说话,只是在他那样深深的,却无喜无怒的眸子里,渐渐地沦陷。 此时,不远处却由远及近传来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呼喊声,小姐,小姐!…… 随即,一个梳着整洁发髻的小丫鬟便追了过来,她同样是一身简单的布衣,却生得精致玲珑。面容尚稚,此刻双颊正因为焦急而染着红晕。 眼看着自己才跟丢了小姐一会儿,此时小姐居然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而且发丝都散了,昕宛急得要命,生怕小姐是碰到什么坏人了。 女子蓦然间仿佛才想起要闪躲,她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顺着她足间的轻移,一种幽然的香就已顺着风,飘入了天陌的鼻子里。 你是谁,对我们家小姐做了什么?昕宛已来到了他们身边,扬起胳膊,挡在了两人的中间,警惕地看着天陌。 昕宛。被昕宛称为小姐的女子此时出声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那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清澈澈,干净好听得如同她这个人一样的干净透明。 天陌并没有在意面前的小丫鬟,视线始终停留在那垂着眸子的女子身上。 然而就在她定了定神,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柳叶似的眉却忽然地开始拧起来,随即指尖攥紧了胸口的衣,紧跟着那痛苦的神色渐渐地浮上了她柔美的脸庞,她微微向前欠身…… 天陌俊朗的眉宇间一凛,推开面前的昕宛,适时地抱住了她就要渐渐瘫软的身体。 小姐!昕宛这才发现小姐的不对劲,顿时慌了手脚,然而下意识一模自己身上后却急的眼泪都要落下来,天哪,怎么办,我没有带药…… 药?……她怎么了?天陌问得简洁,却是问昕宛的。 小姐心痛的毛病又犯了……昕宛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怀中的女子脸上的血色飞速退去,她咬着唇,呼吸也渐渐粗重,眼前的一切渐渐沉入有些浓重的灰色烟雾里…… 好,好痛苦…… 疼痛持续蔓延,逐渐吞噬她的意识,恍惚中只是好像看到了记忆深处那一双深深的,隐含着侵吞天下的野性却又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的眸子,她能感觉到他的一切…… 但是很快,黑暗铺天盖地袭来,遮盖了一切的画面。 ( 第二章 美人如玉 幽梦初回,重阴未明 晓色依依催天雨,朱兰清寒,曲径通幽 无绪,风枕云孤,花绕雾,锦书一卷美人泪洒 偏向西的日光已在迷离的烟雾里渐渐地浓艳,斜斜地拉长了那一袭披着墨色长袍,伫立在长廊上的身影。 此时的他已换下了自己午后的装束,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袍子,绸缎镶面,精细地绣着纯金色线条的装饰。更显得简单却不失华贵。 天陌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得这样透彻,望不见底,此刻在秋日的气息已渐渐变得清晰的庭院里,怒放的红色枫叶,就在一片萧瑟里美的恣意张扬。 身后那扇木门忽而打开,一个青色长袍的男人随即走了出来。 他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在看到了天陌的背影时,唇际忽而一扬,那抹笑意里透着玩味。 他反手阖上了木门,走向了天陌,束着长发的发扣上镶着七颗色彩迥异的彩钻,一袭青衫看似随意,腰间悬坠着的一块做工上好通体温润透白的麒麟玉却恰到好处地点明了他不同寻常的尊贵身份。 现在你是不是,该问我什么?南宫睿与天陌并肩站在了一起,视线也同样投向庭院里盛开的枫树,唇角的微笑却没有消减。 天陌俊朗的眉宇间微微一敛,知道他话语里的戏谑,脸色闪过尴尬,于是低声喝道,南宫睿。 身旁一袭青衫的南宫睿越加笑意盈盈,一双精明透亮的眸子转向了他,乐于欣赏他此刻一闪而过的困窘。 只有他知道,这个看似叱咤天下用兵如神的大将军,在面对红颜如水时,也终究会失了那沉稳的仪态。 你放心,她现在已没事。南宫睿不再逗他,说起了午后天陌带来的那个姑娘时,他的神色恢复了一如的沉静。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引得天陌眉宇间又是一敛。她的病根植太深,怕是无法根除。 连你也不行?天陌眉间一扬。 这南宫家的医术早已达到了世人难以企及的造诣,也正是因为这起死回生的医术,南宫府才能如此深得尊王的恩宠。虽不是皇亲国戚,却在朝中能自由走动,二品以下所有的官员见面,都必定恭恭敬敬。 且南宫府的老爷也就是南宫睿的父亲,曾在尊王还是太子时,陪同御驾亲征,在战场上几次三番救回了尊王的命,深得太上皇的信任。但南宫老爷却生性不喜功名,因而婉拒了进宫掌管太医院的机会。于是太上皇便赐了府邸,并将其封为御前第一医官,享有一品待遇,允许其自由出入宫殿,由此,南宫家便成了宫中奇异的存在。 身为南宫家的独子,南宫睿继承了父亲出神入化的医术,也和父亲一样,对宫中所有的明争暗斗都置身事外。 我也是人,总有不能对付的病。南宫睿说着,抬起骨节修长的指尖,握住了一片正飘落到面前的红色枫叶,顶多我,能保她不再发病,想要根治,我也无法。 天陌还想说什么,长廊上,一个身着素色白衣的侍女却在此刻向两人走来。 将军,公子。那个侍女是南宫府中的,声音温婉柔和,举止大方得体。大概是一直在南宫府的关系吧,这些侍女也都仿佛沾染上了南宫家特有的韵味,修养甚好。 白兰。南宫睿见到是她,俊秀的眉宇间闪现了柔和的情绪,怎么样,派人通知柳太傅了吗? 回公子,奴婢已经派人通知了柳太傅,并且收到了口信。白兰垂着眼眸,声音温温婉婉,柳太傅说,稍后会亲自到访,向公子和将军道谢。 亲自到访……南宫睿不由微微一笑,看来外人所传言,柳太傅甚是宠爱自己的三女儿,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那么,吩咐下去,准备一下,迎接柳大人。 奴婢知道了。白兰领命,转身离开。一袭素白却风雅翩翩。 你怎么看?看着白兰已经走远,天陌才转头看着南宫睿问道。 什么怎么看?南宫睿有些明知故问,他伸起了手,将之前就携在指间的那片枫叶松开,于是那枫叶便继续飘飘摇摇着落下。 他们早已从同来的小丫鬟昕宛口中得知了那个女子的身份,便是当今柳太傅的三小姐柳沐绫,但世人都只知道柳太傅甚是疼爱自己的儿女,却唯独这个三小姐,不曾被世人所见。每每有祭祀花灯或是游行的日子,也多是大少爷和二小姐陪同出行。 于是有传言便说,这柳太傅是有意要藏起自己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儿,并且请了最好的艺师教会了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只为了有一日自己的女儿能被当今帝王相中,然后一跃飞上枝头。 但也有传言说,这柳三小姐是庶出,而且身体弱不禁风,长得也是丑陋不堪,在府中甚是没有地位,亲母死后,便处处受到欺凌,不登大雅之堂。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流言已在坊间流传了多年。却始终不曾有人证明孰对孰错。 你自是知道,柳太傅想要拜访的人是你,不是我。南宫睿望着庭院中如蝴蝶飞舞的枫叶,却忽然地说,你我也有幸见到了这个神秘的三小姐,事情不就是这样? 天陌听着南宫睿置身事外却字字珠玑的点评,俊朗的眉宇间一抹有些阴沉的情绪晃过。 南宫,果然还是你看得明白。天陌抿起的唇线飘过了一个有些不可捉模的笑意。 旁观者自清。南宫睿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反正我,对此不感兴趣罢了。 夕阳此刻已愈加浓艳,仿佛喷涌而出的殷红血色在天际的尽头慢慢地晕染。一切的色彩都成为了阴影,只剩下那透透彻彻的红,鲜艳夺目。 庭院中,一池的莲早已凋败了生机,清澈透明的水中,红色锦鲤正悠然自得的游动,几片枫叶摇摇坠下,飘落在水面上,惊得鱼儿一甩尾,沉入了水中,搅乱了水波。 &&&&&&&&&&& 沐绫从有些混乱的梦里渐渐转醒的时候,窗外,早已是沉沉的夜色。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装饰。华贵的红木雕刻成的床,身上柔软温暖的被褥,一看就知道是最上好的绸缎织成,配着风舞竹叶的彩绣。 身旁,托着腮的昕宛手里握着一块毛巾已经睡着了,沐绫没有出声唤她,只是静静地又将视线投向周围。 一帘素白色的纱在不远处,隐约看得见楠木雕成的桌椅,一个三脚的紫檀香炉正在靠着窗边的桌子上,散发着怡人的幽香。一幅悬挂在墙面上的画,不由地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幅睡莲图,精致娴熟的画工甚至让初雨后睡莲上那颗水珠都显得栩栩如生,仿佛一触碰,就能滴落出水来。几笔看似不经意间简单的勾画,那波澜微起的水面便也清晰可见。 这里,是哪里?……沐绫支着自己慢慢起身,剧烈疼痛过后的身体,依然有些疲惫。 她有些苍白的指尖抬起,轻轻地按在胸口,那样仿佛撕裂身体的的疼痛虽然已是习以为常,却仍让她心有余悸。 之前……她记得自己是偷偷出府,想要去偏郊那片林子里散散心,而后记忆渐渐回转,那只灰色的野兔,刀箭相碰的惊险一刻,还有环抱住她腰肢那有力的手臂,那仿佛能勾摄了心魄的神秘气息…… 那个男人……他的眼睛好深好深,仿佛能沉进了整个世界。她从来也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和清朔相媲美的男人。 清朔……当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她才忽然地感觉到此刻,自己一头乌黑如水的长发正披散在肩头。她下意识地抬手触向了后脑,才蓦然地想起,那一刻擦过了她长发的断箭,打掉了她的步摇。 那是清朔送给她的,她怎么能如此粗心大意地就将那步摇弄丢了呢…… 沐绫的动静让昕宛睁开了眼睛,却正看到小姐苍白如纸的脸色,她一慌,小姐,你怎么起来了? 不,我没事……沐绫说着就要下床来,我,我要去找我的步摇…… 步摇?昕宛也才想起,那时在树林里,她赶到那里时她的长发就已披散在肩头,那支步摇一定是掉在树林里了,小姐,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她眼看着沐绫已掀开了白色的帘,急忙上前阻拦。 不,不行,我怎么能把它丢了呢……沐绫此刻却失了冷静,她从来也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这样慌了心神。 可是小姐,你现在的身体还这么虚弱,夜又深了……昕宛一双淡淡的眉拧得紧紧的。她知道,那支步摇对于小姐来说,意义非凡,但是这样乱了方寸的小姐,她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我没事的,不找到我的步摇,我不会心安的……沐绫的手指握紧了昕宛的双臂,苍白的脸庞上浮现着一抹焦虑的红晕,随即她转身,便到了门前。 然而当她一开门,迎面却正撞上了一个宽厚坚实的胸膛,旋即,当她失了重心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已扶住了她。 小姐……昕宛匆忙跟了上来,却看到了面前的人显然一惊,急忙行礼,将军。 站在门前的人正是天陌,方才他正要前来想要看看她的情况,却不想还未曾敲门,她就突然开门撞上了他,让他有些吃惊。 沐绫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那双深明好看的眸子,那样深深的,看不到波澜……正是午后在林中遇见的人。又听到了身后昕宛的那一声将军…… 他身上非凡的气质,加上他身上不加修饰却又仿佛浑然天成的尊贵,沐绫蓦然地感觉自己呼吸一窒。原来,面前的这个男人,竟是当今最受尊王信任的大将军,坐拥整个厉国三分之一的兵权。 她苍白着脸色看着他,竟忘了行礼。 然而天陌却在看到她如白雪一般的双颊肤色上,因为焦虑而泛起的红晕,幽深的眸子微微的一敛。 此刻一头流瀑般倾泻而下的长发自然地垂着,那一抹胭脂色的红晕更添得几分无可名状的柔美,纤长微卷的羽睫轻然闪动,只是唇色还依然泛着些许的白。 发生了什么事?天陌的声音传来,依然如此清澈好听。 回将军,小姐急着要去找步摇,可是都这么晚了……昕宛求助地看了天陌一眼,希望他能帮忙劝劝小姐。 步摇?天陌的目光回转到了沐绫的身上,带着一丝的询问的意味。 沐绫垂下了眸去,天陌的眸子真的太深了,她不敢看,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那样深深地沉进去。她只是点点头。 那步摇……对你很重要?俊朗的眉宇微微一扬,非要现在就找回来吗? 是……沐绫这才抿了抿自己血色很淡的双唇,那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日在盛开着满院的桃花树中,飘舞的花瓣里那翩翩少年走下殿来,牵起她的手,温和地微笑着,将这支步摇轻轻插在了她盘起的长发上。 既然如此。天陌忽地转过了身,跟我来吧。随即他沿着夜色里的长廊,走去。 沐绫没想到他竟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却只是看到了他的背影,还有那句留在耳边的,跟我来吧。略一犹豫,她还是跟了上去。 留后的昕宛急的直跺脚,但也无能为力,只好赶快地也跟着去了。 天陌一路来到了府门前,值夜的守卫提着灯,在看到他的时候匆忙地拜下,将军。 去牵我的马来。天陌只是简短的吩咐。随即,他转过了身,看着身后紧随而来的沐绫。此刻的她双颊的红晕在夜色里却是更加晕染,也因为走的急,微微有些喘。 此时,早秋之夜却早已微凉的夜风就这样吹来,扬起了她柔软如丝的发梢,她一身单薄的衣,蓦然感觉寒意侵袭了身体,她禁不住微微瑟缩。 尽管只是极小的动作,然而天陌却已看见。他幽深的瞳仁微微下移,便已扬手解开了披在肩头的披风,旋即,那披风就顺着他伸手而去,包围住了沐绫的身体。 沐绫有些发愣地感觉到那种属于他的特殊的气息,那种仿佛迷迭香一般能够引诱住人心的气息,已将她包围。 温暖袭来,如此突然,带着他的体温。 她红了脸,垂下眸去。此刻那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那样纯粹而不做作的千娇百媚。 守卫已牵来了天陌的马,那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浑身通透的没有一丝杂乱的毛。天陌转身,便向着自己的马走去。 会骑马么?抬手抚模过了马头,天陌的声音才传来。 沐绫微微抿了抿自己的唇,略略摇头。她一直都在深闺,除了马车,都很少看见马,更别说是骑马了。 然而天陌却没再说什么,抓住缰绳,翻身上马,身姿矫健。 沐绫几步上前,仰面,看着他已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那一只骨节修长白皙的手,就在她的面前。她甚至感觉自己不加思考,便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手中,让他将自己拉上了马背。 他的掌心,微微干燥,却这样温暖,仿佛能在一瞬间,温暖了她整个身体。 悬空的感觉令她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才发现自己已在马背上,而天陌有力的臂膀握住缰绳的同时,也已将她柔软的身体环抱住。 不必害怕,我会带你找回你的步摇。 他的声音就在耳旁,听起来竟多了几分磁性,不再是初听那样的只是清凉飘然的感觉。沐绫甚至不敢呼吸。 门口的昕宛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呆住了,竟然都忘了去拦。 看着天陌抬手一拉缰绳,驾着马带着沐绫离去,她才突然地回过了神来,小姐,小姐都不会骑马呀…… 府中,有些昏暗的阴影里,一双人影正站在那里。 未免也太会给我找麻烦了。一袭青衫,披着白色狐皮披风的南宫睿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相信将军,总是有分寸的。身旁的人,正是南宫府中的管家,洛贤。 虽说只是管家,但在南宫府中,他的地位却是无可撼动的。他是和南宫老爷有过八拜之交的兄弟,本也是名门,却意外地牵扯进了一场莫名的祸事,家道中落,成了孤家寡人的一个人。南宫老爷本有意让他再为官,然而他却已对官场之道失去了兴趣,于是便留下了他在府中做了管家。 这么多年来,他协助南宫老爷处理府中的大小事务,南宫睿,更是他从小带着长大的,本就是名门的他也算得上是南宫睿的半个老师。 而且南宫睿也从来没有将两人当成是主仆的关系,他一直称洛贤为叔,对他也是从来无所隐瞒,可说是除了自己的双亲以外,最信任的人。 洛叔,你觉得,这件事情像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么?毫无预兆地,南宫睿出声问道。 阴影里,秋日的夜风吹拂着周围静谧的空气。 洛贤的嘴角微微一扬,显得深有城府,声音沉稳,简单与否,无非是对不同的人罢了。 不远处的府门口一盏盏值夜的灯还在阴影里摇曳着,就这样融化开了一片夜色里,最澄静的色彩。 有些东西。南宫睿微微仰面,看着深远的天空中,那在秋日的夜空里却依然迷离的月色,果然,还是不适合我了。 公子只是不去做罢了。洛贤却说,以公子的心性,若去做了,也未必不适合。 洛叔又取笑我。南宫睿微微勾起嘴角,四两拨千斤地将他的话回拨了去。 对于官场,尽管他从未曾涉足,却大概是因为旁观者自清的关系,那个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的世界,他根本无心去涉及,也更鄙夷去涉及。 秋夜风凉。洛贤显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公子我们回屋吧。 嗯。南宫睿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将自己的身影沉入了阴影中去。 &&&&&&&&&&&& 初秋的夜,高远纯净的夜空里,本应是透彻的月光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蒙蒙的雾气,显得有些朦胧不清。 偏郊的林里,枝叶繁茂,遮盖住了月色,使得原本就清冷的树林显得愈加幽深。 马背上,天陌的胸膛是那样温暖而坚实,从未和男人如此靠近的沐绫此刻有些失神。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天陌在耳畔温热的气息,第一次骑马的她有些手足无措,然而天陌环抱住她的双臂,却不知道有什么样神奇的魔力,竟能让她恍惚中忘却了自己的恐惧,觉得满满的安心。 黑色骏马一路进了林子,马蹄踏在铺满了地的落叶上,沙沙作响。 周围的一切都沉在迷蒙的暗色里,只剩下空中依然在夜风里飘舞下来的片片落叶,不停息地飞旋着起舞。 偶尔振翅的鸟儿便会惊起一树的震颤,伴随着风声在夜色里,飘散开来。 他们一路来到了林中的深处,午后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天陌扬手勒马,随即停了下来。 你坐着别动,我去找你的步摇。天陌的声音自耳边飘来,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的虚幻和飘渺,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飘来那样。 沐绫甚至来不及反应,他已飞身下了马。只是包围住身体那样的温暖消失的瞬间,她感觉到了那种恐惧感再度席卷。 将军……她想要说什么,身体周遭的寒意却让她只是拥紧了肩头的披风。她也不敢乱动,生怕身下的马儿突然失控。 天陌很快就在一丛青绿茂盛的草中找到了那支步摇。细看,那步摇竟是用最上好的彩金雕铸而成,配以桃花盛开一朵,栩栩如生,吊坠上的那颗泛着温婉光芒的白玉珠,同样是上乘的材质。 他回到了马前,抬手握住马鞍一用力,便再次坐上了马背。然而几乎是立刻,他便感觉到了沐绫微微颤抖的身体。 会冷?他剑眉微微一敛,问道。 沐绫只是轻轻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她的颤抖只是因为……那种因为他不在身边的恐惧感。 你的步摇。天陌将自己的手掌摊开向上伸到了她的面前,那支步摇正在他的掌心,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她立刻抬手握紧了那支步摇,双手交握,将它贴在了心口。终于找回了步摇,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多谢将军。她有些苍白的小脸上再度染上了红晕,羽睫闪动了一下,那声音小小的,却宛如水珠撞击银盆般好听。 天陌却看着她此刻唇角勾起的难以抑制的微笑,蓦然地感觉到心房像是被什么轻轻地撞击了一下。 这步摇,对你真的这么重要?他毫无预兆地问,却在出口的瞬间,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蠢。 嗯……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沐绫微微一顿,却还是回答,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的礼物。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忽地一闪而过,天陌不再多问,只是握住了缰绳,驾马调转了头,顺着来时的路而去。 此时不知是不是心情已不像先前的急切,马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顺着林间铺满了落叶的小路走着,月色淡淡的洒下来,虽不清亮,但朦胧中也透着别样的美。 沐绫也终于有心情来看看周围的景色,原来这林中的月色,竟也美得这样迷人。和府中那映衬在池中小亭的月色相比,更加辽远而空旷。 渐新痕,淡彩穿柳,香径便相逢,千古盈亏谁与共,依约破初暝。她禁不住轻声地吟道。 天陌听见了她温婉的声音,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小脸,在月色里显得是那样玲珑剔透,仿佛琉璃雕刻而成,让人忍不住便从心底里生出疼惜。 好词。他听得她念完,唇边勾起一抹赞许笑意。 忽然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沐绫双颊一红,垂下眸,竟多添得一份属于少女的娇羞,让将军见笑了。 久闻姑娘才情满溢。出口成章,果然不同凡响。说这话的时候,天陌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奇特的意味。 我不曾深夜在这样的环境的下欣赏月色,沐绫柔柔的语调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怪自幼体弱,爹爹为我也是劳心劳神。 天陌那双深邃的眸子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继续说下去,明是深知已错过了许多,却也无可奈何。 秋风里,她的声音柔柔软软,听起来竟仿若是温和细雨一般落入了心间。说完后,她唇间那一抹淡淡的叹息,却又轻薄如秋日的蝉翼,一碰就要破碎。 这世间,多的是无可奈何。天陌突然的声音让沐绫微微扬起了柳叶似的眉来,不是么? 听出了他这句不明晰的话中那一丝又有宽慰,又是叹息的意味,她忽然地就微笑,那一抹自唇边飘然而去的浅淡笑意干净透明,如出水芙蓉,是呢,红尘滚滚,谁又没有无可奈何。 她的微笑,竟让天陌感觉自己看得有一瞬的失神。 仿佛怀中的女子根本不是凡尘中的人,若说是琉璃瓷器所雕刻而成的也不为过,就像是坠落自仙界的仙子。 马蹄一声声,踏着月光铺满的路,渐渐地走着。 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那支步摇。记忆中的那个翩翩少年一袭明黄色的长袍,绣着流金的腾龙入云图,白色玉冠整洁束起的长发,面色如玉般干净好看。 他总背着手站在殿前,庭院里飘舞的桃花一片片的旋转飞舞,一对凤眸静静地看着在花丛里起舞的她,线条清晰分明的唇角勾起的那一抹勾人心魄的浅淡微笑…… 沐绫不知道这记忆为何无端地又出现在了脑海里。 只是现在,她有些疲惫地微微仰面,不自觉地就已将自己的头靠入了天陌的怀中。 这怀抱,好温暖,隔着衣她似乎也能感觉到那种异样的温暖,还有那在胸膛里规律跳动的心跳声…… 那流瀑般的长发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天陌感觉到了怀中的女子微微的疲惫,那种属于她的玄秘的幽香就这样,也醉了他的心。 也是第一次,他这样深深地拥着一个女子。 ( 第三章 流莺语 睡起迟闻听流莺,初回轻暑 乱红掩苍苔,重寻明月深深影,谁采娟花遥相寄 独垂枫叶,半空烟雨,无限楼前相思意 柳府的后院里秋的气息正渐渐地浓郁,一丛丛五色的菊也正迎风盛开,摇摇曳曳着整个初秋,最澄澈的风景。 一池宁静的水波在空气里飘坠而下的落叶轻轻敲击后,便漾开了一层一层的波纹。 一座宁静的楼阁里,红木雕筑的小窗打开着,一抹抹淡淡的紫色烟雾便顺着打开的小窗飘散了出来。 沐绫正静静地倚在窗边的软塌上,手捧一本已有些泛黄的古书,一袭雪白色的长裙没有任何的杂色,乌黑的长发仍然只是配以最简单的装束,玉簪盘卷,如丝如缕的发梢披散在肩头。 她看的有些累了,便将手中的书扣下,放在了身边的案上。 秋水剪成的一双瞳仁便流转向了窗外的风景,庭院里,涓流而过的一湾水波正倒映着天空中和暖的阳光。那些五彩的菊也都将如约在这秋风的吹拂下盛开。 风景依旧,可是人心呢。 没由来地想要叹息。太傅府中的三小姐,听起来是那样光鲜的身份,却真的好比一只笼中的金丝雀。 记忆里,那个总是一身素白不加修饰的美丽女子,总喜欢坐在湖心的小亭里看着那些菊。采菊东篱,悠然南山,那种如诗如画的意味,总是让人沉醉的。 然而当两年前她的母亲病故之后,确然是伤心了一阵子的柳太傅很快便走出了悲伤,短短两年,又重新纳了妻妾,而现在除了她,又有谁会记得自己的那个曾经深爱着菊花的母亲。 沐绫看着秋风里摇曳着的菊花一年一年仍然不灭的生机,那抹柔软的叹息,终究还是从唇边飘了过去。 昕宛端着托盘,上置一个精致的白色雕花碗推开了阁楼的门,却正看到了小姐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她走了过去,小姐,为什么事烦心? 沐绫回头看到了是她,嘴角扬起了一个和暖的笑意,不,没什么,大约是秋日的景总有些凄凉罢了。 昕宛知道,小姐大概又在想太太了,自幼跟随着沐绫的她早已对自己小姐的心性,模得透透彻彻。只是见小姐不想提,她也不说。 小姐也别再多想了,来,把药喝了吧。昕宛乖巧地将那碗药递了过去。 看到这药,沐绫柳叶似的眉间又是微微一拧,那日从南宫府回来的时候,南宫睿托人将一纸药方带给了柳太傅,说是治她心痛之疾的良方。 于是这苦死了人的药,她已接连在昕宛的逼迫下喝了好几日。 这药很苦。尽管顺从地捧过了依旧温热的药碗,沐绫却仍流露出了一抹的不情愿。 良药苦口嘛。昕宛却对她柔软的抱怨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扬起微笑,这不是小姐你教给我的么? 沐绫知道自己说不过她,便只是也微微一笑,垂下了眸子,将药碗捧到了唇边。 温热的药在入口的一瞬,清苦的感觉便令她娟秀的眉拧得更紧。 此时,一个绯色长裙的身影却径自地走进了门来。 那是一个纤美秀丽的女子,身上的长裙用的是最上乘的丝绸,配着复杂的坠饰,抹胸的衣口露出了她白净如雪的肌肤,还有那一对线条分明的美人骨,红纱轻柔,披在她的肩头。 她的长发盘起,在两边的耳后贴着金色的发饰,一枝白玉的发簪就在发间熠熠生辉着,一双似媚如流的丹凤眼,小巧的唇微微抿着,流露出的却是并不友好的意味。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身着绯红色素衣的丫鬟。 哟,在喝药呢。女子的声音飘来,如银铃般悦耳却带着几分嘲弄。 沐绫看到了来人,便将手中的药碗递还给了身旁的昕宛,随即施施然从软塌上起身。二姐姐。她行了个礼。 来人正是柳府中的二小姐柳惜月。尽管两人都是柳太傅的女儿,生性却完全不同,出自正房的她向来自视甚高,对身份地位不如她却分走了柳太傅大部分宠爱的柳沐绫更是仿佛眼中钉一般。 以前二夫人还在的时候她好歹还收敛一些,自从二夫人离世后,她对沐绫的冷嘲热讽便更是肆无忌惮。 尤其是柳太傅后来又纳了妾,小妾脾气有些泼辣,也是个不好惹的主,于是在外处受了气的她,也更是时时将自己的不满转嫁到沐绫的身上。 好在沐绫生性温和,虽感觉到了二姐的恶意,却一直都不曾与她正面有什么冲突,向来也只是大而化小。 昕宛可没有自家小姐这么温和的脾气,她一向厌恶柳惜月的傲气,但碍于小姐的阻拦每次她都不好发作,于是只得带着厌恶的神色看了柳惜月一眼。 然而柳惜月却已经看到了,她凤眼一眯,露出丝丝的怒意。身后的丫鬟也仗势欺人地上前指着昕宛,见了小姐也不行礼,你个贱婢真是好大的胆子。 贱婢?昕宛才不愿屈于下风,你见了我家小姐就行礼了吗?…… 昕宛。沐绫此刻却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二姐姐关心我,才来我这儿,于情于理你都该恭恭敬敬,大呼小叫的,多让人笑话,还不赶紧行礼。 她说话的声音依旧温温婉婉,然而话中那句大呼小叫却在责备了昕宛的同时也暗指了柳惜月的丫鬟不懂礼数。 柳惜月当然不傻,听出了沐绫话中有话,自己也没有占到便宜,却无法发作,脸上的笑略略一僵,无妨了。你我姐妹,何须如此拘礼。春桃,不许无理,退下。 春桃只得退到了一旁,但柳惜月却看着沐绫继续说下去,娇美的脸上仍是笑意盈盈,三妹妹不要生气,气坏了你柔弱的身子,又要爹爹担心,还要劳人去请大夫。 多谢二姐姐的关心。沐绫依旧垂着自己一双柔静的眸子,仿佛对柳惜月话中的讽刺之意毫无所觉。 一旁的昕宛却听得不乐意,但又无法说什么。然而柳惜月此时一双流珠般的丹凤眼转到了昕宛手中还剩的半碗药时,作出了一副微微惊讶的样子,哎呀,我是不是打扰到妹妹喝药了。 说着她上前从昕宛的手中接过了药碗,声音里带着不知真假的关切,转身走到了沐绫的身前,来来,为了赔罪,让我来伺候妹妹喝药吧,这药啊,若是凉了,恐怕会更加苦呢…… 她边说边牵起了沐绫的手让她坐回了软塌上,俨然一副关爱妹妹的好姐姐模样,同时示意了一旁的春桃,春桃,去取一些甜果来,免得妹妹一会儿喝了药,觉得难受…… 不必了二小姐,还是让奴婢来伺候小姐吧……昕宛眉头一皱,上前想要拿回柳惜月手中的药碗。 啊……然而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柳惜月在昕宛的手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佯装没有拿稳,于是便将那半碗剩下的药向前一倾倒,洒在了沐绫一身雪白色的裙上。 小姐!昕宛一看,急的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柳惜月。 然而柳惜月却趁势,故意跌倒在了地上,她的一袭宽袖也有意地碰倒了摆在一旁案上的紫色香炉,于是飘舞而起的灰烬便飘洒了开来。 哎哟……依然未灭的星点火光顺着香炉的坠落,也洒在了柳惜月皓白的手臂上,她痛得一声惊呼,随即那白皙柔女敕的肌肤上,已出现了隐隐的一片红。 小姐,你没事吧……春桃急的声音都尖锐了起来,快来人呀,快来人叫大夫来…… 这一声呼叫刺耳,引得沐绫柳眉更是蹙紧,直感觉自己的头也好像疼了起来。 相比起是不是在沐绫的身上撒足了气,柳惜月更担心的她白皙柔女敕的手臂上,会不会就此留伤疤,因而在上演了这样的一出看似有些荒诞的闹剧之后,便带着春桃匆匆回了自己的居所,也找来了大夫。 窗外偶尔传来一丝丝的鸟鸣,这里终于又恢复的安静。 清理完了房间后,昕宛吩咐家里的下人们提来了热水,要为沐绫沐浴更衣。 缭缭绕绕的水雾在画屏的隔断后渐渐地升起,昕宛将衣袖挽起,坐在木桶的旁边,握着桃木的梳子替沐绫将柔直乌黑的长发轻轻的梳理着。 此刻沐绫就微微仰面,脂粉未施的她肤色是那样玲珑剔透的白皙,仿若是最上好的汉白玉也无法比拟她的肤色。 纤长柔卷的长睫在水雾里染上了一点潮气,她抬起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拂去了羽睫上的水珠。 小姐。看着沐绫一直也不生气,只是柔和的模样,昕宛却有些欲言又止。 然而沐绫却微微扬起了秀丽的眉,声音柔软地问,怎么了,想问什么? 小姐,二小姐几次三番地刁难你,你怎么……昕宛抿了抿唇,犹豫着,终究还是问,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然而沐绫却笑了,那样出尘清丽的微笑,宛如月兑俗的白色雪莲,气,又有何用?无非是庸人自扰罢了。在这个世间,能讨得所有人满意的,又能有几人呢? 昕宛却听出了她话中,除了坦然以外,那一抹难以抹去的忧伤之感。 于是她也不再多问,只是垂下了眸子,继续梳理着沐绫的长发。 窗外,午后的秋日,依旧带着些许夏日残留的暖意,虽然一树落叶难以掩盖秋日的气息,阳光仍然显得有些许的晃眼。 梳洗完毕后,沐绫坐在铜镜前,正看着昕宛将一枝白玉簪盘起她如丝的长发,却忽然接到了家丁的通报,说是柳老爷有事找她去书房商议。 我知道了,告诉爹爹,我随后就到。沐绫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没有回头。 家丁随即退下了。昕宛却微微皱起了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会要小姐去书房商议呢。 除了大少爷柳云宸,平时在书房出入的就多是一些官员或是前来通报消息的谋臣等人,连沐绫作为柳太傅最是重视的女儿,也极少去书房相见,想必这次,会是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此时,沐绫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昕宛替她盘好了发,她也只是微微侧头一看,便起了身来。 那样细密却无法压抑的不安此时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该用什么的语言来形容,慌乱?还是惊讶?亦或是,还参杂着些许不该有的期待。 她一路走下了阁楼,顺着庭院中那条铺着卵石的小路走向书房。 小姐,怎么了?昕宛却明显地感觉到了沐绫的异常,你的脸色不太好。 不,没事……昕宛的声音却忽然让沐绫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她微微仰面,望着午后高远的天空里依然有些晃眼的太阳,声音却有些喃喃。再过些日子,便是八月初一了吧…… 八月初一?昕宛在心底轻声重复,忽然间惊得以手捂嘴。今年的八月初一,便是当今的太子选妃的日子。 而尽管从没有人点破这一点,但柳太傅对于沐绫的期待,却早已是大家所心照不宣的了。 难怪小姐,会难得露出这样失魂的神情。 &&&&&&&&&&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女儿……此时,在西苑的蔷薇阁里,隐隐飘出了大夫人怒气冲冲的声音。 夫人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府中已跟随大夫人多年的老妈妈此刻正在一旁劝慰着。 大夫人一头的黑发梳着复杂的灵蛇髻,上贴铂金的桃花饰,上好的玉簪缀饰的珠子正在摇动着,一对彩钻的耳坠衬得她的肤色也一样的雪白。唇上的色彩鲜艳红润,连眼角的细纹都几乎看不清,根本不像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 她正坐在一张檀木雕花的太师椅上,一双和柳惜月相似的丹凤眼含着怒意,看着一旁低垂着头的柳惜月。 娘……柳惜月有些委屈地嘟囔着小嘴,却又不敢说什么。 还一脸委屈的模样?看着一旁站着的柳惜月,大夫人却是越看越生气,伸出手指指着她,你看看你自己,闲来无事你去招惹那个贱人做什么,就活该你烫坏了胳膊,留下疤才好。 柳惜月被说的无言以对,咬了咬自己红唇的双唇,不敢抬头。 你到底知不知道八月初一就要到了,我费了多少的辛苦要送你入宫,盼着你飞上枝头,还要看着你爹的脸色,你倒好,这节骨眼上还给我添乱。 一想起方才大夫离开时所说,这烫红的地方是不打紧,配一方清凉的膏药按时涂抹便不会留下疤痕,可算上这时日,怕是会误了太子选妃的日子,大夫人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柳老爷心心念念着的是送沐绫入宫,对这个姿色才气都不出众的二女儿是没抱什么希望,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大夫人一心也想要送柳惜月入宫为妃为后,只是柳惜月自己却总是成事不足。 夫人别生气了,二小姐也不是有意的。一旁的老妈妈伸手替大夫人抚模着心口顺气,想来也是那狐媚子手段太高,让二小姐中了招才是。 是啊娘,我只是好心去探探病,谁知道那柳沐绫话里藏针,还指使昕宛那贱人推我,我才会摔倒的呢……柳惜月作势抬手在眼角轻轻一拭,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唉,就你那些心眼儿,知道斗不过那贱人,也不知道好好学学。大夫人叹着恨铁不成钢的女儿,叫我该怎样说你才好…… 她抬起藕白的手按了按太阳穴,一副头疼的模样,终于是又叹了口气,然后站起了身来,事到如今也无法了,左右,我也得向你爹说道这件事。 夫人不要忧心了,会顺利的。老妈妈扶着大夫人,口中还是说着舒心话。 柳惜月见母亲起身,也赶忙上前搀扶跟随,然而大夫人却略略摆手,秀眉一簇,不必送了。你多少也想想法子多讨些你爹爹的欢心,也多学着些心思,别再让那小贱人设计你了。 母亲的话有些锐利,柳惜月脸色一红,忙退到一边,是,母亲教训得是。 送走了大夫人,柳惜月一肚子的火气才终于开始要发作,她伸手就拽过桌上放着的花瓶狠狠地向地上掷去。 花瓶破碎的声响很刺耳,春桃也吓了一跳,赶忙从外间进了房来,却见柳惜月面露凶光,很恨地说,那个贱人,我们走着瞧! &&&&&&&&&&&&& 这边,和柳老爷商谈完了的柳沐绫正顺着长廊,走向了后院的方向。迎面的,却看到了一身浅棕色长袍的少年正走来。 大哥。见来人正是柳云宸,沐绫微微垂下眸子行礼。 这柳云宸一身棕色的绸缎长袍,身上配着银丝的绣工,衣摆上正是松竹随风而舞。他面容温和,虽不是肤色白皙的翩翩少年,却也透着一种温文尔雅的和煦气息。 他和柳惜月都是大夫人所出,然而脾性却也大不相同。对待柳沐绫的态度也和柳惜月截然相反。这一点,倒是继承了朝中为官的父亲身上的书生气质。 三妹。柳云宸见是她,一对澄明的眸子里透出了温和的笑意,剑眉微微扬起,暗自想着几日不见,这三妹竟是越来越出尘秀丽,似仙子落入凡间。 大哥可是来找爹爹共商国是?沐绫唇边也回应了他一抹浅然的笑意,爹爹尚在书房内。 好。不过今日,也真是难得在这里遇见三妹。 柳云宸当然也隐隐猜到了柳太傅找沐绫所为何事,只是他也不愿点破。 左右不过是有些小事。沐绫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地将他话中似有若无的探听挡了回去,当然不比大哥和爹爹所商量的大计。 三妹说笑了。为爹爹分忧,自是你我做儿女的责任。他见她不愿说,也就不再探听,只是这话中,却多了几分肯定的意味。 沐绫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仅是如此温婉地微笑着,请辞,那么,不打扰大哥和爹爹了,沐绫先回房了。 柳云宸看着沐绫转身,向着长廊的那头正要离开,才忽然的说,妹妹自是注意身体才是。 谢谢大哥关心了。沐绫垂着眸,没有再去看他,随即,顺着长廊,离开了。 只是就此,她的微笑便忽而地就消散了。方才还感觉到的空气里残存着夏日的暖意,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感觉不到了。 守候在门外的昕宛这时也已跟到了小姐的身后。 顺着花园的小路,周遭飘舞的落叶便在已偏向了西的日光里,宛如精灵。只是这样的景致,看来却为何如此带着自古秋日就抹不去的凄凉。 才穿过花园,还未走过南厢,隐隐的就有闹哄哄的声音传来,细细分辨,竟还夹杂着哭声。 沐绫微微拧起了眉,向着那里而去的时候才看见,一个蓝色衣衫的丫鬟正跪在庭院中受罚,面前站着的老妈妈正用软鞭抽着那个丫鬟。 那是……夏荷?身后的昕宛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跪在地上正在哭泣的丫鬟。 沐绫这才认出了那个丫鬟,正是夏荷,是才过门不到两年的三姨太身边的侍婢。此时她也才看见,一个穿着彩缎长裙的女子正坐在屋前,冷冷地看着那个丫鬟受罚。 那确然是个唇红齿白,姿色秀丽的美人儿。年龄也比沐绫大不了几岁。一头长发盘成复杂的发髻,贴着绚丽多彩的金花,身上的长裙束着高高的腰,便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衬托的恰到好处。 一双白皙的手轻轻交叠在一起,但看着面前的丫鬟时,却神色冷淡而傲然。 这就是爹爹的三姨太。过了门一年多,她却不曾和这个新的姨娘见过几次。却还是知道,现在的爹爹,最宠爱的便是这个三姨太了。 夏荷犯了什么错要这样罚她,三夫人太狠了。虽然和夏荷没有过多的交情,但昕宛还是有些不平。 休要妄言。沐绫却出声打断了昕宛的话,当心被人听了去,又惹一身的麻烦。 随即,她便不再多看一眼,转身,沿着另一条小路,绕开了南厢。昕宛知道自己失言,便不再做声地也跟了上去。 夕阳越加浓艳,浓艳得让过往那些日子都在记忆里相形见绌,就这样褪了色。 沐绫仰面,任凭那浓稠却清冷的阳光无所保留地照耀在自己绝美的脸庞上,只是却不知道,这样的光,究竟还能不能够照亮了心。 就要再次和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翩翩少年相见了,只是这一次,他还会像曾经那样,踏着优雅的步在飘舞的桃花里,笑意盈盈地只望着她么…… 视线落去,那一大丛一大丛的菊花正含苞待放,只待着秋风再吹拂一会儿就会绽放生机了。 记忆里铺卷而来的却已不是那个少年,还是那个一身素白不加修饰的母亲,背对着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湖心的亭里,沉醉地看着菊花。 才不过两年多,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已忘记了她的曾经存在。 这府中的一切也都好像越来越没有当时的温度,沐绫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变了,还是因为自己看清了。 这府里,何时竟也变得这样乌烟瘴气。蓦然地,她悠悠然地叹息道。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湖心亭里的母亲回过了身来,对着她微笑,心就好像在一片朦胧的光里,有些温暖的感觉了。 ( 第四章 花恨月 迤逦风烟悄天雨,点滴阶前,红烛伴天明 争念岁月漂泊,难觅芳踪,怨花恨月未得卸了相思 泪痕带霜凝,残月尚穿堂,倚窗**,盼君归期 秋的气息日渐浓郁,在不知不觉之间,便已经驱散了空气里残留的晚夏最后的味道。 厉国的后宫,这些日子难得的安静。皇后和太后在操办着当朝太子即将到来的选妃盛典,各个大大小小的妃嫔们也都暂时相安无事。 若黛殿。殿前的青石小径上,落叶已铺满了路,两个身着白色窄袖宫女服的小宫女正在清扫着落叶。 飘飘摇摇的落叶还在顺着秋日有些清凉却柔和的风坠落下来,似精灵飞舞,身姿曼妙。 一个身着深青色绸缎面长裙的嬷嬷端着药碗顺着长廊走向这里,黑色的发丝上已然遮盖不住了银丝,眼角眉梢也已有细细的皱纹,然而那双清澈的眼睛和温润的唇,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美丽的模样。 她走过来,殿前的两个小宫女看到了她,便停下手中的工作,行礼,叶嬷嬷。 娘娘可有唤过你们?叶嬷嬷微微颔首,语气温和。 回嬷嬷,不曾唤过。一个年纪稍长梳着宫人发髻的宫女恭恭敬敬地回话。 正当叶嬷嬷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一旁的青石路上却忽然传来了声响,三人一起看去,当即惊得跪倒下去,奴婢参见皇上。 面前一身紫金色软袍的男人,正是当朝的尊王。一顶镶金的龙纹冠束起长发,眉宇间尽是透着沉稳的魄力,线条分明的唇线微微抿起,便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免礼。他抬手示意面前的几人起身,眸子望向叶嬷嬷,若儿呢? 回皇上,娘娘尚在休息。叶嬷嬷赶忙回话,要不要奴婢去请娘娘出来? 不必。尊王一摆手,视线却停到了叶嬷嬷手中的药碗上,这药…… 叶嬷嬷的手微微一收,回皇上,这是娘娘的药…… 若儿的?她身子不适么,怎么没人来通知朕?尊王浓眉一敛,略略回身看着身后跟随的李公公。 李公公惶恐地就要跪,皇上,老奴也不知,确是不曾听御医院说起娘娘身子不适。 皇上,不关李公公的事,是娘娘不让通知御医院的。叶嬷嬷低着头,只是吩咐奴婢煎几方药,每日服用。 罢了罢了。尊王只是接过了叶嬷嬷手中的药碗,朕去看看她,你们都退下吧。 是。几人都随即退开了一条路,让尊王独自走入了若黛殿。 殿内,五色的珠帘悬挂在厢房的门前,有丝缕浅白色的烟雾透过珠帘轻柔的飘散开来。 房内的软塌上,一个身着女敕青色纱裙的女子斜斜地躺着,她一头乌黑色长发竟没有任何的装饰,就这样柔顺地披散在肩上,肤色娇女敕如寒冬飘舞的白雪,吹弹可破。 长卷的睫毛微微覆盖着眼睛,小巧的唇瓣上因为没有上妆也显得血色稍淡,但更衬了她那弱柳扶风般的娟秀美丽。一条皓白的胳膊扶着头,身姿清瘦却曼妙。 她便是茗若,仅入宫不到一年,便晋升为贵妃,位列九嫔之上,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听得有脚步声走入了殿中,茗若没有睁开眼睛,声音在绵软中也透得一丝的慵懒。是嬷嬷吧,这药放在外间便是。 然而却没有听到回应,反而随即听到的是珠帘轻轻碰撞和脚步声走入厢房的声音。 嬷嬷可是又要说教了?茗若自然不知此时来到身边的人竟是尊王,她唇角微微扬着,说着话的声音柔软地仿佛飘绕在云端一般。 尊王一双幽深的眸子在看到软塌上的美人儿时,忽而地就一亮。这样不加修饰的她,竟然更是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他故意没有出声惊扰,悄悄然地来到了她的软塌边,然而看着看着,竟是感觉有些不由控制地抬起手,就握住了她放在软塌上白皙柔软的小手。 瞬间被握住的小手上传来的温暖让茗若的身子微微一紧,才睁开了一双微微有些迷离的眸子。 皇上?她有些愕然地发现面前带着一丝宠爱的笑意的男人,竟是尊王,她赶忙想要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然而尊王却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爱妃不必多礼。 皇上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也不遣人通报一下。茗若微微垂下眸子,白皙的小脸在尊王的注视下浮现了淡淡的红晕,臣妾都不曾梳洗打理,怎能见驾。 爱妃无需刻意装饰,自是已倾国倾城。尊王爱意满满地看着她,唇边含着笑意。 皇上又拿臣妾说笑。茗若柔若无骨的身子靠向了尊王的胸口,任他抬手环住自己的肩。 方才听得若儿身子不适,尊王低下头看着怀中的美人儿,为何不传御医来瞧瞧? 茗若微微仰面,绝美的容颜宛如天匠细心的杰作,她并不回答,却只是柔柔地微笑,又是谁向皇上多嘴了?是嬷嬷么? 皇上放心,臣妾并无大碍,只是今日身子总觉着有些乏。她抬起纤细柔长的指尖将耳畔的发丝向后微微拂开,又是甜美的一笑,约莫是入了秋,天气还是有些闷罢了。 还是听朕的话,传御医来看看才是。尊王浓眉一收,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的责备。 那臣妾遵命便是。茗若自然知道此时不该再推月兑,只是本想着不惊动皇上的,却又让皇上忧心了。 怀中的美人儿肌骨通透的宛如玉石雕刻而成,尊王看着她,忽而动情地微微俯去,吻向她柔软的唇。 皇上。茗若微微红着脸偏过头,抬起手娇羞地推着尊王的肩,外面还有人呢。 不怕,他们不会进来。尊王的唇角一勾,那笑意邪魅而迷人,随即他用食指轻轻刮了一下茗若小巧的鼻尖。朕真是看不够你啊若儿。 皇上,臣妾永远是皇上的,皇上可以慢慢看呢。茗若伸手也握住了尊王的手。 对了,下月祭天,你随朕一起去可好?尊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每年的九月十六,都是厉国皇室祭天的日子。那一日将会满城盛装,前往偏郊的宬山祭坛参拜先祖。而跟随着当朝皇上出行的,自然便是宫中最得宠的妃子。 然而茗若秀眉却忽然一蹙,皇上,只怕是不合礼数呢。 尽管在后宫中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的皇后并不受宠,但毕竟皇后是当朝太子的生母,且怎么说也是正宫,就算是皇上再不喜欢她,也定是给她留足面子。 而茗若深知,自己受宠本已让皇后心存不满,也让其他的妃嫔侧目而视,此次若是再跟随尊王招摇过市,恐怕会更招人嫉妒。 怎么会不合礼数?你是朕的妃子,朕要你作陪,怎的还要征求别人意见不成?尊王显然也想到了个中的厉害,语气里却透着一抹的愠意。 皇上息怒,臣妾并无此意,只是就算皇上不考虑皇后娘娘,也该考虑太子殿下才是。茗若的声音依然柔柔软软,仿佛能浇灭人心中所有的怒意,况且,臣妾资历尚浅,祭天这事,臣妾怕也做不来呢。 果然,说到太子,尊王蓦然地沉默了一下。但随即他也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不愿,朕也不得勉强你。 臣妾谢过皇上恩宠。茗若当即得了特赦一般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唉,你这小妖精,朕就是拿你没辙。尊王叹了口气,随即起了身来将软塌上柔软的身子抱了起来,走向外间,那朕伺候你喝药,你总不再推拒了吧。 茗若听出了尊王语气中的妥协,便莞尔一笑,抬手搂住了尊王的脖子,臣妾遵命便是。 &&&&&&&&&&&& 紫微苑中,飘飘洒洒的红色枫叶正顺着秋日的风如蝴蝶一般飘舞着。 清澈见底的水面上,一抹白净如雪的衣摆忽而地在水面轻轻然触碰了一下,本水平如镜的湖面,便顺着那点触碰的水面一圈圈散开了波纹而去。 湖中的莲花早已凋谢殆尽,剩下的几方荷叶也都已留不住夏日最后的味道,只周遭飘舞的枫叶似烈焰般燃烧,渲染的才是秋日里凉爽的气息。 上好的青瓷酒壶此刻在一只修长白皙,肤色如玉的手中微微倾着,那香气四溢的陈年佳酿便顺着壶嘴洒入了湖中。 一曲新词酒一壶,清浅流溪舍璃疏,伤心故人自兹去,回首便得风流意。 顺着水珠溅起清婉的声响,那宛如天际飘来般清亮好听却又慵慵懒懒的声音便吟出了诗句。 一顶白玉冠似乎束不住那一头黑亮的长发,顺着他慵懒斜倚的身子垂在一侧,一身上乘的雪白色缎衣,衣摆上处处配以金丝彩绣,腾龙入海的画面便在雪白色的衣衫上栩栩如生。 他肤色如玉,一双深邃而清亮的眸子此时微微垂着,静静地看着酒入湖面的水波,读不到更多的情绪,薄薄的唇线微微勾起,那一抹仿佛醉入画中却又似有若无的笑意,透着一抹邪魅,仿佛能在瞬间就勾了人的心魄去。 这便是当朝的太子,龙清朔。 风过,吹动了的发丝,那清秀的容颜在周围景致的衬映之下,显得更宛如天人。 两个身着绯色宫裙的宫女正顺着小路走来,发髻梳着一等宫女的款式,贴在耳后还配着一枝玉钗。白色的玉珠随着她们的脚步轻轻的摇着。 这一身的装扮,一看便是朝凤宫皇后身边的宫女。 她们忽而地看到了沁音亭中那一袭宛如天人坠落的雪白色长袍,听得那如天际飘飘然而来的磁性声音在吟着诗,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见了太子殿下,两个宫女虽已在宫中多年,却在看到了面前的翩翩少年时,依然羞涩地红了脸。 清朔仿若没有感觉到这两个宫女的出现,修长的指尖只便是将酒壶收起,放在了一旁。透白的衣袖轻柔地拂过了水面,却未曾沾染一丝的潮气。一双凤眸却微微眯了起来。 这时那两个宫女才恍然地惊醒一般,上前,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可是母后有事通报?清朔唇角悄然地一勾,凤眸里透出丝丝邪魅妖宛的气息,只一眼,却又让那两个宫女红透了脸颊。 回殿下,皇后娘娘请太子移驾幽月湖,有事相商。 好。麻烦两位姐姐通报一声。清朔说话的声音越是绵绵,小王自是换了衣便去。 是。一听得太子口中绵绵软软的那声姐姐,两个宫女越是娇羞地不敢抬头。 清朔有些慵慵懒懒地起了身来,随即便向着内殿的方向走去了,一身飘然似落入凡尘的的雪白色衣衫,在周遭飘绕的红色枫叶一朵朵中,愈发迷离了视线。 &&&&&&&&&&&& 幽月湖畔的亭中,身披明黄色凤袍的女子正坐在亭中,一袭凤袍在秋日尚且和暖的光芒里泛着柔和的色彩,袍上百鸟朝凤的图绣的宛如活物。 梳着绾凤髻的乌黑长发上,一枝金色步摇熠熠生辉,额前贴着金色的钿花,衬得一双秀美的眸子明亮闪耀,唇上桃花色的唇彩泛着温润的色泽,让人根本无法猜测她已是年逾四十的妇人。 她的身侧,侍立着一个身着紫色绸缎宫裙的老嬷嬷和几个同样是一身绯红色宫衣的宫女。 月牙形的湖面上,粼粼的波光正映着阳光撒下,宛如金色铺成的色彩。锦鲤在微凉的湖水中也早已不像夏日那般活跃,只是悠悠然地游动着。 望着湖面,亭中的女子却忽而地微微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尽管轻柔,却也带着无限的怅惋。 娘娘缘何叹息?一旁早已跟随多年的辛嬷嬷敏锐地捕捉到了此时皇后娘娘的低声叹息。 嬷嬷,本宫可是老了?皇后抬起自己的指尖不自觉地触碰向了眼角,近日不知为何,兴许是操办太子选妃一事,尊王也已多时不曾到朝凤宫来,她对着铜镜,却越来越感觉到,岁月的无情。 娘娘风华正当年。辛嬷嬷的声音也静静的,何来的担忧呢。 然而皇后的唇边却悄然地飘起一抹带着苦涩的笑意,步摇顺着她微微摇头而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嬷嬷再是安慰,本宫心里也自是明朗。 当日入宫时,那个九五至尊的王,曾给与的一切。只是那些韶华,都随着年华老去,也都渐渐成了泡影。 如今的她也早已不是曾经风华绝代的时光,就算是掌管着六宫有再多的光环又怎样,留不住的心,依然也不知道就去了哪里。 日日夜夜她在灯火通明的朝凤宫里,却时时冷得无法入眠,不愿去想着那个人正拥着谁在花前月下的时光里嬉笑着,如今的她剩下所有,就只剩下了清朔。 忽而听得身后宫女的声音,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她回过了身去,看到了一身明黄色太子服的清朔,正顺着青石铺成的小路走来。蓦然的,竟在心里也升起了莫名的感触。如今的清朔,竟确然在沉稳里多了分执掌天下的霸气。 清朔衣摆上流金绣成的腾龙入云图此时在秋日温婉的阳光里泛出那样的光芒有些许的晃眼,仿佛间,她竟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尊王,视线里,不由地便微微迷离了一下。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金安。清朔踏着台阶上了亭中来,方才慵慵懒懒斜倚亭中的样子早已不见,换上了太子服的他多添了一份沉着和稳重。 起来吧。皇后起了身来,上前扶他,与母后无需多礼。看到了儿子,皇后的脸上,终是绽开了笑颜。 方才见母后眉间有愁绪,不知可是儿臣惹母后烦心了?清朔却没有立即起身,反而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里,听不到波澜。 朔儿多虑了。皇后闻言微微一顿,未曾想清朔竟如此敏锐的洞察了她的情绪,只是很快她又是和暖地微笑着,母后只是赏景,怕是秋日枫叶多情,触景伤情罢了。 然而说着,那语气里确然透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怨念和愁绪,只是悄然便消散了。 若是如此,那儿臣陪母后赏景,驱散这些愁绪便是了。这一次却不知为何,清朔深深的眸子里却仅是沉了一抹不知名的情绪,却对皇后话中更明显的情绪选择了漠视。 随即他起了身来,伴着母后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一旁的宫女如诗随即送上了一盏茶。 来,尝尝这茶,这是前日西域进贡的圣心茶。皇后看着清朔接过茶杯,柔软的笑意里带着一丝和煦的温暖。说是能安心养性。 清朔修长的手指托着那上好的青瓷杯,送到了唇边,才饮下一口,唇齿间满溢的飘香已让他把修长的眉微微一挑。 自是好茶。他唇线微微一动,略略赞道,然而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却又让身旁的宫女们忍不住偷看着红了脸颊。 然而他却对身边那些倾慕的目光都轻然地忽略,搁下了茶杯,视线才回到了母后的脸上,却不知母后找儿臣来,总不会只为了这一杯茶吧。 皇后却不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一挥,屏退了身旁的嬷嬷和宫女们。看着辛嬷嬷带着宫女们退了下去,她才终究开口。确然,是有些事想要找你商议。 清朔骨节修长白皙的指尖顺着茶杯的杯沿慢慢地滑过,视线,停留在飘然升起的雾气之上。 皇后停了停,却见清朔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得继续说下去,是关于你选妃之事。 听到了选妃二字,清朔的指尖微微一停,然而那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可是母后的心中有合适的人选? 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点破,皇后略略一顿,也不全然是如此。只是想问问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忽而的,清朔却收回了手,唇角勾起了一抹柔软的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却带着无法形容的邪魅,他那双深邃而璀璨如星辰的眸子看着面前的母后,声音却是绵绵的,儿臣自然心中无人,一切都交由母后定夺便是。 然而那个刹那间,视线里却忽而地出现了宛如漫天飞雪的桃花瓣,那纷纷然飘舞着灿烂的精灵,还有迷蒙了视线里,那一袭绯红色纱裙在桃花雨中飞舞的身影…… 只是一瞬,他却很快地在思绪蔓延之前,驱散了脑海中那个身影。 皇后在看着清朔面上那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时,竟忽而地感觉自己的话被堵在了口中无法说出。紧跟着从背后袭来的却是一种淡淡的寒意。 明明他并没有说任何的话,却那个微笑仿佛带着什么魔力一般就让她觉得寒意侵袭。这不再是她印象当中的那个清朔……她暗暗一惊,却没有在面上显露出分毫。 却不知母后中意的人选是谁?清朔仍绵绵淡淡地问道,一对深邃的眸子,任凭再多猜测也无法看透任何。 你可还记得阡雪?皇后想了再三依然还是说了秦阡雪的名字。 秦阡雪正是当朝国舅的女儿,也是她的侄女。年方十七,是个尽人皆知的才貌双全的美人。况且若是能促成这桩亲上加亲的婚事,对近年来由于她的失宠而失势的秦家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 阡雪?清朔幽深的眸子微微一眯,隐约在记忆里想起了儿时曾和他相伴在昕雪湖畔嬉闹的小小身影。只是除了她笑起来两侧脸颊深深的酒窝以外,他对她确然没有更深的印象。 然而随即他却只是令人捉模不透地勾着唇边微微笑着,想来阡雪妹妹自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这样,皇后也不知此刻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她微微眯起眸子努力想要看出一些端倪来,却发现无论如何,她也无法猜透此刻的他。 紫微宫中的一个公公此时却向着亭中而来。随即便已来到了面前。奴才叩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免礼。说话的是清朔,一双凤眸看着亭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太子殿下,苏大学士要奴才来请殿下。陈公公低着头回报。 苏璟琛?一抹浅淡的笑意却在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从唇边过了去。 既然苏学士入宫,自然是有要事相商。皇后却在此刻像是也要结束对话一般柔声接了口,那么今日,朔儿便回宫吧。 儿臣拜谢母后。清朔便起了身来,垂身一拜,便转身随着陈公公下了亭。 皇后看着那一身飘然的明黄色袍子随着阳光照下来,泛起的光芒,蓦然之间,恍若是感觉到,清朔的身上似乎越来越有了君临天下的气魄。 只是却不知为何,心底长绕的,却竟然有着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惶恐。 ( 第九章 美人心 莺燕娇柔歌声晚,分明又向华胥见 长夜争得薄情,泪痕斑驳,已被相思染 别时离魂暗,千山冷月,冥冥归去,谁伴得,一世风华 清朔坐在床边,细细地看着床上正在熟睡的人儿。 此时的她惨白的小脸上终是恢复了一些的血色,柳叶似的眉也不再簇着,唇上的色彩也稍显得淡了一些。然而那样的容颜,却依然让清朔看得仿若就要失了魂。 他修长而温暖的指尖,轻然地便向着她的脸庞触去,拂开了额前的那一丝乱发,又抚着她的脸颊。 你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就能这样轻易地击破了我伪装的沉稳,让我为你如此痴狂呢…… 那一对幽深的凤眸深深地看着她,他几乎就是低低地喃念着,问着依然沉睡中的女子。 不过便是一场桃花雨之中伫立凝望时的惊慕,便就这样地许下了无边无际的思念和爱恋。曾经以为已失去了,他也以为自己就那样遗忘了。 却没有想到,他这些年来所沉淀的自己,所建起的那道伪装的防备,却就在她又一次闯入了生命的时候,土崩瓦解。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这世上,一个情字才是最尖利的武器,能让任何固若金汤的防备都在瞬间化解。 他执起了她依然透着一丝微凉,却柔若无骨的小手,微微俯身,一个淡淡的吻点,便已然落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绫儿,从今日起,我会守护着你,再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默默地,他已在心里立下了誓言。 随而他将她的手轻柔地放回了被子中,抬眸的那一瞬间,便已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他起了身来,向着门外走去。他知道,苏璟琛必然已在门外,等了他很久。 果然,当他出了房门,便看到了立在长廊之上,背手而立的苏璟琛。 听到了身后声响,苏璟琛回了身来,却也正迎上了清朔那一双依然静得看不到任何情绪的眸子。 清朔到了他的身边,并未说什么,那璨如星辰的眼眸也只是顺着他微微仰面,就飘然向了天际。 殿下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着视线里他一如水平如镜的容颜,苏璟琛却终是一声叹息。 这世间所有的英豪,无非都败落于一个情字,不是么。清朔唇边却忽而飘起了一抹让人愈发无可捉模的笑意,但自古而来,却又有谁能抗拒得了? 听出了他话中那兜转着却决然的意味,苏璟琛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听。 他蓦然地就陷入了沉默里。 那女子确然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只是却不知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就能这样轻易地,让清朔也甘愿暴露了自己。 这就是一个情字的力量么。他不曾懂,却也……不想去懂得。 臣知道,自是已劝不了殿下。末了,他只是继续说下去,却希望殿下,还不要忘了所追寻的便是。 这厉国的天下,便是清朔一直以来韬光养晦所追寻的东西。自成为太子的那一日起,周遭的暗箭中伤,仇视嫉恨,还有逐渐失宠的皇后,权倾朝野的晋王,蠢蠢欲动的其他皇子们。 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所隐藏着的重重杀机,让他不得不戴上了面具。在人前隐藏起自己身上那执掌天下的气势,只为了最终在这场不见硝烟却如此惨烈的战争里,傲世称雄。 但是他花了多年的时间终是建立起的这道守卫自己,无形的城墙,却就这样轻易地被一个情字,击了破口。 只是清朔那双凤眸之中却仍是显得深不可测,他听得苏璟琛的话后,却淡笑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臣愚昧。苏璟琛把眉一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清朔才终是把眸子转向了一旁的苏璟琛,没有诱饵,又如何引敌。这个道理,苏学士不会不懂吧? 殿下的意思是……苏璟琛并没有说完。 在看到了他眸子里飘然而起的那一抹邪魅却已执掌天下的光芒,苏璟琛才蓦然地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期之中。 只是……苏璟琛微微眯起眸子想,素来,他都认为自己是了解他的,然而这一次,他所做的一切,却让他都几乎揣摩不透。 那一瞬仿若黄昏里的光芒也变得耀眼起来。苏璟琛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那一身明黄色的袍子之上,腾然如生的龙竟仿佛真的在光里,要一跃就升腾起,飞出了衣。 &&&&&&&&&&&& 很快的,整个厉国的宫中,流言便已然四起。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关于那个从不曾对任何事较真的太子殿下,却出人意料的为了一个女子,失了一贯的冷静。 宫女们都悄悄谈论猜测着,究竟那个女子,有着多么倾国倾城的容颜,说那日细碎的阳光里,她的一舞又是怎样恍如隔世,怎样在转眼间,就已深深地醉了王座上的那个少年。 然而选妃之日已然过了几天。尊王赐婚的诏书,却依然未曾送下。 而那些美人们都知道自己已再无任何可能抓住那个人的心,便纷纷都离开了选秀宫。 只有秦阡雪,在那日的献舞之后,便随着皇后,入住了朝凤宫。 因而在宫中,流言依然纷纷,人们也都还在猜测着关于这秦阡雪的事,当朝国舅的女儿,皇后的侄女,又是皇后一心想要促成的太子妃,她入住朝凤宫一事,想必也和尊王诏书迟迟未来,有所关联。 想来这其中,权利的博弈,才是真正决定一切的。 在月初缠缠绵绵了多时的秋雨终是彻底地洗刷了整个天空,茫远的天际之上,飘着丝缕的白云,阳光温和却有些微微的晃眼。 然而一纸战势的急报在送入朝堂之上时,却立刻打破了这秋日淡淡的恬静气息。 西方。靺嵑一族多年来便不时发兵挑衅边关,近日,据守边的将领来报,更是屯兵买马,蠢蠢欲动。大有攻打边城之势。 尊王退了朝,便招了大将军和晋王一同入御书房商议对策。 御书房之外,一大片缀金的桂花树已在秋风里逐渐盛放了生机,星点的光芒隐在从丛深墨绿色的枝叶之中,飘散着的香味也在阳光的照耀里,浓郁起来。 一袭袅袅的青色长袍顺着长廊而来,脚步轻柔,更让她妖娆的身姿妖艳地如同飘摇在云端之上的仙子。 守在御书房门外的李公公一见了来人,忙拜倒下去,奴才见过贵妃娘娘。 皇上可在书房内?茗若的声音依然软软的,听来似竖琴轻击,清脆动听。 回娘娘,皇上正和晋王爷,大将军商量国事。李公公低着头。 既是如此,那本宫便不打扰了。茗若却只是莞尔一笑,并没有要求李公公前去通报。 她只是略一回身,示意身后跟随着的两个宫女呈上了几碟精致的点心。继续婉婉的说下去,这些点心是本宫做给皇上的,还劳烦公公替本宫呈上才是。 奴才遵命。李公公也忙唤身边的小内侍们上前接过了点心,又是一拜,娘娘费心了。 茗若却没再说什么,仅是又勾了唇角,樱花色温润的唇瓣飘然着过了一抹浅笑,随而便转过了身,沿着长廊离开了御书房。 身后的叶嬷嬷带着宫女也很快地跟了上去。 一丛的金桂之中,那一身女敕青绿的纱裙飘飘摇摇地走着,仿佛醉心于周围的五色的菊丛丛叠叠的争艳里。 茗若一路走着,在那风景之中也融成了一道如画的景色。 忽而的,在不远处的一个身着白色绸缎长袍的女子吸引了她的视线,那女子的衣襟之上看似随意地点染着水墨的山川之色,却在束腰的带子之上细心的晕染着与春日争艳的桃花。 那女子正背对着自己,在昕雪湖边望着湖中金波粼粼的水光,略略走进,茗若才认出了那女子,正是秦阡雪。 秦姑娘。身后忽而飘来了柔柔的一声唤,秦阡雪一惊,回过了身去。 入了眼中的竟是一袭长纱,美如碧波的女子。那宛如天匠雕琢的容颜在这阳光里赫然有些晃眼,一时间她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壁画之中飘然而落的仙子。 但随即,她才认出了面前的人,便立即行了礼,民女参见贵妃娘娘。 秦姑娘不必多礼。茗若抬起手扶住了正要拜下的秦阡雪,眼角眉梢已然染了浅笑,本宫不过年长几岁,秦姑娘唤一句姐姐便是了。 阡雪惶恐。怕是坏了规矩。秦阡雪依然垂着头,声音里却透着一抹的不解。 早已听闻这茗妃娘娘是如何的倾国倾城之色,今日一见方才知,什么才是绝美之色。只是秦阡雪却在那一瞬间情绪有些复杂。 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姑母在一起,却只是更深深地看懂了那光鲜背后,无法书写的浓重愁绪。然而自从这茗若入了宫以来,似乎就此也就占据了尊王的整颗心,这愁绪,也就在后宫所有妃嫔的心中越发的浓重。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和姑母一样,或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个女子。 只是她也曾试想,能在后宫弱水三千,佳丽如云一般不见硝烟的战场之上,就这样傲视着所有人的女子,究竟会是怎样。 却没有想到,就算已设想了千遍万遍。也不曾想到今日她们会这样的相见。 茗若一双如水般柔亮的眸看着秦阡雪,只转瞬却早已对她的心事都是了然,但她只是莞尔地笑着,那笑容自是已让这世间的百花都失了色。 规矩这事,妹妹又何须如此介怀?她婉婉地说着,左右,都是些困了人心的事罢了。 秦阡雪忽而地似乎听出了她话中有话的意味,她抬头,看着面前的茗若,却又似乎从她的容颜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妹妹那日一舞惊鸿,确然是让本宫眼前一亮呢。然而茗若却只是温温婉婉地说下去,她抬起手,执起了秦阡雪白皙的小手,早想结识一下妹妹,却到今日才终是有机会。 承蒙娘娘错爱,阡雪惶恐。猜不透她的意思,秦阡雪终是不敢多说什么。 茗若柔亮的眸子将她每一丝的小情绪都看在了眼里,却更是笑意盈盈,怎的是错爱?妹妹才貌甚佳,本宫自是倾慕。只是妹妹可知,除了才貌,妹妹却还缺了些什么? 说到这里,她的唇角越是扬起,却不再说下去。 秦阡雪却蓦然地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感觉到被她握着的手中,有些透着微凉的感觉,阡雪愚昧。 妹妹如此聪慧,有些事想必不明说,妹妹也自然会明白。茗若却忽而地点到为止了。 看着面前那宛如天仙一般的女子,那一日在红毯铺成的献舞台之上她是如何地看着心里的那个人,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越走越远,那种莫名的疼,便就回到了心里。 秦阡雪蓦然地抿了抿唇瓣。仿佛在这一瞬间她终于能领悟到一些什么。 然而茗若此时却仍是莞尔,轻柔地拍了拍秦阡雪的手之后,她便婉婉地道,本宫尚且还有些事,今日与妹妹便不再聊了。他日若还有机会,必定与妹妹再深谈。 随而,秦阡雪有些愣愣地看着那一袭飘然的青绿色纱裙袅袅地离去,竟也忘了行礼。 回了若黛殿,入了厢房,宫女们都退下去。茗若在铜镜之前落了坐,叶嬷嬷便静立在她的身旁。 嬷嬷若是有话,但说无妨。茗若抬起手将脑后配在发髻之上的一枝玉簪取了下,任由那如流瀑般的长发就这样散了下来。口中的声音,却仍是静静婉婉的。 娘娘今日,为何要点拨那秦姑娘?叶嬷嬷拿了一把桃木梳,开始替茗若梳理着长发。 茗若勾起了唇瓣,在铜镜之中,那笑意却透着一抹的让人猜不透的意味,若非璞玉,纵使本宫想要雕琢,怕也是无法。何况若是她成了太子妃,有些事,便会好办得多。 娘娘的意思是?叶嬷嬷梳着长发的手忽而一顿,眉头一簇。 那皇后,怕是也教不得她这些。茗若抬起指尖在长发上配上了一朵金色的桃花,微微侧了头,只是这样虽是已遏不住那太子,但若是能给他造成了一些困扰,便也是足够了。 叶嬷嬷终于恍然地一点头,还是娘娘想的长远。 嬷嬷也莫要谬赞了。梳理完毕,茗若便起了身来。此时的她那一头发髻已然除去,只以最简单的配饰,一头流瀑般倾泻的长发,就这样披在肩头。 听说那熙贵人染了风寒。嬷嬷随本宫去探探吧。她转而向了厢房之外,那声音,仍然轻柔地,如同一阵烟雾。 &&&&&&&&&&&& 晋王府中。细碎的阳光宛如泼洒而出的碎金,将秋日的风景,都点染上了一抹锦绣之色。 忽而吹过的风里,却已然是透着无边无际的凉意,将前院之中那一树树殷红的枫叶上飘落的枫叶轻轻托起,随即在空中飘然起舞着,宛如春日的蝴蝶。 窗边,微微开启的木窗,透出了一丝丝紫色的烟雾,带着草药特有的淡淡香气。 那一袭紫罗兰色长袍的女子,正坐在窗前,纤细如玉般通透的指尖轻柔地将手中的一方锦绣之上,绣上了丝线。 长发如水,只是配以一枝缀着玉珠的步摇,便已然地衬了她那宛若出水芙蓉一般的容颜,羽睫卷翘之下那双干净明晰的眸子里,竟真仿佛是含了一湾的秋水。 紫薇登楼画月仙,惆怅相思已迟暮。旧来流水知何处,携红豆盈袖,与君共执相思意。 那莹润的唇瓣轻柔地动了动,宛如水珠滴落银盘般动听的声音,便吟诵出了诗句。 忽而的,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闪着翅膀落到了窗边,桉姒微微一惊,随即停下了手中的绣线。她起了身来,伸手支起窗子,捉住了那只信鸽。 她抬起修长的指尖轻轻抚模着信鸽的羽毛,然后将那信鸽腿上的一卷纸卷取下后,又放飞了信鸽。 展开那纸卷,见纸卷之上,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今夜子时,后院诗雨亭。,落款是一个枫字。 桉姒认得这龙飞凤舞的字体,一抹柔软的笑意自她的唇边飘然地落了而去,但随即,她便将那字条轻轻放入了一旁案上的紫色香炉之中。 转瞬之间,那字条,便化为了灰烬,飘然而起的烟雾,袅袅地向着窗外而去。 身着素白色裙装丫鬟此时顺着长廊而来,声音柔柔的说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正堂之中,方才下了朝的沄皑正踏入了堂中来,一身绸面紫金色的软袍,绣着四爪的腾龙,腰间配着一块上好的汉白玉坠,镶着流金之色而成,是皇室特有的标志。 姒儿呢?沄皑微微一扬眉,问着殿中正向着堂外而来的丫鬟霜儿。 王爷。然而还未等霜儿回答,一声柔柔的唤便飘然而来,随即,一身紫衣长裙的桉姒便已然地出现。 姒儿。一见到了面前的美人儿,沄皑的眸子里染上了一抹疼爱的柔情。 王爷方才下了朝,想来也该是累了吧。桉姒微微侧过头,吩咐一旁的丫鬟,霜儿,去沏一壶碧螺春来。 送到后院亭中便是。沄皑上了前来,口中吩咐着霜儿,眸子却看着面前的人,今日秋色尚好,你可愿陪我去后院坐坐? 桉姒白皙如玉般的双颊忽而地飘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她不语,却只是微微点头。 后院。 漫天飘舞的枫叶宛如春日里悠然而舞的蝴蝶,那舞姿轻柔优雅,悄然地坠落在那一湾穿过庭院的溪水之中,水波微漾之间,便已然升腾起了整个秋日里最纯澈的风景。 亭中,那一对璧人相伴而坐,便也成了这秋日里,幻美的画面。 王爷今日,眉间藏着心事。桉姒羽睫微微一抬,秋水剪成的双瞳中便倒映了沄皑的容颜,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心事?沄皑却在那一瞬,唇边飘然而起了一抹淡然的笑意,不过是靺嵑在边关作乱罢了。 皇上可是要王爷发兵?桉姒那对纤长如三月柳叶的眉却轻然一蹙。 对于沄皑,尽管尊王从不曾有过任何的疑心,但那一张统领厉国三分之一守军的兵符,却已然让他成为了诸多人眼中,不得不除去的隐患。 他的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她都看在眼里,也疼惜在心里。 想着,忽而沄皑的手握住了她置于石桌之上的小手,那瞬间涌来的温暖让她微微一惊。抬起眼眸,却见了沄皑那一对深如汪洋的眸子里,依然让她安心的笑意。 放心。暂时还未提起发兵之事。沄皑看着她,宽慰地说下去,即便非要如此,我也定会万分小心。 王爷。桉姒看着她,感觉着他的手包围住的暖意,却忽而地失了语。 沄皑看着面前的她微垂的眸子,那一瞬在她柔软卷翘的羽睫之下隐约透出的光亮,一片火红的枫叶却就在这时,飘然地顺着秋日的风,落到了亭中,飘飘摇摇地坠向了她的发间。 他抬起手,在那片枫叶落下之前,摘了下来。只是忽然间,记忆里涌上的却是那一日的红叶纷飞,那一日的她披着红色的纱,那一日在红烛相映的画面里,他久久地抱着她…… 一抹连他都不自觉的笑意却就这样浮现。 王爷在想什么?桉姒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浅笑,微微扬起了不解的眸子。 我在想,我们成亲那一日,这枫叶,也是这样的红吧。沄皑松开指尖,任那枫叶飘然而去,转而看向了她。面前的她,依然是那日掀开了红纱盖的瞬间,一样的掠动他的心弦。 忽而的。那一日的画面也回到了脑海之中。桉姒忽而的就红了双颊。 那一日她凤冠霞帔,轻踏着一地的火红枫叶,碎金般的阳光里她无数次地幻想着他掀开她红纱盖的瞬间,而当他终究在红烛的摇曳里,让彼此的视线相对的画面,那一瞬,她也迷失了心神。 尽管那是一场交织了太多太多的权势之争和利益权衡的婚礼,也是一场所有观礼的人都心怀思绪的婚礼。只有他们彼此,却都沉醉在那纯净的深爱里。 就算周遭是再多的世俗牵绊,他终究是愿执起她的手,许一个与子偕老的愿望,永不背离。 周遭飘舞的枫叶,一直这样随风而舞,淡淡慢慢的将最后的美献给人间之后,便安心决然地归入了尘土里。 然而军情,却远远不能像着枫叶的温婉和悠闲。就在午后,宫中遣人来报,守城的将领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消息,尊王急招晋王爷入宫商议。 月色轻摇。已近了子时,桉姒披着一袭雪白色的袍子推开房门,感受着在月色里一切都静谧无声。 沄皑仍然没有回宫。她却必须,去赴那个约了。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了。这月也是一日完整过一日,那月光逐渐地也就在秋日高远的夜空里,遮盖了周围星辰的璀璨。 她悄然无声的穿过了庭院,向着那诗雨亭而去。 入了夜,那飘然的枫叶却在月光之下,更染得一分的决然和一分的凄美。落入湖中的时候,那细微的声响,在夜的静谧里,也竟隐约可闻。 周围浓浓的秋意里,那阻不了的寒意却让她抬起指尖,攥紧了肩头披着的软袍。 身后忽而传来了声响。桉姒回过了身去,却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矫健地自亭沿之上轻轻跳跃,随即落了下来。 哥哥。看着面前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停在身前,她却没有任何讶异的神色,只是微微然一笑。 那确然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尽管是一身纯黑色的夜行衣,他那翩然的风度却依然无法掩盖。俊秀的眉宇之间,添着几分特有的凌厉之气。抿着的唇线,透出的却是一抹如狼一般的精明。 这个男人,便是慕容枫。她的亲生哥哥。却也是,整个慕容家,她唯一的亲人。 姒儿。慕容枫那一双在黑夜里格外明亮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人儿时,唇边也扬起了浅淡的笑意,你确然是越来越美了。 哥哥真是说笑。桉姒看着他尚且安好,也显得很自如。 看来那王爷,确不曾让你受苦。慕容枫细细一看,才说,这样我便能放心。 沄皑待我很好。哥哥不必挂心。提到了沄皑,桉姒的眸子里不知是不是因为羞涩,微微一垂,继而她才问起,哥哥近日,可好? 不过是度日罢了。说起近况,慕容枫眸色蓦然飘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情绪。 只是那淡然的伤,是在转瞬,覆盖上了桉姒那双明亮的眸子之上。但她却并没有让那情绪停留太久,便很好地掩了。 听说近日,靺嵑作乱,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她的声音悠悠的,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渺茫,也不曾听说更多的消息,确然让人心烦意乱。 想来那王爷也必然是能处理好的。慕容枫只是说,妹妹无须担忧。 然而桉姒却在那瞬间,自唇间飘然落下了一抹柔软的叹息。 她担忧的,并不是沄皑。而是慕容这个姓。她知道,这已然是她一生一世都逃月兑不了的宿命。也注定了是他,一生一世都走不出的困局。 只是这些日子,那太子,却是越来越不能让人掉以轻心了。慕容枫径自地说了下去,妹妹可有打算? 那太子……桉姒听着他的话,明净如水般明亮的眸子忽而地敛起,随即她略略地摇了头,终是一个情字,还是让他暴露了自己。不过这些日子,我还不曾与那女子结识。 这女子,想必让很多人,都乱了阵脚吧。慕容枫薄唇一勾,那笑意,无法捉模。 确然,沐绫的出现,不仅仅只是他们,或是皇后,甚至是其他的皇子们,她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听闻是个倾城的绝子。我也想着,该去见见她才是。桉姒抬起了纤长的指尖,将耳畔一缕被风吹起的发捋到了耳后,中秋节就要到了,想来,那也该是个极好的机会。 不错。慕容枫微微颔首,若是能接近了这女子……然而他的话却说到这里,不远处自前厅微微闪来了一盏夜灯却忽而地让敏锐的他剑眉一扬。有人来了。 保重。他只简短地说,便轻步一跃,转身便跃入了夜幕中去。 跟随提着夜灯的侍从穿过了长廊的时候,沄皑忽而地便看见了亭中,那一身白色软袍,静立的柔美身影。 尽管那俊美的容颜之上已然掩不住了有丝丝的疲惫,却在看到了她的那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他停下,却只一摆手,让侍从退了下去。只身一人,顺着小路入了后院之中。 亭中,桉姒也回了身来,看着那一身白绸龙纹长袍的沄皑,就这样踏着纯净如水的月色,来到了身前。 王爷。她静静地看着他到了身前,抬起那温和的指尖就这样轻柔地抚上了她的侧脸,在月色里,红叶纷飞之中,那俊美的容颜宛如深夜,唯一的光。 为何不睡?沄皑看着她,声音里满是疼爱,可是在等我? 莹润的唇瓣忽而地便微微抿了抿,她只垂下眸,微微颔首。然而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已让沄皑将她柔软的身子,拥入了怀中。 他的身上,那淡淡的龙延香味包围而来的时候,桉姒终是微微阖上了眸子,像是要沉入那样的温暖里去。 然而心底,泛起那一丝一缕细细密密的,却只在翻涌的时候,才宛如心火烧得让她的身体,疼得不敢用力呼吸。 她知道,他有多爱她。却也知道,她终究是顶着这慕容的姓,也成为了他的牵绊。 天下的人都明了于心,这厉国的天下曾有半壁的江山,都是慕容家的,然而龙家却一步步的逐渐将那江山吞噬了去,到了太上皇的时候,又是莫须有的一个罪名,这慕容家,便彻底地没落了下去。 到了如今,这厉国,姓了慕容的,也便只剩下了她,和一个早已被人认为是死了的哥哥慕容枫。 她并不知道慕容家遭到血洗的那一日,怀着她的母亲究竟是怎样才逃过了死劫,也不知道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娴静太后是否是真的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折磨,才收留了她并将她带大。 甚至直到哥哥慕容枫的出现之前,她还一直都以为,自己真的是龙家从那日的杀戮之中,所救下的遗孤。…… 在想什么?感觉到了怀中人儿思绪的飘摇,沄皑微微垂下眸子,看着她。 不,没什么……桉姒微微摇头,在那思绪涌上之前便全然地又埋葬了回去,她深深地靠在他的怀中,那一瞬,他身上的温度和他隐约地,隔着胸膛的心跳,都让她那样的依恋万分。 她阖上了眸子,这一刻却只想,就这样在他的怀中。不要任何的风雨飘摇,不要任何的流言颠倒。 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安静地如同月色的明净清婉。便好了。 ( 第十章 风月引(1) 兰芷摇曳满庭芳,游丝轻浮步生姿 脉脉两情却难语,银烛秋光,误入花深处 向晚一帘疏雨,只是离愁,断魂分付风将去 宿星宫中,飘摇的枫叶袅袅地自树上飘坠着,落入了那一湾穿越过庭院中的溪流,水流清冽,静静地倒映着空中,宛如碎金般明亮的光。 穿过了长廊的那一袭宛如天降的白衣,便这样袅袅冉冉地顺着秋日的风里,在庭院之中,信步地走着。 沐绫微微仰面,看着天空中洒下来细数不尽的阳光之下,浓郁的秋色里,一切都宛如梦中的画面。 她静静地望着高远的蔚蓝色天空里,丝缕云彩遮掩不住秋日的高洁,而望着望着,却又渐渐地浮现了那一日当她睁开双眸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双狭长的凤眸里,那宛如要吞了整个天空般幽深的瞳仁…… 那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梦。 就如同这一个梦回百转的十年里,一夜夜她不断地回到桃花纷飞的画面里,第一次看到的他。 然而下一刻,那忽而袭来的温暖,让她确定了这不是个梦境。她有些愕然地看着清朔用温柔而和暖的指尖轻柔地抚了她的长发,他眼角眉梢里,那透出的淡淡的暖。 赫然的她就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满盈了起来。 她停在长廊的红木立柱旁,望着枫叶悄然无声地坠落,那盛开的菊花就从火样的红艳里交融到了呼吸中,让人沉醉的玄秘。 小姐。有人来了。忽而的,一旁的昕宛出了声。 沐绫便侧了身去,看到的却是一个墨色软袍的少年,一顶玉冠之上缀着五色的钻,软袍看似不经意,那以金丝绣成的蛟龙却是这样的栩栩如生,顺着那身影的走来,宛若飞跃。 再走近,那少年白皙俊逸的面容却让沐绫也微微晃了视线。他的肤色略显得有些的苍白,抿起的唇线仿佛显得拒人千里却又让人对他生出了疼惜来。 一对和清朔有些相似的凤眸,狭长明亮,仿若没有任何的表露,深深的,却藏了许多让人无法揣测的思绪。 随着那少年身影的走来,沐绫随而施施然地行了礼,民女柳沐绫,见过二皇子。 那少年的眸子里忽而地便透出了一抹的玩味。他看着面前这一袭白净的衣,那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般幻美的女子,那唇色稍淡的嘴角线条便是微微一勾。 你我,可曾见过?那声音自是软软,却带着宛如泉水般清冽的意味。 回二皇子,不曾见过。沐绫垂着眸子,那卷翘的睫毛之下,秋水双瞳,依稀可见。 那你怎么知,我的身份?看着她,那少年眸里的玩味,却越是浓。 皇子的袍上,绣着这蛟龙,且这宿星宫之中,会从这庭院中穿过的,除了紫微院的太子殿下,便是泷安院的二皇子了。沐绫静静地回答道。 然而蓦然的,二皇子龙清越的唇角,那笑意便漾了开来,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 皇子谬赞了。她的声音依然温和,听不出情绪。 果真也是如此倾国之色,难怪太子,也为你这般着迷。龙清越说话的时候,视线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今日,却为何独自在此? 这些日子总身子不适,今日觉得好些,便想着出来走走罢了。 她温温婉婉地说着这话,视线,却忽而地被清越左手之上,那一枚玛瑙的戒指吸引。 那玛瑙的清丽之色,通透鲜红地宛如是鲜红血色浸染一般,戴在他修长而白皙的指节上,显得那样秀美。 你可是,在看这戒指?龙清越那眸子里莹莹亮亮,捕捉到了她的视线,那情绪却是高深莫测。 听得了他的话,沐绫略略地移了视线,民女失礼了。 柳姑娘不必与我如此生疏。不久,你我便都将是一家人。龙清越唇边的笑意,越是飘逸。 那一日清朔在琉璎台之上就这样再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下了台去,他如此的震怒和失态,让整个的宫廷都流言纷纷。 他也自是明晰,这女子,显然已是未来的太子妃。只不过现在,还在等着那张圣旨而已。 只是忽而的,想到了太子妃这个称呼。龙清越的神情越是无法揣测。 本来所有的人都以为,那场选妃,无非是秦阡雪进入宫廷的幌子,却不曾想,这太子妃,却真的就另有他人了。 只是面前这女子,貌若天仙,一言一行也都是这样清丽月兑俗,说起来,那秦阡雪,也确然好像就被比了下去。 皇子说笑了。沐绫显然是听出了他话中那隐含着的意味,然而她却并没有显露分毫。 二哥。此时,自长廊的那边,一个青衫飘扬的少年走了过来。 沐绫循声看去。那便是三皇子龙清离。他并不像龙清越那样穿着蛟龙的皇子袍,而是一身竹叶色随风飘起的长衫,只一一个发扣束起的长发也在随风飘然。 他自是小了龙清越几岁,那容颜,也越是显得清秀。眉宇之间透着的尽然是潇洒的气质,甚至还透着几分少年才有的轻狂意味。 见过三皇子。那少年近了身前,沐绫便施施然地行了礼。 你便是柳沐绫?近了身,龙清离才有些晃神地发现,面前这个一袭白衣飘飘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是那样精细地仿佛是天匠雕铸而成,不由地叹道,确然是倾国倾城之色。 怎的无理?龙清越说着,那声音里却听不到责备,许是过了几日,你便要称她一声皇嫂才是。 二哥说的甚是。龙清离那线条明晰的唇瓣之上,透出一抹笑意。 听着他们二人的话,沐绫透白的双颊之上,终是飘然了一抹淡淡的红晕。二位皇子,莫要折煞民女了。 如今太子都已将你留在这宿星宫之中,说话的是龙清离,这事怕是整个皇宫,也都已然明了。 然而提到了清朔,除了自那心底飘然而起的暖以外,她却隐隐的,也感觉到了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这几日,她一直在这紫微院之中养病,仿若就是踏入了梦境之中那般的幸福,在他的温柔里,也宛如漂浮在云端之上般的不真实。 可是今日,却在听到了二位皇子有心或是无心的话中,她却隐约地,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敏锐的直觉,让她知道,从那一日开始,她的存在,就已然在这宛如深水般平静的后宫之中,制造了涟漪。 想着,她那三月杨柳般的黛眉忽而便微微一拢,只是那一抹的愁绪,却未逃过龙清越的眼。 他看着她,唇边绕着的那一抹的笑意,却越是让人无法看透。 皇子,皇子……此时,长廊之上,一个梳着宫人发髻的宫女匆匆地跑了来,清秀的小脸上,因焦急而浮现着红晕。 然而到了这边,看到了龙清越身边还站着的女子,那宫女忽而地就噤了声。 怎么了?龙清越把剑眉微微一挑,看着面前已然垂下了头的小宫女。 二皇子,周尚书求见。那小宫女微微抿了唇,精细小巧的鼻尖之上,那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有着少女特有的清纯,已在泷安院中等候,也请三皇子一并前去。 这小宫女虽是一身简单的素蓝色棉纱织成宫装,却仍然能在衣服的遮盖之下,感觉得到她玲珑的身姿。那宫人的发髻之上,仅是简单却又别出心裁地配了一朵玉制的簪花,清雅而不做作,恰然突出了她清纯的姿容。 既是如此,今日,便告辞了。龙清越的声音自耳旁传来。 恭送二皇子,三皇子。沐绫垂了垂身。心里却在想着,不愧是这宿星宫,竟是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生的如此俏丽。 看着长廊之上,龙清越和龙清离的身影渐渐离去,那一瞬间,她忽而地就恍惚了神。 而忽然之间从心底升起的情绪,却又是什么呢……居然连自己都无法理解此时那感觉是什么。 秋风里却不知为何在此时拂了落叶之时,染上了一抹穿透心扉的凉意,她蓦然地就微微瑟缩了一下,只是……那寒意,就好像是从胸口扩散而去的那样。 &&&&&&&&&&&&& 八月十五,中秋节,整个皇宫,都已悬挂上了五色流苏的彩灯。 宿星宫之中,初晨的光方才笼罩,内务府中便由尚宫带了宫女前来,替殿中的长廊上,都悬坠上了流苏和灯笼。 方才起了身的沐绫听得长廊之上来往的脚步声,便问了一旁正在替自己更衣的昕宛,外面,何事喧哗? 是内务府来挂灯呢。想到了方才看到的那些绚丽的彩灯,昕宛忍不住微微一笑,那些灯,真的很漂亮。 是么。沐绫柔柔地勾起唇瓣,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转眼,已是中秋节了。这几日之中,她几乎感觉自己忘却了时间。也好像整个四季的流转,都已与她无关。 然而终究,她是要踏回了现实的。今日便是中秋节了,也就将是,她第一次要出席了筵席,见了所有皇宫贵族的日子。 想着,在铜镜之前落了座,流瀑般乌黑的长发,却映得她的容颜上,略有些许的苍白。 昕宛拿着桃木的梳子,正在她的身后,替她梳理着那一头的长发,顺着那梳子自上而下,竟泛着柔柔的光芒。 小姐今日,想要梳个什么发髻呢?昕宛的声音传来,打散了那袅绕的思绪。 然而微微一顿,沐绫却只是柔柔地说了,自是简单的,便好。 那可不行呢,今日,小姐要出席晚宴,应当悉心打扮才是。昕宛却不像沐绫,她才不希望,自己的小姐在那群芳争艳的晚宴之上,失了色。 既是如此,那么就交由你决定便是了。听到了昕宛的话,沐绫仍是淡淡的微笑着,那声音,柔软的如同飘摇在云端之上。 梳流云髻可好?昕宛正想着,却又略一拧眉,不不,还是灵蛇髻好,嗯,近香髻也不错…… 沐绫正从铜镜之中,略带着和暖的笑意看着她,却忽而地听到了身后飘来了那柔软却清澈如水般勾人的声音,还是流云髻,最好。 那眼角眉梢染着淡淡笑意,正走来的人,竟赫然是一袭白绸龙纹软袍的清朔。沐绫忙地起了身来,行了礼,殿下。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昕宛也慌忙地退到了一旁,垂首而立。 然而清朔却在沐绫就要拜下了身的时候抬手扶住了她的双臂,与我,又何须多礼? 沐绫微微地仰了小脸,入了眼帘的仍是那一对狭长邪魅的凤眸,此时那双瞳仁之中流转的眼波里,染着轻柔的笑意,也萦绕在了他薄薄的唇角。 只是那个瞬间,她便恍惚了神,只是在他明亮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双颊飘然而起的那抹红晕,才忽而地退了身。 殿下。她垂着眸子,那声音,和软中透着一抹的羞涩,未正装相迎,真是失礼了。 你可知,现在的你,才真是清莲出水,倾国倾城。清朔微微敛了眸子,看着面前的女子,却自是一叹。 不论是红装舞袖胜过春日桃花的幻美,亦或是不染脂粉洁白似雪的纯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已然是这样深深地让他沦陷,无可自拔。 尤其是现在,她一身洁白如雪,未有任何色彩沾染的长裙,竟宛如是在天际飘然而落的一朵白云般细腻柔白。 沐绫忽而地便越是红了双颊,然而还未等她反应,清朔那骨节修长的指尖便已然地触向了她,微微地抬了她的下颌,让她的视线转向了自己。 今晚,你该是整个筵席之上,最美的女子。他说着,自唇边升起柔软的笑意,却带着让她安心的气息。 她微微动了唇,却忽而地无法出声,只在他的眼神里,仿若所有的心绪,也都成为了空白。 蓦然的,视线里他竟然就这样微微倾身向前,那温柔的唇瓣便轻柔地就在她的额前,留下了一个吻点。她忽而地就屏住了呼吸,恍如梦里。 这一幕,却被正到了门外的苏璟琛,看在了眼里。蓦然的,他的眉宇微微一拧。 这几日,近了中秋节,都已住在宫外的几位王爷都纷纷带着自己的王妃,入住了逸凌殿。且一些各怀心事的朝臣们也都趁此机会来往于宫廷,因而这势,也多少显得有些蠢动了起来。 尤其是今日,晚宴之上,怕又是明争暗斗,不得安生。 见过大学士。身旁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宫女走过了他的身边,便行了礼。 然而这一声,却也让房内的三人,知道了他正在此。 沐绫微微侧过了身,退了开去,而清朔却只是把邪长的眸微微一眯,那抹勾人心魄的笑意就这样飘了起来。 而苏璟琛却是有些尴尬地行了礼,殿下,柳姑娘。只是这样入了房间却又是不合礼数,他便就在门口,进退不能。 然而清朔却仿佛不曾看到苏璟琛一般,只是望着面前的女子,好好梳妆,那声音宛如云端飘摇着而来,到时,我自会派人来接你。 随而,他那一身飘然的白衫便就这样顺着他转身的离开,宛若泛着柔和的光。 苏璟琛眼看着清朔从自己的身旁走过,便也只得转身,跟了上去。 顺着已挂上了彩灯的长廊,周遭的秋色在这样五彩流苏的飞舞之中,也就仿佛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暖意,只是这暖意却在随即就吹过的风里,散成了灰烬。 这么早就冒冒失失闯了来,可是有话对我说?忽而的,清朔微微一回头,便问了身后的苏璟琛。 殿下,臣知罪。想起方才的那一幕,苏璟琛的脸色微微一僵,只是今日臣收到了这个,不敢怠慢。 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了一纸信封,那信封微微泛着古色的黄,上面并没有写字,只是在信封的封口之处,画着一个墨色的图腾。 是何事?清朔却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只是看了一眼那信封,便问道。 苏璟琛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的转述,于是便只得将那信封收起,伊图希望殿下协助,暂缓发兵一事。 邪魅的笑意却忽而地便自清朔的唇边飘了去,这老狐狸。 长廊之上,红色枫叶被秋风吹卷着穿过了廊间,不远处,还能看到悬灯的小宫女忙碌的身影。 殿下……见清朔始终未有表态,苏璟琛把眉微微一敛,等待着他的回复。 视线飘然着向了天际辽远的尽头而去,清朔却只是绵绵地说了一句,我并无兵权,发兵一事,可由不得我做主。 尽管这话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甚至有些仅是淡淡的叹息,然而苏璟琛却已然明白了他话中那深藏的意义。 只是……苏璟琛却在那一刻也想着,这该是一步多险的棋。 四年前,早在清朔成了太子后不久,也是那西域的靺嵑最后一次派了来使前来朝贡,当时作为靺嵑来使团的首领伊图,为人傲气,目空一切,却唯独对清朔心服口服。 而那使团回了靺嵑之后不久,那伊图便发了政变,成了靺嵑新的首领,对待厉国的态度也变得强硬了起来,只是在暗中,却始终维系着和清朔的联系。 对于现在的清朔来说,尚未得到兵权,因而和伊图之间这亦敌亦友的关系,对他来说,倒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只是这大好的江山,想要得到,总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 第十一章 风月引(2) 入了夜。那月色正是清婉明亮。 幽月湖畔,在无声无息却明亮纯净地如同倾泻的银河一般的月色里,那湖面之上,波光浪尖,都宛如是调成的色彩。莹莹闪闪,醉人心魄。 宫中的艺伎在熙思亭旁盛开的那一丛丛彩菊之间,或立或坐,素手抚着古筝,撩拨出的那宛如清泉的琴声,一丝一缕,伴随着玉笛清远悠扬的合奏,又在琵琶一声声之间,落入风尘。 身着绯红色舞衣的艺伎们,伴着乐曲的幽婉,轻柔的舞步飞旋在亭前。手执一盏盏的彩灯,水袖缠缠绕绕间,那光芒,胜过了月色明晰的神采。 正亭之中,一袭龙袍的尊王,正在王座之上,一顶皇冠上金光粼粼的便是腾龙的身姿,透着他作为一国之君特有的威严。他的左边,皇后也在软椅上披着一身绚丽的凤袍,梳着飞天髻,眉心悬着一颗玛瑙色殷红的玉珠。 后宫中的妃嫔们依次顺着九嫔的座次顺着两侧设了座,一直延伸向了偏亭的两边。 而皇子们的座次则设在左边的次正亭之中,居中的是一张披着明黄色腾龙图案的软座,左边顺次便是其他皇子们。右边的,则是由长公主雪涵领着其他众公主,在亭中入座。 右边的次正亭之中,设的便是众位王爷和王妃的座位,这里的王爷便不分尊卑,只依次排了顺次。 其他的王公大臣们便就在熙思亭之外,顺着幽月湖月牙形的湖岸,设了座次。 六宫中所有的妃嫔,无论是否已位列九嫔之位,都穿上了最华丽的盛装,那明丽的色彩争艳着几乎就要掩盖了这中元之夜月色的缠绵秀美。 亭中,穿行的都是梳着宫人发髻,身着窄袖长裙的尚珍们,由身后跟随着的小宫女们端着青瓷杯,前往奉茶。 正亭之中,盛装的庄妃和淑妃都已入了座,而随后,一身荧黄色纱裙的茗若才踏着石阶,上了亭中来。 尊王蓦然看到了她,眸中便转而升了一抹的玩味。今日的她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梳正式的发髻,反而只是在脑后以一枝玉钗缠绕了起,余下的发便就这样垂在左边的肩上。 那秀丽如杨柳的眉间,透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莹润的唇瓣在灯光的照映里,泛着勾人心魄的微光。而那身荧黄色的纱裙修身地恰到好处,束起了她那纤细的腰肢,衣摆之下,配着银丝交缠的绣工。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她上了亭,在王座之前,身姿优雅地行了礼。 那声音软软纤细的,仿若就是一根丝线,就这样勾缠在了尊王的心上。 若儿,坐到朕的身边来。尊王的唇角微微一勾,却抬起了宽袖之中的手,向着她。 然而这话一出,立刻皇后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凝结。亭中的其他妃嫔也都是各怀心事地看着茗若。 尊王的这一句话,无疑是宣告了茗若在这后宫之中,万千宠爱一身的地位,却也确然是给她出了个难题,于是所有的妃嫔们,都想看着茗若会如何做。 然而茗若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身边的目光一般,只是娇软地轻柔一笑,皇上,臣妾今日,想和丽妃姐姐说说话呢。 只是她的这句话,让座次紧挨着她的丽妃忽而地就神色一紧。 这丽妃尽管同是身居九嫔之上的妃,却是向来对后宫争斗一事淡然处之,生性温雅的她也很少和六宫之中其他的妃嫔有什么接触,甚至在很多人的眼中,她从不是这战争中的一份子。 但茗若这忽而之间飘来的话,却让丽妃在心底忽地升起了一抹淡淡的慌乱。当她抬眼,看着座前那一袭荧黄色长袍的女子时,却和茗若那对清亮明晰的眸子相触。 那一瞬间,茗若的眸子里飘然而起那似有若无的浅笑,却让她也无法再说任何的话。 哦?既是如此,那朕便不勉强了。尊王那双深邃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女子,终是这样说了。 谢皇上。茗若娇娇软软地一笑,随而便足步轻柔地向着自己的座位而去,落座的时候,她对着旁坐的丽妃,飘然地扬起了唇角。 看着茗若就这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场面之下那暗涌的危机,周遭的妃嫔都暗自在想着,能够就这样让那王座上的男人改变了心意,看来,这尊王对于她的宠爱,确然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茗若自然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尽管受着无上的宠爱,但她仍然时刻地在礼仪之下行事,处处都给那座上的皇后留足了面子,也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在这不见硝烟的斗争之中,不去触碰其他妃嫔。 只是看着茗若和丽妃之间那仿若默契的淡然笑意,所有的人都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丽妃一眼。猜测着这二人之间,又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关系。 而当众人还未回味过来的时候,一袭桃红色纱裙,胜了春日桃花之色的秦阡雪的出现,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那秦阡雪一身桃红之色,殷殷冉冉地顺着石阶上了亭中,宽袖轻拂,衣摆之下点点彩绣在灯光里,闪着些许的金色光芒。 一头长发梳着简单却不失高贵的莲花髻,自发间垂落的玉珠随着脚步轻轻地摇着,那白净的小脸上精心装扮的容颜,显得如花似玉,朱唇微启,透着一抹少女特有的风雅。 看着她入了亭中,在尊王的身前拜下,民女参见皇上。 见是她的到来,皇后的脸上浮现了盈盈的笑意,座上的尊王在看着面前娇柔如春日盛放的桃花的女子,确然也觉得赏心悦目。 平身吧。尊王笑着道。 阡雪,来。皇后抬起手轻轻地一招,示意秦阡雪坐到自己的身边来。由于这秦阡雪并不是宫中之人,因而并未在座次中有她的名字。今日的她,也正是跟随皇后而来的。 然而此时,正要入了亭中的菀凝公主在看到了秦阡雪在皇后的身边落了座,忽而地便微微嘟起了小巧温润的唇,望向了淑妃,母后,凝儿也要坐在母后的身边。 这话一出,逗乐了在场所有的妃嫔,连座上的尊王都笑了。 凝儿,不许胡闹。淑妃脸色微微一红,这语气之中却仍是柔软温和的。 但是这素来就刁蛮任性的菀凝公主怎么肯退让,柳眉一挑,怎的是胡闹?那亭中的座位不舒服,我就要坐在母后身边嘛。 哦?那座位不舒服?说话的却是尊王,他笑意盈盈地也随着那刁蛮公主的话接下去,语气半开着玩笑,那朕得让尚宫局查查,究竟是谁准备的座位,治他个罪可好? 皇上。尽管知道尊王是在开玩笑,一向温柔娴静的淑妃却仍然有些惶恐地起了身来,像是要说什么。 然而尊王却是一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眸子仍是看着菀凝,那么凝儿觉得,治他个什么罪可好? 该是要治个欺君之罪才是。菀凝说起话来,露出了红润的唇瓣里皓白的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着光,小巧的鼻尖显得她尚且稚女敕的小脸很是惹人喜爱。 哦,欺君之罪?此话怎讲呀?尊王今日心情尚好,于是便与她继续绕下去。 周围的妃嫔们也都是笑意盈盈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父皇,这尚宫局将这座位弄得这么不舒服,但是大家都碍于面子不敢跟父皇说,说了也怕父皇生气,这不就是欺君之罪了嘛。菀凝显然没有过多的思考,就这么胡搅蛮缠地回答了。 然而听着她没有道理却振振有词的回答,座上的尊王终是朗声笑了。一旁的淑妃脸色却是更红了。 皇上,臣妾教女无方,让皇上见笑了。向来说话温温雅雅的淑妃对自己这个刁蛮任性的女儿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妨。尊王却向着她一摆手,随而便看着菀凝说,罢了罢了,朕拿你这个刁蛮公主也没了辙,今日就特许你与你母妃一同入座便是了。 谢父皇。菀凝也不管周遭妃嫔们的笑声,得了许可,便如同一只机灵的小兔般到了淑妃的身边。 菀凝公主真是俏皮可爱,让人打心眼里喜爱呢。茗若那一对纯明透亮的眸子之中,透着柔软娇媚的笑意。她看着菀凝公主坐到了隔着位子的淑妃身旁,便对淑妃说道。 小女如此没规没矩,真是让各位娘娘见笑了。淑妃垂着微红的脸庞,语气仍是温软的。 母后。听着母后又在说着自己的不是,菀凝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抬手扯了扯淑妃的衣袖。 此时,三座亭中的人几乎都已到齐,天空中那一轮的圆月也就在呈月牙形的幽月湖上空,毫无保留地将透亮温和的光芒洒向了湖面。 而那湖中,四面环水的月锦岛便在这月光幽幽之下,湖面轻柔的烟雾就这样丝丝缕缕的升起,宛如仙境。 尊王却忽而地,发现次正亭中,其余的皇子公主们几乎到齐,只有那中间铺着明黄色龙纹图案的座椅却仍然空着。 于是他微微回头,一旁守立的李公公便立刻上了前来,只听着尊王问道,太子缘何还未出现? 李公公正要回话准备前往紫微院去看看,却忽而地听得亭外传来了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那一袭明黄色的太子龙袍,发束镶金玉冠的清朔便就踏了石阶上了亭中,那一对邪魅狭长的凤眸在彩灯的光影之中显得越发深邃,那隐隐透出的光,却璀璨如漫天的星辰。 而跟随着他一起到来的女子,却让亭中所有的人都微微一惊。 沐绫仍是一袭雪白色纯净如仙雾中飘然而来的裙,衣摆之下配着宛如漫天柳絮般细碎的彩绣,宽袖纹饰着银丝的宽边,腰间,那锦绣绸缎束着的腰肢竟如此纤细,不盈一握。 梳着流云髻的她,却并没有用太华丽的装饰。仅是在发间配着那一枝步摇,缀珠轻摇,便宛如荡漾开了整个天空间最动人的色彩。那妆容只是浅淡的,却也已然让在场所有的女子失了颜色。 那些妃嫔都在心中暗暗地一惊,想不到那日献舞时远远望见已是惊鸿,今日近看,却竟是如此倾城之色。 她随着太子入了亭中。他们二人相伴在一起,竟是如此的天作之合,让人惊叹不已。 就连皇后身边的秦阡雪,也在那一刻恍惚了神。看着面前这一对璧人,有那么个刹那之间她竟然觉得自己,将会是永远都无法,介入他们之间的。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清朔在王座之前拜了身,那声音,清明却细软。 民女柳沐绫,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沐绫随而的也行了礼,那动作处处精细,无可挑剔。 座上的尊王看着那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美得超然的女子,那眸子中显然变得更深了。 未曾想,这女子虽不是皇室的身份,那身上一举一动所透出的气质,却已然胜过皇室的高贵。这些日子以来他时常也在衡量着秦阡雪的分量,对于太子妃这个位置,显然摆一个拥有皇室背景的女子,更为合适。 故而那纸诏书才迟迟未下,只是今日……沐绫带来的震撼,却并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 平身吧。尊王自然是未让心中的想法显露,只是淡淡的问,今日,为何来的这般迟? 然而还未等清朔开口,一旁看着沐绫已然有些看呆的菀凝却怔怔地叹了句,这姐姐,莫不是下凡的仙子? 这一句,让周遭的妃嫔都微微含笑,只是那笑中,却透着各种不同的心思。 沐绫透白的双颊之上,染了淡淡的红晕,她微微侧过身向了菀凝公主的方向,柔软的扬起了樱花色的唇,随而行了礼,公主真是谬赞了。 怎的是谬赞?柳姐姐确然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了。菀凝目光仍有些怔怔。她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清朔那对如魔似魅的眸子也看了菀凝一眼,随而便转向了身边白衣的女子身上。 朔哥哥真是好福气呀…… 凝儿。淑妃双眉一拧,低着头,用力扯了菀凝的衣袖,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菀凝口没遮拦的,有些话说出来,纵使尊王再宠她,也只怕是要引火烧身。何况今日,这太子妃的位子,觊觎的人,还有皇后身边的秦阡雪呢。 无妨无妨。尊王一抬手,只是那笑容里多少地也含着些许的勉强,他看着面前的两人,先退下吧,莫要误了赏月的时辰。 清朔与沐绫拜退的时候,坐在皇后身边的秦阡雪忽而的竟在看着清朔的时候,生了一种想要起身的冲动。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底除了那汹涌而来的酸涩,剩下的,竟是那一日当茗若对她说那些话时,升腾而起的无助。 那一身明黄色太子袍的少年,也决然不是那一日迷蒙的细雨之中,她赤着足坐在昕雪湖畔,就静静立在她的身后,吟诗给她听的少年了。 记忆里曾在一地的落花之中,她拢起掌心将一朵桃花送到他的面前,仰面看着比她高了一头的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对着她微微一笑,随而他温和的指尖,便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她记得他说过,他喜欢看她笑起来脸上那深深的酒窝,于是她总是微笑着,想听见他说那一句,暖了她心的喜欢。…… 蓦然的,记忆猛然像是生生被什么截断了一般,面前那少年下了亭时,她看着他的背影,瞬间心痛得宛如被人剜去。 而她微微一偏头,却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茗若,那一双似媚如流的眸子此时正看着自己。 那一瞬在她的视线之中,温软的水光里仿佛就透着清冷如流的感觉,瞬间就让秦阡雪清醒了过来。 看着沐绫那一袭白衣飘然的身影陪着清朔在次正亭之中坐了下来,蓦然地,她握了握衣袖之下的粉拳。 是的,想要得回那个少年的心,自是困难却也并非无望。自那一日茗若的话中有话让她也终是在午夜辗转梦回的时候醒悟,确然,有些事,若是不做,将会是永远都没有希望。 ( 第十二章 星月慢 夜色清尘绝收露,小曲幽坊月影暗 灯火阑珊,琼枝玉树相依偎,瑶台暖日明霞粲 荒凉思,重门锁,奈何雨润云温,却寄无人相守 身着宫服的掌珍们顺着长亭,替到场的宾客们送上了御膳房特质的月酥饼和西域进贡的圣心茶。『**言*情**』 幽月湖中,这静静高悬在湖心之上的一轮圆月,随着夜色渐深,便仿佛离湖面越是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宫中的舞伎们身着七色的彩绸长裙,伴着古筝与琵琶相互交织的乐曲,在尚宫局铺陈的红色地毯之上,舞着一曲曲的笙歌。 不远处,灯火阑珊之处,皇宫的都司正带着几名守备向天陌报告着今日宫廷之中的守卫安排。 今日的盛会看似气氛祥和,却也免不了有暗潮汹涌。天陌听着面前都司的汇报,视线却飘然向了天空之中,那一轮闪亮的圆月。 分明是如此悠然明净的景色,却不知为何,在这深宫之中,他竟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而忽然地就仿佛倒退回了那一日他在马背上,拥着那纤弱的女子,她间飘然的香气,她温软清凉的吟诵着月光,那一夜,那月色虽浅淡,却似乎,远胜过了今日的澄澈。 他记得她一声轻如蝉翼的轻叹,那宛如秋水剪成的瞳仁在倒映了月光的时候,透出的一丝一缕却就这样勾绕了他一颗心的画面…… 将军?等着天陌说话的都司抬头,却看见天陌似有所思地望着天际,便开口唤了一声。 天陌蓦然地回过了神,却听得那都司又问了下去,将军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了。你们下去吧。那对剑眉忽而地便是一拢,他却只是一抬手,让面前的人退了下去。 随而他回过了身,却自唇边,飘然而去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那一日曾在他的怀中,依偎着而暖的女子,今日却已坐在了王座之上,在那她所深爱着的少年身边了。他与她不过就是萍水相逢,而终究,也要是身份有别的…… 你今日,不像你了。一声飘然而来的嗓音忽而传来。 天陌蓦然的看到,伴着那一声说话声,从那长廊的阴影之中走来的,是一袭蓝色软袍的南宫睿。 你又嘲弄我。见是他,天陌唇边勾起了一个浅然的笑意。 然而他这一句的轻描淡写,却丝毫不能让南宫睿信服。今日入了宫,他早就现了他的心不在焉,方才见他看着月光出了神,才终究是确定了一些事。 怎的是嘲弄?南宫睿一对闪亮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他,你的心绪,又有多少瞒得过我? 听了他这一句,天陌自嘲着微微把头一摇,却也不再伪装,他仰面,那视线又飘然地向着天际而去了。总是月色太美,让人不忍再负了这月色罢了。 南宫睿自然听出了他的话中有话。他知道,那一日他们在莲花池边,当看到落水的那个女子时,天陌不假思索地一跃,那一日他坐在那女子的床边,看着她时,眼神里,飘然着的一抹痴。 我知道有些话,纵然我不说,你也会明白。南宫睿的声音听来,却依然浅淡。他字字句句分明都不是劝解,却又好像透着一抹的劝慰。 天陌知道他话中之意,却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你呢,怎么离了席?那歌舞甚是多姿,又为何不看了? 你知道的,我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南宫睿却只是把眉微微一扬,对于他的言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何况,谁又知道这皎白的月色,究竟能不能盖得住千疮百孔的人心。略略一顿,南宫睿又继续说下去。显然,这场合之下人心的散落,敏锐如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只是他一如,便是置身事外罢了。 视线转而又落向了那边,灯火璀璨绚烂之中,影影绰绰的一切祥和,究竟又有几分,真的了。 ……泪湿阑干花着露,愁到眉头聚成烟。此恨难平空对月,一曲离愁,望君伫立,相思月……忽而的,在悠扬的古琴之声中,一抹宛如莺啼的女声便在唱着一曲离愁。 就在正亭之下,那在秋日的红色枫叶里铺就的红毯,一抹桃红色的身影便吸引了周遭的目光。 那是……天陌看着那翩然起舞的身影,眉头便是一拧。 秦阡雪。南宫睿认出了那个身影,正是今日,一身桃红色长裙的秦阡雪。 今日,可有说过她要献舞?天陌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南宫睿。 而南宫睿却只是略一思索,唇边却蓦然飘起了一个难以捉模的笑,他只是淡然地点评了一句,她果然,不曾放弃那个位子。 此时,在莹莹闪闪的彩灯之下,秦阡雪以一方红纱覆面,只那一双明亮柔媚的大眼睛,映着璀璨的光。 旧时唯山水,暮雨朝云人不还,应是相依偎,月又渐霜低,折得梅花,独自看…… 她温软的嗓音在轻轻哼唱,足下一双白莲绣鞋轻然一点,柔软如一片秋叶的身姿便已然如蝶般旋转起舞。水袖轻旋,顺着她扬起的双臂,宛如就要这样舞着舞着,就入了月色中去。 次正亭中,方才都被那秦阡雪吸引了目光,陈公公便已然到了清朔的身边,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请太子殿下到正亭中赏舞。 然而那声音虽然轻轻的,飘到了沐绫的耳中时,她蓦然感觉到身体微微一冰。 而身旁的王座之上,清朔却微微眯着一对幽深不见底的眸子,俊秀的容颜之上,让人无法揣测他的情绪。 何必要去那正亭之中?他却也没有动身,只是慵慵懒懒地答了一句,在此处赏舞赏月,景色又有何差? 殿下……陈公公有些惶恐,不知这太子殿下这样,自己又该如何向皇后娘娘回报、 清朔抬着一条胳膊斜斜地架在扶手之上,以手背支着下颌,明如水波的一双眸子在那灯光的掩映里显得明晰却又如烟雾般无法捉模,而整个人也越是透着一抹邪魅的慵懒。 那陈公公看着清朔显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不敢再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回报,显得进退两难。 殿下。莫要为难了公公。说话的却是一旁的沐绫,她的声音,柔软依然。 一听得这话,陈公公感激地看了沐绫一眼。又听得她继续说下去,今日中秋节,殿下也理应陪陪皇后娘娘,这正亭中的月色,许是真的比此处好呢。 哦?清朔将那一对如魔似魅的凤眸移到了身边的女子脸上,看着她柔美的容颜,语气里却透着丝缕的戏谑,你确然,是这样想的? 沐绫小脸微微一红。『**言*情**』知道自己方才话中那无法掩饰的丝缕酸涩,他却已敏锐地捕捉。 只是此时,她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略略颔,又柔柔的开了口,殿下还是莫要让皇后娘娘不高兴了。 既是如此,那么我去便是了。清朔看着她,那眸中妖宛的笑意却渐渐清晰了起来,随而他便不再推辞,有些慵慵懒懒地起了身来,随着陈公公一道,去向了正亭之中。 然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沐绫却蓦然地感觉心底,像是有什么沉重地压上了一般。让她瞬间,觉得好闷。 柳姑娘果然识得大体,令人好生钦佩。旁座之上的龙清越到了此时,才忽而地开了口。 方才身边那女子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在了耳中,也明白她心中兜兜转转缠绕着的那些情绪,然而她终是能这样温婉地劝说那个人顾全大局,这样的女子,的确不简单。 沐绫在那一刻只是淡淡地一笑,却,仿佛所有的字都卡在了心口,无法说出了。 不知为何,分明是无数次告诉了自己,纵使是再多的深情,他的心,始终是无法专属于她的。却在真的说着这些违心的话之时,心宛如就此坠落入深渊的错觉,让她终是,想要叹息。 龙清越在看着身边的女子眼角眉梢那依然纯美却无法掩盖的愁绪之时,眸色,变得越是深了。 而正亭之下,一袭桃红色宛如仙子如凡的秦阡雪在看着那明黄色太子袍的少年入了亭中之时,那歌声里,越是透着一抹的柔媚。 眉锋压翠泪雨坠,燕纷飞,风帘雨露,残灯淡月纱窗映容颜……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一曲终了。秦阡雪静立亭下,周遭宛如所有的声音都沉静了,只剩下古筝凄婉的尾音。 她垂着眸子,那一方遮着脸庞的红纱便轻然地被风吹起了一角,她并没有抬手去按那面纱,于是那绝美的容颜便就这样隐约可见。 这秦姑娘,可真是美极。向来很会看人说话的庄妃此时看着尊王面上满意的神色,便柔声地说道。 尊王略略满意地一颔,于是周围的妃嫔也都随声附和了起来。 皇后笑着一抬手,便招了那秦阡雪上了亭来。 秦阡雪脚步轻柔地宛如在云端,她踏了石阶,身姿袅袅地上了亭中,微垂的眸子,含着细软的娇羞,仿佛不敢抬头看那坐在座上的少年。 阡雪献丑了。她的声音越是软软蜜蜜,透着一股的千娇百媚。 秦姑娘今日这一舞,可真当翩若惊鸿。说话的是茗若,此时她看着秦阡雪,那眸子里含着的情绪,除了温婉,还飘着一丝的满意。 她知道,这秦阡雪,已然懂得了那一日,她所说的话。 朔儿,你觉得阡雪这舞如何?皇后浅笑着,问向身边坐着的清朔。 这一问,却让众妃嫔都望向了清朔。显然的,这皇后对于太子未选秦阡雪一事,自是很不满。因而现在,又是想了这样的方法来撮合他二人。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无论是否看了那一日清朔失了冷静地下了琉璎台时的身影,光是那些流言,都已足够让这太子妃的事,变得扑朔迷离。 然而此时,软座之上的少年,那如同鬼魅般明亮的眸子里,却只是愈地深不见底。 薄薄的唇线飘然地一勾,那抹笑意自是妖宛邪魅,随而那视线才流转到了面前垂着头的女子身上,只是那眸中,却看不到更多的情绪。 他感觉得到周遭那些各怀心事的眼光,却只绵软地说了一句,阡雪妹妹,自然是倾国倾城。 只是那声音之中,透着细软的某种情绪,让人仿佛能够触模,却又无法参透。 而他这暧昧的态度,却让一旁的皇后唇边的笑意越是明显。在她看来,他并没有选择拒绝,只是暧昧不明,说明秦阡雪,还是很有可能,坐上那个位子的。 王座上的尊王,此时那眸子里也闪过了一抹淡淡的情绪。此时面前的少年,又赫然是记忆中那个添着一丝慵懒和玩世不恭的少年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一日在琉璎台之上,是否真的曾经从这少年的身上,看到过那样君临天下的气度。 或许吧。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这个太子,依然是他掌控之中,那个有些慵懒着不愿务政的少年。想着,他唇边的那笑意便鲜明了起来。 殿下过奖了。座前,秦阡雪袅袅地拜了,柔软的香气便顺着她的身姿,飘然而来。 怎的如此生疏。说话的却是皇后,朔儿于你,怎么也该叫一声哥哥。 听着皇后口口声声地拉近着两人的距离,清朔只是愈笑得迷幻而勾人心魄,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然而秦阡雪却已然地红了双颊,她本就眉清目秀,透白的肤色宛如三冬的白雪,此时,那一如儿时深深的酒窝,也便都顺着她的微笑这样鲜明了起来。 看着她双颊之上,那一对深深的酒窝,忽而的,清朔的眸子,却也变得更深了。 那,阡雪斗胆,称呼殿下一声哥哥。秦阡雪的声音,娇软而妩媚。 她微微抬手,让一旁正要奉茶的掌珍停下了动作。随而她自那盘中取过了青瓷制成的茶杯。那就让阡雪,敬太子哥哥一杯茶吧。 面前一身桃红色妩媚的女子,这样温软如玉般的娇美,声音软软地唤着他哥哥,清朔那唇际勾绕着的笑意,忽而地便添了一抹的玩味。 他怎么会不知道此时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想着什么,只是他,不愿去点破罢了。 然而此时,当感受到了王座之上,那龙袍在身的尊王的目光之时,他幽深的眸子里蓦然地深深飘过了一丝转瞬而过的情绪。 身旁,却只听得了岚妃娇娇的声音,太子殿下,怎的还不接茶呢,看这秦姑娘,小脸儿都红了呢。 岚妃娘娘。秦阡雪垂下了眸子,那声音里带着一抹的娇羞。 周围的妃嫔都略略轻笑,而清朔却只是如此暧昧的看着面前的姑娘,对那双白皙如玉的小手捧到了面前的茶杯,他倒也并没有推辞,阡雪妹妹,折煞小王了。 只是他并没有喝茶,便只将那茶杯搁在了面前的案上。 然而这样的一幕,却蓦然地让那次正亭之中的女子,微微地蹙了柳眉。 她不知道,那自心底涌然而上的是什么,就压得她无法喘息。而分明就是在摇晃鲜明的彩灯之下,这秋日的风却宛如凛冽成了寒风,让她蓦然地轻轻一颤。 柳姑娘气色欠佳,可是身子不适?方才与入了亭中的安王寒暄了几句,一转身却看到了沐绫略显得苍白的脸色,龙清越便问道,语气里,透着丝缕的关切。 只是那关切的声音,却让沐绫忽而地才回了神。她略一摇头,扬起唇边想要微笑,但那笑容,却有些的艰涩。 而敏锐的龙清越显然也看到了正亭之中,那一袭桃花色舞裙的秦阡雪和那有些多少透着些许暧昧的画面,便已然地明白了过来。 他看着身旁的女子,浅薄的唇线轻然地一动,柳姑娘,莫怪我多嘴,只是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再逃避便是了。 蓦然地,她那双翘卷的羽睫之下宛如秋水化成的瞳仁扬起,微微愕然地看着龙清越,想着方才他的那句话,所含着的意义。 这世间,多的是儿女痴情。却不曾听说,有多少,又可以长久。龙清越说话的时候,那双明净的眸子里,忽而地便透出了一抹让人难解的情绪。 他仿佛是在对她说着,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右手的指月复此刻不自觉地抚过了左手上,那枚玛瑙的戒指。 纵使有长久的深情,也终究,抵不过这世间,纷繁的芜杂罢了。 沐绫看着面前那白色白皙如玉的少年,眼角眉梢透着和清朔相似的气质,只是少了些许的邪魅,多了几分的内敛。 而说着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便垂向了那泛着温润光芒的玛瑙戒之上。她几乎确然地相信,此时,从他的身上,她读到了一种,飘然的愁绪。 二皇子,也有过刻骨铭心吧。她忽然之间便觉得,龙清越,似乎能够懂得自己的心一样。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一些什么,却只要是这样,感觉到有一个人能够确然地体会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便已然,觉得心中,空明了一些。 想不到此时竟是那女子点破了自己,龙清越忽而便是飘然了一抹的笑意,便也将那将要汹涌而来的回忆掩埋了。 刻骨铭心的……也终究是要淡去的。他的笑容之中,闪着些许的自嘲,不过都是,一场花火罢了。 花火……然而还未等她回味了他这一句话,便听得了宫中小公主和小皇子们欢愉的惊呼。 亥时到了。伴随着一声声烟火升空的巨响,那七彩的焰火便已然在纯黑色的夜空里,绽放了璀璨的光芒。 一朵朵在夜空之中怒然地盛放,垂下了一丝一缕明晰幻美的色彩。随而暗淡消散,却紧跟着又是一朵紧接着灿烂。 亭中所有的人都被那焰火吸引了目光。而此时,和龙清越同为庄妃所出的七皇子蹦跳着跑了过来,缠住了龙清越。这七皇子不过六岁,女乃声女乃气地让哥哥抱着看烟火。 龙清越的脸上,浮现了温和的笑意,随而他对着沐绫微微一颔示意,便顺了弟弟的意,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此时的他,又赫然只是个宠爱着弟弟的哥哥了,方才于他的身上,那无论是愁绪或是惆怅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了。 无论如何,这血肉相连的亲情,都仿佛能安慰了心吧。 沐绫忽而地便自唇边轻轻一扬。只这样的画面,都仿佛,能让她的心,感觉好些。 只是那天空中纷纷扬扬明亮的花火,她仰面看着,却只是,渐渐地浮现了那一日,漫天飞舞的桃花树下,他走下了殿来,那一刻他眼中,透出的浅淡的笑意。 不知为何,方才好些的心又是一沉。听着周围渐渐就飘然着远去的嬉闹和欢笑声,她终是悄然地一叹。 那叹息,轻薄地如同秋日的蝉翼。就这样从唇边飘落的时候,便消失不见了。 随即,她轻柔地起了身来,在众人都看着接踵而至盛放的烟火时,悄然地离了席。 或许,她需要走走,让秋日微凉的风来吹散今夜有些芜杂的思绪。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背对着那天空中试与百花园中景色争艳的焰火,那自身后越来越远,渐渐地失了色的五彩灯影。 她甚至不知道此刻想要去到哪里。只是忽而的,周遭的风里秋日的冷冽,让她想起了那一日在荷花池,冰冷的水中。 那一日交缠着无限的绝望,在冰冷的湖水中,她真的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会就此覆灭,以为她还不曾真的走到那个少年的身边,就真的会这样死去。 然而那刺骨的冰凉之中,袭来的暖意却又是这样清晰。她感觉到了一双手怀抱住自己的身体,随即,便有奇异的暖意就这样突袭而来。 她看不清视线里那个人的容颜,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双臂,不愿再松开…… 沐绫觉得冷。却也不知道,这些记忆究竟又在脑海的什么地方,就这样忽然地倾泻而来。她想要阻绝,却无能为力。 而那个少年。那一日在秋日缠绵的雨中,落败的庭院里他打着深蓝色的伞,静静立在她的面前,而后他突如其来却又让她不能拒绝的那个拥抱,也在瞬间,就攫取了她的一颗心。 只是沉溺于那失而复得了太久的温暖,想着自己走了那么多年才终是走到了那个少年的身边。却也忘记了,此时的他,早已不再是当时的那个少年。 且不论会否有朝一日他成为君临天下的王,即便就是现在的他太子的身份,也终是注定了,她之于他,只是弱水三千的一瓢而已。 青丝重,故人相依尚若梦,双鬓成雪,泪如眼波,几万重。 忽而地想起了入宫之前的那一日,斜倚在软塌之上,那本泛黄的古书页上,无名氏缠绵悱恻的诗句。 而当时多少听来有些无病申吟,此时,却就这样突然地,就仿佛让她入了心坎之中。 足下的青石板路忽而地便到了尽头,她微微一顿,才蓦然地现,原来就这样信步走着,不远处竟是那座在一盏孤灯之下显得有些荒凉的亭。 荷花池中寂寥的秋色伴着水波粼粼在倒映着月光的清婉。 那一轮圆月,却不知为何就在此时,在这显得静了许多的池边,就这样地透着一丝的清凉怅然。 真是不知为何,分明这荷花池,只留给了她想要遗忘的记忆,无论是关于绝望的,亦或是关于那个本该是姐妹的人的决绝相对。此时此刻,她竟会就这样回到了这里。 她喟然地一叹。或许吧,无论柳惜月曾做过了些什么,总是在她不愿说出她的名字之时,她就决定,不会恨她便是了。 只是这世上,又何来这么多,让人无法释怀却也不忍释怀的东西。 溪月清照荷生香,冷蕊数枝却争。一缕香魂几重愁绪,不见东风离别经年。 那日在书页上,无名氏的诗句一声声,也仿佛就叹出了她此刻的心绪。 纵使月色再好,却也总有人为她叹息。 忽然间,一抹柔柔的女声便顺着秋日的风,自身后飘摇着而来。那声音柔软地仿佛是上好的丝绸,让人屏息。 沐绫微微一惊,回过了身去,看到的却一个美的宛如画中仙的女子。 那女子梳着秀丽又不失高贵的留香髻,间配着一对以白玉制成的簪花,风过,吹动了她耳畔那一缕垂落的丝,让那精致的容颜显得愈迷离悠远。 一身杏黄色的纱裙,荷叶宽领衬出了那一对线条温和的美人骨,也让她本就细软的腰肢更是宛如柳枝飘摇,而那纱裙之上纹饰的金丝,也是在她的柔美之中,透着皇室特有的高贵。 桉姒见沐绫正看着自己,色泽莹润的唇线便飘然地一勾,晕染了一抹温软的笑意。 中元之夜,连这阴晴不定的月都尚且完整了,柳姑娘,却又是缘何叹息? 沐绫显然是惊于那一瞬初见时,这晋王妃远胜过传言的绝美。随而她才行了礼,见过晋王妃。民女失礼了。 不必与我多礼。桉姒抬手扶住了正要拜下的女子,这礼仪,向来便是困了人心的。 听出了她深藏于语气之中那一抹让人几乎无法察觉的情绪,沐绫忽而地感觉心中一颤。但她却只是柔柔地说下去,王妃怎的会来这里,那湖畔的烟火,远胜过这寂寥的荷花池。 然而桉姒却只是愈迷离的浅笑着,既是如此,柳姑娘却又为何来此呢? 沐绫蓦然地感觉心中便是什么轻轻地一刺。她垂了眸子,那秋水般明亮的光芒,便就这样地清凉如流。 这皇宫,从来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桉姒见了她的沉默,便温温软软地说着,所谓红颜,无非也就是这世间的点缀而已。对你,对我,都是一样的。 沐绫终是出了声,只是听来,多少宛如叹息,王爷对王妃的深情,自是天下皆知了,许是在王爷的心中,王妃便已是天下。 然而桉姒却忽而地摇了头,那清婉的月光之下她眸中飘然而过的伤,终是散了去。只是那一往情深,却成了枷锁罢了。终是一切都是负累,却无法再去割舍。 那语气之中无法掩盖的愁绪,让沐绫不由地抬眼,望向了桉姒。却见,她的笑意之中,带着那样的寂寥。 而她忽然地就在想着,这晋王与王妃的深情早已是人间佳话,她还曾经以为,他们该真的是只羡鸳鸯的眷侣,却在此刻,也感觉到了桉姒身上,那透出的一抹缭绕的忧愁。 这女子的愁绪,又是来自哪里呢。沐绫猜不透,却只是恍然地好像明白,是关于晋王的。 本是想说些话,来宽慰柳姑娘的。忽而地,沐绫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桉姒那双柔软如上好的丝绸般细女敕的小手握住,听着她说下去,却不曾想,自己倒是先怅叹起来了。 沐绫感觉着那双柔软的小手,透着一抹比她微暖的温度,而此时此刻,眼中她的容颜,却也就这样变得和暖了起来。 方才便是觉得,这晋王妃似是有着某种能让她卸下心防的奇特力量,此时,她的心,竟也都这样顺着那温度就明晰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她话中,那多少和她有着相似的愁绪,只是感觉,这晋王妃,好像能懂得自己一样。 想来,柳姑娘也是聪明人。桉姒波光莹莹的眸子看着她,有些事,自然也能想明白的。这宫中不比寻常人家,有时言行,与心决然相背的呢。 听着飘然而来,那一声声绵软如云雾却又好像就入了心中,沐绫忽而地,便感觉思绪就此都沉了下去。 多谢王妃指点。她却只这样温软地说了。 然而桉姒却知道,这聪敏的女子,自然是懂了她的意思。 她莞尔一笑,却只是继续地说下去,也莫要唤我王妃了,若是不嫌弃,柳姑娘容我唤一声妹妹可好。 其实于她,今日这半是不经意的相见,这沐绫带给了她的震撼,却是当时她任何的猜想都不曾想到的。 这女子的身上,未曾沾染了皇室的气息,那样依然清澈宛如莲花的气质,也是让自己对她,便由心而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蒙王妃错爱。沐绫怎能推辞……沐绫轻然一笑,却没有推拒。 怎的还唤我王妃?妹妹该唤我一声姐姐才是。桉姒软软地笑着,已然称她了一声妹妹。 姐姐。沐绫微微垂了眸子,终是绵软地唤了一声。 此时,桉姒近身的丫鬟霜儿终是找到了这里,看到了桉姒,她上了前来。王妃,王爷正在找您呢。 既是这样,这烟火盛会也不该错过了,妹妹随我一同回去可好?桉姒却望向了她。 沐绫飘然地一笑,也就没有再推辞。 看着她二人顺着青石的小路离开的背影,在一丛幽深的树影之后,天陌才蓦然地转过了身去。 他微微垂了那一双幽深得看不到任何情绪的眸子,略略地一顿,才终是入了那黑色的阴影中去了。 只剩了那依然清冷如流的月光,在荷花池微凉的水面之上,粼粼闪闪着那样如泣如诉的幻美。而就在那深深的水面之下,却又不知,埋葬了多少的岁月,破裂了伤痕。 ( 第十七章 夜未央 听风听雨楼花铭,暗绿分携,寸寸柔情 纤手凝香一丝雨,料峭风寒酒中意 惆怅画莺魂不到,幽蒙一夜,阶前碧草生 华贵的金丝缠缠绕绕,飘坠在了风里的那五色的流苏,高头的汗血宝马正拉着那车上的软轿,由前行的队伍开了路,顺着城中的道路,向着宬山的方向而去。 今日便是九月十六。厉国的王室,祭奠先祖的日子。 软轿里,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尊王,头戴一顶游龙的冠,飘坠下的七颗玉珠正随着那软轿的晃动而轻轻的摇晃着。他透过纱帘,看着道路两旁成群的百姓,英气的眉宇之间,透着一份满意。 他那顶金丝的软轿所到之处,沿街的百姓都纷纷下跪,高呼着万岁。 而他的软轿之后,便是皇后那一顶同样华贵的凤轿,纱帘之后的皇后,身披百鸟朝凤的锦绣凤袍,长发绕起,梳成了凤冠,纯白之玉镶嵌着流金,配饰在胸前。显得那样高贵而端庄。 令众人惊叹的,却是那一顶碧清色的软轿之中,纱帘轻摇,那一身水波袅袅的纱裙,丝缕的轻纱在肩头,透出了她宛如琼脂般莹润的雪白肌肤。 这一次出行,除了皇后,宫中的那些妃嫔尊王却独独地只带了着茗贵妃,对于她的宠爱,便可见一斑。 随后而来的软轿之中,便是一袭明黄色太子袍的清朔,他的身边,坐着的便是一身白衣胜雪的沐绫。 他二人相伴在一起,竟是这样地宛如天人合璧,那少年的风度翩然,沉稳中也染着一丝淡淡的邪魅,身旁的女子便是姿色倾城,只是这样的素色,却也已动了天下。 听着那满城的百姓叩首地呼着千岁,清朔一条胳膊却有些慵懒的支在扶手之上,托着下颌,眉目之间萦萦绕绕的思绪越是幽深,让人根本无法猜透。 随后的一众软轿,便都是各位王爷带着王妃盛装出行。只是唯独,缺了那权倾厉国的半壁江山的晋王。 各位皇子和公主们的软轿便随之也依次而来。 那二皇子龙清越在软轿之中,听着道路两旁高呼的千岁,思绪却也不知道就去了哪里,那视线穿过了纱帘,便飘向了阳光并不明朗的天空中去。 而公主们的软轿依次行来,长公主雪涵身着锦绣的束腰长裙,梳起的花冠配着玉珠缀饰的钗,在纱帘之后,那容颜透出的便是清丽之间,还带着几分宫廷之中特有的高傲。 那些公主,大多都是高傲娴静的,却唯独那一顶桃红色的软轿之中,菀凝才不愿讲究什么礼数,趴在扶手边上,小手便已将那纱帘掀起,一双灵活的大眼,带着几分好奇的看着沿街的景色。 虽然此时的她依照规矩还是穿着一身锦绣的宫裙,那束腰的宽扣却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而且身上还配着那么多的缀饰,动起来叮叮当当的,让她心中好生厌烦。 但是出宫之前母后的千叮咛万嘱咐还是让她收敛了一些,想着到了那宬山之上定要换回自己的红色短袍,和朔哥哥去骑马,此时的不适,她也都是忍了。 而就在队伍的后面,跟随的便是此次随行的朝中大臣们。那一匹匹纯黑色的骏马之上,顺着品级,依次而行。 而当菀凝掀了纱帘,探出了身子望向身后不远处的那些大臣们,蓦然地便是看到了正在马背上,一身深蓝色配着金丝蛟龙图式官服的苏璟琛。 苏璟琛方才微微抬着眼,望着阳光有些阴霾的天空,却也感觉到了有人正看着自己。 而当他循着感觉,迎上的,却是菀凝那一双乌黑闪亮,却透着一丝宛如猫儿般狡黠的瞳仁,忽然的,那日在紫微院中的一幕幕想来,他骤然感到的竟是寒意。 而视线相碰之间他的困窘,却让菀凝红润的唇瓣扬了起来,那小脸上,也越是笑意盈盈。 这个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气的苏璟琛,其实远比她想像的,要好玩得多呢…… 在那一行高头大马之间,一顶雪白色的软轿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一顶看似素色的软轿,缠绕的白纱却是整个厉国中最上乘的雪绸,而纱帘之中,那一袭的白衣,却也是这样透白的鲜明,仿佛这世间的尘埃,都染不得他分毫。 那正是南宫睿,此时的他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在软轿里,只是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卷,兀自的读着。 这也是尊王给南宫家的特许,能在这样的盛会之中乘轿,这本身便已是最莫大的荣宠。 而这素来便是遗传了父亲秉性的南宫睿本来对这样的盛会自是不愿参与,此次还是尊王亲自相邀,他才不得不去。因而就算是在软轿中,他也多少显得兴趣缺缺。 好在南宫家素来远离朝政,因而那些大臣亲王们在看到了南宫睿特别的待遇时,也都并不觉得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只是行进的队伍中,这一个在白色软轿中的翩翩公子,却是引起了沿街百姓们的纷纷好奇。 带领着队伍的,便是一匹鬃毛猎猎的枣红色骏马上的大将军天陌,此时的他一身墨色的戎装,一顶玉冠束起长发,腰间,那宽扣之上的硕大夜明珠,正闪着让人迷醉的光芒。 那一把长剑佩在他的身侧,手握之处已然光洁,显然是剑主人时常使用的缘故,而那剑鞘之上纹饰的蛟龙图案,也是这样恍然如生。 他的身侧,跟随的便是一个个戎装在身的皇室守卫军,列着整齐的队伍。 这一行的队伍,便顺着城中的街道,出了城,绕上了前往宬山行宫的道路上。 早已预先前往了宬山布置安防的骁骑都尉,此时也已带了大队的人马在宬山之下等候。而遥遥地望见了天陌的身影之时,他们便已然地拜下了身。 而此时,就在宬山之上的行宫中,一方悬坠着玉珠的露台上,一身荧黄色绸面长裙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尊王那一行人的队伍到来。 虽然远在山脚之下,看不清那软轿中人一个个都是怎样的面容,亦或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桉姒却在视线停留到了那一顶明黄色金丝的龙轿之上时,一双宛如秋水的眸子便深深地沉落了某种的思绪。 这厉国的天下,本也有半壁的江山,是她慕容家的。 只是虽然她并不知道那尊王究竟是用了怎样的卑劣的手段,才残忍地将这天下全然地夺了去,却深深地知道,她自己本身,便是那一场阴谋最好的证明。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那一行人就要上了宬山来,这行宫之中也就要迎来祭拜先祖的仪式,她却忽然地,就忘了自己,将要去做什么。 或许吧,自儿时方在宫中,第一次见了沄皑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一生一世,她注定了,是无法再与龙家为敌。 是的,如果没有那一日慕容枫的出现,她真的或许,也就对那一段的血海深仇,全然的就忘却了…… 王妃,该是迎驾的时候了。忽然的,身后传来了婢女霜儿的声音。 桉姒才蓦然地恍若惊醒,然而这一刻的秋风却忽然地有些冰冷,让她轻轻地,就瑟缩了一下。 那明媚的眸光里,所有的情绪便也就都这样沉落了下去,她垂了眸子,便只是转过了身,入了行宫中,准备接驾,不再望向山下一眼。 &&&&&&&&&&&&& 宬山之上,那一片冷杉包绕的围场,一匹枣红色的马驹正从林中穿过,向着围场而来。 马背上,正是那束起了一头长发的菀凝,绣着流金丝絮的发带在风里飘飞着,而她的身上,已然又是她最爱的那一身红色的束腰短裙,足下那一双流金的软靴上,配着一缕火红色的狐毛。 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条她从不离身的长鞭,此时的她,卸去了所有的装饰,少了那些束缚,又灵活得像一只小兔子。 围场中,高悬着的一圈人形靶正由守卫们撤下箭来。 而一旁,那素来显得风度翩然的清朔,也已然换上了一身干练的墨色戎装,披着银色的铠甲,脚下蹬一双纯色的战靴。 他如玉俊俏的面容此时在一身戎装之下,竟不似往日在宫中那般温雅,反而显得是这样透着执掌天下的魄力。 不远处,正勒马的也是一身戎装的少年,他回了身来,那眼角眉梢透出的竟是和清朔有些相似的气质,只是那肤色略深,看来更是透着一股子少年的干练。 而一身戎装的他也显然是对这马术和剑术更为熟悉,此时他也正将手中的弓一收,将未放出的最后一枝箭放回了身后背着的箭筒中,随而便策马向着清朔的方向而来。 清朔看着面前的少年自马背上跃下,身上处处,都透着这些年来在边关历练之后,透出的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老练。 这龙清皓,是当朝的四皇子。曾是后宫中一个小小的贵人所出,而这贵人既能得到尊王的宠幸,有能得了龙子,自然是招来了一众妃嫔的嫉恨。 因而后来,由于被人设计陷害,这韩贵人便是失了宠,跟着的,也便是这四皇子失了宠,而后韩贵人一病不起,不久便离了人世。 这龙清皓自然是消沉了一段日子。但后来,清朔的暗中相助,也让他顺了意离开了皇宫,去边疆镇守,也远离这宫中的纷争,于是从此,他便甘愿成了清朔在军中的眼线,替他谋划天下。 清朔方才勾绕起了唇角,想要说什么,却还未曾开了口,自围场的门口,便已传来了菀凝黄莺一般好听的声音。 朔哥哥!皓哥哥!那声音传来,周遭的守卫们却都是一慌,纷纷让开了道。 这不讲理的刁蛮公主若是缠上了谁,恐怕就是要倒了大霉了。 凝儿?龙清皓顺着那声音望去,看到的便是已三年未见的菀凝,当即,那一抹宠爱的笑意便是从他的唇边扬起。 菀凝勒住了身下的马驹,一个飞身便跃了下来,奔到了龙清皓的身边,也不像是其他姑娘那般讲究,当即便是扬起双臂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 皓哥哥,真的是你呀!菀凝笑着,那声音越是好听得宛如银珠落盘,方才听说你回了城,我还不敢相信呢。 龙清皓便顺着她的动作一把也抱住了她纤细的小腰,然后带着她的身子转了一圈,才将她放了下来。 他看着这个越是出落得玲珑动人的小丫头,忍不住抬手宠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眼角眉梢之间透出的更是宠爱的笑意,几年不见,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谁让你一直呆在城外,也不知道回来?菀凝却又嘟起小嘴嗔怪起来,凝儿差点都要忘了你的样子呢。 是嘛,这么严重?龙清皓看着面前这个一如可爱的妹妹,语气也不由越是柔和。 对嘛,就有这么严重。菀凝拉住他的手臂,然后微微侧头,靠在了他的身上,还好凝儿记性好,还记得你。 看着面前的菀凝,清朔那一对璀璨如星辰的眸子里,也染上了一抹柔软的情绪。 确然的,无论在这看似华丽的表面之下,有着怎样血腥不堪的明争暗斗,也总是他们的事,而无论这权势的争斗里,要牺牲多少人,也总有一些人,是他们谁都不愿去伤害的。 就比如菀凝,她任性刁蛮的外表之下,那心,却纯洁得让一切外物,都在她的面前自惭形秽。 而也就仿佛是有了这个顽皮的小妹妹,也才时时的提醒着他们,不在这隐藏了硝烟的战场上,失了本心。 这时,一身墨绿色长袍的苏璟琛也正从那围场的门前走了进来,那门旁的守卫见了他,忙拜了下,见过苏学士。 然而就是这一句话,却让菀凝忽然地转过了身去,而当看到了那苏璟琛的时候,她那对狡黠的大眼瞳中,方才还是小鸟伊人的撒娇忽而地就变成了孩子般的狡猾之意。 握着长鞭的小手忽而也便是一紧,随即她立即丢下了方才还依依的皓哥哥,向着那苏璟琛奔了去。 苏璟琛,你给我站住!她那宛如银铃般好听的声音飘来。 只是在苏璟琛听来,那声音却令他脊背发寒。这个刁蛮的公主上次在紫微院之中就差点没把他折腾死,而那日行街的队伍中她含笑的一眼也就足够让他担惊受怕。 本来这几日忙着祭祖一事,行宫中的每个人都是忙忙碌碌的,他也就并未和这公主扯上关系。 但是眼看着就快要结束了行程,方才暗自庆幸这公主未曾找他的麻烦,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给她碰上了。 而菀凝这几日由于祭祖的事情也随着父皇天天焚香祈祷,自是忙得昏了头,也都没时间出来撒撒野,今日本听说清朔和才回了城的龙清皓在这围场中练习剑术,便偷偷出来想要跟着玩。 没想到方才到了围场,就看到了这个好玩的苏璟琛,她想着,那笑意就越是明晰起来。 然而苏璟琛看着这公主脸上的笑意,竟是感觉头皮也发了麻。思量再三,还是选择了最后的一招——溜。 苏璟琛,你居然违抗本公主的命令,不要命了你?菀凝看他还敢闪,小手一扬,那条长鞭便已然不讲理地向着他挥去。 幸好苏璟琛眼明手快地闪了开,才没有让那鞭子抽中。 凝儿好像很喜欢苏璟琛?说话的,正是龙清皓。此时他和清朔正站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打闹的两人。 然而清朔却只是愈加神秘地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近日这伊图,好像有些按捺不住了。忽而地,龙清皓收起了方才对着菀凝时,那一副透着温柔和宠溺的模样。 只是清朔听来,却也只是淡淡的一笑,以他的兵力,尚且不敢乱来。 不知大哥,可有什么打算?龙清皓听着他笃定的语气,便已然知道,身旁的这个少年,能在太子,这样风口浪尖的位子上坐稳的人,也必然,不会是一般人能为的。 以你我手中的兵权,此事,静观其变即可。倘若发兵,自然也未必是件坏事。清朔此时,那一对邪魅妖宛的眸子里,透出的那样仿佛在只手间就能收了天下的霸气,也越是鲜明。 这伊图,便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他早已想好,无论进退,那在外人手中握着的两道兵符,也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 一湾穿过了林间的涓涓溪流,清澈透明,倒映着有些阴沉的天空中,那正暗淡下去的光芒。 水边的玄武岩之上,两个女子正坐在那里,轻声地谈着话。 那正是沐绫和桉姒,今日她们一个身着一袭雪白色绸缎长裙,一个身披紫色锦绣牡丹软袍,便就在这枝叶茂密的林间,成了映在山水之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就在她们身后的不远处,那年龄相仿的昕宛和霜儿也已然成了朋友,此时正在野菊盛开的水边,嬉闹着。 到了宬山的这些日子,身为宫中之人的她们,也就都随着自己的夫君,一并在忙碌着祭祖一事。 而这宫中处处的礼仪都必然是出不得一点的差错,也因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们也不能有这交心的时间,来谈谈话。 直到今日,忙完了祭祀之后,常年在外的四皇子龙清皓也回了都城中,入了行宫,因而她们才得以忙里偷闲,出了行宫,顺着后山的方向,到了这一片茂密的山林之间散散心。 这时,马蹄的声音却在不远处传了来,她二人一起回了身去,看到的,却正是一匹棕色高头骏马之上,一袭紫金色蛟龙软袍的晋王。 此次尊王出了宫,也带着一干的皇亲贵族,因而这皇宫中的安全,便是由这晋王派了人马在保护。而他也是提前便将桉姒送到了行宫之中,让她带领着行宫中的宫女们,前往接驾。 故而那一日在行进的队伍中,才独独地缺了他们。 马背上那少年风姿卓然,在看到了水边岩石上,一身紫色牡丹配饰的桉姒时,那俊秀明晰的眸子里,透出的便是交缠着宠爱的疼惜。 王爷,真的很爱姐姐呢。说话的是沐绫,此时她已然敏锐的感觉到了沄皑的目光,也感觉到身旁那女子,在迎上他的目光时,透出的些许幸福。 水边正在嬉闹的两个小丫鬟在看到了晋王的马匹到来,也赶忙地回到了这边。 然而就在她们要行礼的时候,林间却忽然地传来了一阵枝叶摇晃的声响。 晋王那一对明净的眸子中便忽而地闪过了一抹冷肃,随着他反手自腰间拔出了长剑发出的声响,马背上跃起了他的身影,已然有七八个蒙着面的黑衣杀手从密密的林间跃了出来。 啊……昕宛和霜儿吓得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想要闪躲,然而那杀手的剑却已然地到了身前。 妹妹小心!眼看着一抹寒光就要刺向了沐绫,桉姒眼明地拉了她一把,随而那剑光却就在触到她之前,被沄皑手中的长剑截断。 王爷!桉姒蓦然回身,看到的便是已然抬手将她二人护在了身后的沄皑。 你可有受伤?沄皑抬手便将近了身的一个杀手击退,略一侧头,问着身后的桉姒。 桉姒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得了沐绫的一声惊呼,王爷小心! 那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便已然顺着沄皑敏捷地微微侧过头,削过了他飞扬的青丝,落下一缕。 来者何人?沄皑剑眉一敛,心知此时自己要护着身后的人,对手又个个身手不凡,胜算的把握必然不大,但是此时他的声音,却仍然是沉稳而冷静的。 我们只要太子妃的性命。为首的一个男人声音冷漠的回答道。王爷还是莫要顽抗。 然而这话却蓦然地击入了沐绫的心中,他们这些杀手竟然……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她还未曾反应过来,却只听得了沄皑勾起了唇边,妄想。 随着那一声透着些许嘲讽之意的话语,那为首的杀手已然感觉到了身后自上而下直直冲来的剑气,他眉间一紧,侧身闪躲,手中的剑已然挥起,然而却仍是慢了,身后飞来的那道寒光已然自他的手背上掠了过去。 瞬间,那飞扬而起的血珠便落了下来,随而停在了沄皑身边的,竟赫然是那一身墨色的天陌,而顺着他的身影落了下来,肩头披着的一袭黑色貂绒披风便被风震得微微飘起。 将军?见了他,桉姒才感觉心中有些松了口气。 而回过了身来,那已然带了伤的男人眸中透出了凶狠的杀意,恼羞地把手一挥,手下的那些杀手便一起冲了上来。 啊……霜儿闪躲之下,磕绊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子,就要跌了下去,沄皑方才护着桉姒,见状便是扬手扣住了霜儿的手臂,用力一拉。 然而却就只是这微微分神的一瞬间,一抹寒光已然到了桉姒的身边,沄皑剑眉一拢,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环住了她柔软的腰向着一旁旋身闪躲,那寒光,就已然在他的手臂之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王爷!蓦然,那刺眼鲜血就好像是刺入了心,桉姒月兑口惊呼。 好在天陌眼明手快地挥剑解围,击开了那把剑,同时反手一挥,便也将那杀手拦腰击杀。 只是此时,那杀手的首领便也是趁了天陌分神的转瞬之间,已然近了沐绫的身边,随而那双瞳仁之中便透出了一抹阴冷的笑意。 娘娘!昕宛下意识地想要拉住她,却被那首领反手一剑击向了心口,是天陌微微侧身,手快地一把拉开了昕宛,那剑气,才没有伤到她。 随而,那杀手却只是带着些许讥讽和阴冷的笑意看了他一眼,便扣着沐绫的肩,带着她飞身而起,向着林中的深处飞去了。 天陌眉宇之间那冷肃的意味骤然闪过,随而他将手中的剑反手一握,便也不加思索地飞身追了去。 而眼看着已经得手,同伴也死伤了几个,其他的杀手们也都不再恋战,纷纷随着天陌,也跃入了林中的深处。 王爷……素来都是沉静淑贤的桉姒此时也慌了神,她微微抿起了轻颤的唇瓣,然而看到了他手臂上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她的眼眶,已然红了起来。 别哭,我没事。沄皑眼帘微微一垂,看着她那滴已然从眼眶中滑落的泪珠,便以温柔的指月复替她抹去了泪光,依旧这样柔声地安慰着。 王爷……桉姒此时也已顾不上任何,她抬手抱紧了沄皑。沄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抬手也将她拥紧了。 只是沄皑此时将视线投向了方才天陌追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那对幽深的眸子便是深深地一敛。他微微侧过头,吩咐一旁的霜儿,霜儿,速去通知俞都尉。 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霜儿哪敢怠慢,立刻领了命便匆匆跑开了。 ( 第十八章 命中劫 林间茂密的枝叶在急速穿行之时,便擦得周身火辣辣的疼。 沐绫觉得窒息,那黑衣杀手显然功夫了得,一手扣着她的肩,一手握着剑,在林中穿行之时,仍然是身姿矫健。 而身后不远处,天陌的一袭墨色长袍也正随着他紧追而来,在风里猎猎飞舞着。 眼看着已近了身,天陌挥起手中的长剑便已然向着身前的人而去,却蓦然地被一旁直冲而来的一道寒光所生生截断。 是那几个也已追了上来的黑衣杀手,此时正以剑光交织,想要联手将天陌击退。 将军小心!沐绫不由看得脸色发白,幸而天陌眼明手快,当下便是挥剑而上,冲破了那一道的攻势。 为首的黑衣男人略略一回头,看着天陌时,眼神里愈是透着丝缕的轻蔑。随而他用力钳制了沐绫的肩,便带着她一旋身,在林中站定了,周身飞过之处,扬起了满地飞舞的落叶。 紧跟着,天陌也在离开身前几步之处站定了下来,反手握着的长剑,却看不到杀气。 只是那另外的三个黑衣杀手也在剩余的三个方向站定,翻手之间,寒冷的剑光便映照了他们漠然的神色,切断了所有的退路,将天陌包围在了其中。 将军,快走,莫要管我了……眼看着这四个黑衣杀手都不是好对付的,况且他还要顾着她……沐绫感觉心底自然是一紧,便月兑口出了声。 他们的目标既然是她,她绝不能连累了天陌。 住口。忽然的,那挟持了她的男人冷声打断了她,只一抬手,那冰冷的剑锋便已然贴上了她白皙的颈部。 她小脸之上愈是苍白,微微抬起下颌,也不敢再出声,但是那锐利的寒光还是微微碰伤了她的肌肤,有一丝殷红的血色便渗透了出来。 不许伤害她。那一抹血色却让天陌的眸色忽而地变深,转而透出的便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愠怒。 随而天陌握住长剑的手微微用力,那指节之处也已然有些发白,而他眼神之中那样宛如猛兽的气息却让那再是自狂的杀手,也不由地一顿。 却只是这一瞬间,天陌手中的长剑便已然翻手一挥,便直直地刺向了身前的男人。 那杀手眼见不好,抬手便是对着沐绫的后背用力一掌,将她的身子推了出去,天陌一见,扬手化解了那剑势的刹那间,也环住了她柔软的腰身,让她入了怀中。 守候在其他方向的杀手见状便一起挥剑上前,一时之间,那林间的落叶恣意飞扬,漫天都已看不见了任何的色彩。 沐绫只能抓紧了他的手臂,尘沙和落叶交织之间,仿若整个世界都已经就此覆灭,而她唯一所能相信的,便也只有此时此刻,身旁的他。 而感觉到了身后的她颤抖的身体,天陌便是抬起手,用力地握了握她柔软而微凉的小手,让她安心,紧跟着,便是挥剑挡开了那即将到身前的剑光。 他有力的长臂环住了腰,便带着她在那细细密密交织着的寒冷剑光中闪躲开了直冲而来的袭击。 那个刹那间她不敢呼吸,仿若也只有此时他在身旁,便已然足够支撑着她了。 只是此时要顾及着她,那杀红了眼的杀手的招式也是招招致命,天陌无心恋战,带着她便是且战且退,顺着迎面而来的剑气交缠在凛冽肃杀的秋风里,他的青丝便是猎猎飞舞着。 但是他那一双深深的眸子里,依然看不到任何的慌乱,反而愈是静得,让人脊背发寒。 然而这一路,却是退到了断崖之边,他们只能停下了脚步,身后,那万丈深崖缭绕着云雾,深不见底。 紧随而来的杀手狞笑着将剑指向了他们,将军,这下,还不束手就擒? 沐绫小脸愈是惨白,她看着身旁的天陌此时略一上前,手臂一抬,便将她护在了身后,随而他看着面前已站定的四个杀手,却只是冷冷一笑,荒谬。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那蒙着面的杀手目光一冷,透出丝丝的凶狠。 随而那四人便一起挥剑而来,在断崖之边,刀剑相碰的铮铮之声赫然清晰,而那肃杀的秋风却越是恣意地扬起了尘沙。 眼看着天陌对抗那杀手四人,又要顾及自己的安全,沐绫心下一紧,然而转身之间,一抹银色的剑光却忽然就在眼前闪过了去,她下意识向后一闪,那剑芒,便自她飞扬的长发间穿过。 飘落下来的,便是那一缕乌黑柔亮的长发,被肃杀的秋风吹散。而她的身子一转向后,只觉足下一空,一声惊呼便已然地仰面,自那山崖之上,飘然地坠落下去。 然而那一瞬,已然看到了这一幕的天陌抬手一剑便刺破了身前那杀手的胸口,随着那剑芒落去一串殷红的血珠便泼泼洒洒的飘扬入了空中,而他的身影也几乎不加任何停留地便也紧随着跃入了那悬崖之下。 那杀手追到了崖边望去,却见的只剩下了缭绕的白色云雾,秋风之中,愈是肃杀的气息。 大哥,怎么办?其中一个杀手转身问着身边的男人。 那人眸子略略一深,随而透出的便是阴冷的笑意,反正坠了崖,料想他们也活不成。 那我们速去复命吧。另一个杀手此时收起了长剑,那剑芒入了剑鞘,便不再有了任何的杀意。 只是当他们几人转身离去之时,却对地上同伴的尸体,连一眼都未曾多看。 此时,就在断崖之下,知道那几个杀手已然离去,天陌略略松了一口气。 就在方才坠崖的一瞬间,他以手中的长剑绕住了那自峭壁之间生出的藤蔓,而手也已然是握住了沐绫的手腕。现下,他二人正就这样,悬坠在断崖之下。 沐绫仰起了已是惨白的小脸,看到的却正是天陌那一双明亮幽深的眸子,那一瞬,交杂在心中的情绪,却又是这样的复杂。 见她望着自己,天陌那薄薄的唇瓣之上,略略一勾,扬起了一抹让她安心的笑意。 而仿佛也只是那淡然的一抹笑意,就仿佛有着怎样神奇的魔力,就驱散了心中,所有的恐惧。 她看着他,这死而复生的画面已是如何深深地震撼着她的心,忽然之间,一缕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而来,她顺着看去,见的却是那一抹刺眼的殷红,正自他握着自己手的地方滑落,也染上了她雪白的皓腕。 那竟然……是血?! &&&&&&&&&&& 行宫之中,得知这宬山之上居然有杀手埋伏,伤了晋王爷,还掳走了太子妃,尊王大怒,当即下令都尉带兵搜山。 方才从围场回来的清朔得到了消息,未加停留,也立即和都尉一同带兵入了后山。 然而此时,夜色已然降临了人间,那本就不明朗的天空也逐渐地聚了云层,随而,便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 墨颜楼之上,桉姒正苍白着脸色,坐在软塌边,看着南宫睿替沄皑包扎着伤口。 那雪白色的绷带覆在了伤口之上,透着隐隐的丝缕血色,桉姒握着沄皑的手,那一双明媚的眸子在看着那血色时,透出了那样依恋的心疼。 靠在软塌之上的沄皑微微侧过头,看着她,未受伤的手便抬起,温柔地抚了她的侧脸。 桉姒水光盈盈的眸子也望着他,看着那一缕自他的唇边飘然而起的浅淡微笑,而那自他抚过侧脸的手心里,传来依然和暖的温度,却让她愈是心疼不已。 南宫睿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只是落落地起了身来,仿若对眼前的一切,都未曾有分毫的感觉。 有劳公子了。桉姒也紧跟着起了身来,声音柔软如昔。 然而南宫睿却只是略略颔首示意,将药盒一收,便转身到了案边,提笔写了药方。而后他将那药房递给了早在一旁守候的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 看着他转过了身,紧随着他的婢女芊泽便将那一袭雪白色狐披的风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又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箱。 软塌之上,沄皑方才披上了外衣,却看到那一身雪白色的南宫睿,已然转身离去,不再有任何的一句话。 他看着那一身白的透彻的背影,幽深的眸中,忽而便是沉落了一抹让人无法猜透的情绪。 而南宫睿出了房门,在这最临着山边的墨颜楼的长廊之上,那秋日的风已然是凉得透彻,他蓦然地,却在飘摇的雨丝落到了身前的时候,微微地停下了脚步。 视线,便也就这样飘摇地向着那笼罩在雨雾之中的山林里而去。 那盘踞在空中的夜色,也仿佛就顺着这雨丝一同落入了人间,将视线里所有的一切,都包绕在无法分离的黑色里。 这雨,也素来都是这样,缠缠绵绵地,仿佛就要染透了某种无法书写的悲伤,却又在转瞬之间,也冰冷了再是炽热的一颗心。 此时,在那枝叶茂密的杉林之中,穿过密密的枝叶之间,雨丝也是这样绵密地坠落了下来。 天陌微微垂下眸子,身旁那女子的小脸之上看不到任何的血色,而此时已是凉透的秋风也正吹得她素来单薄的身子略略地颤抖着。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经历了坠崖之后惊险的死里逃生,她抿着惨白的双唇,周身也是愈发的冰凉。 他俊朗的眉宇微微一敛,随而便是一抬手将自己肩头那件黑色貂绒的披风扯下,然后包绕在了她的身上。 温暖突然袭来,在那自身体里涌上的寒意几乎就要将她吞噬之前温暖了她整个身体,只是忽而地,方才他殷红温热的血流过自己指尖时的触感又让她的心仿佛被针尖一刺。 不……我没事,她推拒着,想要月兑下这披风,你身上还有伤…… 然而天陌却抬手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你穿着,我的伤不碍事。那语气听来柔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只是刹那之间那异样的温暖包绕在他的手心里,她蓦然地便是呼吸一窒,这种感觉,却为何让她想要落下泪来。 为何就在这九死一生之间,却又是他,给了她生命的希望呢…… 他们自林中穿行着,方才那些杀手挟持着她入了林中,他根本也就无心去想更多,而一场恶战之后,也终在这茂密的杉林之间,迷失了方向。 而且现在也已是入了夜,又飘着雨,山间的路,也是显得愈发得难走。 方才过了一个稍陡的小坡,那自身体里愈发浓重的寒意便突然地涌了上来,沐绫捂住嘴便是咳了起来。 怎么了?天陌支住了她发软的身子,而看到了她愈是苍白的小脸,他知道,这夜的寒意,她的身子必然是吃不消。 沐绫略略摇头,知道自己不能再给他添麻烦,想要微笑,那笑容却有些勉强。 然而还未等她想要说什么,身后却忽然地传来枝叶震颤的声音,随之一阵剧烈的风猛然地向她袭来。 小心!天陌剑眉一凛,已然环住她的肩一个飞旋,而等他们方才站定,那赫然出现在身前的,竟是方才那杀手之中的首领。 我就知道,你们没那么容易死。此时的他眸中泛着阴冷的笑意,翻手握着的长剑之上,那杀意越是鲜明。 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说话的却是沐绫,此时她惨白着脸色,语气之中,透出的却是坚韧。 呵。那蒙着面的男人却是冷冷地一笑,谁要杀太子妃你,恐怕你自己自然是心中有数。 究竟是谁……又想将她除之而后快呢……沐绫想着,却只是觉得千丝万缕的思绪交缠在一起,让她乱得理不清。 莫要多言。天陌反手再一次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将剑芒,对准了面前的男人。那个瞬间,他幽深的眸中,飘然的便是让人恐惧的气息。 看来将军,是非要趟这一趟浑水了。那男人语言轻蔑,紧跟着也是挥剑而起,向着天陌直直地刺了去。 只是现下,单打独斗之时那杀手必然不是天陌的对手,不出几招,便已然被天陌的剑划破了胸口的衣,他便收剑略一后退,鲜红的血色,便自他捂住胸口的指缝之间透了出来。 然而站定之后,他却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恐惧,反而是看着沐绫,仍是冷冷地笑着。太子妃可想明白了,究竟是谁要你的命? 沐绫看着他,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却也没有说任何的话。 然而趁着此时天陌略略分心之间,那杀手突然地便是将怀中一件物品急速地投去,天陌下意识扬手一拉沐绫,回身之间,却见了那直直插在身后树干上的,竟是一枝缀饰着琉璃珠的玉簪。 沐绫却在看到那玉簪之时,眼瞳忽然地收缩了起来,身体也忍不住微微地轻颤。那是,那是…… 而看准时机,那杀手又是一剑刺了过来,天陌方才要挥剑去挡,沐绫却是转身便要去拿那一枝玉簪,而眼看着那剑光就要伤到了她,天陌心知已是来不及,抬手刺去的瞬间,便已然侧身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那剑锋冰冷而锐利,刺入了他的左胸之中,而相对的,他的剑,却是更快一步,刺穿了那杀手的身体。 眼前的一幕,让沐绫忽然地就停在了那里,仿若整个世界的时间,也就是这样静止了。 看着那杀手的身体轰然地倒下去,天陌才终是后退一步,抬手捂住了左胸的伤口,而那温热的血,也就这样飞速地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的顺着指缝滑落。 而顺着那死去的杀手倒在地上的尸体,一片的殷红之色也就在铺了一层落叶的地上,蔓延了开去。 雨丝轻然地敲击着,浓烈的血腥便已是在空间里弥散着。那一瞬天陌微微敛着幽深的双瞳,握在手中的长剑点地,而被那雨丝冲散的,却是正蔓延着,腥红的鲜血。 &&&&&&&&&&& 一队宫中的守卫此时正打着伞,在山上搜寻着太子妃和将军的踪迹。 而那其中,尚且从围场回来,来不及换装的清朔仍是一身的戎装,此时带着队也在这深夜的山林之中穿行。 小心。忽而一见了周围的杉林的枝桠都是被锋利的锐器生生斩断的痕迹,一旁的龙清皓浓眉便是微微一蹙。 那俞都尉自是不敢让这千金之躯的太子殿下涉险,立刻派了人上前去查探情况。 然而那守卫回报的情况,却是让清朔那一对幽深的眸子之中也透出了一抹强烈的情绪。 他抬手将护在身前的守卫推了开,便走向了那一片的林中,龙清皓打着伞也匆忙的跟了上去。 只是那忽而映入了眼中的大片殷红的血色,还有那一具倒在地上已然死去了多时的杀手尸体,周围散落的血色也已在这飘摇的雨丝中,被冲得模糊不清。 这是……龙清皓看着那具尸体身上贯穿了的伤口,浓眉之间越是深锁。 清朔的视线在看到了那把仍是握在那杀手手中的长剑上,也沾染的丝缕血色之时,那幽深的凤眸之中,情绪愈发地深沉,让人无法猜透。 龙清皓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脸色略略一沉,心知这是个不好的消息。因那天陌或是沐绫,必然有人受了伤。 来人,将这尸体抬回行宫。说话的俞都尉,此时的他上了前来,正吩咐身后随行的守卫。 而看着那几个守卫领命将那杀手的尸体翻转过来,清朔却忽然一步向前,反手从一旁的的俞都尉腰间拔出了佩剑,剑锋在那黑衣杀手的胸前跳跃了几下。 赫然,一页已然被鲜血和雨水浸透的纸露出了一角,一个守卫便将其呈了上来。 龙清皓接过那纸,却因血色浸染中,那上面的字迹已是模糊不清。 虽然这纸并不能让直接指证幕后的凶手,但还是可以从那娟秀的字迹之间看出一些端倪,那字体纤秀婉约,看来必是出自女子之手。 忽而的一声闷雷,却在无尽的黑夜之中,震得整个山林都仿佛在嗡嗡作响。 随之,那阴沉的天空中,方才还显得绵密的秋雨便是宛如倾泻一般从云层之间落了下来。 阴冷的秋风夹着雨丝,愈是透出了一股冰冷而肃杀的味道。 眼前的路越是黑得看不见了方向,而下了雨的山路也越是泥泞,沐绫扶着天陌,方才自那杀戮之处逃离,她的小脸之上,雨水打湿的发丝贴在双颊,更是让她的脸色显得惨白。 那自掌心流淌的温热触感,在冰冷的寒意逐渐蔓延上身体的时候,竟是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 天陌捂着左胸的伤口,耳畔一声声,却只是她微微急促的喘息,而她也仿佛出自本能一般地抓紧着他的手臂,透过衣,尚能感觉到她微凉的体温,和不由自主颤抖着的身体。 他抬手,便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而也就仿佛在那个瞬间,交换的体温之中,她所感受到的,就是支撑下去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玄秘的感觉,却就自方才看到了那枝玉簪之时,仿佛被整个世界背弃一般的绝望,现下,才终于感觉到了生命的希望。 沐绫抬起双眸,映入眼中的便是他亦然显得苍白的脸色,而那一双无论是在怎样无边的黑夜里,都无法掩盖的明亮瞳仁,也正在望着她。 若不是他,现在的自己,又究竟已经死了多少次? 她看着那一瞬间依然是从他血色很淡的双唇之上飘然的一抹安慰的笑意,被他握在手心里的和暖之中,还有一种温热的触感,她知道,那是他的血。水雾,也好像淋湿了她的双眼。 对不起……她微微颤抖着双唇想要说什么,但话却就这样凝结在那里,因为此时,他温柔的指尖已点在了她的唇瓣之上。 天陌看着她,略略摇头,双眸之中升起的,是透着丝缕宠溺的淡淡笑意。 就算这一生她所爱的,所陪伴的终究不是自己,就算这一生,他也只能这样默默的守护着她,却永远不能拥抱她。他却知道,哪怕要他用自己的命来交换她的平安,他却仍是甘之如饴。 周遭漫天的雨丝在这一刻也好像变得温柔了起来。 只是随而他眸中的光芒却是微微一暗,那自肺部涌上的寒意忽然地揪住了心口,他抬手捂住嘴闷声一咳,浓烈的腥稠感已然在口中蔓延开来。 将军……啊!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扶住他倾向前的身子,却根本支不住,略略后退,身子却又是袭来了坠空之感。 原来那身后的一丛看似茂盛的枝叶之下,竟然是个稍显陡峭的小坡。 天陌眉宇之间一蹙,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两人便一起,自那小坡上滚落了下去。 又是一声闷雷响彻了天际,一时之间,那山林之间的一切都好像沉浸在某种死亡气息的笼罩之下。 此时的行宫之中,看着窗外那黑色纯澈的夜色之间隐藏的杀机,背手而立的龙清越,却忽然地微微一叹。 二哥缘何叹息?问话的,却是靠坐在一旁,背对着窗外,有些慵懒的龙清离。 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枝色泽上好的竹萧,悬坠着一条红色的穗尾,那一双修长的手也正在把玩着这竹萧,对于发生的事,却是多少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而龙清越却并没有回答。只是透着窗,看着那越来越疯狂的雨,思绪也不知就是飘摇去了哪里。 这雨夜,也真是像极了记忆里,他一直深藏,却永远都不愿去触及的那一幕。 那一夜交缠在雨和血的混乱里,自掌心滑落而去便是永远也不再抓得住的温暖,那一瞬间他透骨的心伤也仿佛是随着那胸口滴落的鲜红血丝,就这样穿过了身体,再也,无法痊愈了…… 这宬山,果然不是什么祥兆之地。静了一会儿,他才终是开了口。 而听得了他的声音,软座上的龙清离便将头一侧,微微扬起的双眉之间,带着些许的探寻,看着身旁的他。 这样带着丝丝缕缕的惆怅之意,又透着些许让人琢磨不透的愁绪,这语气,根本不像是素来印象中的那个二皇子。 但是随即,龙清离便是把头一摇,略略自嘲地一笑。确然的,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这样快。 有些事,既然猜不透,他也自然,不愿去多想罢了。 ( 第十九章 晨光微摇 露湍草清幽,楼外正深秋 静听寒声续断间,促晓微韵转,凄凄不成语 任满身花影,亭台楼月渐渐下,凉夜孤声怎堪言说 雨声越是纷乱地自阴沉的天空之中坠落下来,落在了林间,让整个世界,都沉蒙在一片朦胧里。 左胸之上,顺着呼吸起伏,丝缕的疼痛感便蔓延开来,天陌俊秀的眉宇微微一蹙,随即便睁开了双眸。 思绪之中,有一些杂乱的感觉,而随着他逐渐的清醒过来,周身弥散着的疼痛感也越是鲜明,周围居然……透着些许的静谧,雨声淅沥,听来却仿佛有些遥远。 他微微一侧头,看到的却竟是升起的一堆小小的篝火,而火光跳跃之间,不远处的雨帘正细密交织着。 随即,他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而盖在他身体上的,赫然是他那件黑色貂绒的披风。 篝火燃烧之间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天陌屈臂支起了身子,也在尽力地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们自那小坡之上滚落下来之后,似乎整个画面也就此暗了下来,他记不清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的好像听到,遥远的什么地方飘摇着那女子温软的声音。 虽然他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却只是那声音,就足够让他觉得心安。 然后他们,竟就因祸得福,找到了这个暂且可以藏身的小山洞么?……天陌眉间又是轻轻一蹙,然而视线,却忽然地落在了一旁,那白衣女子的身上。 此时的她正靠着一丛柴草,微微蜷着身子,略有湿潮的发丝垂在肩头,乌黑卷翘的羽睫覆盖着眼睛,显然是睡着了。 他知道,这一路几次三番的遇险,她必然是累坏了,而随即,他也看到了她放在一旁的小手之中,那一枝握在掌心,缀饰着琉璃珠的玉簪。 想来,她也必然是知道了,这想要至她于死地的人,又究竟是谁。 天陌看着那女子血色稍淡,却静婉地让他的心就停跳了一拍的睡颜,就在刹那间,所有的疼痛都仿佛消失不见了。只要她安好,便足够了。 他起了身来,左胸的伤口隐隐作痛,让他忍不住微微拧了眉。 而那睡梦之中的女子忽而地急促了呼吸,柳眉轻轻蹙起,显然是梦到了什么让她恐惧的东西,不过随而,她动了动身,又陷入了沉睡,并没有醒来。 天陌看着她,那在火光映照之下泛着微微红晕的小脸,柔卷的睫毛莹莹地闪着光,那本就雪白如玉的肤色就愈是显得通透,甚至比那琉璃珠更加的色泽温润明晰。 心中升起的情绪,竟是如此复杂。 他到了她的身旁,捂着伤口微微俯去,将那件披风轻柔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而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这个一直以来就离他越来越远的她,此时却竟是如此地触手可及,仿佛只要他伸手,便就能将她拥入了怀中。 她眼角眉梢那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愁绪。有些苍白的小脸之上,也不知是雨痕或是泪痕,也随着她的呼吸,就牵扯住了他的心。 从那一日在林间相遇的时刻开始,仿佛这一生,他也注定了就要为她,爱成了痴狂。 然而后来,分明是想要倾尽了一切来守护她的幸福,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入了宫,从此陷入了滔天的漩涡里。 他也曾是和她一样地认为,那万圣之尊的少年,会带给她幸福。然而她入宫了这些日子以来,皇后的冷眼,妃嫔们虚假的逢迎,皇子们虎视眈眈,这一切的一切,也都在那日因秦阡雪一事的发生,成了灰烬。 想着那一日的雨中,浑身湿透了的她,可又曾有过分毫的伤感。可又曾有过分毫的后悔,后悔入了这深似海的宫廷。 蓦然的,天陌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然地抬手,触碰向了此时她安静地让人屏息的睡颜。 只是那指尖,却又在触碰到她之前,停留在了离她的小脸不到一分的地方,甚至仿佛隔着那薄薄的空气,她的体温都能绕在指尖。 可是就算这一切的思绪,让她知晓了又如何。他与她,终究还是身份有别了。 他终究,也只是她的臣了。这一生一世,也都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再也,无法触模。 想着,那一缕仿佛自胸口涌上的叹息便悄然地自唇边落去,他深深地看着,却还是,收回了手。 随而,他直了身,到了一旁,背靠着那有些冰冷的岩石,屈身坐了下来。修长的胳膊架在屈起的膝盖上。 微微垂下眸子,他抬起指尖,却触碰向了左胸上,那已然渗透了白色绸缎的丝缕殷红血色。他知道,那是她自衣摆之上,扯下的绸缎。 指尖微微的湿暖之意,却让他血色尚淡的薄唇之上,勾绕起了一抹浅淡的微笑。 只是那笑容之间,缠绕的又是几分的痴狂,几分的自嘲。 想着曾经的金戈铁马,战场厮杀,他还真的以为,那儿女情长,不过就是世人自寻烦恼的一场闹剧,然而却到了今日,他才终是懂得,为何这世间,会有一种情,让人愿意生死相许。 他垂下手去,将腰间悬坠着那个小小的埙拿了起来,送到了唇边。 悠扬的乐声,便就这样顺着他指尖的轻移,化成了一道如泣如诉的涓涓溪流,也就仿佛是顺着这秋日微凉的温度,也熄灭了心底,那关于痴狂的一切虚妄。 亭皋萧瑟正极望,乱落江莲无处归。执扇渐疏罗衣索,沉思柳下醉卧谁。 他吹着一曲未央,视线里飘然而起的,却是那一日在茂盛的林间踏着满地落叶,看着温婉的月色,映照了她如水般清澈透明的容颜。 那一日的她,在他的怀中,发间绕着一缕让他痴迷的香,而也就是那一缕香,却也缠绕了他,一生一世的宿命。 流光淡月双燕舞,清愁婉婉似织衣。少年浪迹天涯路,涓涓溪水留君心。 而那一日,也是他最后一次,觉得她近在咫尺。 天陌微微阖着眼帘,曲调依然明晰如昨,却缠着一丝一缕解不开的愁绪。 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飘来的这如泣如诉的乐声,沐绫便是从有些混乱的梦中,渐渐的醒了过来。 而睁开眸子的一瞬间,看到身旁的不远处,那正吹着埙的身影。一时之间,那样清凉凄婉的乐声交缠着,让她几乎以为,这画面便是她另外的一个尚且柔和的梦境。 然而那莹莹闪闪的烛火跃动着,透来淡淡的暖意,她才确信,这一切,都并不是梦境。 那确然是他,只是她就这么看着他,竟也忽然之间,忘了说话。 好像所有的惊恐和不安,所有对于这世间的惧怕和绝望,都在此时此刻,他的一曲未央之中,成为了泡影。 她动了动身,靠着背后的石坐了起来,却发现身上,正盖着他那跳黑色的貂绒披风。 而隐隐约约的记忆,却是倒回了那一日,她在火红色的软轿之中入了宫墙,而那一日,似乎也就是这一曲乐声,伴随着她一路而行…… 难道那一日……沐绫忽而地屏住了呼吸,只是那缠缠绕绕的乐声忽然地断了,也让她的思绪,就这样断了。 她抬起了一双秋水剪成明净的眸子,看到的,却也正是他幽静璀璨的双眸,还有那一缕自唇边飘然着的浅笑。 对不起,吵醒你了。天陌的声音传来,那一瞬间周围静得只剩下雨声,衬得他的声音,格外的空灵。 沐绫看着他,此时他俊美的容颜愈是显得苍白,然而那一对一如明净的眸子却仍然透着让她安心的光芒。她略略一摇头,却一时之间,也忘了要说什么。 你的伤……视线触到了他胸前,那已然透过了雪白色绸缎的鲜红血色,她的柳眉微微一拧。 然而天陌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伤口,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一点小伤,不碍事。 只是看着他并不在乎的样子,她的眼眶之中,却忽然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她不知道那感觉究竟来自何处,只是心底,就好像有什么在轻轻的扎着。 那究竟是什么,她不懂。但就是有这样汹涌的感觉随着她的呼吸,就好像要冲破了身体。 掌心之间,那玉簪正在荧荧地闪着光,她垂下了眸子,向着那玉簪看去。琉璃珠透出的色彩自是如此温润美奂,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却又是怎样的绝望。 她又怎么会忘记,当日柳太傅在生辰之时,命人造了一对琉璃玉簪,送给了自己的一对女儿。其中一支她一直都带在身旁,而那另一支,便是在刘惜月的身上。 未曾想,那个想要至她于死地的人,竟赫然,是和她有着相同血缘的二姐姐,柳惜月。 转瞬,她的双瞳之中,便飘然了一丝透彻的哀伤。 只是她知道,此时的自己,也决然不能再将这些的情绪表露,再让身旁的人,替她忧虑。 于是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小手,就算那玉簪生硬,刺痛了掌心,她也就仿佛借着那疼痛,才终是将思绪深深掩藏。 可是她的丝缕忧伤,敏锐如他又怎么可能感知不到,天陌看着面前那分明是伤透了心却仍是故作坚强的女子,也终究,没有说任何的话来点破她。 确然的,他们彼此,都有一些事是就算感知,也决然不能点破的罢了。 想要以一缕轻笑来带走这莫名的情绪,只是那笑容到了唇边,却终究化为了虚无。他略略一顿,终是将那埙,又贴在唇上。仰面,微微阖上双眸,靠着冰冷的石,带走的温度里,就将心底的杂乱,也一并地除了去。 一曲未央兀自多情,吹落了谁的多情,又吹断了谁的心伤。 然而那乐曲也仿佛就有着治愈了心的力量,沐绫感觉整颗心,都安静了下来。她抬起了一双透着丝缕疲惫的眸子,身子却是有些软软地,又略略侧身靠了下去。 她好累。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分明没有多久,却好像,掏空了她的半颗心一样。 她也真的好想要相信,所有的一切都真的只是像眼见那般简单,所有关于爱的誓言,都只要那一日飘舞了一夜的花雨中,一身红色长袍的他,许的那一句与子偕老。 然而这现实,却来的这般残酷。无论是秦阡雪亦或是此时此刻,就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她知道,明明是不愿去伤害任何人,却也就在不知不觉间,还是伤害了他们。 她侧过头,用一双明净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此时的天陌,那缠绕在他身上的丝缕哀愁,她又怎会不知。只是这心真的是太小了,她已将一个人放入了心中,也没有任何的地方,可以容下他了。 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闪,那一颗温润的泪珠便就坠落了下来。 她看着水雾中渐渐迷离了他的容颜,忽然的竟在想,如若她的泪,可以带走一些他的忧伤,便好了。 雨丝牵缠,也仿佛就困住了这一刻,世间所有痴情人的心。那一声声都仿佛低泣和叹息,淅淅沥沥,就染透了掩盖在心底的伤口之上,不堪一击的伪装。 &&&&&&&&&&&& 一身紫金色软袍,配以金丝绣成游龙入云的图案,自衣摆之上交绕起直到肩头。 尊王背手,静立在窗前,看着那窗外下的依然有些疯狂的雨雾,眼神之中,就仿若是含着某种让人无法猜透的气息。 而透过窗,笼罩在夜色里的一片肃杀,却就让记忆深处,那一层一层像是翻涌而起的鲜红血色,不由自主地便汹涌而来。 那时的他方才年少,却坐在软轿之中,冷眼地看着面前的府邸中,一场惨绝的屠杀。 尖叫声,惨呼声,交织缠绕在烈火燃烧着发出的横梁断裂之声中,仓皇而逃的家丁和奴婢,还有那一剑穿了心,至死无法瞑目的男人…… 他却在那顶白色的软轿之中看着,抿起的唇线,透出的是丝缕决绝而冷漠的意味。 一个已经中了刀,半身都被鲜红的血色浸透的男人忽然地冲了过来,然而还未等近了他的身,身旁的守卫,便已然挥剑,砍下了男人的头颅。 蓦然,一道鲜红的血色,就泼洒在了他白色的软轿之上,让那纯白与鲜红,愈是刺眼…… 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就让那记忆在继续蔓延之前,全然地驱散了去。 这一幕,已然二十年,却至今都未曾遗忘,反而随着时间的经过,越发的鲜明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就在今日,想起了这些。尊王睁眼看着窗外,那一对深深的眸子里,透出了些许不明朗的情绪。 这江山如画,只是再壮丽的山河辽阔之下,又有谁知道,堆积了多少的鲜血和尸体,那一颗还未冷透便被冰封的心,也终究,是要负了天下。 长廊之上,方才自祭祀的祠堂之中点了一支香,茗若在叶嬷嬷的陪伴之下,正回了房。 然而方才入了房门,却正看到了背手而立的尊王,站在窗前,视线有些飘摇地向着窗外。 她明媚的眸光里却并没有出现讶然,只是略略侧过了身,示意叶嬷嬷退下。随而便轻轻地入了房,到了尊王的身后。 或许是这样的记忆太过沉重,尊王都难免了有些出神,连茗若到了身后,都未曾察觉。 忽而的,一双柔软的手臂自身后,轻柔地环抱住了他的腰,而她温柔地靠在了他的后背上,那样的温暖,竟也在瞬间好像是透过了身体,入了心怀。 皇上,如果有事烦心,让臣妾替你分忧,可好?她轻柔绵密的声音,就这样的飘了来。 那所有的一切沉重的,压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回忆,也就在这一刻消散了去。尊王微微垂下了眸子,她柔软的身体上透出的温度,就让他心中一动。 他抬手握住了她环抱住腰的一双小手,随而回了身去,也搂住了她柳絮般轻柔的腰肢。 若儿,他看着她,才终是在这高处不胜寒的感觉里,寻求到了温暖,还是你,最懂朕的心。 替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她依然是这样轻柔的微笑,那一刻自眼角眉梢流转的笑意,便暗淡了世间所有的绝色。 若儿,拥有你,真是朕几世修来的。尊王看着她绝美的容颜,心下,便涌起的越是那样和暖的情愫。 还以为这王座之上,所有的一切就都将是染上了浓重的血腥,而这在厮杀里便是冷透了的心,也注定了要孤寂到老。却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子,让他找回,当时尚且年少的温暖。 皇上。茗若靠入了他的怀中,一时间那轻轻缠绕的龙延香便让她仿佛也安静了心。 她轻轻阖上了双眸,声音里,透出了些许温软和绵密,臣妾只想,一辈子陪着皇上。 尊王抬起手搂住了她的肩,也就让她的体温,一直一直地暖入了心。 烛影微摇,那一时间仿若整个江山的幻美,却也就融成了此时此刻,怀中美人的一颦一笑。 雨珠一颗颗,敲击在缀着五色流苏的长廊之上,一袭墨色的长袍,正从那长廊之间飘然地穿行着。 风消绛蜡,露漪桂华琉璃瓦,素娥纤纤魂欲下,相逢处,只是流年罗帕,莫念都城泪如霞。 记忆的深处,那一身蔚蓝色长袍的女子便踏着袅然的烟雾渐渐走来,她宛如三月春水流波熠熠的眸子里,透出的依然是明媚的丝缕柔情。 龙清越却在过了那走廊的转角时,停下了脚步。 那蓝色长袍的女子也终是飘然着远去了,化成了烟雾就再也无法伸手去抓住,他抬眼,看着面前的汣玥楼上,一盏白色的灯依旧在轻轻摇晃。 而也就在这时,他才终是醒了神来。一抹悄然的叹息,也就轻轻的涌上。 如今这汣玥楼上,住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净的宛如秋水的女子,一切关于那时的记忆,也都定格在那一日的宬山之上,枝叶茂密的林间,一抹殷红的鲜血,穿透的画面。 他记得就这样拼了命地想要留住她最后一丝落在手心的体温,她没有了血色的小脸上淡淡的浮现着最后的一缕笑意。 她在他的怀中,殷红温热的鲜血已然浸透了那一袭蔚蓝色的衣衫,却也映不红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她喃喃地念着的最后一句未敢与君绝,却终是在他的怀中,阖上了双眸…… 这一切的记忆都太过鲜明了,即使是时间抚平了伤口,也终究是在他的心中,攫取了一生一世关于爱的痴念。 视线垂了下去,落在了左手修长的指节,那透着丝缕温润光芒的玛瑙戒指之上。 被灯影轻轻的照亮,玛瑙丝缕温润的光却也鲜明地仿佛在轻摇,也就像是她温柔流转的眼波里,透出的些许爱恋。 秋风夹着雨丝送来了凉意,龙清越终是微微自嘲地一笑。 这世间之事,纵使再多深情,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的荒唐一梦罢了。终究是在岁月流转过后,会有谁,还来记得曾经的温暖。 他拂袖,一身墨色的袍便背对着汣玥楼前些许清凉的灯影,不再回头。 楼阁之上,白色绸缎寝袍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明净而盈透的眸子,映着龙清越离去的背影,却恍然之间,也透出了些许让人难以捉模的凄婉。 然而叶嬷嬷此时已到了身旁,拿着一件火红色狐毛的披风。 雨夜风凉,娘娘要当心身子。叶嬷嬷说着,便将那披风,披在了茗若瘦削的肩膀上。 而方才那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凄婉便是这样消散不见了,她微微侧过头,看着叶嬷嬷,唇边飘然起了一抹轻柔的浅笑,让嬷嬷挂心了。 叶嬷嬷却看着茗若血色有些淡的小脸,显得有些忧虑,娘娘如今有孕在身,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听着叶嬷嬷的话,茗若抬起纤细如玉般的小手,轻轻地抚在了尚且平坦的小月复之上。 想着那一日师太医诊脉之后轻声告知的一句有喜,她却突然感觉到的,是一阵自心中升起的眩晕。 她竟然真的……有了那九五至尊的皇上的孩子。 静静地想着此时在她尚且平坦的小月复里,竟是有着一个小生命在努力地成长着,她居然惊异着,那是一种怎样玄秘的生命之意。 可惜了她却终究,注定了无法带给这个孩子以任何的幸福。 此时的她,却在一对明净的眸子里,并未显露出分毫的情绪,她只是看着叶嬷嬷,仍微微一笑,嬷嬷放心,本宫会小心的。 &&&&&&&&&&& 雨,不知是何时停下的。 一道穿过了林间微微晃眼的晨光,照亮了整个雨后的山林,也映得那湿潮的空气里,透着些许清凉。 天陌眼帘轻轻一动,睁开双眸之时,被那明亮的晨光晃了视线,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这道光,却忽而地发现,尚在睡梦之中的女子,正靠在他的肩头,柔软的身子,也有些依恋地靠在他的身上。 恍然中似乎记得昨夜她靠在岩石上,阖着眼帘喃喃地念着好冷,那轻轻颤抖的身体愈是让他生出了疼惜。 于是他到了她的身旁,看着她,却终是将她微颤的身子揽入了怀中。而这冰冷的空气里,那自彼此的身体上缠绕的暖意,就仿佛是这世间,唯一抓得住的温度了。 现下晨光轻轻摇晃,他侧过了头,看着那女子依然沉静绝美的睡颜。 只是不知是否是那晨光,就在她苍白的双颊之上添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天陌下意识抬起手,触向了她的额头。然而那温度,却让他拧起了眉。 唔……有些迷乱的梦里,沐绫转醒了来,却感觉整个世界,都仿佛是在旋转着。 我……好难受……她微微急促了呼吸,一对柳眉轻轻拧起,微凉的小手,下意识地抬起,抓住了天陌的手臂。 天陌心底略略一紧。昨夜虽然在这山洞之中已然是万幸,然而受了惊吓的她又淋了雨,本就柔弱的身子,必然是吃不消的。 ……沐绫微微睁开一双有些迷蒙的眸子,却似乎无法认出,此时就在面前的人。 然而看着他扯过一旁的披风绕在了她的身上,她才认出了他来,将军……只是那声音方才出了口,身体里那一阵的虚软却又让她无法出声。 别说话了。你在发烧。天陌看着她,一双剑眉却透着紧张和忧虑。 她觉得累,当他抱起自己的时候,她在他的臂弯里,感觉到的,竟恍若是这个世间,唯一可以抓住的暖意。 天陌抱着她出了那山洞,一瞬间已照亮了整个山林之间的晨光摇曳,而恍然的,一切就变得如此的不真实。 靠在他的肩窝里,她微微蹙眉,声音绵软而纤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许胡说。他第一次在那语气之中,透着些许的急促,只是随而,便是愈加地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 听着耳畔,他那好听的宛如天际飘来的声音,她觉得好安心,而那一缕自他伤口之上飘然而起的淡淡血腥,却也在恍惚之间,就让她沉静了心。 原来这,就是安心的感觉。仿佛就真的只要这样静静地靠在他的身旁,就真的能够消除了一切的杀戮和心伤。 她微微地阖上了眸子,视线之中,那一切都仿佛就飘然着远去。 对不起……她忽而地便是低低的念着,恍若梦中,我一直……都假装看不见…… 听着她轻轻的低喃,天陌的眸子却是转而更深。 他知道,敏锐如她又怎会不懂自己那样决然的忧伤和痴狂,只是这一切终是无法改变,他们彼此,也将是永远都这样无法靠近。 他抱紧她。仿若这个世间他所想要守护的,就只剩下她而已。 林中,一匹白色的骏马正踏着一地湿潮的落叶,带着一队戎装的守卫。 马背上的南宫睿以玉冠束着发,仍是一身雪白的袍子,顺着骤雨初停的晨光里,扬起了色彩纯透的衣摆。 南宫公子,前面有个山洞。一名守卫来报。 南宫睿下了马,跟着守卫走向了那山洞,在这个不大的山洞之前,一抹殷红的色彩,却忽然地吸引了他的眼光。 他停了脚步,俯身触去,指尖那仍是粘稠的触感,这是……血? 将军和太子妃就在附近,速去搜查。他略略转身,命令站在一旁的都司,一对俊秀的眉,却也已然地微微蹙起。 随而他入了这山洞,看到的是一堆熄灭了不多时的木柴,还有那一枝,掉落在柴草之上的琉璃玉簪。 他拾起了那玉簪,却觉得这一颗色泽温润的琉璃珠,看来却是这样熟悉。 只是未容得他多想,一个守卫已然匆匆跑来,拜倒了下,南宫公子,找到将军和太子妃了。 林中,那天地间的色彩都仿佛被愈是鲜明的晨光虚幻,天陌抬眼,却仿佛是在看着那天际弥漫开的光芒之时,整个世界都飘摇着离去。 整个身体也仿佛就随着那殷红的血一丝丝的落下去,就全然地被掏空。 那渗透过了雪白色的锦缎之上,血色愈是浓艳,只是不知是否已然失去了感觉,他竟然,分毫也不曾感觉到疼痛。 只是仿佛周遭的一切就在旋转旋转着,然后消失不见…… 天陌!南宫睿幸而在他倾身向前之时,扶住了他的肩,只是此刻他染红了几乎半身的鲜红血色,却也让南宫睿微微拧起了眉。 南宫……天陌蹙眉,唇上却已然地没有了任何的血色,他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快,快救她…… 别说话。南宫睿眉间一凛,知道他伤的不轻。便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青瓷的小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送入了他的口中。 随而他微微一侧头,吩咐身后的人,速去通知皇上。 ( 第二十章 阶上蝶 绿芜绕墙青苔院,亭中芭蕉自垂帘 莫叹声声怨,玉钩双语燕,几处繁花尚染春 阶上纤手素生莲,回眸杨花舒卷下,阶前舞蝶,落成风 祠堂之前,最上乘的红木雕成的木门被一双白皙柔女敕的小手,轻轻的推开了。 晨光尚且温软,透着丝丝缕缕让人想要屏息的宁静,而迎面的,便是祠堂之中,那点燃着的香烛,袅袅的味道。 桉姒披着一身紫金色的长袍,纹饰在那衣衫之上,便是大朵盛放着,娇艳欲滴的殷红海棠。而一瞬间当她的身影入了祠堂之中,那海棠竟在晨光微微摇晃里,透着些许宛如鲜血的光。 悬在头顶的几盏雪白色的灯,交织缠绕在香烛青色的烟雾里,和那明紫色的香炉中升起,明净的幽香。 面前的一排紫檀木塑成的架子一层一层,自上而下摆放着的,便是这厉国世世代代的先祖。由于皇陵太远,除非是皇上驾崩入葬或是太后前往祈福,这每年一次的祭祖,也就都在这宬山之上完成。 桉姒微微仰面,看着的却是那一瞬间,有些晃眼的光里,纹饰着流金的牌位。 而太上皇龙冥烈的名字,也便就这样鲜明地映入了视线,在正中间,烟雾升起的地方。 那个名字,却让她看着看着,就觉得现在的自己,和那都不知去了哪里的过往,显得都那么的不真实。 耳旁忽然生风,当她有些惊诧地回了身去,正见的,却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也以黑纱覆面的男人。 哥哥。尽管只是那一双稍显冷漠的眸子,却就在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已然认出了他来。 那正是慕容枫,此时他已取下了黑色的面罩,那精明的眸子里透着些许宛如夜行之狼的危险气息,只是身处这祠堂之中,不知是否是那深刻的血海深仇,就让他的身上,漂浮着一抹淡淡的愁绪。 只是灯影微微摇动着仿佛晃眼,让她就看不清了面前他的样子。 姒儿。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她真的很想要听清,却在恍然之中,还是飘离了思绪。 恍若她知道他将要说的是什么,而她也知道,他也必然是能轻易地猜透自己的每一分情绪。 在这有着血海深仇的龙家的祠堂里,她知道自己,不该是再存有对龙氏丝毫的怜悯,然而却不知为何,终究在慕容枫的面前,她无法说服自己这样想。 你终究,还是动摇了,看着她微微褪去了血色的小脸,慕容枫前的眸子,越是深了,那一句,也是万分肯定。 桉姒却微微抿起透着丝缕苍白的唇,没有说话。 然而那对于慕容枫来说,无异于是默认。他眸子里原本些许危险的气息忽而地转成了愠怒,他抬起手握住了她瘦削的肩头,姒儿,想想我们那惨死的父母,想想那血泊里的一百六十条人命…… 不……我没有忘记。桉姒垂下了双眸,透着的情绪,竟染着些许的绝望。 她并不曾亲眼所见那样的惨况,却一夜夜地梦回,仿佛就置身于那杀戮的现场,也听着现场一声声的惨呼,看着那殷红的鲜血流成了溪…… 这画面所带来的冲击,也便是懂得了为何儿时在娴静太后的身边,却读到那王座上的女人在看着自己之时,偶尔从眼中流露出的那样让她不解的神色。 可为何姒儿,我觉得你……越来越远。慕容枫看着她,眸子里的愠怒也在触到她那些许的绝望和忧伤之时,消散。 他松开了握住她肩头之上的手,知道或许是自己方才的情绪在伤到了自己的同时,也触伤了她的心。 然而那自他声音之中缠绕的些许轻柔的伤,却透着丝缕让人抓不住的凄惘。 哥哥。她抬起水波盈盈的双眸,在静静凝望着面前这个,世上唯一和她是血肉至亲的人,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的,她确然是动摇了,当黑衣的杀手就在面前之时,长剑映着沄皑坚毅的眼神,她第一次这样失魂落魄的害怕着失去一个人。 她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上,她所在乎的,只有他而已。 此时,在那扇木门之外,一身流金的软袍,披着墨青色裘绒披风的沄皑,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方才回了墨颜楼上,便听霜儿说她来了祠堂,他未曾停留便来找她,却不曾想,正见了这一幕。 他那幽深明净的眸子里,便也略略地透出了些许让人无法捉模的情绪。 &&&&&&&&&&&&& 纱帘之后,那女子正在熟睡。一袭白色绸缎流金纹饰的软袍的少年正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窗外,一夜秋雨淅沥之后,阳光映照在微微湿潮的空气里,愈是显得清婉明亮。 清朔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那宛如天匠雕刻而成的睡颜。一时之间,就好像有什么,旋绕在他的心间。 想着方才看到她被守卫们送回来时,一身狼狈的样子,那苍白的面容之上看不到任何的血色,他就仿佛在抱起她的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失魂落魄。 仿佛在那一瞬间,什么指点江山的锐气,都烟消云散了。 清朔看着她,修长温暖的指尖向着她的小脸触去,以指背轻轻抚过她上好如丝绸的肌肤。 却不知她,又究竟有着怎么样的魔力,却就能这样一次次地让他动摇,一次次地让他感觉到,原来他,也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珠帘之外,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随而入了内间的,是端着一碗药的昕宛。 昕宛显然是担心了一夜,形容憔悴,那双透亮的大眼也显然是哭过,微微有些红。 她看到坐在床边的清朔,便到了身前,行了礼,太子殿下。 清朔略一抬手,示意她起身,那一双狭长的凤眸却始终不曾从床上的那个女子身上移开。 昕宛的眸子也转向了床上的女子,透出的却是心疼,太子殿下,药煎好了。她递上了药碗,声音轻轻的,仿佛害怕打扰到了沐绫的休息。 那白玉雕瓷的碗中,方才煎好的药正升腾起丝缕烟雾,透着香气。 清朔转头,看了她手中的药一眼,略略一点头,抬起一只手接过药碗,随而在一旁的案上放下,你下去吧。 昕宛担心自己的主子,却听得太子殿下这样说,显得有些为难。 然而清朔已然捕捉到了她分毫的情绪,看着她,邪魅的唇边略略一扬,不必担忧,我会照顾她。你昨夜也不曾合眼,先去休息一会儿才是。 昕宛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担忧地看了沐绫一眼,还是拜退了。 顺着昕宛离开,整个房间再度安静了下来,清朔将视线转回了面前的女子身上。只是看着她,忽而想起的,却是昨夜那个已不像自己的自己。 他素来以为自己伪装久了,就已然忘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失了冷静。 而此时在那个有些混乱的梦中,交织着鲜血和狂暴的风雨,落满了发间的一丝丝凉意,还有那个怀抱抱着自己的时候,他胸口的暖,成了整个世界倾覆之时,她唯一的依靠。 沐绫微微一蹙柳眉,眼前的画面却也突然崩塌了,她感觉到他抱着自己从小山坡之上滚落,带刺的荆条和满铺的石子刺痛了身体,她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那殷红的血色就攫取了她的呼吸…… 恍然之中,她听到有人在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只是那声音,远得恍若是从天际飘来。 唔……她柳眉蹙得更深,抬起微凉的小手下意识地一把便是抓住了清朔的手。 清朔眸色更深,反手一握,将她的小手握紧。他知道此时在她混乱的梦里,定然是昨夜,那让她惊恐不已的画面。 绫儿,醒醒。他轻声地唤着她。 终于从那惊恐的梦中渐渐地挣月兑出来,沐绫却在睁眼的刹那,恍惚了心。 猛然从视线之间袭来的是天陌左胸口上渗出的鲜红血色,染红了她的衣,也仿佛就染红了眼前的画面…… 不,不要……她喃喃地念着,便从床上坐了起来,然而因为发烧尚且虚软的身子却倒向了前,正入了清朔的怀中。 肺里的寒意忽然侵袭,她在他的怀中剧烈地咳嗽起来。只是眼眶中的泪珠却忽然止不住地往下掉。 没事了……怀中的女子面色苍白,隔着衣都尚且能感觉到她微热的体温,清朔那幽深的眸子里蓦然地浮现了心疼,他抬手环抱紧了她的身体,一切都过去了…… 这个怀抱……透着丝丝龙延香的气息,是何等的熟悉。 而听着耳畔他一声声温柔的劝慰,竟是如此五味陈杂的感觉,想着昨夜在冰冷的雨中她无数次的想着,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了他,那样的想法只是一闪,却就足够心如刀割。 殿下……她虚软的身子恍若无骨地靠在他的怀中,汹涌而来的泪珠却仍然一颗颗地打下来。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的保护你。她的泪渗透过了他胸口的衣,那样微凉的感觉就轻轻袭来,清朔微微阖上眸子,让你受苦。 仿若此刻,什么江山,什么谋略,他要的,就只是怀中的她而已。 他从来也不知道,原来她的泪,真的就是自己的软肋。 沐绫听着他在耳畔那宛如告白一般轻柔的话语,就仿佛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不见了,这个世间的一切伤痛,也就都成了碎片。 只是忽然地,脑海中飘过了那一片映透了白色绸缎的鲜红之色,她下意识抬手握紧了他的手臂。将军他……他怎么样…… 似乎没有想到她忽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清朔幽静的双眸微微一敛,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抚过了她的背,南宫睿会照顾他,不必担心,你现在,要好好休养。 蓦然的,也仿佛就是在话问出了口的一瞬间,沐绫感觉心中被什么揪紧,让她疼了起来。 只是听着清朔依然轻柔的话语,她竟也……不再说得出任何的一个字。 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抬眼看着他,恍然之中,就感觉自己,像是要失去了他一样。 来,先喝药吧。清朔扶着她的肩,让她靠在了床边,随而将那白玉的碗拿起,舀起一勺,轻轻吹凉,然后送到了她的唇边。 沐绫看着他,乖顺地喝下了药,却也不知是否是那药物清苦,她的泪,却仍是这样一颗颗地坠落下来。 是不是这药太苦?还是身子不舒服?清朔看着她有些迷离的眸子,还有她似乎恍惚的神色,回身正放下了药碗。 只是还未等他回了身来,一双纤细的手臂忽然地就抱住了他,她微微颤抖着的身体,却就靠在他的身上,闭上眼,任泪水恣意,对不起……她低念着。 不知道是不是病中的人都是特别的敏感,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关于他们之间,关于秦阡雪,还有关于天陌的画面,全都袭到了眼前。 她好害怕,当天陌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温暖的时候,那一颗在极度的惊恐和不安中的心,真的就太需要安慰了。 她想起当自己在山洞之中,颤抖着双手扯下衣摆上的布,替他包扎伤口,慌乱之中泪珠一颗颗打在了他的伤口上,在自己的小手上,那一刻她所想的,只是不要他死。 这样究竟算不算动摇,她真的不知道。 而当整个世界都在死而复生的悬崖之下轻轻摇晃,那一刻她想到的,竟然不是现在抱着的这个,她爱了十年,也等了十年的少年,而是那一双,在看着她时,带着些许隐秘的忧伤和痴狂的眼睛。 这样又究竟算不算动摇,她不知道,却又很害怕。 无法不去想如若有一日易地而处,此时面前的这个少年,又是否会用同样的眼神去看着秦阡雪,亦或是也就和她一样的,就会在那样决然的痴恋里,动摇了自己…… 只是此时她的泪。清朔又怎么会不懂。他微微垂下了那一双深邃如浩瀚星辰的眸子,却不再透出任何的情绪。 他蓦然地回了身去,一把将她纤弱的身子拥了怀中。这一次他的动作,却微微有些粗鲁。 别哭了……他微微阖上了双眸,语气里缠绕着的,却是一种仿佛清凉就入了心的味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只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声的承诺,究竟是对她,还是自己。 &&&&&&&&&&&& 这王室祭祖,历来都是举国的大事,而祭祖之后,这风景秀丽的宬山,也是宫中之人喜爱的游玩之处。 往年在祭祀的大典过了后,七日焚香之祭也很快结束,宫中的王子皇孙,公主妃嫔们也都会结伴出去游玩散心。 只是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行宫之中的气氛,都多少显得有些凝重。 因而为了缓和一下这样紧张的气氛,皇后便命人在居所后面的庭院中,设了宴,请了茗贵妃,和一众的儿女前来。 南宫睿此时正一身雪白,穿过长廊。有些风凉的秋风里,他的面容显得愈是冷俊。 那眉宇之间静的让人猜不透他分毫的心思,而微微抿起的唇线,也显然,是不会轻易流露出任何的思绪。 婢女白兰跟在他的身后,提着一个紫藤编织成的竹篮,里面放着的,是方才公子顺手摘下的一些药材。 正从长廊过去,不远处的亭中,飘来的正是宫中的公主和皇子们陪着皇后赏景,谈笑的声音。尤其是那个精灵古怪的菀凝公主,今日又是一身火红色的束腰短裙,像一只兔子般蹦来跳去。 那样看似祥和的画面,南宫睿看来,却丝毫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 在这些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和那凤袍在身的女子有着血缘的关系,那太子清朔显然因为太子妃尚在病中,也不会前来赴宴,剩下的这些,其实对于那皇后来说,都是自己的敌人。 而皇后身旁那个聪明得让人无法揣摩的女子,今日一身碧清色长纱,身子妖娆却没有多加修饰,一头长发只以一枝玉簪盘绕而起,举手投足,也是处处懂得礼让,给那皇后留足了面子。 只是谁有知道她的心里,又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或许,也只有那个生性刁蛮,机灵古怪却又心思单纯的菀凝,才是真正,让人羡慕的吧。 南宫睿只是静静一眼,便将目光收回,侧身顺着长廊走了下去。 然而眼前,来的正是一袭锦绣宫裙的女子,眉目清秀,纤细的眉角透着宫廷特有的那种高傲,一对灵动的大眼,水光熠熠却多少显得有些许的冷漠。小嘴女敕色如樱花,却是抿着,让人感觉有些难以亲近。 南宫睿看着她走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宫女,也仿佛染上了她身上的气质,显得清秀却高傲。 那女子脚步轻柔,宛如绕在云端。一袭锦绣,三千青丝梳成垂鸢髻,斜斜地垂在左边的肩上,乌丝轻摇,发间的玉珠顺着脚步染着一点温润的光。束腰的宽扣之上,纹饰着几朵飞舞的蝴蝶。 这便是长公主雪涵。继承了岚妃身上所有的高贵气质,也更显得冷艳,精通音律,故而深得尊王的喜爱。因此那岚妃虽不曾生一子,却仍然身居高位。 臣见过公主。南宫睿在那女子到了身前之时,略略行礼。 雪涵那双稍显冷漠的柔亮大眼在近看着南宫睿的时候,忽而地透出了一丝丝探寻的意味。 想着那么多人都说起过这个**于尘世之外的翩翩公子,她却也不曾有过机会这样近距离的看过他。顶多也只是节日之时远远地看见,却不想今日一见,竟让她在心中,更添了一份好奇。 只是此时要赶着去赴皇后的宴,且她素来,也对与己无关的事情显得漠不关心。因而她只是对着南宫睿微微颔首,便没有流露出分毫的情绪,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南宫睿倒是并没有任何的情绪,待那女子走了,便顺着长廊,继续向着前院的方向走去了。 这边的雪涵却在下了台阶要走向亭中之时,又将目光投了过来,看到的,却正是南宫睿那一袭雪白的长袍离开的背影,仿佛是三冬的白雪,就白的这世间的尘埃,都染不得分毫。 然而终究也只是那一眼,她转过头,继续走下了台阶。 依水而建的临沂楼,在其他那些被花草庭院包围的楼阁的映衬下,多少显得有一丝与世无争的味道。 南宫睿顺着长廊入了楼阁的檐下,微微侧头,吩咐身后的白兰将方才顺手采撷的草药拿去晒干,随即便转身,顺着扶梯上楼。 方才入了房,正要掀开纱帘入了房间,却正听见了房里,传来咳嗽的声音。 守在天陌床边的芊泽正拧着眉,看着这个方才醒来就固执地要起身的将军,毫无办法。 你就这么想死?南宫睿的声音忽然地飘来,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芊泽回头时,已然看到了一身雪白的南宫睿走了过来,她退到了一旁,声音里透着一丝求助,公子,将军他…… 我知道。南宫睿却显得很是淡然,他走向了床边,却是略一回头对着芊泽说,你先去煎药。 看着芊泽领命退了下去。天陌用手臂半支着身子,蹙眉看着南宫睿,因为方才起身太急牵扯到伤口,此时那剧痛已然蚀骨,让他苍白的脸上微微发着冷汗。 我怎么会……在这里?天陌抬手捂住伤口,声音显得有些干涩。 因为我得看着你,免得你一醒来,就自找麻烦。南宫睿垂下眸子看他,声音里带着一些让人难以捉模的味道。 然而那包扎着伤口的雪白色绷带上已然透出丝丝的血色,他知道那伤口又是裂开了,于是不再说什么,转身从一旁的案上拿过药箱,然后在的床边坐下来,按住了他的肩,还不躺下。 天陌不再坚持,那剜骨的痛让他浑身也失了力气,他躺下来,看着南宫睿面无表情地替他重新上药包扎。 她……可好?脑海之中蓦然浮现的,便是那一夜靠在他身边,相依偎的女子。他问着,声音却有些出神。 见他一醒来便是问她,南宫睿也见怪不怪,看了他一眼,随而垂下眸子继续手上的工作,放心,她很好。 然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天陌却忽而地陷入了沉默里,仿佛某种郁结的情绪,就这样升起。 好个英雄救美。连命都不要了。耳畔传来的南宫睿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 南宫,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嘲笑我?天陌微微勾起有些苍白的唇瓣,那个笑意,却透着些许的自嘲和无奈。 等你不那么冲动的时候。南宫睿兀自收好东西,起了身来,将药箱放回了一旁的案上,并没有看他一眼,回答得倒是很自如。 只是这一句,却并不显得那样戏谑,反而透着一丝丝的认真。 天陌自然知道,此时的南宫睿究竟在想什么,而那些所谓道理,所谓规矩他也全然懂。 只是这心,一不小心就遗落在了那个女子的手心里,他又该,如何拾得回呢。 ( 第二十五章 云梦惊 明眸霜雪,风若如歌,夜色茫茫无处寄 觉来小园梳妆影,对镜黄花魂梦迁 望断秋水,却叹一身萧索空魂,如何安身 清晨的光透过纱帘照进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沐绫却已是全然地没了睡意。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丝绒被温暖细腻,纱帘遮盖下,这一室都仿佛沉溺在这样的温情里。她微微侧过头,纤卷的长睫轻轻一抬,便将身旁的少年安静的睡颜收入了眼中。 此时的他抿着玉色的唇线,呼吸均匀,睫毛覆盖在眼帘之上,那双一直璀璨如星辰般的眸子里透出的光,全然地也看不到。只是这样的他,安静地就让人生出一种感觉,感觉他竟是一缕烟雾凝聚而成,抓也抓不住。 他的睡颜竟是这样好看。沐绫不禁深深地看着,看着他轻轻萦绕着那一抹让人疼到心坎的气息,却,只是想要叹息。 昨夜的他一遍遍深深地吻着她,那样的他,即便是新婚的那日,也全然不曾这样。 她深深地知道,他,是在乎的。看着她深夜才归来,还披着一件男人的披风,就算他再是这样傲然地不愿承认,昨夜那宛如惩戒一般的恩爱,却让她明白,他又是多么地在乎。 睡意已是不知去了哪里,她终是悄然地起了身来,披上了悬挂在一旁的袍子,没有惊动身边的人。 只是当她正要踏了台阶下去,忽然地,那一件墨色貂绒的披风入了视线之中。 昨日,在送她回宫之时,为了避嫌他只能送到了宫门口,而看着她轻然一笑便要转身离去,他忽然地就开口唤了她一声。 随即,这尚且带着他体温的披风,就顺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肩头,由不得她拒绝。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他对她微微扬起了唇角,随即便是转过了身,飞身上了马背,扬鞭策马而去。这一气而成的动作,却让她看得都有些出了神。 此时,看着脚边静静躺着的这件披风,她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含着怎样的情绪。 她俯下了身去,拾起那披风,柔软的指尖在触碰到了貂绒之时,奇异的温暖,却就让他的容颜,忽然地袭击了眼前。 小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披风,她垂下眸子,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 他之于她,终究是一笔永远也无法还清的账吧。 不愿打扰了床上尚在梦中的少年,她悄然地掀了珠帘出了厢房,声音轻柔地唤了门外侍立的宫女入殿,要她们准备热水,想要洗去这一身的疲惫。 飘然的雾气轻轻地升起,宛如丝丝缕缕从云间坠落下来的云彩。想要伸手去触碰,却只是在指尖,染上了淡淡的潮气。 娘娘昨日突然不见,可真是把大家急坏了,昕宛一如当时,坐在沐绫的身旁,替她梳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是么,沐绫正将一捧水轻轻地自肩上浇下,听着昕宛的话,微微地有了一丝的笑颜。 可是娘娘,怎么想着要出宫呢?昕宛抬起视线,看着一旁换下的那一身素白色的宫服,继续问着,可是担心二小姐么? 听着她一句话就点破了自己,沐绫秀眉轻轻扬起,随即笑意也鲜明了起来,还是你这丫头懂我。 虽然奴婢讨厌二小姐,但是看着娘娘心慈善良,昨天还要替她解围,奴婢无法,也只好跟着娘娘了。 昕宛说着,声音里透着些许的娇嗔,手中却依然替她梳着长发,未曾停下。 只是想起了昨日的柳惜月,那些画面撞入了心怀。她只是垂下了眸子,却也不想再多说。 此时昕宛正将一个纸包打了开,然后将一些红色的粉末洒入了她的洗澡水之中,沐绫看着她,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然而昕宛却是神神秘秘地一笑,这个嘛,保密。反正左右都不会害了娘娘。 你个丫头。沐绫看着她,终是扬起了温软的笑意。 随即,一股清新的香气顺着烟雾升了起来,仿若是香料,却又是这样清新自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药草香。 好香。嗅着那香气,沐绫竟然觉得通体舒泰,仿佛整个身体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她忍不住赞道。 那是自然。这呀,可是奴婢偷偷从御香坊里学来的,名叫逍遥仙,对娘娘的身子,可有极大的好处呢。见了主子满意,昕宛也顾不上方才神神秘秘的样子,立刻交了底。 御香坊?轻轻地念着,沐绫才想了起来,这御香坊之中都是最上好的调香师,专门负责提供宫中的香料。 都能进了御香坊偷学手艺,看来她这个丫头昕宛,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待她梳洗整齐,下了楼,却听前来迎接的宫女说,太子殿下已经起身,正在前厅用早膳。 她便不再耽搁,也立即就顺着长廊到了前厅,看到了她,在场的宫女公公都赶忙地行了礼。 清朔看着她方才梳洗完毕,着一身修身的雪白色锦缎,腰间的缀饰比平日更是提了几寸,更是衬托得她纤软的腰肢不盈一握,而那清瘦的身姿,也更是显得修长曼妙。 三千青丝未曾多了修饰,只是配着一朵白玉制成的簪花,却让她的容颜,愈发清丽月兑俗。 看着她,清朔的眸中透出了一抹让人无法捉模的玩味。 殿下为何不再多睡一会儿?沐绫入了座,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却是想起了方才他宛如天匠雕刻而成的睡颜。 今日,安皇叔要入宫,清朔看着她,那一抹浅浅的笑意却不知是怎样勾绕而起的,我应当,前往迎接。 周围的宫女端来了早膳,放在了桌上,看着他们恩爱的样子,都面露羡慕之意。 下了朝,我让人接你。用完了早膳,清朔起了身来,看着随即也跟在身后的沐绫,忽而地就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今日景色尚好,我带你去散散心。 她看着他,却一如当时那个娇羞的女子,只是红了双颊,轻轻点头。 清朔幽深的眸子里透出了宠溺的笑意,随而他抬手,托住了她的下颌,将一个吻点,落在了她的额前。 然后他转身,在陈公公的跟随之下踏着石阶下了正厅,她看着他的背影,却一时,觉得是那样炫目。 然而不多时,紫微院中求见的,却是柳云宸。 他行色匆匆地入了正殿,看到了正在前庭和昕宛一起修剪着一树金桂的沐绫,双眉之间,却展不开愁绪。 大哥?沐绫转了身来看到他,还在奇怪着这时辰,还未到了下朝的时候,怎么他…… 然而柳云宸看着她,却只是匆匆地说了句,她,疯了。 疯了?心里好像就蓦然地沉了下去,指尖轻颤,那掌心的朵朵金桂便飘摇地散落开来,她看着柳云宸,难以接受这个消息,疯了是什么意思? 柳云宸说,昨日他们才回了府,柳惜月便生了病,昏昏沉沉睡到夜半,却忽然开始吵闹起来,砸了房里的东西,还不讲理地打骂春桃,甚至连赶去看她的大夫人都被她拿杯子砸伤了手。 那,可有找过大夫?沐绫的脸色透着一丝苍白,慌忙地问着。 可柳云宸却把头一摇,什么人都近不了她的身,找了大夫也都让她轰了出去。 不行。我得去看看。沐绫放下了手中用来盛放桂花的竹盒,然后便和柳云宸一起离开了紫微院。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蔷薇阁上,远远地就能听见柳惜月尖声的叫骂。 发髻散乱的一个人影正在门外的低声地抽泣着,沐绫跟着柳云宸匆匆地上了楼,看到了门前的人,她愣了愣。 春桃?细细一看,才认出了那是柳惜月近身的丫鬟春桃,此时的她哭红了双眼,白女敕的小脸上透着红色的指痕印,身上的粉色素衣也被扯破了口子。 听到了声音,春桃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人,唯唯诺诺地唤了声,三小姐…… 放肆!怎么说话呢,见了太子妃娘娘还不叩首?跟在沐绫身后的昕宛语气并不好听。 然而沐绫却是对着昕宛微微一摇头,示意她算了,随而转向了春桃,春桃,二姐姐怎么样? 二小姐,二小姐她……才一提起自己的小姐,春桃眼中的泪珠就又滚落了下来,她抽抽搭搭地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大发脾气,怎么劝都不听…… 忽然一声剧烈的破碎声响打断了她的话,沐绫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旁眼明手快的柳云宸已然一把将她拉了开。 一个朱红瓷制的花瓶就在房门前的地上,碎成了千片万片。 紧跟着一个寝袍在身的女子散乱着发丝冲到了门前,她看到了面前的人,苍白的面容之上却透出了狰狞的笑意。 哎哟,我的好妹妹,你来了……她一伸手就扑过来想要抓住面前的人。 你这个疯子!昕宛见状抬手抓住了她的双臂,然后用力一推,将那女子推倒在了地上。 昕宛!沐绫心中一颤,生怕昕宛真的伤到了她,月兑口制止。 跌坐在地的女子抬起那双丹凤眼,本是明晰而妖娆的,此刻却是透着丝丝的迷蒙,她的视线从面前的几人身上逐一地流转过去,却忽然地迸发出一阵狂笑。 你杀啊,柳沐绫,有本事你杀了我啊!柳惜月挑衅地笑着,丝毫顾不得此时自己狼狈的样子。 寝袍被扯乱,也染上了尘埃,她却忽然地停止了大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声音又转成了那样深深的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你都死不了,为什么我得不到的你却这样轻易地得到,到底是为什么?! 说着,她凌厉如刀的目光又抬起,像是一把尖刀射向了面前的女子。 二姐姐……沐绫看着她,心底那样的滋味,却不知该如何理清。 然而柳惜月看着她,眸中那样尖锐的目光却是慢慢地消失了去,忽然她惨惨地一笑,便起了身来,用力一攀扶手,就想要从这楼上跳下去。 惜月!正顺着长廊要前往蔷薇阁的大夫人,蓦然抬头便看到了白影一闪,柳惜月的身子正在阁楼上摇摇欲坠。 柳云宸急步上前,伸手想要拉住她,却已是来不及,手中的锦缎飘然而去,顺着她的身影,就这样飞速地坠落了下去。 沐绫站在那里,仿佛有什么也就扼住了她的咽喉。 方才跃下之前,她分明看到了柳惜月看着她的眼神里,透出的是一抹让人无法猜透的神秘笑意。 那一瞬间,她忽然之间就明白,柳惜月,她并没有疯,相反,她深深地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无法对她残忍,是因为无法摆月兑那血脉的亲情。 而她也深深地知道她这一死,有些东西,就永远都不可能再说得清。 比如深情,比如仇恨。又比如,那个她始终得不到的少年,对另外一个人的爱。 而她固然地也就用了这虽然是最后的,却也是最惨烈的方式,让那个少年永远地背负上了将她逼疯甚至逼死的阴影,而她的那个妹妹,恐怕也从此,就再也无法毫无芥蒂地去爱他了。 楼下,所有的时间都恍若静止。 沐绫颤抖着身子几乎要倒下去,然而当昕宛来扶她的时候,她忽然地就一把推开了她,然后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扶栏边。 从楼阁上望下去,那一身雪白色的寝袍正在冰冷的地面上,晕染开了一朵朵血色的花,宛如怒放。 三千青丝飘飘扬扬,映着柳惜月看不到任何血色的小脸,竟不是那样的死灰,反而在脸颊之上盛放了一朵血艳的花,恍若白雪印染的幻美。 周遭的叫喊声,抽泣声都好远好远,仿佛是飘摇在天际之上,朦朦胧胧地听不清。 大夫人看着坠楼的女儿,当即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身旁的丫鬟手忙脚乱地搀扶,更是乱成了一团。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华贵的一顶赤金软轿在大殿之前停了下来,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掀开了轿帘,随而出现的,是一个身披紫金蛟龙流金长袍的男人。 他面容冷冽,抿起的双唇透出的是丝丝让人无法靠近的冷漠。 这便是安王沄墨。长居密州,拥兵自重。他比当朝的尊王还大上两岁,在这朝中,占据着不可小觑的位置。 他的身旁,马背上一名身着官服的男人下了马,秋风猎猎,吹着他纹饰以蛟龙图案的蓝色衣摆飞舞着,下颌上蓄着的胡须让他的面容,显得也是透着丝丝的漠然。 站在几步之上的台阶,正是一袭明黄色四爪龙袍的太子清朔,青丝吹拂着他宛如温玉般俊美飘逸的容颜,束发的扣带上,七颗璀璨的明珠正莹莹闪耀。 此时他看着下了轿的安王,令他感兴趣的,却是一同前来的国舅秦牧。 看着那两人就要向着自己走来,他狭长的凤眸之中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踏下了一阶,迎了过去。 安皇叔,国舅爷。他略略垂下眸子,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说话的时候他站在比他们高一阶的台阶上,隐约之中,透着那样君临天下的压迫之感。 劳烦贤侄今日相迎。安王浓密的眉宇间只是显得有些漠然,他只一拱手,态度显得很是不明。 而一旁站着的国舅爷却垂首一立,显得恭敬有余却诚心不足,有劳殿下。 清朔当然明白,这个秦牧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本是一心想着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廷,却未能如愿,他对他的态度,自然也不会是太好罢了。 请。清朔回过了身,抬手向着大殿的方向一指,父皇已等候二位多时。 随即,三人顺着这雕饰着游龙的台阶,去向了尊王会见群臣的朝房。 朱红赤木的廊柱雕饰着流金的龙腾图,踏入了大殿,那一身龙袍正端坐在殿中的尊王,显得君威天下。 已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听着身后有人走来,那人转过了身来。 正是晋王沄皑。今日的他同是一身紫金色的袍子,束发的玉冠上纹饰着彩金,映的那面容愈是透着一抹冷峻。 清朔的视线在沄皑的身上流转了过去,分明也能感觉到此时自己身边的安王在行礼的时候,眼神里透出的一丝桀骜和不屑。 看来今日,势必会是一场好戏。他低头行礼之时,唇边几乎不可见地就飘摇起了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尊王命人赐了座,随即,叶公公便带着宫人们,退出了大殿。 你们可知今日,朕为何要召见你们?王座上,尊王以手掌扶案,看着自己面前的几人。 回皇上,想来必是和战事有关。说话的是沄皑,此时他俊眉微微一扬,透着些许让人读不懂的味道。 确实,近日这蛮夷作乱,朕,也是寝食难安哪。尊王说着,扶着案便起了身来,背手而立,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况且皇兄镇守密州,朕也想,问问皇兄的意见。 座上的安王虽然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但他毕竟是城府够深,并没有显出分毫的动摇。 回皇上,臣深知密州地处要塞,必然不会轻举妄动,他开口,声音却是淡淡,更何况以这靺嵑的兵力,想要对厉国造成威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罢,他的视线静静地在旁坐上的清朔身上扫过,带着一丝难以描摹的味道。 清朔当然感觉到了此时他的眸光,也知道,身旁的这个男人,显然已经探听到了自己和伊图私下来往的消息,并且也设计了杨修这个替死鬼想要害自己。 不过显然今日自己依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大殿中,对他来说,必然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想着,他唇线轻轻一勾,父皇,安皇叔雄才大略,定然是能守住密州,保我厉国安宁。 尊王转了身来,一对幽深的眸子看着大殿中的几人,显得高深莫测,忽而他朗声一笑,出声却问的是晋王,沄皑,你怎么认为? 沄皑俊朗的眉宇轻轻扬起,迎上了他的目光,依臣弟愚见,安皇兄确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况且现下,朝中的骁骑营若是能得到安皇兄指点一二,更是锦上添花。 他这一句,四两拨千斤地已然把尊王口中试探的意味,拨到了安王的身上。 看着他几人,尊王却依然带着让人猜不透的笑意,他把手一扬,却是对着秦牧。国舅爷,朕要你带来的东西,你可有带来? 回皇上,臣带来了。秦牧说着便从衣襟之中掏出了一张羊皮卷的地图,呈了上去。 尊王抬手将那副地图展了开,棕黄色的皮卷上赫然细细地标注着的是整个厉国的地形图,还有周围的靺嵑和鬼方的军队布防情况。 其中有些地方,用红色的笔墨圈了起来,还标注了一些箭头。 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尊王将视线抬了起来,向着座下的几人一扫,问得却有些漫不经心。 沄皑方才奇怪为何会有这样的一张地图,也奇怪今日既然是召见安王,又为何也将自己和太子招了来,显然,此刻他才仿佛明白了什么,这其中,必然是大有文章。 然而见无人说话,尊王眸中那样幽深的味道突然透出了丝丝的凌厉。 这可是前些日子,朕在骁骑营中得到的,当时那叛国的人马,正要带着这地图,往城外逃去。 当时正是厉国的王室在宬山祭祖的日子,因此这件事虽然事发突然,并且也引起了一些风波,但还是被很好地掩盖了下来,甚至连他素来最器重的沄皑,都未曾透露半个字。 竟有这事?安王显然已经感觉到了不妙,但还是沉稳如常,却不知是哪国的细作? 尊王看着他,眸中却忽然地一深,语气里,添了些许的重量,皇兄当真不知? 安王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次招了他入宫来,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局在等着他!但他仍能沉住气,臣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好,这件事暂且不提,那么杨修此人,皇兄可听说过?尊王冷冷地看着他,显然容不得他半分的解释。 而听到了这个名字,安王终是变了脸色。他蓦然地明白了过来,什么地图,什么细作,分明都是一个圈套。 他当即转头看着身旁软座上的清朔,却发现此时的他,正微微垂着眼眸,唇边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邪佞笑意。 皇兄,朕平素何曾亏待过你,尊王将手中的地图放回了桌上,浓眉微微皱起,却忽然用力一拍桌面,声音凌厉了起来,你为何还要觊觎朕的天下! 再是老辣的安王也终于知道此时自己已是百口莫辩,但他略略一沉思,却并没有透出丝毫的害怕,反而放声笑了起来。 皇叔在笑什么?清朔狭长的凤眸看着他,知道此时的他,已是穷寇末路。 本王在笑自己,这大好的河山为何不早一点去夺。忽而他的眸子转向了尊王,停止了狂笑,恨恨地看着他,龙沄骆,你以为你用了怎样卑劣的手段夺来的这江山,本王不知道么? 放肆!秦牧已然反手拔剑,将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安王的脖间,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怎么不敢?安王依然直直地看着王座上的男人,你杀尽慕容家的时候可也有想过有朝一日,不属于你的这江山,就算夺来了,也不知会落入了谁的手中…… 住口!听到了慕容二字,尊王当即变了脸色,冷声喝道,杀意顿生。 而座上本是事外之人的沄皑也在听到了安王这句话,幽深的眸子敛了起,放在桌上的手蓦然地也握紧了拳。 然而看着那个素来心狠手辣的尊王也真的发了怒,安王冷冷一笑,却是笑的那样苍凉。 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垂眸自念,忽然地竟是一动身,从衣袖之中拔出了一柄银光的短刀,对着自己的心口便是狠狠地扎了下去。 殷红的鲜血当即涌出,秦牧慌忙收剑,后退了一步。 哼,龙云骆,要不了多久,只怕你,会死的比我难看千倍万倍……鲜红的血跟着他的声音自口中涌出,随即他双目一闭,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短刀全数没入了他的胸膛,并且对准了心脏,一看便知定然是没救了。 尊王站在那里,看着殷红的鲜血就这样蜿蜒地流淌而来,晕染开的色彩竟赫然刺痛了记忆深处某个深夜里的画面。 他浓眉一收,当即拂袖转身,丢下一句,朕乏了。便离开了大殿。 恭送皇上。恭送父皇。沄皑和清朔都起了身来行礼。 然而彼此却忽然地对视了一眼,那一刻,双方的心底都已然地明了了这一切。 殿下的心思,臣真当佩服。当二人一同从大殿出来,看着身旁匆匆而来的叶公公带着人前来处理这里的一切,沄皑却忽然地开了口。 难怪今年的祭祖,龙清皓会突然的回了都城,原来竟是为了潜入骁骑营,办好这一切。 而带着那张地图的人招供了什么并不重要,让他终究选择了安王为目标的,恐怕是几日之前,骁骑营中的人告密一事,才真的是触怒了他。 只是沄皑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无争的少年,竟然会有着这般深的城府,甚至连王座上的那个男人,都能被他骗了过去。 清朔自然知道身边的沄皑已是全然地明白了一切,但是安王已除,无论是不是真的有罪,对他的那个父皇来说,也是正中心思的一件事。 更何况,身边的这个男人虽然是他的皇叔,年纪却和他相仿,也都是那个王位,极大的威胁。 想着,他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看着迎接自己的软轿已是到了殿前,陈公公也正顺阶上来,只是微微勾绕起了嘴角,那抹笑意,透着绝魅的危险。 皇叔的气度,小王也是佩服得很。他意有所指,方才自然是不会忽略了他听到慕容二字时的反应。 但是还未等沄皑细想着他所说的话,他已然轻声一句,小王告辞了。便顺着石阶步步走下。 沄皑看着他的背影,明艳绝伦的一袭太子袍,想着这暗潮汹涌的皇宫之中,他能稳坐这个位子,决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只怕假以时日,他要夺的这江山,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尊王,而是他。 ( 第二十六章 泪凝霜 迤逦烟雨梦魂轻,邻家少女浣纱衣 晓光未觉尚穿林,且念风华,难托孤鸿遥相寄 争越华殇落满衣,酌情创,不是未消,却待灵犀 软轿在紫微院的门前停了下来,清朔掀了纱帘,正下了轿,却看见了正在门口踱步等着他的苏璟琛。 那苏璟琛一身青色的长袍,衣摆之下绣以竹叶轻摇,束着的青色带正在风里飘摇着,然而他的眉宇之间,却是染着一丝的愁绪。 听到了声响他抬起头,看到了清朔回来,才终于是放下了心。 苏学士怎的像一个深闺怨妇?清朔拾阶而上,看着他眉间的一点愁绪,又忍不住想要逗弄他。 殿下。苏璟琛脸色一白,知道他又在拿自己寻开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旁的陈公公和宫女们听到了这一句,也都忍不住掩面轻笑。 清朔看了一眼苏璟琛的表情,笑意更盛,随而便越过了他的身旁,踏入了院中。 苏璟琛赶忙跟了上去,看着他的心情不错,看来他们的那个计划,必然是成功了。 还有,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杨修?两人正并排地踏上了长廊,向着后院而去,苏璟琛忽然想起了什么。 一早入宫之前,他便接到了四皇子龙清皓派人从骁骑营中带来的口信,说是那千总卫杨修已找了借口将那日告密的几人除去,并托他问问,是否还要对杨修有什么处置。 这杨修,留着吧。清朔的声音却是淡淡,仿佛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丝毫不相关的事,若为我所用,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再除去也不迟。 想着那日在凉阁之中的黑衣男子宁是忍着伤痛一声不吭的模样,真当是个汉子。 而清朔自然明白,只要是这熙贵人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杨修,就必然还有用处。 臣知道了。苏璟琛一点头,应了下来。 想着这一次的计划,真当是一步险棋。幸而他们早就知道安王也在暗中想要和靺嵑接触,借助外兵的力量来谋取皇位,于是才有了龙清皓回宫来,在骁骑营中安排人马来了一次假意的出走,以此嫁祸安王。 本来只是这一件事,还无法让心思缜密的尊王动手,而那安王却先是沉不住气了,查到了清朔正和伊图有私下的往来,便自作聪明地派了杨修前去告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清朔却正是将计就计,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让杨修在尊王的面前说出了主使人,硬是把他拖入了陷阱之中。 哦对了,别忘记让四弟看紧了那将军。清朔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了一句。 想到了天陌,他居然感觉很是复杂。他自认自己一眼便能认清一个人,但是对天陌,却完全无法。 他甚至搞不清他究竟是敌是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搅乱了自己的判断,是他太过聪明懂得隐藏自己,还是因为……自己所深爱着的那个女子。 想到了沐绫,居然心下涌起了一种让他自己也不懂的温情。 他轻轻勾绕起了唇边的弧线,想着早上离开之时,还承诺过她,今日的事情一结束,就带着她去散散心。 正从后院中穿了长廊出来的晚晴,看到了太子殿下和苏学士一同回来,便上前行了礼。 清朔一抬手,示意她免礼,随而便问道,绫儿呢?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一早便随着柳侍郎出了宫,听说是家中,出了事。晚晴声音温软,听不到丝毫的情绪。 哦?清朔把细长的眉轻轻一挑,却是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只是还未等他说了话,一个小宫女前来向陈公公汇报了什么,陈公公便上了前来,殿下,皇后娘娘请殿下移驾朝凤宫。 既是如此,苏学士,你替我,去绫儿家中看看情况。清朔回过了身,语气里却是淡淡。 苏璟琛一拱手,看着清朔随即就要离开,却是微微拧起了眉。 此时,南宫府中,南宫睿正有些慵懒地倚在软塌上,任由透过木窗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微微阖着眸子,仿佛只是在养神,却又仿佛已经睡着。 他的身旁,一个少年正曲着腿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枝竹萧,一身青墨色的长袍背对着窗外的阳光,在身上的地面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那竟赫然,是龙清离。 窗外忽然飞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鸽,落在窗沿上,他便转了头去,伸手捉住了那信鸽,只是那信鸽的腿上,却并没有绑着任何的信笺。 他蓦然便是轻轻自嘲地一笑,一抬手,放走了那信鸽。 软塌上的南宫睿此时微微地睁开了双眸,看着窗边的龙清离正将手中的信鸽放走。 没有信件。龙清离一回头,正看到了南宫睿明亮的一双眸子,正看着自己,便淡然地说了一句。 不……南宫睿看着他,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反而眸子随即浅浅的一敛,只是慵懒的说了一句,你,挡住了我的阳光。 龙清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看着软塌上的南宫睿动了动,又是阖上了双眸,懒懒地歇了去。 半晌。他才开了口,南宫,你说他若是知道我还活着,会怎么样? 他这话中,飘摇着一种让人揪心的惆怅。然而南宫睿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面容之上,更是安静地仿佛睡着了一般。 只是当龙清离也在怀疑他是否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的声音才飘了来,还会怎样?只当是见了鬼。『**言*情**』 确然的,又有谁能想到,中了这世上最毒的七步成殇,他,竟然还能活下来。 听着他轻松的声音,龙清离终是勾起了唇边,恐怕他没想到的人,是你。 想着那一夜中了毒的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了那宬山的林中,蚀骨的剧痛让他周身冰冷,然而当一切都飘然远去的时候,视线里,隐约地就出现了一袭雪白的袍子。 而当他醒来的时候,现自己竟是在南宫府中,而面容稍显冷冽的南宫睿,却是什么都不曾多言。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夜他追着那个所谓的刺客离开,却是不幸地陷入了慕容枫的一个局之中,那个疯狂想要复仇的男人在剑上抹上了剧毒,想要他死,以此来代替他的身份。 如今在宫中的三皇子,便已是覆着面具的慕容枫,只是这件事,除了他和南宫睿,并没有人知道。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选的人,是我?龙清离剑眉轻轻敛起,显得若有所思。 软塌上的南宫睿听着他恍如自语的话,兀自地却是把唇边轻轻一挑,那个笑意飘摇地抓也抓不住。 他当然知道,能想出这样铤而走险的计划来,那慕容枫,自然是不简单,而为何是龙清离,这个理由再是简单不过。 因为除了他,又有谁会只身一人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前去追击刺客,又有谁会在宫中身处高位,却又不是在风口浪尖,处处迎敌。 选择以他的身份进入宫廷,对慕容枫这样既需要一切消息,替自己的大计谋划,又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况,自然是最有利的。 忽然,门外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环被轻轻扣响,随而便是白兰轻柔的声音,公子,柳府中派人来请公子,说是柳二小姐出了事。 柳惜月?……软塌上的南宫睿在听到了这一句的时候才睁了双眸,忽然地透出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思绪。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清朔方才去了朝凤宫,还未曾与自己的母后说上几句话,就听得宫人来报,说岚妃娘娘求见。 不多时,那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岚妃就身姿袅袅地入了殿来,一头长梳着灵蛇髻,上配流金步摇,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着。娟秀的面容虽然已是近了四十,却仍然保留着少女时的清秀。 这岚妃是茗若入宫以前最受宠的宫妃,虽然不曾诞下龙种,却依旧深得尊王的宠爱。 她看到了清朔也正在殿中,声音柔柔地行了礼,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的风范。 清朔只在一旁的软座上,透着些许浅笑看着岚妃坐在了皇后身旁的位子上,她二人说了一些话。只听得那岚妃忽而地就提议,今日风景正好,娘娘为何不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皇后显然也对这个提议兴趣正浓,确实,本宫也有许久,不曾去走走了。 随而她将视线转到了清朔的身上,一笑问道,朔儿,可愿陪母后同去? 儿臣自当遵命。清朔听着这个提议,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并不觉得多少的意外,起了身来,声音绵绵。 深秋的御花园中,丛丛的金桂在风里兀自沉醉着香气,让那虽是透着凉意的秋风,也多少染上了点点的柔美。 三人在一行宫人的陪同之下,顺着青石铺成的路,在御花园之中穿行着。 漫天灿烂着的还有正是时节的菊,只当是天空晴朗高远,否则这菊的争艳,就真的好像要月兑离了地面的束缚,直直地杳然飞入天际。 皇后看着这些生机盎然的菊花,却忽然也忍不住地想要叹息。 不久之前这宫中还是晚荷未落秋菊含苞的日子,只消是短短几月,却已经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特别是她的身边的这个少年,仿佛就是自要选妃的那一日起,他就这样越来越远,越来越,让她不懂。 娘娘在想什么?岚妃走在她的身边,细心地现了她眼中的些许愁绪,便柔声问了。 不,没什么。皇后却显然是不想多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心事,究竟该如何地说明,只是浅浅一笑,大约是太久不曾出来,对这园中的景色,都觉得陌生了。 景色虽变,却也有理可循,只是人心的变,才是真的让人措手不及呢。岚妃忽然竟是这样的说了。 听着她一语双关的话,跟在她们身旁的清朔,却只是扬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淡淡笑意。 忽而的,一阵清悠扬的歌声穿过了树影丛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细听,那竟是一曲离愁,只是没有古琴或是琵琶的伴奏,只有那纯净的女声宛如黄莺啼鸣。 ……泪湿阑干花着露,愁到眉头聚成烟。此恨难平空对月,一曲离愁,望君伫立,相思月…… 一行人正从路上向着这里而来,然而当眼前的画面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恍若如梦般愣在了那里。 一叶细细的扁舟之上,一袭白纱正随着那低吟浅唱而飞舞着,身姿曼妙妖娆,竟是宛如这天际最纯净的一缕云霞落在了这湖面上,又仿佛只是花了眼,那轻柔的身姿,只是这湖面上袅袅的烟雾。 白纱覆着那女子的面容,长如丝般顺着她的轻歌曼舞就飘扬如一方上好的锦缎,分明这昕雪湖上没有风,丝竟是宛如水波般飘摇。 那竟然是……秦阡雪? 尽管早是猜到了这一切,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轻舞飞扬的女子,清朔的眸子里,却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玩味。 只是猜想着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再一次出现在面前,却唯独不曾想到,今日这一见,真当盛放了一池的碧波微漾,美得如此不可方物。 她的足下,纤细的扁舟看来似乎根本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然而她却身轻如燕地在那船头的尖顶处飞旋,扬起衣袖如若震落了漫天的飞雪。 旧时唯山水,暮雨朝云人不还,应是相依偎,月又渐霜低,折得梅花,独自看…… 她低声哼唱,就愈是恍若一只虚无缥缈的蝴蝶,震着双翼,轻轻地点着水波,而那衣摆自水面轻柔的掠过,却不让那湖面,点染丝毫的痕迹。 此时仿佛整个空间都沉寂了下来,只剩下她灵动的歌声,穿破天光而来。 就连周遭随风飘扬的片片枫叶,都好似静止了下来,不愿扰了她此时的一曲飞舞。 船头,那秦阡雪也显然是看到了岸边,一袭明黄色太子袍的少年,尽管隔着蒙蒙的烟雾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却已然能感觉得到,他眼神里透出的那一丝她所不曾见过的光芒。 然而就是她微微分心的瞬间,足下的舞步便是一乱,她来不及站稳了身子,就已然失去重心地向后跌去。 啊……眼看着这绝美的画面竟是这样地就要被打破,皇后和岚妃都出了惊惶的低呼。 秦阡雪紧闭双眸,脑中闪过的竟不是自己若是落了水,会是如何的场面,反而视线在那一瞬,飘过了一双璀璨的宛如蕴含了整个天空的眸子…… 长袖飘舞,却就在她身子即将触碰到了水面的刹那间,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已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正是清朔,此时他以手一用力,便将秦阡雪揽入了怀中。 秦阡雪睁开了双眸,正迎上的却正是那一双粲然的眸子,一时间她还以为,自己是沉入了一个梦里。 她屏息,看着清朔足下在扁舟之上轻轻一点,随而带着她的身子,一起飘落到了岸边的草地上。 双足触地,传来了一丝微凉的感觉,秦阡雪才蓦然地回了神来,一旋身自他的怀中逃离,而后便在他的身前拜下了。 参见太子殿下。她垂着双眸,如丝的长垂在了身上,如乌黑的流瀑,没有任何的修饰。 指间,她的舞袖飘然落去,竟是带走了掌心的温度,那样清清凉凉的,恍然若梦,而随着那温度一同四散的,竟是一抹让人醉入了心脾的香。 清朔看着她一对水影映照的瞳仁正是微垂着,纤长的睫毛在眼帘之下投着细细的阴影,而眉心之间一点殷红的朱砂,覆盖着白色面纱,让她的容颜在绝美之中,透着丝丝的神秘。 那一刻他想着,为何自己一直未曾现了她的美。 忽而地,他竟是抬了指尖,向着她的脸庞触去,秦阡雪微微一愣并没有闪躲,只是看着他解开了自己的面纱。 我竟然,到现在才现你有多美。清朔那狭长的凤眸里忽而地飘起一丝有些邪魅的笑意,而他的指尖,就这样轻然地从她的脸颊之上抚过。 听着他的话,秦阡雪方才显得有些苍白的小脸之上,竟是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清朔看着她,那指尖轻轻地移到了她的下颌,微微用力,就抬起了她的小脸,让彼此的视线相对。 一时间,他唇边的笑意愈是透着妖宛。 秦姑娘,真当是人间绝色。岚妃和皇后此时也走了过来,她二人的面容上都带着笑意。 朔儿,你可知阡雪是为了你的寿辰,才如此拼命地练舞。皇后一双丹凤眼望向了清朔。 显然,看到清朔方才飞身去救了秦阡雪,还有他看着秦阡雪时眼神里透出的一抹淡淡的光,她确信,今日这安排的一切,都有了效。 我怎么值得阡雪妹妹,如此劳心劳神?清朔的语气带着丝丝浅笑却依然绵绵。 他看着身旁垂而立的秦阡雪,她双颊之上的那浅浅红晕,还有她微笑的时候,那一对淡淡的酒窝。 太子哥哥,今日陪阡雪在朝凤宫用膳,可好?忽然的,秦阡雪柔柔软软的声音飘了来。 清朔看着她眉心的那一点殷红的朱砂,映着她愈是秀美的容颜,却只是轻然地一笑,并没有推辞。 而此时的紫微院之中,晚晴已接到了宫外传来的消息,说柳府的二小姐柳惜月坠楼身亡了。 她赶忙派人通知太子殿下,然而赶到朝凤宫,却被早已守在门外的守卫拦住了,只说是太子殿下要在朝凤宫中用膳,皇后娘娘有旨,不许任何人打扰。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整个柳府,飘摇在一片烟雾迷蒙的素白里。 柳太傅愁眉深锁地背手站在房门前,听着从房间里传出的阵阵哭泣声,愈是心情烦闷。 府中的丫鬟哭哭啼啼的准备筹办起了丧事,在南厢的三夫人到了正厅,红着一双眼带着那些丫鬟和家丁们料理家中的事,只是那脸上的悲伤,多少显得有些虚假。 失去了女儿的大夫人尚在病中,这家中的一切,自然便是又她来操持了,对她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此时沐绫已回了念雪楼,本就是一身雪白色的她已然撤下了间所有的装饰,静静地站在窗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竟不像是悲伤或是哀愁。 只是红着眼的昕宛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瘦削的肩膀在风里轻轻地颤着,却能深深地感觉到她的绝望。 娘娘。她分明想要开口说一些什么来打破这样的气氛,然而话一出口,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沐绫只是看着窗外,任凭那偏了的日光斜斜地照在自己的身上,将她身上的一身素白染上了殷红如血的颜色。 这夕阳虽美,却总是带着如此惊心动魄的玄秘,让她禁不住地,就将方才的那一幕在脑海中不停不停地回放。 飘坠的身影如若折翅的蝴蝶,晕染开的血色却又是这样刺骨地明亮着,刺痛了她的双眼,让她所有的思绪都在那一抹血腥味之间,化为了灰烬。 忽而之间,她觉得冷,轻轻地瑟缩了一子,却只是微微一偏头,你下去吧。 娘娘……昕宛还想说什么,却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想要落下泪来。 她竟也不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恍然若失。 其实她也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是,失去了什么。 或许是吧,当母亲过世的那一日她都不曾这样觉得凄凉,现下看着深秋里纷飞的落叶,竟仿佛连魂魄,都这样随着去了。 她恨那个女子吗,她忽然问自己,那个好几次想要杀了她,又搅乱了她的生活的女子。 然而想了许久,她竟然现,自己不懂得什么样,才叫做恨。 心口忽然就好像是被什么堵了一般,随而袭来的竟不是疼痛,是从四肢百骸里穿行而来的冰冷,她抬手攥紧了胸口的衣,一时之间,蹙紧了秀眉。 娘娘!昕宛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慌忙上前搀扶了她瘫软下来的身子。 沐绫惨白着脸色,感觉身体里的寒意愈是旺盛,胸口的闷痛才终于侵袭而来…… 昕宛看着她又是犯了心疾,当即急地掉下眼泪来,快来人…… 方才到了念雪楼下的南宫睿听到了昕宛的叫声,眉宇一敛,知道不好,忙是上了楼来,一推门,眼前的画面让他沉了眼色。 不多时,沐绫醒了过来,嗅到的是一室淡淡的草药香味。 她侧了头去,看到的竟是南宫睿一身雪色锦缎的袍子,此时的他正站在窗边,将案上一盆草药之中取了一枝,放入了紫铜的香炉之中。 那青紫色的烟雾缭缭绕绕的,竟也不知道是不是视线不甚清晰,甚至那一刻,他竟就像是云端的仙。 沐绫支着自己的身子慢慢地坐起来,随而胸口涌上一阵闷闷的压抑,让她想起,方才的自己,又是犯了病。 南宫睿显然是听到了床上她的响动,指尖轻轻一停,但随即,却像是全然不知一般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看着他的身影,沐绫却开了口,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南宫睿将手中的一朵曼陀罗又轻轻投入了香炉中,这才将手背到了身后,侧了身来看着她。 靠在床边的她,小脸上显得过分苍白,却依然美得如弱柳扶风,让人屏息。只那一对宛如秋水的眸子里,此时囚禁着无边无际那样深深的伤痛。 春未绿,鬓先丝。南宫睿开了口,声音依然这样淡然清澈,娘娘可知道这下一句是什么。 沐绫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但她还是柔声地回答,人间别久,不成悲。 只是这话一出了口,她忽然地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他,竟是这样也在劝慰着自己。 南宫睿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才淡然地说下去,这世间的事,有**都不能如愿,无需执念,若是能看轻,自然便是再好不过了。 听着他的话,沐绫忽然地就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微微垂下眸子,公子的话,我明白了。 外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随而便是柳云宸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妹妹,柳云宸入了内间,看到了沐绫,浓密的眉宇间染着沉痛,他上了前来,妹妹身子如何? 昕宛也随即跟了进来,此时的她已然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红着双眼。 大哥,我没事。沐绫看着已是白衣在身的柳云宸,眼角眉梢染着疲惫,伤痛和愁绪,她深深地知道,方才在蔷薇阁上看着柳惜月坠落,他的痛,她无法体会。 于是她伸手便握住了柳云宸有些冰凉的手,想要安慰他,却同样的,也找不到任何的语言。 啊,南宫公子。柳云宸这时才看到了一旁的南宫睿,向他点头示意。 南宫睿看着他,眸子里却转过了一丝让人难以描摹的味道。他只是淡淡地一颔,便告辞了。昕宛赶忙转身,送他下楼。 大哥,大夫人,可还好?沐绫仰面看着柳云宸显得憔悴的脸庞,忽然地问道。 失去了惜月,只怕一时之间,是难以复原了。提起了母亲和妹妹,柳云宸的眸中,那样沉痛的意味更深了。他垂下眼帘,却轻轻地叹了一声。 大哥……沐绫知道,他的疼痛恐怕是远胜了自己,毕竟他和柳惜月,才是真正同父同母的兄妹。 想要安慰,眼帘中的水雾却终是涌了上来,随而,那一颗颗的泪珠,就顺着她苍白的小脸,坠落下去。 而悲伤这东西,就是这样,若是一旦有了破口,便必然会倾泻而出。 柳云宸看着面前泪水涟涟的妹妹,却也无法说出一句安慰。只是抬起有些颤抖的手,轻轻地抚了她的后背。 一时间,悲伤缠绕,随青烟袅袅,弥漫在了空间里。 ( 第二十七章 韶光寒 **散尽院绕晴,一点梅心,相映远 清明烟气雾芳浓,百紫千红花却乱 只道是,风若留情生死共,一夜杨柳如梦,醉红自暖意 夜色如水,不知为何,白天还是显得高远明净的天空,入了夜,却竟然透着丝丝的压抑。 南宫府中,一个人影正在后院里专用于配制药材的房中,映着烛火,将那身影拉长,投射在雪白的墙上。 那正是南宫睿,此时的他已然换下了白天那一身雪白的长袍,着一身青色窄袖的衣衫,长也以青色的带全然地束了起,显得干净利落。 他的面前,一方紫檀木雕成的长案上,一一摆放着数十种的药材。 此时的他就手握着一本已有些泛黄的医书,细细看着,时而停下手中的动作,时而又伸手取拿桌上的草药。 他的身后,便是满墙的架子,一边放满了各式的医术,另外的一边,分成了上百个的小格,每一格,都放着一味草药,而在他的身旁,一个小炉子正沸腾着水,冒着嘟嘟的热气。 这里其实是他最愿意待的地方,全然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又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而这些已经被翻得有些旧的医书,除了现世流传的,甚至还有许多,是上古时早已被世人认为是失传的名方。 案上,一枝红烛正映照着他的身影,轻轻摇曳的光,映衬着他的脸庞,却竟不似平素那样的漠然,反而透着一丝丝让人心醉的认真。 正当他抬手取了案上的一叶薄荷,举到了面前细细看着,思索着什么的时候,门外,却忽然地传来了细细的声响。 他略略抬起了眸子,却并没显露出分毫的讶异,只是将手中的书扣在了桌案上,然后轻然地起了身来,走到门口,抬手推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竟是一抹如长剑般笔挺的身影,只是披着墨色的披风,帽子遮盖了他的上半张脸,露出了一半。 看见了他,南宫睿却只是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并不显得惊讶。 军中,有乱?南宫睿看着他转了身来,抬手摘下帽子面对着自己,却只是淡淡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天陌看着他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剑眉轻轻一敛,只是反问。 如若不然,你不会这个时候来。南宫睿看着夜色之中,他的面容上染着些许不同往日的沉重,语气里却不带任何的情绪,而且也只有你,敢直接往这药间闯。 他语气虽然淡漠,却透着只有朋友之间才了然的意味。 只是天陌却只垂了垂眸子,南宫,今日生了太多事,我,真的没有心情说笑。他的剑眉又是一收,显得心事重重。 今日,确然是个混乱的日子。听着他的话,南宫睿却也只轻轻的说了句,听不出是不是在叹息。 一早,安王逆谋事泄,尊王一旨密诏,要统领骁骑营的天陌,立即肃清骁骑营中所有安王的人马。 而却未等他前往营中召集了人,也不知道是谁泄露了这个消息,当即,军营中的几名千总卫和一名营便已带了自己手下的人起兵外逃。 当时正在营中的龙清皓立即派了人前往追捕,免不了的就是一场厮杀,等他到了营中,见到的,已是龙清皓的人带回来的几个领的尸体。 一时间,整个军营,人心都乱了。 想起了营帐之外,横七竖八一地血污的尸体,还有军营中其他大大小小的领兵,看着那些尸体时,相互猜忌的眼神。 天陌忽然之间竟是感觉胸口被什么堵了上来,让他想要叹息,却也不知从何叹起。 对了,白天我派人来找你,你去了哪里?天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 南宫睿背了手,视线投向了天际,一袭青衫在秋夜的寒风里显得宛如尘世之外,你可知道,太傅府中,出了事。 出了事?天陌的眉间,愈是深锁。 柳二小姐,坠楼身亡了。南宫睿语气平和,说着这个消息,却全然事外。 坠楼身亡?语气之中,透着一丝难以置信,只是他随而想起了什么,那么,她…… 而未等他问出这句话,南宫睿已然接了口,她,已经离宫回了府中。这一事,对她的伤害,似乎很大。 蓦然的,隐在袖口之中的手握紧了拳,天陌随即转了身,不行,我得去看看。 等等。南宫睿忽然出声唤住了他,他就知道,无论军中有再大的事,一旦是和那女子有关,他就会失了方寸。 天陌停下脚步回了身,却看到了南宫睿已从将一个青瓷的瓶递了过来,把这个交给她,她今日又犯了病,不可掉以轻心。 听到她又犯了病,天陌眸色一沉,不再停留,收下那瓷瓶,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南宫睿线条分明的唇线却忽然地一勾,那个笑意却不知是自嘲或是无奈。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他略一摇头,便不再去想,一转身,回了药间里,将门又轻轻地合上。 此时的柳府,素白一片。 后厅之中,已建起了灵堂。白纱缠绕在廊柱上,也在那秋夜的风里飘摇着,染得所有的画面,也都失了色彩。 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口红木雕成上好的棺木,红烛影摇动着,在那棺木的周围,颤动着烛火。 夜已深了。府中也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哭了整整半日的下人们大多也都是累了,回了房安歇,大夫人尚在病中,而柳云宸和三夫人,还在陪着柳太傅。 因此这夜色里的灵堂,多少在冰冷之中,还透着些许的诡秘。 天陌没有惊动府中的人,只是悄悄地入了后院,想着若是她已睡下,便只是看一眼就离去,确定她安好,他才放心。 然而还未到了念雪楼,一抹纯白色的身影正入了灵堂,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正是沐绫。此时的她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裙,腰间一根白色的带束着她纤细的腰肢,本就纤细修长的身姿此时竟是显得格外纯净透明。 一头如水长就这样垂在肩头,未加任何修饰,只在间配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她入了厅中,烛火映照着她显得苍白的小脸,容颜绝美倾城,却带着一丝彻骨的哀伤。 棺木上,几个流金的字写着柳惜月的名字,透着一丝红色的烛光映着那字,看来竟是这样刺痛了她的双眸。 沐绫静静地站在了那棺木之前,任凭穿过灵堂的风吹拂起她的衣衫和长,她瘦长的身子本就单薄,这一身素衣也仿佛御不得任何的寒气,就这样让她冷的透彻了身体。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在看着柳惜月的棺木之时,心,竟然会痛。 她真的好想那个女子醒来,真的好想问问她,她决然的一跃就仿佛在所有人的心里都刺了一刀,而那些血淋淋的心,那些不停息的眼泪,这样,她究竟够了么,究竟满意了么。 厅外,天陌看着那女子的身影站在棺木之前,周身透着的是那样的绝望和忧伤。 他几乎不能克制地就想要冲过去,想要替她分担一切的悲伤,然而他却只是站着,终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那样的资格。 沐绫悄然的一叹,垂下眸子,秋风却带来了一片落叶,盘旋着坠在她的足边。 她俯去拾起那片叶子,视线却忽然地,就定在了厅外,静立的那个黑色身影之上。 她有些愕然地看着不远处的人,一瞬间,四目相对。彼此都仿佛看到了对方心里,那样深深的哀愁,却,都无法表露。 娘娘,臣……她走了过来,天陌看着她,却一时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眼前的她恍若隔世。素白的衣领之中露出了她几近透明的冰肌玉骨,她到了他的面前,秋风吹拂着长,映的她的容颜显得愈是那样的苍白。 他蓦然剑眉一敛,抬手便是扯下了自己的披风,环绕在了她单薄的肩头。 只是忽然之间他的手停在了那里,因为她已扬起双臂,抱住了自己。 娘娘……他身子一僵,未曾想到了她忽然的动作。蓦然间她微凉的体温却透过了衣传到了身上,只是随而,靠在了胸口的她,银亮色的泪珠便让他无法出了声。 迟疑了许久,他终是轻轻一叹,抬起手,也抱紧了她。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这样静默无声了。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若黛殿。 不知为何睡意全无的茗若,此时正披着一身雪白色貂绒的披风,静静地站在殿前,看着后院之中的景色。 身后的房间之内,烛火轻摇着,那个九五至尊的男人,已然入了睡。 今日的他喝了很多的酒,跌跌撞撞地由叶公公搀扶了来,抱着她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堆话,便就躺在她的腿上沉沉睡去了。 茗若知道,这个本已权倾天下的男人,定然也是有着别人所无法比拟的哀伤。 安顿好了他,她竟是忽然觉得心口有什么就这样堵上,想要叹息,却也无法。只好披了衣,想出来吹吹夜风,将混乱的思绪,理清一些。 如今,安王这一死,朝中上下,皆为震惊。就算是身处后宫的她,也都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 说是骁骑营中安王的部下和死士纷纷起兵出逃造反,而若是过了今夜,消息传到密州,又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场巨大的风波。 想着,身后的房里,却忽然传来了尊王的声音,若儿? 她赶忙转身推门入了房间,屋里尚暖,一身明黄色寝袍的尊王此时正以手支着头,靠在床边看着她走来。 皇上。她微微一笑,走到了他的身旁。 为何不睡?尊王看着她,抬手握住了她纤柔的小手,让她的身子靠下来,倚着自己。 臣妾睡不着。茗若抬起纤细的指尖,将尊王胸口未束好的衣领拉了起来,声音里,依旧温软。 睡不着?尊王显然是睡了一会儿,酒意消了许多,尽管一双眸子里仍是透着些许的醉意,他伸手抚过怀中女子纤软的背,可是朕吵着你了? 皇上哪儿的话,伺候皇上,是臣妾的福分。茗若乖巧地回答着。 若儿就是会说话,朕听着,真是舒心极了。尊王搂着她,笑意盈盈。 只是皇上,今日,好像很有很多心事,她垂着眼帘,似有若无地就转了话题,臣妾看着皇上心烦,心里,也觉得闷呢。 听着她的话,方才忘记了一些的画面终是又侵袭了来,尊王合上眸子,却是轻轻的一叹。 他顺着她的脊背柔柔地抚模着,却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茗若见他如此,便也不说话地靠在他的怀中,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抚模着自己。 若儿,你说朕,究竟算不算是个明君?忽然的,尊王的声音飘来,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染着醉意,显得有些寂寥。 茗若听着他的话,心底竟是轻轻一跳,但她只是柔声回答着,皇上,当然是明君了。 既然如此,若儿,你说,为何这天下,朕却是一日日觉得坐不安稳。尊王声音低低的,仿佛第一次,失了那样君临天下的气度和魄力。 似乎也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感觉不到任何血雨腥风的战争,也就这样放心地,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展露给她看。 皇上许是累了。茗若垂着眼帘,那明媚的眼波让人无法猜测她的心思,这天下,皇上是顺应天命得的,谁都夺不走呢。 然而却不知是不是她的那一句顺应天命,尊王抚在她背上的手却忽然一停。 那一年血腥和杀戮里他手执长剑,看着那个本无意传位给他的父皇,踩着多少的尸体和鲜血,又是倾覆了多少的红尘万丈,在终于得以登基,君临天下。 况且这天下,甚至本来,也就不是龙家的,也是他机关算尽,从那慕容家的手中,夺了来的。 既是如此,他又怎么会愿意,看着这天下旁落。 茗若显然感觉到了身旁的男人,他眼神里微微的动摇,只是她装作未觉,依然乖巧地倚着他。 尊王却忽的喟然一叹,然后低低的说着,若儿,如今这宫中除了你,朕,真的已是没有人,敢说说话了。 他不知道究竟这样又算不算是悲哀,那些人都和他多多少少有着相同的血脉,有的是自己的兄弟,有的是自己的子嗣,却都是这样心藏利刃,面如寻常,都觊觎着自己的王位。 房里的烛火轻摇,愈是显得温暖。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了,尊王合着眼帘,似乎就要睡去了。 皇上……怀中的茗若却在这时候忽然地开了口,她微微扬起小脸,声音里却透着认真,这密州,皇上又打算派谁去守呢? 嗯?尊王微微睁了眼帘,对她突然问的这个问题,有些不解,怎么问这个? 臣妾只是想着,这密州若是乱了,恐怕就给了那蛮夷可乘之机了。她用一双宛如透着水光的眼瞳,看着尊王,心底的情绪未曾显露分毫,只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那么依若儿看,朕派什么人去,合适呢?尊王唇边一扬,态度却是有些暧昧不明。 皇上又是取笑臣妾,六宫不得干政,臣妾才不敢逾矩。茗若说着,从他的怀中起了身来,眼帘微垂,只是看着皇上烦忧,想着替皇上分忧呢。 看着她的样子,尊王宠溺的一笑,把手一抬,又是将她搂入怀中,朕就是拿你无法啊,其实朕,早打算派个信得过的人前往镇守密州。 茗若眼帘一抬,显出了几分的好奇,不知皇上心里的人选,是谁呢? 朕想着,老二和老三都该是年纪独当一面了,只是他二人,一个过分冷静,一个过分冲动,尊王竟也全然不避讳地说着,不如若儿你,替朕拿个主意? 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个少年之时,她的眸子里竟是飘过了一丝的动摇。 但她却是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只是靠在尊王的怀中,声音温软,臣妾想着,这镇守密州的人选,还是要皇上中意才好呢。 尊王一笑,倒也不再说话,嗅着她周身散着淡淡的香味,倦怠之意倒是慢慢地涌了上来。 烛火轻摇,映着床上的女子,若有所思的脸庞。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醒来的时候,不知已是什么时辰。 沐绫从床上起了身来,一时间却是有些恍惚。 她似乎记得昨夜……在后厅的门前她看见了一个人,他一身墨色宛如剑一般笔挺的身形,还有他身上的,那样一丝丝染着淡淡马革香味的温度。 那个人,是天陌么。她不敢相信,看了周围竟是自己的房间,甚至有那么个瞬间,她以为那是自己的梦。 她下了床来,却听见外间传来悉索的声响,随而进来的,是一身素白的昕宛。 娘娘,你醒了。昕宛走过来,放下手中端着的一盆水,要上前来扶她。 沐绫走到了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忽然地,视线却是停留在了桌上放着的那个青瓷的瓶上。 一时间这个瓶子似乎是那样熟悉,好像昨夜,也曾在她的梦里出现。她伸手去握了那个瓶子,然后问了昕宛,昕宛,这个是? 这是昨夜大将军交给娘娘的,娘娘不记得了么?昕宛眼帘一抬,手中已经开始替她梳理起了长。 于是那记忆才忽然地清晰了起来,她确然记得当他想要替她披上披风的时候自己忽然地抱住了他,也记得他将这药送到她手中,只说这是治她心疾的药。 原来这一切,竟都不是梦。 娘娘昨日定是累了,若非将军送娘娘回来,恐怕娘娘在那灵堂里睡了一夜,准会生病的。昕宛继续说下去。 想到昨日她不放心自己的主子,便夜半起身到了念雪楼来看看,却现沐绫真的不在屋里,而当她正要去寻的时候,却见天陌抱着已是入睡的她,上了楼来。 见到了昕宛,天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怀中的女子放在床上,嘱咐她好生照顾她,然后便要离开。 她正奇怪地要问,却只听将军说自己的主子是在灵堂里睡着了,于是他就送了她回来,其余的,却也不再听他多提任何的一个字。 而当她替小姐盖上被子出了房间,却现天陌已然离去,周遭的一切,都静的让她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的画面。 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男人,也就宛如一个妖灵,消失在了夜色的空寂里。 沐绫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的那个药瓶,脑海中闪过的,竟是昨日深深的夜色里,他明晰深邃的眸子里,掩盖不去的丝丝风霜和疲惫。 那一刻仿佛是看到了他的心事,而她就知道他一定也明白自己的愁绪,恍然之间,她竟然,是那么留恋着他身上的暖。 娘娘在想什么?昕宛注意到了她的出神,可是昨晚睡的不好? 她放下了手中的瓷瓶,不再去想,只是微微把头一摇,不,没什么。 方在梳洗,却听得了一个家丁匆匆来报,说是太子殿下今日一早,也出宫赶来了府中,现下正要往念雪楼来。 只是忽然心底好像就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她竟是愣在那里,此时此刻,她又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呢。 一身雪白色锦绣长袍的清朔上了念雪楼来,白玉冠束起了他的长,飘摇的衣衫在秋风里,显得是如此俊朗超逸。 当他踏入了房间时,昕宛见了他匆忙地行了礼,然后便离开了房间,把空间单独留给了他二人。 那个女子,正静静地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一袭纯净的素白却是让她的身影,添上了些许的愁绪。 只是这短短的分离,却不曾想,她竟恍惚是变得更加纤瘦,那在白衣之下的肩膀,就让人甚至不敢去触碰。 绫儿。清朔向着她的身影走去,却在她身后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因为此刻,他分明地感觉到了自她身上,萦绕着的那一抹忧伤和……决绝。对,那确然的就是决绝,仿佛他们之间,已然疏离。 沐绫回了身来,垂着眼帘没有看他,只是那纤长的睫毛遮盖着她如水的双瞳,竟是这样清冷的,就要滴出了水来。 你,在怨我?清朔一双狭长的凤眸在看着她的时候,透出的情绪,显得莫测。 不,臣妾不敢。她只静静地回答,乌黑的长顺着她微微低下头,也轻然地滑过了肩上。 清朔看着她一如这样沉静乖巧的模样,却分明地,她的心底已是构筑起了对他的防备。 蓦然地,清朔一步上前,扬手已扣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就已然将她的身子揽入了怀中。 他那样用力地抱着她,仿佛再也舍不得松开手,仿佛就要将彼此的血肉,都融到了一起。 熟悉的龙延香味忽然地包围,沐绫在他的怀中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眸,她抿起了唇,知道他此时有些粗鲁的动作,是因为他真的在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他抱着自己,眼前竟赫然飘过的是柳惜月死白的面容,她染红了整个地面的鲜血…… 不要!下意识的,她惨白着脸色,竟是用力地挣扎着,清朔显然未料想到此时她的举动,双臂一松,就已被她推了开。 绫儿,清朔凤眸一眯,看着后退一步的她,只是看着看着,他的唇边却是冷然的一扬,你究竟是恨我逼死了柳惜月,还是因为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蓦然之间,一股寒意包围了身体。你,你怎么会…… 然而看着她惊惶的小脸,清朔却是忽然之间,所有的温情都退了去。 昨日,在朝凤宫中他应付完了母后和秦阡雪,未曾回到了紫微院,就在途中被龙清皓的人拦了,说那骁骑营之中,安王的人起兵叛乱出逃。 于是他赶到了乾清宫,果不其然,那些潜伏在宫中安王的人,正要对尊王下手,幸而他及时带着人赶到,化解了一场危机。 而等终于回了紫微院,苏璟琛也来了,一听说了柳府生的事,他当即便想要出宫,但是顾虑到自己身边还有安王安插的细作未曾引出,才没有出宫来,就是为了有一夜的时间,能让那个细作现身。 深夜之时那个细作果然动身,只是还未拔刀就已被他的隐卫除去,而他派出宫来保护她的人回了来,却只是报告了他,天陌将军悄悄潜入府中,和她相拥在一起,举止暧昧。 那一刻他真的生气了。尽管不曾表露分毫,但那抿起的唇线显得有些僵硬,却是让人不敢再说话。 所以今日,他亲自来了,丢下了宫中那一大堆未处理完的事,甚至不顾尊王一早召他去御书房的命令,就来找她。 还想着自己该是如何心机深沉的一个人,此刻面对着她,他竟然全然地忘记了风度。 为什么不说话?看着面前的女子愈是脸色苍白却不说话,他又是冷冷地问道。 沐绫只是看着他,轻颤着双唇,仿佛所有的话就都这样冻结着说不出来了,她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这样看待自己。 分明还在为他的冷酷寻找借口,分明又还在努力地想要说服自己,甚至不惜要从别人的身上寻求一些暖意,也想着要填补他给的伤害。 此时此刻,他却竟然用这样的话,来狠狠地将她刺伤。 这么多年来日日夜夜她梦里百转千回都要梦到的他,为什么在此刻,就变得这样遥远,遥远到,模糊不清。 清朔看着她沉默,许是真的气过了头,竟然忽略了此时她眼神里,透出的那一抹彻骨的哀伤。 脸上那抹淡漠的笑意也终是消了去,他蓦然地就是一甩衣袖,转身便是离开了房间。 留下了她终是忍不住颤抖了身体,扶着身旁的花瓶架,跌坐在了地上。而一垂下眸子,颗颗晶莹的泪珠,就已经打在了她面前的地毯上。 一颗颗,就这样渗透过了红色的地毯,让那色彩,愈是殷红地宛如鲜血。 长廊上,一听说清朔已是上了楼,不放心的苏璟琛正要上楼来看看情况,一抬头,却正看到了一袭白色锦绣长袍的清朔正沉着一张脸下了楼来。 殿下……他眉间一皱,知道不好,迎上去还未说什么,却已经顿住。 因为此刻清朔已反手将身旁一个守卫腰间的剑拔了出来,寒光轻闪,那一刻,他眸中的冰冷,是连苏璟琛,都很少见过的。 印象中似乎只有五年前他方才被立了太子之时,当时年轻气傲的龙清越给了他极大的难堪,他才露出过这样震怒的表情,而这几年来他一直是懂得如何深藏自己的,今日却为了那女子…… 清朔握着剑,将那剑锋在地下点着,苏璟琛见状正要开口劝,他冰冷如箭一般的目光就已经投了过来,而随即那把长剑,竟然已经停留在了他的心口。 苏璟琛知道,这个少年并不是看起来那样的气度温和,他若是起疯来,才真的是恐怖极了。 清朔看着他,那冰冷的眸子微微一敛,随而便是反手收回了剑,将那剑用力往地上一掷,然后越过了他,顺着长廊离开了。 苏璟琛抬头看了看念雪楼上,又看了看清朔的背影,只是略略叹息着一摇头,才跟了上去。 ( 第二十八章 梦寻踪 似花非花无从惜,思量却是,无情相思 萦索绕柔肠,千里烟波,晓光雨破 一池萍碎踏破烟尘,一分尘埃,踏去离人泪 万安寺中,香火正旺,都城中的百姓们来往纷纷,都在寺中求着平安。『**言*情**』 一个紫衣的女子出现在寺庙的人群中,一方轻纱覆面,只露了一双波光粼粼明媚的眼睛,却只是那平静的眼神,就已然勾绕了身旁所有人的目光。 梳起的云鬓干净整洁,眉角之上配着一朵小小的钿花。一身紫色绸面的长裙在身,映衬着她的身姿,是那样惊如天人。 尽管她并没有说话,也只是在身旁一个蓝色素衣的小婢跟从下拾阶而上。周遭的一切,却都仿佛沉静了。 人群中有的人认出了那就是当朝晋王爷深宠的王妃,是那个权倾了半边朝野却独独专心的女子,而更多的人,却只是惊叹于这女子幻美的身姿和倾国倾城的容颜。 桉姒感觉得到周遭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但她并没有显露分毫的情绪,只是提着裙裾,踏入了香火缭绕的大殿里。 蒲团之上,她正静静地跪在佛禅的面前,半垂着眼帘,卷翘的羽睫在她的脸上投下了一片小小的阴影。 却只是任由身旁的人或是猜测,或是惊叹的眼神,她却恍然不觉。 身旁的婢女霜儿也只是低着头,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接过寺中主持递过来的香,也给了香火钱。 仿佛今日,她们是真心前来礼佛的。 霜儿在桉姒的耳畔,轻轻地唤了一句王妃,然后她睁开了双眸,接过了她手中的香。 那一瞬间,就连桉姒自己,都恍惚之间以为,她自己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只是虔心往来求平安的。 她将手中的香轻轻举到面前,向着佛禅拜了三下。 恍然之间那青色的烟雾袅袅,缭绕在了她的指尖,也迷蒙住了她的视线。她蓦然的就想起了沄皑,想起了他眼角眉梢淡淡的,宠溺的笑意。 胸中自是想要叹息,却也忍了下来。她只俯将香插在了面前的香炉里,起身之时,又是仰面,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佛禅。 佛禅啊佛禅,若是真的能有庇佑。就请真的,要保他万全。 她终是悄然地一叹,但那声响很是轻微,就连近身的霜儿都未听见,随而,她便转过了身,要踏出了大殿。 不顾周遭人的目光,她只是一如来时那样沉静如水地提着裙裾下了台阶,一时间有些不明朗的空间,模糊了她的身影。 万安寺本地处偏郊,背靠着的就是宬山,或许是与皇家的行宫靠近,又或许是真的灵验,这里始终,都是香火不断。 桉姒到了门外,一顶紫色纱帘的软轿已在等候着她,轿夫们见了她,纷纷行礼。 她也就这样施施然地上了软轿,随即轿帘放下,霜儿跟随着软轿,便就这样离去了。 留下城中的百姓都对着方才那个宛如天降又这样悄然离去的女子纷纷惊叹,叹着她竟是绝美如斯,举手投足间也尽是平常人家无法比拟的高贵典。 只是桉姒却在轿帘放下的那个刹那间,感觉到了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正投了过来。 她当时便是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等待的,便是出现了。但是她沉得住气,况且这寺庙之前,百姓众多,那个人,怕是也不会出手。 于是她装作未觉,却声音软软地叮嘱了轿夫,说是宬山之上风景甚好,要他们不要直接回府,而是绕到山脚的丛林去,去看看风景。 轿夫们都不会功夫,虽然担心王妃,但毕竟这是王妃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忤逆。 一行人,就这样到了宬山脚下的杉林里。 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很安静,甚至是透着些许诡秘那样的静。天光不甚明朗,仿佛正是酝酿着一场大雨,林间风声阵阵吹过树叶间,剩下的,便只是踩着落叶,出的声响。 几个轿夫都有些毛,不敢走快,总觉得这林中阴森,只是轿中的女子却是以一条白皙的胳膊掀着纱帘,看着周围的一切,没有分毫要他们停下的意思。 可是这林中哪有风景可看,霜儿只是感觉寒气透过衣衫传到身上,她便开了口,王妃,我们回去吧…… 只是未等她的话音落下,一个冷冽的声音便是透过枝叶震颤的林间传了过来,王妃真是好胆识。 随而一个蔚蓝色长袍的女子就已是提着长剑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衣袂飘飘,只是以一方轻纱覆面,看不到她的容颜,但那双宛如利刃的眸子,却已让人不寒而栗。 王妃……霜儿不知生了什么事,吓得声音里都透着一丝的颤。 更大的危机却就在此刻暴了出来,不知从哪里又出来了一群黑衣的杀手,个个都是身着黑色夜行衣,不说话,便已将桉姒的轿子团团围住,剩下的几人,站在了那蓝衣女子的身后。 桉姒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显得那样冷静。她只略一抬手示意,让那几个轿夫放下了轿子。然后轻轻掀了轿帘,下了轿。 一时间,她抬起眼帘,就直直地迎上了那女子的目光,分毫没有动摇之意。 看来近日,王妃过得很好?见她丝毫不慌,蓝衣女子冷冷地勾起嘴角,双方的关系,显得很是微妙。 只是桉姒静静地看着她,却是不答反问,那么你呢,染烟,过的可好? 她一声淡淡的却是温软的染烟,确然是这样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却听不出任何的恐惧或是其他。 而那女子却在听到之时,心中一跳,她怒声打断了她,闭嘴,你以为这样,本姑娘就能不杀你? 桉姒看着她怒,却也不恼,反而面纱之下她的唇瓣还是轻轻扬起的,她说,我,不曾奢求你原谅。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住嘴!蓝衣女子愈是盛怒地打断,不奢求她的原谅?到底是她知道自己要不起,还是她根本就不稀罕? 恐怕是后者吧。这个看似温柔如水的女人,又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而她又是怎样做到,让那个坐拥半个朝政的男人,独独为了她,就愿意付出了一切。 光是这些,细细想来,就足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害怕。 桉姒看着面前的女子,似乎并不关心此时她手中的剑,也全然地不担心身旁的一众黑衣杀手,显得很是淡然,染烟,你不会告诉我,特意前来,就是为了和我吵嘴? 你,染烟气结了,知道自己终究敌不过她,否则那个女人也就不会这样器重她,而不看中自己了,她口气冷沉,主上问你,可有什么消息? 冷风吹拂着面纱,飘舞的落叶里,那女子微微含着笑,绝艳了天下。只是随而她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没有。 当真没有?染烟凌厉的眸子盯着她,似乎想要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当真没有。桉姒却并没有分毫的害怕,依然这样笃定。 可是主上怎么听说,这骁骑营里,新进的几人,都是他的人?染烟沉不住气,便将自己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那个他指的就是晋王爷,沄皑。桉姒心下终是明了,原来这件事,那个人都已比她早知晓。而她也明白,派了这染烟来问她消息,她必然也是会将此漏出来的。 换句话说,那个人是有心让她知道这个消息的。 只是那个人的心思细密如此,她,又如何揣测得了。 然而现下,她却没有分毫的动摇,只是直视着染烟,笑意盈盈,那消息,是我放的。 你放的?染烟急急上前一步,显然是吃惊。但是她的反应,也让桉姒知道,她信了。 对,是我放的。本想着要干扰那太子的视听,想不到却一来二去,入了主上的耳朵。桉姒沉静如水,气定神闲,听起来倒真的像是这么回事。 染烟看着她的样子,似乎有哪里有说不出的问题,却又好像是真的,她秀眉一皱,只是说了句,既然如此,那染烟就回去复命了。 随而她便是抬手一挥,那些黑衣杀手立即身姿矫健悄无声息地入了林中,而她也是转身,足间一点,飘然而去。 只是当眼前飞速闪过的几点银光飞来之时,桉姒蓦然抬手拔出腰间的短刀一挥,叮的一声,截断了霜儿面前的飞镖。 然而那几个轿夫,甚至都来不及闷哼一声,就倒地死了。 耳畔,却飘来了那女子的声音,这几个人,不能留,我替你除去。 桉姒倒也不恼,只是收起了短刀,略略一摇头,知道这染烟就是这个脾气。她回头看着吓得脸色白的霜儿,眉宇之间却是恢复的往日那样的沉稳安静。 霜儿,今日之事,切不可说出去。她的声音温软如常,仿佛方才那一切,都不曾生过一样。 是,是,奴婢遵命。霜儿哪里还敢说什么,慌忙低头。 只是看着身旁那几个轿夫的尸体,桉姒却是软软地叹了一声,看来今日,我们只好走回府中了。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太傅府中死了小姐,这本来就是一件大事。更何况现在的柳家已是皇亲国戚,因此不出几日,街头巷尾对于柳惜月之死的流言,早已是沸沸扬扬。 有人说这柳二小姐是因为当日选妃之时和府中那个神秘的三小姐结下了仇,于是三小姐成了太子妃之后,便暗中对自己的亲姐姐下了毒手。 还有人说,是那柳二小姐暗中与宫中的什么大官来往,好像还和几日前处死的安王有什么瓜葛,于是安王一死,触怒龙颜,但顾及到了柳家的身份,因此才被秘密处死。 但是不管哪一种传言,都说的是有鼻子有眼,仿佛都像是有人亲眼看到了一样。 这太傅府中,却安静地异常。所有人都似乎不愿去想这件事,但周遭一切的素白,却都让这个事实,变得无法抹去。 朝中的武百官们也竟都像是当日前来道贺一般,陆陆续续地来府中吊唁,虽说是为了拉拢柳太傅,但多少,还是前来吊唁的,柳太傅心中虽烦闷,却也并没有作。 转眼,便到了柳惜月出殡的日子。 墓地建在了偏郊与宬山相邻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也是郁郁葱葱的林间。 殡葬的队伍一早便在府门前等候,府中不论男女,一律都是一身的素白,而那些丫鬟,有的还在低低地哭泣。 城中的茗香楼上,两个身影,一白一蓝,正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喝着茶。 那一身雪缎的少年风度卓然,一根带束起长,显得随意却又当丝顺着风轻轻飘舞之时,透着些许的邪魅。俊美无俦,面如白玉。一对凤眸幽深澄净,让人无法猜测他分毫。 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也确然是个美少年,深蓝色的袍子映着他同样出众的容颜,只他的气质相较于对坐的人,显得更是温和一些。 他二人静静地坐在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上,时而交谈,时而只是品茶,一进入茶楼,已然成为了大家视线的焦点。 人们都在纷纷议论着这两个有些面生的少年,却不得不承认,他二人身上那样尊贵的气质,让人几乎都不敢接近。 清朔显然知道一方纱帘之外,城中的百姓都在纷纷议论着他们,却只是将茶杯举喝了一口,并没有表露出分毫。 只是忽然之间,他却是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声音绵绵地说了一句,这茶,确实不好喝。 对座上的苏璟琛却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 他知道,此时的他虽然看似沉静如常,但他的心里,却又不知有着怎样的波澜起伏。 自那日他怒气冲冲地回了宫,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容冷冽地就连陈公公都偷偷问苏璟琛究竟是生了何事。苏璟琛微微苦笑,这事,算就他知道,却又该怎么说呢。 这几日,他和她,就没再见面,彼此之间仿佛都在坚持着一些什么。 他着手处理着骁骑营中叛军清查的事,似乎很是忙碌,对那个女子也是绝口不提。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几日,他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而派出的隐卫又不停地将她的消息带给他,似乎也并没有再听到任何关于大将军的,只说她在府中为柳惜月筹办丧事,时常在夜里无法安睡,会独自一人在念雪楼的窗口出神。 苏璟琛是不知道他听着这些消息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应该不会很好,反正他的眉间不曾展过。 而又比如今日,分明已经得到了密报说是这几日还会有想要暗杀他的人出现,他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出了宫,只因今日,是柳惜月出殡的日子。 楼下的街道,不时传来小贩们一声声的叫卖,行人不算多,也显得井井有条。 忽而,远处飘来了一阵的乐声,随而坐在临街的另一个座位上的,就有人说,快看,是送葬的队伍。 苏璟琛正要放到唇边的茶杯一顿,放了下来,立即回身看去,确然的,隐隐约约地从柳府的方向,有一队素白,正在走来。 清朔也将视线投了去,一对幽深的宛如星辰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只在看着那队伍走来,看到了那一袭素白色的女子入了眼帘时,他的唇线,抿了起来。 不是未曾见过她脂粉未施的容颜,还不知究竟是不是此刻的心境在作祟,此时此刻看着她,他的心,竟蓦然地好像被什么深深一刺。 同是一身素白的柳云宸抱着柳惜月的灵牌,她就安静地走在他的身旁。一头长垂在肩上任由秋风轻轻地吹着。 只是几日不见,她似乎变得更加纤瘦,但那面容,却也是愈清丽月兑俗了。 府中的老妈妈向着空中不停地洒着纸钱,一时间整个空间里宛如雪花纷飞,柳太傅和两位夫人也都是身着素衣,大夫人由丫鬟搀扶着,脸上写满了悲伤。 那个女的,就是当朝的太子妃耶……茶楼里有人议论纷纷。 真漂亮,随即有人赞叹,连穿着丧服都这么美,打扮起来还真不知道美成啥样。 所以人家柳太傅有本事攀上皇家这门亲哪,哪天我要是也这么有福气,这样的绝世美人让我睡一晚上……一个身着青色锦缎的男人摇着扇子,色迷迷的说着。 想得美吧你,几人哄笑起来,想美女投怀送抱,你也得有资本呀你…… 什么嘛,你怎么知道那女的就干净,许是个手段很高,专媚惑男人的小妖精呢……青衣男人继续戏谑的笑着。 那些话似有若无的飘进了清朔的耳中,他忽然地手中一用力,一个青瓷的杯子便就已在他的手心里成了碎片。 苏璟琛听到响动向着他的手中看去,却蓦然地敛了敛眸子,知道不妙,那些话已经激怒了他。 甚至还未等他开口想要拦,那抹白色的身影从眼前闪过,他忙起了身来掀开纱帘出去,却看到清朔手中的剑已然点在了方才说话的那个青衣男人的胸口。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那个男人看到寒冷的剑光,脸色都吓白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然而一抬头,清朔那双幽深的凤眸里自眼底泛起的深深的冷意却让他忽然之间好像冻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璟琛赶忙上前,一把拉住了清朔的手臂,对着他一摇头,示意他冷静。 真是奇怪,这个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男人,怎么只是无心之人一句无心的话,就这样轻易地把他激怒了。 然而清朔却只是冷眼看着那个男人,对苏璟琛的劝阻仿佛全然不觉。 而剑光微寒,一时间整个茶楼里沉入了死寂,大家都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苏璟琛把眉一皱,心知本来他们就够引人注意了,这样一来若是暴露了身份,该是多麻烦的一件事。 公子,别冲动。苏璟琛拉住他手臂的手微微用力,向他使着眼色,这几日杀手在暗处蠢蠢欲动,本来出宫就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更何况他还要这样在人员复杂的茶楼里疯。 清朔握住剑柄的指节微微用力,泛着些许的白。他的唇线已抿成了一条直线,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对邪魅的眸子里,透出的却是极度危险的讯息。 看着面前已是吓得瑟瑟抖的男人,方才同桌的那些人也都脸色蜡白地着抖。清朔手中微微用力,那剑芒就已上移,慢慢地顺着男人的脖子,到了他的脸上,最后停在他的眉心之间。 剑芒一闪,听得那男人一声哀号,众人皆胆战心惊地看去,现还好,只是剑芒刺破了他眉心的皮肤。 一抹殷红色的鲜血已顺着男人的鼻梁,慢慢地滴落了下来,而那个男人,已是吓得连求饶都忘记了。 公子。苏璟琛见状又是用力地拉了他一把。 虽然他明知道这个男人很可怕,起疯来连他都砍,但是他没办法,忍一时总比暴露了身份,又招来杀手,引起一场厮杀的好。 许是权衡之下,在这茶楼里也确是不妥,清朔蓦然地一抬手,那剑就已收了回来。 滚。他冷漠的唇线一动,没再看他一眼,而也就只是一个字,却已是冰冷地如同地狱来的修罗。 那个男人跌坐在地上,早已脸色蜡白地不会说话,苏璟琛对着和他同桌的人一使眼色,示意他们赶快离开,那几个人才胆战心惊地扶着男人,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虽然众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出现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没有人敢说话。 清朔眸色一深,旋即甩开了苏璟琛的手,也将手中的剑就这样掷在了地下,然后一拂衣袖,就要离开。 众人看着那个俊朗超逸,宛若妖仙的白衣男子,似乎方才那个冰冷地宛如修罗的根本和他不是同一个人,他一袭雪缎衣袂飘摇,只是周身,透着那样让人无法靠近的冰冷气息。 苏璟琛看着他甩手离去,只得微微苦笑。 只要是和那个女子有关的,他就会这样失了一贯的风度,甚至连暴露身份一事,都顾不得了。 他俯身去拾起了那剑,然而抬起眼帘的那个刹那间,对面房顶上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他的眸子里,骤然地也冷肃了起来。 果不其然,那些杀手还是跟来了。 现下他也没有显露分毫,只是反手将那剑执在身后,也下了楼,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掌柜的台前,然后就快步出了茶楼。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杉林丛丛,枝叶繁茂,一行送葬的队伍在哀乐阵阵之中,绕上了山。 不知是否已是入了深秋,还是因为心底的寒意已然和身体的寒意交缠在了一起,听任耳畔的风这样疯狂的吹着,似乎就要连整个的灵魂都要吹了去,沐绫觉得冷,那样彻骨的冷。 耳畔缠绕的一声声都是低泣,大夫人和春桃哭得最是伤心。 然而听着他们的哭泣,她竟然,丝毫地感觉不到自己想要流泪。 她只是觉得好冷好冷,甚至比那一日在宬山上淋透了雨的时候更冷,冷得让她几乎都要窒息了。 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的面容是怎样的苍白,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没有生气的样子,看来几乎是丢了魂魄。 身旁,柳云宸抱着妹妹的灵牌,这个素来处事有分寸的男人此刻竟也是红着眼眶,一双眸子只是看着身前几步的路,眼神暗淡。 一路人,没有人说任何的一句话,只有哀乐和低泣缠绕在一起,徒增了无数的悲伤气氛。 终于到了墓前,这是个新修的陵墓,是柳太傅命人在最短的时间内修成的,对他来说,白人送黑人的悲哀,才是最最让他痛彻心扉的。 看着抬棺木的家丁将那口棺慢慢地放入了陵墓之中,大夫人忽然又是悲伤得不能自已。 不要,让我再看她一眼,让我再看她一眼……她哭着想要扑过去,但是被柳云宸和春桃拦了下来,她扯着柳云宸的衣服,哭得声嘶力竭,惜月,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呀…… 娘……柳云宸声音有些喑哑,显然也是忍着泪。 看着大夫人如此,就连那平素里多少有些置身事外的三夫人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身旁的一众丫鬟家丁们也都忍不住又是哭了起来。 沐绫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她看到自己的父亲都红了眼眶,就连自己身旁素来讨厌柳惜月的昕宛也偷偷地抹着泪,而她却,全然地忘记了流泪。 是自己害了她吧,她无法遏制地想着,看着那些家丁慢慢地填土,那棺木就逐渐地看不见了,直到最后,立起了石碑,上面那赤砂红色的字,一个个就刺痛了双眼。 看着这个素来面和心不合的家中,所有人都是悲伤的模样,仿佛没有了平素的猜忌和敌对,这样的悲伤,都显得珍贵。 原来死亡,竟然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竟然能让所有的人,都暂且地忘却了争斗。 忽然之间她竟又是在想,不知道母亲死的那一日,众人是不是也这样的悲伤呢,还是当日的她绝望到了极致,无法像今日这样,旁观着看清。 蓦然地,她转过了身,就这样径直地走入了林中。 娘娘!昕宛反应过来,慌忙地追了过去,她知道,主子不掉泪,并不是因为不伤悲,反而恐怕是伤悲过了头,连泪都忘了流。 不远处,一袭雪缎软袍,衣袂飘摇的身影正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一片素白的伤悲,看着她转身入了林中。 不知为何心底突然一紧,蓦然间那日她在宬山遇险的画面就突袭了脑海,骤然地,他袖中的手握紧了拳,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生一次。 随即他抬手轻轻一击掌,两个隐卫便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等着他的吩咐。 你们二人,速去跟着太子妃,绝对,要护她周全。他开口,声音清洌透明,却是不容置疑的。 然而那两个隐卫却互相一交换眼色,并没有立即领命。犹豫分毫,其中一个开了口,殿下,那些暗中的杀手还未出现,我们怕…… 怕什么?清朔却冷然地打断了他们的话,眼神冷冽,你们想抗命? 又是一顿,那两个黑衣隐卫显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对着他一抱拳,随即身姿矫健地跃上树丛,追着沐绫而去。 忽然地,看着他二人的离去,清朔的唇边却是慢慢地勾绕起了一抹带着些许苦涩的自嘲。 为何分明已经到了这里,也担忧着她的安危,却宁可是派了隐卫前去保护她,也不自己出面。这样的自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是害怕着,有朝一日自己将会失去她。 只是他真的第一次知道,原来就连他,也有如此害怕失去的东西。 蓦然的,他不再多想,拂袖转了身去,一袭雪白色的锦缎,宛如飘摇落入尘世的仙。 透过层层的枝叶,天空似乎比来的时候愈地不明朗,沉沉地低垂着。而林中却是一如这样安静,风吹落叶的声响,还有他的足下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出沙沙的声响。 想不到这偏郊的山上竟是风景如斯,仿佛抛开了宫中的束缚也抛开了那些恼人的情绪,就连空气,都变得干净纯澈了起来。 而他又有多久,不曾这样只身一人漫步在林间,似乎习惯了戴着面具活在别人的眼中,他,也就忘了自己原来也是需要放松的。 忽然间,耳畔的风微微乱了,他微垂的眸子陡然一凛。 该来的,还是来了,看来这种放松的舒适,果然不适合他。 紧随着,五个黑衣的杀手从林间飞跃了出来,惊起了满树栖息的鸟儿,也震乱了秋风,吹拂起一地的落叶。 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然挥剑向他刺了过来,他凤眸一眯,侧过身就让那人刺了个空,随即其他的几人也一拥而上,招招凌厉,招招都是杀招。 清朔掌心一翻,一把藏在衣袖之中的软剑便已到了手中,身在帝王家,时时面临着杀机,这软剑,他几乎是从不离身。 一时间风声大作,飞卷起林中的落叶在他们的周身恣意飘舞。 以清朔的功夫要对付这些杀手并不是什么问题,但那些杀手也自然是很聪明,五人分别占据了他的四方位,剩下的一人由他们几人轮流主攻。 看来为了要他的命,这些人,还真是想了很多的办法。 清朔的唇线冷冷一勾,那个笑意绝美无俦却是极致危险。 方才从茶楼出来就找不见了他,苏璟琛心下暗暗叫着不好,这几日在骁骑营中事端不断,龙清皓借走了他的几名隐卫,而剩下的几人,清朔也没有全带。 今日出来更是,早晨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人多,容易暴露,就只带了两名隐卫,却没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人却偏偏是他。 想到方才在茶楼对面的楼顶上,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苏璟琛甚至觉得脊背凉。 虽然分明知道清朔的隐卫个个都是高手,加上他自己也是自幼习武,甚至皇后为了他的安全私下找了许多的高手教他功夫,对付这些杀手必然是不成问题。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就是隐隐觉得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在茶楼之中他的失控,还是…… 不行,还是要先找到他才是。苏璟琛想着他定然是跟着送葬的队伍来了,于是也一路上了山。 林间枝叶繁茂,苏璟琛拧着眉,那肃杀的秋风,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蓦然的他心头一跳,慌忙地顺着那血腥味寻找而去,蓦然的,一袭雪白色的衣衫出现在了视线里。 此时清朔手中的剑正定在最后一个杀手的喉口,剑芒寒冷,那杀手嘴角淌着血,却也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 清朔眸色冰冷,那一袭雪白色的衣衫上,星点的殷红,朵朵都仿若是怒放的曼殊沙华。 苏璟琛看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知道方才定是经过了一场恶战,不过看着他的背影,身上那星点的鲜血应该不是他的,他终是放心了些。 你杀啊,杀了我啊!躺在地上的杀手狂妄地喊着。 然而清朔凤眸却是微微一眯,开了口,那声音冷肃的可怕,我不会杀你。你回去告诉他,有什么事当面解决,背后偷袭,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那个杀手看着他分明是如同白玉般俊美的脸庞上,此时此刻这样让他冻结的冰冷,也狂妄不起来了。 蓦然的,他收起了剑,而几乎也就是同时,那个杀手连滚带爬地起了身来逃离了,似乎害怕他会反悔一般。 但是他边逃也边在害怕,那个人,真的是个血肉做成的人么,为何方才他分明已是伤得不轻,那眼中凌厉的光,却依然这样充满了让人畏惧的压迫感…… 苏璟琛的目光从地上的尸体上抬起,到了清朔的背影上,然而似乎就是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他的身子一晃。 殿下!他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他,一低头才赫然地现,他的手正捂住腰间的伤口,而那一丝丝令人心悸的鲜红,已然透过了他的指缝,染红了他的衣衫。 清朔有些疲惫地垂了眸子,才微微用力地喘息起来,想不到等了几日,这些杀手还真会挑时候。 他嘴角轻轻一勾,正开口想要说什么,不想就在那瞬间胸口一痛,浓烈的腥甜味涌了上来,话未出口,却是呕出了一口血。 殿下,别说话。苏璟琛眸色一沉,知道方才那一战,他必定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只是他的那两个隐卫又去了哪里,怎么会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杀手。 ( 第三十三章 若梦(一) 浮生繁华一场梦,兀自笑叹多情枯 生死不愿尘间,若望月,却叹不得相思意 何日尽扫心,与君共话,烟雨城池无限悲情 入了夜。宫中云影园的一角,正有点点火苗在跃动着。 一个纤瘦修长的白色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堆小小的火苗旁,红色的光映着她苍白的小脸,却在那小脸上,看不到悲伤,只是那样无边无际的,让人心疼的寂寥。 不知是不是已经悲伤过了头,此时此刻竟然感觉不到分毫的心痛,只是感觉心上有了一个大洞,一个再也无法填满的洞。 沐绫伸出了衣袖中那皓白的手,不过是几日,竟是瘦的愈肌骨通透,甚至都能透骨肌肤,看到她的血脉条条。 她将手中一方黄纸轻轻地投入了火苗里,任那一瞬火苗又旺盛了起来,在夜的风里,出哔啵的声响。 她轻轻颤抖。但是冷么……她问自己,却好像并不是感觉到冷。只是身体这样不由自主地就要颤抖起来了一样。 那一夜她决然地闭着双眸不去看那殷红的血流出身体,不去看一眼周遭人的目光,甚至,就连自己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曾看了一眼。 原来……这才是失去的感觉。 本以为柳惜月的死已然让她明白了什么是失去。却在此时此刻,看着小小的火苗鲜红似血,想着那个离世的孩子,她才终于明白,真正的悲伤,是支离破碎,无从痛起。 她,不是个好母亲吧。 甚至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只想到了的是自己,却甚至未曾想到月复中的孩子,未曾给了他来到人世的机会,就这样匆匆地将他离弃。 她抬手轻轻按在了小月复,神色恍惚,仿佛那孩子,就还在她的月复中,只要她这样触碰着,就能感觉到他的温暖…… 也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此时此刻心里,关于那夜皇后说的话,那样血淋淋的真相竟然都变得不重要了。 本来……一切就是如此,不是么。 为何那个王座上万圣之尊的少年会一眼对她钟了情?这世上何来这样的一眼深情,也只怕,是有她这样的傻瓜,才会相信吧。 他有自己的抱负,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情,所以,他才娶了她,不是么…… 早就知道他的心定然不会停留,无论娶了她是为了什么,即便就是真的动了情,在帝王之家,这样的情又能延续了多久。 想着,她忽而凄苦却是释然地轻笑,是啊,又何必再要去想这些。事到如今,又有谁会在乎呢。 又是一方黄纸从她的手中一片片地落下,落在火苗里,她索性俯来,借着火光,也一并将心里的情绪烧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最后的一点火光暗下,周遭的一切,又是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安静。 云影园素来显得神秘,不知道究竟生过什么,这里仿佛成了禁地,很少被人提及也很少有人往来,因而今日,她才得以在自己孩子七日还魂的夜里,到这里替他烧一些纸钱。 冷风,再也不能被火光所阻挡。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出神的站着,直到寒意袭来,又是瑟缩了一子。 蓦然的,奇异的温暖却自头顶盖下,她一怔,抬手一拢才现那竟然是一件墨青色的披风。 披风依然带着体温,暖暖的,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她并不知道那味道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那味道,嗅来让人觉得心安。 随即,上方的横梁上,一个人影落下,站到了她的身前。 眉眼深深,俊朗如画。眼角眉梢透着些许帝王家的傲然,却又是这样俊秀好看。他唇线微抿,透着一股少年才有的狂狷之气。 三皇子?沐绫愣了,惊的是此刻出现在面前的人,也惊得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已经在了那横梁上。 大嫂。见了我,这么吃惊?龙清离却是背手看着她,语气之中缠绕着一抹淡淡的玩味。 此时面前的女子清丽却消瘦,竟是宛如三月杨柳般纤弱,他的披风这样罩在她的身上,能全然地包住她的身子。 沐绫却仍然怔怔地无法回了神来,不知道是不是月色过分迷了视线,此刻的他竟然在月光里,透着些许让人难以捉模的邪魅。 竟不是当日在宿星殿中第一次见了他时的感觉,此刻的他竟然看起来多了几分心思,多了几分敏锐。 或许是这几日犹如惊弓之鸟吧,沐绫在心里微微苦笑,许是知道了那个她一直坚信的人也不曾真心待她,此刻她竟然看了谁,都觉得对方不是善类。 大嫂今日,为何要来此?龙清离看着面前的女子,把眉轻轻一挑,语气透着让人猜不透的味道。 方才在他披风的温度里添了些血色的小脸此刻又是转白。只是她,却只是轻轻一叹,三皇子,又为何要明知故问? 那一瞬垂下的眸子里,透出的是无限的凄婉和绝望。 然而看着她,龙清离却也不再说得任何的话,只是微微抬起下颌,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其实若要祭奠,在紫微院中,也尚…… 不。他的话未说完,沐绫却是轻轻把头一摇,声音清凉地宛如冷冽的水,那紫微院,怎行得如此晦气之事。 龙清离知道,话虽如此,但也恐怕只有她的心里明白,今日的她,怕是不想让任何的看到自己的悲伤,包括……那个她一直深爱着的男人。 他哑然失笑。是呵,让这个女子去扰乱那个永远无懈击的男人的心,不正是他所期望看到的么。 其实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大哥。忽然的,龙清离背手在身后,踱步迎向了殿前的月光,一时间那月光清冽,照在他的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纱雾。 沐绫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只是抬了眼帘,看着视线里他的侧脸。 那和清朔有着相似的眉眼的少年,只是相比于他,清朔更多了些许的邪魅,些许的高深。 这宫里再是华贵又如何,终究繁华不过是一场空。他忽然轻轻扬唇一笑,却是透出了丝丝的寂寥,却也不知是否有幸,能像大哥,寻到了大嫂这样能钟情一世,相爱一世的女子。 钟情?相爱?……沐绫忽然地就很想苦笑,在外人的眼里,他们仍然是这样美好的一对么。 只是如若钟情,如若相爱,又怎会让她的孩子这样凄然地死去,又怎会让她独自一人,在此对着月色黯然伤神。 缘分自当天定,三皇子定然会寻到一个合适的女子,相伴一生的。她也不再多想,只声音清淡如水,眉眼敛起。 寒夜风凉。我送大嫂回去吧。转向了她,龙清离却忽然只是这样说了。 不知为何,分明是还想要说一些什么,却在看到了清冷的月光里,她消瘦的身子宛如轻柔的羽翼般抓也抓不住,他竟然,也会失了语。 看来这个女子,真的是有着神奇的魔力呢。 回到紫微院,为了避嫌龙清离只是停在了门口,看着那女子踏上台阶去,就连他自己也未曾觉,心中是陡然一跳。 直到大门打开,沐绫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了身来,却只见了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夜色之中,指尖便是攥紧了肩头披着的披风。 依然残留着那股淡淡的,好闻的味道,属于他的味道。 方才顺着长廊绕回了后院,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忽而地愣住了。 在后院之中,竟是摆起了一个祭台。一对红烛摇曳着火光,三支香便这样袅袅地飘起青烟,把澄澈如水却冰冷的月光,也然上了点点的温度。 看到了她,正在祭台边上的昕宛立即上了前来,娘娘,你回来了,殿下吩咐人设了祭台…… 然而当视线流转过去,微微惊愕之中她看到了那一身白绸雪缎的身影正背对着她静立在祭台边的亭子里,冷风吹拂起他乌黑的丝,闪着些许的光芒。 一时他的身影是如此挺拔似剑,微微抬着头,像是在看着满天的月光。 忽然间,心底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涌了上来,沐绫抬手轻轻推开了昕宛,然后径自地穿过庭院,就要向着厢房而去。 恍若眼前的一切,她分毫都没有看见。 绫儿!自亭旁而过,她忽觉手臂一沉,垂下眸子,看到了他的手已经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但是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挣月兑了他的手,并没有回过身去。 方才还想着若是见了她,该要说一些什么来安慰,毕竟他知道她痛,知道失去了孩子对她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然而当此刻视线定格在了她身上的那件披风上,他蓦然感觉心底被什么用力一击。 这是龙清离的披风。他当然认得出。 你去了哪里,为何三弟的披风会在你的身上?他蓦然伸手不顾她的挣扎硬是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让她不得不回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语气里,竟恍然未觉地透出了些许的愠怒,些许的僵硬。 他生气了。沐绫抬了眼帘,迎上他的目光之时确然这样感觉到了,他素来沉静明晰如满天星辰的眸子此时此刻,透出那样强烈如刀一般的意味,几乎要将她割裂。 手腕上也被他如此用力地扣着,传来了碎裂的疼痛。 但她并没有解释,只是继续挣扎,想要月兑离开他的钳制,却不想他的手越来越用力,终是让她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惨白了脸色。 现自己弄痛了她。清朔眸色一深,当即便是松开了手。 而立刻,她后退一步,握住了自己几乎疼得快要断裂的手腕,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彼此之间,分明是如此近,却仿佛已是隔了千山万水。 蓦然的,清朔在衣袖之中的手握紧了拳,他看着她,那一瞬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就全然的涌了上来。 很好。他突然看着她说,那话里却是无限的清冷,随而他蓦的甩袖离去,夜色里的背影,如此清晰。 沐绫终于开始轻颤。是呵,既然本就将她当作是一个幌子,她又何苦还要将自己的一颗心全然地交给他,相信他。他终是会这样伤害她的,不是么。 随即她也转过了身,径自越过了祭台边,向着自己的厢房而去。 一时间,只剩下清冷的月光,照耀着祭台。秋风吹过,红烛摇曳。 &&&&&&&&&& 厉国的冬天,来得很早。 恍若不知不觉已是初冬,一切都好像蒙蒙地笼罩在一层白色的霜雾里。 听闻边关,一道道军情传回宫中,大将军天陌带着十万精兵在密州城外大破楚**队,而此时镇守密州的平阳王龙清越也当即调动了城中的军马,共同退敌。 分明是捷报,却不知道为何传到了后宫里,一切却都好像就这样蒙进了霜雾,变得朦胧不清。 窗前的软塌,沐绫正微微合着眼帘,似乎正在休息。 昕宛走进来的时候,看着软塌上的女子依然血色很淡的容颜,她长卷的睫毛弯弯,却又不知隐藏了多少的心事。 离尊王赐婚的日子已然不远了。素来就人多口杂的宫中,早已是流言纷纷。 他们说着当日纵使太子殿下再是宠爱一个没有权势的女子,到了头来,还不是爱上了那才色俱佳,又是国舅之女的秦阡雪。 甚至还有人说着,太子妃流产的那一夜,太子殿下便是召见了秦姑娘,和那秦姑娘春风一夜,哪里顾得其他。 这些虽是流言,却在昕宛听来,都是字字穿心。她知道,自己都是这样难受,自己的主子,必然会是比她难受上千万倍。 然而她,却并未曾显露了分毫。甚至自那夜她和太子殿下照了面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借口养病,不再外出。 也只有昕宛知道,每夜每夜梦回的时候,静立在窗前的她,有几分的哀伤,几分的寂寥。 昕宛?软塌上,沐绫并没有睡着,听见了身旁有了细细的声响,便轻声地问了。 是,娘娘。昕宛这才到了她的身旁,微微垂下眸子。 有什么事么?她轻轻地问,声音温软地很不真实,一时间,昕宛还以为,她的声音不似人间飘来。 回娘娘,晋王妃来了。 听到了这一句,沐绫才终是睁开了双眸,许久不见了笑意的唇线轻轻勾起,快请姐姐进来。 很快,一袭紫色长袍纹饰以大朵怒放海棠的桉姒进了房间,看到了软塌上的女子时,桉姒的眉睫轻轻一蹙。不过是这几日,怎么她竟是憔悴了如此。 姐姐。沐绫起了身来,看着桉姒,拢了很久很久的眉宇才舒展了开来。 妹妹怎么瘦了这么多。桉姒伸手去握住了她纤软而微凉的小手,轻轻叹息。 最近,生了很多事。想要说什么,一切却都只化为了一抹淡淡的愁绪,沐绫只是声音静静地说了一句,而后对她微笑,让姐姐担心了。 知道妹妹最近心烦,我啊,特意带了一件你喜欢的东西来。桉姒对于她的闪躲也并不多言,只是一笑,随而挥手让人呈上了自己带来的一套东西。 那是个锦绣的盒子,雕刻着龙凤的图案,一打开,呈现在面前的,竟是一套精致玲珑的白玉瓷器。 沐绫微微一惊,转向了桉姒,姐姐怎么知道,我喜欢煮茶? 年幼时她那个很爱茶的母亲一直教她煮茶,她会看着母亲拿了晒干的菊花瓣放入茶壶中,一举一动是如此清淡,又如此美丽。 而她也跟着母亲,学了煮茶。只是当母亲过了世,她也就再也没有煮过。甚至都不曾去提及。 尤其是入了宫来,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此事,连清朔都没有,更别说是桉姒了…… 然而桉姒却是轻轻一笑,随而看了昕宛一眼,语气温软,是我怕妹妹心情不好,便问昕宛你喜欢什么。她就告诉我,以前你一直喜欢煮茶。 昕宛脸色一红,赶忙地跪了下来,娘娘。奴婢…… 起来吧,沐绫看了她,也不知该如何说她,只是微微一摇头,又回望向桉姒,真是让姐姐费心了。 怎的是费心,只要能让妹妹笑一笑,那我,也就不白忙活了。桉姒微笑,那笑意真的如春日暖阳,暖得了人心。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白玉水壶里,水就沸腾了。 一身白色长裙的女子挽起了,跪坐在软垫上,纤细如玉的指尖就去取下那壶水,然后掀开杯盖,将水倒了进去。 水雾升起,让一切都笼在蒙蒙的一层烟雾里。 忘了已经有多久,不曾这样静静地煮茶,似乎自从母亲离世的那一日,她将母亲最爱的那一套茶具一并也葬入了墓穴里,也就从此,将和煮茶有关的一切都淡忘了。 从前她就觉得母亲性子淡如秋日的菊,举手投足都是温润如玉。她也就一直想要成为母亲那样的一个女子,淡雅,高洁。却就像是这煮茶一样,她始终不能像母亲那样煮的好,也就不能,学得母亲的心怀的分毫。 不知道若是今日换做是母亲易地而处,这样眼睁睁地等待着自己心爱的人去娶另外的一个人,该是怎样的心思。 又或者,他们是不一样的吧。父亲是爱着母亲的,她确定,只是那个人,爱不爱她,她就真的不能确信了。 她伸手将几点上好的白茶叶放入了茶杯里,一时间,升腾起的茶香让对坐的桉姒也微微眯起双眸。 好香。桉姒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忍不住赞道。 如若再放上一些秋菊,会更好的。沐绫垂了垂眸子,声音淡淡的,也递了一杯茶给身旁的昕宛,惜没有准备,今年未曾留下白菊。 似乎是听出了她言语之中那一抹无法掩去的凄然,桉姒宽慰地道,以后总有的是机会,妹妹莫要惆怅。 是啊,有的是机会。她复也抬起双眸对着桉姒微笑,来年,一定留一些给姐姐。 那一抹笑,终是绽开了寒冰,流露出了那样真切的和煦。她眉眼宛若雕成,那笑,却也看得人失了神。 她自然不知道,此时就在厢房外,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微笑,眸色愈是深明。 天色尚晚。桉姒正从后院出来,准备回府。 从长廊上一转身,却是看到了庭院里,静立着的那一抹人影。俊朗挺拔,衣袂飘摇。 他就这么背手站在亭中,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在眼中,除了无边无际的幽深,看不到更多的情绪。 而她忽然地也就是感觉心中不知泛起什么样的滋味。 她知道,这个睥睨天下从不认输的太子,也真的是有了软肋。 或许之前她还不相信,还和所有的人一样,以为那女子只是他用来堵住朝中悠悠之口的盾牌,只是他用来引诱背后想要害他之人的工具。 但是当晚晴捧着一套上好的白瓷茶具来找她,说是太子让她将这茶具以自己的名义转交给那女子,她就知道,或许这一切的假象,都已然成真了。 他不愿看着那女子难受,想尽了一切的办法想要让她笑。而他也终于做到了。桉姒不知道方才站在门外的他看到了那女子煮茶时含笑的眉眼,会是怎么样的心绪。 她忽然地就想要叹息。这世间,为何总是多情之人,反被多情所伤呢。 &&&&&&&&&& 大婚的日子就要到来。这紫微院虽然不小,却也不再适合两位妃子居住。 因而尊王下令,赐了宅子,就在距离皇宫不远的都城内,同时赏了万辆黄金,奇珍异宝。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却又有些突然。 等在宫门口的马车纹饰着华贵的流金丝,风一吹,飘飘摇摇的,竟是显得有些的不真实。 沐绫到了马车之前,帘幕却忽地被一只骨节修长而白皙的手轻轻地掀了起来,随而出现在视线里的,竟赫然是一身雪缎,风姿卓然的清朔。 蓦然的,四目相对,才恍然若觉,一切都恍若隔世。 清朔狭长的凤眸微微一敛,看着她血色尚淡却依然美的让他疼入心坎的面容,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有些怅然。 只是何来了这样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伸手向她,骨节修长的手就停留在她的面前,也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愣,小手轻轻颤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去握住他的手,却蓦然的,垂下了双眸,提起裙裾就要踏着垫脚的矮凳自己上车。 清朔一顿。掌心蓦然地握紧,却只听得耳畔她轻轻一声低呼,一脚不稳踏了空。 转瞬之间,他的手臂已然环抱住了她的腰,随而微微用力,就将她带入了怀中,然后把她的身子拉上了车。 只是她愈是纤细的腰身和这样轻盈的身体,让他眸色沉了沉。只是几日,她竟然又瘦了许多。 熟悉的龙延香气息袭来,沐绫竟是微微怔住,忘了去推开他,直到他伸手放下了帘,淡淡的嗓音说了一句,出吧。,马车动了起来,她才蓦然地醒过了神来。 她自他的怀中逃离。坐到了最远离他的车厢内。垂着双眸,轻轻抿唇。 为什么分明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接触,此时此刻,却依然因为他方才的触碰,就乱了心跳。 一切都变了,不,或许说,一切从未改变,只是她真的看清了而已。 马车颠了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或许是真的累了,沐绫竟是靠在窗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直挑帘看着窗外的清朔微微回头,却见了她已然入睡。血色很淡的小脸上不再是那样拒他千里的模样,甚至添了几分他觉得陌生又熟悉的温情。 他唇线微微一动,却是淡淡的一叹。 这几日她难熬,他自然也不会好过。 从来不曾想过会有她的出现,就扰乱了那个他准备了十年的局。然而就算如此,看着她,他所剩下的,竟然只有心疼,无边无际的。 他伸手,将她纤软的身子抱入怀中。看着她如此纤细而苍白的模样,宛如一碰,就会支离破碎,他甚至,不敢用力。 只是这样抱住了她,想要温暖了她微凉的体温。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雨。 入了冬的雨格外的冷,沐绫醒来的时候,已是入了夜。 看着周围有些陌生的环境,珠帘轻摇,桌椅都是最上乘的紫檀木雕成,一时之间,她恍然若梦。 起了身来,她走到窗前推开了门,袭来的寒风却让她轻轻瑟缩了身子。 好大的一个庭院,流水潺潺,虽然已是入了冬,依然是满庭的枝叶繁茂,让人觉得心情,都似乎好了起来。 娘娘怎么站在门口,别冻坏了身子。昕宛正领着几名婢女走来,一看到她,赶忙加快脚步地走了过来,想要去取披风给她披上。 昕宛,我没事,我不冷。她却看着昕宛匆匆忙忙的样子,微微一笑。 这是……一转身,却看到了跟来的几名婢女手中端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她望向了昕宛。 殿下交代说,娘娘醒来若是饿了,就多少吃一些吧。昕宛示意那几个婢女将膳食放在了桌上,正要顺手去拿披风。 蓦然的,她才想起了之前的一幕。似乎她是在接她出宫的马车上睡着了……那么这里,就是新建的太子府了? 竟是这样,就离开了那个皇宫么…… 她忽然心生了些许的感慨,只是转身走出了门外,昕宛,我,去走走。 娘娘。昕宛见她走了,慌忙地扯下披风,然后快步地跟了上去。 然而方才出了院门。眼前袭来的,竟赫然是浓艳的红色。 缀满了流苏和红色的彩带,这样炽烈地宛如红色的火焰,映着冰冷的雨雾,一切竟然却都失了温度,那样冷冽,就一直吸走了身上的最后一分暖意。 蓦然间她也才回了神来,是呵,明日,就将是秦阡雪嫁入太子府的日子了。 一切的一切终将到来,无论怎样,很多事,也已不能改变。 她身子轻轻一颤,才惊觉此时自己已经站在了雨雾里,而追到了身后的昕宛慌忙地将披风裹上了她的身子,然后唤守卫拿来了伞。 娘娘……昕宛看着她,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眼中流转的,是那样浓重的悲伤。 书房里,烛火轻摇。 清朔正映着那烛火,批阅着这几日未曾看完的奏章,眉眼之间线条深深,透着认真。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两人却看着他如此淡然的神色,忍不住交换了视线。 你们二人,若是有时间站着,倒不如来帮我批奏章。清朔并没有抬眼,却仿佛已经感觉到了此时他二人的动作,手中的笔尖微微一顿,声音却是一如清晰。 殿下……苏璟琛把眉一皱,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自从那日太子妃流产之后,一切就都乱了。苏璟琛从未见过这个一直沉稳的少年眼神里透出的一丝慌乱,对,就是慌乱。听见了太医说她能就此不愿醒来,他的眉宇之间,闪过的就是慌乱。 而后一切的生竟然也全然地不受了控制,皇后去找了尊王泪眼婆娑地说了秦阡雪的事,尊王大怒,罚他在宫中先祖的祠堂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然后一纸诏书,下令他娶秦阡雪。 一切如此匆忙,甚至来不及做任何的准备。 只是这一次,分明接连到来的都是让他没有准备的事,他却仍是这样气定神闲地接受了一切安排。 甚至连尊王下令赐宅让他搬出宫廷,他也没有表露出分毫的情绪。 大哥为何要同意搬出宫来?龙清皓剑眉一皱,他才没有他那样的气定神闲。本来那尊王立了他为太子就不是出于好意,这一次若是借着他离开宫廷,还不知要生什么样的变数。 为何不同意?听了他的话,清朔却是把眉轻轻一挑,手中的笔并未停下,父皇的命令,我又如何违抗? 何况出宫也没什么不好的,少了束缚,办事也容易得多。清朔继续说下去,才搁下了笔,然后将手中的一本奏章扣下在案上,抬起头来看着他二人。 是万一……龙清皓眉头仍是拧着,忍不住说出了担心。 没有万一。这一次,清朔却是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冷冽里透着坚定,有些事早晚要生,既是如此,倒不如欣然接受,你说对么,苏学士? 听着他语气里转而升起的一抹戏谑,苏璟琛眉头一皱,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自他被册立为了太子的那一日起,今日这样的局面他们早就想到,因而才步步为营,做足了一切的准备。 但是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苏璟琛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安。 其实细细想来,除了暗贬,似乎他并没有损失任何,甚至因为娶了秦阡雪,还能拿捏了秦牧手中的势力来填补他们在刑部的空缺,而大将军天陌带兵出战,此时骁骑营中正是群龙无首,他出宫,似乎也正是个夺兵权好的时机。 而就算是尊王此时此刻立即就撤去了他太子的头衔,一切都并不会有分毫的损失,本来,那个九五至尊的王,就从未想过要将这江山交给他。 是……他仍然蹙着眉,为何总是觉得不安,就好像,有什么事情正要生了一样。 ( 第三十四章 若梦(二) 当朝太子大婚。娶过门的正是当朝国舅视若掌上明珠的爱女,秦阡雪。 尊王于宫中大摆筵席,那排场,甚至超过了几个月之前,太子第一次娶妃子的日子。 太子府中,显得很安静。 府中的人大多跟随清朔的去了宫中迎亲。一时之间,一切都好安静。 沐绫静静地跪坐在厢房内,依照皇家的礼节穿了一身绯红色的长裙,却是挽起了长,间,只配着那支他送的簪。 她在煮茶。这样静默无声,眸色沉静。宛如一切的芜杂,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甚至不去想已是入了夜,他要带着他的新娘什么时候回府,也甚至不去想,以后她要怎样和秦阡雪相处。 只是好像看着手中这静静幽香的茶,她的心就真的宁静了下来。 今日的晚宴她本也该出席,然而她却只是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将他派来接她的马车晾在府门外,直到他们识趣地离开。 她不想去掺和他们的事,也不想去真的看见他是如何温柔地搂住秦阡雪,如何牵着她的手去许诺下一个与子共老的誓言。就像当日,他对待自己那样。 人心,也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分明已经知道他从未爱过自己,此时此刻却又这样地害怕失去。 她根本,也不曾拥有过他吧。 他的人,他的心。一直一直都不属于她。又何来的失去。 面前的一个水钵里茶水又已经满了,她断了思绪,端着水钵起了身来,打开房门,将其中的茶水慢慢地倒入了台阶下的泥里,然后转身回房,关门,复又跪坐在软垫上,开始煮茶。 不知道已经这样来来回回了多少次。 仿佛她不愿停也不能停。因为只要一停,他的眉眼,他的笑,他微微勾起的唇角那样让人痴醉的微笑,就会浮现在面前,扰乱了她的心。 这一切,究竟算是什么。 她不该去攀了这高枝妄图嫁入皇室?亦或是一切的一切,根本也就由不得她做了分毫的选择。 她兀自想着,纤细如玉般的指尖却在捧起茶杯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地一颤,终是煮了一日的茶未曾吃过任何的东西,疲累至此了。 茶水溅了出来,洒到了她透白的手背上。猛然的那杯子月兑手坠地,而烫到的地方,立即红了起来。 昕宛正端着一碗粥要入了房间来,正看到滚烫的茶水烫了她的手,慌忙地到了她的身边,放下手中的粥,将主子的手拿过来一看。 本就纤瘦的她肤色很白,这一烫,红了一片,让人看着就触目惊心。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说话,沐绫却是抽回了手,复又将手伸向了那个茶杯,兀自又要取了茶叶。 娘娘,别再煮了。昕宛终是忍不住伸手去夺下了她手中的杯子,眼前浮现了淡淡的雾气,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好不好? 然而她却只是淡淡地摇头,停了停,又摇头。 身子才仿佛失了力一般地有些瘫软了下来,她垂下眸子,竟是看不到任何的悲伤。 昕宛,你说,娘看到我连茶都煮不好,会不会生气?忽然的,她的声音飘来,却让昕宛轻轻一怔。 那声音竟是如此空灵通透,听不见分毫的情绪,莫说爱恨,甚至都没有灵魂,不像人声。 娘娘,奴婢知道你心里苦,你哭出来好不好,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昕宛鼻尖一酸,却是一把抱住了她纤瘦的身子,自己先是哭了起来。 别哭了,昕宛。她愣愣地看着昕宛哭,眸光轻闪,却只是抬手轻轻拍了她的背。倒像是她在安慰她一般。 忽然,一阵吹锣打鼓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透过夜幕传了来。 府门外,新娘的轿子方才停稳,沉寂了一整天的天空,就开始飘起了雨。 雨势很快就大了起来,绵绵密密的,像是就要把整个空间都缠绕进去一般。 跟随的婢女打着伞接了秦阡雪下轿,此时的她依然盖着红纱,一身华贵的新娘礼服,显得如此动人。 清朔跃下马背也踏上了阶,身旁的陈公公慌忙替他打起了伞。今日的他又是一身火红色绣着腾龙图的衣,红色丝带束着长,显得愈风姿凛凛。 他向着身旁的陈公公吩咐了几句,随而便越过了她的身旁,径自地入了府中。 秦阡雪透过红纱,隐隐约约地看到他的身影就这样走下了台阶去,甚至不顾周遭如此冷冽的大雨。 她心底蓦然地一颤。一整日,她都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分毫的笑容,甚至在牵着她的手去参拜尊王的时候,他的眉宇之间始终深深地缠绕着某种思绪。 她知道,自己也永远,入不了他的心。 就算此刻已经成为了他的新娘,一切的一切,也都完全的不一样了。 殿下……她忽而出声唤他,匆匆踏下阶去想要跟他说什么,然而礼服的裙摆很长,她一脚踩下,竟是绊了一下,身子向前摔去。 清朔方才回头,当即眼明手快地伸手将她的身子接入了怀中。 而也就在此时,陈公公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呀,太子妃娘娘,您怎么在这? 就在那雨雾里,一个人影正打着伞站在那里,一身绯红,却映不红此时她如此苍白的面容。 而当那府门前的人全然地将目光投来之时,沐绫忽地便是将手中的伞用力握紧,甚至用力到指节了白。 她走了过去,扬起弯弯的眉角对着他们这一对身穿红妆的新人微笑,不知道是不是雨太大了,一时之间,清朔竟感觉,她的笑里,染着宛如鲜血一般的妖媚。 恭喜殿下。她垂下双眸行礼,一举一动都无挑剔,臣妾今日身子不适,未曾前往迎接,真是抱歉极了…… 说着她便是又向着秦阡雪拜下,秦阡雪慌忙地伸手将她的手臂扶住,娘娘…… 姐姐今日,真的很漂亮。她复又抬起双眸看着红妆在身的女子,虽然隔着红纱,却依然无法掩盖了她唇红齿白的美。她就微笑,亦是笑的让人看不清分毫。 只是这一句,却在清朔听来,蓦然地抽紧了心。 他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一扯,让她直视着自己,那凤眸深深,竟然有什么就从他的眼底翻涌而来。 他看着她,就那样看着她一如幻美却平淡如水的容颜,手腕,竟是不自觉地越来越用力。 殿下是在责怪臣妾没有赴宴?沐绫仰面,迎着他的目光,虽然手腕上又是被他握得疼痛不已,却依然保持着微笑。 然而就是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的同时,她雪白的肤色上那一块鲜明的烫伤,却让他蓦然收缩了眼瞳。 好了好了,都折腾一天了,殿下累了,大家也都累了吧。秦阡雪感觉不好,慌忙地开了口,让周围的侍婢和守卫们都下去,你们都下去休息吧,留晚晴在就行了。 众人一听,知道主子的事不该多管,也就慌忙地拜退了。 然而看着众人离去,沐绫却忽然地收起了笑意。她用力一挣,从他的手中扯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决然地也转身离开。 清朔看着她的背影,却也并没有去追。 一时之间他的眸子更深了,深得让人惊恐,让人不敢再去看了分毫。 &&&&&&&&&&& 一夜红烛自成殇,叹多情,不相望。 回了自己的厢房,沐绫却仍是没有掉了一滴泪。她只静静地跪坐在那一套白玉的瓷器前,着呆。 脑海里不停地回转回转着一些画面,那一日他在马背上遥遥地望着自己,眼角眉梢染着那样一丝丝宠溺的微笑。 仿佛一切都还是昨日,怎么今天,他却已成了别人的爱人。 她好恨自己,好恨自己方才为什么要支开昕宛,然后独自打着伞走出去,看到他们在府门前相拥的一幕,又为什么不落荒而逃。 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就像是个深宫妒妇一般丑陋不堪呢…… 她垂下眸子,看着水钵里倒映出自己的脸,一如从前,只是愈加苍白了些。 终是一切成空吧,终是只剩下了这样无边无际的苍凉和惆怅。 不多时,长廊上竟是响起了脚步声,她方才抬了眼帘,却见正是晚晴推开了门走进来,身后跟着的,竟是一个大夫。 那大夫显然透着浓浓的倦怠之意,仿佛是睡到了深夜被人生生吵醒。但见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太子妃娘娘。 她不解其意,只是看着那大夫,眉眼中透出了丝丝的疑虑。却听得那大夫说下去,不知娘娘手上的烫伤,否让老夫一看? 烫伤?沐绫微微一怔,才抬起手背,看了一眼那片红。虽然仍是红肿的,却也并不觉得很疼。 她有些恍然地将手伸去,那大夫跪了下来细细看了她的伤,然后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瓷瓶交给晚晴,吩咐道,请姑娘替娘娘上药,这是清凉膏,每日早晚各涂抹一次,不出七日便会没事了…… 等等。她却忽然开了口,望向了身旁的晚晴,这是…… 回娘娘,是殿下派人去请了大夫,说娘娘的手上烫伤了……晚晴低着头,声音轻柔。 蓦然的,方才他在府门前抓住她的手,强迫自己与他对视……是那个时候,他看到了她手背上的烫伤吧。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是应该为他的细心而感动,还是因他深夜去吵醒了人家大夫而气恼,亦或是……他的心中根本没有她,又为何此时还要对她好。 恍恍惚惚之间,那大夫已经离去了,晚晴正跪在她的身旁,小心地替她擦着药膏。 忽而,她却是收回了手,甚至把晚晴惊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弄痛了她,慌忙地拜下,娘娘恕罪,是奴婢笨手笨脚,弄痛了娘娘…… 不,不是的。沐绫心中一跳,也不知道究竟为何自己会是这样的反应,伸手去服了她,你起来吧,这药我自己擦便是了。 晚晴抿了抿唇,也不敢多说什么,递上了药,便拜退了。 她推了门出来,正静立在雨中的那个身影,却让她的心轻轻一痛。 他是那样的在乎她,不是么。但是为何却要一次次只是偷偷地这样关心着她,却也不愿意诉说呢。 殿下。晚晴看着他仍是一身鲜红色的袍子,却在这冰冷的雨雾里,显得那样寂寥,终是忍不住踏下了台阶去,到了他的身旁。 娘娘她没事了,回屋吧殿下,别再淋雨了,若是生了病,怎么办……晚晴抬起眼瞳,视线被丝丝雨帘所遮盖,不知是不是这样红艳的袍子就映白了他的脸色,她说着,眼神里掩不住的有丝丝的心疼。 你回去吧。清朔却只是在看着她也淋着雨,眸色一深,才开了口。 晚晴只是觉得有什么深深在心里一击。忽然之间,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在这里淋淋醒。他的神色依然这样淡淡的,宛如说的,都是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一件事。 醒……这个字就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好笑。原来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觉得自己,从不曾清醒过。 晚晴秀眉皱起,却忽然地,眼神越过了他,看到了正倚在门边,静立着的女子。她呼吸一顿,娘娘? 清朔的眼瞳也是轻轻一敛,顺着她的声音就回了头去,映入眼中的,是那一身映着阶前淡淡的火光,纤瘦的身影。 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但是此刻,她一双静婉的如同秋水的眸子,也正在看着他。 一时间又是四目相对。却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沐绫看着他,自心底蓦然涌起了一种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懂的情绪,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瓷瓶,是方才那大夫给的药膏,竟然觉得,呼吸都好像停了下来。 他想开口唤她,然而转瞬之间,却已见了她踏下阶来,走到自己的身前站定,依然这样直视着自己。 该说些什么呢……沐绫不知道。方才脑海中飘过了无数的话,比如殿下为何在这里,为何不去陪你那如花似玉的新娘,为何分明不爱,却还要这样关心着我…… 但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好恨。好恨这样的自己,好恨分明想要忘记,却依然无法对他狠心。 蓦然地她将手中的药瓶握得更紧,甚至到整个身子都轻轻地颤,然后她看着他,就那样直直,毫无闪躲地看着,却是用力一抬手,将那药瓶重重地向他砸去。 晚晴惊呼了一声,却见清朔竟是没有分毫的闪躲,那药瓶重重打在他的胸口,然后掉落下去,摔得粉碎。 你走吧。沐绫忽然开了口,声音却是这样干涩,我不需要,你的关心。随而她便决然地转身,就要回房。 然而身子却忽然一重,袭来的是如此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她身子微微前倾,却是深深地闭上了双眼。 是他,就这样从身后用力地将她抱入怀中。双臂紧紧地圈住了她,好像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绫儿……他埋首她的间,一时间仿佛周遭所有冷冽的寒气都消失不见。 他不知道,原来就算是自己,也会这样深深地害怕失去一样东西。 还以为那日眼睁睁地看着生母被自己父皇的乱箭射死于流金的阶上,他真的以为从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以再害怕失去了。 沐绫微微仰面,似乎想要让眼眶里就此滚出的泪珠倒流回去,然而她现自己做不到。 那一颗颗的泪珠就如同断了线,就算她闭上双眼,也依然会就此滚落下。 他们曾经的幸福,究竟去了哪里,那些温暖和深情又究竟去了哪里。 她握紧粉拳,任凭有些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刺痛了掌心,却也不松开,好像这样的痛,就能让她清醒一般。 对不起……清朔感觉到了滴落在手背上,温热的液滴,知道那不是雨,是她的泪,忽然之间他竟不知该怎么办。 他有些匆忙地松开了她,然后板着她的肩让她转过来对着自己,想要替她擦去那些泪珠。 然而就在指月复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忽然地抬手用力打开了他的手。 够了。她凄凄然地摇头,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真的够了,我们,不要再徒增彼此的痛苦了。 然后她又一次转身,飞快地跑上台阶,反手,重重地关上了门。 一时间所有的冰冷都被隔绝在门外。眼前只剩下跃动的烛光,她背靠着木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身子剧烈的颤抖着。 然后她以手捂面,顺势跪坐了下去。指缝里一丝丝泪渗了出来,染湿了她的衣。 这究竟算是什么。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她隐约听见是昕宛在急促地唤着她,好像害怕她会出什么事一样。 但是她没有回应,只是哭累了。就抬起双臂抱住自己。 她究竟,还在坚持些什么。眼前烛火晃动的,她就无端想起那个夜里从她身体里流逝的小生命,那是她的孩子,却就这样被她离弃。 她知道只该恨的人是自己。这帝王家,本就是没有丝毫的情义。 而那个人,他也已经给她留足了面子,不是么。在这娶妃的新婚夜里还要抽出时间来安慰她,在旁人看来这是多么大的荣宠,她也应该就欣然地接受,甚至撒娇地让他留宿,不是么…… 是为何事情竟然就演变成了这样。 &&&&&&&&&& 雨。还在下着。 忽然传来了叩门的声音,清朔纤长的眉轻轻一敛,睁开了双眸。 才现自己正躺在软塌上,是方才看奏书看累了想要躺一下,却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进来吧。他开口,却当气流穿过喉咙,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 推门进来的,是秦阡雪。此时她已取下了头冠,身上的礼服也已经换下,面容清丽。而听到了房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她不由蹙眉。 殿下……本以为他还在批奏书,一进门才现他竟躺在软塌上,她慌忙地到了他的身旁。 他的眉眼之间透着一丝让人心疼的疲累,但那眼神清亮,依然宛如浩瀚星辰,明灭闪烁。 怎么还不休息?他开口,看着她在身旁跪坐下来,语气淡淡,却并不冷漠。 然而秦阡雪却是略略的一摇头。今夜,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一切都恍若梦境,她在红纱的轿里等他,等他真的将自己接入他的世界,甚至当他抱住自己的时候,恍然间她以为,自己真的在他的心里,还有着一席之地。 却在见了他凝视那个女子时,眼波里明灭跃动的火光时,她才明白过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抬起眼帘看着他,一时他有些苍白的面容却让她眉头蹙得更紧,她下意识伸手探向了他的额头,果然,掌心里的温度有些烫。 殿下,你烧了,臣妾去找大夫……她慌忙地就要起身,身子却一愣,因为他竟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没事,躺一下就好。他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勾,眼神依然明亮如星。 秦阡雪看着他,一时间却竟然不知道自己心底升起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她只好妥协,轻轻一叹,转身去取来一旁架子上放着的绒毯,替他盖上。 她复又回到了他的身旁,看着他微微阖上眼帘,不由地又是想要叹息。 然而温暖却忽然包绕了来,她一怔,却是看到他的手已覆盖在自己的手上,随而一抬眼帘,看到了他宛若星辰般璀璨的双眸。 也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心,他声音温和的说了一句,别担心,我没事。 心底忽而涌起酸涩,她用力点头。眼前,却不知是什么就蒙上了一层的雾气。 他们之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纸诏书的关系,他不爱自己,这一点她深深地确信了。他的心里始终有着另外一个人,她也曾真的就想要放弃,然而一切,却已是由不得她做主。 本还以为他会恨她,会讨厌她,因为她的介入让他和心爱的女子之间产生了无数的间隙,然而,他却没有。 他一如这样什么都独自承担下来,也从来,不会显露出分毫的软弱。 殿下赶快休息吧,臣妾在这里陪着你。她也反握了他的手,一时之间,百味陈杂。 许是真的累了,自从上一次遇到杀手意外受伤,这些日子他几乎没有过一刻的安稳,此时,听着耳畔女子温软的话语,他竟真的感觉到疲惫,阖上双眸,沉沉地睡去了。 秦阡雪看着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一切,都好像是一个梦境。 等他熟睡了,她才小心地起了身来,替他盖好了毯子,然后悄悄的出门想去替他煎药。 此时的天空已经有些亮,但是雨一直都没有停,她抬起眼帘望了一眼天际,轻轻一叹,合上门转身,却正见了一身墨色披风的龙清皓向着书房而来。 大嫂。一见了她,龙清皓显然有些惊讶她竟是从书房出来。 四皇子。秦阡雪略略拜下了身,却被他抬手扶了。听见了他说,大嫂怎么能拜我,喊我一声四弟便是了。她才微微颔首。 大哥在书房?他抬手一拢肩上的披风,语气有些匆匆。 嗯。秦阡雪方才点头,却见了他已要走向门口,赶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他不舒服,刚刚睡下,暂时,莫要去打扰他,好不好?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龙清皓剑眉一扬,回头看她。而她也显然现了自己的失礼,慌忙收回了手。 但他终是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等大哥醒来我再找他。 虽然情势紧张,但是秦阡雪说得对,他,许是真的累了,这些日子以来变故接二连三的,甚至都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他应付朝中的事都尚且分身乏术,更何况还要面对着两个女人,一个他爱的,一个爱他的。 四弟。耳畔秦阡雪的声音飘来,龙清皓忽而地回过神来,此时他二人,正顺着长廊一起走向前厅。 他剑眉微微扬起,还未说什么,却只是听见了秦阡雪声音软软,你告诉我,他娶我,是不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这个问题,让他不知该如何去回应。愣了愣,却见身旁的女子也停下了脚步,转身向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这……大嫂何出此言?他一怔,语气里透出了些许的闪躲。 然而看着他的样子,秦阡雪却垂了眸子,那荧光轻闪的眸中忽地飘过一丝愁绪,是啊,你不说,我也知道。 若不是娶了我,得了我爹的势力,他又怎么会再次成了众矢之的?她又回了身,脚步轻缓地向前走去,语气温软地像是说着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这一切,明明都以避免的…… 没想到她竟然看得如此清楚。龙清皓心中一紧,他素来对这个女子都没什么好感,却没想到,这一切她竟然都了然于胸…… 此刻,她在眼中的背影,竟是透着一丝让他不住怜悯的寂寥。 大嫂。他忽然起步追了上去,大嫂怎么会这么想?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是啊,不是我的错。她微微苦笑,却是轻轻摇头,脚下不停,只不过纵然是我的错,我又能如何? 一切都已经是如此,再来纠结于是谁的错,恐怕也都已经太晚了。 龙清皓忽然地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就这样走去,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一阵强烈的风夹杂雨丝飘落到了身上,透着那样鲜明的凉意。 秦阡雪微微抬起头,天,是要亮了吧。 只是这一夜过后,却又不知,还要生多少事。 ( 第三十五章 前尘没(一) 云烟疏离立萧瑟,淡成温青染枝头 叹一夜风起云涌尽成空,无事成双,泪相望 夜寂寥,梦无声,若得一日前归尘,尽染若帘纱 晋王府。 淡淡的阳光洒在庭院里,映得冬日午后的景致,都能透出丝丝的暖意。 一袭紫衣的女子正静静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册有些泛黄的诗卷在读着,纤长的睫毛垂着,眼神明媚里透着丝丝明灭的光。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一时间淡化了她周身的线条轮廓,让这画面显得异常柔美。 然而一个身影却忽然一闪而来,毫不怜惜地打破了这样的画面,正是一袭蓝纱覆面,长裙飘舞的染烟。 一抹寒冷的剑光骤然闪过,落下之时,染烟手中的长剑竟是已停留在桉姒的面前,将她的目光和书册之间生生的断了开来。 视线里忽地就是剑芒轻闪,桉姒这才将手中的书册扣下,随而抬了双眸,看了面前的染烟。 那一对明净纯澈的眸子里,依然如此清晰明亮,仿佛对眼前的画面,没有分毫的不安。 生了什么事?桉姒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柔软如昔。 你还问我生了什么事?剑芒忽地一闪,又是靠近了桉姒一分,染烟秀眉之间闪过一丝愠意,不要再装傻了,你真当我如此好耍? 但相对于染烟的气急,桉姒却竟是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如此温润,宛如秋水,耍?我何时耍过你? 你还要装蒜?我问你,是不是你使计骗我,让我给主上送了假的消息回去?染烟语气愈是冷冽。 桉姒轻抬眉眼,若我说不是,你会相信? 但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就是你。染烟咬了牙,想着被主上训斥的画面,心里的火气更盛。一定是你有意和我过不去,故意使诈来害我。 既然你都这么认为了,又何必要来问我。桉姒看着她,却仍是染着一抹自如的浅笑,何况你我,都是为主上做事,又何必刀剑相向? 说着她竟是抬手一扶桌案,起了身来,染烟手中的剑跟着一动,随而点在了她的颈前。 她的紧张,桉姒却是看在眼里,微微地摇了头。 她知道染烟其实心肠并不坏,功夫也还算好,但就是这沉不住气的脾性,才让主上一直无法重用她。 慕容桉姒,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一如往常平淡如水的笑意,染烟就感觉怒气不打一处来,但一开口,又现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说的,只得狠狠地唤了她的名字。 桉姒对她此时眼底的情绪自是了然,便微微抬起眼帘想要说什么,却忽而听得长廊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染烟显然也已经听到了声响,抬手将剑势一收,正是下意识地想要找地方躲一下,却见桉姒已然对着她一抬下颌,她立即会意地一点头,身姿轻盈地飘上了横梁。 紧跟着,府中的婢女芷兰就已经到了房门口,见到了桉姒,地下了头,王妃。 桉姒转身向她,明媚的眼眸光芒深深,分毫看不出任何的异常,有何事? 王爷派了马车来,要接王妃入宫。芷兰声音小小的,却很温和。 入宫?是有什么事?她柳眉之间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奴婢不知,听说是皇上赐宴。芷兰声音很轻柔,宛如被风一吹的散了。 好,待我换一身衣服便去,你去前厅候着吧。桉姒也不再多问,只微微颔首,屏退了芷兰。 方才回了身来,眼前一抹蓝色的身影一闪,染烟已从房梁上跃了下来,正站在她的身后。 桉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越过了她,走向了一方牡丹屏遮盖的内间,染烟秀眉一蹙,转身便跟了进去。 究竟是何事?染烟看着她换了衣,终是忍不住问道。 桉姒眉眼轻轻一抬,转而走向了一旁案上的铜镜面前,对着铜镜取了一朵簪花配在间,声音依然温软,许是为了庆贺退敌,又许是其他喜事,我怎么知道呢? 染烟见她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早有准备,只得皱眉深深,那你准备怎么办? 听着她的话,桉姒正在贴上额前的钿花,忽地手中一停,转而望向她,勾起唇角,所以,你是在担心我会搞砸? 你……染烟忽的气结,终是现自己说不过她。 桉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座前起了身来,然后转身向她,你,没有东西要交给我么? 她这一句,才蓦然地让染烟想起了今日来此的另外一个目的,她探手入怀,取了一个青瓷的瓶出来抛了过去,语气并不友好,尽早服下。 桉姒一抬手正接住了那个瓷瓶,唇角一勾,随而便向着门口而去。 穿过长廊到了门前,一辆纹饰着流金彩绣的马车已然在等候,一见了她,几名车夫都立即拜下了身。 抬手轻掀了车帘,桉姒在正要弯腰入了车厢之中时,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房顶上的一个蓝色身影。 那一袭蓝色的长裙正随着微凉的秋风飘然而起,面纱覆盖下的容颜,却又有几人知晓。 马车动了起来,一路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桉姒静静地靠在厢内,眼前的纱帘被风一吹,有一下没一下地飘动着,将街上的景色,也偶尔地映入了眼中。 不知道为什么回忆就这样突然地涌了上来。分明知道,那是她很少去想,也根本不愿去想的一切。 她忽地就伸手入了袖中,握紧了那个青瓷的药瓶。 掌心里淡淡的温热就暖了药瓶,眼前,却忽地飘过了那一夜,一身红装的她就要嫁入了晋王府,吉时快到,她却依然跪在一间暗房里,看着一个蒙着面的人影,自黑暗之中走向了她。 那人在她的面前站定,伸手而来用力地一把握住她的下颌,让她吃痛地抬起了头来与她对视。 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却又是幽深地宛如一口枯井。还未说话,她就只觉得喉头有什么一沉,便是一颗药已然吞了下去。 心,也就跟着这样深深地沉了下去,那个女人,确然还是信不过她。 就算她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忤逆的事,或许总是因为有着血海深仇那样的忌讳,那个女人,也从未对她真正的放心。 但是她,却又是唯一能够牵制住晋王爷的人,而只要牵制住了那个男人,那么这厉国三分之一的兵权,再加上他手中的权利,等于半个厉国,也就都是在掌握之中了。 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给她服了慢毒,却又让染烟每个月都送来缓解的药,既不让她死,也不让她好过。 而今日,正是十六。每月的十六,染烟从来不会迟到。 桉姒把头靠在马车的窗边,任由那掀了帘吹入的风,拂在面上。 然而垂了眸子,她却是看着手中的药瓶,久久的,只是愈加握紧,终究没有打开。 等马车终是在宫门口慢了下来,却听得外面传来了有些嘈杂的声音,她顺手将药瓶放入衣中,抬手掀了帘子望去。 一旁,也有辆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明黄色的绸缎绣着金丝纹饰的龙图。 那是太子府的马车。她立即便是认了出来。 &&&&&&&&&&& 晚宴设在了问月台上。尊王龙心大悦,吩咐了宫中的妃嫔无论大小,都一同前来赴宴。 一行宫中的舞姬在台下铺陈的红色毯子上起舞,正是一曲霓裳,紫衣飘飘之间,漫天都飞舞着这冬日难得一见的花瓣。 桉姒正在宫女的陪伴之下,踏了台阶走上台去,乍见这漫天飞花,忽地便是有些惊慕。 她伸出指尖,一点桃红正飘落下来,细看才知,竟是干花。是尚宫局收集了一年到头来开的花,晒干后用于此时。 只是这漫天飞花,美了一瞬,却又不知葬下了多少的花魂。 她方才垂了眼帘,眼前却已有阴影覆盖了下来,紧跟着温暖覆盖上了她微凉的手上。 王爷。她抬头,声音却已软软地唤了一声。那就是沄皑,这样的温暖,除了他,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这样暖了她。 沄皑看着她,微微勾起嘴角。随而便牵着她的手,一起上了台阶。 周遭所有的人都投来了羡慕的眼光,谁都知道晋王爷与王妃的深情是生死不离的,却仍然在看着他们若无旁人的携手时,感叹自己的不幸。 不远处,沐绫也正看着他二人一同上了台阶的画面,不由地,竟是有些出神。 想起了当日的自己,恐怕也是和桉姒一样的幸福吧,只是到头来,终是还要面对这现实。 呀,神仙姐姐!忽地飘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正抬头,一个娇小活泼的红色身影已跃到了眼前。 竟是菀凝。乍一见了许久不见的她,仍是如此俏皮爱,活蹦乱跳的,即便是心中再多的不顺都消失不见了,沐绫对着她便是扬起唇边,温柔的一笑,公主…… 姐姐莫叫我公主嘛,叫我凝儿好啦,菀凝粉女敕的小嘴轻轻一嘟,也不顾什么礼数便是伸手挽住了沐绫的胳膊,丝毫不顾今日身上穿着的宫裙,好久都没见姐姐了,好想姐姐哦…… 心底忽然便是轻轻一怔,是啊,真的有好久,好久都没见了。 这些日子,她度日如年,浑浑噩噩地也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还未等她说话,却只听菀凝又是欢叫了一声朔哥哥!,便是送了她的手臂,转而奔向了她的身后。 她蓦然身子一僵,本是想着避开他,因此才接到消息就匆匆地独自叫了马车入宫来,想着若是开了席便不会那么尴尬,没想到还是在这里遇上了他。 忽地,手臂被人用力一拉,她来不及反应便被菀凝扯着回了身去。 视线里,蓦然出现的是一身明黄色太子袍,风姿翩然的清朔,他的视线也正停留在了她的脸上,依旧那样璀璨如星辰,依旧那样明晰地让人不敢多看。 是他的身边,怎么不见秦阡雪…… 只是还没等她疑惑,就听得菀凝开了口,朔哥哥,你是不是没有照顾好神仙姐姐呀,你看她,瘦了那么多…… 凝儿!沐绫秀眉轻敛,慌忙打断了她的话。 然而清朔明亮如星的眸子里,却忽地飘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是却不知为何,那笑意在她的眼中,竟然是飘渺地如同几世未见。 ……如若真是这样,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身旁的长廊上,忽地飘来了说话的声音,望去,竟是一袭茜素红锦绣凤袍的皇后,在一众宫女的跟从下走了来。 然而让沐绫怔在那里的,却是皇后身旁,一身浅绯色长裙的秦阡雪,梳着流云髻,朱钗轻摇,身姿曼妙,竟是让她肤色透白的面容愈绝伦,唇红齿白的宛如尤物。 秦阡雪显然也已经看到了她,方才和皇后谈笑的面容忽地就消失了,也显得有些不安。 朔儿,还未等几人行礼,皇后却是看到了清朔时,带着笑意地走了过来,方才听阡雪说了你们二人的事,真是让母后很欣慰。 母后。秦阡雪微微垂下眸子,想让皇后不要再说下去。 怎的,还像个姑娘一样害羞?皇后却仍是笑意盈盈地看了她一眼,随而携了她的手,将她的小手送到了清朔的手中,然后看着清朔,既然如此,母后就把她还给你了。 清朔明眸深深,唇角扬起,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在他二人手相触的时候,倒是秦阡雪忽地收回了手,红了双颊。 皇后丹凤眼轻轻一眯,对着清朔微微一笑,伸手向他,朔儿,陪母后入席吧,莫让你父皇等急了。 儿臣遵命。清朔抬手扶了皇后,随而皇后便是在一众宫女的陪伴下,向着问月台而去了。 沐绫脸色惨白地看着方才生的一切,她不知道此时究竟为什么自己还要待在这里。 生生地看着皇后这样目中无她地戏虐着,看着他和秦阡雪举手投足之间的恩爱,等着自己在此被他们羞辱么…… 神仙姐姐,你还好吧……菀凝虽然平日里调皮,但眼前的场面她还是在这宫中见得太多了,身旁的女子脸色白的没了血色,她担忧地皱起眉。 啊,不,没事……听着菀凝的声音,沐绫才终是回了神来,摇了摇头,想要微笑,却是那么艰涩。 姐姐,我们也入席吧。菀凝看着一旁的秦阡雪正要过来,心中对她没什么好感,便说道。 沐绫点了点头,想着若是此刻离去,恐怕便是要落得一个更加难听的骂名了,虽然她并不害怕那些话,无论他们说她是个妒妇也好,或是个不识大体的女人也好,她都不在乎。 只是,蓦然地想起了那一日入宫之前,柳云宸曾跟她说过的一个字,忍。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为何这忍字,会是心字头上的一把刀…… 原来真相伤人,这样不明就里的时远时近,才更是伤人。 秦阡雪却看着沐绫离开的背影,忽的哑然失声。她分明有好多的话要跟她说,分明知道她是误会了,她也想告诉她,其实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今日听说尊王要设宴,她便找了借口说要入宫看姑母,便匆匆只身进宫,就是为了不让三个人一起造成尴尬,却不想,仍然在此,遇到了他二人。 至于皇后那里,她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皇后见了沐绫在场,非要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而已,她不想要她难堪,要她难过的,真的不想的……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她的背影,那些话竟然像是被卡在了心口,她,其实也真的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称呼她。 问月台上,尊王已在王座上,喝着酒,身旁的凤座上,皇后已然入座,另外一边,坐着的正是茗若。 今日的她,秀美的小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面容愈的美,美得粲粲若星,让人无法移开了视线。她身披一袭火红色貂绒的披风,映得她的肤色,灵动透白地仿佛一碰,就能滴出水来。 尊王宠爱地搂着她的肩,甚至对一旁的皇后也全然地不顾,仿佛怀中的美人一笑,他就已拥有了一切。 众人都纷纷入了席,秦阡雪正向着清朔走去,他也只淡淡勾起唇角对她浅笑,伸手去握了她的手,让她坐了下来,这样细小的动作,让周遭的妃嫔宫女,都是羡慕极了。 却只有秦阡雪明白,他愈是对她礼数周全,就愈是说明,自己根本不在他的心中。 方才坐了下来,却听得菀凝了声音传来,众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父皇,就让神仙姐姐跟凝儿一起坐嘛,凝儿有好多话,要跟姐姐说呢……那边,菀凝俯在尊王的身边撒着娇。 公主。沐绫脸色微微一白,没想到菀凝竟是想了这样的办法让她避开了他们。 然而今日尊王却是心情大好,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便是抬手一挥,好,朕准了。 谢父皇。菀凝当即跃到了沐绫的面前,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座位旁,然后不由分说地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了下来。 沐绫有些尴尬,众人的目光在看着她的时候带着的些许猜测也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纤长的眉睫一蹙,正要说话,菀凝却已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伸出了食指放到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微微苦笑,是啊,这个在宫中无限受宠的任性公主,自然是从来不将礼数放在眼中的。 只是一抬眼帘,却是看到了清朔正在对座的位子上看着她。 那一对深深的凤眸里,透着丝丝让她无法猜透的情绪。仿佛他只是那样看着,便已含了无数的话,就透过这眼神传了过来。 但是她垂下眸子,躲开了他的眼。她害怕去看他,因为哪怕是他的眼,也能让她忘了很多事。 &&&&&&&&&& 见众人到齐,尊王才开了口。 原来今日设宴,一来是因为边关传来捷报,大将军天陌带兵退了楚国大军于百里之外,楚国终是投降,不日将派使臣前来修好,二来,是因为茗贵妃,有了身孕。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天陌带兵从未失手,这一点众人倒是并不觉得新奇,只是这茗贵妃一人独占后宫三千宠爱,今日终于有了喜,尊王肯摆下如此大的阵仗来庆贺,见了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少。 于是尊王话音一落,众人皆是拜下,高呼庆贺。 尊王身边的那个女子,美得倾国倾城,此时此刻面染轻笑的她,就愈是美的让人屏息,恍若一个无暇的梦境,一碰,就会消散不见。 尊王就搂紧了她,同样面带笑意,丝毫不顾身旁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妃嫔们,眼神中夹杂着嫉妒,怨恨的复杂意味。 问月台下歌舞生平,舞姿袅袅,飘舞的落花将这盛世描摹的万世昌平。席间也自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神仙姐姐,喝这个。菀凝从身旁穿行的尚珍手中拿过了一个上好的白瓷酒壶,然后将酒倒入了沐绫的杯子里。 沐绫秀眉轻轻一敛,却推不开菀凝的好意,只得任由她倒了酒。 凝儿,这样不好吧,一个有些懒洋洋的声音忽然飘来,紧跟着一道阴影投射下来,遮盖了视线。 座上的菀凝和沐绫都抬了头来,看着面前的人,一身青衫俊朗飘逸,玉冠束,身姿挺拔修长。 三哥!菀凝一见了龙清离,忽地又扬起微笑,却是把手中的杯子向着他一推,来,陪凝儿喝酒吧。 怎么今日,这么有兴致?龙清离却是淡淡一笑,视线落到了一旁的沐绫身上。 看着她一身雪白色的长裙,点点桃色似有若无地点染在衣上,束腰的扣带上纹饰着颗颗细碎的彩钻。愈是衬得她的身影显得修长好看。 他的目光里,透出了丝丝的玩味。想不到今日细细看来,竟是比那深夜在云影园中的她,更是美的让人无法描摹。 三皇子。沐绫也起了身来,眉眼轻轻垂下,盖住了她宛如秋水明晰的双眸。 旁坐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有些吵闹的声音,原来是七皇子见了一只周身彩色羽翼的喜鹊停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便要去追,一旁的女乃娘赶忙跟了上去。 那确然是一只漂亮的鸟儿,本已是入了冬,该是万物萧条的时候,却不想,还会有这样一只鸟儿出现。 好漂亮,好漂亮!七皇子拍着手,小小的身影攀着问月台的栏杆就要爬向那只喜鹊,身后的女乃娘慌忙地伸手去抱住了他,生怕他掉下去。 那喜鹊听得人声,忽地一惊,振翅飞去,入了夜空之中。 七皇子愣了愣,伸手拍打着女乃娘,哭了起来,你坏,你坏!小鸟飞走了…… 座上的庄妃看到这一幕,也起了身来走去,在七皇子的面前蹲来,伸开双臂向他,七皇子抽泣着投入母亲的怀中。 庄妃到底是生母,低低安慰了几句,怀中的孩子抽泣声便小了。 然而就在此时,扑棱的声音一响,竟是那喜鹊又飞了回来,落在了他们身旁的栏杆上。 呀,小鸟!七皇子一见,又开心了起来,从母亲怀中挣开,便要向着那鸟儿扑过去。 他小小的身子靠在栏杆上,伸手而去,却在就要抓住了鸟儿的一瞬,忽地栏杆竟是一晃,霎时断裂,他来不及惊呼一声,身子就坠落了下去。 整个席上的人都出了惊呼,却就在这千钧一之际,一抹青色矫健的身影已然掠了过去。 那正是龙清离,只见他身子宛如一道惊鸿飞速飘过,转瞬之间便已是抱住了七皇子,足间轻点,轻巧地落在了台下。 众人皆是奔到了台边慌张地望去,幸好并没有见到惨烈的画面。 真是好险……菀凝伸手拍了拍胸口,一转身却看到沐绫正拧着眉,像是在想着什么,便问,神仙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方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沐绫抬了眼帘望向她,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声音?什么声音,没有啊,菀凝想了想,一摇头。 是么……沐绫应着,眸子却是环顾了周围。方才,她分明就确定,自己听到了一声轻巧的,类似口哨的声音,就在那鸟儿飞回来之前。 好像是有人在操纵着这只鸟儿。 是……为什么呢,为何这栏杆也是断裂地如此蹊跷……难道,竟是有人想要谋害七皇子。 蓦然她的脸色微微一白,被自己这样的想法也是吓了一跳。 一个声音却忽然地传了来,她侧头一看,竟是宁王沄狄。只见他起身对着尊王一拱手,声音不紧不慢,启禀皇上,依微臣之见,此事恐有蹊跷。 哦?说来听听。尊王把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方才那一幕也确然让他吓了一跳。 这冬日萧条,何来的喜鹊?宁王垂着头,声音里却是透着十足的把握,显得很是沉稳,怕是有人故意放了喜鹊来此,又有意弄坏栏杆,为的就是要谋害七皇子。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怔。但细细想来,却又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 沐绫的视线转向了宁王,想不到他竟是这样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却就在这同时,她隐约竟然看见拧王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却是让人脊背寒的笑意。 却未等她多想,忽地竟是眼前什么一晃,肩上一沉,那喜鹊竟是扑棱着翅膀,停在了她的肩上。 这一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她脸色蓦地失了所有的血色,心下深深地便是一沉,想不到竟然,这个局是冲着她来的。 尊王宛如深海的眸子已然定在了她的身上,一时之间如同天旋地转,她感觉到那些眼神里,有惊惶,有不解,有幸灾祸,甚至还有嘲讽之意。 天呐……菀凝的脸色也突然地苍白起来,毕竟方才宁王的那些话,大家都听得懂。 尊王眸子一眯,正要开口,却见一抹明黄色的人影忽地到了身前跪了下来。 父皇。开口的竟是清朔,此时他垂着眸子,竟是看不到更多的情绪,语气依旧淡若秋水,这件事…… 这件事,是个误会。又是一个声音飘了来,众人望去,却见是方才抱着七皇子回了台上的龙清离,此时他也到了尊王的面前跪了下来,语气沉稳。 尊王眼色一深,想不到这样一件大事,竟然会有两个皇子这样争相承认,但他并没有显露分毫,只是声音冷然地开了口,哦?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先说话的是龙清离,他眉睫微垂,语气里丝毫听不到慌乱,今日父皇大宴,儿臣想着若是有喜鹊前来报喜,必然能博父皇一笑,才和大哥一商量,想出了这个法子。 哦?尊王明晰的目光里透出丝丝精明的光亮,又停在了清朔的身上,真当是如此? 是。清朔的声音沉静,甚至连眼神都未见闪动,是儿臣的疏忽,让七弟受了惊吓。 那这喜鹊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尊王见他二人说的如此顺溜,一时之间难辨真假,目光移到了一旁的沐绫身上。 回父皇,这是儿臣养的。平日里都是绫儿照管,和绫儿自是亲近。清朔又是开了口,圆了这话。 沐绫却彻底地乱了,这一切,到底是生了什么事。 看着跪在尊王面前的两个男人,语气之中如此淡然地说着一件完全是信口胡来的事,她全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忽然地,那一声似有若无的,淡淡的口哨声却又是短暂地一响。 喜鹊振翅一飞,忽地就飞入了夜空之中,沐绫却只觉一阵异样的香味飘过鼻尖。 她下意识掩袖轻咳,视线跟着那鸟儿消失在夜空之中,透过依旧圆满的月光,周遭的一切,却都没有分毫圆聚的感觉。 ( 第三十六章 前尘没(二) 好好的一场宴会,却因突生变故而气氛冷了下来。 尊王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儿子,视线在他二人和沐绫的身上淡淡流转,却是忽地透出了丝丝的怒意。 你们二人,有这等心思,却去想这样无聊的事,又如何能担当大业?蓦的,尊王执着酒杯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扶手上,随而抬手将那酒杯向着面前的两人砸去。 酒杯在他二人的身前摔得粉碎,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众人皆是一惊,听尊王的口气,也确然是生气了。 父皇息怒,……龙清离方才开口要说话,却见尊王忽地起了身来,一步踏下座怒道,息怒,息怒,除了让朕息怒你们还会做什么,为何要弄出如此无聊之事,扰乱朕的心情? 众人诺诺不敢说话,却见尊王旁坐上一直淡淡旁观的茗若忽地扶了椅子起身来,到了尊王的身旁,伸手勾了尊王的手臂。 皇上,别生气。她娇软一笑,伸手轻轻抚在尊王的胸口,视线在面前的两人身上一扫,愈笑意盈盈,想来今日之事,太子殿下和三皇子也是好心,只是突生变故,反倒惹了皇上心烦。 她纤软的身子靠在尊王的身旁,让他顺手一抬将自己搂入怀中,仍是软软地说下去,况且七皇子受了惊吓,这问月台的扶栏才是祸首,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异心之徒,想着要害人呢。 她的目光宛如秋水般纯澈明亮,却似有若无地飘落到了一旁的宁王身上,但宁王神色仍然看不到异常,她也只是淡笑,就移开了视线。 尊王听着茗若的声音飘入耳中,竟真的仿佛就此平静了些,但他仍是余怒未消,拧眉看着座前的两个儿子。 更何况,殿下和三皇子孝心嘉,皇上就是不为此动容,也得为臣妾月复中的孩子想想吧,若是非要怪罪,弄得皇宫鸡飞狗跳,那…… 茗若没有说下去,因为尊王已然勾起唇角,一把搂紧了她,好吧好吧,朕真是拿你无法。 随而他一转身向着座前的两人,衣袖一甩,既是若儿为你们求情,朕今日就不计较此事,但是今日一事你二人还是难辞其咎,你们说,朕要怎么罚你们才好? 皇上。说话的却是皇后,一听得还要罚,皇后变了变脸色,起身就要来求情。 但凭父皇处置。清朔声音淡淡,似乎并没有让皇后开口的意思。 尊王眸子一深,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染了几分的打量。 总有一些事让他感觉不对,且不论这件事是否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一场误会,单就是今日,看着他这样冷淡的神色,尊王竟是觉得,连自己都无法猜透了这个儿子。 皇上,既然都原谅了,就莫要罚了好不好,正在想着,茗若的声音又细细软软的飘了来。 终于尊王还是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搂紧了她,叹了一句罢了罢了,这件事就此作罢。你们二人,都起来吧。 众人看着茗若将尊王扶回了王座之上,都忍不住在心中低叹,这个贵妃,真当是已经被尊王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沐绫看着清朔那一袭明黄色飘逸的袍子,忽地竟是感觉眼前有什么猛然一沉,好像呼吸都突然变得不畅。 但她微微咬牙忍下了这种不适的感觉。并没有显露出分毫。 龙清离也起了身来走回了这里的方向,忽地便是看到了她惨白的脸色,正要开口问话,却已见她的身子忽地一晃。 大嫂!他抬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让她的身子不至于软下去,以为是方才的事吓坏了她。 他的声音和动作都很轻,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沐绫被他一扶,倒是感觉好了些,站稳了身子,对他微微一笑,没事…… 你脸色很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龙清离眉眼深深却又是明晰宛如星辰。 她微微摇头,视线之中,却见宁王正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那一眼,带着似有若无的探寻,很快移开,但她几乎是坚信,他的眸光里,带着某种让她深深恐惧的东西。 这究竟……算是什么? 三皇子……她忽地伸手拉住了龙清离的衣袖,望向了他,究竟,这件事…… 龙清离眸色微微一深,却只是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 忽地台下飘来了一阵悠然动听的曲,古筝笙箫,交织在一起,如泣如诉。 台上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舞群之中,似乎也并没有刻意地去记得方才的事。 菀凝拉着沐绫的袖子又将她拉回了座位上坐着,沐绫正要顺从地坐下来,却不想一抬了眼帘,却正见了清朔的目光,正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蓦然间竟是心底一紧。方才在那鸟儿落在她肩头的刹那,他竟是未加思索地就在尊王的面前跪了下来,说出了那些她全然没有准备的话…… 只是一时四目相对,竟是有很多话要说,却也无法说出了口。 一旁的龙清离显然也注意到了此时他二人的目光相对,蓦然的,唇边竟是淡淡地一勾,那笑意,却是转瞬即逝。 座前,宁王正在敬酒,茗若那一对明净如水的眸子停留在他的身上,微微一扫,却是含着某种奇特的意味。 宁王一直沉静的脸上突地闪过一丝阴兀,手中的酒杯举着,却显得有些不自然。 今日若不是这个女人,恐怕他的计划,也就这样成功了吧……宁王退开的时候这样盘算着,衣袖中的手,已然握紧了拳。 是这一切只是巧合么,还是这个女人,也是个不能小看的角色…… &&&&&&&&&& 月上正空。皎洁澄明的月色撒满了天地之间。 一袭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距问月台不远处的沁心湖畔,那背影在月色的点染之中,竟是美得这样出尘,恍若尘世都染不得丝毫的尘埃。 桉姒悄然地下了阶,看着那月光下的背影,略略一停,才开了口。妹妹,为何在这里? 沐绫微微一惊地回了身去,入了眼中的是桉姒,她扬起唇边微微一笑,姐姐。 若我记得没错,与你相识,也是在这样的宫宴上。桉姒却似乎并不想多问什么,只是声音温软地说着,走到了她的身旁。 中秋之夜。那一夜的月光,也是这样的好。 只是今日这月光相似,却为何站在月下的心情,却已是全然的不一样了。 沐绫忍不住轻轻一叹,那叹息薄如秋日的蝉翼,让人无法去触碰了分毫。惜每次都是明月尚好,却无心欣赏。 桉姒眸光明媚,将她的每一分叹息都看入了眼中。 她知道她为何会时时都这样满是愁绪,也知道方才宴会上突然生的一幕,她必然也已经觉察到了一些的不对劲。 其实,妹妹你,错怪太子殿下了。桉姒声音温和如水,却宛如一块小石子,突然地撞入了沐绫的心中。 什么?她抬起眉睫,看着面前的女子。 桉姒却是微微一顿,是呵,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何就这样想要将真相说给她听。分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不是么。 甚至因为她,还能让清朔分心,对沄皑和她自己来说,都是最好不过的。 但许是真的那日从她的厢房中出来,看到清朔的背影,真的就有什么触动了她的心吧…… 妹妹还记得,那一套茶具?她看着沐绫,还是开了口。 茶具?沐绫纤细的眉轻轻一蹙,蓦地竟是有什么突然地涌入脑海中…… 难道……果然听得桉姒又说了下去,其实那一套茶具,是殿下托我转交给妹妹的,他看着你一直愁眉不展…… 心底忽然一空,沐绫只感觉自己身子微微一僵,她略略后退,别说了,姐姐。 桉姒看着她转瞬就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心口也是飘然升起了一抹淡淡的叹息。复才想要说什么,却竟也是无法开了口。 就算是这样,但他利用我,却是不争的事实……沐绫垂下眸子去,语气里,带着微微苦涩的意味,有些事,只能怪我自己,终是无能为力…… 柳惜月的死,还有她那个尚未初生就离世的孩子,甚至包括了秦阡雪在内,无论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她,一切,终是已经不能再倒回去了。 此时又是一个人影下了长廊而来,沐绫和桉姒一回头,见走来的人,竟是皇后的宫女如画。 太子妃娘娘,晋王妃。如画见了她二人,施施然行礼,随而却是转向了沐绫,皇后娘娘请太子妃前往朝凤宫一见。 皇后娘娘?朝凤宫?……沐绫脸色微微一白,一抬眉,见了桉姒也是蹙眉,透着些许的担忧。 但她知道,自己此趟恐怕是非去不了。于是她只是向着桉姒微微一笑让她放心,便随着如画去了。 看着她们的身影入了夜幕,桉姒柳叶似的眉又是轻轻一蹙,便是要转身回问月台去,身后,却忽地有了细微的声响。 她方才转身,却见了一袭青衫正自一旁枝叶繁茂的榆树上落了下来,正在她的身前。 哥哥!紧张了一瞬的心,在看到了来人的面容时,放松了一些。 那站在澄澈明净的月光里的,正是一袭青衫衣袂飘飞的龙清离。哦不,应该是,慕容枫。 为何要告诉她那些事?清冷如流的月光在夜晚的寒风里,映得那一双眸子,透出丝丝让人清寒的光。 桉姒知道,方才自己和沐绫所说的话,他必然已是全部都听见了。 但她只是扯起嘴角微微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却也不想找任何的借口去隐瞒,其实我也不知道。 看着同样映在月光下,她一如温软细腻的容颜,慕容枫却也并没有强求什么,只是微微眯起眸子,为何不告诉我,你是为了扰乱他二人? 我……真的没有这样想。桉姒倒也直言不讳,只是随而地也问,哥哥为何在这里? 找一样东西。慕容枫视线忽地望枝叶茂盛的树上一飘,只见他一抬手,一道细细的光影闪过,手中握着的,竟是方才那只喜鹊。 这个是……桉姒微微一惊,她知道这喜鹊是宁王的,却没想到,竟是被他这么轻易地捉住了。 慕容枫看着她有些讶异的神色,微微勾起唇角一笑,这驭兽之术,不止他的手下一人才会。 确然的,那宁王摆明了今日是要演一出闹剧来嫁祸太子妃,好扰乱清朔,却不曾想,本是一个好计,却因他和茗若无端的介入,竟就这样不了了之。 是……哥哥方才为什么……桉姒秀眉一敛,问出了这个让她困惑的问题。 方才当这鸟儿出现,七皇子坠楼,慕容枫飞身去救,又复见这鸟儿落到了沐绫的肩上时,她真的是捏了把汗。 这一幕幕,摆明了是个局,清朔的反应她完全以理解,但却没想到,连慕容枫竟然都上前揽了这个罪名。 慕容枫却是忽地将修长的眉轻轻一挑,望向她,不以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桉姒看着他的神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忽地竟也是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慕容枫手中的喜鹊却忽然地挣扎了起来,他剑眉轻轻一拧,想要握紧,却见那鸟儿用力挣扎了几下便在手心中软了下来,一抹殷红的血,便从鸟嘴中滴下,触目惊心。 这……桉姒上前一步,心中却忽地大骇,快松手,这喜鹊有毒! 慕容枫眼色一深,显然也现了不对劲,丢下了手中的喜鹊,抬手一看,手心之中,已然浮现了淡淡的赤色。 紧跟着胸口猛地像是被什么一击,他抬手捂住心口身子剧烈地一晃,后退了一步。 哥!桉姒伸手将他扶住,执起他的手一看,秀眉深皱,这毒是…… 血魅。慕容枫压住了胸口翻涌而来的气息,说出了这两个字,便当即抬手凝气,想要趁毒气上涌之前将毒逼出体外。 血魅?桉姒低低重复了这个名字,脸色也忽地煞白。 这种毒,虽不至短时间就取了人的性命,却能让人在接触毒物的几个时辰之内作,周身会宛如刀割一般的疼痛,直至中毒之人无法忍耐而自寻死路。 慕容枫掌风急厉,抬手击向心口,当即便是呕出了一口黑血。 哥哥……桉姒扶着他,眉间愈是担忧,却见了他微微一勾唇角,冷冷一笑,好个宁王,竟还留了一手…… 想不到那宁王竟是老谋深算至此,早就在这喜鹊的身上涂了毒粉,就算没有让那七皇子坠下问月台,只要有人捉来了喜鹊送到他的手中,依然还是死路一条。难怪方才捉住这喜鹊时,还觉得有一阵淡淡的异香…… 异香?!慕容枫心底骤然一紧。 方才在问月台上,那喜鹊自沐绫肩头飞走的时候,她掩面轻咳的模样,还有宁王爷透过酒杯的光影,阴兀的眼眸…… 姒儿,她……他忽地抬手,握紧了桉姒的肩膀,眼神里透出了急促。 她?桉姒正是有些惊讶,却忽地也领悟了过来,方才这喜鹊,只在问月台上接触过沐绫一人…… 天……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想不到竟然还如此地生了事端! 那边的问月台上,一个宫女正俯在清朔的耳畔说了什么。 只见他狭长的凤眸忽地一深,视线向着已不知什么时候空了的凤座上轻轻一瞥,便只点了点头,唇线,却已然抿成了一条直线。 随即他也起身离席,秦阡雪正在和旁坐上的丽妃说着话,忽地感到他起身离开,心中有些惊讶,却又无法说什么。 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悄然退了席,一时之间,那月光明晰,竟是让那修长的身影,透出了丝丝的凉意。 &&&&&&&&&& 朝凤宫中。 只有一身茜素红宛如焰火般妖艳的凤袍,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对似媚如流的丹凤眼微微翘着眼角,看着走来的人,眸光却是冷冽如寒冰。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沐绫走过去,在皇后的身前拜了下来。 周遭灯影不似平日般明晰,甚至透着淡淡昏暗的意味,让人无故就心生了恐惧,而且似乎整个大殿之内,就只剩了她们几人,其余的全无踪影,却仿佛就在那不远处的黑暗里,这样宛如尖刀般地看着她。 皇后冷冷地看着她,微微抬起下颌对着如画一示意,如画便顺从地退出了大殿。 身后的门阖上的刹那间,整个空间的氧气,似乎都变成了稀薄。 皇后没有说话,放在扶手上的一双手上,戴着五彩的蔻丹,她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地敲着,那声音,一下,一下,回荡在空间里有着似有若无的回声,竟像是地狱而来。 寒冽的意味就这样忽然铺天盖地地袭来,沐绫忍不住身子轻轻的一颤。 你知道,本宫今日为何要找你来?皇后忽地开了口,那声音慢慢的,却透着些许让人无法拒绝的冷漠。 回皇后娘娘,臣妾,不知道。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透出恐惧,答得温文合礼。 不知道?皇后眼角一扬,看向了她,竟是浮现了笑意,你一心接近朔儿,将他迷得神魂颠倒,还破坏了他和阡雪的感情…… 说到这里,她竟是停了下来,像是故意不继续说下去。 沐绫不敢答话。只觉得听着那些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让她的脸色苍白一分。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皇后看着她,忽地笑意一绽,抬手用力一拍扶手,说,你究竟入宫,有何目的? 皇后娘娘……她开口,却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去辩驳这一切。 她破坏了他和秦阡雪的感情?她迷惑了他?……并没有啊。 尤记得当日大宴之后躲在冰冷的假山后面听着那一句句宛如割破了她整颗心的话,皇后,显然是知道这真相的不是么,为何今日,却又来指责是她,迷惑了他…… 皇后忽地起了身来,长袖轻甩,只一步踏了来,便已然是阴影覆盖在了她的视线里。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却只听得一声响,紧跟着火辣辣的疼自左侧的脸颊之上蔓延了开来。 她猝不及防,身子一软,跌坐在一旁。唇角,一抹刺痛,伴着淡淡的血腥味就在口中弥散了开来。 妖女!皇后收回了手,似乎打了她仍是觉得不解气,看着萎顿在地的女子,面容愈是冷冽,别以为今日一事,朔儿出面为你说话,你就真的以为,没人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沐绫抬起手轻轻捂住左颊,那疼痛,却竟是麻木了一般,没有感觉了。 恍恍惚惚之间她听不清了面前的女子究竟是在说什么,只是那疼痛消散,方才觉得好些,竟是转瞬之间,周身浮上了淡淡的,宛如针扎的刺痛。 她用力喘息想要平息那疼痛的感觉,却不想那疼痛感竟是愈强烈,从针刺感慢慢强烈,变得宛如刀割…… 木门忽然地被打开,明亮的月光和殿前的灯光照了进来。 恍惚的视线之中,皇后那一袭茜素红的凤袍,宛如鲜血般刺眼炫目,竟是宛如天降。 绫儿!耳畔飘来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心却就在这一刻安定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会来的,是不是……却忽地就在这一刻,周身那宛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像是凌迟着身体的每一寸,她忍不住轻轻颤抖,抬起双臂抱住自己,想要拒绝那样疼痛的感觉。 看着她的模样,清朔俯身在她的身旁,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却随即,她微冷的体温却让他眉间一蹙。 母后,绫儿做错了什么?母后如何要这样罚她?他抬起眼帘,那双宛如浩瀚星辰的眸子里,竟在眼底泛着让人惊恐的冷冽之气。 从未想过素来听话的儿子竟会用这样冰冷的口气跟自己说话,皇后倒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朔儿,你,竟为了这个妖女,这样和母后说话? 母后,她不是妖女。怀中人儿脸色惨白,忍不住颤抖的身体让他不禁又是用力抱紧了她,看着皇后,语气之中却第一次透出了这样的冷漠和隔阂。 是呵,多少年了,他从未顶撞过面前的这个女人。 自那一日他兀自无法从满目的疮痍和鲜血之中回了神,却已被人带入了朝凤宫,带到了这个女人的身旁。 恍恍惚惚之中他看到了她一身茜素红的凤袍,映着光里真的就像满目的鲜血刺痛了他,那一刻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却仍然忍了下来。 那一日的鲜红色,就如同今日,她这一身火焰一般的凤袍。 朔儿,这个女人心机如此重,分明是要害人,你今日,怎么还跟着她一起疯癫?皇后终是沉不住气,厉声道,什么你养的喜鹊,你为何要替她说这些假话来欺瞒众人…… 够了。清朔凤眸一敛,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随而便将沐绫一把打横抱了起来,转过身就要离去。 你,你,你给我站住!皇后气得周身抖,她真的不知道,为何这个女子一出现,那个她印象中的儿子,就这样全然的变了。 母后,儿臣只有一句话,这些事,不是母后想的那样。如若母后不信,儿臣,也没有办法。 他只是略略停步,丢下这一句,便是抱着怀中的女子离开了大殿。 身后的殿中,皇后怒气冲冲地拿起了周围的东西就摔向地面,破碎的声音不断传来,令人心悸。 踏出朝凤宫,清朔忽觉臂上一凉,低头一看,是她冰冷的小手就这样抬起,抓紧了他的手臂。 绫儿……看着她的不对劲,他眉宇之间透出了一抹冷肃,随而一转到了园中的一棵大树下,俯身将她的身子放了下来。 ……好痛……涔涔的冷汗已然浸透了她身上的衣,还在顺着她惨白的小脸不停地滴落下来。 周身竟是这样痛的如同被一刀刀生生隔离了**,她竟是疼得无法出声,甚至连申吟都无法出,只是咬紧了牙,却依然无法抵挡那剧烈来袭的痛苦。 忽地,一个身影匆匆而来,清朔眉眼一抬,却见了一袭青衫飘过。 她,她中了血魅……龙清离脸色苍白,喘着粗气,终是赶到了这里,他眼前沉了沉,抬手扶了树干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 血魅?……蓦然,清朔眸色一沉。 难怪她会疼痛至此,竟然是有人对她下了毒…… 是,是皇叔……那喜鹊身上,有毒……他竟也是丝毫顾不得此时这些话会否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匆匆地说了。 蓦然地,眼前却已是一抹明黄色飞速闪过,等他看清时,清朔已然抱着沐绫离去了。 哥!紧跟而来的桉姒慌忙地上前扶住了他,你要不要紧? 然而他却是对着她微微一摇头,定了定气,我没事……他一定,是去找南宫睿了,我在宫中,行动多有不便,你替我…… 桉姒知道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宫门口,正在守夜的侍卫忽听得一阵马蹄急促。 才一回头,竟是见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飞驰而来,鬃毛猎猎,在夜色里透着丝丝令人惊艳的冷冽。 那白马丝毫不顾守卫的阻拦,就这样飞奔出了宫门去,众人只看到了月色下,那一袭明黄色的袍子,映着月光,衣袂如此翻飞起舞,宛如入画,令人屏息。 ( 第四十一章 天阑 梦雨萧瑟无处去,思琴声声踏夜归 寒风,露雨,霜雪,望极子规何处啼 叹一夜雪归魂,生死相望,何日君归来,再无思量意 雪飘了几日几夜,一直都不似疯狂,却绵绵密密。 飘摇在空中,竟如同有生命的精灵,飞旋起舞之间,就舞尽了华丽的姿态。 药间内,混杂了一室的药香,南宫睿正靠着软座,视线停在左手腕的一个伤疤之上,眉眼深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那个伤疤并不陈旧,但已然有些时日,已是结了痂。暗暗的红。 他以指尖轻轻抚过了这道伤疤,脑海之中,浮现了那日执刀划破手腕,以血入药的画面…… 复而记忆之中所有和那女子有关的画面全然地涌到了眼前,她的心疾,她眼角眉梢那样淡淡的熟悉感,还有那日以血入药,竟是轻易能化解了药性…… 忽地眉宇微微一拧,他侧手去取了扣在案上一册已经泛黄的书册。 那是关于血魅一毒的记载,他的视线停留在了最末的两行,唯亲缘之血为引,方去毒。 亲缘……他低低念着,眉间愈是蹙起。 门外忽地有了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方才转手将书册扣回了案上,就已听得推门之声。 一袭暗红色的玄服,肩头的披风上沾着点点的雪花,那覆了面的银色铁面点染着一抹淡光。 刚踏入了温暖的屋中,那人便抬手取下了面具,呼了口气,这几日,真是天寒地冻…… 南宫睿一抬眼帘,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浅笑,衣袖一拢,便遮盖住了腕上的伤口,怎么,自小在厉国长大,萧公子难道还未适应? 一听得他口中的萧公子,放下面具的手忽地一顿,抬眼蹙眉望向了他,那竟是龙清离的面容。 都说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抬手一拢丝,语气淡淡。 南宫睿却也不说话,只是愈显得眸光幽深,复而伸手,兀自取了一枝草药放入香炉之中。 不过我也觉得很奇怪,龙清离见他不说话,便径自到了一旁靠窗的软座上坐了下来,你说会不会,那慕容桉姒,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这些日子他凭借着晋王手下之人的引荐,成功地潜伏到了晋王的身边,一来,是这晋王沄皑也有心天下让他觉得吃惊,二来,也是为了,从那晋王妃的身上,想要探得一些风声。 然而那日初见之后,他时时留心着桉姒,却也没有现她有任何的异常。 还是说……一切只是那慕容枫在背后搞鬼,这个名义上慕容家只剩的桉姒,并没有在其中参与分毫…… 或许。南宫睿指尖轻轻一停,便收了回来。微微抬起下颌,眯了双眸,语气却是两。 慕容家的血海深仇,早在尊王登基那一日便已是扣下在了历史的埃尘里,而眼前的这个人,毕竟是尊王的三皇子,因此有的话若是不明说,恐怕才是明智的选择。 何况这些事,他本身就不感兴趣罢了。 宿星殿中。 雪已铺了厚厚的一层,遮盖了庭院中的一切,只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 一抹墨蓝色的身影正静里殿前,貂绒的披风在身,丝毫不显得累赘,甚至映得他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冷然的俊美。 风过,吹过了视线的是几点淡淡的雪花,幽静的眸色忽地就是微微地敛了起来。 记忆之中便是有什么画面铺陈了开来,漫天风雪里的慕容府,分毫没有活气,虽然距离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已是一月之久,一百六十具尸体也早已被清除。 但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站在庭院之中,仰面望着天空里无边无际坠落下来的雪花,一时竟是除了满目疮痍,什么也都不再能感觉得到。 那一日究竟是怎样的鲜血流成了河,所有染透了鲜红色的土地,那渗透在了慕容府每一寸的血腥味…… 蓦然的,袖中的手握紧了拳,用力的握紧,指节处泛着微微的白。 多少年了,每每回想起,却也总是无法将心上的那个缺口填补,甚至他愈是用力想要去遗忘,却愈是记得清晰…… 身旁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散了思绪,转头望去,正见俞公公领着一名老嬷嬷走了过来。 三皇子,人带来了。二人到了他的身旁,拜下。 龙清离微微颔首,对着俞公公说了一句,你下去吧。 俞公公领命退下,他的目光转而到了那个老嬷嬷的身上,声音淡淡,起来吧。 谢三皇子。那老嬷嬷喏喏着起了身来,面上带着一丝丝的惶恐。 视线淡淡便已将她面上的情绪都收入了眼底,龙清离复又转向了庭院的方向,微微仰面,郑嬷嬷知,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 奴婢惶恐。郑嬷嬷低了头,不敢大声说话。 分明自莲妃过世之后,长初殿便鲜少有人过问,只剩下了她和几名宫女还一直守在殿里,本以为这些年来早已被整个宫的人所遗忘,甚至包括那个曾经如此深情的帝王也终究不会再想起,却没想到,今日俞公公会突然地遣人来找她。 那么……龙清离见她不愿多言,眯了眯眸子,否请嬷嬷,说说我的母后? 郑嬷嬷忽地脸色一白,但还是掩饰着,声音喏喏,丽妃娘娘的事…… 不。话方才出口,就已被龙清离出声打断,我要知道的,是我真正的母后。 郑嬷嬷一听,当即明白了过来,这三皇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今日这是找自己盘问来了。 她慌忙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三皇子恕罪,奴婢,奴婢…… 听得她扑通下跪,龙清离眉眼微微一扬,复又转向了她,嬷嬷这是做什么?难道我的母后,让嬷嬷这般不愿提及? 不……三皇子,不是这样的,莲妃娘娘,真的是个好人…… 郑嬷嬷仰面,看着龙清离被丝缕飘飞的雪花映衬着的面容,肤色如玉,眼角眉梢轮廓深深,除了与尊王的几分相似,分明了还与当年记忆中的女子,非常的相像。 蓦然她的眼眶就红了,这些年来的苦,又怎么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清。 我的母后……是个怎样的人?他又问,唇线清晰,看不到更多的情绪。 莲妃娘娘绝色倾城,性子又温顺,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郑嬷嬷说着,过往的记忆也就都回到了眼前,当年皇上年少,对娘娘的宠爱,真是无以复加…… 皇上最爱喝娘娘煮的茶,也最爱看娘娘跳的舞……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是呵,本来一切都是那么那么的美,年少的帝王风姿熠熠,又是如此地宠爱着一个妃子,二人佳偶天成,羡煞旁人。 却不曾想,所有的一切美好都在顷刻间覆灭。 当年的七皇子带兵叛国,都杀到了宫里,娘娘为了救皇上,就……说道这里,郑嬷嬷忍不住抬起衣袖轻轻拭泪。 ……皇上最后还是肃清了叛乱,但是从此,就不再来长初殿了…… 所以,父皇就将我,托了丽妃照管?龙清离原本只是静静地听着郑嬷嬷有些残缺不全的话语,忽地却开口问了,但面容如此沉静,仿若这一切,与他没有分毫的关系。 当时皇子不过一岁……丽妃娘娘膝下无子嗣,又确是贤良淑德,所以…… 接下来郑嬷嬷又再说了些什么,他全然地都没有听进去。 原来一切竟然还深藏着这么一个故事。难怪那尊王对这三皇子一直忽冷忽热让人捉模不透,却又在那夜遭遇杀手之后,会忽地伸手替他擦去侧脸上的一颗血珠…… &&&&&&&& 下过了雪的早晨,似乎亮得特别得早。 沐绫正坐在铜镜之前梳头,忽听得昕宛兴冲冲地进了房来,娘娘,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好美呢…… 她回过头去,看着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昕宛,柔柔地一笑。 梅花开了?随着一声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飘来,骨节修长的一只手掀了珠帘走了来,正是一身白色寝袍的清朔。 太子殿下。昕宛一见了他,知道自己失态,慌忙地行了礼。 清朔却并没有在意她方才大呼小叫的失礼,只是微微勾起了唇角,白玉般的面容上带着丝丝慵懒,明眸微眯,一身宽袍衬得他的身影格外挺拔。 他径自走到了门前,抬手推了门,视线及之处,满目都已是白雪皑皑,宛若仙境。 而就在那一片无边的雪白色之中,亭边那一棵梅花树,确已悄然地绽放。 点点殷红,点点璀璨。晨光淡淡相映,竟是那样轻易地,就捕捉了视线。 果然很美。他修长的眉轻轻一挑,语气绵软,像是在对昕宛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外面风大,殿下先更衣吧,莫要着了凉……沐绫已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一头乌黑的长只用那枝步摇简单的簪起。 她垂着眼眸话还未说话,却忽然一怔,因为清朔已然抬手将她的身子一勾,让她整个人都入了怀中。 他的体温带着丝丝香气绕在鼻尖,一时间,竟是让她忍不住红了双颊。 会不会冷?清朔凤眸微垂,看着她未加妆饰无限清丽的面容,眸色沉静透着一缕细细的疼爱。 臣妾……不冷。沐绫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温软,想着身旁还站了下人,便轻轻一挣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但他的臂忽地又是用力将她的身子揽紧,丝毫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她只好在心中低低一叹,不再想着要挣开,靠在他的胸口,任由他搂着自己。 他的身体是那样温暖,仿佛只要这样被他拥抱着,什么风霜雨雪,都不必再去害怕。 但是心却不知为什么忽地轻轻一沉。这样的温暖,又究竟,能留得住多久。 绫儿,你看,这梅花傲放冬日,如何不畏霜雪?清朔复又将视线移向了院中的梅花树上。 她也将视线投向了那株梅花树,点点殷红色在白雪之中分外的鲜明。 许是看不过这凄凉的雪白,便是想要添上一些色彩罢了……她微微扬起眉眼,声音纤细柔软。 凄凉……清朔眸色微微转了深,却问了她,你觉得,凄凉么? 是呵,凄凉么……沐绫一时也竟是怔怔,是究竟怎样,又才能真正算得是温暖。 此时此刻被他搂在怀中,确然是感觉不到分毫冬日的寒意,只是那温暖,却又为何入不了心…… 曾几何时,他们竟然变成了这样。明明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里还存着一些永远都无法释怀的事情,却都又是这样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然而隔阂,却仿佛就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生了出来,就算再是想要去否认,也已是无法。 她终是低低垂下了眉眼,摇了摇头,不,怎么会凄凉…… 只是她眼角眉梢染着的那一抹无法掩去的淡淡哀伤,又怎会逃离了清朔的眼。 他忽地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为何分明是这样用尽了一切的办法想要保护她不去涉及自己的那个世界,却还是终究,伤了她的心。 薄薄的唇线忽然轻轻抿起,他松开了她,等我。 随而就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衣袖轻甩,踏出了房门,下了阶走入了院中。 一时,他身上雪白色的宽袍映在满院无暇的积雪中,只有顺着风轻轻飘卷而起的青丝是视线里唯一的色彩。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穿过了庭院,走向那棵梅花树,伸手,轻轻折下了枝头的一枝梅花。 微微震颤之间积雪丝丝飘坠了下来,莹莹落落,他复而转身走了回来,雪白色的衣竟是恍若在视线里就那样迷失了去。 沐绫看着他的身影在庭院之中,竟是忽然感觉心间一跳。好像,好像他会就此在那一片雪白之中消失,然后再也……找不见了…… 踏上阶来,清朔停在了她的面前,等她一抬眼帘之时,便已将手中的一枝梅花递到了她的面前。 折下的枝条上,有一朵殷红的梅花已然开放,还有两个小小的花苞怒然欲放。 喜欢么?他幽深如整个天空的眼眸,在看着她时,透出了丝丝粲然的光芒。 沐绫微怔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却忘了伸手去接。外面的风确然是冰冷的吧,只是方才这样短短的时间,他白玉般的面容上,就已微微泛了红。 殿下,这又是何苦……但是看着他眼神中的坚持,她知道自己若是不接下,他必然会等下去。 故而只是轻轻一叹,便抬手去接,却就在接过的一瞬,他的怀抱忽地袭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被他拥入了怀中。 他的身上依然透着淡淡的,好闻的龙延香气息,也或是因为冬日的风太过冰冷,吹走了他身上些许的暖意…… 不要难过,好不好……就让这梅花,也带走了你的凄凉,好不好……清朔阖上了双眸,在她的耳畔轻轻的念了。 沐绫感觉自己的身子僵了一下。 是呵,难过,凄凉……纵使她再会掩饰,也终究逃不过他的眼睛,不是么。 指尖用力地握了那枝梅花,透着丝丝的凉意。现在的她究竟还在坚持什么呢,无论如何,现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流着的也已是他的血。 且无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对她来说,连命都已经是他给的了,又还有什么,以去计较的…… 还未说话,长廊上忽地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清朔松开了她,两人一起望去,却见正是秦阡雪的丫鬟璃月脚步匆匆地跑来。 殿下,娘娘……见了眼前的一幕,璃月知道自己是打扰了他二人,慌忙停下脚步。 生了何事,如此匆忙?清朔将眸光停到了她的身上,语气之中倒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回殿下,淑媛娘娘她,不知何故忽然昏倒了,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璃月低着头,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沐绫,果真见了她的脸色一瞬退了血色。 一听是秦阡雪出了事,清朔眸色一深,却没有动。 既是如此,殿下去看看吧。沐绫唇瓣轻轻颤动着,却分毫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随而转向了一旁,昕宛,替殿下取了披风来,莫要着了凉…… 昕宛应声去里屋拿了那件雪白色的狐皮披风,沐绫接过来便替清朔披上。 忽地她身子一僵,因为他已是握住了自己的手。但她只是轻轻一扯嘴角,将自己微凉的小手挣月兑出来,便后退了一步,殿下先去看看姐姐吧,臣妾梳洗后便会赶去。 清朔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便是转身随着璃月而去。 沐绫看着他的背影,却终是轻轻一叹。回身之时看到了方才交到昕宛手中的那支梅花。 这一点的殷红,又真的能带走了心间的凄冷么…… &&&&&&&&& 下过大雪之后的庭院,所有的生机都已凋败,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单色,映着天空里并不明朗的晨光。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提到了梅花,现下穿行在回廊上,都仿佛能嗅到那一缕淡淡的香气绕在鼻尖。 也或是这几日因为下雪一直没有出门,也不知什么时候,这周遭的空气,已然变得这样冰冷,沐绫甚至不敢用力呼吸,那冰冷的温度好像就会顺着鼻息,一直一直冷到心里。 到了华清苑的时候,满地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她抬眼便是看见站在殿前的回廊上,清朔和晚晴正在说着什么。 晚晴微垂着双眸,秀丽的眉却是轻轻蹙起,神色上带着一丝忧虑,但相对于她,清朔却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抿起的唇线条明晰,眸色也只是一如这样深深。 沐绫顺着回廊走去,听见了声响,晚晴回头一见是她,眼色轻轻一跳,随即只是行礼,太子妃娘娘。 姐姐情况如何?她柔柔地问道。 却只见了晚晴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又是垂了眸子,微微闪躲。用眼角看了一眼清朔,也没有回答。 忽地,心下就好像有什么深深地一吊,然后沉了下去。 暖意忽地渗透而来,沐绫轻轻一怔,是清朔已伸手过来,握住了她披风下柔软却微凉的小手。 只是当熟悉的温暖就此透过肌肤传来,蓦然之间她就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轻轻一抿唇。 殿下带臣妾去看看姐姐好?她抬眼微笑着迎上他的目光,却并没有给他分毫开口说话的机会。 房内生着暖炉,淡淡的一室幽香。 一袭红色的纱帘之后,秦阡雪正躺在软塌上,三千青丝垂于肩上,白色寝袍映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愈是透白。许是未加妆容,小脸之上血色很淡。 她盖着锦绣花团的毯子,正微合着眼帘在休息。 忽地听得脚步声传来,她便睁开了眸子,入了眼中的,是清朔,还有沐绫。 殿下,娘娘……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他二人紧握的手,秦阡雪的脸色愈是一白,便要从软塌上起身,臣妾有失远迎…… 别起来。忽地一只白皙的小手按住了她的肩,秦阡雪微微一怔,抬眼之间看到的是沐绫带着一丝浅笑的面容,左右我与姐姐都是一家人,何必在乎那么多礼数。 说话的时候她眼波明媚而温柔,秦阡雪几乎感觉自己都猜不透她。 是……复又躺回了软塌上,却不知为何,视线移到了一旁的清朔身上,她竟是觉得心头一沉。 她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来捅穿这个事实。 甚至此时此刻,她多么不希望他们的出现,方才听见晚晴诊了脉只说了一句有喜,竟是分毫都没有欢愉的感觉。 只是忽然的满脑子都是他们二人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自己分明已成了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但她已是那么努力地不要再去触碰,却不想,上天竟然送来这个孩子给她。 这究竟是怜惜,还是万劫不复的惩罚? ……有找过大夫?回了神来,便是听见了沐绫正在问一旁侍立的宫女。 是……小宫女低着头,声音喏喏也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看了一眼秦阡雪,不知该怎么回答。 大夫说,大约是这些日子天气转冷,臣妾不小心染了风寒,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秦阡雪忙是开口接过了话。 沐绫复又转头看着秦阡雪,明媚的眸光略略一沉,却只是轻轻一扬唇角,没有多问,既然如此,姐姐要好好休息。 秦阡雪微微颔首,眼神却是看向了清朔,见了他沉静的眸子倒是看不出什么太多的情绪,只是抿着唇。 外间,一个小宫女端了药走进来,看到了屋里的人,忙行了礼。 起来吧。沐绫声音软软,正要伸手去接药,却忽地,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已挡在了她的手之前接了过来。 我来。清朔的声音淡淡飘来,她抬眼见了他线条明晰的侧脸,便是将手收了回来,并没有多说什么。 视线过了那药碗之中香味淡淡的汤药,沐绫心下愈是一沉。 这药味,真的太过熟悉了,当日师太医告诉她已有身孕之后,整整半月,每日昕宛都会端着同样的一碗药强迫她喝下。 但是显然,他们并没有人想捅破这个秘密,不是么…… 殿下陪陪姐姐吧,臣妾告退了。她垂下眸子,声音细密温软,听不出分毫的情绪。 随而她便是转身,向着厢房外走去,昕宛一见,赶忙将手中的火红色狐皮披风替她披了上,包住了她纤瘦的身子。 踏出房门,不知为何仿佛那寒意就此又忽然地凛冽。她忍不住,便是轻轻瑟缩了一下。 绫儿……身后忽地传来了清朔的声音。 脚步下意识一停,随而便是转身,见了他已是到了身前。 殿下陪着姐姐吧……沐绫并没有抬起眼帘看他,只是淡然地说着,声音温软明晰,竟是连清朔也有些无法看清了她。 但随即,清朔只是微微眯起了眸子,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小心点,莫要着凉了。 他下意识的温柔举动却让沐绫心中忽地又是轻轻一颤,但她并没有显露出分毫的情绪,温软地行了礼,谢殿下关心,臣妾,告退了。 看着她纤瘦颀长的身子就此在视线里越来越远,一时之间,清朔竟有一种错觉,仿佛,仿佛她就此走出了自己的世界。 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 第四十二章 雪梦霜霞(一) 锦鲤池中相濡沫,飞花杳杳无边下 命途宿里,无边暮色霜雪,蝶舞青衫 叹一阶雪落泪下,独闻江岸声声,谣词无暇 雪后的万安寺,铺陈着一地的银装。 只有几个小沙弥在殿前扫雪,佛堂之内,寺庙的住持正带着寺中的僧侣们诵念佛经。 由于方才下过大雪,山路很是不好走,因此寺庙之内显得很安静,甚至当沐绫和昕宛到了寺庙门前的时候,现寺门都是关着的。 叩开了门,前来应门的小沙弥见了来人,当即一惊,慌忙将来人迎了进来,便就要去禀告住持。 但沐绫微微抬手拦住了他,映着漫野的雪白色她的面容异常清丽通透,她微微一笑,小师傅别忙,莫要打扰了早课。 小沙弥见了她如此幻美的容颜,当即脸色一红,低下头去。 通往大殿的石阶上,也铺着一层厚厚的雪。沐绫在昕宛的陪伴下拾阶而上,到了殿内。 身披袈裟的住持正端坐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面容沉静地念着经文,手中的木槌轻轻地在面前的木鱼上敲击着,一下一下,伴着诵经,竟是恍然地像是天际飘来。 不知为何,方才还觉得纷乱的心,在踏入了大殿之时,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这些经文,好像就有着什么神奇的力量,就能安抚了人心,幻灭了一切。 沐绫抬手摘下了披风的帽子,抬起一张血色很淡却亦是倾城绝美的小脸,望向了面前金光之身的佛禅。 随而她双手十合,阖上双眸,静静地,也在周遭诵经的声音之中安静地祷告了起来,昕宛跟在她的身后,却也不知,她究竟在祷告些什么。 但是看着主子一如沉静婉约的面容,昕宛却是深深地知道,她的心里,究竟又有了多少的伤。 前些日子秦阡雪怀了孩子的消息终是传到了宫中,尊王龙心大悦,皇后亦然高兴,毕竟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故而就在昨夜设了宴,让太子带着两位夫人都进了宫。 昕宛没有同去,甚至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只是知道娘娘是先离了席,陈公公陪着娘娘回了府。 而回了府中之后,她也不曾多说了一个字,只是静静站在殿前,一直一直出神地想着什么。 看到娘娘这个样子,昕宛很是担心,也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大雪终于停了,天际也泛着淡淡的晨光时,忽地听见了她吩咐人去备马车,要来这万安寺。 一夜未眠,就连昕宛也困倦地在马车上睡去,沐绫却一路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马车的窗外,分毫没有睡意…… 思绪忽然地一停,因为此时,她已看见了沐绫宛如秋水的双瞳正停在自己若有所思的脸上。 昕宛知道自己又走了神,缩了子,也赶快合起手掌,对着佛禅静心祷告。 看着她的样子,沐绫终是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或许现在,也只有昕宛,才是唯一能让她这样自如地微笑了。 周遭忽地好安静,好安静,只有众僧念着经文的声音一重一重,盖过了心中所有翻涌的芜杂,所有的一切一切…… 早课结束。众僧侣都离开了大殿。 沐绫合着双手对路过身旁的僧侣们行礼,忽地,一个身影立在了她的身后,她回过了头去,见的正是万安寺的住持了尘。 大师。她垂下眼帘对着面前的僧人低身行礼。 施主今日来此,是有什么想问的?了尘披着一身金红色相间的袈裟,面容沉静安然,眉宇间透着点点的仙气,仿佛对这尘世的一切,都毫无依恋。 只是这个问题,却忽然地让沐绫身子怔了怔。 是呵,自己为什么来此。其实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昨夜静立殿前了无睡意,忽地便是想起了柳惜月做法事的那一日,家中请来了万安寺的僧人。 那一刻听着他们诵经,就好像能安抚了心,故而才这样突然地生了想法,想要来这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终是微微苦笑,只是希望大师,能指点一二。 既然如此,施主随我来吧。了尘看着她深藏于眼底的一抹难以掩盖的忧伤,仿佛对她的一切就此了然。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衣袖轻拂,向着殿内走去。 沐绫抬起眼帘,复又看了身旁的佛像一眼,便跟着走了过去。 签筒一声声,轮转着的就仿佛已是千年的岁月轮回。 佛家有云,一切贪嗔痴恨不过是前世未灭的因果纠缠,一切的一切,都是前世的夙愿。 了尘盘腿静坐在一副弥勒佛的画像前,手中握着佛珠,轻轻在指尖拨动。一时面前升起淡淡的檀木香气,迷离了画面。 沐绫月兑下披风递给了昕宛,让她去外间候着。一身雪白色无暇的长裙,愈是显得她的身形纤瘦。 此时的她正跪在蒲团上,手握着签筒轻轻转动着,听着耳畔一声声的撞击,忽然之间竟是觉得,手中握着的已经不是竹签,而是纠缠了千年万年的时光。 忽地,一枝竹签从竹筒中掉落了出来,掉在了她的面前。 她手中停下,放下签筒便伸手去取竹签,却见那签上,一行小诗,独步两重山,孤恋转又翻,长江无信锂,佳人去不返。 心下自是一紧。虽然对这签文不甚懂得,但这一行诗,她却还是看出了不祥之兆。 了尘看着她忽地沉落了眼色,指尖拨弄的佛珠便是停了下来。 大师。沐绫忽地抬了眼,望向了尘,是不是世间的事,如若强求,就必然……不会有好的结果。 然而了尘却只是声音淡淡地吟了几句诗,眯起的眸子显得高深莫测。 大殿之外,忽然地又开始飘起了雪,一朵一朵。 昕宛抱着披风站在殿外,望着漫天飘飞下来的雪花,不知为何,那雪落一声声,忽然听来,竟是那么样得像极了一声声低低的叹息。 &&&&&&&& 方才扫了一半又开始下雪,几个小沙弥都收了扫帚回到大殿的廊下,忽听寺门外,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随即,便是叩门的声音传来,小沙弥们一边奇怪着为何今日下着雪,这寺中还会有人陆续来访,一边匆匆跑去看了门。 门前,一个墨色长袍的身影静立雪中,肩上的貂绒披风在风力轻轻飘舞,点点白雪落在了他的衣衫上,让他线条分明的面容愈是显得俊美通透。 将军。几个小沙弥一见又是吃了一惊,慌忙行礼。 想不到今日,这寺中,竟是来了两个宫里的大人物。 天陌眉眼粲若星辰,对着面前的几个小沙弥微微颔首,视线越过了几人望向殿中,大师在寺中? 是。其中一人回答道,但是师傅正在后院布道,还请将军稍等片刻。 布道……天陌剑眉轻轻一扬,这下着雪的日子,竟还会有人和他一样,特意前来万安寺么。 但他也没有多想,便是入了院,踏着院前方才扫净了积雪又染上了一层白霜的小路,走向了大殿。 后院,沐绫推了房门出来,昕宛忙是上前替她披上了披风。却不知为何,她的脸色却仿佛又是比来的时候,更添了几分的苍白。 娘娘是身子不舒服?昕宛蹙眉,轻轻地问。 然而沐绫纤细的指尖抬起,只是轻轻拢了一下衣,对她淡然一笑,没事,许是累了。 是脑海之中,却是不断地回旋回旋着方才着了尘住持所说的每一个字。 虽然在求得了那支签的时候,一切的命数她早已有了预料,却仍然听着那淡然的一字一句,还是让心慢慢地就此沉了下去。 鸳鸯阻隔两分飞,勉强求成岂利通,从然有缘成一处,终须离别分东西。 所以若是姻缘,勉强求得了在一起,却也终究是要分离…… 真的,是这样么。 还是说其实一切早已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顺着这样的方向走去了,他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甚至,也都有了孩子…… 她所无法去给予的一切,那个被他保护着的,又深爱着他的女子全然都给给予了他。 温柔,深情,旁人的满意,甚至,还给了她所终究失去的,血肉的亲情…… 沐绫忽地轻轻一颤。那一夜她决然地阖上双眸不去看自己的孩子就此离了人世,不愿去想这一切却并不代表这一切就真的不存在了…… 走吧。她微微一叹,在思绪涌了上来的时候全然地打散,然后侧头唤了一声昕宛,便顺着回廊走了去。 殿前,一抹俊挺如长剑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微微仰面看着殿前飞舞的雪花,丝轻然地顺着风飘动,肩头披着的墨色貂绒披风轻然飘起,映得他的面容,是那样线条深深,璀璨无暇。 沐绫转了身来,在那个身影入眼的一瞬,忽然地便是一怔。 那竟然……会是他? 寺里风雪飘飘,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清闲,平日里香火旺盛,僧侣们也鲜少有时间像今日这样,看看漫天飞雪的美景。 离了大殿不远处,就在僧侣们的住所旁,有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中种满了的是松柏和梅花,在冬日无限的肃杀里,恐怕也只有这里,还依然留着明晰的生机。 即使已是覆盖上了一层银霜,梅花的点点殷红,松柏的丝丝青绿,依然是清晰辨。 然而四周的几间屋子里,却全然地又是让人惊讶的一幕,层层的木架上,竟是点满了一盏一盏的长明灯,有些灯前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刻着名字,有些却并没有刻字。 烛火微微摇晃,丝缕烟雾和明光,映得整个屋中,透着特殊的丝丝肃然。 沐绫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满目皆是长明灯,一时之间,恍若置身在浩瀚的星海之中。 她看着天陌从怀中拿出了一方信封,交到了了尘的手中,然后便是合起手掌,对着了尘轻轻一拜。 了尘颔首,并没有多说任何的话,将信封兜入了衣袖之中,便转身离开。 随而天陌走到了木架之前,一拂披风,在木架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烛火熠熠映着他的面容,那样线条分明眉眼深深,却透着某种让人心疼的苍凉。 这些,都是战争里,阵亡的将士,拜了之后天陌起了身来,看到沐绫眉间的疑惑,便开口解释。 他们每一个人的离世,我都无法月兑离了关系,他复又将视线飘向了满目摇晃的灯火之中,声音却是淡淡的,只是想着如若这长明灯能指引了来世,希望他们,莫要再碰到了战争。 心,忽然地就是被什么用力一击。 早知战争残酷,却不想,真的放在了眼前,真的听得他用如此淡淡的语气说出,竟还是觉得心口一跳。 那么方才,他交给了尘的那个信封,便就是这次楚国一战,牺牲的将士们了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沐绫微微仰面也望着周遭宛如漫天星辰的灯光,一时之间,竟是生出了许多的感叹,不知道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像将军这样,还记得他们。 天陌微微转头看着她宛如天成秀丽的容颜,忽地竟是微微苦笑。 战争一事,谁都不愿看到,若我真的有那样的能力去化解,我情愿这世上,就此不要纷争。 他声音淡淡,却在其间,透着一丝让人无法忽略的怅然。 然而却不知为何,沐绫听着他的话,想要说一些什么来宽慰,脑海中却忽地是飘过了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多的是无奈何。她扬起眉睫,也学着当日他说这话的模样,把这话说给了他听,这话,是将军教我的,不是么。 天陌剑眉一扬,那一刻是惊讶,亦或是感慨,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形容的清。 只是随而,他终是将唇角微微一扬,是呵,若是没有无奈何,恐怕也就不是人生了。 祭拜完离开了庭院之前,沐绫忽地在长廊上停下了脚步,视线停在了那一树的梅花上。 不知是不是自己院前的梅花也已经是开得这样好了,或是她根本无心去欣赏,又或是今日,心境已全然地就是不一样,此时此刻,她竟觉得眼前的这一树梅花,开得那样美,让她砰然心动。 娘娘喜欢这梅花?天陌觉察到了她慢下脚步,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见飘摇的雪中,一树傲放的梅。 沐绫微微颔首,脑海中却忽然地想起清朔那日踏着满院白雪替她去采的梅花,忽然心绪便是一乱,复才想要说一句算了,却只耳畔忽地生风。 天陌的身影已从长廊之上跃起,足间轻轻地在一旁的松树上点了几下,便是已伸手去采下了一枝梅花。 随而他飞身回来,肩头的披风顺风而舞,身姿矫健,就连雪花也未曾在他的身上停留。 等她回了神之间,他就已站在了面前,正如那日回了都城之时,他替她追回了飞入雪中的伞一般,恍如天降。 她微怔地伸手去取了他递来的那枝梅花,垂下眸去,看着一点殷红,已是全然地盛放了,丝丝雪白色落在花瓣之上,真是美的难以描摹。 周遭的风声好像也全然消失不见,一时,静的只剩下雪落的声响。 &&&&&&&&&& 马车在路上轻轻摇晃着。 外面的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吹起了厚厚的窗幕,透来丝丝冰冷的气息。 车厢里很安静,昕宛斜斜地靠在一边,许是真的疲惫了,已经入了睡。 沐绫却没有分毫的睡意,视线流转在手中那枝梅花上,明媚的眼波深深的,也不知就是在想着什么。 就算此时裹着厚重的狐毛披风,她却依然觉得冰冷,仿佛那冷冽的气息并不是从外面沁入了身体,而是就从心底,那样泛起。 手中的梅花看着看着,复又生出了一种刺骨的寒冷,她忍不住将花枝放下,抬起手臂,轻轻地抱住了自己拢在披风下,纤弱的肩膀。 看着窗外又是已飘飘扬扬的漫天飞雪,竟是在那一瞬,也生出了一种念想,就想和这雪花一样,舞尽了一生,然后落入尘埃,化为了一抹叹息。 终究她所喜欢的一切,无论是满树桃花亦或是这漫天飞雪,终究都是这样苍凉得美了一瞬,然后再也不见。 回了都城之中,积着厚厚一层大雪的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打着伞的在路上走过,也都是行色匆匆。 马车方才在府门前停了下来,便见陈公公匆匆地迎了出来。娘娘,娘娘您算是回来了…… 沐绫抬手轻轻掀了帘幕,一眼便是看见了陈公公面带焦虑之色,到了马车前。 生了何事?她抬手轻轻拢了肩头的披风,秀丽的眉在感受到车厢外的寒气时,还是轻轻一蹙。 娘娘,您快些去看看殿下吧…… 府中,已经扫净了的积雪此时又因为飘坠而来的漫天雪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 一路走向了瑶玥苑,只听陈公公说着太子殿下宿醉醒来便要寻她,后终是从一个守卫那里听说她天色未亮就去往了万安寺,当下,他的脸色便是一沉。 而后便是站在她的院子里等她,天寒地冻,也不知究竟是在坚持些什么。 但是没人敢劝,劝也不听。就连陈公公想要去劝他,哪怕是替他披件衣,也被他呵斥了回来。 陈公公无法,才焦急地在门前等她,想着若是她再不回来,真的就要派人去寻了…… 到了苑门之前,陈公公忽然地停下了脚步,喏喏地退到了一旁,沐绫也是一停脚步,怎么了? 殿下有令,若不是娘娘回来,任何人,不得进这院子一步。 这话,还倒真的像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沐绫只得轻轻一叹,接过了昕宛手中的伞,对着他二人柔声道,既然如此,本宫自己进去。你们去生几个暖炉来,送到房里吧。 二人领命退下,沐绫才是转身,踏下了阶,走进了苑中去。 殿前,一抹人影正静立在漫天的飞雪中。 冰冷的寒风如此透骨,就连她裹着厚厚的披风也尚且觉得寒意渗透了身体,而他竟然,就一身雪白的宽袍,这样站在风雪里。 星点的雪已然落在了他的上,而那一身雪白,夹杂在漫天的风雪中,竟是这样透彻地宛如谪仙。 但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远远地只是一眼,沐绫忽地就已握紧了手中的伞柄。 殿下啊殿下,你,这又是何苦…… 心中泛起无端的情绪就这样一层一层宛如浪涛一般打了上来,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冷风太过彻骨,她竟是忍不住瑟缩了身子。 忽地,小手一松,那柄白色的伞就此在她的手中倾覆。点点的雪花,当即也是落在了她的间。 她悄然无声地走到了他的身旁,不说任何的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样,只是静静地,也在他的身旁站定。 清朔忽地一转头,一时她清丽的侧脸入了视线,终于,他才终于觉得自己的魂魄回到了身体。 绫儿……他开口唤她,赫然觉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 伸手,就那样一把握住了她的肩,微微用力,就已将她的身子用力的揽入了怀中。 沐绫却没有动,只是垂着双眸任由他抱着,一时明亮的剪水双瞳里没有情绪,甚至脸上也没有分毫的面容。 但是他冰冷的身体抱着自己的时候,隔着披风还是能触到他冷冽的体温,她知道,这冰天雪地,恐怕也已带走了他身上的温度。 殿下,进屋吧……她也不挣扎,只是靠在他的胸前,低低地说。 然而清朔的身子却是忽然地一僵,此时此刻,她全然没有分毫温度的话语,她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 他松开了她,也放开了她的肩,随而一双皓若星辰的眸子细细地停留在了她的小脸上,看着面前的她血色稍淡,就算是没有表露了情绪,却也是透着一种让他无法再去接近的冷漠。 你……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忽而,他问,整个人终是轻轻一颤。 不,怎么会,臣妾从不曾恨过殿下……她却迎上了他的眸子,面容安静温软,真的仿佛什么都不曾生一样。只是眼中,没有染着分毫的笑意。 但只是一眼,她便又垂下了眸子,回屋吧,殿下,地冻天寒,殿下怎么能不顾自己的身子…… 不。然而她的话却忽地被他打断,他看着她,眸色越来越深,你若不原谅,我宁愿冻死在这里。 殿下……她知道,就算此时自己真的心静如水,恐怕他也早已认定了自己,恨死了他吧。 但其实,她又要怎么告诉他。事到如今,她真的从来没有过分毫的恨。一切就是这样,就是她兀自多情的一场闹剧,他曾经给过的温暖不管是不是虚伪,却也已经足够。 还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所有的话到了唇边,终是全然地消散不见了。 她微微动了动唇,还是只微微一叹。终是不再坚持劝他,纤细的指尖却慢慢地抬起,轻轻解开了肩头的披风。 火红色狐毛披风就此从她瘦削的肩头上滑落了下去,忽地周围所有的寒气铺天盖地地袭来,如同千万根针,一起刺入了肌骨,她脸色蓦然苍白,身子也是一颤。 绫儿,你做什么……清朔见她如此,一步上前便想要拾起披风替她裹上。 这严冬飞雪,他自幼习武也是受不住,更何况她这么弱的身子。 然而沐绫却是后退,躲开了他,声音细软却已是染上了丝丝颤抖,殿下不愿进屋,臣妾只好陪着殿下…… 清朔的手忽地停住,握紧了那条分明还带着她体温的披风,终是心下一沉,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的身子揽过来,替她将披风裹上,然后强行地将她抱起。 我永远,拿你没有办法。他低低一叹,这一句,却轻得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抱着她入了房,才是将她的身子放在了软塌上,陈公公和昕宛就已经匆匆提了暖炉入了房间。 瑶玥苑的门前,一抹绯色的人影看着他二人的身影入了房,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一旁替她打着伞的璃月见主子还在呆,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声。 秦阡雪蓦然地回过了神来,下意识抱紧了怀中那条白色貂绒的披风,微微苦笑了一下。 是呵,这世上,除了那个女子,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就让他妥协,而恐怕只要是抱着她,他所有的一切寒冷,都会就此被驱散的,不是么…… 而自己本就是多余,又何苦还要纠缠到他二人的世界里。 走,回去吧。秦阡雪也不再多看一眼,便是转身,顺着回廊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