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水手》 第一章 少年宏 他说风雨中,这点苦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又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继续追梦 苏州府,浏家港。 碧浪滔天,烈日炎炎。远处白帆点点,一群群海鸥穿梭翱翔在苍穹之中。它们时而盘旋时而俯冲,在辽阔的海平面上勾勒出一幅别样的画面。漫长的海岸边上人山人海,气势恢宏,细细一看,却是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这东海之滨。瞧他们衣着服饰,应是附近村镇的居民百姓。 虽然场面杂挤,但丝毫没有掩饰得住挂在脸上的精神喜庆儿。却不知今日是何期日?能使得这芸芸众生放下一时渔梨,甘冒这夏伏酷暑也要来此集会? 原来此处是苏州府浏家港边的一个小镇,唤作“沙镇”。时值大明永乐年间,成祖朱棣在位,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沙镇虽地处海疆之畔,却也民风淳朴,一派繁荣景象。而今日虽不是什么逢年节庆之日,但对于无数大明子民来说,却更胜于此。 公元一四零九年夏,大明西洋使团特使郑和率领庞大的水师使团远航归来,这是大明朝水师船队第二次出使西洋回归,此旷世盛举,连海滨之民亦有耳闻,故早早在这海岸等候,一睹天朝水师风采。难怪场面能有如此规模.那传说中的三保太监郑和在大明朝可谓是妇孺皆知,英名播于四海,今日亦是他第二次出使西洋而归,看这群民阵势,便知所言非虚。 忽而乐声四起,人群中“宝船回来了,三保公公回来了!”之言时起彼伏,百姓们纷踮起脚尖朝乐声响起处争目眺望。 一队队硕大无比的宝船缓缓靠岸驶来,约莫盏茶功夫,宝船便即靠岸。顿时人群中拥挤声,呐喊声,吵杂声交成一片。群情激奋,万众一心。 宝船上更是军容严谨,一排排军士分列船身,船尾站立着一排排蓝衣人士,看这打扮,该是远洋船上的水手。虽没有正规军士豪华的军容军貌,却也英姿飒爽,排列之齐整实不输正规军士分毫。 在四名军士的领持下,一个中年男子从甲板上缓步而来,走过了木吊桥,人群中让开了一条大道,男子脸色沉重却明显抑住不住那丝亢奋,沧桑的轮廓历经岁月的洗礼仍不失大好男儿的阳刚之态。从他深邃的眼神可以想像遥远的大海深处所诉说的英雄般的事迹。 只见他略整衣袍,面向北方,随即双膝跪地,喃喃哽咽道:“皇上,我们回来了。”身旁的军士们也都跪了下去,大喊道:“皇上,我们回来了!” 海滩上的百姓也纷纷下跪,道:“吾皇万岁,大明万岁!”这男子便是郑和,成祖皇帝钦定的出使西洋特使。人称三保公公。 片刻过后,郑和直起身子,面向着这万千大明子民,深深的作了一揖,道:“大明的子民们,天佑我大明,终不负吾皇重托,顺利出使西洋而归,吾皇万岁!大明万岁!”人群中再次异口同声的道:“吾皇万岁!大明万岁!”一时间响彻天地! 激情澎湃的人群中,一粗衣少年久久的望着郑和渐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男儿当如此!三保公公真不愧为我大明的旷世英雄!”身旁另一少年道:“秦航,又偷偷嘀咕什么呢?人家自然是真英雄,我们嘛,有机会一睹英雄英姿就很不错了。英雄都走了,咱也回去吧。” 那叫秦航的少年道:“孝明,你先回去,我还要去一躺私塾做一下功课。” 那叫孝明的少年道:“好,不打扰你用功了,我先帮我爹出躺海打点鱼回来弄晚饭。”说罢疾驰而去。 那叫秦航和孝明的两个少年是沙镇上的普通渔家子弟,沙镇临海,寻常百姓皆以捕鱼为生。当然,偶尔也做点农活。他们哥俩今年都只有十八岁,孝明有姓为邓,两人从小玩到大,情分自是不必多提。 秦航回到私塾,向柳先生领了功课,便即回家。柳先生是沙镇的教书先生,在镇东头开了所私塾,平常多是教教这些农家子弟,有时候也会有富贾人家请去教学,在沙镇算的上是小有名气。秦航和邓孝明这几个少年是他从小教大的,师生间感情倒也融洽。只是这伙少年终日在渔船上打滚,念书倒不怎么出众,反倒是水上功夫,却是一个比一个了得,也使得先生日渐忧心。 秦航回到家中,正要用饭。忽听的一个苍老声音传来:“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不用多猜,秦航便知是老父驾临。 秦航吱声道:“都好了,柳先生已考过了。” 秦老父点了点头,又道:“往常做功课没似今天这般慢,你又跑哪了?” 秦航模了模头,道:“今天到海滩看三保公公的船队去了。场面极其壮观,因此耽搁了些时辰。” 秦老父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回屋去了。可从他的神情中,秦航却能看出父亲并没有为他能参加这一盛举而显现出半分喜态,十分神态中倒有七分沉默另外似乎还带有三分不屑。秦航也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父亲就是这副神态,没有什么大喜大悲,更多的是沉默寡言。 用过饭后,秦航来到了后山。这是他每天的习惯,夜晚睡得不早,每晚都会到后山练练功。 秦航家就在山脚下,其实苏州府境内山本不多,尤其是临海之滨,更是少见。就他们这座后山,在整个沙镇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秦航自七岁那年开始习武,父亲本并不太赞成。但后来见他日日坚持,也便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只是千里马常有,但伯乐却不常有。秦航这身子骨无论是水上还是水底,都是练家子的好料子,无奈沙镇地偏人稀,大众百姓除了在船上有点本事外,他行他业倒也出不了什么人才。因此秦航也只能自学自练,先天上的一些异禀,在加上后天之努力,却也练的有模有样,只是在秦航本身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柔软的晚风轻佛大地,丝丝响却带有点微薄的凉意。皎洁的明月倚挂当头,如盘,如圆,独自漫步在这空旷的山中,该是何等的惬意?谁能拒绝大自然如斯的意境?谁又能不向往那独有的一丝宁静?习惯了白日的喧嚣,是该享受一下这片刻的幽宁了。如能在此良辰美景中边打拳边喝酒,又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秦航瞬间摆好姿势,一拳一掌的舞了起来。他这套拳法名曰散拳,乃是近距离搏斗的常用拳法,创自北宋一疯僧之手。据说那疯僧原是相国寺的一挂单和尚,行事疯癫无常,然掌上功夫却甚是了得,就这一套散拳共有二十四式,无一不是精髓之作,是一次在酒醉之后疯僧自行舞出来的,跟传统的醉拳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本质多少有些区别。 只见秦航一招一式衣袂飘飘,忽而全身散架般划出一拳,又忽而仓促潦倒间斜出一掌,还不时的夹杂着两下横腿,端的是精彩绝伦,散字一说,当是表现的淋漓尽致。转眼间二十四式下来,秦航收势而止。 “好拳法!”一声清丽月兑俗的赞美从左侧青松后传来。秦航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翩翩少女。这是一张无与伦比,清丽月兑俗的面庞,可比银空皓月;明眸万里,但让星辉失色;粉唇女敕舌,谢却樱桃万红。柳叶弯眉,倒垂二月丝绦;亮发如雪,可羞得西施闭月,可羞得貂蝉落花。飘飘然如出世尘风,又道是仙缕下凡!虽没有锦衣相衬,却别有一番风韵,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显得那么绝雅,那么灵秀。在这偏壤小镇上却有如此气质女子,倒也罕见。 然则秦航却并没有表现出大吃惊的表情,咧嘴一笑,道:“若纯,你来了。”原来他们却是早已相识。 那叫若纯的女子笑道:“我来了这么久你才发现啊,看来你警惕灵敏性又退步了。” 秦航做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想来是被这里美景所陶醉,忽略了周围的一切了。” 说话这女子姓白,是镇西边琴姨家的闺女。琴姨是十二年前才搬来的沙镇,丈夫死于“靖难之役”。平日里是靠着帮大户人家做点针线活维持生计,在乡里乡亲都处得挺和睦。白若纯自也是打小和秦航长大的了,属于青梅竹马之类。 白若纯缓缓走向秦航身旁,整了整秦航的衣褶,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布绢,在秦航的额上轻轻擦拭。此时此刻,想必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也莫过如此吧。白若纯深深的望着秦航,那是**间独有的眼神,也许有时候伊人的眼神,才是世间唯美之灵吧。 良久,若纯收回了布绢,和秦航一起坐在了一块山石上。她轻轻道:“秦航,我们现在越来越大了,你有没有想过今后?”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轻,那么的腻,佳人轻吐幽兰,最是**不过。 秦航双手后撑着岩石,仰望着夜空,思索片刻,道:“今后?今后的事又有谁能预料得到?也许是按照父亲的期盼好好念书,或许能考个功名;再也许是在船上打渔,又或是卖些体力活。总之你放心,将来不论做什么也都会养着你。” 若纯莞尔一笑,轻轻依偎在秦航胸前,道:“我知道这些事你都不情愿做,又何必说来戏耍于我?你心里总还埋藏着一些我不清楚的想法,我们从小长大,你总是把事情闷在心里。” 秦航轻抚着若纯的右肩,她的肩细腻柔滑,总是让人难以释手。如能时时柔肩在怀,夫复何求?只听得他缓缓道:“还是你最懂我,没错,我不想依着父亲的路子生活。我要走自己的路,我以后想去当水手。” 若纯有点不解道:“水手?为什么想当水手?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整天呆在船上捕鱼。现在又是为何?” 秦航松开了伊人柔肩上的双手,徐徐站立起来,正色道:“我说的水手不是天天在船上捕鱼的那种水手,是在汪洋大海中经历风雨的水手。” 若纯跟着他的目光也站立起来,依然是那样深深的看着他,仿佛那个眼神从开始就未离开过这个男子。她有点懂了,像她这种聪明的女子哪怕是情郎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她也能猜知一二寓意,又何况如此明了的言语!秦航握紧住她的手,目光坚毅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那是若纯从未见过的眼神,既不扑朔,也不迷离,但就是那么的坚定!若纯此刻已经明白,他的情郎,要长大了。蓦然间,一股高大的形象莫名的涌上心头。 北平,大明宫。 金銮殿上,朝宇明堂。殿下文武百官在山呼数声万岁之后,各就班位。成祖皇帝面相庄严,往龙椅居中而坐。随即向身旁的内侍空点一指,那内侍会了意,上前一步,大声宣道:“皇上有旨,宣西洋特使郑和上殿。” 顷刻间门外的侍卫已将此洪声一拨拨的传了下去。片刻过后,一身官服的郑和已然走上殿来,山呼万岁之后,便即跪地不动。成祖宣了一句起身回话,郑和便缓缓起身。 成祖皇帝道:“前日闻言爱卿已从西洋归航,朕喜不自禁。郑爱卿此去西洋有何成效,速速说与朕听。” 郑和回望天颜,恭敬道:“仗吾皇恩威,此去西洋,一路皆顺。西洋诸番国于我天朝之威赞不绝口。此次已将各番国使节安然送回,其间更有番国如占城,暹罗,爪哇等国与我天朝互换礼节互通港口贸易,可谓是获益匪浅。” 成祖龙颜大悦道:“哈哈哈哈,不愧是朕钦定特使,果然不负朕望,爱卿再次立此千古奇功,朕自当奖赏。”文武百官随即也都附和道:“三保公公振我国威,当真是了不起,了不起。”一时间赞美之言响彻朝堂。 郑和道:“微臣怎敢居功,上赖吾皇恩威下有将士不懈,才能完成使命。微臣只是奉命执行而已。” 成祖道:“爱卿不必谦逊,论功行赏,天经地义,朕立即传命户部,重赏爱卿,所有随爱卿下西洋之将士使者都重重有赏。” 郑和再次跪拜而下:“微臣在此替将士们谢吾皇天恩。”成祖又道:“今日朝政之事就此作罢,爱卿明早再随朕到书房,朕还有事与卿相商。”郑和领命谢恩,朝会散罢,自是径自回府,不必多提。 清晨的阳光总是那么的充满生机,在阳光的普照下,花草树木,虫鸟鱼禽,都显现出来了勃勃的生命力,树丛的缕缕光影交汇映错,池中游鱼戏水,一切是那么的祥和。有时候,你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神奇的造物能力,它带给我们无尽的享受。郑和就是如此,他每天都很享受这清晨的阳光,享受大自然给予人间的一切。每日清晨,不管再忙他都会到花园停留片刻,享受这片刻的安宁。这些年来,他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官场的沉浮,勾心斗角,汪洋的探险,生死难测。而唯有府中的这个花园才能让他暂忘一切忧愁烦恼。对于他这种活了半辈子的人来说,最需要的就是忘掉这些世间俗事,找个安静的归处,来走完下半辈子。可惜,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如今的他,要想月兑离这些俗物凡事,还真是不太可能。两次下西洋,让他到达了人生的巅峰状态,名,利,权,瞬间全部都有了。不是他放不下,而是天下不允许他放下。有时候,有些事,不论你情愿不情愿,你总得要去担当。这是男儿与生俱来就注定要背负的一种责任。 郑和双手负后,在园中来回细细踱步,只见府中管家从前院走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该进宫了。”郑和定了定神,从意念中回归状态,点了点头,便大步走出园外。 大明宫,御书房。 成祖依旧是那么的威严,郑和进去的时候,他正聚精会神的看书,郑和正要行礼,被成祖免了。成祖放下手中的《通史》,和颜悦色道:“爱卿来了,赐坐。”身旁的内侍立马搬来一张红木椅,郑和缓缓而坐。 成祖道:“朕许久没和爱卿单独共坐了,光阴似箭矣,多年未见,卿又苍老许多。” 郑和道:“微臣惶恐,能与吾皇单独而处已是莫大荣幸。微臣是老了许多,可皇上仍然清健如昔,真乃大明之福。” 成祖笑道:“朕不比卿常年颠簸汪洋,历经风浪,自是老样子。宫中闲闷,卿非不知。大小事务皆要操心,实在无聊的紧。”说罢愁眉微现。 郑和望着成祖,这位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一代帝王,此刻却是充满了无奈。颤声道:“吾皇心系天下,日夜操劳,微臣心中敬佩。然天下事要紧,吾皇亦自当保重龙体,则我大明万年常福。” 成祖又笑道:“难得卿有此心,好,家常话就不必多提,朕今日找你来就是商讨再次出使西洋之事。” 郑和大惊道:“吾皇是想命微臣再次出使西洋?”成祖起直龙身,道:“自是如此。卿两次出使西洋,功绩显然,朕思量再三,还须趁热打铁,延续此事,让更多海外番国知我天朝之威,使我大明皇恩相传四海。” 郑和亦站起身子道:“既是吾皇旨意,微臣自当尽力,然则此次出使西洋,耗时耗力甚重,如若再次出行,必当准备得当,恐要费些时候。” 成祖走近郑和身旁,拍了拍郑和双肩,信心十足道:“爱卿不必担心,如今四海升平,国库多有库存,卿尽管办事,后勤之事,国库自当全力支持。” 郑和道:“吾皇如此承诺,后勤自是无恙,只是前两次出海,船上侍卫工匠倒无甚缺失,却是航行水手递减不少,水手是大海之导航者,若不解决水手人手问题,出海远行便无法进行。” 成祖收回了郑和肩上的双手,思索片刻,道:“前两次出海,是如何选拔宝船之水手?” 郑和道:“皆从海边居民中挑选,他们大都是沿海渔民,靠出海捕鱼为生计。熟识水上功夫和海船掌舵之秘,并能判断潮汐风向。” 成祖道:“既是如此,再从这些渔民中挑选即可,有何之难?” 郑和叹了一口气,道:“吾皇有所不知,之前海船上之水手都挑的是壮年甚至是老一辈渔民,这几年我大明国力昌盛,内地贸易发展迅猛,如今多数沿海壮年渔民都向内地迁徙谋求生计,海边渔村中所剩者不过老弱病残,和一些未及弱冠之年者,要挑选一些技术娴熟之老手确有所难。” 成祖皇帝感叹道:“古人言:凡事有所利必有所弊,今日确是如此。我大明日渐繁荣昌盛,却亦造成东西南北人才失衡之状。” 郑和亦发感同道:“吾皇所言一针见血,这些年来人才都往中原内地一带汇聚,国疆海滨之畔却是发展凋零。” 成祖顿了顿,又沉思片刻,却见他浓眉横锁,来回走动,额上的龙纹已然依稀可见。这些年来他每日都要用脑思考很多问题,一个泱泱大国每日发生之事不可胜数,也真佩服他能挺这么久,说到底这都是命,天子自有天子命,百姓当有百姓福,人在其位,当谋其政。既然是帝王,总得要比他人多付出些。郑和在心里如此想着。 俄而间,成祖道:“给沿海各府发征募令,广招水手,不限地点,不限岁数,只要能在海上有两手,就招过来,年轻者更甚。谁敢言我大明后生不可畏?朕倒要看看,时下年轻一代,能否为国出点力,能否撑我大明一片天!” 郑和听到如此振奋人心之龙言豪语,哪能不敬?大声道:“吾皇一言,实是振聋发聩,微臣即刻着手办理。” 成祖又问道:“宝船上军士足否?首次下西洋之时,闻言卿逢爪哇内乱,差点兵戎相见,此次出海,规模要更大,军士自然要更足,卿以为何?” 郑和道:“吾皇考虑周详,一切尽听吾皇之言。然则兵贵在精不再多,我天朝出使西洋乃和平之举,故亦不能杀气十足。微臣建议于前两次基础上再增添一营则恰到好处。” 成祖赞道:“如此甚好,就依爱卿之言。今日之议就到此吧,卿即刻着手准备。” 郑和跪了下去,叩首道:“谨遵吾皇意旨,微臣告退。”言罢便要出门,“爱卿稍等片刻。” 成祖又叫住郑和道:“爱卿此次出海回来,有没有建文之行踪?”说罢,环望四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严肃。 郑和一听此言,亦是神经绷到极处,记得上一次出海归来,成祖问了他同样的问题,而今日又是如此一问,看来这建文之下落在成祖心里始终是个石头,那么多年了,仍然放不下。 只听郑和道:“微臣此次出海,于周边孤岛山屿亦巡视了一番,确无建文帝之行踪。微臣办事不力,请吾皇责罚。” 成祖顷刻间便收回了之前的警惕与严肃,笑道:“卿无罪,朕亦无打算要力寻建文之行踪,只是卿当顺便留意即可。”郑和道:“微臣遵旨。”便即告退。 沙镇。 偏僻的小镇上,今日却格外热闹,数百人围在镇东头的菜市场,对着那古老的石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熙攘的人群中,几个少年逢空钻闪,快步挤到石墙下,望着那石墙上张贴的巨幅征募令,大声的宣读起来“大明西洋特使郑和兹承吾皇诏令如下,朝廷远航西洋之举即将进行,举国上下,务必援持。今于各府广发征令,凡熟识海事船事者皆可应征。不论老幼,不论出身,不论地点。应征者统一随同特使南下西洋,望吾大明子民为天朝之盛慷慨以赴,壮吾国威。大明永乐七年八月。”这些少年中带头宣读的正是邓孝明一行。 当中一个少年道:“原来是三保公公要下西洋在这征民呢,我还以为官府又要增收渔税呢。” 邓孝明道:“承昂,你也就这点觉悟了,收税收傻了吧你。”那叫承昂的也是和秦航一起在柳先生私塾念书的同窗,本姓郭,和邓孝明几个是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几个少年中,平日里倒数他最是憨实. 只听得郭承昂道:“你那觉悟也比我高不到那去,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还在这充先生,人家这么高深的征文,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就别念出来显眼了。” 邓孝明一脸不屑道:“所以说你小子脑子转不过弯,没看见征文上写的嘛,凡熟识海事船事者皆可应征,你说就咱这水上水底功夫,不去那都是浪费人才。”郭承昂惊愕结巴道:“怎怎么,你还想去应征?” 邓孝明哈哈大笑道:“那是,上面写道不论年龄,只要有本事就都能去。嘿嘿,我的本事你也是有所目睹有所耳闻的,我不去,那还有合适的人去吗?” 郭承昂哼了一句,显是不太服气,道:“别吹了,又不是去捡金元宝,咱还是在家帮家里打打渔吧。再说那真要去的话也实在是太远了,谁知道猴年马月能回来?运气不好都回不来。你没看到秦航的叔父前些年也是随三保公公的船队去西洋的,这些年连影都没回,估计是没什么盼头的了。你一点底儿都没有,就只会逞能瞎吹。” 邓孝明狠推了一下郭承昂,冷眼道:“你怎么老是提秦航他叔父?让他老爹听到了你就惨了。再说人家也就未必便真出了事,只是长时间没回来而已,你这乌鸦嘴可别乱嚼舌头。我想去是因为我想要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个个都像你一样只知道在家中打渔那还了得?国家兴亡匹夫都有责,何况还不是要咱去拼命呢,只不过是随同三保公公去趟西洋而已。” 郭承昂显然不想再和他争执下去,只得道:“我嘴笨说不过你,不过你要想清楚了,最好跟你老爹商量一下,我估计他是不会同意的。” 邓孝明长叹了一口气“唉”了一声,道:“是啊,我老爹那老古董说破天也不会让我去的,实在不行只能先斩后奏,走,先去应征报名再说。对了,还得拉上秦航盛郅他们几个一起,你也别想跑,咱哥几个有难一起闯有祸一起当。” 郭承昂错愕道:“不是吧,我我我可没说要”还未等他说完邓孝明便强拽着他走远了。 秦航在房中坐了又躺下,刚躺下又坐起。脑子里像是在和什么挣扎似的。刚刚下午好友孝明承昂来找过他,跟他谈了三保公公征募令的事儿,这哥儿俩已经偷偷的去应征处报了名,现在就等他的态度。在秦航的内心深处,他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去报名。他忘不了那天三保公公回航时那惊天动地的场面,忘不了那宝船上一列列健朗不俗的水手,忘不了那天晚上和若纯说过的话。可是既是他一千个情愿,他知道,有一关,他始终过不了,那便是父亲。父亲没有反对他习武,但却禁止他航海。每一次出去和父亲捕鱼,他没有掌过一次舵,没操过一次舟。不是他不想,是父亲不让。是什么原因,父亲到现在也还没告诉他。父亲不说,他也从来不问。有些时候,秦航真的感觉他们父子很奇怪,都是一样的少言少语,都是一样的把事情埋在内心深处。两人的这种性格造成了他们父子间缺少了太多的交流。难道自己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练功,真的就无用武之地?他不甘心。至少现在他很不甘心。一起长大的几个伙伴都去了,唯有他,不敢这么快地决定。要是没有家庭这股阻力,他相信自己不会比那几个伙伴慢。有时候他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想做的事,父亲都不怎么认可。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被父亲收养的。不想了,越想可能越烦吧。还是直接向父亲说吧。他这样想道。 秦航微微的拿起竹筷,给父亲夹了个鱼头,轻言道:“爹,您多吃点吧。” 秦老父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坚毅冷峻,道:“恩,你也吃。” 秦航默默地看着碗中的青鱼,夹起一小块鱼身往嘴里塞去,缓缓道:“爹,我想去当水手。” 秦老父刚把口中之菜咽了下去,便即放下碗筷。沉默了半晌,道:“先吃饭,吃完早点温习功课。” 秦航一听,像是早猜到了结局一样。但他还是补了一句:“爹,我是说真的,昨天我看到三保公公的征募令了,我想跟随公公一起去西洋闯闯。” 秦老父望了一眼秦航,没有半分犹豫,道:“当水手很了不起吗?先做好自己该做的吧。” 秦航没有丝毫顺从的意思,继续道:“爹,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不想让我去航海,可是我真的是很喜欢当水手,十八年来,我没有违拗过您分毫,但今日,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何会不同意。” 秦老父道:“为何不同意?因为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就这么简单。”秦航不解道:“一个儿子?这和我当水手有关系吗?” 秦老父脸色沉重起来,道:“你去当水手,你懂什么是水手吗?” 秦航正色道:“我只知道一个水手能在大海中经的起风雨吹打,能在关键时刻掌握全船人的性命。” 秦老父厉声道:“你知道的只是表面,你知不知道在大海的水手是一只脚踩在船上一只脚踩在海里?爹老了,走的时候还想留个人来送终。” 秦航默默道:“当水手未必就是死路一条,我又不是不回来,等任务完成返航时,我还是可以回来孝敬您啊。” 秦老父摆了摆手,道:“别说了,回屋做功课吧。” 秦航却呆在原地不动,眼里闪烁出无比坚定的目光,道:“这次我是真的决定了,爹,我们不能太自私,国家正是用人之计,就当是让孩儿为国家尽点力吧。” 秦老父怒道:“你伯父为国尽力去当水手死在大海上,你叔父为国尽力去当水手失踪三年,我当年为国尽力去当水手落下了现在的小腿风湿残疾。你现在又要为国尽力去当水手,现在什么狗屁报效国家,我们秦家为国家尽的力还少吗?你真的想看到我们秦家人都死绝吗?” 秦航第一次见到父亲这么大的火气。他也是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说自己竟还有个伯父。原来自己家里的长辈们都当过水手,但遭遇听来却都很悲惨。更有甚者,父亲居然当过水手,这是他从来没听父亲提及过的。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不让自己操舟,不让自己掌舵。 他默默地收了收桌上的碗筷,道:“对不起。”便走向屋内。 又是一个明月夜,秦航再次来到了后山,也许只有这个地方才能让自己的内心真正得到平静。日间父亲的那些言语还不时的回荡在耳旁,之前不明白,现在他有点懂了,父亲何尝不是在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只是内心深处的不甘却未有丝毫减少。自己原是水手世家,等到自己这辈,却不能延续。怕是尘世间最痛苦之事亦莫过于此吧。是要再继续坚持?是要走自己的路?还是听父亲的话,在家虚度此生?他是多么的想去看看大海深处,多么的想去看看海外的世界啊。但眼前的状况却是如此的纠结。 “在想什么?”一声清脆的问候打乱了沉思中的秦航,他抬起头一看,却见若纯从树后走了过来。这么些年来,若纯始终会在自己最烦闷的时候出现在后山,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秦航示意她一起坐下。他轻轻拨着若纯的秀发,充满爱怜道:“刚和父亲谈了去当水手的事,他不同意,所以就跑到这来了。” 若纯任凭情郎的双手在自己秀发上轻抚,亦是充满柔情道:“这本就在你意料之中,不是吗?” 秦航无奈的点了点头,道:“是啊,我知道他会这么说。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若纯把手轻放在秦航宽厚的手背上,明月之下,她的俏脸,显得更加的清丽绝俗,她的手轻轻的握紧住情郎,这一刻,她感受到了秦航内心深处的无助与孤独,她轻轻倚靠在秦航的肩上,缓缓道:“有些事是要你自己做决定的,你已经长大了,什么事该做不该做,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我只是一个女子,拿不住什么主意。但我知道,有很多事,先不管它对或是不对,你总得先去做,先去尝试,这样才不会有遗憾。现在又有谁能说的清谁对谁错呢?只能留待后人去评说吧,我们尝试过,则无憾矣。” 秦航望着怀中这从小就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刹那间胸中一片释怀。真是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觉,此前还后知后觉的他现在已是满脸尽然,仿佛天地间再无任何事物能够动其心分毫。他一把将若纯紧抱在怀,道:“若纯,你说的对,先不管它对错,咱先做了再说。船到桥头自然会直,我明天就去应征处报名。我秦航此生有你,当真是夫复何求?” 若纯顺从地躺在情郎怀中,她闭起双眼,享受着这一刻,只是明月在这一刻却已不知何时躲入云中。就这样,她静静的躺在情郎怀中,直到黎明。 大明宫,金銮殿。 成祖皇帝端坐龙椅之中,静静地听着殿下官员奏报着各地时事。他每天都要听着这么一帮人,叙说着天下大事。而每次听到的几乎都是无尽相同。这些人不是问国库要钱,就是问朝廷要人。除了这些事百官似乎不知道还要做什么。贵为一朝天子,每日听到的也不过是这些而已,他有时候甚至挺羡慕郑和,他可以在万里汪洋中乘风破浪,向海外番国宣扬我大明国威,而自己却只能在深宫听着这些所谓的奏报。 所以郑和两次回航返京,他都会仔细盘问航海时的所有事务,上至军士开销,下至船员染病,他都会一一询问。古往今来,怕是没那个皇帝能有自己这么勤快了,当然除了自己的老皇父。自己虽然再好大喜功,也确实不敢同开创了大明一代江山的老皇父相比,这是自知之明。所以他想在另外一些领域多有建树,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让郑和不远万里去西洋的主要用意,下西洋之举的确是前无古人,这一领域恐怕历史上没有其他帝王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了,他心里这样想道。 忽然内侍传道:“皇上,郑和到了。” 成祖从遥想中回月兑,双手一挥道:“宣。” 片刻间郑和已然走上殿来。成祖和颜问道:“爱卿,征募水手一事有何进展?” 郑和躬身答道:“吾皇天恩,征募一事一切顺利。据沿海各地应征处回报,应征者粗略统计当有上千人,此时尚在招募中。想是我大明子民报国之心甚切,有民如此,吾皇当无忧矣。” 成祖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如此我大明青年后生当真豪杰,国家未来有望。甚喜甚喜,不过以数千人之众,犹自太多,如何精选?” 郑和道:“数千之众确实过多,微臣想有一策,为优胜劣汰制。即办一水手擂赛,技术娴熟者最终能得以月兑颖而出,技不如人者则予以淘汰,如此便可达兵贵精不贵多之境。” 成祖大悦道:“好计,依爱卿之言行事。朕亦闻言应征人众中,尚有江湖人士,可有此事?” 郑和道:“确有此事,因征文有不限出身之说,故些许江湖人士亦前来应征,微臣亦曾细查过,如湘江帮,太湖,长江九曲坞等都有徒众前来应征。” 成祖忧道:“江湖人士皆为桀骜不驯之类,再者又有少数与朝廷作对,居心叵测者实是有之。使其随同出海,且会生事?” 郑和道:“吾皇勿忧,江湖自有江湖规,微臣定当因人而用,以免生乱。为保无虞,刑部侍郎张大人已命人将前来应征之江湖人士其亲友好生照料,料得他们必不敢轻易节外生枝,吾皇当可安心。” 成祖赞道:“爱卿办事果然得体,既是如此,一切皆依爱卿之意行事。然那些江湖人士之家眷留意即可,万不可监视扣押,朝廷当有朝廷之风度,刑部侍郎切记。” 左侧一中年官员拜地而出,道:“谨遵吾皇旨意。”听其言语,该是郑和口中的刑部侍郎张大人。 成祖又道:“水手擂台大赛杰而出众者,朕当有赏,爱卿定当好生监管,不容下面作端舞弊。” 郑和道:“微臣领命。”如此朝会散罢,不必多言。 ( 第二章 恰逢名师 不堪往事入目 沙镇,柳氏私塾馆。 柳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念着子曰诗云,这是他的本职。子曰了数十余年,此刻还是那么的沉迷其中,堂下的几个少年却没有他那么的悠然,抓耳扰腮者有之,低首沉吟者亦有之,私塾馆中的气氛是如此的融洽。 “啪”地一声重响,冰冷的戒尺惊醒了神游中的秦航。 柳先生疾步走到秦航桌前,板着脸道:“你在想什么?” 秦航扑腾一下站起,低声道:“想将来。” 柳先生阴沉的脸上丝毫不见半分喜态,接着问道:“既想将来,且说一下将来何为?” 秦航直起目光,一字一字道:“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柳先生收起面上怒容,饶有兴致问道:“好个乘风破浪,你可知此言出自何处?” 秦航凛然道:“出自《宋书·宗悫传》,悫年少时,炳问其志,悫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柳先生收回戒尺,轻赞道:“你倒记得清楚,以后念书就念书,莫想其他。”秦航“嗯”了一声坐下。 柳先生转过脸来,道:“今日先到这,秦航,做完功课到我书房来一趟。”说罢径直走向内室。 邓孝明从后座一脸凑过来,嬉笑道:“秦航,这下你惨了,肯定又要罚抄《诗经》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咯,我们几个先回去了。”说完便收了收桌上的笔墨,溜之大吉。秦航苦笑了一下,没做其他。 秦航来到书房,先生已经坐在那等他了。他慢慢地走了过去,道:“先生。” 柳先生看了一眼,道:“你最近似乎老是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我们师生也好久没谈心了。” 秦航久久凝视着这十年来的授业恩师,在这位恩师面前,他从来不觉得需要隐瞒什么。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道:“老师,我想去应征水手。”柳先生神情依旧,继续问道:“想好了吗?” “嗯,已经去报名了。一个月后正式参加水手擂台大赛。”秦航回道。 柳先生注视者眼前的这个学生,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吧。” 秦航错愕地看着先生,他没有想到先生的答复是这么的干脆利落,他本以为以上一代的顽固呆板,先生当和父亲一样,会坚决反对,万不料先生竟会说出如此言语。他仿佛不死心地再次问道:“您不反对么?” 柳先生干笑了两声,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反对?每个人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现在只是想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而已,我实在想不出我为何要反对你。” 秦航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人一样,在他的记忆里,先生一直是迂腐,思想陈旧的典范,今日却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当真是始料未及。但他毕竟还是很镇定,秦航又道:“我去当水手,就不能在私塾里念书了。” 柳先生又笑道:“在沙镇想念书者又非你一人,张三走,我可以教李四。张三李四齐走,我还可以教王二麻五。其实今日你在堂上说的那番话,我就已猜到你的想法了。” 秦航轻声道:“如此说来,孝明承昂他们,您也?” 柳先生佯怒道:“这几个臭小子就别提了,早点走,省得我心烦。” 秦航第一次露出笑容,原来自己在先生心中与其他伙伴相比,自己还算属于老实听话之类。 他又道:“以先生看来,当水手,如何?” 柳先生面色回转,正色道:“年轻人去外面闯闯不是坏事,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将来无所作为。虽说当水手不是甚高官名流,然真正要当好一个水手却千难万难,你们如能做到,便当真是非常了不起。” 秦航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一个长辈能够这么认同自己,认同水手。还有什么比这更大快人心呢?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默然地走上前去,双膝跪地道:“谢老师成全。” 柳先生从桌上起立,看着刚走出房门的这道坚毅背影,怅然不语。 晚风轻拂海面,丝丝寒流刺骨。海岸惊涛拍浪,阵阵袭来,海水,轻轻地抚模着细软的沙滩,发出温柔的“呼呼”声,海风,清新而又凉爽,,在这里,你似乎能托过她冷峻的外表而听到她深层里生命的喧嚣,或许是看惯了,在这里,她凝聚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的生命力,给人一种超越自然的深刻。秦航就站在这夜滩上,享受着大海,享受着她生命力的孤傲,享受着她内心深处的澎湃。从古至今,没有人敢说征服大自然,但要征服大海,又有何不可?三保公公下西洋,不就是征服了无数的大海风浪才最终走到了目的地吗? 秦航的内心正在渴望着,渴望着有一天,也能像郑和一样,在万里汪洋中披风斩浪,纵横海疆。 良久,他来到海边一块礁石上,极目望去,远处是那样的深邃,那样的苍茫,仿佛在期待英雄的足迹踏进这无穷的汪洋。那该是怎样的一个传说?他想着,他忽然笑了。原来自己内心的强烈渴望即将可能成为现实。 远处泊着数叶扁舟,这时候操舟而上,岂不荡漾?秦航立时一个蝶浪空翻,身子稳稳踏在渔舟之上,他解开锚头,撑起划桨,就此向大海深处划去。 渔舟渐行渐远,海浪却一浪高过一浪,秦航逆风而划,汹涌浪花不住地拍来,舟中已溅满水花,伴随着舟身摇晃,秦航黙的一声大嚎,立时不断地转变方向,今夜看来波涛乍猛,饶是他左避右闪,舟身还是颠簸翻仰,再不回航,可能要舟沉汪洋了。 不及细想,秦航立时摇桨转向,盏茶功夫过后,秦航已是**的上岸。刚才的一番搏浪,弄湿了全身,若不是退的早,还真可能就回不来了。今日不知是何天气,海中涛浪却是凭的了得。 忽然背后一阵嘲笑传来:“如此伎俩,也敢海中呈狂,端的是可笑之极。” 秦航回头一看,却见一个清瘦老者伫立在寒风之中,那老者上身单薄,骨瘦如柴,听他如此语气,显是在岸上站了不短时辰。身上如此凋零,也真不知他是如何能捱这么长时辰。 秦航缓缓走了过去,仔细打量着这个老者,只见老者负手而立,委实是从容潇洒。那老者只是脸庞比常人瘦了些,其余倒与正常人无异。 秦航道:“老人家为何耻笑于我?” 那老者神态中充满了不屑与高傲,淡淡道:“凡熟识海事之人一看今日星相和风向,便知今夜海风甚盛,你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如此恶境亦敢操舟远行,不是愚蠢之极是什么?” 秦航刷地脸红,讪讪道:“你怎知今夜海风过甚,莫要装神弄鬼赚我年少。” 那老者脸上神情依旧是那么地不屑,道:“连风向都辨别不出,还谈操舟出海?” 秦航亦是一脸倔强,道:“听老人家之言,像是暗藏唏嘘,后生小子不才,倒要请教。”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就你这两下,也敢跟老夫请教。” 秦航怒道:“男儿做事不问敢不敢,只问干不干,你若无真才实学,就别在此故弄玄虚。” 那老者赞道:“好小子,性子倒挺倔,老夫且问你,刚才你从岸上空翻而上渔舟,为何在落舟之时,舟身向下倾沉?” 秦航正然道:“人体从空倒翻而下,舟身自然向下倾沉,然不成还要向上?” 那老者讽道:“少年人不知变通,空知其形而不得其神,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秦航从小就苦练功夫,自问在沙镇一带,水上功夫不敢称数一数二,却也没人小瞧过他。今日在此却三番四次遭此人嘲讽,饶是他心思镇定,此刻也怒气横生。只听得秦航怒道:“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得其神能不让舟身下倾。” 那老者冷笑了两句,道:“年轻人,想考量老人家,只怕是还不够火候,你瞧仔细了。” 话未说完,只见他疾驰而起,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那老者像闲鹤一般瞬间功夫拔地而起,双腿倒悬上空,俯冲而下,眼见离得水中之舟尚有丈高时分,双腿迅速腾下,双掌向右虚划,未几,人已峭立舟中。 秦航内心的惊讶恐怕用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老者落下之时,舟身并没有向下沉,而是向右移了开去,如此功夫,当真是罕见罕闻,先前心中对老者的慢傲与计较现在只留下钦佩了。如此神技,别说是他,恐怕在沙镇甚至在整个苏州府也没人见过,更别说有人能使出来。他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那老者看了看他,淡然道:“看清楚了?” 秦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沉然道:“看清楚了,只是不解。依照常理,人体如此重量至上而下压向舟身,舟身必定向下倾沉,即使你再清瘦,你本身自重亦足以让舟身受力而向下沉,前辈如何做到,还请示下。” 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刚一直称呼老者为老人家的秦航见此神技立即改称前辈。 那老者一脸淡然道:“凡事若皆依常理,你永远都不会进步。我且问你,适才老夫下坠之时,与你下坠之时可有何不同?” 秦航略一思索,即道:“前辈下坠之时双手向右划了两下,而小子手上几乎没有动作。” 那老者投来一道赞赏的目光,道:“你看得挺准啊,我在下翻之时使用双手向右虚划是为改变重力之方向,将下落之力转至向右。” “所以才会在落地之时舟身没有向下而是向右偏移。”秦航脑中思路极快,瞬间想通原理,即口接道。 老者再次赞道:“不错,思维甚是敏捷。我再问你,现在再让你重复一遍,你可能做到?” 秦航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坦然道:“不能。” “哦,为何?”老者道继续问道。 秦航道:“我虽已明白原理,但腾空时之力度,下坠时之方向力度及落下时身体重力之转向皆要精确算计,此等判断力,非一朝一夕之功,小子自问不及。”老者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也,想不到你招式动作古板,但领悟能力却是不凡,一看便知身旁无名师指导。是也不是?” 秦航听后双腿当即一跪,动容道:“前辈料事如神,确是如此。小子自小喜爱武术,尤其是水上功夫,奈何一直未逢名师,今日恳求前辈收小子为徒,望前辈恩准。” 那老者道:“你起来吧,老夫从不收徒弟。” 秦航惊道,“前辈不收弟子,弟子以后亦无面目操舟出海,弟子之前一直自认为学有所成,今日一见前辈之神技,方知人上有人,小子学点皮毛便敢妄言纵横四海,今日一想,真是汗颜无比。弟子从不求人,先生教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我真的很想跟前辈学海上功夫,望前辈成全。” 那老者笑道:“年轻人,我从来不收徒弟,但我们之间可以相互切磋,只是以后你不准叫我师父。” 秦航听到老者再次拒绝本已伤心透顶忽又听到还可以继续切磋当真是喜从悲来,只是他不解道:“既是如此,我应当称你为师父。” 那老者不悦道:“说不许就是不许,再啰嗦就没得谈了。” 秦航一听,心想再坚持反而要惹得他不高兴了,只得道:“一切听从前辈所言,弟子秦航从此定当专心拜学。” 那老者悦然道:“秦航,好名字,以后每天晚上你就到这里等我,切记不要传与外人知晓,否则你永远就别来了。” 秦航躬身道:“弟子记下了,那您住所在何处?弟子万一找不见您,也可” “你不用知道我住哪,老夫飘忽不定,四海为家,总之你以后每晚来此便可。今日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老者说完,便消失在夜色苍茫中。秦航怔怔地望着那老者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结,当真是如梦一场,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然拜了一个师傅,却又没有名义上的师徒之说,他想着,忽然,他又笑了,既是因缘如此,又何必去计较许多呢? 长江九曲坞,轩辕堂。 宽长的老虎椅上,一中年虬髯汉子单掌撑首当中横卧,堂下分两列站着各类服饰人士,乍眼一看,却还有和尚道士之流。瞧这阵势,该是帮会龙头集会。 只听那虬髯汉子道:“劫言道兄,且把你从京城探到的消息当众说与众家兄弟听。” 堂下一俗家道士打扮模样的人大踏步走上前来,朗声道:“好,贫道便细细说来。” 那叫劫言的道人环众而望,接着道:“贫道前几日刚从京城归来,得知朝廷有意三下西洋,依旧以郑和为使,估计在秋后左右便会,贫道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奔回寨中,贫道深知此事于我九曲坞关系重大,故先报与大当家,今日要众家兄弟前来集会,便是商议相关事宜。” 那虬髯汉子道:“劫言道兄所言不错,本座今日召集各位兄弟前来,便是商议一下该如何应对。” 堂下一个俗家僧侣打扮的粗衣和尚法相沉重道:“劫言道兄消息确实否?” 劫言道人道:“贫道是通过宫里的人打探而知,那宫中内侍与贫道乃是本乡,自小交好,一夜酒醉之后透露两句,不过因他在宫中地位不是很高,故而具体内幕倒不知晓,只是偶然从上书房的太监那里听到的,但从朱棣这几日频繁召见郑和来看,此事当无虚假,渡难法兄万勿多疑。” 那叫渡难的僧人道:“既是道兄发小相告,自然不疑有他,朱棣好大喜功,以他的性格,三下西洋是必然之举,如此我们当真要好生应付。” 那虬髯汉子道:“渡难法兄言之有理,这么些年来,朱棣打着宣扬国威发展贸易的旗号两次下西洋,旁人不知其深意,本座难道还不知吗?” 他缓缓从椅中站起,愤然道:“自从朱棣篡位得逞后,先帝就不知下落,这些年来,朱棣无一日不想着追踪先帝之行藏,哼,下西洋宣扬国威是辅,搜寻先帝才是主,我等受先帝隆恩,还未及报,怎能让朱棣奸谋得逞?众家兄弟都是自己人,详情或多或少知晓些,本座就打开窗户说明话了,只要本座在一天,就誓要助先帝重夺江山。” 堂下一老儒恨然道:“大当家所言及是,我等当年追随先帝,尚未报恩,今日断不能让朱棣这个乱臣贼子奸计得逞,这些年我们追随大当家就是为有朝一日能重振先帝江山,大当家您就说该怎么办吧,我肖儒子愿打先锋。” 那虬髯汉子道:“肖兄弟情谊可嘉,本座甚是欣慰,然此次非同往日与朝廷硬撼,近年来本座也四处打听探寻先帝之下落,确实有迹象表明先帝曾在西洋一带活动,因此朱棣此次下西洋,找不到则已,万一真让他们找到了先帝下落,那就大大不妥了,故而本座决定派寨中几个亲信兄弟前去郑和船队中潜伏以观其势,若真有先帝眉目,我们就先下手为强,将先帝接过来。众位兄弟以为如何?” 渡难和尚道:“大当家思虑周详,我等佩服,只是我们的人手能混上郑和船队吗?朱棣乱臣贼子归乱臣贼子,但他相人的本事也确实有一套。郑和船队贫僧也略有耳闻,治军严谨,纪律严明,我们江湖人士未必能瞒过去。” 那虬髯汉子哈哈大笑道:“渡难法兄顾虑即是,劫言道兄,你且把另一消息说与大家听。” 劫言道人应道:“遵命。大伙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三天前,朝廷下了一道征募令,贴在东南沿海边镇上,内容是征募船队之水手,不限年龄和出身,还要举行水上擂赛,挑选杰出之士。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渡难略一思索,便即会意,朗笑道:“果然天赐良机,既是不限出身,想必贫僧出身草莽也是行得通的啊,哈哈哈哈,我长江九曲坞人才济济,水上佼佼者多如鱼鳖,真要去参加那个什么水上擂赛,想不出众恐怕都难,大伙说是吗?” 堂下顿时一阵嬉笑,尽皆附和道:“劫言法兄说得是,在我们长江九曲坞面前办水上擂赛,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嘛。哈哈哈哈” 那虬髯汉子道:“不错,这正是大好机会。本座决定在寨中挑选数位水性极佳者前去应征,各位兄弟有何合适人选就提出来,大伙儿商议商议。”说罢又是一阵附和声。 原来长江九曲坞是长江上的一个强盗帮会,帮众有数千人之多,三教五流者比比皆是,专在长江流域一带打家劫舍,官兵虽数次围剿,然先有失地利之便,后天则不以水战见长,故而屡次未能得手。帮众虽鱼目混珠,然水寨大当家段江南端的是厉害无比,当年凭借一根竹划桨,会遍大江两岸绿林河道英雄,曾以一船一桨纵横大江未曾逢得敌手,群豪无不心服,在江湖上送与外号“断江南”。 段江南昔日在金陵京城之时,曾受过当时的皇太孙也就是后来的建文帝之大恩,故心存感激,一心想与报恩。奈何其后“靖难之役”爆发,燕王朱棣以“清君侧”名义在北平誓师南下,夺取了自己侄儿的江山,建文帝不知所终,段江南在南京呆不下去,又视朱棣为乱臣贼子,不屑为之臣民,因而落草为寇,他身边的几个死党诸如劫言道人渡难和尚以及肖儒子之流,皆为建文帝朱允文先前之嫡系护卫,抱着自古忠臣不屑伺二主之论,亦投身来到段江南身边落草. 这几年长江九曲坞发展极为迅速,数次与朝廷作对,在大江以南更是雄踞一方,九曲船旗所至,各航道畅通无阻,莫敢不从,“段江南”凭的是真正的“断江南”。段江南一心想寻回建文帝重振江山,这几年来建文帝行踪越来越飘渺,而天下也渐趋向太平,他本已打算死心了事,偶然得知成祖朱棣这些年特派郑和下西洋目的之一便是找寻建文帝,段江南这才重新点燃“复国”的激情,全心投入到“复国”行动中,此间陈年旧情,自是不必多提。 秦航连日来一直跟随那神秘老者学习水上功夫,秦航固然用心勤修,那老者却也是倾囊相授,每从那老前辈处多学一分本事,秦航内心便多一份敬佩。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在水中打滚却有那么多学问,之前当真是坐井观天,不知天下奇人异事所谓何几。 忽忽一月过去,秦航在水中的本事已愈发纯熟,这一日,他和那位老前辈约定午时准时到海边进行修炼。按照以往时候,那老者都是在夜晚传授他功夫,今日却是在白日,他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是前辈交代,他就得照做。 秦航徒步来到思空崖,这是他和那老者约定的练功处所在,思空崖位置偏僻,地势险峻,虽亦在汪洋之畔,平日里却人迹罕至,故而非常有利于二人习练。 秦航到时,那老者已在崖边等候,依然是负手而立,微风中潇洒之极,那份从容,那份淡定,当真有股世外高人之气势! 那老者见秦航走来,略一点头,淡淡道:“来了?” 秦航恭恭敬敬道:“劳您久等,弟子来晚了。” 那老者接着道:“客套话莫要多言,今日唤你来便是要传你两手海中实用招式。尤其是救人排险时刻,更见成效,你当用心。” 秦航拜谢道:“弟子牢记,自当用心。” 那老者续道:“以前多是在夜晚授你功夫,今日却是白日唤你来,可知原因?” 秦航面容亦泛起一丝不解,道:“愿闻其详。” 那老者道:“今日传你的招式须得在视野开阔时才能更好发挥其作用,若夜间学,受眼力局限困扰,多有不便,懂了吗?” 秦航似懂非懂道:“只要是前辈所授,不论是白昼还是黑夜,弟子定当受教。” 那老者又点了点头,道:“你有心就好,老夫今日传你的招式唤作"长江三叠浪",是根据海浪惯性之原理变化而来,以达到海中快速活动之目的,在海中你要知道若有人蒙难,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老夫这招"长江三叠浪"之宗旨就是要在海中以最短时间完成最快动作,你须得用心记下,老夫先传你口诀。” 秦航正然道:“弟子用心记着便是。”那老者便和秦航说了几句口诀,口诀不长,秦航记了两遍当即记住,心下默然复背两遍确认无误后始才放下心来。 那老者道:“口诀记好了,接下来便传你实招,你看仔细了。” 秦航知道前辈要演示招式了,哪能不看仔细? 话一说完,那老者纵身跃入大海,瞬间以蝶泳之势向前急进,此时海中已颇起风浪,那浪头劈天盖地打来,却见那老者面无畏色,依然向前急游,海浪"呼呼"咆哮,似乎要吞噬这敢于挑战自己的清瘦老人,但见那老者在浪尖怡然自得,将全身浮贴于海浪之上,随着浪头起伏翻滚煞是好看。 老者双腿偶尔拍打细浪,双掌却不住作撕划势,远望之下,当有如虚空撕碎海浪一般。海浪此时已越作越大,越作越高,那老者腾空翻仰两下将身子牢牢贴在海浪上,双腿双掌协调摆动,将滚滚巨浪玩弄于趾掌之间,海浪一波一波翻涌而来,那老者在浪尖亦随着翻涌,古人云踏浪于海天之上,翱翔于苍穹之间恐亦莫过于此。滔滔巨浪丝毫没有吓倒这位清瘦老者,反而被老者嬉戏于股掌间,此情此景,怕是从未出现过吧,至少秦航没有见过。 良久,浪头势小,渐隐渐无,老者适可而止,重以蝶泳之势回岸。 秦航见老者**的上来,赶忙递了一件备换衣物,急匆匆地将老者身上衣物换下。刚才那一幕还深深地在秦航脑间徘徊,虽说已跟随老者拜师一月有余,知他神通广大,饶是如此,他还是被震撼了。 那个场面,恐怕此生难忘吧,秦航想都不敢想,一个人的力量竟然能发挥至如斯境界,当真是恐怖之极。 原来有时候,人,还是可以征服天地的,征服自然的。 那老者凝视着秦航呆滞的面孔,问道:“看清楚了?” 秦航呐呐道“些许吧,不过前辈您的动作实在太快,怕是弟子记忆不全。” 那老者道:“一遍记不全不打紧,熟能生巧,多练习则已。关键是精要之处,你悟到了吗?” 秦航模了模后脑勺,晒晒道:“弟子不明,刚刚前辈您是如何使得自己能紧紧贴浮于海浪之上而不至受重力下沉?” 那老者露出了罕有的笑容,只是这难得一见的笑容瞬间即隐没,他赞道:“小子问得好啊,这一点正是"长江三叠浪"之精髓所在。一般人体受重力影响,一下水都是保持下垂之势,但你莫要忘记,海中还有浮力,只要好好利用,便能使浮力制于重力,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人体才有可能紧紧贴浮在浪尖上。你下水之前,先气走灵渊,再归于檀中,贴浮于浪尖之后,腿掌之间相互配合,使得身躯平衡,再利用海浪惯性之势使自身不受下坠之力所误。则玩弄巨浪于谈笑间自非难事。” 秦航心领神悟,喜道:“弟子记下了,弟子先试习两遍,不到之处,望前辈指点。”说完也一个猛子扎入海中。 说归说,然做到与否又是一回事。秦航在岸上看到老者在海中如此悠然,然自己亲身一试,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好几次沉入海中,别说踏浪,连保持正常泳姿尚且艰难。 秦航第三次湿漉漉地上岸时,那老者像是早料到会有此结局一般,鼓励道:“欲速则不达,当年老夫练此式时,费了一月有余才能在海浪中游刃有余圆转如意,你今日初练,遇此境况不足为奇,来日方长,终会有所成。” 秦航黯然道:“多谢前辈好意,弟子自当勤加练习,不辜负前辈您教授之恩。” 那老者悠然道:“你悟性奇高,欠缺者莫过于火候而已,今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秦航惊道:“前辈此言何意?您不教弟子了吗?” 那老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傲,一脸淡然道:“老夫这两天要出躺远门,云游一番,以后你自己好生习练,回来之时自会考校于你,若有退步,定当不饶你。”秦航急问道:“您要出去远游?那何时能回?” 那老者继续道:“多则半载,少则一月。老夫走之后,你自己当自觉,不要凡事都依赖旁人,你不是想当水手吗?作为水手,要懂得靠自己能力生存,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你也就不配做一个水手!” 秦航一脸坚定道:“前辈说得是,弟子要做水手,自然说到就得做得到,您放心去吧,弟子不会让您失望!” 那老者道:“如此甚好,今日就到此吧,记住,以后的路更多皆是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飘然而去。 秦航怔怔地呆在崖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慢慢地走了回去。 秦航行至镇西头处,想到琴姨家就在附近,若纯应该也在家吧,一想到若纯,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情流。总得要去和她说一声,以后可能长时间见不到了,毕竟再过不久,自己就要去参加擂赛,甚至要走上一条新的路,何时能再见? 长这么大,秦航心中第一次有了牵挂,以前两小无猜时,那会想到这么多?而如今即将离别之际,心中最牵挂的,反而是从小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 她心里此刻也定在牵挂着我吧。秦航心里这样想着。 良久,他走到若纯家门前,轻轻敲开了门。 那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屋子了,深黑的房瓦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古老,陈旧的墙壁刻画着岁月的沧桑。 在这里看到的不只是一座屋子,或许你还可以看到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吧。 轻轻的敲门声惊扰了屋中忙碌的主人,顷刻间一人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可以看出她很消瘦,和无名老师父的清瘦相比显得还要略瘦一点,尽管她此时的年纪已经过了女人中所谓的黄金阶段,可她依然很美,那时隐时现的眼纹还是无法掩盖那一丝丝抑郁的眼神,那风霜的脸庞也无法遮住那独有的细腻,那种风韵确实极少出现在这种年纪的女人身上。她一身朴素,看不出丝毫华丽,但在秦航眼中,她却是那么的高贵。 他轻轻叫了句:“琴姨。”那叫琴姨的妇人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道:“你来了,进来吧。” 秦航随后跟了进去,这座屋子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今日来此地的感觉明显比往常奇特得多。至于奇特在那,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秦航进屋后,显然发现若纯今日不在,他倒显得很是尴尬了,有道是穷女婿总得要见丈母娘,可在这种氛围下确实挺尴尬。琴姨当然也知道自己与若纯的关系,她也没有反对,每次秦航到来她也总是和颜悦色的。 秦航聊了几句家常后,讪讪问道:“若纯今天不在吗?” 琴姨和蔼的笑道:“她今晨拿着布绢到镇上去变换了,估计要到黄昏时候才能回来。” 秦航“嗯”了一句,便不知所为了。没见到正主,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正不知如何开口。 琴姨上了一杯茶,便坐在一旁木椅上,和声道:“听纯儿说你不久就要去当水手了,是吗?” 秦航不好意思道:“是的,没想到这您都知道了。” 琴姨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琴姨知道难道不好吗?” 秦航道:“倒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也很想听听您的看法。” 琴姨莞尔笑道:“我妇道人家有什么看法,你们年轻人自己决定就好。” 秦航续道:“不管好或不好,我都想听听,毕竟这关系到我的将来,甚至是我和若纯的将来,您总会有些许看法,无论您什么态度,我当晚辈的都不会介意。” 琴姨道:“你跟纯儿的事,琴姨从来不反对。你从小什么样,琴姨都看在眼里。现今你已经长大,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是好事,我当长辈的也很是欣慰。不过琴姨也想不到你会想去当水手。琴姨更想听听你的想法。” 秦航也没有想到琴姨会这样问自己。在自己的记忆里,琴姨是个话不多的人,和自己虽说经常来往,但从来没这么面对面的交流过什么话题,以往一般也无非就是拉几句家常,甚至连单独交谈的时刻也没发生过,今日却要和自己交流水手这个话题,这倒是让秦航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想归想,长辈既然相问,焉能不答?何况是未来的岳母? 只听得秦航道:“我平常也没什么本事,就只能在水上能讨讨活儿,这琴姨您是知道的,想当水手是我很小就有的一个梦想,尤其是这些时日看到三保公公的宝船归航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屹立于天地之间,翱翔于汪洋之外,这是一个真正的水手该有的气势。我想成为这样的一种人。” 琴姨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赞扬的目光,或许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要长大了吧,几乎从没有听他说过这般言语,可如今,这些话却真真实实是从眼前这个男子口中所出。 世间男子真是奇妙,难怪能引得无数女子为之痴狂。也正是这些痴狂,流传了多少英雄男女的传说? 可是这些话好多年前也有人说过,到底是多少年前? 有这么个男子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琴姨心中联想频频,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旧时光当中。 那时候的他也是那样豪气万千,也是那样不顾一切,也是那样男儿气魄,他说男儿,只有在磨难中才能成长,只有在逆境中,才能愈发体现坚强。 就这样,他甘愿扔下妻儿老小,就为了他那年轻男儿的梦想,走上了那所谓的战场。 可最后才发现理想终究是理想,冲动的念想终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或下地狱,或上天堂,只留下孤苦伶仃的女子,在远方,哭断了肝肠! 这世间的男子,为何总是这样?不顾身旁人的哀伤,宁愿去选择,那遥不可及的理想? 琴姨黯然神往,那当年的时光呵,仿佛又要重现,只是昔日的男子,摇身一变成今日女儿的情郎,这难道就是宿命么?只是宿命,为何总是让我们这些痴心的女子碰上? “琴姨,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秦航的话语打断了这个沉思在过往岁月中的女人。 她揉了揉双眼,兀自道:“琴姨无碍,你继续说下去吧。” “可是,我看到你眼角有泪。”秦航低声道。琴姨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在眼角轻轻擦拭。 良久,颤声道:“想到了以前的一些往事而已。秦航答应我,别再去追求什么理想了,我只希望你和纯儿平平凡凡过下去,好不好?” 秦航正色道:“琴姨,我要和若纯在一起,但我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不管将来有什么后果,我都无悔今日之决定。有些事情,不管怎样,总得要有人去担当,大家都逃避,天下就乱了。有一种责任是与生俱来的,避不了,这是男儿的命。总之琴姨我答应你,无论今后怎样,我都会让若纯过得平安,会让你们母女俩平安,这是承诺。” 琴姨望了望眼前这个倔强的男子,脸上的那份神情和当年的他是那么的相像! 当年的他何尝不是那么倔强,少年人总是那么的爱逞强,殊不知最后,伤害的却是身旁那些爱他想他的人们。 他们可以为了那所谓的理想,毫不犹豫地抛旁的亲友,为了那所谓的信念,毫不犹豫地抛开自己的生命,为了那所谓的担当,毫不犹豫地踏上远方。 可是,他们为何不多花一点时间想想,哪怕是一点点时间想想,想想身旁的亲友,想想自己的生命,想想远方的家人,他们今后该由谁来担当? 他们今后的日子该是多么的迷茫!亲人,家人,加上自己的生命,就真的比不上那些个理想,那些个信念,那些个担当吗? 男人,这个世界上永远也不能理解的东西,究竟什么东西能让你们这么不顾一切? 琴姨的眼角湿润了,这是今日他在秦航面前第二次流泪,其实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之前日子过的再难,生活再怎么艰辛也不曾流泪,为何今日在这个男子面前就偏偏流泪了呢?而且还是两次! 这个男子真的就那么的与众不同吗?还是,真的触及到了心灵某个脆弱的部位?她不敢想象,她怕再想象,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了。 茶依旧在泡着,那个男子,依旧还站着,男子的眼神,依旧还是那么的坚定着。 只是琴姨的心,却好像没有之前那般坚定了,她的心慢慢开始动摇了,也许是因为秦航的那般言语吧,也许是因为想到了多年前那个男子吧,总之她的心,慢慢地理解了。 世界上正是因为有那么多的男子为了理想不顾一切,所以才会有无数的女子为之痴狂!才会有无数的男女传说流传于世!其很多事,难道不是已经注定了的吗? 抱怨无用,改变亦是徒劳,随命吧,有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男儿如此,还能说什么呢? 秦航慢慢地放回了茶杯,道:“琴姨,我先回去了,若纯回来你和她说一下吧。” 琴姨望着这个男子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中,眼角里再次挂上了一道泪痕 ( 第三章 自来英雄分胜负 沙镇。 又是一个艳阳天。八月的酷暑似乎最是难耐,骄阳如火,空气中的暖流弥漫着整个大地,仿佛却要吞噬大地上忙碌的人群,又如无尽的烈火烤柴般蔓延着,炎日当空高挂,用它那灼热的身躯笼罩着四下。 可在它如此放肆之下,尚有多数人群聚集在它眼皮底下,人群熙攘中,呐喊声,赞扬声时起彼伏,根本无视烈日之存在。 一张横木搭成的圆台之上,摆放着两个大水缸,台中竖起一面锦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擂”字。 台下人情澎湃,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却依稀可见两个青年汉子全身缩于水缸之中,水面上不时冒出点点气泡,从台下人**杂中得知,两人进入水缸已有一段时辰了,此时却还没有哪方露出胜败的迹象。 台下人众焦急万分,却又不时地叫喊助威,半个时辰过后,左边水缸水面气泡渐渐急促冒出,一连串接着一连串,瞧这架势,缸中人怕是撑不了多长时辰了,果不其然,片刻过后,缸中一个**的人头冒了出来,急喘了几口气后,始才恢复过来。 那汉子脸上一脸颓势,沉重地跃出缸外,兀自在旁恨恨不已。 台中一人举起一面小旗,朗声说道:“本回合,薛家村,薛坤胜。”听来当是个正判之流。 数次催喊之后,那右面缸中却还是没有半分动静,也不知缸中人是故意在卖弄本领还是出了意外? 那正判走了过去,手中拿着一个小木槌,向那缸身连续敲击三下,良久,那缸中水面缓缓伸出一个人头,那汉子长得倒也一身魁梧,只见他徐徐站起,向之前刚从水缸出来的汉子拱手道:“上官兄,承让了。若论水上翻浪兄弟我不如你,可论这水底换气,呵呵,兄弟我还是稍胜一筹了。下次若有机会,定要好好见识见识上官兄的水上雄姿。” 那被称为上官兄的汉子大声道:“胜了就胜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这回合是我输了,下次定当再次请教薛兄神技。”说罢径直走下台去。 那叫薛坤的汉子一脸笑容地向台下人众拱手道:“献丑,献丑了。” 台中正判道:“薛坤,这回合你顺利晋级,下回合可能否见识一下你的水上翻浪之功啊?” 薛坤笑道:“呵呵,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沙镇英才济济,我薛某到时候只要不丢祖上的脸就回家烧香了。”言下之意,倒显得颇为自负。 那正判道:“薛兄你太自谦了,你的"潜龙腾浪"在沙镇乃是一绝,此番上官琦落败,想必薛兄你更是胜券在握了。” 薛坤谦道:“哪里哪里,人上有人,只盼到时候能不出丑便是。”两人又各自恭维了几句,自是不在话下。 原来今日是水手公开擂赛选拔,沙镇地处海疆之畔,自然也在选拔地点之内。水手擂赛是郑和依照朝廷的旨意在沿海边镇举行的一场大赛。 此令一出,沿海边镇顿时热闹非凡,难怪今日如此酷日,人气尚有如此之高。各镇各村的少水上年,青年,中年甚至老年人皆纷纷报名参赛,一时风头无两。 适才比试的乃是水底换气一题,上官琦是沙镇镇上的一渔家子弟,自幼熟识水中功夫,在沙镇亦小有名气,无奈他此番的对手却是被称为"薛家一条龙"的薛家村薛坤,薛坤乃是薛家村出了名的水底蛟龙,一身水上本领,笑傲沙镇。此子水上天赋极高,又肯用功,是以连上官琦这样的渔家高手亦要败下阵来。 今日薛已是连赢了两场,如若明日的水上比试再次折桂的话,怕是本次擂赛的头名就非他莫属了。 人群中邓孝明一伙亦站在台下,邓孝明恨恨道:“想不到薛坤这小子这两年进步如此神速,在缸中一口气竟能憋三个时辰之久,连我亦自叹不如,唉,明日再没人收拾得了他,咱哥几个今后怕是没脸在沙镇呆了。” 一旁的郭承昂附和道:“就是,可是人家实力也确实摆在那,咱干着急也没用,走去那边看看秦航和盛郅的比试如何了,咱的希望都在他俩身上了。” 邓孝明道:“好,就去看看咱们沙镇的双龙对决,我就不信还没人收拾得了阿坤。”说罢,一行人朝着西边的另外一个擂台奔去。西边的擂台人群鼓动之势丝毫不输于薛坤与上官琦的那场对决。 台上亦有两人,却是两个少年。当中一个,正是邓孝明他们口中的铁友秦航。 另外一个少年面如冠玉,气宇轩昂,生得极是俊朗,一身布衣,打满粗丁。但这少年脸上一脸坚毅,隐然中自有一股摄人气势。这少年名叫赵盛郅,亦是和秦航邓孝明他们从小玩到大的,只是他平时寡言少语,比之秦航更要沉默。 今日他和秦航两人同时抽到了对决签,不得已之下兄弟两人却要对阵台上。这赵盛郅亦非等闲之辈,看他年纪轻轻,手底下确实硬得很。 有一种可怕叫做后天努力,赵盛郅平日里很少言论,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水上,心无旁骛,术业专攻,故而在同龄玩伴中,反倒以他水上功夫最高。 今日他二人比试之题乃是"泅浪夺旗"。擂台之后乃是一个方正的水池塘,横长约有七八十丈,水池尽头插了一木制旗杆,杆上有一锦旗,按照规定,两人要从水池的这头游到尽头,夺旗者胜,水池当中插有数根暗桩为障碍。 此题考验的是参赛者短时间内排除应急问题的能力,故而有一定的挑战性。秦航缓缓走向台边,对赵盛郅道:“盛郅,今日你我二人一定要耍出咱们沙镇男儿的威风,莫让他人小觑我们后生小子。你准备好了吗?” 赵盛郅面无表情,一脸坚毅道:“你放心,今日我一定会赢你!” 秦航道:“输赢不重要,情谊比什么都重。我们谁赢谁输又何必计较的那么清楚呢?” 赵盛郅依然面无表情道:“比赛总归有输赢,你一定要尽全力,不然便是看不起我。” 秦航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言其他。 台上正判走了过来,言道:“你们二位准备好了?” 赵盛郅向前一步,朗声道:“准备妥当。”秦航也应了一句。 正判道:“好,开始。” 赵盛郅当先从台上跃入池中,秦航随后也跳了下去。赵盛郅一马当先,奋力向前急游,使得是传统游法蝶泳,只见他双手匀速先前急划,双脚踏着水花竭尽配合,身子时而左右仰翻,时而上下钻浮,姿势美妙之极,当真是有如一只彩蝶在湖中翩翩飞舞,蝶泳之称确是名不虚传。 秦航却没有他那般急促,他使得是狗刨式泳姿,双手前趴,后腿急蹬,身子稍微向前倾,他这式泳姿虽无法在水中保持长时间平衡,但却可以在短时间内加快爆发力。 水池长不过数十丈,片刻之内即能周游一圈,正是因此环境,秦航才会选择这式看上去不太雅观的泳姿。 这是那位无名老师父传与他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先熟识周边环境,再考虑用何方法。今日恰巧派上用场,水池不大,最后需要的就是爆发力,可惜赵盛郅却没有看清这点,蝶泳固然姿势美妙绝伦,可是在今日这个小池塘中,怕是药不对症了。 果不其然,适才秦航还落后于赵盛郅,瞬间速度便提上来了,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快接近尽头时候超越了身旁这位伙伴。 赵盛郅眼见秦航即将接触旗杆,心下大急,情急之下,双手猛拍水波,两腿向下急蹬,身子瞬间一跃而起,利用空中短暂的惯性冲击,终于在秦航游到旗杆前的时分亦并列而至。 “那是"鲤鱼跃龙门”啊!”人群中一声声惊叹,难道刚才赵盛郅所使的招式,就是传说中的“鲤鱼跃龙门”?“能在瞬间使出这招,且游刃有余外又丝毫不拖泥带水,姿势却又是如此潇洒,这个少年不简单啊!”人群中一个老者又发出了如斯赞叹。 秦航见赵盛郅瞬间飞至,心下亦是钦佩不已。这些从小到大的几个玩伴中,倒以此人功夫最硬,平日不见他言语,关键时候却是真人不露相。 赵盛郅虽然应变万分,然秦航这几月来受无名老师父教诲又岂是等闲,只见他双手迅速缠上旗杆,一招“猴子摘桃”正要去夺锦旗,斜下里一股掌风猛然而至,却是赵盛郅见旗要被秦航夺去,发了一掌攻向秦航本身,这本是“围魏救赵”,然秦航左手护住旗杆右手“云手”式化开了赵盛郅这一掌,双腿倒勾而上,竟是要以一双肉腿夺下锦旗! 赵盛郅见状亦是大惊,但此人反应也真是迅速,危急中他双腿紧勾住旗杆,双手迅速从前方抽离攻秦航本身改为攻向秦航勾向锦旗的双腿。 这样一来,情况逆转,秦航双手被旗杆所缠,双腿在上又遭受赵盛郅的攻击,瞬间弄了个手忙脚乱。但观赵盛郅亦不好过,双手要对付秦航的双腿,双腿又被旗杆所缠,顿时两人各自依靠旗杆在空中形成僵局。 远在台边观战的邓孝明郭承昂等人看得惊诧了眼,他们和秦航赵盛郅从小长大,虽知赵盛郅平日甚是用功,但也没有料到会高明到如此境界。更有甚者的是,秦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他们并不知晓秦航师从无名老师父。短短的一两月之内,秦航像是月兑胎换骨了一般,功夫大进不论,单是那份危机关头应变能力就可以让自己好好学习了。 台下的群众亦被这等情境深深震撼住了,好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有过这么精彩的对战了,一时间呐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台上的正判亦扯开了喉咙大声向台下众人介绍水池当中的情况,说得是唾沫纷飞,兴高采烈。台边众说纷纭,可水池尽头的秦赵两人却当真是有苦自己知,两人脑中都在快速旋转如何能打破此僵局? 秦航环顾四周,略一思索,随即双腿奋力一弹,摆月兑了赵盛郅的双手,进攻的双掌同时离开赵盛郅的双腿,全身顿时呈一条直线向池中笔直而落,难道他要自动放弃? 人群中诸多人士亦是对秦航此举大惑不解,旗杆上头的赵盛郅亦是一脸惊疑,此时他全身上下已经月兑离秦航的威胁了,他想也不想,双手随即破势而上,要取下锦旗。 说时迟那时快,直线下落的秦航在双手接近池水的那一瞬间,怀空顺划,上身由下忽转而上,双腿轻点池水,如蜻蜓掠水般飘过水面,又如山藤绕树一般缠绕旗杆冲刺而上,在赵盛郅双手正将碰到锦旗的那一瞬间抢得了一步先机,夺下了锦旗!转而飘飘然落地。 赵盛郅紧随而下,也落到了地上。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喝彩声,邓孝明几个更是大声呼啸,欢悦之情,言溢于表。 赵盛郅默默地看着秦航。良久,说出一句话:“回龙探爪,想不到你竟连这久已失传的回龙探爪绝技都学会了,了不起!” 秦航正色道:“你的鲤鱼跃龙门也很厉害,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赵盛郅又道:“今日我输了给你,但我不甘心,下一次,我一定要再和你一较高下。” 秦航和声道:“我们两兄弟,何必呢?谁赢谁输,又何须看得这么重?大家以后说不定还要共乘一条船。” 赵盛郅沉默了,他颓然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了下去。 长江九曲坞,九曲滩。 黄昏的夕阳斜斜地映在江面上,一阵微风吹来,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的青山绿水,如斯情景,诗意浓浓。有道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在这一刻,天地间唯美色彩当是完美无暇的表现出来。 一个汉子笔挺的伫立在滩头,望着那滔滔东去的江水,凝神遥思。他负手而立,目光严峻,朗朗颂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忽听得一个苍老声音赞道:“好一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岂不闻尾句,人生如梦,一鐏还捋江月。” 那汉子一听,瞬间鼓足内力,大声朗道:“何方高人,请现身相见。” 适才那个苍老声音一发出,他立即屏息凝视四周,却并无发现四周有任何人影。以他此时修为,方圆五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休想瞒过他耳目,可知来人显是在五里之外。能在数里之外已能窃听到自己言论,并以传音入耳之功遥相呼应,天下竟有如此人物,怎叫他不心惊! 却见一个清瘦身影从沿岸山林处疾驰飘来,那身影在江面轻点数下,如风筝掉线一般滑翔而至,顷刻间已立在滩头,姿势当真是美妙绝伦,如此轻功,实乃生平仅见。 那汉子细细打量着来人,来人是一个枯瘦老者,一身灰衣长衫,神态从容,潇洒之极,似是一个得道高人模样。 那老者恺恺而道:“江湖上多称段当家乃一介武夫,今日一见,想不到段当家会在这黄昏沙滩吟诗怀古,说教出去,有谁能信?” 原来那汉子竟是长江九曲坞的大当家段江南,难怪有如此派头。 段江南凝视着眼前这个不知底细的老者,俨然笑道:“哈哈,想不到老人家竟认得在下?恕段某眼拙,不敢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老者道:“老朽无名小卒之辈,不堪入段当家之耳,说出来亦让当家的见笑。” 段江南又笑道:“阁下这一身修为,放眼天下,恐亦难寻匹敌之辈,想必不会是无名之辈。今日屈尊来段某舍下,不知有何见教?” 那老者道:“见教不敢当,只是听闻近日朝廷在东南沿岸频频招募水手,各方英才纷纷角逐,段当家麾下人才挤挤,想必不会坐失此良机吧。” 段江南脸色一变,沉声道:“此乃九曲坞之事,不敢劳烦外人过问,阁下管得有点多了。” 那老者一笑,双目死死盯住段江南的双眼,四眼交战中,竟看不出二人有何异样。 良久,那老者道:“只怕段当家麾下人才加盟水手大军报国是假,寻建文帝下落才是真吧。” 此言一出,饶是段江南心思镇定,却也不禁大感惊疑,终于他脸色大变,似乎要活吞了眼前这老者一般,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刚才此言又是何人授意?倘若不说出个所以然,纵使你有三头六臂,今日想要走出这九曲坞,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老者背过身子,似是浑然没将段江南适才的威胁言语放在心上。他轻叹了一口气,默然道:“这么些年,还是忘不掉吗?当年的往事又何须日日放在心上?” 段江南惊闻此言,亦是一怔,之前的怒容渐隐渐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阁下看来也是当年的往事人物啊,你教我如何能忘?” 那老者回过头来,看着这位威名显赫的水上骄雄,淡淡道:“往事已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如今四海升平,不是很好么?” 段江南恨恨道:“四海升平?哼,朱棣追杀我满门,建文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此恩不报,此仇不雪,大丈夫如何立于当世!此恨绵绵无期,此仇不共戴天,岂是一句四海升平就能算了的?”脸上不屑之情言溢于表。 那老者又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啊,只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又何必带给下一代?老朽风烛残年,已无兴趣再去过问这些俗事,是是非非,成败得失,让下一代去计较吧。” 段江南凝神片刻,道:“下一代?下一代计较的了么?” 那老者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言多无益,老朽今日言尽于此,望段当家的三思,告辞!”“辞”字刚说完,人已如大鸟一般腾向天际,瞬间消失在夕阳西下中。 只留下段江南还在滩头,喃喃回味着那句“下一代,下一代么” 沙镇。 秦航回到家中,父亲已经弄好了晚饭,今日和赵盛郅的比武,已累得他身心疲惫。身体上的疲惫只是暂时的,让秦航不安的是心里的焦虑,赵盛郅颓然离场的画面不时的在脑海一一浮现,他隐约的感觉到,和赵盛郅的关系已经渐行渐远了。至于是什么原因,他还没想通。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一场简单的比武成败,会让赵盛郅这么在意,难道从小到大的二十年的情谊,竟比不上一朝比试? 他越想越不安,索性不想了吧,先吃饭。 父亲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秦航吃了二十年,依旧没有厌烦。此时此刻,也只有家中父亲的饭菜,能让他稍解疲乏了。 他狼吞虎咽的喝完最后一口汤,正要收拾碗筷,父亲已从房中走了出来。“吃好了?”秦老父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口吻道。 “嗯,我收拾一下吧。”秦航有点不知所措道。毕竟下午刚背着父亲去比赛,这会儿确实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 “不急,”秦老父继续道:“听闻你今日去参加水手擂赛了,是吗?” 秦航心中急促万分,毕竟是让父亲知道了,只得道:“是,您听谁说的?” 秦老父板起了脸,怒道:“先别管我听谁说的,你现在翅膀硬了,爹的话,真的就听不进去了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叫你别去当水手,你听不进去吗?” 秦航低声道:“爹,这是孩儿的梦想,您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一次呢?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但是这次,您让我放手去做吧。” 秦老父道:“什么事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免谈。从今日起,你就呆在书房,哪也不许去。” 说完径直过来拉住秦航的手就往书房走去,秦老父将秦航推入房中,立刻关好门,反上了一道锁,道:“你就好好呆着吧,等镇上朝廷的官员一走,我自会让你出来。” 秦航在房中大喊:“爹,你不能这样,放我出来啊,放我出来啊!”秦老父丝毫不理会秦航的叫喊,默默地走了开去。 次日。依旧晴空万里,沙镇的人群似乎还在延续着昨日的激情气氛,纷纷走上街头,朝镇西头方向涌去。今日就是水手大赛的决赛了,按照规定,赛事一结束,排进前五名的人员将有资格选为水手,排进前十的将有机会成为候补水手。 邓孝明郭承昂等经过前日大战,已经和前五无缘,分别屈居六七,但总算也是有惊无险的得到了候补水手的资格。今日是薛家村薛坤和过江龙司马尚游的比试,他们之间的胜者再和秦航比试一场,就能决定这次大赛的所有名次了,故而乡人们几乎全部到场,为自己村上的年轻小伙助威。 司马尚游是丁村的代表,丁村亦是典型的渔村,村中人人善泳。 但这司马尚游却不是丁村人士,其乃是一丁村渔民前两年出海打渔时救回来的一个少年,那少年当时全家溺水,被闻讯赶到的渔民所救,只是父母兄妹却没能逃过厄运,终因溺水时间过长而不得救,司马尚游因从小识得水性万幸逃过一劫。 从此便被那渔民收养在家,此子天性通水,五行之中亦是属水,故而水底功夫异常了得。更由于他是外来人,因此博得个“过江龙”的外号。 今日他和薛坤一战,可以说是代表着沙镇最杰出的两个后生小子的水上较量,故而还未开场,周围便围了好几层密密麻麻的人群。 人群中一幅幅巨大的横条也是全场的亮点,七八个乡民抬着那横条在那大声叫喊。薛家村的横条写着“拳打南山猛虎,腿踢北海蛟龙”,那是老一套了,村里人没什么文化,也只会写一些通俗之语。 反观丁村的村民却是派头十足,他们扯着一幅数丈宽的横条,上面写道“不出丁村,放言天下无敌手;角逐沙镇,感慨世间少英雄”相比薛家村而言,显得霸气外露了些,真有点未将天下人放在眼中的感觉。 台上的薛坤依旧是笑眯眯的谦逊模样,只见他对着人群一边拱手一边作揖道:“感谢诸位同乡赏脸,如此热情地支持我薛某,薛某在此谢过诸位了,呵呵,谢过,谢过。”看样子是自信之极。 旁边的司马尚游倒显得很是从容,看他年纪,也就恰及弱冠,长得也很清秀,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是位秀才。与丁村乡民们打的这些横幅上的字倒不很相像,对联写的很霸气,真人却那么的温婉,却让不少人捏了一把汗。 “肃静!肃静!”随着正判的一声叫喊,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正判环顾了一下场面,略微调整了一下状态,接着道:“今日进行的是“海上立桩”,参赛者是薛家村的薛坤和丁村的司马尚游。顾名思义,海上立桩,自然是要在海上比试了,接下来,大家跟随我前往海边,不要拥挤。”说罢走下台来,领着众人往海边走去。 一行人行至海边,分批站定,便肃静下来。 正判大声宣道:“薛家村薛坤,丁村司马尚游,请分别出列。”薛坤和司马尚游闻言正然而出。两人脸上神情都很恭谨,看来今日之比试不仅要考验技术,还有个人心理素质之较量,是以二人都非常谨慎。 正判再次宣道:“海上立桩,规矩如下:不得中途退场,不得使人替身参赛,不得以言语干扰对方,不得暗中舞弊,凡违反上述规矩者,皆视为自动认输。一个时辰之内,能在坚船撞击之下保持正常立桩者胜出。若双方同时保持立桩,则以坚船强烈碰撞木桩,先落水者败。二位,规矩都明了否?” 薛坤自信地望了司马尚游一眼,道:“清楚矣。”旁边的司马尚游亦应了一声。 正判凝神道:“如此甚好,二位听好口令,准备上桩!” 不等正判声落,薛坤猛提一口真气,发足便向海中疾驰而去,只见他身子轻飘,慢慢斜上,在空中盘旋了三圈便稳稳落在木桩之上。反观司马尚游却是气定悠闲,不慌不忙地起身而上,双脚在空中连环虚踏,宛如大鹏展翅般呼啸冲刺,全身在空中忽而倒挂,在落桩的那一瞬间摆定了身子,环视了一下海边众人,便即立定,不再言其他。 原来此番海上立桩,是以海中两排直立的木桩为基础,参赛者须站立在木桩之上接受下边两艘坚船的撞击,参赛者如能在坚船撞击之下挺过一炷香保持不落水,便可以胜出。如果双方都坚持了下来,则会加大坚船的撞击力度,直至将桩上之人撞下水。木桩为圆盘柱体形,高于海面三丈,横截面不过两尺大小,仅容双脚站立,是以此次试题难度可想而知,主要乃是考验参赛者在危急情况下之定力与应急排险能力。 骄阳挂空,四周炎热异常。空气中的那股热流几乎要将这芸芸众生吞噬了一般。海岸边上的观众不时地挥袖擦汗,显然在这烈日荼毒之下大家伙都抵受不住。然而海中木桩上的两个年轻小伙此时却神情悠然的站在木桩上,天空中的那团火球肆虐的姿态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个后生小子的竞争对决。 但见薛坤双腿一前一后,成人字形站立,腰微躬,头斜侧,左手前扬,右手环抱,是一招经典的怀空抱月。然不成他要用这通俗之招式应对那艘坚船之击?神色间他嘴角微咧,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望着一旁的司马尚游。 司马尚游回望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亦不搭话。却见他全身蹲了下去,左腿笔直地伸出,右手反贴在木桩的边缘处,右腿微微倾斜,贴住木桩另一边缘。人群中见他如此姿势,皆惊呼不已。但凡在水上混迹过的人都知道,司马尚游此式乃是航行大忌,设想真遇上强烈撞击,司马尚游此招式如何能平衡自身?更莫提排险月兑难。 对面的薛坤见状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暗道:看来此人亦是徒有虚名,危机关头怎能如此儿戏?他亦暗自欢喜,自忖今日定是要折桂而回了。他心下正自想着得了头彩之后的各种欢呼喝彩,却听得正判道:“开始。”他立即收神,眼睛直盯着迎面驶来的两艘木制坚船。 两船船身长约两丈,高不过一丈。船头前凸出一块巨型圆木,船身上载着数块巨石,想是施压船身自重之故,正迅速疾驶而来。而木桩上的两个少年亦是凝神重重,目光直盯着迎面驶来的木船。海风轻轻佛过两个年轻人的面庞,似要安抚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份焦情。可是在这胜败悠悠之关,哪怕是再多的凉意,又怎能抚平少年人那与生俱来的好强之心?木船加速前进,仿佛要将前方的挡道之物尽数摧毁,那破浪之声,刹那间呼啸而来十丈,五丈,三丈,一丈来了,它们来了,似带着摧枯拉朽,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它们,就这样地撞向了那两排孤独的木桩。“砰”的一声响,那是木船自重再加上这疾驰驶来的加速度所产生的强大撞击力!但饶是如此,海底的木桩似乎根基很牢,在瞬间巨大撞击力下却显得悠然自得。大有任凭百般撞击,我自巍然不动之势!然桩上的少年定力却没有死物那么牢固,几乎在声响的同时,薛坤的身子陡然间左右晃了一下,但他双腿却在撞击后迅速交叉了方位,原先的左腿在前右腿在后顿时调反,变得左腿在后右腿在前。如此一来,虽然姿势调换之时略显狼狈,但毕竟双腿仍然处于木桩范围,并不算坏了规矩。然则照此类推,薛坤可在每次撞击之时调换双腿位置,即可长期保持不落。难怪此人会选择这招怀空抱月,正是因为此招能在最短时间内灵活地变换双腿,从而最大限度地避免了腿和被撞物之间的接触,于赛事规则虽无冲突,却实有金蝉月兑壳之嫌。但此人能在危急关头使出此招,也确实是个人才,实不容小觑!薛坤略整身形,人群中已发出一片喝彩声,他不禁自得的看了看旁边的司马尚游。 却见一旁的司马尚游此刻似乎一动也未动,双腿依然紧贴住木桩,全身蜷缩在桩上,木桩空间狭小,此刻的司马尚游全身宛如钉子般扎在桩上一般,那巨大的撞击力似乎对桩上的他未产生丝毫影响。薛坤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不明白,如此大的撞击,木桩受了全部力道,桩上的司马尚游此刻定力再高,也要被撞飞落水,但瞧此情况,难道是自己眼花了?他略一思索,终于,他明白了,自己是选择避免接触撞击力道以保持不落之势,而司马尚游却刚好相反,他选择依附在能经受巨大撞击力道的木桩上来维持平衡,只要木桩不被撞飞,桩上之人紧贴住木桩也就永远不会被撞飞。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但平常之人首先想到的都是如何削减或隔离撞击力,谁又会傻傻地呆在原地让巨力相撞?海中的木桩根基甚牢,撞个十数次亦可抵消的住。司马尚游完全可借助木桩这个死物,在预定时间内保持下去。之前见他在桩上的那番姿势虽然不雅,此刻却最是实用,自己双腿来回变换虽亦可坚持下去,但此一来,平白让费了许多力气,而司马尚游却是以逸待劳,高下之分,可以说是很明显了。想到这,薛坤不由得捏了把汗,此人非但不可貌相,简直是老谋深算!自己此番轻敌了! 果如薛坤所想,木船再一次地来回撞击木桩,薛坤在空中不短地变换双腿,而司马尚游却是一动不动地紧贴住木桩,两个少年就这样在那炎炎烈日下反复博弈着,热流更热了,太阳更辣了,天空的白云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圆盘大的红色火轮在灼烤着大地。而海边的人群叫喊声助威声却丝毫未减,他们从未看到这么精彩的比试场面,若不是三保公公的招募令,恐怕不知何年何月能目睹这么些个年轻小伙的激烈对决。在他们的内心,已经是非常认可两个少年的惊人毅力和水上功夫,有如此后生俊才,大明何愁汪洋不平,何愁国威不盛? 海岸边上的正判更是激情四射,唾沫横飞:“是薛坤!是薛坤!只见薛坤双腿迅速腾空全身上下倒翻三百六十度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然不让大海无法讲之势立定身形,此刻波涛汹涌为之助威,骄阳**为之失色,薛坤简直太神了!但更为神奇的是旁边的司马尚游,只见他气定悠闲全身如上弓之箭绷在弦上就是不发又犹如牛虻沾身就是不掉,真可谓是动如缰兔,静如处子!沙镇从此有人才了!” 正判说的天翻地覆,人群喊得嘶哑力竭,但桩上的薛坤却是有苦自己知,如此下去,自己即使能挨过一炷香,但也累得差不多了,肯定是没有后力抵住之后的更大力度的撞击,而司马尚游却可蓄势待发,实是占尽了便宜,然不成今日要败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里么?薛坤边想边气,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招?想归想,当下之急还是先挺过这一炷香再说。木船继续再撞着,而两个少年却也都没有要放弃之意,依旧用尽全部的力气在挺着,船头的巨木已经撞的碎末纷飞,而木桩经过如此剧烈的洗礼之后亦开始收起之前的那份傲态,慢慢地,木桩也轻微地动摇了 “停,一炷香到!”随着正判的一声宣布,两船终于停止了撞击,静静地飘在海中,等待着而对于两个少年来说,木船短暂的停止更像是暴风雨的前奏,要来临了。薛坤已是累得筋疲力竭,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纵身跳下了海,缓缓地游到了岸上,便趴在海滩上不住地喘气,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哪怕是短短的一刻也好。适才在桩上的来回腾空跳跃,已让他的双腿疲惫万分,他现在真的要好好休息了。而另一桩上的司马尚游亦随后跳下了海,游上了岸,相比之下,看上去倒显得轻松的多。但他亦是有苦自己知,适才木桩抵住了木船的所有撞击力道,他全身趴贴在桩上,虽不至落水,但全身却也受力不小。尤其是胸口,上岸至此尚隐隐作痛,想那力道委实大的惊人!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保持胸口到呼吸气息畅通,才有精力迎接下一轮更剧烈的挑战。 正判止住了熙攘的人群呐喊,大声道:“二位都顺利的在规定时辰内坚持住了,实是可喜可贺!按照规定,此举若分不出胜负,则在木船原有基础之上在加两块巨石以增加撞击力度,先落水者输,可清楚否?” 薛坤此时已经恢复了一点元气,镇定道:“清楚。”司马尚游亦点首回应。 正判续道:“如此亦不必多言,二位上桩吧。”薛坤和司马尚游应声而起,游向木桩。 经上一番较量后,薛坤不再轻视这位看上去比着自己小个两三岁的少年,事实上也允许不得他再有轻敌观念。相反对手的很多优点也是可以借鉴的。故而此番 再次上桩,薛坤心中已然有丘壑。既然上番司马尚游可以凭借木桩这个死物来抵住坚船之猛烈撞击,那自己也可以借鉴,照猫画虎,又有何不可?虽说有抄袭之嫌,且海岸上人众行家不少,一旦看出,自己势必无甚颜面。然则成王败寇,只要可以赢,又何必去在乎当中经过?思来想去,遂立下决心,一仿司马尚游上轮之套路,亦来个借力阻力。薛坤身子一缩,腿脚粘住木桩,蓄势待发。一旁的司马尚游见此套路,脸上泛发的笑容一闪而过,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言其他,亦摆了个怀空报月之势。司马一摆阵形,倒令薛坤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了,难不成刚刚自己用此招气喘吁吁之情景他都忘了?我倒还以为他还会有什么招,却是戏仿本人之举,看来彼此也就半斤八两,一想到此,适才还因袭仿司马恐颜面不保之心顿时化为乌有,对方亦属仿套之辈,真可谓是彼此彼此。薛坤心中亦自发笑,看此番不把你累趴下! 重新增添两块巨石的双船再次破浪而来,比之上次来的虽要缓慢,却沉稳之极,吃水线已慢慢的浸入水中,逐渐消失不见,可想而知船上之力。慢慢地,慢慢地,他们还是又来了,带着上番未曾撞倒的不甘,他们又重新充满了力量,使劲向那木桩撞去。这一次没有上一次来的急,却比上次撞的更加狠。随着再一次地巨声砰响,薛坤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如排山倒海般的颠覆过来,想不到此次力道竟是如此刚猛?自己此番可算是病急瞎投医,药不对症。身下的木桩在前番重创之下已是略现摇摆,此刻木船力道比之前番更大,撞击力度更强,相反木桩承受能力却是大打折扣,这回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一旁的司马尚游却从容地腾空翻跃,来回调换双腿位置,正是薛坤之前用过的招数。如此下去,薛坤在桩上恐呆不住多久木桩就休矣,木桩一倒,人势必无从依托直接落水。实在可恨!薛坤在一旁恨恨不已,料得自己此番邯郸学步,要吃大亏。果不其然,在经过连续几番猛撞之后,木桩终于还是向坚船屈服了,散落的木屑到处纷飞,木头架子慢慢地向海中倒去,桩上的薛坤亦失去了依托直身入海,而司马尚游却借助腾空之势向上冲击一段距离后亦缓缓掉入海中,这场比试,薛坤终究是输了!他不是输在招数上,亦没有输在毅力上,而是输在了脑力上!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水手不仅仅是招数毅力和水上功夫的比拼,还得要有灵活的大脑! 薛坤从海中游到岸上,之前的自信被此刻的自卑所代替,不是自己没用,只是对手更为狡诈。他毕竟是输了,但,输就意味着结束么?不,输了,但输得起!从之前第一轮一直到现在,没有人说他不够优秀。只是,较量,总要选择一个更为优秀的,不是么?他尽了力,虽败犹荣! ( 第四章 别离苦 “秦航,秦航,能听到吗?” 这几日于秦航而言,可真是如坐针毡,急得团团转。外面的比试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他只能待在这个四角的房间。万一比试完毕,朝廷人员带着他们一走,那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可谓是付诸东流了。正来回圈路的他心下正自苦闷,忽听得窗外有人轻声叫唤,那声音熟悉得很,该是孝明的。他急速走到窗前,轻轻地应了声:“我是秦航,是孝明么?” 窗外那声音喜道:“是我,是我,我看你这两天都没出门,跑来一看,门外是锁着的,你现在怎么样?”秦航亦自欢喜,这么些天总算有朋友找过来了。 他轻道:“别提了,老爹知道我去参加水手擂赛的事,把我给关起来了,现在我一步也出不了房门。” 邓孝明急道:“如此该怎生的办?擂赛已经比试完了,明早我们几个就要跟朝廷的那些官员一起离开,你现在出不来,这该如何是好?” 秦航一听,果不出所料,自己担心的还是要发生。今晚出不去的话,怕是无缘这次航海之行了。 他强制镇定心神,道:“今晚之前我必须离开这。你赶紧想个主意,把我老爹支走,这个时刻他应该在渔房整理鱼苗,只要他不在家,这窗户拦不住我。” 邓孝明脸露难色,道:“你这不是为难我么?你老爹一见我就没好脸色,我哪有本事支得开他老人家?” 秦航一想,也确实如此。平常老爹很是反感自己和孝明他们几个走得近,甚至都没好语气和孝明他们说过话。看来要支走老爹,得另寻他人。秦航脑中飞快地转着,几乎把能和老爹联系到一起的全都想了个遍。此时忽然脑中一灵,想到一人,此人若能配合,势必成功!他轻轻地在隔着窗户在邓孝明耳边说了几句,那小子一副敬佩模样,连声称好,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秦老相公,秦老相公可在家否?”门外声声叫喊,惊动了正在渔房物色鱼苗的秦老爹。 秦老爹放下了手中的一条黑鲫,闻声走出渔房。来人是私塾的柳先生。 只见柳先生快步前来,寒暄道:“秦老相公身子骨硬朗的很啊,才几日功夫没见,神采丝毫未显龙钟老态之象,老朽岁数与您老相当,此方面却是大大不如老相公你了。” 秦老爹谦道:“先生讲笑了。先生博学,望重乡里,今日登门,是否犬子出甚弊端?” 柳先生含笑摇首道:“老朽今次拜访,并非令郎之故。家中老伴今晨在雀陵渡口获一奇鱼,该鱼全身通体泛红,尾鳞处竟能变色,老朽虚活半生,此鱼却未曾所见,悉闻秦老相公见多识广,捕获之奇鱼多如牛毛,故而登门求教,望老相公移身舍下,一看究竟,以解心中茅塞。” 秦老爹惊道:“竟有此等怪鱼?老汉倒欲一见,先生前面请。”说罢急欲前行。 柳先生亦谦道:“今番是老朽有所求,老相公先请。”秦老爹也不再推月兑,快步前去。 屋内的秦航早已听到老爹与先生的交谈,心下钦佩不已。还是先生多才,得知老爹嗜鱼如命,故而对症下药,以奇鱼相诱。姜,毕竟是老的辣!秦航在屋中稍等了片刻,确定老爹未曾归来,便疾驰窗前,“砰的”凌空一掌,那木窗竟已支离破碎!秦航雀跃出窗外,回头看了看窗前,心下歉然道:木窗儿,对不住了,下次回来再行修复。便即踏步向后山而去。 太仓,浏家港。 黄昏下,斜阳残照,波光粼粼,海鸥齐飞,落霞沉幕,海天一色。岸滩上,甲兵直立,旌旗纷舞,刀枪铮亮,宝船整待,威溯天地。远处的石崖上,一中年男子淡布衣装伫立风中。风,吹过他的衣裳,飘带起舞,呼呼作响。风,吹过他的脸庞,毅力沧桑,坚韧凝望。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眼前那片大海,仿佛要洞穿那深邃的汪洋。他就这样默默地凝望着,任风撩起他的衣裳,任风拂过他的脸庞,这个男子,却丝毫未曾变换模样。远方的海鸥嘎嘎作响,来回盘旋,在天地间留下了一道道独特的风景线。天,是那么的白,天地间,是那么的空白!俨然立于天地间,该是何感想?忽然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旌旗摇摆,波涛叠涌,层层袭来,潮涨瞬间又潮落。那个伫立在风中的男子,此刻依旧未曾变换模样。似是熟透了大海的潮起潮落,他几乎未曾皱眉。世间还有什么,能让这个男子动容?还有什么,能让他退缩?怕是没有什么了吧。狂风来得虽快,却去的也快。顷刻间,天地又是如斯安详。石崖下,一个汉子正快步向崖上走来。那个男子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但他却没有回头。也许世间已没有谁能让他回头。 那男子来到崖上,拱手道:“公公,各地的水手擂赛皆以完毕,共募得水手一百零八人。如不出意外,明早当可出航。”那被称作“公公”的就是当朝出使西洋的大使郑和。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略点颔首,道:“好个一百单八人,昔日梁山泊上一百单八将就将大宋王朝搅个天翻地覆,今日我大明一百单八个水手亦能威扬万里汪洋!费信,传令各地招抚使,明早之前务必将招募之水手悉数带来刘家港,不容缺一人!” 那叫费信的汉子响亮的应了一声,便下崖而去。郑和仰首望了望苍穹,轻声道:“又该出发了又该出发了” 秦航快步走到后山,这是他和孝明约定会合之地。山上邓孝明,郭承昂几个早已在此等候。见秦航过来,个个喜形于色。邓孝明道:“秦航,还是你有办法,我去向柳先生说明原委,先生不曾思量半分,就答应下来。想不到先生的心还会向着我们,这世道,还真是无法预想。” 秦航拍了拍他肩膀,道:“先生成全之恩,我等无以为报,只能来日好好在西洋闯一番,已报此恩。”孝明点头称是。 郭承昂低头道:“此番我们背着长辈悄悄西去,真不知他们会不会原谅我们。我几乎已经想象到了父亲那恨子不成龙的怨叹模样。” 秦航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我们就成龙给他们看看!现在多想已是无用,既已跨出这步,就得大步向前,你还想退么?” 郭承昂直了直身子,昂首道:“对,既已出来,就无再退之理,我听你们的。” 邓孝明笑赞道:“从未听你说出如此坚决之语,今日倒教我刮目相看!” 郭承昂急道:“你竟敢取笑于我,瞧我饶不了你。”说罢嬉闹成一团。秦航正色道:“你们几个毋须再闹,我们出来是干正事的,瞧你们俩这样,于孩童无两样,如何成事?赶紧去收拾一下,到雀陵渡口等我,我办点事马上赶过来。” 郭承昂又急道:“你还要办甚事?勿要再让你老爹抓回去,还是先一起走比较周全。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再出乱子。” 秦航安抚道:“不打紧,我就去见一人,误不了事,你们先走吧。记得在备好船和衣物,在渡口等我就是。”说罢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下山去。 沙镇。 西边镇上,深黑的屋子里点起了一盏明火。这个小屋还是那么的幽幽,古老的砖瓦,陈旧的墙壁,在排列层层房屋的小镇上依旧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尤其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比之白日熙攘的小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屋中厅上,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正在收拾刚下纺机的布绢,那柔软的布绢,淡雅清秀,罗琦绫目,瞧上去已觉细腻柔滑,当要是上去抚模,可谓是如抚仙缕,如临棉境。如此美妙之物,却是乡间妪妇一丝一缕,呕心之作!叹人间,多少疾苦。忧世上,何其艰辛! 那妇人整好绢布,对着旁边一个妙龄少女吩咐道:“这些布绢刚刚织好,明早就不用拿去镇上换了。眼下即将入秋,咱留着自个备用。” 那妙龄女子轻应了一声。只一声,胜却了人间多少梵音!又羞煞了人间多少莺啼?吱声细语,绕梁不止,袅袅余音,抚慰心灵!只闻其音,便觉伯牙技穷,若睹芳容,岂非西施落色? 只听得那妇人又道:“听闻朝廷的水手招募使者明早就要带着镇上的少年上路?” 那女子心下一阵惆怅,轻道:“听说是如此。”少女的忧愁是如此酸楚,当真是我闻犹怜。 那妇人走了过来,在那女子跟前坐下,轻道:“纯儿,那秦航没来找你么?”这二人自然是镇西边的琴姨母女。 若纯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有好几日没见了。” 琴姨惊道:“他不是和你要好么?怎么离别之际,也不来看看?” 若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娘,我想去趟他家看看,心里也好有个着落。” 琴姨看着女儿,是那么的不忍,为何男人,总是要让心爱的女人担心?但她又无法拒绝,她知道女儿的心,她也不忍拒绝。 她只得点头,缓缓道:“那你路上小心些。”若纯轻嗯了一声,便即要出门。 忽闻门外一声清啸,啸声朗朗,传进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若纯闻得啸声,脸上笑靥如花,喜道:“娘,他过来了,我先出去了。”说罢迅速跑向门外。 琴姨摇了摇头:“唉,这孩子,” 发出清啸的正是秦航,这是他和若纯的沟通信号。适才他对郭承昂说道要见一人,却是来见若纯。见得若纯快步跑来,秦航心中也自欢喜。 若纯见到秦航,喜道:“本来正想上你家找你,你却自己到了。” 秦航笑道:“这叫心有灵犀。这几天被老爹关在家中,半步也出不得外,因此来得稍晚了些。” 若纯惊呼一声:“啊呀,被父亲关住了,那你怎出来的?” 秦航又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最近怎么样?”若纯牵过秦航的手,走到门外的那棵大槐树下,树下阴凉,却是避暑之地。不过转眼即将入秋,此刻却显得有些微凉之意。 她缓缓道:“我还是老样子啊,倒是你,我听闻明早,你们就要和朝廷的人员一起上路去港口那边,是么?” 秦航脸上的喜色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忧愁满面。 他点了点头,道:“所以今晚来,是和你道别的。”若纯乍一听情郎此言,心中当真是如刀绞一般。 但她强忍住心中悲痛,只是继续问道:“那要多久回来?” 秦航没有答她。只是把她轻轻地涌入怀中,心下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他知道,他说得越多,怀中的**就牵挂得越多。此去航海途中,能否归来,尚且难料,他怎能告知于她?故而秦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若纯躺在情郎的怀中,可以感受得到秦航内心的心跳,她如何不明白情郎此去归期难料?海上强风不断,海盗猖獗,他叔父之前不也是去大海中当水手么?可是三年了,未曾回来过,是生是死,没人知道。他现在要步之后尘,又有谁能预料此番风险?当初帮助情郎下决定的是自己,如今真正到了离别时刻,才知道是多么地不舍!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内心从来就没有如此担心过,而如今分离在即,却是心痛不已!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与心爱的人分别时候的那份等待!难道世间的痴情女子,就永远逃不过那等待的宿命么?她眼角已泛滥,那是她第一次为情郎流下的泪啊!秦航感受到了怀中人的痛楚,他多么希望,此刻所有的痛苦都让他来承担,而不要让**难过。他也不舍,难道男儿就不痴情么?男儿痴情的时候,心中的苦痛比之女儿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痕,然后慢慢地吻了上去,吻着她的眼角,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脸颊,吻着她的香唇,他们深深地吻在了一起。此时此刻,说再多已无意义,用亲吻相拥代替所有言语。月光下,两个痴情男女,就这样,相拥,相吻浮云隐现,月老也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而又不知何时,远方一个苍老的身影,在另一棵树下隐隐作现,默默地望着树下深拥的男女,默默地望了很久,直至夜色吞没他的背影 太仓,浏家港 翌晨,来自沿海各地的水手大军们齐聚刘家港,准备踏上他们的首次航海之旅。当地的人们也自发的前来送行,港口顿时人山人海。场面之壮观,为年轻水手们前所未见。秦航邓孝明一伙排在先头水手队伍当中,当真有乡下人进京之感。港中一艘艘宝船集结停靠,船上军士,乐队,水手分别站立,服色鲜明,甲旗飘扬。整个岸边气势如虹,人潮不断。 喧闹声中,一中年男子踏上了当中最大一艘帅船,转身面向众生。只见他单手一挥,万人齐静。这个中年,自然就是威名播四海的三保公公郑和。 他环顾人潮,大声道:“天佑泱泱,泽被苍生。吾主隆恩,传威四海。天朝浩荡,四方来贺。今臣郑和兹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率同天朝船队,三赴西洋,创宏业于番外,扬威德于夷越,共图四海升平。愿天佑吾大明,建此王业。” 人群中齐呼:“天佑大明,大明万岁!”山呼过后,郑和又叫旁人准备了香案,大声道:“祭天!”旁边早有诸人拿出祭天地的祭品猪牛羊头之类,众人齐跪,大拜天地。又将龙王庙的龙神像摆上宝船,举行了拜龙神之礼。坊间有传言,出海不祭龙王,必客死汪洋。是以每次宝船出行除祭天地之外,亦要再祭龙王。 如此行过这些凡紊礼节之后,郑和又走上船首,大声朗道:“候显将军,将此番新招募之水手叫出队列。” 左首一位威武将军应声而出,此将唤作候显,国字脸,虎背熊腰,长得甚是魁梧,是郑和手下得力干将。前番出海遇番外兵变,皆靠此人勇猛善战得以平定,郑和以心月复视之。 候显走下宝船,对着秦航那排蓝衣人众大声喊道:“参加过本次水手擂赛的年轻子弟,全部出列!”秦航那一百单八人闻言全部上前,在候显将军跟前站定。 但见这一百单八人清一色蓝色布衣,黑色布鞋,每列一十六人,分八列站定。之前比试过的赵盛郅,司马尚游,薛坤,上官琦全部在内,还有秦航,邓孝明,郭承昂等一干铁友,加上邻镇的一些渔家子弟,组成了这支新水手队伍。他们不是正规军士,他们只是负责宝船出海时的操舟和应急排险任务,是以皆未穿上正规军士服。但这一百单八人中倒有八成以上是年轻子弟,还有两成是中年水手,另外还有个别老者,因而列队之势亦是精神抖擞,看上去倒同正规军士无异。 候显将军见他们已列好阵势,随即又走上船头请示郑和。郑和走下船头,站在这些新招募的年轻子弟正前方,同他们对视。这是秦航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位大明朝的头号航海功臣!以前老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正眼一见,果然气场宏大。他虽是人及中年,但他的脸,却有着太多的沧桑。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深邃,那么的炯然。他的身材,没有候显将军那么的魁梧,却也是阳刚之躯。他整个的气势,是沉稳的,强大的,自信的!而现在,他正用他那双锐利的双眼紧盯住前方的每一个新人,但秦航他们从他的眼中看到的分明却是友善! 郑和收了收眼神,大声问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众人齐答:“水手!” 郑和脸上没有显现任何表情,他又大声问道:“你们知道什么是水手?” 这下问得如此突然,众人相顾莞尔。 郑和走到一个年轻小伙子旁,指着他,问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什么是水手?” 那位年轻小伙顿时紧张的结巴起来,结结巴巴道:“水手是是在大海打打渔渔的。”众人齐声大笑。 郑和也笑道:“你说的不错,水手是在大海中打渔的,但你只说了一点,真正的水手是干什么的,你还不清楚,对么?” 年轻小子又紧张地点了点头。而后郑和语声锐利,大声道:“小伙子说得不错,你们为何发笑?你们难道知道水手是干什么的么?” 说罢环顾了一下眼前的这一百单八人。紧接着又道:“连水手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你们好意思笑别人么?” 所有的人顿时鸦雀无声,纷纷地下了头。然人群中惟秦航与司马尚游未曾低首。郑和看着他们二人,饶有兴趣。 他指了指司马尚游问道:“那么你来说说什么是水手?” 司马尚游挺了挺胸,自信的道:“小子认为,水手是大海之导航者,是船队前进之方向,没有水手,就无谈出海。” 郑和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不错,至少还有基本觉悟。” 司马尚游顿时略显尴尬,只得回道:“谢公公。” 郑和又走到秦航跟前,打量了他一番,又问道:“你呢?如何认为?” 秦航看着郑和的双眼,没有丝毫退避,大声道:“一名真正之水手,不仅是大海之导航,船队之方向,更是侦查未知危机之尖兵,危机时刻船队所有船员安全之保障!” 郑和又重新打量着这个少年,好像适才这番言语头一次地震撼到了他的心灵。眼前的这个少年,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却能说出如此言语,怎不叫他刮目相看?郑和心中虽然震撼,但脸上亦是未曾显出丝毫表情。 他继续道:“这二位少年说的都很不错。但你们要想知道什么是水手的话,将来船上的老师傅自然会一一教你们。此刻,丑话要说在前头,当水手,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你们,怕是不怕?” 众人再一次响亮齐答:“不怕!”“好,记住你们说的,将来本使要看你们是如何做的!候显将军,把他们分配好,带他们各上各船!”说罢大踏步地走上了帅船。 候显将军一声“遵命”随即拿出一本名册,大声道:“接下来给你们分配船位,本将念到名字的,对号上船!” 队列中邓孝明轻声惊呼:“什么,还要分配?那咱们兄弟岂非有可能待不到一起?” 秦航亦轻声道:“无论何船,都无所谓,大伙都要好好干,休要给沙镇子弟丢人现眼!”邓孝明还是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只听得候显将军缓缓念道:“薛坤,马船一百二十号;张严,坐船三百号;郭承昂,粮船六十号;上官琦,战船四十五号;”片刻时分,便已念完,最终邓孝明分到了一艘三百号坐船上,而秦航却被分到了郑和的帅船上,同他一起的还有司马尚游。这倒让旁人羡慕不已,反而邓孝明意见最大,兄弟伙一起出来,想不到最后还是要分开,直到上船后还怨天怨地的 港口远处一座小山上。 一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望着前方那一艘艘刚驶出去的宝船,脸上充满了期待。也许船中有他心爱的人儿,也许船上有他可爱的亲人,他就这么地,一直望着,一直望着良久,一俗家道士打扮模样的人从山下施展轻功正向中年男子方向飞来,瞧那道人纵跃之势娴熟,姿势奇妙,一看便知是高手之流。那道人在中年男子身后六七尺距离忽的停住,中年男子始终没转过脸来。直接开口问道:“劫言道兄,情况如何?” 那叫劫言的道人道:“大当家的,都妥了,少公子已经成功混上贼船,我们的人亦悄悄远距离尾随郑和船队,只要少公子的每次及时送出情报,我们必能在郑和之前完成任务。”此二人却是长江九曲坞的大当家段江南和劫言道人! 段江南道:“如此甚好,他心思缜密,他办事,我一向放心。”劫言道人附和道:“当然,少公子少年英雄,已完全得您真传,将来必定无可限量!” 段江南哈哈大笑,道:“劫言道兄,你的八步登天是越来越登峰造极了。适才从山下到山上,你果然只用了八步,且落地之时脸未见红,气未见喘。这份轻功,当世除了那失踪多年的海上漂之外,怕是无人能及了啊。呵呵!” 劫言道人心中一震,嘴上却自谦笑道:“哪里哪里,贫道这点雕虫小计,在大当家眼里实是不值一提,大当家的讽煞贫道也。” 段江南只是大笑,亦不再言其他。他转过话语,问道:“那个老头什么来路,查清楚没有?” 劫言道人面露难色,道:“大当家的,按您所说,当日此人竟能在十里之外窃听您之话语,且轻功身形之妙不在当年海上漂之下,这份功力,当今武林怕是没人能做到了。贫道遍查一些江湖耆宿还有一些多年未曾在江湖上走动的奇人,也不曾听说有此等绝世高手。是不是您当日思虑事情太投入,以至” “绝对没有看错,本座在江湖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点判别能力还没有的话,早回去养鱼了。查不到罢了,不过此人貌似对我方的绝密略有所知,这点一定不可大意,今后一些绝密活动除亲信外底下的人一个都不能泄漏,本座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关键时刻坏了咱们大事!” 劫言道人亦正色道:“属下明白。”言罢即刻退了下去。段江南站在山上,望着船队渐隐渐没的斜影,嘴里嘟囔道:“下一代,他所说的下一代到底是指什么?下一代,唉,下一代” 沙镇,雀陵渡口。 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站在渡口旁的过桩上,痴痴地望着小河中来往的船只,她就这么地望着,就这么地等着,可以看出,她是在等待远方的情郎。是哪个狠心的情郎,能忍心抛下这样美丽的女子,忍心让这么动人的女子在此孤独地等待?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是那么的充满期待,期待那远方的人啊,快快回来!远方的男人,你可曾看到,凄凉的夕阳下,一个美丽的女子,在那孤独的小河渡口,痴痴地望着,痴痴地等待着。世间还有什么,能让你眷恋?世间还有什么,能让你不可抛弃?你难道不知,世界上最没用的男人,就是让女人等待的男人?风吹过她的长发,凌乱了她的思绪,仿佛增添了她期待中的一丝淡淡忧伤,她轻抚着长发,目光又再次地飘向了远方,飘向了情郎远走的那个方向 “你,时常来这边等么?”忽然一声轻问,打断了女子的彷徨。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回首凝望。一个老汉,已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 女子但见来人,连忙起身施礼,道:“秦伯,您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秦航的老爹,那个女子,自不用说,正是若纯。 秦老爹轻咳了两声“咳,咳”缓缓道:“我来了有一会了,我见你时常来这边,是为了那个劣子么?” 若纯走了过去,搀扶着秦老爹坐下,轻问道:“秦伯,您是否不舒服?”关心之情,现于脸色。 秦老爹顺势坐下,又咳了两声“咳咳”道:“老毛病了,哮喘。挺挺就过去了,你还没回答老伯的问题啊。” 若纯娇女敕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潮,细语道:“他走之后,有来过几次,我也不知为何,老是想着来这边看看。” 秦老爹看着这个自小与秦航青梅竹马的女子,发出一阵惆怅,道:“看也没用,什么时候回来,老天都说不定啊!若纯,真是难为你了,那个劣子要是懂得一丁点珍惜,我也不会忧成这样。他若在家,我本想来年就上你们家跟你娘提亲,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唉!” 若纯闻得秦老爹此番言语,更是羞不可色。微嗔道:“秦伯,您再如此,我可不理你了。” 秦老爹呵呵大笑道:“呵呵,你倒是害羞了。其实你们俩自幼长大,我和你娘都看在眼里,咱们乡下人也没那么多规矩讲究,差不多到了岁数,也就帮你们了此大事。再说那晚在你们家前槐树下” “啊!”若纯娇呼一声,道:“那晚,您在?”话一出口,更是娇羞无限,恨不得钻进地洞。也是,年轻男女亲热之事被未来的公公当面说出,不羞死才怪。 秦老爹又续道:“这有什么的,我反对他出海,又没反对他娶亲,他将来要是不娶你,我都容不得他,咳咳咳” 若纯赶紧轻拍秦老爹后背,又从旁边拿来水袋,慢慢给老伯喝了。 秦老爹道:“我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劣子又不守孝道,离家偷走,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们那一天啊。” 若纯安抚道:“秦伯,您别如此说,秦航虽然走了,以后在家我代他给你老尽孝道。外面风大,我扶您先回去吧。” 秦老爹摆了摆手,道:“不急,其实此番他走,我是看在眼里的,看着他那激情四溢的模样,我实在不忍阻止,也就随他去了。但他只知去外面瞎闯,丝毫不顾及家里人感受,以后可要苦了你了。” 若纯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想此时此刻,他也是在想我们的。其实他很顾及我们感受,只是他更想证明自己,故而他最终选择了外出闯荡。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他,我也恳请您不要责怪他,他现今长大了,对自己行为,负得起责,我会支持他!” 秦老爹望着这个痴情和又执拗的女子,他已经没有话说了,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将来有儿媳如此,夫复何求?慢慢地,这一老一少,终于缓缓消失在斜阳下 北平,紫禁城。 城后景山上,成祖朱棣此刻却是卸下龙袍身着布衣坐于亭中。凉亭唤作晚亭,**于山腰,恰好坐落于整座禁城之地轴线中心位置,放眼向前,偌大紫禁城尽收眼底。却见城中琉璃金瓦,红墙黄宇,森严万千。前朝世祖忽必烈在位之时,北平唤作大都,其后开始修建行宫,遂成今日紫禁城之规模。历史上,元,明及往后的大清王朝皆在此立都,是以北平为中华古都之最。而紫禁城亦是历代皇帝家府之地,故而向来是戒备森严。成祖望着这偌大紫禁城,心下万千感慨。昔日自己身为燕王之时,驻军于北平,防卫北方。时光飞逝,若干年之后,自己俨然贵为大明天子,并于金陵迁都于此,雄图天下。当今天下,南有夷越未附,北有元蒙残余势力相互割据,时刻威胁着大明边疆。数年来自己御驾亲征,数次北伐,这才将边患逐渐削弱。如今国家大计,自是打通南洋交通线,促进外来贸易。此亦是成祖甘愿花重金组建船队远赴西洋之重要原因。所幸郑和船队不负众望,数次出使南洋,皆收获匪浅。而今沿海各地皆有各式贸易,北平城中番外洋人亦是越来越多,如此下去,恢复当年盛唐八方来朝之状亦非难事。成祖想到自己将来可与唐宗比肩,与元祖并论,胸中顿时豪兴大发,大声诵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人物,还看今朝!” 心下正自豪迈,忽听得背后有人大赞:“好一句数**人物,还看今朝!天子不愧是天子,果然是王者风范!” 成祖大惊,此人声音不曾相识,该是陌生之人无异,竟能悄无声息接近帝王身畔,他第一反应就是刺客到了,立即转身后退,正欲唤人护驾。定睛一看,那赞赏之人竟是一枯瘦老者,此刻正站立于亭边护栏,那老者灰色衣装,身材消瘦,正对视着自己。面庞看上去却似曾相识,成祖将欲喊出的护驾之语生生吞了回去。此人能瞒过山下护卫直上晚亭,并如影子般出现在自己身后,此番功力,若要图谋,怕早已动手,而非站在身后不动。但他贵为天子,亦非胆小之辈。 成祖看着这个消瘦老者,镇定地问道:“老先生如此神功,此番惊驾,是何居心?”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惊驾,王爷难道不记得老朽了?” 老者的笑声引来了不远处的锦衣卫,只见数百个御前护卫急速向晚亭靠拢,当中一个白眉太监服饰打扮的更是施展轻功疾驰而来,瞬间在成祖身前站定,惊道:“奴才罪该万死,护驾来迟,皇上受惊了。”自己带着数百卫士守在一旁,晚亭中居然还能多出一个人来,这渎职之罪,看来是躲不了了。万幸的是,此人此刻未曾伤及皇上分毫,若圣上有事,自己当真是千个脑袋亦不够砍。想到此处,那白眉太监何不心惊! 成祖听到老者此番言语,不由得再次打量一番。他摆了摆手,道:“这没你们的事,全部退下去!曹淳,你自己到内庭府去领罚吧。”那叫曹淳的太监心惊胆颤的应了一声,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退了下去。 亭中此时仅剩二人,成祖看了半天,倒还真没认出眼前这个老者是何方神圣。他竟然称自己为王爷,难不成是当年燕王时期的旧识? 他心中虽有疑团,脸上却不露声色,道:“老先生可否提醒一二,朕识得人太多,怕是健忘了。” 那老者又笑道:“哈哈,王爷好一句健忘啊,可曾记得当年,靖难之役,金陵城下,无字图画?” 成祖闻得“金陵城下,无字图画”时,大惊失色,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老者,他心下疑团顿时四起,问道:“无字图画,好多年之事啊,想不到还有人记起,朕记得当时知晓此事者,不过三人。你,” “老朽正是当年建文帝身旁的那个护卫!”那老者直接了当。 成祖皱眉道:“可朕记得当年你身材微胖,送那图画来时亦是魁梧壮实,如今怎变得如此消瘦?” 那老者道:“其后老朽另有奇遇,此间却不足为外人道哉。” 成祖“嗯”了一声坐下,既是当年故人,瞬时敌意略减。他悠然地喝了桌上的凉茶,道:“老先生也坐吧。但不知此次造访,又是所为何事?” 那老者亦自坐下,神情正然道:“此次老朽冒险惊驾,依旧是为了当年那无字图画。” 成祖惊道:“无字图画?朕虽知图画是真,当时亦集中各方专业人才,耗尽心力,却终究无法窥其奥妙,时至今日,已将此事尘封多年,难不成老先生已知图画究竟?” 那老者笑道:“呵呵,无字图画虽是奥秘异常,但老朽漂泊江湖数年,已然有所窥破。只需得王爷,呵呵现今该称陛下了。只需得陛下鼎力配合,则图画中宝藏,亦未必不可掘出。” 成祖正色道:“有这等事?不过先生既效忠建文,又为何与朕相谈此事?” 那老者摇首道:“陛下此言差矣,当年老朽以此图画换得建文帝一命,是为报昔日知遇之恩。至于效忠,嘿嘿,老朽已做到仁至义尽,自问无愧他人。今日与陛下相谋此事,亦非投明陛下,而是各取所需而已。” 成祖龙颜不悦,脸现怒容,道:“你胆敢同朕谈交易?” 那老者丝毫不为成祖怒容所动,镇定道:“老朽言语已是再明白不过,各取所需而已。陛下要的是宝藏,而老朽要的是藏宝内的另外一样东西。若无陛下的浩荡船队和人手,老朽找到藏宝之地,亦无从下手。而陛下若无老朽之助,亦难找到藏宝之地。唯有彼此合作,才能各取所得。陛下认为呢?” 成祖收回之前的不悦之色,和声道:“如此说来,老先生当真已掌握那图画之奥秘?” 老者悠然地喝了口茶,缓缓道:“正是,否则亦不会甘冒奇险如此惊驾。” 成祖站起身来,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道:“如此甚好,朕答应与老先生合作,不过朕倒想知究竟是何物能使得老先生甘弃大宝亦要得之后快?” 老者笑了笑道:“呵呵,老朽风烛残年,钱财之物早已视如粪土,那个东西于陛下所得无丝毫用处,于老朽却是干系重大。是何物,恕老朽暂不明言,不便之处,望陛**谅。” 成祖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朕亦不深究。那老先生是想怎生个合作法?” 老者道:“老朽猜想陛下于寻宝方面定有旨意示于郑公公,老朽只要陛下一道密旨,于寻宝时务必使郑公公船队人员全力配合,如此足矣。而宝藏可悉数交与船队搬运回京,老朽分文不取。” 成祖思量片刻,道:“好,朕会给郑公公一道密旨。不过此事今日容不得第三人知晓,否则老先生应该知晓朕之手段。”说罢身形顿时威严起来,适才的言笑举止已消失不见。 那老者道:“陛下尽管放心,其中分量,老朽自有分寸。今日多谢陛下成全,来日若有空闲,定当再来拜会!”未及说完,全身转身后撤,如大鸟俯冲般飞下山去,身形之潇洒,却是世所罕见。 成祖望着那老者离去的身影,心中思量万千。他向着山下一旁的锦衣卫道:“曹淳何在?”之前那白眉太监闻得皇上召见,立即奔赴山亭。 成祖郑重地说道:“适才那个老者功夫如何?可曾瞧清?” 曹淳正色道:“此人轻功之佳,奴才生平仅见。估计不在江湖上失踪已久的海上飘之下,奴才亦自叹不如。” 成祖威严的脸上再次呈现深思状,缓缓道:“朕要得知此人底细,这事你去办。通告下去,今日此人惊驾之事谁都不得泄漏,违令者诛灭三族!”曹淳领命而去,自是不在话下。成祖又恢复了适才诵诗咏文之傲态,神色间不屑之情显露无疑,“呵呵,和朕谈条件,与虎谋皮乎,与虎谋皮乎,呵呵呵呵呵呵” ( 第九章 秦淮河上暗许 锡兰城边借宿 江南,长江江岸。 江南多雨,此时已近深秋,霏雨淅淅,烟锁濛濛。偌大江面为雨雾笼罩,模糊,分明,淡淡。 段江南**江头,望长江南去,江水东流。又仿佛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却不尽长江滚滚奔来。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自前些日子夺下那江南武林盟主以来,段江南少见地单独站立在这江头思考。如今虽已雄踞一方,心中愁闷却并不如何减少,相反倒是日渐增多。复国大业困难重重,眼下江湖又风雨欲来。身处当局,冷暖自知。他不知晓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或许说,他还能撑多久? 前一阵子,朝廷猛烈扫荡,刀锋直指江南。长江九曲坞在这风口浪尖当口,自是损失严重。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些年长江九曲坞多与朝廷作对,对社会造成恶劣影响,被大力清剿也在情理之中。好在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倒也没大伤元气。只是这赖以为生的水上买卖再也不像平常那般做得光明正大了,不得已间化整为零,暗地运作。 段江南望着这滔滔江水,陷入沉思。朝廷,江湖多重压力已压得这位水上枭雄如瞬间苍老数年般,惟余苦叹。 还是那身道士打扮,还是那个唤作劫言道人的汉子,此刻又出现在段江南身后。“大当家的,我已遵照您的吩咐将大型船舰都藏与鄱阳湖内了,短时间内朝廷应该很难发现。这次吃了些官军的亏,死伤了数百弟兄,这血海深仇,咱一定得报啊!”言下愤恨不已,目光中似要喷出烈火一般。 段江南听到“死伤了数百弟兄”之时,脸色明显一怔,他如何不知这数百弟兄之间包含了多少寨中骨干?此刻他也真能沉得住气,并没有直接接劫言的话语,反倒问了一句:“北方法论邪教洪老头雁门山之约已迫在眉间,劫言,此事你怎么看?” 劫言道人闻言,微耸双肩,神情惊讶,却一闪而过,似乎对段江南此问有所不料,却还是答道:“洪老头一身邪功,平日里自吹难觅对手。此时约大当家的北上,怕还是与这次朝廷清剿有关。” 段江南闻言冷“哼”一声,似乎对劫言所说的“一身邪功,难觅对手”甚是不屑。他冷笑道:“洪治老儿的法论邪教与咱们九曲坞往昔虽说是素无嫌隙,只是此刻本座已是江南武林盟主,日后与他一战怕是早晚的事。这次他约本座北上,岂会没有用心?本座若所料不错,他定是想与咱们九曲坞暂结秦晋,以抗朝廷。”言下倒颇为自信。 劫言不解道:“既是是敌非友,他日亦有大战,他为何还要与我们结好?岂非自相矛盾?”段江南依旧没有回头,似乎料定劫言会有此问。 他伸出右掌,轻抚细雨,身上却已微微湿透,雨水从他指尖,掌心缓缓滑落,浑似不觉。慢慢道:“南北武林素来不合,这是事实。洪老头所创的法论邪教在北方民间传经颂道,宣扬邪说歪理,荼毒众生,早已被朱棣视为眼中之钉,此次清剿不仅我江南九曲坞受累,他法论邪教亦跑不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亦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他洪治不可能不明白此理,他不找本座结盟还能找谁?” 劫言若有所悟道:“属下明白了。此刻我们和邪教的共同敌人是朱棣,因此可以暂时合作。待风头过后,再论私怨。”此人脑筋转的倒也极快。 段江南轻轻地吹了吹掌心的雨水,水珠受力正欲滑落时,却不知中了什么魔力一般,非但不散,反而越聚越大,如水晶球般剔透。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雁门山之约本座已答应赴约,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和渡难法兄好生看着家,这些日子行事尽量低调些,不必要的麻烦就不要去惹,万事待本座回来再行切商。”劫言道人应了一句,便知趣地离开。 段江南兀自站在雨中,雨,此刻有些大了,然他掌心的水珠仍自团聚中央处,越结越大。段江南忽地发力,劲贯右臂,掌心的水珠慢慢蒸发,随即变成一团雾气,飘散在那雨中。他望着那有些通红的手掌,自觉近日功力又有突进,微微一笑,随即消失在江岸。 雨,此刻下得愈大些了。 船队,帅船。 在满剌加城目睹了异域风情的秦航,此刻心情大好。掌舵摇橹间满脸洋溢着喜悦神色,整个人倒似月兑胎换骨了般。更有新上船的丫鬟惠儿姑娘时不时的陪着说话解闷,谈天说地,倒也快活。 某日行至夜间,船队皆亮灯航行。帅船上灯笼点点,与夜空繁星相互辉映,在这万里汪洋中徒添一道靓丽。夜空下,白日里风帆齐航的壮景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红光闪闪,如幽灵,如篝火,如明灯,点缀这茫茫夜色。呵,今夜何其美好!今夜方向何在?前方如黑洞般鬼魅,如深渊般寂静。大海夜间航行,最重要的就是在黑夜下如何辨明方向。若稍有不慎,便是触礁亦未可知。‘千里眼’此刻已无多大用处,安静地被搁置在一旁。 秦航已无法掌舵,因为夜色太浓。正欲禀报,费信已走下底舱。 秦航道:“报告管事大人,夜色已深,前进方向肉眼已不可视,请大人指示!” 费信微微一笑道:“早料到你小子一到晚上便成睁眼瞎,今日叫你见识一下过洋牵星之术,好好学着!” 秦航一听,费管事虽又贬轻自己,但如此说来肯定是又有新花样。当下也不懊恼,放下手中舵盘,交与一旁,便走到费信身旁,看他如何动作。 费信正色道:“现已至深夜,此刻宝船在海上身处何位靠肉眼已无法分辨。眼下之急,当是要确认宝船所在海中位置,再利用罗盘指明方向,缓缓前行。期间不可出一丝差错,否则轻则迷失方向,重则触礁!大家伙切记,一定要小心行事!小震子,把牵星板给我拿来!” 一旁的小震子应了一声,便从木箱中依次取出十二块方形木板。每块木板上分别刻写着一指,二指,直到十二指。 小震子打开舱顶,此时漫天繁星尽在眼前。原来底舱和甲板并未完全封闭,船头船尾处各开了一个口子,如此便能从舱底观望到天空。其后他望了望空中最亮的那颗繁星,挠了挠头,便拿过一块六指的方形木板,又取出一条细绳,将细绳贯穿木板中心,伸出右手持板,手臂向前伸直,左手持住绳端置于眼前。 此时,他眼观方板下边缘,将下边缘与水平线持平,又看了一眼上边缘,上边缘却略高于适才观望的那颗繁星,以至繁星为木板所挡。他又换了一块七指的方形木块,重复适才动作,此时木板上边缘已与繁星重合。 小震子放下细绳和木板,道:“管事大人,已测出星辰高度,高度七指,依照以往规律,此刻宝船应离锡兰山国不足五更,请大人指示!”费信“嗯了一声,道:“把罗盘取来!本管事要查看方向。” 小震子应了一句,便跑到一旁去取罗盘。随即便取来一块盘状物体,外盘方形,有四小孔,内盘却是圆形,中心有磁针和十字鱼丝线。上面分列二十四个方向,各个方向以天干地支和五行八卦命名,壬子癸、丑艮寅、甲卯乙、辰巽巳、丙午丁、未坤申、庚酉辛、戌乾亥等尽在此中。 小震子站好方向,面向前方,左右双手把持着外盘,双腿略张开,将罗盘移至胸月复间,将十字鱼丝线固定好后,便用大拇指拨动内盘,内盘轻轻转动。 待磁针一停,费信走过来一看,心中已然有底,便叫小震子收好罗盘,又道:“所有舵手摇橹手听着!方向西南,角度上调,目标锡兰山国,匀速前行!” 众人齐应。适才小震子这一系列动作,直看得秦航眼花缭乱。原来在海上测方向,测位置竟有这么大学问!想到自己平日里跟随父亲出海打渔完全是凭着记忆力熟悉方向和路径才顺利出海返航的,以前的跟此刻的一比,秦航顿时觉得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才是真正的航海啊!自己井底之蛙,越想越是觉得不虚此行,当真有拨云见日之感! 费信看着他那惊喜不定的脸色,数落道:“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一点雕虫小技就乐成这样?本管事告诉你,以后这些技术活你都得学会,若是有一样出了差错,没能过关,你马上给我滚回去!” 秦航丝毫不为费信的数落而恼,道:“管事大人,您就是不说,我偷也要把这技术活给偷学好。技术才是硬道理此言当真不假!” 费信听惯了他耍嘴皮子,也不再说他,便上船头去了。费信一走,秦航快步走到小震子跟前,央求道:“震子哥,适才你那动作简直俊美的很!从容不迫,潇洒万分,小弟对你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干脆把那套也教与我,以后这种事就不用你出马了全由小弟代劳!”言语间诚恳至极。 小震子听着秦航拍的马屁,心下大是自豪,得意万分,表面上却白了他一眼,道:“几句话就想学本事,哪有那么容易?我震子是那种无利起的早的人么?要学可以,但你那招‘回龙探爪’我可是心仪已久啊。你教我‘回龙探爪’,我教你过洋牵星和罗盘测位,这买卖公平的很!” 秦航一听,心里直骂,倒看不出这小震子却长着这么一副奸商像!这‘回龙探爪’是无名老前辈亲授的,并且没有他的允许不得私自传给外人。这倒是头痛的紧!可是舍不得孩子,哪能套的着狼? 秦航面露难色,道:“震子哥,非小弟不肯相教,实是‘师’命难为,要不你要些别的” 小震子打断秦航话语,道:“你小子也就身上那两手功夫有点儿特色,其他的不值一提。既是为难,咱就此打住,你另请高明吧!”说罢便不再理会,欲往寝房走去。 秦航见他要走,心急如焚,忽地脑子一亮,拉住往回走的小震子,道:“震子哥,你若是不教也行,我回去跟惠儿谈谈,她昨日见你挂在舱外的衣物已破,还想补补来着,我这就去同她说震子哥豪迈潇洒,区区一件衣物,补不补无所谓的” 话未说完,小震子疾步回来捂住了秦航的嘴,看了看四周,急道:“惠儿姑娘她,她她真的说要帮我,我缝补衣物?”脸上神情心急不已,倒似想要秦航立即说出那答案。 原来小震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看到惠儿就脸红,平日里在她面前说话也结结巴巴。暗恋之心,早已路人皆知。偏偏这惠儿只与秦航和司马尚游交好,平日里也就他们二人能和她说上些话,直看得小震子羡慕嫉妒不已,也怪他脸皮薄,一直开不了口,也就只能这么单恋着。此间韵事,在底舱水手团中早已成为饭后闲谈之资。此刻小震子听得秦航说惠儿竟愿意主动帮自己缝补衣物,心下早就猴爪挠身一般。 秦航见他神色,忍住没有笑出声来。故意道:“她也就这么一说,唉,不过震子哥自身动手能力之强,在兄弟们当中那是出类拔萃啊,惠儿姑娘也是有所闻的,这等小事还是不麻烦她了。依我看,还是让她先帮我把那套衣物清洗干净才是紧要。”说罢便要离开。 小震子强拉住秦航衣袖,急道:“秦兄,莫急,莫急,谁说我动手能力强?惠儿姑娘若真有此意,还望兄弟在她面前拾掇拾掇,美言几句。一切好说,一切好说。”言语间急的脑门冒汗,就差没跪下了。 秦航道:“那过洋牵星和罗盘测位之术呢?”小震子正了正身子,凛然道:“教,教,无条件教啊。适才只是说句玩笑话,传道授业助人为乐乃做人之本!我小震子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么?” 秦航又道:“不学‘回龙探爪’了?” 小震子脸色一变,顿显怒气,道:“秦兄这是什么话!简直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我震子是什么人?传两手技术活儿还要这要那的,我们华夏传统美德是讲与谁听的啊?别说了,我现在就给你讲讲这过洋牵星啊,这些个诀窍啊在于” 秦航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笑容,便即收下心来,凝神倾听。 郑和此刻卧在宝船寝房中。连日来的航行,这位年近不惑的航海勇士亦感疲劳,人身**终是抵不过那环境天气。此时,即便是在病中,他也手不离书。 他横躺在床,床前放着一本《仕林轶语》,手中却是捧着一本《梦溪笔谈》,他看得津津有味,当中有一段李士衡出使高丽的轶事。‘李士衡为馆职,使高丽,一武人为副。高丽礼币赠遗之物,士衡皆不关意,一切委于副使。时船底疏漏,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缣帛藉船底,然后实以己物,以避漏湿。至海中,遇大风,船欲倾覆。舟人大恐,请尽弃所载,不尔船重,必难免。副使仓惶,取船中之物投之海中,便不暇拣择。约投及半,风息船定。既而点检所投,皆副使之物,士衡所得在船底,一无所失。’看到此处,饶是他平日里严谨,此刻亦忍俊不禁。 一旁的王景弘倒有些惊讶,想是之前未有所见。他凑上前去,拉了拉柔被,将郑和的身子遮的更严实些。忍不住问道:“正使大人,您为何如此发笑?” 郑和笑道:“看到一篇寓言,是宋朝李士衡出使高丽的事。颇觉有些道理,你来看看,大意是如此。”说罢将书递与王景弘。 王景弘接过一看,片刻便已看完,将书还与郑和后,亦苦笑了一声,道:“这书中副使确实可笑。” 郑和道:“这便是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了,一生中老是掂量着算计他人,却不知反而害了自己,他这个副使,太不成话矣。若是有景弘你一半气度,谅不至于出此笑话!” 王景弘道:“正使大人抬举属下了。属下虽无盖世之才,却也不屑这背后之事!不求聪明透顶,但求无愧于心!” 郑和大赞道:“好一句不求聪明透顶,但求无愧于心!人,有时确是不能太过聪明,否则难免会有飞来横祸,这一点,你做得很好,本使于此节上却又不及你了。”言罢似有所指,微微抬首,沉思不已。 王景弘道:“大人过谦了,人在其位,当谋其政,不在其位,不问琐事。大人是难得糊涂啊!” “呵呵呵呵,你倒会说话!”郑和笑道:“不管他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到了何处?” 王景弘道:“还有半日便能抵锡兰山国了。” 郑和听到锡兰山国时,点了点头,道:“又到锡兰山了,此次圣上交待过要在锡兰山寺诏敕布施,看来要待些日子了。你去准备一下相关事宜,待船停岸,再来叫我,我要再睡会儿。” 王景弘应了一句,便自离去。 金陵城,秦淮河畔。 那金陵城位于长江以南,号称六朝古都,乃是本朝太祖朱元璋起义之时根据之地,唤作应天府。太祖建国,以此为都,改为金陵。后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得皇位,迁都北平,留金陵以作陪都,又称南京。 金陵自古繁华,地处江南鱼米之乡,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在此建业,又有多少文人骚客在此留名!当为江南第一大城!而金陵的秦淮河更是醉生梦死之地,名人雅士,达官贵人,才女书生无不聚有,车水马龙,往来频繁。有‘六朝烟月之区,金陵荟萃之所’之美誉。秦淮河上花舟满目,莺歌燕舞;河岸酒家林立,浓酒笙歌;乌衣巷,朱雀桥,夫子庙更是享誉天下。后人咏之‘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端的是绝唱天下。 这一日,秦淮河上灯火点耀,河中一花舟凌波曳游,舟内莺语**,笙歌不止。却见两个歌女轻抚琵琶,婀娜软坐,正轻浅吟唱。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歌声悠悠,凄凄戚戚。二人唱的是一首唐代大儒白居易的《琵琶行》,千百年来,已成绝响,今朝再闻,余音绕梁。 舟中一道士打扮的中年汉子此时右手斟酒,左手怀中却搂着一歌女,正自小酌。举止间卿卿我我,放浪不已。 待听得琵琶女唱道:“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那道人大赞一声道:“好!好动人的小曲儿!道爷今晚尽兴,赏给你们!”说罢从怀中模出两锭白银,分往二女怀中一投,白银顺势滑入怀中,二女尚未来得及反应,那道人又自喝了一杯。 二女盈盈拜谢,那道人调笑道:“哈哈哈哈,美人儿不必多礼,道爷可是俗家子弟,荤素通吃。哈哈哈哈!继续唱下去吧!” 二女回坐,又继续弹唱。“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岁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忽闻岸边传来一声冷笑:“呵呵呵,好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朋友左拥右抱,可逍遥得紧啊!”声音低沉,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进舟中。 那道人闻言一惊,脸上却不露一丝声色,又自斟了一杯,递与怀中歌姬,随即一饮而尽,道:“既是朋友,何不入舟一叙?”声音似有似无缓缓飘向河岸。 “朋友既已相邀,岂有不来尽兴之理?”话声刚落,舟身轻颤了一下,便即恢复,却见舟头已立着一人。此人说话之前尚在对岸,却在只言片语间身落舟中,身手之快,已臻至一流高手行列。 那人缓缓走近舟中,环顾一下四周,确定三女一道后,便走上前道:“道长好大的雅兴,身处空门,还不忘快活!潇洒之极,潇洒之极啊。”言下二人似是早已相识。 那道人屏退怀中之人,琵琶女此时亦知趣地走近內舱,舟中只剩两人。却见那人中等个头,瞧他年纪也不过五十岁上下,然白眉细眼,嘴边却无髯须,两侧太阳穴高高突起,一看便是高手无疑。 那道人见是来者,便邀请入座。那白眉高手也不客气,当即就坐。那道人道:“来此秦淮河,若不潇洒,天理亦不相容。可惜公公却是享不了这份福了。”听他言语,那白眉高手竟是太监!难怪之前声音低沉尖细。 那白眉太监笑道:“道长见笑了!咱家虽无法亲近,然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相比之下,倒是道长快活多了!” 那道人又斟了一杯,递与过去,道:“值此良辰美景,公公可有兴趣同贫道对酌一杯?” 白眉太监接过酒杯,道:“不胜荣幸!”二人一饮而尽。 那道人道:“长话短说,不知公公此次相约,所为何事?”听他话语,倒是那白眉太监约他于此。 白眉太监笑道:“道长又何必心急?就不怕隔墙有耳么?”说罢又倒了一杯独自喝了。 那道人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朗朗乾坤之下,贫道又有何惧?”言下倒是一副正义不可侵犯模样。 白眉太监对这话语似乎略有不屑,道:“道长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倒是咱家多此一举了。咱家也不绕弯子,听闻段江南最近要与洪治相会,可有此事?” 那道人闻言一惊,却也不以为然,淡淡道:“确有此事。洪老头前些日子发来请柬,请段当家的雁门山一会。这几日怕是已动身了。” 白眉太监冷哼一声,道:“想不到段江南于此时刻,倒还去同那邪教勾结,当真是不知好歹。”言罢手掌暗自运力,手中酒杯砰然而碎。这份内力,当真是非同小可!那道人似早知这白眉太监会有此动作,当下沉闷不语。 白眉太监又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年邪教和九曲坞树大招风,在朝廷节节打击之下,已是朝不保夕。即便危机时刻,欲抱成一团亦无济于事。依咱家看,只怕他们刀口尚未形成一致对外,内部已是分裂不和,动起刀兵了。” 那道人道:“公公所料不错,南北武林素来不和,各自有各自打算,最终结果始终是朝廷渔利。” 那白眉太监微微一笑,道:“好在道长认清时势,弃暗投明,日后辉煌腾达,只是时间问题。” 那道人听到‘弃暗投明’时,脸色明显不善,冷冷道:“孰明孰暗,各自说法不一而已。贫道只是想在这有生之年混个平安,光宗耀祖而已,至于光不光明,正不正大,却是顾不得了。” 白眉太监哈哈一笑,道:“道长直言了当,咱家甚是敬佩。只是话虽如此,却仍然不可大意。能拆散他们结盟就拆散,省得夜长梦多。” 那道人讶道:“听公公话语,倒是胸有高见,可否明言?” 白眉太监立身而起,径自走到那道人面前,轻道:“咱家听闻,段江南北上会盟期间,九曲坞大小事务均由道长打理。可有此事?” 那道人此时与那白眉太监脸庞不过咫尺,却能清晰感觉到杀气暗生,当下答道:“却也不是我一人说的算,渡难和尚最近也回到寨中,很多事他也有发言之权。” 白眉太监脸庞依旧没有离开过道人身旁,冷声轻道:“那咱家就想个法子灭了那渡难就是,并且再想个法子嫁祸到邪教头上,道长以为如何?” 看着白眉太监那张阴森森的脸,那道人心中似乎涌出一丝惧色,恨不得赶紧离开。此时一听要截杀渡难移祸江北,饶是他过惯了江湖上刀头舌忝血的日子此时也不由得暗呼“此人阴险至极,手段毒辣,他日必是大患”。 但他脸上如何能够显现一丝?当下道:“公公此计一箭双雕,当真老辣至极,贫道佩服万分!” 白眉太监听他如此言语,神色一松,脸庞已离开道人身前,轻轻笑道:“道长过谦了!哈哈哈,那就如此说好,道长安排个时日将那渡难诱至北方境内,咱家自有办法杀他!” 那道人应了一声,白眉太监却仍是哈哈大笑,忽一起身,人已从舟中飞出,只传来一阵若隐若闻的声音“道长多多保重,下次再与相会!”便即不见。 岸边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戏游,桨声灯影。却只留下那道人在舟中,兀自心惊不语。 船队,锡兰山国港口。 王景弘此刻已叫醒了休息中的郑和,郑和知晓船队已到锡兰山国,便即更衣,正欲出房。 王景弘却道:“大人,到是到了,只是这锡兰山国港口并无一人来迎,此甚为可疑。” 郑和亦惊道:“无人来迎?以往倒是没这先例,去,上岸找个人问问,他们国王此刻何在。” 王景弘应了一声,便即走出船房。郑和更衣过后,亦自走出船房。 船队此时已全部抛锚于港岸,各仪仗亦准备吹奏,却见港岸边空无一人,倒让这些个见惯了迎接仪式的老人们疑惑不解。既然没人,自然就没人敢吹奏,此刻港岸边万千众人齐聚,却没有一丝声响,倒是奇观。 郑和站在帅船阁楼,手持‘千里眼’眺望远方,却也没有发现异况。过得半个时辰,王景弘派出去的手下已带回消息,便报往郑和。 王景弘走上阁楼,报道:“大人,已弄清楚。锡兰山国正值内战,此刻已分为三个敌对政权。现下亚烈苦奈儿率领本地居民正与泰米尔人激战,按照本地居民说法,亚烈苦奈儿实力更胜一筹,统一锡兰山国者必是此人无疑。” 郑和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国中发生内战,难怪无人相迎。也罢,传令下去,船队就地休养,派一部分人上岸先补充淡水,再派一部分人去打探战况,看看何时停战。除此之外,各军士就在船上呆着,没有命令不得随便上岸!” 王景弘应了一声,又道:“若是他们相持不下时,大人,我们要不要助本地居民一臂之力?” 郑和道:“干预他国内政为我天朝所不取,我们保持中立,就算是阿猫阿狗统一了他们王国,我们就和阿猫阿狗建立关系。明白本使意思么?” 王景弘点了称是,便不再言其他,径自下船吩咐去了。 秦航,司马尚游,小震子等人此刻不用操舟,也全部跑上了船头,一望周边,帆船林立,众人皆叹壮观。 早前听得小震子说过这锡兰山国比那满剌加城还要大上一些,国中必是另有一番风景。想到此处秦航便心痒难耐,恨不得再次上岸一睹风采。只是此刻上有严令,他倒也不敢随意放肆,只得和大伙待在船上茫茫度日,心中苦闷,可想而知。司马尚游倒是看得很开,反正来都来了,也不差这几天。 这些天无所事事,王景弘便下令各船新任水手全部集聚帅船,要考校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在海中航行的技术,同时也是给这些个少年创造相聚机会。毕竟新时代水上队伍,也要讲究人性化的嘛。 命令一下,各船水手纷至沓来,战船上的上官琦,赵盛郅。马船上的薛坤,坐船上的邓孝明,甚至连粮船上的郭承昂也都有份。这些个少年一见面便寒暄个不停,也是,虽说同一天上船,然分船之后便一直没在一起,这次好不容易由此一聚,岂不说个不停? “秦航,你个臭小子,想死我了,来,给我看看,有没有掉一斤肉!”人虽未到,秦航却已听出,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熟悉的问候,除了邓孝明,还能有谁?果不其然,邓孝明一溜烟从桥板上飞身而来,片刻功夫已轻飘飘地落在秦航身旁。 秦航捶了他一拳,笑道:“怎么,来帅船上显本事么?你小子数十天未见就如此长进?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 “唉唉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来着?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会不会说话?我相貌怎么了?不敢说赛宋玉,压潘安,但至少比你强!还说我不可貌相,这不羡慕嫉妒恨么!”没等秦航说完,邓孝明便反驳道。 秦航笑了笑,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在帅船的好兄弟,司马尚游,是丁村的,你们亲近一下。” 一旁的司马尚游微微抱拳,道:“丁村司马尚游,多多指教。” 邓孝明一听,此人竟是力挫薛坤的司马尚游,当真是闻名久矣。当下亦自抱拳,道:“沙镇邓孝明,久仰司马兄大名,日后当多多指教。” 司马尚游谦笑道:“孝明兄客气了,之前老是听秦兄说起你,今日一见,当真荣幸之至。” 秦航打断道:“好了,再这么推来推去,这客套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反正日后都是兄弟,大家多多担待就是。”邓孝明与司马尚游齐声称是。 忽然身后又一个声音传来,“好啊,你们早就到了,倒把我忘了,瞧我不收拾你们。”秦航和邓孝明一听声音,已知来人,只司马尚游向后看了一眼,却见郭承昂正飞奔而来。三人再见,当真是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当下秦航又把郭承昂介绍给司马尚游。 司马尚游惊道:“想不到上次榜上有名之人,竟是如此年轻才俊。郭兄之胆大包天,如雷贯耳啊!” 郭承昂脸色一红,道:“莫提那事了,纯属交友不慎,吃了一百棍子,现下还疼的很呢。”四人嬉笑畅谈,欢喜不已。男儿就是这样,三句话下来就能打成一片,若是碰上稍微知心的,一辈子就交下来了。 秦航忽见赵盛郅和上官琦结伴而来,当下打个招呼。二人慢步走来,上官琦道:“看来咱们沙镇的英才全都在此了,各位,别来无恙矣?” 秦航回道:“托福,都挺好。盛郅,你怎么样?”自从上次擂赛赢下赵盛郅后,秦航也一直没有见过他,此刻再见,亦是别有感悟。对赵盛郅,秦航心中一直都有愧意。毕竟曾经的伙伴,发小,此时已经有另外一种关系概括,打败者与被打败者。 秦航不会这么想,但赵盛郅心里一直没有过去这个坎。故而对秦航的这声友善的问候,赵盛郅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热情回应,只是淡淡道:“还好,我们小船小舱的比不上你们帅船,但也还能过。” 秦航听闻此语,知道二人心中已经淡淡的有道裂痕,只是他不明白,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擂赛,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胜负关系,为何就让这位优秀的少年耿耿至此?难道,赢,真的就有这么重要么? 司马尚游听着二人的寥寥数语,如何听不出这当中火药之味?秦航和赵盛郅的比试他自是早有听闻,秦航也曾经跟他谈过一些以前的人和事,凭他的聪明才智亦已猜到赵盛郅如今正慢慢月兑离这些个小伙伴圈子。 只是此时他也没有插话,反倒是邓孝明笑道:“什么小船不小船的,帅船又如何?我待会儿倒要看看秦航在帅船上学到了些什么。我可告诉你,秦航,待会儿要是有比试的话你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我孝明接着。” 秦航当下一笑,邓孝明的一番挑战之言倒将他对赵盛郅的想象中抽了出来,他笑道:“好,孝明,你这些日子在坐船上学的待会儿也尽可展示,我们接着就是。” “哈哈哈哈”众人齐笑。 赵盛郅和上官琦对望一眼,话已不投机,心中皆有去意。 上官琦道:“诸位兄弟,我们那边还有些老乡,在下过去打声招呼,失陪了。”说罢赵盛郅亦随着他离开。 司马尚游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叹道:“秦兄,你那位赵兄弟同你如今看来已是貌合形离了。瞧他神情,今后怕是只会把你当对手。如此优质少年,可惜妒心太重,唉!” 秦航如何听不出他话里意思?也不言其他,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当众人谈天吹牛之际,王景弘副使已经出现在宝船阁楼之上,他望着这一批新生力量,心中颇觉**。天朝毕竟是人才济济啊,谁敢断言,这些个年轻少年日后就不能堪当大用呢? 他收好心神,朗声道:“全体集合!”船下顿时鸦雀无声,适才谈天说地的声音瞬间消失,散乱的队形亦瞬间列好,众人昂首待命。 ( 第十章 神女有错 大士无误 船队,锡兰山国港口。 王景弘站立在船楼,望着船上的年少水手们,目光如炬,左环右视,俨然一位阅军主帅。 短暂的停留过后,他定了定神,大声朗道:“诸位水上健儿,上得宝船来已有月余,期间赖以圣上鸿福和使者大人虎威,一路顺风顺水。然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位是真金钢铁还是水货蚜虫,未曾得验。今日本副使依照上令,对新晋才俊适时考察,给你们一个显示身手的机会,以便在日后危急时刻中量才而用!少年郎们,表现的时刻到了,你们连月来是有真进步还是滥竽充数,此刻本副使要验一验真假,有没有意见?” 船下众水手大声回道:“没有!” “好!依照你们的站位,前方第一排,站有八人,是为一组,后方的七排每排也分八人,总共八组八排计六十四人。舱中掌舵摇橹这些船上基本功就不考了,本副使此次重点是要考察你们的排险救人能力。瞧见没有,前方为你们准备了八艘样船,每艘共有三十人。” 众人往前一望,果然看到前方十海里之处出现了八艘样船,何时出现的众人却是不知。这些少年们心里此刻都七上八下,嗫嗫私语,猜不透王副使要唱哪一出。 王景弘续道:“待会儿本副使会遣人将样船分批凿穿,样船被穿进水下沉的时间为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你们每组的八人任务是乘坐这艘小舟前往样船处,将每艘样船上的三十人全部救到这来,用时最短者一组为胜。给我记好了,小舟只能容十人。该怎么运作,你们自己去想办法。总之要是少了一人过来,不用本副使多说什么,我想你们自个儿也没脸在这船上呆下去了。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众人齐声答道。 可话一回完,众人心下都犯了嘀咕,本以为上面也就会要求稍微露一手,来看看这些日子以来大家伙的进步如何,不曾预料王副使此次玩这么狠,又是凿船又是救人的,这万一真的出现失误,岂不是人命关天!况且小舟只容十人,不就是说每次只能带两人回来?船上有三十人,这样算来岂非是要带十五次?相隔十海里,一个时辰内,来回十五次,岂不是天方夜谈? 众人中几位算术好一点的此刻一算其中的风险利害,顿时面面相觑,你望我我望你,相继摇首。秦航与司马尚游站在前方第一排,是以分到了一组,而后的邓孝明郭承昂也分到了一组,上官琦和赵盛郅却在最后一组。众人虽觉任务艰巨,但王副使既是如此安排,则必有深意,肯定还是有办法的。各自在心中打好小算盘之后,便不再言语,磨拳霍霍,只等令下,便即出航。 王景弘分好组别之后,又在各舟准备好了划桨和救生气球,便下令出发。各组人员迅速登上小舟,拼命向样船划去。 司马尚游在划桨途中问向秦航道:“待会儿如何运作,秦兄有何高见?” 秦航略一沉思,反问道:“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舟中其余六人皆道:“还是听秦兄的吧,秦兄身手快,点子也多,必有法子。” 秦航谦逊了几句,又道:“司马兄,你先开个头吧,具体如何分配,我们大伙儿也想听听你的高招。” 余下人亦自附和道:“司马兄见识不浅,请说说吧。” 司马尚游浅笑两声,道:“你这个滑头鬼,倒是反问我。我就先抛块砖,至于如何引玉,还要听各位兄弟的。”众人皆表谦逊。 司马尚游道:“虽说每艘小舟只能乘坐十人,那我们可以如此,每次以两位兄弟带八人划去帅船,留下六人在样船上照料。这样算来,四个来回就能将样船的三十人尽皆送过去,最后一个来回只需遣一名兄弟划来,将之前留在样船上的六名兄弟接过去就完事了。一个时辰之内,五个来回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此理甚浅,在下能想到,估计其余七组人员亦会想到,而且十有**他们会如此行事。关键问题是既然大家伙都准备按此方案进行,则速度上就难分高下。副使说用时最短者为胜,咱们要想争胜,恐怕还得再研究研究。” 此言一出,其余人尽皆叹服。 还有人言道:“他们未必能想到这招,我看还是就用这招,至少在规定的时辰之内胜算很大。更有甚者,我们还可以一个带九个,如此四个来回也能完事。”众人一齐称好,但见秦航还在沉思,便一齐望向秦航道:“秦兄把你的想法说说,给大家伙交交底啊。” 秦航道:“一个带九个殊为不取,甚至两个带八个也有风险。适才我们八人一齐划桨,此刻离样船还有数十丈距离,共用时约三分之一刻时,如若换成一人或是二人划桨,用时肯定会更多。一个时辰之内,未必就能划到帅船。万一最后一船人超过时间未到,岂非前功尽弃?此法治标不能治本,风险太大,人命关天,断然不可轻为啊。” 众人本存一丝胜念,经秦航一番言语下来,各自点头不语。这并非儿戏,晚到一刻还可继续,人命关天之时,即便是晚到一厘一分,亦无法挽救。 司马尚游望向秦航,道:“秦兄有何良策,不妨直说,也好安安大伙儿的心。”众人齐声附道。 秦航道:“此刻我们在这小舟之上也难商讨个结果来,还是等到上了样船之后看看样船凿穿的漏洞再做打算吧。” 众人皆道:“如此岂非误时?总归要先行商量出个方案,否则耽误时间更无胜算啊。” 司马尚游仔细听着秦航言语,听到治标不能治本,苦思不已,再听到“上了样船看看凿穿的漏洞”顿时两眼放光,大笑一声,道:“好你个秦航,真有你的,釜底抽薪,这都能想得出来,在下服了,真是心服口服啊!哈哈哈,哈哈哈!”说罢和秦航相视一笑。 众人正不明所以,样船却已是尽在眼前了。秦航一把甩上绳梯,固定住位置后,当先便爬了上去。 司马尚游对着众人道:“兄弟们我们有法子了,跟着上船吧。”言罢随后爬上。众人一听,心下疑虑,终究是先后爬了上去。 众人一上样船,果见三十名军士扮作的乘客正分立船身。 秦航先自问道:“船有无进水?”当中一人道:“已经渗透进来。船底被凿了四个窟窿,再不走过大半个时辰整船就要沉海了。你们打算先救几人?” 秦航道:“先不忙,船上可有堵漏之物?” 那军士一愣,没想到对方先不救人,反而问了这么个问题,但还是答道:“有是有,不过” “没什么不过了,赶紧拿过来,兄弟们,咱们先想办法迅速把漏子堵住,只要及时堵住了洞口,全船就有救了,这是唯一的活命希望,兄弟们别耽搁了,一起上啊!”说罢当先赶往舱底的漏洞去。 众人正模不着头脑,司马尚游叫道:“大伙儿别愣着了,赶紧把沙袋,块板搬到底舱,晚了就堵不住,想活命的别发傻了,干活吧。”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没打算用小舟送人出去,而是想办法堵上样船缺口。 船身上的三十名军士其中有一些已经露出了笑容,他们久经汪洋,见惯了险情,在此等情况下这些个少年没有急着先救人,反而先去排险,这等机智,天生是这行的料子啊。也不多说什么,各自配合着把东西搬下舱去。众人井然有序的配合,再加上漏洞刚凿不久,切口还远没有扩大,是以花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将窟窿堵住了。接着他们又将渗透进来的水,一桶一瓢的舀将下去,直至排尽舱中之水,时间已快到一个时辰了。 这时,众人气喘吁吁地走上船身,一望两旁,旁边船上的人员几乎都快被送光了,船身也慢慢地的沉下海去。唯独这艘样船,除去三十名军士得救外,样船受创不大,靠岸后及时修理,还可再用。在大海上,船就是一切,保住了船,也就等于是保住了一切。有时候,人命,粮食,贡品,书文等等这些东西,没有船这个载体,无论多少都难保住,而相反只要船还在,这些东西就有希望。 司马尚游累得坐在船板,道:“还去不去帅船呐?我们已经超出一个时辰了,去了也是输。” 秦航一**也坐向船板,适才一系列的抢救也累坏了他。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没有什么绝对的输和赢,对于我们来讲,我们责任和使命就是排险救人,我们做到了便已无愧。难道一定要分出输赢么?输了又如何,赢了又如何?和使命相比,微不足道啊!” “好一个微不足道啊,是啊,真的是微不足道。”司马尚游喃喃道。 邓孝明和郭承昂这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最后关头将最后一船人送到帅船。他们俩不时的回头看向秦航那组,却发现从始至终他们没有送出一个人来,但那艘样船同样至始至终也没有沉下去,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按照规则他们已经输了,可是瞧这样子,样船既然没有沉下去,便说明船上的人也没有出事。自己这些人虽然在规定时辰内拼死赶了回来,可是其他七艘样船无一保全。 邓孝明他们也不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 同样看到秦航那组还没回来的不止这些“参赛”方人员,王景弘从头到尾都在注意着秦航那组,此刻过了一个时辰,那艘样船依然没有下沉,他心中自然明了,脸上已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传令道:“旗语兵,下令让那艘样船开回来。” 船楼的旗语兵得令而去,随即站在船楼最高处挥舞着旗帜,而后,样船上同样挥旗回应。 约莫片刻时辰,样船已开了回来,秦航司马尚游等八人相继而下,和邓孝明他们分批站立。 王景弘望着眼前这些个筋疲力尽的少年,脸色严峻异常,仿佛笼罩上了一层严霜。适才他们一个个拼命救人的场面他一一瞧在眼里,待见所有人员将样船上人全部救回,他仍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兴奋。他缓缓走过人群,来到这些少年们面前。眼神如刀子般划过,划过这些个少年人心田。没有人猜到他此刻是喜是怒,也没有人猜到他即将要奖要罚。 空气中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压力,压得这些少年郎们喘不过气来。 “你们以为本副使要重重奖励大家伙儿,是不是?”众人低首不语。听这语气,声若洪钟,十分中倒有七分怒气,像是奖励的样子么? “在规定时辰之内,将所有人员尽皆救回,了不起嘛,你们很是了不起嘛!”王景弘继续道,整个海面如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到远处几只海鸥的嘶鸣,在这海天间更显孤寂。没有人能够怀疑王景弘在船队的威严,此刻确实是展露的淋漓尽致。 他望着这些垂首不语的“菜鸟”水手,没有留一丝余地。“由于你们的愚蠢,船队一个时辰之内损失了七艘样船!你们难道不知晓,每一船,每一板,耗费了我们多少工匠,多少时辰,多少次试水,才能在海上正常航行?我们的船没有毁在敌人手里,没有毁在岁月手里,最后却毁在我们自己人手里,丢不丢人!” 众人一听,尽皆无语。之前他们只想到救人,只想到完成任务,如何想到保船?可正是这么明显的没有想到,却造成了重大损失,以至于在这万众瞩目之地,受尽唾骂。众人脸色各自羞愧不已,之前以为救人回来便是胜利哪曾预料会是这般愚不可及! 这些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们平日里不服天不服地,可此时却没有半分脾气,当真被当头棒喝般打醒。邓孝明郭承昂赵盛郅他们之前还为谁落后两丈距离争得死去活来,此刻却犹如斗败的公鸡般黯然无彩。秦航与司马尚游此刻也恭敬地站在下首,丝毫没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般自豪,各自耷拉着脑袋,想着王副使的那番话语。尤其是司马尚游,于秦航的反应和判断更是多了一分敬佩。 王景弘恢复了话语,道:“只有蠢材才会觉得水手只能操舟,只能救人,然则真正的水手,不单要学会救人,还要学会救集体,还要学会救国!瞧你们一个个熊样,就这点出息,日后谁敢让你们上前,谁放心让你们断后?悲哀,真让本副使替你们感到悲哀!”众人从未见王副使生得如此之气,没人敢插一句嘴。 而船下的少年们,此刻也有不少已热泪盈眶。这时听到人群中朗声冒出一句话语,如黑暗中响起一道奔雷,“我们要上前,我们要断后!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众人回首一望,想看看是哪位兄弟吃了豹子胆敢在此时出头,却是秦航被王副使言语激得兴起,忍不住放声言道。 一旁的司马尚游受此感染,亦月兑口而道:“我们要上前,我们要断后。兄弟们,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说罢豪情万分,与秦航对视一笑,丝毫没将万众目光放在眼中。 此刻,其余众人豪情亦被激起,朗声齐道:“我们要上前,我们要断后!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了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声响盖雷,惊天动地! 王景弘严峻的面庞此时终于缓了一缓,也不知是为气氛所染还是为豪情所动,他挥了挥手,人群中声音立止,又恢复到之前的沉寂。 他朗声道:“狼走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日后你们是狼是狗,漫漫汪洋,有的是机会检验!本副使只说一句,如今日这般愚蠢行为,我绝不希望有第二次!以后你们行事,要先想集体,再想他人,谁要是只顾着个人争雄,别来这里丢人现眼,立马给老子滚回内地去!听清楚了么!” 众人齐道:“得令!” 看着这些个小伙子们从之前的无精打采到此刻的兴奋不已,王景弘终于露出了笑脸,紧绷的脸色也随即消逝不见。他瞥了一眼人群中的秦航和司马尚游,见二人正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他心中闪过一丝极为自豪的念头:毕竟是帅船的人,真能争脸啊! 而这不经意的一瞥,秦航和司马尚游自然是浑然不知,却不知远处的赵盛郅将王副使的那一瞥尽皆收在眼底,他目光注视着意犹未尽的秦航,司马尚游,似要喷出烈火一般,终究是没说一句话,缓缓地走了开去。 帅船。 郑和连日来在锡兰山国港口停留,可锡兰山国中战事却并未如之前所料迅速平息,反而有越打越烈之势。如若继续停留,对己不利。毕竟船队每日消耗确实不小,是到了前往下一站的时刻了。 郑和正在船楼踱步,想着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思来想去,还是先暂行避开锡兰山国,等远航归来,再布施册封不迟。此时费信走上船楼请示,风向已变为西南,是继续停留还是拔锚。 郑和心下已做好决定,吩咐道:“传令三军,即刻,转向拉撒国。”费信领命而去。拉撒国地处今索马里沿岸,国中现下各势力征伐不已,同锡兰山国一样,处于无政府状态。由于长期混战不已,且无政府统一号令,沿岸许多人士啸聚汪洋,遂成海盗。拉撒国海盗多如牛毛,以打劫过往商船勒索商户为生,势力大点的有数千之众,势力稍小的也有数百之众,是印度洋与亚丁湾的最大隐患。 郑和此次下西洋已经预订好所有路线,而拉撒国亦在预定访问国之中,是以前路虽艰险不已,然亦要一往无前地去完成使命。如若处处一帆风顺,又如何堪称壮举,又如何成就伟业?郑和望着这渐离渐远的港口,思绪万千,也不知是为前路漫漫而担忧,还是为何时停下航程而思索。在这瑟瑟海风伴随中,他终究是离锡兰山国远去了。 司马尚游自从上次排险救人之后,一直在总结经验,苦练本领,有时候向老水手请教,也是半天问个不停,于风浪中处事排险又积累不少心得。这下倒也高兴了那帮老水手们,平日里总是摇橹操舟,枯然无趣,此刻却有一帮少年整天围绕身前问个不停,于旅途中倒也解了不少闷愁。 有几个更是唾沫横飞,讲到当年诛杀海盗陈祖义之时,情况是如何如何危急,人手是如何如何奇缺,自己是如何如何勇猛镇定,排解险情,于平凡处往往添加了许多油醋,端的是如讲评书一般,精彩至极。 而这些个新“菜鸟”们也听得聚精会神,于危急处紧绷脑弦,于关键处更是拍掌叫好,连日来底舱笑声不绝。 司马尚游问道:“那些个海盗真有那么厉害么?依在下所闻,海盗并不像官军那般训练有素,盗船素无阵法,每每皆是依靠人多取胜,碰上正规水军,往往溜之大吉。等大队官军一走,他们复又冒出作乱,乃是乌合之众而已。” “想不到司马兄对海贼竟有这般认识,这点我倒自愧不如了。”却是秦航从寝房过来替班,听到司马尚游言语,忍不住夸了一番。司马尚游神色一惊,随即谦笑道:“谈不上认识,也是道听途说。”脸上惊疑神色瞬间划过。 众人也没太注意,继续听得当中一名蓝衣老者说道:“你少年人知道些什么,那些个海盗个个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发起疯来,凶悍的紧。那次要不是我转向及时,非叫他们撞上不可,现下回想,哎,凶悍得紧啊,实在是凶悍得” 司马尚游慢慢地退出众人圈子,也没再去听老者的“那些年”,向秦航道:“轮到你替班了,我得回去睡会儿了。” 秦航投之一笑,道:“去吧,这有我看着,你都六个时辰没眨眼了,好好歇息。” 司马尚游答应一声,径自去了。 那老者见秦航换过司马尚游,顿时又把秦航拉了进来,继续道:“秦航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啊,那些个海盗啊,个个是凶神恶煞,他们身高八尺,眼放绿光,厉害啊厉害啊,好在我及时转向” 司马尚游正欲走向寝房,忽见一个身着土黄色衣的女子正在舱尾晾晒衣物。 那女子动作伶俐,木桶中数十件衣物被她掸拉于鼓掌之间,随后落于晾架之上,分毫不差。 司马尚游看着桶中一件件衣物在那女子迅速揉搓之下,由松变紧,由湿化干,适才还是宽松的衣服,此刻在她手上却硬如木棍,衣服上所含之水亦慢慢拧干,待见得她随手一甩,那如同木棍般的衣服此刻已挂在晾架之上,接受着阳光的洗礼。 司马尚游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并不言语。那女子似觉察到身后有人,回首一望,见是一个少年,而且还是相识。 司马尚游走上前去,打了一声招呼,冷笑道:“惠儿姑娘这一手‘束衣成棍’真叫人开了眼界啊,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个娇滴滴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竟有如此俊俏的身手,只不知当初的‘被强人贩卖于异乡’之说该如何打个圆场呢?” 那女子正是惠儿,日前在满剌加城被秦航费信司马尚游三人带回来的丫鬟!惠儿听得司马尚游的冷笑,也不惊慌,她放下手中的湿衣,又掸了掸晾架上的几件干衣,轻道:“奴家又何须打甚圆场?只望司马大哥怜香惜玉,惠儿便知足了。” 司马尚游“哼”了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厉声道:“日前见你使用激将之计激得费管事和秦兄同情万分,便料你城府极深。今日一见,何止心思,姑娘身手敏捷,又刻意隐瞒,费劲心思混到帅船,究竟有何图谋?” 惠儿依旧是那副楚楚可人模样,似乎没将司马尚游的问罪放在心上,她缓缓走向司马尚游身旁,正欲倚身入怀。 司马尚游侧身一让,随即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喝道:“少来这套!今日不将事情讲清,莫怪在下无情!此刻惠儿已顺势倚入司马尚游怀中,小手虽被钳制住,但瞧她神情,丝毫没有反抗的打算。只听得惠儿吐气如兰,明亮亮的眼眸深情地望着司马尚游,樱嘴微翘,说不尽的抚媚至极。这等情形,倒让司马尚游措手不及,他极少接触异性,更别说这般近距离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定了定神,道:“美人计对在下不好使。姑娘若再不明言,在下可要强行带你去见费管事了。” 惠儿依旧不为所动,一字一句道:“司马大哥就如此狠心揭穿奴家?没有一点护花之意么?”语气轻盈,神情柔媚,又倚身在怀,这等情景,岂是十八岁少年所能相拒? 司马尚游毕竟非凡,左手依旧钳制住惠儿,全身戒备,也没有放她之意。倒非他故意相轻,只是他明白,怀中此女心计之深殊为可怕,身手虽未详见,但适才小露锋芒,却也看出并非庸手。一旦失控,说不定会吃大亏。 惠儿又继续道:“其实司马大哥说奴家居心叵测混上帅船有所图谋,此言倒也不假。只是咱们彼此彼此,说到心计之深,奴家这点本事是万万不及司马大哥了。”虽是聊聊数语,却也惊得司马尚游一身冷汗。 他喝道:“谁跟你彼此彼此?在下光明正大,又何惧你诽谤之言?” 惠儿浅笑两声,道:“呵呵,光明正大,司马大哥又何须如此?若是真光明正大,半夜三更又何须发信鸥报信?”说罢依然笑声不止,似乎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已。然则司马尚游听到此语,却如同半空中响了个晴天霹雳! 这是他上船以来最深的秘密,向来无人得知,只不知怀中这个女子究竟是哪路魔女,竟有如此神通?他望了望四周,确定隔墙无耳后,左手的力道更加用劲了,并且右手已制住了惠儿的喉咙,只消他稍微再用点劲,怀中玉人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惠儿嘤咛了一声,想是喉咙受外力所致。此刻她全身被制,动弹不得,却丝毫没有求饶之意,反而续道:“司马大哥然不成想灭口么?只是杀区区弱女子虽易,想要人不知,却也除非是己莫为了。” 司马尚游缓了缓神,眉目中突然掠过一丝杀意,终究是一闪而过,慢慢地松开了双手。惠儿得以月兑险,喘息了一阵,便即恢复。适才司马尚游心头已掠过无数想法,甚至是灭口。只是惠儿竟然有备无患地说出了这番言语,他倒也不急,反正双方此刻彼此受制,且听听看对方有何条件。倘若当真说不通,再取她性命也不迟。 打好心中算盘后,司马尚游直盯着惠儿,目光中似要喷出烈火一般。 惠儿倒没那般怒气,即便站在对面的是刚刚差点致她于死地的少年。此刻,她又恢复了原先的抚媚,柔声道:“既然彼此都有所图,也算是一条路上的人,何不联手,说不定还能各取所得?司马大哥,你说是么?” 司马尚游冷哼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姑娘所要的未必就是在下想要的。今日话既已说穿,也不绕弯子了,姑娘该做丫鬟继续做丫鬟,在下什么也没见过。在下的事么,烦请姑娘也留着点嘴,否则在下不管姑娘是何来路,亦将立毙于掌下,绝对说到做到!姑娘可有异议?” 惠儿展颜一笑,道:“各行其事,自然最妥。只是司马大哥最后那句立毙奴家于掌下,说得是真的么?辣手摧花之事,奴家不信司马大哥屑以为之。”言下深情款款,若说此刻他们不像一对吵架的小**,恐怕打死外人也不信。 司马尚游正色道:“只要姑娘不碍大事,在下自然不忍摧花。若是企图相阻,在下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姑娘好自为之吧,在下要回房歇息了。”说罢,也不看惠儿一眼,便即走向寝房。 惠儿目送着司马尚游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情真之意,让人不暇。她似乎真忘了刚才那个少年差点要了她命,还是她真正就喜欢上了那个少年?恐怕她自己到现在还说不清吧。 残阳下,只剩下一个少女的婀娜身影在舱尾峭立,微风拂面,有点寒冷,少女不觉,只一味地喃喃自语,“他究竟所图何为?究竟是所图何为呢” 船队连日来向拉撒国方向航行,途中虽遇风浪,终归太平无事。 秦航等人此刻已学尽水上航行要领及突发事故处理之法,所欠缺者唯有实战航海经验。 这一日,船队行至亚丁湾海域,离拉撒国仅有数日航程。费信正欲加速行驶,以摆月兑傍晚风暴。 却见前方数十海里处隐约出现几艘小舟,游曳不前。他取过‘千里眼’远望过去,见有三艘小舟泊在海面,每艘小舟上有数名船员,却没打旗帜,看不出是何门道。他心下正自疑虑,正欲派出几艘小舰,前去探听虚实。 那三艘小舟行来驶去,却调转方向,四下散去。费信虽觉疑惑,但毕竟经验丰富,传下号令,各队减速慢行,谨防生变。如此又行了数十里,忽见前方船影纵横,穿梭海面,往来不绝,离本方船队约有二十海里。 费信用‘千里眼’一看,但见对方船足有数十条之多,虽不及本方船队浩大,却也是旗帜分明,往来有度。费信望向对方船只上竖起的旗帜,却见数十条船上清一色打起了黑色骷髅旗,在海风中飘扬起伏。 费信见此情景,猛然惊觉,大声朗道:“各队停止前进,停止前进!传令各队停止前进!”说罢不待旗语兵打完令语,径自向船楼跑去。 郑和此刻也为费信呼声所惊,见他匆忙上楼,问道:“何事?” 费信报道:“禀正使大人,前方出现不明海盗,疑有劫船之图,请大人明示如何回击?” 郑和一听有海盗来扰,虎威顿怒,复又问道:“海贼船只多少?人员多少?距此多远?” 费信道:“贼船有五六十条,距此二十海里。瞧贼船规模,每艘约容百余人,怕是不下五千人之众。” 郑和微一思量,心中已有对策,道:“传令下去,各船做好战斗准备。炮火全部瞄准待命,急调十艘战船护住粮船,调坐船三百号分四营环列中军营外,战船四十五号为前哨,若敌人开火远攻,前哨战船作为主力实行还击,马船一百号居后哨善后,马船一百二十号居中策应,四艘帅字旗号船居中调度,由本使统一指挥。没有命令,谁都不许先行开火。” 他一生当中不知经历过多少危难,此刻只不过是众多危难中的一角。是以虽是危机关头,郑和却也临危不乱,仍是果断地下达了应变命令。 费信一声“得令”领命而去。 这一突起变故,也让各船炸开了锅,很多人从未见过海盗如何劫船,这下听得要和海盗开战都兴奋异常,各自磨拳擦脚,跃跃欲试。秦航所在帅船是船队的中枢大脑,重中之重,此刻已被坐船四下护住。 秦航在舱底听到停止掌舵摇橹命令后,即放下摇橹,准备好药品,气球,长绳,小舰艇等一系列救生用品。只待炮声一响,便即行动。海战最重要的是指挥统一,炮火强盛,军士拼命,再加上后勤保障。但同样,救援力量亦是至关重要。秦航司马尚游这些个水手平日里摇橹操舟,掌舵训练,一旦有战事,便要准备上前排险,救船救人。众多老水手也是处变不惊,一个个井然有序的配合,并吩咐年轻小伙子万不可急躁,看清情形再做处理。 而在六十号粮船上,郭承昂此刻也是害怕不已,他一生中哪遇到过这种阵仗?百来条战船在海面上各排开阵势,准备交火。到时候炮声隆隆,杀声震天,谁也保不准被打入海中。好在己方强势,船多炮盛,又是正义之师,看局面应该能占八成上风。 他稍微定了定神,但心中已是求菩萨保佑了千万遍。一旁的彪子却是一脸的鄙视,冷嘲热讽道:“承昂,瞧你小子那点出息,真搞不明白你是怎么选上来的,就这点胆儿还敢来海上混,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彪子的兄弟,俺没脸见那人。” 郭承昂反击道:“尚未开战,你怎知我怕,保不准到时候你比我还装孙子呢。” 彪子怒道:“还没战你就怕成这样,真要是挨了两炮,你不早尿裤子了?咱好歹是见过场面的人,怎会装孙子?依我看,待会打起来了你就站俺后面,俺会照应着你的。” 郭承昂“呸”的一声,道:“别只会在我面前吹牛,谁牛谁熊还说不准呢。” 正吵着不可开交,管事走下舱来,大声喝道:“都别窝里横了!我告诉你们,待会儿要是打起来,眼招子可得给我放亮点,这粮船上的粮食要是有一粒让贼子夺去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这些粮食,是全船队的命啊!总之都给老子记好了,要粮不给,要命一条!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众人齐声答道。 “给老子复述一遍!”“要粮不给,要命一条!”众人再次齐声朗道。 管事看着众人,兀自气怒不已,大概是看到大敌当前,自己人却还在窝里争雄斗嘴,焉能不气?怒归怒,终究还是走出舱去另行指挥。 原来大海之中粮食淡水最为可贵,其次是金银珠宝,稀有物品,再者就是船员性命。先抢粮抢水,再抢金抢银,最后再抢人以为人质,勒索钱财。这是一般海盗行事的“风格”,大多数海盗也是充着这个来的,要不谁吃了没事拼命交火? 郑和也是深知这一点,故而第一时间派出战舰护住粮船和给养船。郭承昂所在的六十号粮船是整个船队最大的粮船,接近四分之一的粮食都在船上装着,若是被毁或是被夺,对整个船队将会是灾难性的打击。是以每次遇警,管事总免不了要来激励一下士气,意在不惜一切代价保粮。 整个舱中顿时寂静异常,谁都知道管事的那番激将之语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质疑他的命令,因为这就是大家的使命! 人在,粮就得要在;人不在,粮还是得要在!除非全队全军覆没,否则丢人都绝不丢粮!各人深感本船责任重大,都已做好了突发准备。 偌大舱中,只听得郭承昂还在细声回味那句“要粮不给,要命一条!”“要粮不给,要命一条!” ( 十一章 大丈夫身先敢死 看贼酋何处引渡 帅船。 郑和手中‘千里眼’片刻不离眉目,注视着前方的一举一动。此前他多次与海盗打过交道,熟知其战力虽不如己,然则一旦被缠上,麻烦便无穷无尽,对敌之策除非全歼,或令其不战而退,否则绝难罢休。可亚丁湾海域海盗众多,龙蛇混杂,要说全歼,谈何容易?若想令其不战而退,似乎也不太可能,海盗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面对如此‘大餐’,岂肯甘心?如此看来,此战必打!而且要一战令其胆寒,方有威慑之力。 郑和衡量好敌我力量对比之后,做出战斗部署,务必要狠狠打击一下这伙盗贼。但打归打,中华这个民族从来都是讲究先礼后兵,即便双方下刻就要你死我活,上一刻一定是要谈谈‘思想工作’。做好部署之后,他还是派了几名军士带着通译乘着小舟向对方驶去。 那通译名叫言通四,四十岁上下,广东人士。因常年下海,与海外之人交流甚多,精通化外之语。身材虽较为矮小,约莫不及六尺,却是人如其名,意有言语通达四海之意。 他奉郑和号令,前来沟通。接过绳梯上船之后,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形。见对方船只大小不一,服色混杂,人员相貌更是极不统一。有白脸的,黄脸的,甚至还有一些黑脸的。个个卷着长发,高挺着鼻梁。船上家伙也是五花八门,有几门火炮,还有一些长铳,大多数都佩带着弯刀。 他向前走上一步,正色道:“我乃是中华天朝三保公公水师船队座下通译言通四,我天朝水师船队航行至此,汝等是何来历,为何相阻?”他这话是用波斯语问出的,在西洋亚丁湾一带,大多数熟知波斯语,是以他这一问,对方倒也听得清楚。这一下问了对方来历,又带有问罪之意,好在总算是先报出了名号,郑和船队近年来威震西洋,若是对方识相,当会知难而退。 人群中一中年金发男子越众而出,操着一口流利的波斯语,道:“你是第一次出海么?看到我们的黑色骷髅旗,还问我们是什么来历?” 身后众人听后一阵大笑,纷纷笑道:“哈哈哈,好无知的中国人。出海航行连骷髅旗也不打听清楚,你是在说笑话么?” “当真是无知啊!” “对,无知至极!” 言通四丝毫不理会这些个冷嘲热讽之语,又正了正身子,凛然道:“阁下既已自承,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诸位要是让开航道,自行散去,我们也不会相扰;若是胆大包天,欲图谋不轨,就炮火上见真章吧。” 那金发男子脸色一沉,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么?我告诉你,在这片海域似我们这般的势力有千千万万,你们不留下一点买路钱,就想说过就过么?” 众人附道:“对,留下买路钱,放你们过去!” “没有钱买路就别想海上太平!” “快将金银财宝都献出来,否则不留你性命!” 言通四见言语已经说僵,这伙人是想银子想疯了,连几万大军的船队也敢抢,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没将我方放在眼里,还是对自己信心十足。当下也不多想,复道:“既然诸位执迷不悟,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这就回去禀告,待会儿想要金子银子,凭实力来取吧。” 那金发海盗头目神色倨傲,哼道:“你也别拿郑和船队来吓唬我,就算战你们不过,这片海域茫茫数千里,我拖也要拖死你们!哼,滚吧!” “滚吧!” “快滚吧,不给钱就将你们困死在这!” 言通四也不望向他们一眼,带着几名随从,乘舟而返。 向郑和据实禀告过后,言通四自行下舱歇息。郑和听出这伙海盗的目的,目的十分明确,当是为财。他们肯定打听到船队数量庞大,又有各国稀有珍品,还有各方贸易交流所得。是以不惜一切,甘冒巨险前来打劫。当真是贪婪万分,贼性不改!不过他们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战力不如对方,想用围困之计将我方困死在此。 “哪有这么容易的算盘好打?”郑和心下想道。正想着用何方法一举歼灭敌方,忽听得炮声大振,呼啸而来,却是对方先行攻击! 饶是郑和修身养性多年,此刻也不禁大怒,气道:“小小盗贼竟如此猖狂,传令马欢,全权统一指挥,给我炮火还击,务必要狠狠地打!就对着通译适才登上的那艘船方向,全力攻击!”旗语兵得令而去。 船队虽以郑和为核心主帅,但旅途中若遇战事,一般是以马欢为总指挥,王景弘为副帅掠阵。郑和本身军事造诣并不出众,他正是深知这点,才会每次出使都将马欢带在身边,马欢乃一代名将,熟知海战,有他指挥,每次皆能化险为夷。 海面上炮声隆隆,双方船只你来我往,打了个热火朝天。马欢此刻身在四十五号战船上指挥,四十五号战船为进攻型主力战舰,速度快,火力猛,迅速机动能力强,是船队中所有战船当中性能最好的。马欢身为总指挥,此刻在第一线近距离直接指挥战斗,不愧是海战名将! 炮身一响,永远是冲在最前面,如此一来,被敌船击中的概率却是大大增加。因为海战不像陆战,将军冲在最前面,如有险情,可以随时撤退。然则海战一起,若是冲在最前,极容易成为炮灰,在海面上被击中受重创的战船一般来讲船员是很难全身而退的,船随时有倾覆的可能,是以一般帅船或是指挥船两翼都是有战舰护航的。 此刻马欢两侧有四艘战船护航,五船以“出”字形阵式迎敌,进攻时指挥船在当中开火,四艘护卫船只在旁穿插进退,指挥船利用护卫船穿插时的空当和船身差隐蔽性攻击,敌方只有挨打的份儿,若是敌方回击,也是护卫船当靶子,指挥船可以得到很好的保护,进而可以确保指挥员看清局面正常指挥,这是海战最基本常识。 这要是双方实力相当,倒也有应付之阵式。可是对方不是正规水军,仅是一帮海盗,说难听一点是乌合之众,面对如此强大的正规军,在摆兵布阵远程交火时只能被动吃亏。 因此战局刚一开始,明军便展示出强大火力远程压制住对方,炮火口径大的惊人,炮弹落位之准,调转方向之精,追击速度之快,阵势熟练度之强,在同一时代可说是领先世界,即使是后来我们知晓的欧洲战船亦无法相提并论。 双方几十艘战船火力全开,海面红光闪闪,炮弹溅起的波浪时起彼伏。隆隆声响,乍似惊雷。帆影喋喋,辉辉相应。战船相互之间,来回穿梭,场面壮观至极! 那金发海盗头子本想借此机会狠敲一笔,最不济也要靠地利拖住对方,让其长期断粮,最后再发动反攻。不料刚一接战,便叫苦不迭。对方战力之强,生平仅见。之前遇到的小船队与之纯属小打小闹,不值一哂。今日方知天外有天,海外有海。 不过这伙海盗毕竟吃惯了海上饭,一见战事于己不利,顿生作鸟兽散之心。那头目也真果断,在本方指挥船接连中弹情形之下,再不敢继续恋战,令旗一挥,顿时要撤。 剩余的几十艘盗船见令,立刻分批向四方散去,海盗来得快,去得也快,盗船船身轻,体形小,跑得快,约莫片刻功夫,便四下散去。这是海盗惯用的海贼战术,一击不中,远航千里,令你无从追起。 马欢见势正要穷追,郑和已传来帅令;穷寇莫追。马欢无奈,鸣金收队。 马欢由战船登上帅船,亲自向郑和报道战况。“正使大人,适才一战,各船皆有斩获。共计击沉敌船一十八艘,俘获落海敌军一百余人,敌军伤亡应在千人上下。我方五艘战船受轻创,士兵阵亡六十余人,伤一百余人,未有降者。” 郑和笑道:“马将军辛苦了。带队指挥获得胜利,本使当给你记上一笔,日后回航,定向圣上请功。” 马欢居功不傲,道:“多谢正使大人栽培提拔,功劳最大的还有将士们作战拼命,应该也给他们算上一份。” 郑和道:“这个自然,全体将士们英勇歼敌,本使都看在眼里。回去好好海葬遇难的将士,把每个的名字都记上,日后回朝,本使要向圣上请命安抚,嘉奖追功。” 众人齐道:“大人英明。” 马欢又道:“正使大人,敌方已经溃败,末将正要追击,为何大人下令收兵呢?” 郑和拍了拍马欢肩膀,微笑道:“本使知道你是个急性子,有话憋不住。你既然问了,本使就告诉你,你们最大的任务不是歼敌,而是护航。敌人虽已溃败,但都是分批分向撤退的,你要追也只能分兵去追。万一敌人调虎离山,此刻谁来护航?本使知晓你们立功心切,但追敌是小,船队安危是大啊,无论任何时刻,都要谨记这点,懂么?” 马欢恍然大悟,心下却也骇然,若敌人真用调虎离山计,还确实难以应付,大人心思缜密,考虑全局,自己万万不及啊。想通此点,对郑和更是敬佩了。 郑和又道:“瞧这伙海贼的阵势,也确实庞大。数千之众,不是小数目啊,这么多人,船,吃喝拉撒,休整补给,肯定要有据点。依本使看来,这附近定有落脚之处,我们要想办法找到他们的老巢,然后一举摧毁,此去方能太平,否则让他们拖住缠住,犹如附骨之疽,这伙海贼如此猖狂,不除难以平愤。” 众人皆附和称是,看样子这伙海盗的大胆程度已使得郑和动了真怒,必拔之而后快。只是海盗伤天害理,祸国殃民,铲除他们是为民除害,是以大家同仇敌忾,倒也没有反对。 郑和看了看众人,接着道:“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好,去拷问一下那些个俘虏,看看他们老巢在何处,多问几个,瞧瞧回答是否一样,若是说出了地方,马将军,你就挑选一队精兵去为民除害吧。”马欢一声“得令”领命而去。 白日里那一场大战,让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水手们着实刺激了一把。船来炮去,刀光剑影,这才是真战场啊!只可惜他们不是军士,不能像士兵一样去杀敌报国。但第一次出海,就碰到过这种场面,倒也是不虚此行。 只是炮仗过后,这些水手们便忙了个不停。不仅要跳海下水救人,还要俘虏水中的敌人。虽说他们年纪轻轻,可敌人要落下了水,那简直就是活靶子。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便被这些个少年一一提起,捆绑起来拿去交差。 秦航和司马尚游等人在海中捞了十几个俘虏上船,也算是小功一件。虽说没有亲自上阵杀敌,可亲自上阵抓敌也是别有豪情啊。这些个渔村少年,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能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海外之旅,也没有想过这旅途中的风险说来就来。 在他们心里,那时刚出海的豪言壮志似乎还时刻回响在耳旁“甘作水手,笑傲汪洋!”“愿随公公,同闯天下!”。而这些豪言壮志,此刻也慢慢的一一变成现实,他们此刻不正是在汪洋中证明自己么?他们此刻不正是在风雨中化为水手么? 月兑离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月兑离了稚女敕的学堂青春,月兑离了家乡亲人的摇篮,转变成今日历经风雨的汉子,这一切,是多么的突然,又是多么的现实!这一生,有很多变幻,但唯有这一次,是这么地彻底!正如一位禅师所言,人生,是如此的精彩;人生,是如此的辉煌;走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我们发现,人生,是如此的精彩 秦航和司马尚游同坐在船头,看着这大战后的宁静,看着这大战过后的长空,想象着在海的那面,是不是山?在山的那后面,又是不是还有海?他们想到了以前,又想到了现在,也许他们想不到的,只有未来。他们累了一天,想着,想着,便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叫醒了他们。自然,是费信了。费信将所有的的水手都聚集到舱底,排成几列,似乎在等待着谁。众人也是模不着头脑,一个劲儿地看着费信,希望从这位管事眼中,读出一丝答案。 费信像是看透了他们心思,摆了摆手,道:“大伙儿别看我,今日不是本管事找你们,总之,也不是坏事,你们待会儿自然就知晓了。”说罢心头咯噔一下。 众人一听,登时七上八下,在这艘帅船上,除了费信,还有谁能找他们?总不可能是三保公公吧?众人心中越想越没谱,不过费信的那句“总之也不是坏事”倒让他们放了大半部分的心。 过了不久,一个身着将服的中年汉子走下舱来,来时虎步声威,气势堂堂。 众人一看,好威猛的将军!但见那人国字脸,络腮胡,一双眼神炯炯地盯着众人。他开口自我介绍道:“各位兄弟们,我是马欢。”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耸然。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白日里大展神威的马总指挥竟是此人!难怪如此气势,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平日里马欢一直在战船上,很少上得帅船,众人皆未曾得见。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有几个小伙子已是满脸崇敬,露出了万分惊喜神色,更有甚至已发赞叹之音,就差“马欢我爱你”之类的话语没有说出口了。 马欢丝毫不为所动,直接了当道:“本将今日之所以来到底舱,不是来接受你们欢呼的,是有任务的,就看你们敢不敢接了!” 众人齐声应道:“愿听马将军吩咐!” 马欢续道:“好,也不给你们兜圈子了,本将已查到白日里这伙海盗的老巢所在,今夜本将亲自带兵前去剿匪,需要几个熟悉水性,身手灵活,忠诚胆大的兄弟帮忙,你们有没有胆量!” 众人一听,这才听清马欢将军是来点兵的,可是打仗带军士去即可为何还要来挑选水手?当然他们也只能在心里犯嘀咕,明面上倒没人相问。 嘀咕归嘀咕,口号还是要喊的,众人只得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欢道:“好!有此决心,不枉好男儿一场!只是此次前去不是去过家家,是去杀敌,是要死人的!你们都还年轻,我希望你们想好了再回答!” 秦航越众而出,道:“不用想了,我愿意去。”神情坚定之极。 众人亦不甘落后,皆道:“我们都愿意去。”言语铿锵,誓死不悔! 马欢望向众人,眼中尽是欣慰神色,他缓缓道:“本将知道你们想出头,想立功!但此次行动,用不上太多人,你们帅船上只有五个名额,其他船上本将还要去选,费管事,兄弟我也不废话了,你挑五个最好的吧!” “我们都是最好的!”众人再次齐道。 马欢的眼角微微泛红,因为他知道这次计划的行动有一定风险,去的未必就能全部安全回来,但是少年们的这股热情,这股豪情让他感动!有此后生,大明何愁不盛?众人也感觉出这是在选敢死队的节奏,纷纷不肯落后,以免被人看轻。 一旁的费信缓缓走了上前,一字一字道:“秦航,司马尚游,齐忠,薛科,陈秉,你们五个出列吧。”五人听令越众而出。 费信转向头来,一拳捶在马欢肩头,哽咽道:“我把最好的五个水手给你,他们要是成不了好钢,咱哥俩的交情到此就废了!”神情已是痛苦之极。 马欢紧握住费信的手,道:“兄弟,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他们回来。”擦了擦手,又转身看着这五个汉子,当中有两个少年,还有三个约莫三十上下,各人神情坚毅,挺身而立。这五个汉子待会儿就要跟自己上路了,让他们留点什么吧。 马欢想了想,又道:“你们要是还有什么话,就同费管事讲,还有什么事没做,也可以一起讲。”众人心中听得明白,这是要交待遗言了。 秦航此刻想到了老爹,想到了若纯,想到了很多亲人,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和他们说叨,可此刻,他却说不出来,也没想多久,他从思绪中回来,缓缓道:“我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马欢一怔,看来眼前这个少年是不准备给自己留余地了。 其余四人也纷纷道:“我们也没什么要说的。等我们回来,和大伙儿说个够!” “对,回来说个够!” 马欢缓缓走过,在五人胸膛前各自拍了两拳,道:“好男儿!咱们走!” 秦航司马尚游等人看了费信一眼,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跟在马欢身后,踏步而去。 费信终究不忍,一行热泪,已自涌出。 苏州府,沙镇。 若纯连日来心神不定,思绪凌乱。秦航走了两月有余,没有一丝音讯。她时常盼望着出海的渔民能带回来一些关于船队的消息,每次看到他们出海而归,总是上前嘘寒问暖,希望能打听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讯息。可每次希望过后,便是失望。 她也知晓,此刻船队只怕已在万里之外,大海茫茫,又不似陆地驿站众多,何谈音讯?只是数月来的担忧,愁虑,将正值妙龄的年华少女却是折磨得日渐清瘦。每一次做梦,每一次叹息,每一次无奈,皆是欲罢不能,身陷其中。娘亲琴姨也多次看不下去,劝她放开心眼,吉人多福。 这一日黄昏,更是胸口发闷,疼痛难已,双眸跳得厉害,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似乎有事临身,却又说不清楚,朦胧之间,思绪已是模糊。她放下手中布匹,轻轻带上了房门,径自走向后山。 天色已渐暮,山上轻起寒风,阵阵袭来,颇有凉意。若纯身上此刻已多添了两件衣物,自是不惧。 她缓缓走向那片山石,那里是她和秦航常坐的地方,也是临别前夕所处之地。旧石冰冷依旧,只是旧人却已远离!她独自坐了上去,轻抚着这丝丝圆滑,心中有万千话语,却不知该向谁说? 那远方的少年郎,可曾记得,昔日在这片山石前的海誓山盟?可曾记得,许下过的豪言壮志?又是否会想念石前的月下伊人? “每当近黄昏的时候,我就会来这儿。”夜色下,她喃喃自语道。 “只是这些日子,石前的人影却只一个。”她柔女敕的双手依旧在抚模着,仿佛那块圆石,便是她心爱的人儿一般。 “也不知何日何时,这孤影能成对影”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两滴清泪,无声地滴在石上! 假若回到五百年前,这块山石,没有经过风吹,没有经过日晒,没有经过雨淋,没有那前世的回眸,此刻,会不会为她融化?哪怕是融化一点点,只需要那么一点点,是不是就可以,抵住那飘向远方的思念? 船队。 马欢带着秦航他们五个,又转了数艘战船,挑选出十三名水手,共计有十八人。邓孝明,赵盛郅等赫然在列。 这时,马欢将整个船队精挑细选的十八名水手集中到战船,亲自训道:“你们肯定会有疑问,既是要去打海盗,带几队军士即可,为何要带上你们?” 众人在选人之前,就有此疑问,只是当时也没人敢问。这时听马欢自己说出,众人嘴上依然不言,脸色却有一探究竟之意。 马欢续道:“此次作战,本将已计划妥当。趁着夜色,以十五艘战船为主力包围敌穴,力争做到无一人逃月兑。你们是整个船队水性最好的,你们的任务就是,潜泳至敌船船底,将敌船凿出几个窟窿。记住,窟窿要凿多不要凿大,若是提前让敌人发现船只漏水,敌人便不会乘船而逃。” “原来马将军是要我们去凿窟窿啊,这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众人心里皆如此想道。 马欢看出少年们的不以为然,正色道:“不要以为任务简单,敌穴是在一个海岛上,那海岛能容上万人。待会儿本将会对敌穴发动炮击,炮击半个时辰后,敌军便会想法外逃。本将正是要让他们上船逃跑,否则他们要是缩在岛上顽抗,要想一举破岛倒也不太容易。只有逼得他们上船,事先咱们再将船凿漏,这样敌人才会全部葬身汪洋。只是汪洋之中,船只最为要紧,敌人肯定会安排人专门看着战船,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们,并且不让他们发现凿船意图,还要控制船漏的时间,非水性极佳之人才不可完成,故而本将将你们挑选了出来。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有!”众人慷慨齐道。 司马尚游忽问道:“将军若是直接将其战船全部击沉,不就完事了么?为何要如此麻烦?” 马欢像是早料到他们会有此一问,立马接道:“直接开炮击船,不能一网打尽。敌方船只泊得分散过重,没有完全集中,若是突然开火,只能伤到小部分,大部分船还是能跑的。黑暗中不利追击,炮火无法发挥精确打击优势,所以真要如此,我们只能目送敌人大部逃跑。” 众人点头称是,心想行军打仗确实要有一套,若是计算不精,十有**要出意外,马将军人称名将,确实是名不虚传。 司马尚游听闻此理,已是恍然,称颂了一句,便即退下。 秦航忽又问道:“若是对方放弃战船,死守此岛该当如何?” 马欢笑了笑,秦航提出如此问题倒也直接证明他们毕竟是水手,打仗确实是没有一点觉悟。但他似乎特别喜爱这伙年轻人,丝毫不以他们乱提问题而发怒,按照军规,主帅们既已制定作战方略,其他人是不应该有闲言杂语的,尤其还是一帮水手。 他又接道:“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愿做困售之斗。尤其是在大海之上,有机会跑都会想着跑,死守荒岛都是死路一条。船只是逃跑最重要工具,没人会舍弃不要的。本将之所以定时炮击半个时辰,就是要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上船,待到他们上船扬帆之后,漏洞便发挥效果,此时就算想堵,也是措手不及。” 众人这才大悟,心想此计果然周到,各种可能全部算好,敌人今次是跑不掉了,众人对马欢的敬佩更深一层。 马欢收回了笑容,语气颇为严肃,正色道:“只是你们此去,风险极大。需要先趁着夜色,慢慢潜游过去,而后潜泳至船底,凿洞技术更要大加注意,万不能让船上之人听到声响。一旦被发现,凿船意图就完成不了,甚至很难生还。我方战船又不能过分逼近,无法直接支援你们。所以能不能成功,就全靠你们了!” 众人来时都做好了准备,此刻听得马欢说出此间风险,大多数人脸上尽皆一沉,知道自身成败关乎着整个计划。若是被发现,非但回不来,而且造成计划失败,成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之举。若是成功,当然也能全身而退,到时回来就是功臣。真的是成也水手,败也水手! 众人想通此层,面色凝重,却又透漏着万分坚定,大有壮士去兮不复还之意! 马欢吩咐亲兵拿了两坛好酒,又拿过十九个大碗,一碗一碗亲自倒满,他举起手中自己这碗,大声喝道:“兄弟们,今晚拜托各位了!”说罢一饮而尽,大手一摔,碗破。 众人皆举起酒碗,也是豪饮而尽,尽而一摔,数碗齐碎! 秦航道:“将军,请记得再多预备几坛,待小子们回来,还要一醉!”言罢当先走过船头,拿过榔头铁锥,一跃入海,向敌巢游去。 余下众人皆道:“对!还要再准备几坛,回来共醉!”纷纷拿过家伙,纵跃下海,向前游去。 马欢望向这十八个身影,有的还是这么年轻,有的已有妻室。可是就这么一去,却连头也不曾一回,何其气概!何其悲壮!他没有时间再想许多,转身而令道:“传我将令,半个时辰后,各船匀速推进至敌巢二十海里处,立马炮击!” 秦航正自游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话语“秦航,想不到咱哥几个又在一起并肩奋战了!” 他不用回头,便知身后之人定是邓孝明无疑。他深呼一口气,接道:“是啊,哪都有你小子,这辈子,咱是粘上了!”说罢轻声一笑。 邓孝明也是深深呼气,叫道:“这回要是立功,咱就发达了。以后谁敢瞧不起我们沙镇好汉!” 旁边一个声音道:“是啊,成了咱就露脸儿了,败了咱就同年同月同日了,哈哈哈!”却是司马尚游打笑道。 “好一个同年同月同日!咱要是光荣了,第一个就饶不了你这个乌鸦嘴。”邓孝明继续打笑道。 “你们能不能别贫了?将军让我们来办事儿的,不是让我们在这里嬉笑的!要是让敌方听到了声响,就真输个精光了!”寡言少语的赵盛郅受不了他们这般,便开口阻断。 秦航看了一眼这个一起从沙镇走出来的同乡少年,心下百感交集。以前种种比试,他要分出胜负,现如今生死办事的关头,他还是要争输赢。只是此刻他的话却也言之有理,眼看离对方船只距离越来越近,任何声响都有可能让对方发觉,哥几个也都闭口不言。 忽然,秦航定眼瞧去,前方一海里处有一艘小舟,在四下巡逻,舟上约有四五人,却并不点灯。若不是秦航眼尖,恐怕还真难发现。想不到敌方如此谨慎,离船队还有十里左右,竟也布了暗哨。 秦航略打手势,示意前方有船。众人一见,皆屏住了呼吸,不敢冒一言一语。 秦航伸出右手,指了指海底,示意大家潜泳过去。众人瞧在眼里,各自眨眼相应,随即缓缓沉了下去。 众人在海底缓慢潜游,使用的都是蛙泳身法,十八人如十八条青蛙般蹬脚急弹,又有如黑暗中海底的幽灵一样缓缓向前方飘去。 海底中黑暗无光,众人无法辨别方向。只能靠之前记住的大致方位,统一向那方向游去。 一刻过后,秦航凭借着黑暗中超乎寻人的目光,看到前方有不明物体发出淡淡反射光芒。他带着众人缓游过去,那光芒越来越近,越近越亮。过去一看,那光芒淡淡蓝色,丝状物,漂浮在海中,看形状有点类似蘑菇,却又多了很多触角,又像是水蛭,在缓缓飘动。那光芒物众多,海底这蓝色亮光就是这些“蘑菇”状物体发出,极其美观。 秦航听老水手说过,海底中有一神秘物体能发光,能飘游,是海中的浮生动物,唤作“水母”,今日一见,应该就是这玩意儿了。 秦航他们正愁黑暗中无法看清前方状况,这时这些水母发出的光芒恰好让他们眼前一亮,借着这些光芒,秦航看到了头顶正是敌方船底!秦航等人心下大喜,游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地儿了。 邓孝明拔出腰间铁锥,正要贴身上去凿板,秦航迅速拉住了他腿,邓孝明无奈退回,眼神中满是疑惑地望向秦航。此刻他们在水母蓝光的照耀下,都能看清彼此。 秦航指了指船底挂着的那些鱼丝网线,只见整个船底被鱼丝网线所绕,线丝上每隔一尺之处都挂了一个小铃铛,这些铃铛一个一个延伸至船身两侧。 众人这才明白,船底被线丝紧紧缠列在一起,若要凿船,必先割断线丝,线丝一旦断开,线上的铃铛便会发出声响,船身两侧的铃铛自会受到感应同时响起,船上之人就能断定下方有人捣鬼。 众人脸上都是怒气横生,万想不到敌人竟如此狡猾,不过心下也暗自佩服敌人,竟能想到此招,也确实不易! 众人这下犯了难,依照时辰来看,再过一刻时辰,马将军便要发动炮击了。如若在这一刻时辰之内不解决此难,岂非前功尽弃,白来一趟?众人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上去开凿,纷纷在海底打转,苦思方法。 此时,前方忽然游来一条怪鱼,牙尖利齿,尾如扇叶,两侧犹如鸟翅,身形足有六尺,张开大嘴,呼啸游来。 众人一见此鱼形状,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鲨鱼了,且还是条小鲨鱼。各人迅速分散,准备避开这个凶神恶煞。 秦航正愁无法破解那铃铛缠丝之难,突见这鲨鱼到来,顿时眼冒精光,他看准鲨鱼扑来方向,顺势转向向上急游,翻身骑在鲨鱼背上,左手扼住它咽喉,并打手势示意哥几个过来帮忙揪住它尾巴,众人虽不明秦航此举意欲何为,却也各自游来前来帮忙,几个小伙子联手制住了这条小鲨,只是鲨鱼水中力气极大,仍在不停反抗,秦航看准鲨鱼颈部,急点一指,指上注以内力,那鲨鱼受此一点,难以动弹。 秦航示意将鲨鱼抬向船底,众人跟在身后,向船底游了过去。秦航右手掰开鱼嘴,鲨鱼露出了它那满口尖牙,瞧上去森然恐怖。秦航将鱼嘴靠近船底上的线丝,双手一合,线丝被鲨鱼鱼嘴咬断,多条线丝被利齿割破,登时飘将下来,线丝上的铃铛也受到感应,轻轻晃动。 秦航急向众人使眼色示意大伙儿放手,众人放开鲨鱼,退到一旁。说时迟那时快,秦航松开双手,反脚一踹,那鲨鱼被踹得吃痛,直往海面飞去。 船上众人已看到船下线丝被断,铃铛作响,正自怀疑来了敌人在船下捣鬼,忽见一条鲨鱼跃海而出,鱼嘴上布满线丝,在海面上打了一个滚儿,便向另侧游去。 众人一见,想是那鲨鱼好奇心重,咬到船底了,皆觉惊奇,却也不作理会,任由它去。 司马尚游在海底见秦航危急中能想到此计,登时佩服不已,向他竖了竖大拇指,赞他有勇有谋。众人一看,亦都竖起拇指,敬佩之意,不以言表。 秦航摆了摆手,拔出铁锥,指了指船底,示意众人赶紧干活。众人收回拇指,纷纷拔出家伙,分批向各船游去。 未几,船上之人见各船两侧铃铛皆响,本以为有人作怪,但见那鲨鱼时而跃起,时而下海,皆以为是鲨鱼咬线所致,是以并不惊慌。 只是众人在海上混了这么多年,从未听闻鲨鱼还有咬线之嗜好,今日一见,皆觉惊奇。 正当众人啧啧称奇之时,忽闻炮声隆隆,声声炸响!似天崩地裂般,滚滚而来。 ( 第十二章 刀兵怎宜轻起 维和义无反顾 马欢率领精兵战船此刻已将盗贼藏穴之岛四下围住,并发起突袭。十余条战船上几十门火炮向岛上猛烈开火,炮声震天,黑暗中数十条火舌齐向岛上喷去,在夜幕下映照得海面异常红亮,将士们得到军令,打人不打船。岛上乱成一团,众海盗惊慌失措,有些在睡梦中便已成火中之鳖。余下之人四下乱窜,毫无章法。那金发头目大声喝止,约令部属,可危急中人人奔走相逃,保命为上,谁还有心思就地组织反击?眼见对方炮火猛烈,黑暗中不知藏有多少雄兵,再不走恐怕要葬身此岛。 那头目大脚一跺,大声呼喊道:“快速撤退!向船上撤退!”众人听得撤退,纷纷拼命奔跑,抢先登船,唯恐落后。 炮火仍在不断轰击,群盗死伤惨重,顾不得抢救伤员,便即拔锚,慌乱中草草回了几炮,便即远航。船上放哨之人匆忙中也来不及查明适才鲨鱼咬线之事,纷纷转舵,四下分批撤退。 马欢见状,下令追击,却也是稍微追了一会儿,并未使出全速。见众贼子去得远了,便即停止。顺向回到敌巢,就地登陆。此时秦航等人已完成任务,依照事先约定,浮出海面,游至岸口,与马欢会合。 马欢令战船靠岸,从船上踏步而下,见十八人完好无损,精神抖擞,心下大喜,大笑道:“勇士们!你们做得非常出色,这一仗的头功,本将亲自为你们记上!” 众人齐道:“将军智勇双全,英明万分!” 马欢摆了摆手,又笑道:“唉唉唉,马屁稍后再拍不迟,眼下肃清残敌为重。传我将令,各队依次上岛,将剩余之敌全部肃清,一个不留!”众军士领命而去。 秦航道:“将军,我等也想跟随大军上岛杀敌,请将军成全!”司马尚游,邓孝明等人哄然请命。 马欢微微笑道:“呵呵,小子们耐不住性子,欲逞匹夫之勇,呵呵!水下功夫本将要靠你们,这陆上功夫么,本将自然要靠这些兄弟们了。若水上陆上之功皆被你们拿去,那这些兄弟们今后哪还有脸在船队中混?这杀敌之事就留给将士们吧,你们随我上船,本将要好好给你们压惊。来来来,随我上来!”众人一听马将军既已如此发话,也不便坚持下去,不然真会让将士们相疑自己有抢功之意。 秦航虽身手发痒,却也只得作罢,跟随马欢走上船去。 众人走过船板,见当中已然摆放一桌,桌上数坛美酒佳酿,十八只大腕分列排置,碗中酒水溢满。原来他竟早做好准备!马欢走向桌中主位,举起酒碗,朗声道:“就在刚才,咱们只喝一碗,便即匆忙分手。这次你们得胜而还,本将已备好佳酿,要给兄弟们庆功,适才没有喝够的,尽管上来痛饮,今晚不醉不还!”众人大喜,纷纷按位而立,举起酒碗,与马欢对饮。 众人喝的兴高采烈,席间马欢详细问了海底凿船之经过,听到惊险之处,也自变色。后来听到制服鲨鱼咬线,更是大为惊叹,连赞众人急智,对秦航更是青眼有加,频频敬酒。其后喝得数坛过后,手下亲兵来报,岛上之贼尽皆全歼。适才派出去追踪的暗哨也回来相报,逃跑之贼途中沉海,估计难以生还。 马欢听报酒意顿减,神色欣喜,却兀自清醒,令道:“大功既已成,立马回航与船队会合!今日破岛有功的一一记上,日后再作奖赏!”众人齐声称谢颂扬。马欢喝退亲兵,又对着众人道:“咱们且回且喝,没有醉的,绝不轻饶!”说罢又咕咚了一碗,众人面面相觑,心想将军作战有方,喝酒也不落群雄,此刻怕是已喝了四五坛子,仍旧不倒,真是条汉子!无奈他们几个个个酒量有限,数碗下去,便也不省人事了。 次日,马欢详细向郑和禀告了此次作战经历,并大力赞赏挑选过去的十八名水手有勇有谋,足堪大用。至于杀敌破岛的将士自是分功论赏,不必再提。郑和听得马欢禀报后,也是欣喜异常,着重赏了他们一番。费信见秦航司马尚游无恙归来,更是大喜,像似丢了的宝贝又重新捡了回来一样。 此时,船队航行了数日,离拉撒国已越来越近。这日,船队终于望见大陆,安全抵达拉撒国。众人皆是欣喜万分,连日来的航行,茫茫无涯,今日终见岸口,总算是可以休养生息些时日。郑和照例先遣一队使者上岸,前去相告。众船就地泊岸,补充所需。秦航司马尚游由于近来表现优异,故而在舱底水手中已大有威信,平常出入也是愈发随便。 这时二人见船靠岸,便自告奋勇,上岸去寻求木板桨橹等日常必用物品用以补充,其实采购物品是假,借机游玩一番才是真,就这么点滑头,费信如何瞧不出来?只是向来对他们二人颇为宠幸,也经不住他们赖语相求,便允了他们,只是吩咐不许胡乱惹事,彼此注意安全,其余也不所说。 秦航司马尚游二人得了赦令,兴奋不已,匆匆赶至寝房,只待换好衣裳,便即上岸。 二人回至寝房,正欲找些衣服,却见惠儿姑娘出现房外。她还是穿着那件土黄色的薄衣,瘦小而纤弱。只是司马尚游既已得知她极不寻常,自不会像秦航一样对她生得同情。眼见她缓步走入房内,司马尚游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并不言语。 秦航可不似他那般心机,见惠儿入房,便即展开笑颜,问道:“惠儿姑娘,怎么今日没在费管事身旁照应,跑到我们这寝房来了?” 惠儿报以一笑,道:“嘻嘻,谁说奴家没照应费大管事?他今日一直在船楼和正使大人商量要事,自不会留奴家在旁碍事。” 秦航眉头一皱,似气似恼道:“惠儿姑娘,跟你说过多次了,日后在我们面前不要自称奴家了,大家出身贫苦,都是一样的人。你再如此称呼,我可真要生气了。” 惠儿见他神情,倒是怒气不少,不由轻笑道:“好好好,那我依你之言就是了。”秦航见她不称奴家,改称我这才转怒为喜。 惠儿道:“瞧你们这般手脚,是不是又要找衣物?” 秦航应道:“正是,我二人上岸办点事,急需换套衣裳,却找的好不辛苦。” 惠儿调笑道:“你们啊,平日里粗心大意,生活不讲规律。哪还记得什么衣物搁在哪里?随我来吧,你们那堆衣物不知几日未曾洗过。我看不过去,昨儿个拿去洗搓一番,现下晾在外头,估模着已经干了。”说罢带头往房外走去。 秦航二人跟着出房,感激道:“还是惠儿姑娘好啊,日后谁娶了你做娘子真是莫大福气。唉,我也就是鲜花有主,否则定要拜倒在石榴裙下。” 惠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恼道:“你别的不学好,何时变得如此油腔滑调?就你这样还自称‘鲜花’,羞噪不羞噪?”言罢三人已至舱尾。 秦航道:“我说得是真心话啊。惠儿姑娘品貌端庄,心灵手巧,勤劳细心,体贴入微,好处当真是说也说不尽,别说是我秦航,就是舱底众水手当中如小震子小飞子之流对你也是仰慕万分,平日里说起你来都是好生敬重。司马兄,你说是不是?”说罢向司马尚游眨眼,示意配合配合。 司马尚游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大有你该说说你的,别扯上我之意。 “呸,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将你衣物丢进大海,让你一身衣服穿到臭!”惠儿听到秦航越说越滑,恼羞不已,顿时气道。 她平日里和船上众人生活在一起,自然知晓小震子小飞子暗恋自己之事,这些话暗自里听也听得多了。可秦航此刻却当面说将出来,女孩子终究脸女敕,是以惠儿有些动怒。何况还是当着,当着这个人的面说。 她偷偷看了一眼司马尚游,见他丝毫不为所动,虽已放心,却也暗恼:真是个呆瓜。 秦航听闻此语,哪里还敢继续调笑?忙赔笑道:“惠儿姑娘莫恼,就当我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们的衣物是在这晾着,是吧?司马兄,赶紧收衣啊,愣着干嘛?”司马尚游闻言亦走了过去,找到自己的那几件,便即收好。 二人正欲回房换衣,却听得惠儿道:“你适才说你们要上岸去办事,是么?” 秦航停止脚步,回道:“是啊,去采购些日常用品。底舱有些物事磨损厉害,要换些新的。管事已着我二人前去,要不你当我为何换衣?” 惠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刚从管事那来,他说是你们主动要求上岸,还说指不定你们在岸上会贪玩到什么时候呢。采购物品只是借口,还不是想上去见见世面,贪个快活?既是如此,你们也带我上岸,反正现下管事在船楼谈事,也用不上我。” 秦航面露难色,道:“管事大人能放我二人上岸已是难得,再带上你我可做不了主。你还是自己去和管事说吧。司马兄,你说是吧。” 司马尚游“恩”了一声。惠儿见他二人不想带着自己,把事情都往管事身上推,不由得着恼万分。 她望向司马尚游,忽然神色转和,细声道:“司马大哥,整条船上你我三人是最为要好的了,咱们互相也是最为知心,现下秦大哥不愿带我上去,你最为公正,你倒是说句公正话,我照应着你们这么多,你们却不带我,说得过去么?”言下诚恳至极。 司马尚游听她话中言语,自是听得出话里有话。只是她是何来路,有何目的,此刻尚未知晓。贸然带她行事,不知会有何差错,想到此处,便默然不语。 秦航听到惠儿如此言语,转念一想,也却是如此,平日生活上多蒙此女帮衬照应,若是坚持相拒,倒也说不过去。反正二人艺高胆大,想来也出不了甚差错,语风便也软了,道:“司马兄,惠儿既如此相求,就顺着她吧,多一人也不打紧,就当是多个‘玩伴’。” 司马尚游“嗯哼”一句,并不反对。 惠儿等的就是这声默认,随即笑道:“那好极了。等你二人换好衣裳,咱这就一齐上岸,你们放心,惠儿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二人无奈,只得回房换衣。 三人换好着装,一齐上岸。船上军士皆认得秦航二人,知道他们是管事身前的红人,此刻虽多带一名女子,却也并不相拦。上得岸后,三人挑了一条大路,便一齐上路。拉撒国并不比中原,三人走得虽是大路,可在他们眼里,这路简直和中原乡下小路无甚区别。蜿蜒细长,坑洼众多。虽不崎岖,却也不甚平坦。三人走得约莫二十里路,远远望见一座城堡尽在咫尺,想是到了城镇。 三人加快步伐,到得跟前,那城堡并不算高,顶儿是尖的,中心是圆的,墙身是土黄色,想是用巨石砌成,却是建立在一座小山上,一望过去,便像是一座山城一般。三人走进城中,街上往来之人并不熙攘,男子多数戴着牛角帽儿,女子却是白巾遮面的多,风格很是奇特。好在秦航他们也在满剌加城待过,番外之异俗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不过仍是不住好奇,略感新奇地打量着过往人儿。 走至一十字路口,惠儿停住了脚步,铃笑道:“等会儿我要买好多小玩意带上船去,你们该采办物事自行解决咯。” 秦航“嗯”了一声,道:“你就跟着我们吧,等买齐了物事,咱们好好在这游玩一番。” 惠儿道:“你们买你们的东西,我买我的,待会儿再这城镇中心会合。”言下之意,倒似不想跟着二人。 秦航略感微奇,道:“让你一人行事,这怎使得?万一出个差错,你一弱女子,如何理会得?此举不妥,你必须跟紧我们。” 司马尚游暗自摇头,忖道若她是弱女子,世上怕是没有公理了。秦兄智勇双全,这次却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自是想归想,脸上却没有流露半分。只得附和道:“秦兄说得对,惠儿姑娘一人行事实在太过于危险,万一遇上歹人,难保周全,还是一起行事较好。”他虽不知惠儿底细,但也想到她要单独行事肯定不妥,不是通风报信,便是接头耍诈,是以出言稍加阻止。 惠儿暗自白了他一眼,心想你既已知我来历不善,还在旁横加阻饶,不是暗中与我较劲么。但她还是语笑嫣然,娇笑道:“哎哟,二位英雄如今是好大的风头儿,当真认为旁人必要你们相护才得安全么?女孩子家有自己的物事要买,男子在旁,怕是多有不便。二位大哥就放心吧,我瞧这太平得紧,哪会出事?两个时辰后咱就在此相会,倒是你们可要万加小心,说不定强人不打我的主意,倒是专门打你们英雄好汉的主意儿!” 秦航二人听她言中微带嘲讽之意,且连女子秘事都说将出来,不由得大窘,倒也不便反驳,只得任她作罢。但还是万分叮嘱:千万小心,如有情况就大声呼叫。 惠儿听得厌烦,小嘴一撇,道:“哎呀,你们好不啰嗦!”便也不理二人,径自往北街走去。 秦航见她身影渐远,摇了摇头,叹道:“初时见她弱小可怜,现下相处的久了,却略带刁蛮,唉,头痛,头痛的紧咯,以后够有人受的了。” 司马尚游不答他话,脑中反复在想她肯定不是去买东西玩意儿那么简单,只是船队下站何处,连帅船上都没几人能提前知晓,按理来看她应该不可能提前猜到船队今日会到拉撒国,自然也就难以联系同党。那么她这么神秘单独行事,却又到底为何?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其中道理。 秦航见他深思神情,拍了拍他左肩,道:“你在发什么愣啊?如此专注?” 司马尚游回过神来,应道:“哦,没有。” 秦航看他神情,不像没事,又见他往惠儿离去之路瞄了几眼,便即调笑道:“老实交代,是不是担心惠儿姑娘?看你平日规规矩矩,心里也有算盘噢。呵呵,说,到底多久了?” 司马尚游见秦航笑声诡异,神情夸张,没好气的道:“我说你平日里正派得不得了的样子,怎么尽好扯这些没影儿的事。你再乱说,咱交情就到这儿了啊。”秦航见他言语中倒还真有三分怒气,便收回邪笑,当即圆场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若有啥情况,你得向我汇报,免得我糊里糊涂” “我说你有完没完,瞧我不赏你两脚!” “唉唉唉,别动脚啊。啊!” “别跑啊!还跑!” 惠儿在北街西拐一圈,东转一圈后,来到一座废弃的破庙中。番外诸国,信佛的倒不在少数,因此寺庙也多。那寺庙破乱至极,怕是有多年没人上过香火了。庙中佛像也已褪色,看上去暗灰一片。蛛网林立,霉气味道颇重。 惠儿右手朝空气中扇了扇,似乎对此味道极为反感,跟着双掌拍出三声响,庙中却是无人相应。隔了片刻,又拍了两声响,此时佛像背后亦传来两声轻响。惠儿又回了三声。 佛像背后突然跃出一人,作本地人士打扮,头戴角帽,身披粗毛大衣,穿的却是毡靴。那男子三十岁左右,见到惠儿后,跪下施礼,道:“属下陈祖德,见过小主。” 惠儿并不回礼,冷冷说道:“起来说话吧。”此时的惠儿一改往日那娇滴滴弱不经风的丫鬟形象,眉宇中布满傲气,神色间威严颇重,倒不知那人称她小主,究竟是何来历?那叫陈祖德的汉子起身而立,恭敬地站在下首。 惠儿道:“我在城中看到你留下的暗号,说罢,找我什么事。” 陈祖德道:“主上已得知小主混上郑和帅船,特发信过来,令属下配合小主,合力伏击郑和船队,击杀郑和。” 惠儿俏眉一皱,似有不解道:“郑和船队有两万余人。凭咱们现在这点力量,如何伏击?且郑和身边防范严密,我至今尚未得以混入顶层,要击杀他,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两件事无一不难,谈何容易?” 陈祖德细笑了两下,道:“属下刚从锡兰山国回来。那边已经停火,本地人亚烈苦奈儿打败了泰米尔人,已经称王了。属下依照主上指令,与他们达成了协议。郑和此次出海带有皇令在身,务必要在锡兰山城建碑布施。咱们与亚烈苦奈儿合作,只要略施小计,便能一起灭了郑和船队,到时趁乱击杀郑和自是要容易的多了。”言罢神情激动,脸色笑容极是诡异。 惠儿听陈祖德语气,倒是极其自信。便道:“想不到你竟想得如此周到,你这般头脑,将来是大有作为啊。” 陈祖德忽闻此言,立即惊醒,收回笑容,忙道:“属下这条命是主上所救。当年家兄祖义被郑和押至京城而后被朱棣斩首,属下被主上施救才得以躲过一劫,今生今世,必当誓死效忠主上。属下与朱棣,郑和不共戴天,定要力助主上除此逆臣,其余之事,并无分外之想。”神情坚决异常,若说他不忠勇,绝无人信。惠儿似是没将他一番忠言诚语放在心上,依旧冷笑道:“我又没说你想干嘛,你又何必如此惊慌?” 陈祖德头冒冷汗,惊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此刻已接近严冬,他竟然能被一句话吓出汗,却也难得。 惠儿又道:“父亲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你告诉他,我会加紧努力,混到郑和身边的。还有,我好久没见父亲,他现下在哪?能否再此见上一面?” 陈祖德道:“主上行踪向来飘忽不定,除了军师,无人知晓主上之所在。不过属下会将小主思念之情给主上带信儿的,想来主上最疼小主,得知音信,定会相见。” 惠儿摇了摇头,神色落寞,轻声呓道:“若是疼我,就不会五年不见了。”只是此语甚轻,陈祖德也没听清,不过上面之事,他也不敢胡乱插嘴。 惠儿回过神色,道:“此间不可久留,今日之后你休得再在此地出现,以免人生疑。郑和帅船之上有一人也是一样,怀有异心混到了底舱水手中,我现在虽不能确定他有何企图,不过此人城府极深,身手俱佳,绝非常人。在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底细之前,我们的底细也绝不能让他知道!懂我意思么?” 陈祖德惊道:“竟有此事?看来郑和船上暗箭颇多,小主千万要小心为上!我今晚就离开此地,另外此人来历小主可否示下,属下若得空回得内陆,定将他底细查出。” 惠儿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叹道:“不用了,有机会我自然会试他一试。” 陈祖德见她既出此语,便也不再多问,双手一揖,道:“属下告退,小主保重!”言罢“呼哧”一声,身形已经掠出门外,眨眼间即已消失。想不到此人轻功竟也如此厉害! 破旧的庙中,只留下惠儿还站在原地,她一直在自语自问,“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是什么来历?当真要与我为难么?”言语渐轻,直至不闻。 秦航与司马尚游二人此刻已置办好所需物事,雇了几辆小车,在路口等候。远远看见惠儿正向二人奔来,二人总算放心。 见她此刻背上已自多了一个包裹,秦航便问道:“惠儿姑娘,买了什么好东西?可给我瞧瞧?” 惠儿嘴角一扬,笑道:“现在不能给你们看。” 秦航讨了个没趣,怨道:“就知你小气。行,总算是平安回来,不耽误时辰了,咱这就回船去吧。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要好生看押着才是。” 惠儿见秦航不悦,便安慰道:“秦大哥,我给你们可是买了好东西呢。不过要回去之后才给你看。” 秦航展开笑颜,道:“这话才对。” 司马尚游见惠儿一如往常,并无微恙,也不相问,三人看押着几辆小车,回往港岸。 此时郑和派出去的使者已和本地取得联系,那本地官员也派了几人过来相报,说道拉撒国虽经内乱,但此间国王已接得信报,明日便会派大队前来迎接。双方商量了一些事宜,又各自谈起本国风俗轶事,言下皆有结交之意。拉撒国虽偏居化外,却也知晓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天朝王国,地大疆广,百姓乐业,国势强盛。所派出来的水师船队更是规模浩大,数次南下西洋,结交当地各国,发展贸易。是以当听闻郑和船队到时,城中大臣立马飞报国王,不敢耽误。 到得第二日清晨,号角声起,锣鼓喧天,却是拉撒国王亲率臣工百姓,大队来迎。那国王头戴冠帽,身着王服,当中走出,右手抚胸,弯身言道:“拉撒国王率同臣工百姓恭迎天朝船队,愿大明皇帝陛下万寿无疆,愿两国友谊地久天长!” 郑和立即回礼相待,按最高外交礼仪阵势相应,道:“感谢国王陛下亲自相迎。大明愿与贵国结为友好之邦,愿国王陛体健康,愿贵我两国友谊地久天长!”而后双方验明节使,互签文书,互赠礼品。郑和赠的是纯蚕丝织造的锦袍,大明丝绸业发达,领先当世。纯蚕丝织出来的衣物更是柔滑异常,极其珍贵。 那国王一接锦袍,便知是精品,可惜本国无此巧匠更无此原料能织出这华贵的衣袍。国王回赠了一匹骆驼。拉撒国盛产骆驼,誉为国宝。此骆驼更是周身纯黄,无一杂毛。双峰如鼓,四蹄清健,一看便是良骥。 国王言道:“骆驼被称为沙漠之舟,今日天朝船队亦是万里乘舟而来。希望我们两国的友谊就像这骆驼一样,虽相隔万里,也无法阻挡。” 郑和郑重谢过,命人接过,好生相待。而后双方一同入城,而此刻的城,却不是秦航三人之前上岸去过的山城了,是国王所在的城堡。 国王在城堡中央的朝殿上接待郑和,文武官员都站在一旁。郑和方面作陪的是副使王景弘,史官,通译,护卫将军,以及一些教谕,书手,舍人。国王大赞郑和出使各国是创世之举,并且随行的船队航海水平更是世间一流水平。郑和谦逊了几句也回赞国王年盛有为,城中子民朝气勃勃,民风强盛。国王道出实情,民风强盛是逼不得已。 拉撒国常年内乱,海上盗贼林立,经常是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郑和倒也暗赞这个国王诚实,说出实情。便和国王说了此次来时与一股海盗激战的经历。那国王听到郑和船队竟然将为祸多年的一股巨盗铲除,不由得有些不信。他们常年生活再此,对各方海盗自是了如指掌。前日里郑和剿灭的那伙在本地名头极响,各方势力甚至是官方都多次与之为战,丝毫未占上风,此刻竟被外来船队所灭,当真是又喜又惊。堂下大臣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但既听得郑和亲口说出,想来自是不假,众人对天朝钦佩敬畏之心又多了一层。 那国王听到此处,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想要留郑和在此多歇息一段时日,并且邀请郑和船队帮忙剿灭各方海盗,以维护亚丁湾海域和平。 郑和心想你这国王倒是直来直去,借兵剿匪说得如此轻巧。但也知道外国习俗向来开放,喜欢直接,倒也不怪。只是直接拒绝怕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婉拒道:“承蒙国王陛下厚爱,若是王国有难,鄙使既在此处,定不会袖手。只是来时我皇帝陛下曾有交待,不得擅自向西洋各国动武。若人犯我,我必犯人。人不犯我,我亦不会犯人。国王陛下这番美意,鄙使怕是担待不起。” 那国王急道:“这怎么能说是擅自动武?海盗无恶不作,十分可恶。不仅危害过往商船安全,也牵引本国百姓流离失所,打击海盗,是正义之事!贵国向以仁义播于天下,此时盗贼肆虐,如何能视之不理?” 郑和心下一惊,心想这国王倒挺会使激将法,还拿仁义说事。不过他话说得确实不错,打击海盗是正义之举,是救国救民之表现。若抛开政治包袱,郑和定会拔刀相助。只是自己使命在身,怎能节外生枝? 前日之所以剿匪,是因为盗贼胆大包天,竟然抢到自身头上,不除之不行。若是无人相惹,自也不会灭他。现下对方主动相求,这却麻烦得紧了。答应嘛,自然不行,船队使命不仅是出使拉撒国,还有很多国家要去建交。若是被海盗托住,岂不是因小失大?况且皇上给了我两万多将士,不能一一都消耗在这片小小海域。否则回航之路并不确保安全,这如何使得?不答应嘛,势必会让拉撒国看轻,让他们觉得我泱泱大国,堂堂天朝竟会如此不仗义。还谈什么仁义播天下,声威震四海? 这些念头在郑和心下一晃而过,虽是难题,不过郑和出使多年,与各国打交道无数,略微一想,便有计较。他正色道:“国王陛下盛情,本该难却。只是鄙使身上即担出使之责,就有义务坚决完成,全船两万余人鄙使要完好无损地带给吾皇,否则劳兵伤财,鄙使回去也难逃罪责。不过国王陛下放心,若贵国日后有外敌之难,只需一纸信书寄到鄙处,鄙使自当来援。各区域有各自规矩,谁要是破坏平衡生存之原则,也为我方所不允,必将惩罚罪魁祸首!”郑和此言说得有理有据,又让国王难以再开求援之口。 他先说明自己最重要的使命是出使西洋各国,而不是到处剿匪。否则船队人员有限,若有差池自己将会被问罪。然后又言明若有外敌入侵拉撒国,郑和必会前来支援,以维持现下各方平衡,最后表明谁要是破坏了西洋现状,谁就是罪魁祸首,必不相饶。既让国王不好意思再开口相求剿匪之事,又答应随时来援安了国王之心,最后警告各方势力必须按现状维持平衡,谁要有意挑事,作为大国天朝就有义务除恶维善。 这一席话说将下来,那国王果然不好意思继续再开口,同时也为郑和恩威所服,不由得大赞道:“贵使不卑不亢,正义凛然。既有口才,又有恩威,真是人才,人才啊!天朝不愧是天朝,人才济济,人才济济啊!” 郑和谦道:“陛下过奖了。为人臣者,要为圣上尽心考虑。为人使者,更要为各方考虑。国王陛下才是最为聪慧啊!” 国王哈哈大笑,双方又各自谦逊几句,而后再聊了些兵事历史,西洋大势,直到晚宴过后,方才散去。 待得数日后,郑和在拉撒国使命已经完成,各方编史也已记录完毕,再补充了些淡水和日常用品,便要离去。国王虽好客,极力挽留,却也知郑和使命非常,最终还是率领臣工百姓相送。 离别时,郑和相赠了很多布匹,丝绸,茶叶,农具,工匠,以及一些务农方式。而国王亦回赠了很多珍稀物品,犀角,象牙,羊皮衫,包括一些黄金,珊瑚之类的重宝。双方交易完毕后,各自不舍。百姓更是相送数十里,拉撒国民对外这等友情,在当地也属难得,他们常年经历战争,对外人都是非常警惕,可郑和使者团队成功的征服了他们的心,令他们恋恋不舍。尤其是赠送的农具等物,更是改善了他们贫困的生活方式,因此拉撒国后来世代与大明交好,郑和实在功不可没。 秦航等水手见船队又要,早已升起风帆,换好桨舵,整备启程。此刻他身上已穿了一身羊皮毛衣。却是那日惠儿在山城之中给他们带的,只是此等殊荣只有秦航和司马尚游二人享得。直让底舱的小震子小飞子们羡慕得嫉妒恨。在恨秦航司马二人见色忘义之际,也怨自己没有好命。只是这些少年人习性,变换无常,倒也不用理会。 船还是走了,在泪别了当地人的极度挽留之后,船队依然还要踏上下一个港岸。秦航站在船头,此时的他,已不再是每日就只能呆在舱底摇橹打舵的底层水手了。船上船下,他可以自由出入。他望着越离越远的港岸,心中已飘过万千思绪。 “若纯,你看到了么?你要是能看到这幅画面,那该有多好。我们的船队又要了,还要去很多很多地方。你要是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妙。” 海风,吹拂过他的毛衣,那白色的毛发在风中不停的飘扬。那是羊毛做的,羊毛最能御寒,此刻也近寒冬,秦航换上了这身羊毛衣,心中涌过一丝温暖,这要是若纯织的,该有多幸福! 男人的身旁还是有女人的好,你瞧,若没有女人,谁会想到,在这寒冷冬夜,为你添衣加袄?可惜啊,司马尚游这小子不懂温柔,惠儿对他心意,明明是傻子都能分晓。可是他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生了一个聪明头脑。想到司马尚游,秦航就想笑,平日里坚决果断,聪明至极,可碰上惠儿,却老是避之不已,也不知他是榆木,还是木驴。 不想他了,还是想若纯吧,若纯,你千万等着,过不多久,我便回来了。到时候,我一定拥你入怀,诉说肝肠!远方的**儿,这飘扬万里的思念,你听到了么? 海风,依旧吹拂着 ( 第十七章 圣火且熄 引众生相妒(上) 苏州府。 郑和及其随从人员在苏州府歇了三天,这一日,朝廷终于传来使者,宣郑和等人朝圣,且务必要带上此行西洋立下大小功勋者。郑和接过皇命,立即吩咐王景弘召集各队表现出彩之人前来。这些人当中不乏军中翘楚,随行军医,水手,编史,翻译等。这几乎已经成了惯例,每次出海回来,圣上都要着重嘉奖这些功劳将士,以资鼓励。郑和也不逗留,随即收拾行装,准备北上。 秦航这几日在家**享天伦,好不快活。他也常去之前练功的思空崖,想拜会那位教自己本事的老前辈。可每次去,海潮依旧,却不见人影,也不知道那位老前辈云游至何处了。他心中颇觉失望,与那老前辈相处之日虽不长久,但已有师徒之实。两年未见,他心中思念前辈之情不比思念**来得少。毕竟世外高人,不拘常理。他倒也不会太强求,只是多少会有遗憾。 这一日,他在思空崖上又自练了一会儿,体内精气十足,内息匀合,自觉最近功力又有进步,心下自是欢喜。回去后,见费信带着两名随从在自家门前相候。他大觉意外,忙迎了上去,喜道:“费管事,您怎么过来了?这穷乡僻壤的,你还真能找到这!” 费信直接捶了他胸口一拳,口中颇为埋怨,道:“你小子让我好找啊!” 秦航不好意思的笑了两笑,道:“进屋坐吧。外面热!来,这边请。”说罢当先领路向屋中走去。秦老爹一大早就到集市上去了,是以家中空无一人。 费信见秦航家中简陋,和寻常百姓家倒没有什么不同,心中对秦航更是多增一丝赞赏。便道:“你出身寒微,今日却有如此造化,当真是祖上积德了!” 秦航倒了杯茶水,递与费信。笑道:“我有何造化?这还不是多多依仗了您的提携,来,喝杯茶水。” 费信接过了茶水,轻酌了一口,又道:“朝廷来了命令,使者大人不日就要带上你们进京。你们几个此次在船队表现抢眼,风头正盛,皇上一向注重海事,此次进京受皇上隆恩嘉奖那是早晚的事了。这还不是造化么?” 秦航闻言大惊,神情中露出无限欢喜,道:“公公真的要带我们进京?那真是隆恩浩荡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到过京城呢。” 费信放好茶杯,笑道:“这还有假?我过来就是通知你此事,若非如此,你真当以为我跑这里来看你啊?今日晌午过后,就得出发,千万不要误了时辰。你那几个伙伴我也派人去通知了,待会你们直接到镇上和大队会合,千万不可出差错,明白么?” 秦航笑颜不止,同时也知道费信确实钟爱自己,本来此等小事,他随便派个人告知一下即可,却偏偏自己亲自跑来,嘴上逞强说不是来看自己,其实内心他比自己还高兴。这份厚爱,让秦航感动不已。 他单腿一跪,双手抱拳,对着费信正色道:“秦航有今日全仗管事厚爱,此恩莫不敢忘!他日若有差遣,秦航甘效犬马!”言语间真诚无比。 费信见状,急忙双手托住,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以跪天地,可以跪人君,可以跪师道,可以跪父母,其余的没有什么值得你去跪,懂么?” 他双手慢慢扶起了秦航,对于这个心月复爱将,他自然是宠爱有加。在船上不到一年时间,就提他做了底舱小管事,平日里有任务也是第一时间给予机会,在这两年中双方建立起来的情谊已远远超出平常的上下部属关系。否则他何苦四寻八访的打听这偏僻小镇? 秦航听从费信言语,便从地上站起身来。 费信模了模他的头,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有如慈父照料孩子般,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做准备吧,我还要回去复命呢。待会儿再见吧!” 秦航‘嗯’了一声,便送费信出门。 秦航准备好一些衣物外,又去和若纯琴姨道别。若纯见他刚回来没几天,又要出门,自是不舍。可她也知道此次秦航进京是去讨封赏的,倒没有什么危险,是以虽觉难舍,却不是太担心。只是一味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别进了城就被繁华世界所蒙蔽。 秦航一一答应,并保证进京朝完圣后便即回来,决不耽搁。二人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便自分别。待来到镇上,邓孝明几个早就到了,还有司马尚游,也接到告知从丁村赶过来。哥俩好几日没见,自是十分想念,又各自寒暄了几句。 过得一刻左后,费信带着数十个随从走了过来,清点了人数,又交待了几句路上注意事项,便带着众人到驿站去选马。此次他们从陆路进京,先到苏州府和王景弘回合,郑和此时已率着大队人马直接沿海路北上。故而陆上这队就由王景弘率领,陆路自然要求人人均要学会骑马。对于这些整日在船上模爬打滚的人来说,骑马还真是个问题,南人善船,北人善骑。这些人大多数是江南人,骑马却是真不习惯。好在还有些时日可以训练,他们从沙镇到苏州府,直接走水路,而后从苏州府到淮安府,同样要过长江走水路,直到淮安府后,才无河道。 趁着这段时间,众人每日都在练习骑术,到得长江边后,众人总算是模到了窍门,能自由的在马上打滚了。 此时王景弘已经和他们会合,这百八十号人就由王景弘率领,为避免太过于抛头露面,王景弘令全部人员都换成商旅服饰,众人摇身一变,又从官家大队变成了做买卖的商旅。 众人包了一艘大船,船老大见该商旅大队人多,油水颇丰,就多报了十几两银子。此时大明海运发达,长江沿岸贸易不断,每日里都有人在长江之上做运输买卖,是以水涨船高,过江收的价钱也就高了。王景弘虽然明白船家在敲竹杠,可己方刚刚掩饰官家身份,不便借势压人,便多付了银子。 船老大笑嘻嘻地收过银子,便拔锚挂帆。众人将行囊马匹运至船上,而后陆续登船。船老大起舵开船,载着众人向对岸驶去。 江面船只往来频繁,时不时传来一阵趟子声。 “哟,过江的老板去发财哦,发得财来再过江哦。我把船只预备好哦,发得财来走四方哦!” 众人习惯了海上行船,这时在江上航行倒也是别有一番风趣。大家伙看到江上热闹,皆道天朝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待行至江中心,忽见上游快速驶来两艘大船,后面还跟着七八艘小船。来船顺流顺风,速度极快,片刻之间便以驶至江心。司马尚游忽见来船上挂满黑色九星旗帜,心中登时一怔。 那船老大本来还兴高采烈,此时一见来船上挂着的旗帜,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口中结结巴巴道:“九,九九曲九曲旗,九曲旗来了!这下糟糟糟了!”言色间惶恐至极,似乎怕极了那些旗帜。 王景弘放眼一看,那两艘大船已有一艘围住了前方的一艘商船,其余的一艘带着四艘小船向本船围来。众人心下大奇,各自寻思道“瞧这阵势,莫不会碰上劫船的?可光天化日之下谁还敢明目张胆在长江上打劫?” 王景弘叫过船老大,问道:“这些人是何来路?”那船老大兀自惊恐不已,颤道:“这是长江九曲坞的旗号啊,肯定是九曲坞的人,否则谁有这么大阵势在长江上收钱?”言下之中似乎对口中的九曲坞十分害怕。 众人一听,果真是来打劫的。这还了得!纷纷拿出藏在行囊中的家伙,团团护住了王景弘。那船老大见众人都是藏凶在身,更是惊怕,初时他还以为只是一般商旅,这时见他们各自操起了家伙,心下叫苦不迭,暗忖适才不该多收他们银两。只是现在大难当头,谁也没空去理会他。 王景弘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开。他走到船头,想看看敌情。见对方船只已经靠住本船,两船‘轰’的一声响,轻微相撞。众人轻晃一下,便即立定。对方船上迅速跃出数人,跳上船来。 当先一人三十来岁年纪,满脸络腮,浓眉大耳。双目炯炯,身形高大。他看了一眼众人服饰,瞬间认出了船老大,喝道:“不用我教你规矩吧。”那船老大匆匆点了点头,已吓得面无人色,却仍是顺从的走了过去,让舵工停住了船。 原来水道上规矩,劫钱不劫船。只要你乖乖给钱,什么事没有。劫匪还会依照规矩给船上的舵工水手几份赏钱,倘若你乱喊乱动,立马便杀。船老大混迹江河已久,自然懂得当中规矩,是以老老实实停船不动。 那络腮汉子望了望众人拿出的刀兵,冷哼道:“怎么,你们还想反抗?哼,不认识大爷船上的旗号么?”这一声冷喝,吓坏了船老大。 他忙跑过来,对着王景弘道:“这些都是九曲坞的好汉们,可惹不起的啊!老兄,你还是叫弟兄们收了家伙吧,否则血溅当场,白白丢了性命啊!” 王景弘丝毫不理会船老大的哀求,他注视着那络腮汉子,正色道:“你们想干嘛?打劫么?”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有趣!我们九曲坞干得就是打家劫舍替天行道的活儿,江湖上谁人不知?你若识相,交出钱财,我们不伤人,若是不时相,钱照要,人还得死!”说罢眼神死死盯住王景弘,似乎要凭这几句话就将对方震慑住。 王景弘冷笑一声,道:“呵呵,朗朗乾坤之下,你一个小小贼匪头目,竟然如此猖狂!想要钱财,我这里有的是。但想要拿,得凭本事!”说道‘得凭本事’之时,王景弘已自加重了语气,这一番话语下来,倒让那络腮汉子震了一下。 那汉子重新打量了众人,见王景弘身边的随从虽都做商旅打扮,但个个生龙活虎,精气十足,显然是刻意装扮的。他在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这点眼光自然还有。只是自己在长江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看到九曲旗敢不给银子的。 他缓缓走向王景弘,道:“凭本事是么?好,好的很,好大的口气啊!” 说罢突然身形一转,一脚踢向身后喽啰的拿刀之手,那喽啰手上一松,刀已飞出。那络腮汉子看也不看,又反身一脚踢向刀把,那刀直飞上去,扎进了桅杆之上。那桅杆之上系着帆绳,那刀竟然在他一踢之力下深深的穿透过桅杆,割断了帆绳。帆绳一断,船头主帆缓缓降落。 众人见他只不过平平无奇的两脚,却有如此力道和准头,皆觉震惊!身后的众喽啰齐声喝彩,响彻江面。 那络腮汉子此时身形一定,他收了收脚,对着王景弘,傲然道:“凭这两脚本事,能不能取银子啊?”王景弘见此人确实脚下硬朗,心下也不由得震动。暗忖道“想不到草莽之中还有人有此等身手,这个号称九曲坞的帮会看来日后要多多留心。” 那络腮汉子见他不说话,似乎已被自己的身手所惊,顿时更加狂傲,道:“兄弟们,搬箱子吧。” 秦航早已忍耐不住,只是没听到副使命令,一直没有动手,这时见贼人都欺到这当头,哪里还顾其他,正要踏前一步挑战此人,司马尚游拉住了他,道:“秦兄,这个让在下来会会吧。” 秦航不好阻了他兴致,便点了点头,道:“你小心点。” 司马尚游向王景弘讨令,王景弘正在想若实在没办法便一起混战,说什么也不受贼人之辱。 此时见司马尚游神色间胸有成竹,便已领会,对着那汉子道:“且慢!就凭这身手也想要银子,那江湖上阿猫阿狗都能成富翁了。我这里也有个随从,练过几日功夫,就让他献献丑,以开大家眼界。” 那络腮汉子正指使众人前去船舱搬东西,此时一听对方言语,似是浑没将自己放在眼中,不由大怒,但自忖自己在江南一带还算排得上号,除了本寨中几位当家的,和江南的几位耆宿,实是找不出对手。 他笑了笑,道:“我倒要瞧瞧,你们有什么本事能让我今日不取这银子。” 司马尚游越众而出,道:“九曲坞大当家的威名在下也曾听过,听说是位豪杰,想不到手下的帮众竟然这般脓包,干这种强盗的勾当,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那络腮汉子听他赞颂本寨大当家,心下稍觉欢喜,待听到后来如此贬低自己,登时大怒,心道“待会儿我让你好过!” 司马尚游见那汉子适才踢刀断帆,一张帆布此刻已蜷成一团铺在甲板上,心下已有计较。他走到帆前,右脚顺势一踢,那帆布直跃而起,他双手迅速拿住,然后纵身向上一跃,已踩上了桅杆。他绕着桅杆向上急跃,纵跃之时,顺手将帆布重新系上,踢帆,上杆,系绳,一气呵成。整个动作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此时司马尚游已跃至桅杆顶端,那杆长有数丈,他此刻立在数丈之高的桅杆顶头,一个失足,摔将下来,不死也得重伤。王景弘众人看得心惊动魄,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滑落。却见他重新挂好风帆后,又施展轻功,缓缓滑降下来。下落之时,身形飘飘,如飞鹰擒兔,潇洒至极。待得站在船头立定,众人才记起喝彩。 司马尚游走到那络腮汉子身前,微笑道:“凭这两手本事,能让你今日不取银子么?” 那汉子见司马尚游如此胆识,又有如此轻功,心下已自大震。凭心而论,让自己施展轻功跃到那数丈高的桅杆上头,还要在上面悠闲的系好风帆,他自忖难以做到。而且最为奇怪的是,他纵跃下来的身法,很是熟悉,像极了一个人。至于像谁,一下子又说不上来。他看了看对方阵势,对方人数众多,而且瞧这样子当中尚有好手,今日无论如何是讨不到好。他本是江湖中人,遇事极为果断,见状不利,自然不会再逗留。 他冷笑两声,道:“呵呵,果然好本事!凭这两手本事,我今日再想取你们的银子,倒是有点自取其辱了。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也好让何振明白今日是折在何方豪杰手下?” 他见对方年纪轻轻,却身手不凡,而且最后施展轻功好像有意显示给自己看,是以言语间已客气了很多。 司马尚游笑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豪杰二字,愧不敢当。原来尊驾叫何振,何先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请吧!” 何振抱拳一揖,道:“叨扰各位了,兄弟们,撤!”说罢纵身跃回自船,余下众喽啰也各自跟了过去。 众人见司马尚游大展神威,镇住来敌,皆是松了一口气,纷纷称赞。王景弘见司马尚游平日里真人不露相,一出手却是如此矫健潇洒,也自欢喜。这当中最懂司马尚游的人当属秦航无疑了,他见好友此次终于大大的露了一回脸,真心替他高兴,不住地夸他。 而船老大见强人已去,登时长舒了一口气,但见众人也不是相易与之辈,便不敢再来玩笑,又重令舵工掌舵开船,直将众人送到对岸,这才心里踏实。 经此一劫后,他再也没在长江跑船,而后太平在家得享天年,此是后话,自不用提。 ( 第十七章 圣火且熄 引众生相妒(下) 众人过得淮安府后,已弃船乘马。秦航等人皆是第一次乘马出行,颇觉新鲜,不免奔腾了数次。后来费信说了他几句,便微微收敛。如此行了两三日后,已到山东地界。 众人一路策马向前,王景弘有令抢在日落之前赶到泰安,泰安府在齐鲁境内是座大城,众人若想找个落脚地歇息,自是非到大镇不可。出得东平,行至半山官道,忽见道上村民越来越多,沿着这条官道,络绎不绝。民众皆手持香火,不住拜天。 王景弘一众越看越奇,不明白这些山民百姓不好好在家却跑到山路上拜天,这倒是闻所未闻。眼见前方人众越来越多,香火也是越来越盛。王景弘身负皇命,不愿多生枝节,是以并不停留,催着众人快速赶路。 又行了数里后,发现路旁已聚集了数百人众,王景弘还道是山贼强人,吩咐众人看好行礼,见机行事。 忽见人群中走出一人,头缠红巾,身披红袍,对着周围数百人,大声朗道:“乡亲们,圣教法王火云神即将驾临泰安,开坛说法,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大家伙都是虔诚的圣教香客,万不可错过此次良机,我们一定要追随法王左右,聆听法训,共向光明!” 众人神色大喜,尽皆跪拜。 那红袍人又道:“大家伙跟着我念圣教法旨。焚我雄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其乐!惟我转轮,救世良多。共举圣法,一世解月兑!共举圣法,一世解月兑!”他每念一句,身前的数百人众也跟着念一句,威势之盛,震撼数里。 王景弘本想迅速离去,少生事端。可那红袍人所说所念,皆为大逆不道之言语。什么共举圣法,奔向光明,纯属邪门歪道。他一生忠于朝廷,岂容这等邪魔外道在此传教? 他勒住了缰绳,对着那红袍人怒道:“何方邪魔,在此蛊惑人心?乡亲们,不要听信此人所言,这等邪魔歪道,不必理会他们。都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那红袍人见有人坏事,当即道:“你是何方奸细?敢来刺探圣教圣法?乡亲们,这些人想要阻止我们拜见法王,想要熄灭我们的圣火,大家伙答不答应?” 那些村民百姓登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王景弘一行人。目光中似乎要喷射出烈火一样,叫道:“我们不答应,我们不答应!” 人群中更有人大叫:“哪里来的尖细,快滚,快滚!再不滚,就请烈焰使者把他们烧死!” “对!请烈焰使者请出圣火,烧死他们!” 王景弘见众人非但执迷不悟,反而群起攻击。他大为大解,为何这么简单的迷信邪说都有人信?这些百姓难道就连这么最基本的辨识能力都没有么? 他怒视着那个红袍人,心道“此人是罪魁祸首,不将之除去恐怕还会有更多的黎民受他蛊惑。” 心念一起,便道:“好你个邪魔外道,竟然在此煽风点火,蛊惑人心?我倒要看看你能请出什么狗屁圣火,给我拿下此人!” 他这话音一落,秦航和司马尚游登时从马上跃起,争先向红袍人攻去。 那红袍人见对方说打就打,也不惊慌,立地弹起,就势向二人出掌对攻。双方这一交战,众百姓顿时群起,将王景弘数十人围在路中。费信邓孝明等人赶紧拔出刀枪,团团护住了王景弘。村民百姓虽有数百人,但手中没有什么兵器,而王景弘一众人都是三下西洋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更是配备了短铳,弯刀等近身武器,是以邓孝明他们一亮家伙,这些个香客百姓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双方顿成僵局。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争斗的三人。秦航和司马尚游都是一般心思,擒贼先擒王,皆想立即擒下此人,以控制局势。但此刻跟他们交手的红袍人乃是法轮教中的烈焰使者,烈焰使者是法王火云邪神的第二个徒弟,向来和师兄火焰使者齐名,江湖上称之‘圣教双焰’。他们能享盛名,手下自是极硬。烈焰使者以一敌二,兀自进攻多遮拦少。 秦航见此人掌力雄浑,倒也没敢小瞧。只是一个劲儿的施展小巧腾拿手,利用轻身功夫的优势,和他游斗。他是这般想法,司马尚游又岂非看不出来?利用秦航的牵绊,司马尚游在旁时不时的攻出一腿,以此扰他。 那烈焰使者见二人只不过两个少年,竟能和自己久战不下,传出去哪里还有脸面?况且数百位香众就在一旁看着,这个脸可丢不起。心念一起,登时收势。 秦航司马二人见他忽然停手,皆觉惊奇,不知道他要出什么奇招。却也不肯放弃这进攻良机,二人齐身又自攻去。烈焰使者左手一扬,地上数百根红香顿时燃起,右手再虚空一抱,那数百根香火竟自跳起,围成了一个香球在他身前,秦航二人见势不对,立即手掌,退了开去。那香球不停旋转,在疾风劲力催驰之下,香上的火不知为何却越烧越旺。待得身前之火烧成了一个红圈,烈焰使者双手使力,向前一送,数百根香一齐向秦航司马尚游飞来。 二人见状,不由得大骇,心想此人邪功当真厉害古怪,但二人不及多想,纷纷避开。那香火在烈焰使者掌力操纵之下,好似长了眼睛般,二人躲哪,香火便攻到哪。二人顿时狼狈不已,脸上有好几次差点被火烧到,虽在间隙之间避了开去,却仍觉火辣辣生疼。 那些村民百姓见烈焰使者请出‘圣火’将对方打得狼狈不堪,登时大喜。有点甚至拍手称快,叫道“烈焰使者的圣火果然厉害!敌人遇到圣火,只要招架之功了!” “你太高看他们了,他们哪有招架之功啊?只有躲避之功!” “哈哈哈哈!还不快投降!” 王景弘见二人遇险不迭,急得如热锅上的蚁虫,可又没什么办法支援,只得在一旁干着急。邓孝明见秦航始终摆月兑不了对方的火攻,也是暗自着急。 突然想到己方个个是水上蛟龙,以水攻火,定能见效,他立即解下几匹马上的水袋,打开塞子,对着秦航司马尚游道:“用水攻火,接着!”说罢大手一甩,向秦航扔去。 秦航正苦于无法反击,一听邓孝明言语,登时心领神会。他起身一跃,接过水袋,而后双手冲天,左脚踢飞水袋,那水袋里的水顿时洒了出来。秦航掌上暗使劲力,以掌力化水成冰,双手自上而下,控制水冰,对着烈焰使者攻过来的香火,四下一扬,一招‘潜龙散水’使将出来,那万千冰水顿时天女散花般向烈焰使者攻去。火势遇水,势头登时大减。 邓孝明见此招有效,连续又扔了好几袋水,司马尚游接过水袋,依葫芦画瓢,利用水攻破了烈焰使者的火攻! 那烈焰使者见势不妙,匆忙间挥香阻敌,自己却退了开去,他适才催动香火,耗费了极大内力,此刻要争得一口气回转。秦航见他后劲不足,猜到他气息不接,是以不避香火,直冲过来,任由这些熄了火的香铺满自身。 烈焰使者见他来势极快,不及换气,只得硬接秦航双掌。‘砰’地一声,二人身子一震,烈焰使者退了两步,秦航退了五步,毕竟年少,内力修为却是尚有不及。烈焰使者这一下硬接掌力,那口气息始终没能接上,正欲调理内息,可他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司马尚游,司马尚游见秦航拼掌受伤,他心念也是极快,不及查看秦航伤势,便直接攻向烈焰使者。 烈焰使者此刻已到了强弩之末,岂敢再接他掌力?慌忙闪避,可他大战之下,身形已远不如之前迅速,这一掌终究没能避开,司马尚游右掌在他后背重重地留下了一个掌印!烈焰使者狂喷了一口血,不敢继续逗留,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向前纵跃,司马尚游战到此刻也是气力不足,终于无力再追,任由烈焰使者逃去。 王景弘等人见二人反败为胜,皆是大喜。众百姓亲眼见烈焰使者受伤而逃,没了登高一呼之人,顿时不知所措,你望着我,我望向你,似乎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熄灭圣火。 王景弘见状,知道机不可失,登时叫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是无辜的!是被那个什么烈焰使者的蒙蔽住了,其实他口中的圣火根本就是假的,否则的话,如何会碰到两袋子水就灭了呢?因此,千万不要相信此人的邪道歪论,你们也不要再相信什么圣教**了,那些都是骗人的!乡亲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耸动,可他们受法论邪教洗脑非一日之功,现在叫他们不要相信圣火,众人一时间都难以接受。 当中更有人道:“放心,烈焰使者不会败的!他定是回去向法王讨教圣法了,还会回来的!” “对,法王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一定能焚尽这世间妖魔!” “对,咱们先回去好好供奉,待得法王一到,请他老人家施展大神通,带我等奔向光明!” “对,先回去!”众人七嘴八舌,仍是相信法王神通。他们又各自拜了一会儿,便陆续散去。 王景弘见他们执迷不悟,默然不语。这简直就是入魔了啊!我们大明的子民到底是怎么了?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不好么?偏要去信奉什么法王**!这邪教如此邪门,若不铲除,必将祸害大明!荼毒苍生! 想到此处,王景弘已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心道“此次进京一定要向圣上禀明此间情况!否则不知还有多少百姓身陷其害!” 忽听得邓孝明急道:“秦航,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王景弘一听,登时回过神来,见秦航已倒在路上,邓孝明在一旁扶着。 他顿时顾不得想铲除邪教的事,慌忙跳下了马,跑了过去。问道:“秦航怎么了?”着急之情,现于神色。 司马尚游也走了过来,一看秦航神色,便道:“应该是最后跟那烈焰使者对掌所致,大夫,大夫呢?” 王景弘立即叫道:“有谁会看病?”马上众人有二人跳了下来,二人走到秦航身旁,一探脉搏,道:“他五脏六腑受了轻微震荡,要及时调理,否则会落下病根,重则瘫痪,轻则” 王景弘道:“不要讲这些没用的,能否医治?” 那大夫道:“可是可以,不过此处无药啊!” 王景弘登时令道:“赶紧启程,前往泰安,争取时间,一定要保住秦航的命!” 众人立即上马,催驰而去。 到得泰安城时,天色已黑。众人找到驿馆,王景弘亮名官方身份,驿馆人员自然不敢怠慢,给众人安排好住所。邓孝明急不可耐,待大夫开好方子后,立马抓过药方,便去药堂抓药。 此时天黑地暗,多数药堂早已关门。邓孝明顾不得许多,找到一家药堂后,拼命敲门。等了许久,不见人开。又去找第二家,仍是没人开门。邓孝明大怒之下,猛地踹开药堂大门,当先冲了进去。 他和秦航从小要好,比亲兄弟还亲。这时见秦航命在旦夕,他那里还管得了许多?‘轰’地一声破门声响,惊醒了后堂卧房中人,一个老者睡意朦胧的披上衣衫,走了出来,见邓孝明踹开了大门,登时大怒,道:“你干什么?打劫啊?” 邓孝明拿出药方,对着那老者道:“老人家,实在抱歉,人命关天,请帮我抓这些药。这些银子,全部给你。”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者手中。 那老者本来恼他夜里砸门,正要教训他几句,忽见一锭白闪闪的银子坠入手中,微一掂量,足有十两之多,又见他急成这样,便不好再说。收过银两,接过方子一看,便自行到药柜抓药。邓孝明心急如焚,不住催促。过了足有半刻时辰,方才抓完。 邓孝明接过药包,登时便跑回驿处。那大夫见药已抓回,按着剂量配好,此时早已有人将水烧开,大夫就此将药放入药罐。又过了些时辰,药已烧开,大夫扶起秦航,缓缓将药喂入他嘴中。 随后将秦航缓缓放到床上,道:“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明日晌午时分,便可醒来。还好他内力有些根基,换做武艺低微之人,怕是早受不住了!” 众人一听,顿时放心,这一晚的奔波总算没有白费。 那大夫又对司马尚游道:“你伤势虽没这位姓秦的小兄弟严重,但白日里一番苦战,功力损耗不少,晚上更要好好调养。” 司马尚游道:“多谢大夫挂念,尚游自当依言。” 那大夫又对着众人道:“大家都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明日保证他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众人尽皆欣喜,便各自回去休息。邓孝明道:“我留下来陪秦航吧,我不放心他一人。”众人知他俩情深意重,皆无异议,只是大夫嘱咐了他不要吵闹。 众人离去后,邓孝明看着床榻上的秦航,心中简直比自己受伤还要难过。他心中暗道“你一定要好起来,咱们还等着皇上犒劳咱呢。” 他们俩从小玩到大,邓孝明从来没见过他受此重伤。哪怕是在船队的那两年,大风大浪,炮声火影里大家也都一起走了过来。此刻刚回来,就遇此大灾,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邓孝明始终相信秦航命大,这是一种自信!一种一起经过风浪的人的无比自信!只有在一起经历了磨难,才会更加有生存**。以前他们遇到小病小灾的时候,总是怕得要死。而现在,当他们习惯了危险,习惯了磨难的时候,才是最坚强的时候!而每一次磨难,都让他们多了一分成长,其实从这方面想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在这个世上,能活下去的人,一定是最坚强的人! 邓孝明此时反而觉得秦航比他幸运的多,因为他经历过自己没能经历过的考验。想到此处,他真心为秦航高兴。他缓缓趴到桌上,正欲入睡。忽见窗外一个黑影悬空挂着,如幽灵般立在空中。他立时警觉,身形跳起,打开房门,夜色下见一人凭空站立,他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这到底是人是鬼?是人的话怎么可能凭空而立,难道有绳子吊着他?是鬼的话,更不可能,他从来就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说。他心中惊讶的此时连一句声都发不出来,他回头看了看房中的秦航,见他睡的正香,便稍微心宽。 他见那个黑影全身被一件黑袍笼罩,黑暗中看不清面目,但他却清楚的感应到那人正盯着自己,只是看不到眼神。犹如传说中的幽灵一般,轻飘飘的,来无影去无踪。 他壮了壮胆,道:“你是谁?来此有何贵干?” 那黑影冷冷道:“白日里是你伤得烈焰使者?”邓孝明见他会说话,这下当真吓了一跳,此人竟然能开口,自然是人不是鬼了。可人哪有这般轻功,竟能立在半空不动?听他语气,像是来为烈焰使者寻仇的,看来来者不善,既然是敌非友,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邓孝明昂然道:“不错,是我们所伤。尊驾是谁?是否想要报仇?” 那黑影还是冷冷的,冷得让人刺骨,依旧没有一丝表情,道:“我是烈焰使者的师傅,江湖上的人叫我火云邪神。” 邓孝明顿时大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什么?你是火云邪神!!!” ( 第十八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刹那荒芜(上) 那自称火云邪神的黑影冷冷地道:“瞧你的功力,要想伤我徒儿,怕是不够。还有同伙呢,叫他一起现身吧。”话语中简直就是命令的口吻,竟是浑没将邓孝明放在眼中。 邓孝明强自克制住内心的恐惧,道:“若想为你徒儿报仇,尽管动手便是!我堂堂男儿,难道还怕你这邪魔外道不成!”他虽然久闻火云邪神大名,但既已欺到头上,自是不能退缩。 火云邪神身子仍是凭空立着,‘哼’地一声,道:“凭你也配跟我叫阵?听你房中同伙的呼吸声,想必就是白日里和我徒儿拼掌的那个吧。今日他有伤在身,本座不屑在睡梦中杀他,你等他醒来告诉他,明日黄昏来城北林子领死,若是不来,你们全部得死!”声音依旧强硬,倒似已把他们当死人般看待。 不及邓孝明接话,他身形一动,便如鬼魅般飘忽而去。这份轻功,当真是闻所未闻! 邓孝明看着他那说去便去的身影,怔怔的说不话来。 次日晌午,秦航总算是醒了。他睁眼看到邓孝明司马尚游等一众熟悉的面庞正焦急的瞧着自己,心头一阵温暖。 邓孝明扶他起床,神色间欣喜过望,却又夹杂着一丝忧虑。 秦航瞧出他神色不对,诧异道:“你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醒过来了么?瞧你的样子好像不乐意啊?” 邓孝明叹了叹气,将昨晚火云邪神说的话说给了秦航听。秦航虽自小在镇上长大,可这一路来也听同伴们说起过火云邪神的大名。这时听到他找上门来,也是一愣。不过甫又想到是自己伤了他的徒儿,那么冤有头债有主找上了自己也没什么说的。 他强自笑了两笑,道:“不就是赴个约么?怕他作甚!兵来将挡,我去就是。” 一旁的郭承昂急道:“这如何使得?他点名要杀你们二人,你去不是送入虎口么?” 秦航道:“我若不去,他还会过来为难大家伙儿,与其让大家伙受连累,还不如我去会会。” 邓孝明道:“咱们生死同心,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大不了大家伙跟他全力一拼,我就不信,那邪神还真有三头六臂能将我们都杀光!” 司马尚游道:“火云邪神的武功和为人作风,江湖上早有耳闻,大家伙犯不上冒这个险,我看还是我和秦兄一起去吧,如若真遇不测,那也是命数使然,况且,此去未必就一定是死路。”众人只是不允,皆认为风险太大。 最后秦航执意说道:“人生在世,本就该堂堂正正。人矮要立正,挨打也要站稳。不能让人家瞧不起,武艺可以输,精神不能输!以前我们在海上经历过那么多风浪,一样挺过来了。这次就当是再经一场风浪,挺一挺,一样能过来!大家伙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准时赴约。”神情中甚是坚毅,大有一往无前之气概! 司马尚游点头赞同,道:“我们是水手,不但在海上称雄,在陆地上也不能熊!遇到风浪,只有迎上去的份,哪有缩回来的事?我和秦兄既然有能力打伤徒儿,也就有胆量会会师父!这趟我是去定了!”说罢右手紧握住秦航的手,神色间满是豪情。 秦航会心一笑,也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心中似乎在说:这才是知己! 众人见二人决心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一味的叮嘱千万小心,见机行事,能跑就跑之类的话。 黄昏时分,秦航司马尚游二人依约来到泰安城城北的一片林子里,此时二人已经伤愈。可是二人心中却也知晓,即使再加上两个完好的秦航与司马尚游,也依旧不会是火云邪神的对手。 那火云邪神是法论教的护教法王,功夫之高,据说还在教主洪治之上,在教中的地位也仅次于教主,端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为了徒弟报仇,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来找这名不见经传的二人麻烦。是以二人心中虽觉无奈,却也有一丝自豪。能让这位名动江湖的法王亲自‘相约’,也不是谁都有那个能耐。 二人正自想着,忽觉地上沙尘微起,树叶飘飘,一个黑衣人从林中缓缓现身。那黑衣人从树上直飞而下,宽大的袖袍激得树叶纷飞,煞是好看。他全身被黑衣蒙住,自是看不清头脸长相。依照邓孝明昨晚的描述,此人应该就是火云邪神。 二人见他从树上飘落下来的身手,心下尽皆震撼!秦航司马尚游二人轻身功夫之高,足可称之一流。可看到火云邪神‘举轻若重’的神技,二人自觉相差甚远。之前抱定‘即使硬拼也未必就无希望’的打算此刻也稍微动摇,二人心中皆是同一想法:‘难怪此人能威震江湖,就这手轻功,在姿势潇洒之余还能均匀控制住下落之势,当世又有几人能做到?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火云邪神负手站立在二人身前,深邃的眼神直盯着他们,冷道:“伤烈焰的就是你二人?”语气中听不出他是喜是怒。 秦航昂然道:“不错,是我们动的手,人也是我伤的,邪神若想报仇,便请划下道儿吧!” 火云邪神道:“既已知道烈焰是我徒儿,还敢伤他,你们是当真活得不耐烦了么?” 秦航道:“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烈焰使者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晚辈添为朝廷正道,与他一战,也是理所应当。”这番言语出来不卑不亢,竟无丝毫惧意。火云邪神冷笑道:“呵呵,朝廷正道?本座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自诩为正道的伪君子!表面上嘴里一口一个正义,骨子里比邪道还肮脏!这种道貌岸然之士,本座巴不得见一个杀一个。” 司马尚游道:“自古邪不压正。邪教早晚有一天会被灭掉,尊驾身处邪教之巅,有此看法,也平常的很!正邪不两立,今日你不找我们,他日我们还要找你。既然遇上了,便请赐教!”他这一番话语正气凛然,竟是已开口挑战。 火云邪神不屑道:“你要着急赶着去投胎,本座也不拦你。你们一起上吧!” 秦航和司马尚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双掌齐发,分左右两路向火云邪神攻去。火云邪神身形不动,待见得掌力及近,身子顺势向后一仰。二人见掌力打空,不假思索,各自双腿横向一扫。 邪神飞身而起,舞动袖袍,左右一震,一股劲力扑面而来。二人顿觉呼吸不畅,知道厉害,身形立即向后一退。他二人这一掌,一腿,一退,招式一模一样,像是训练了十多年的双胞胎弟兄一样,默契十足。 二人在海上的时候,日日练功,天天呆在一起,早已到了心动形动的境界。可是这么一招下来,二人竟是连邪神的衣角也没模到,反倒被他袖袍的劲力震得不住倒退,可以说这招已是输了。但今日并不是普通的武艺招式较量,点到为止。而是以命相搏,不死不休。 二人也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了,一招落败,也不打话,稳定了身形后,再次向邪神攻去。火云邪神适才袖袍一震,已试出了二人内力。心道:难怪徒儿要吃亏,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两个少年,内力竟有此根基。若再让他们在江湖上混个几年,将来哪里还有圣教的名声?想到此处,杀心顿盛! 他见二人再次分左右袭来,这次便不再闪让,左手一招‘横扫千军’拍向秦航,右手一招‘一拍两散’拍向司马尚游。适才他已试出了二人内力,是以这次双手用上了三分内力。但对于秦航司马尚游二人来说,虽只三分内力,岂是等闲? 二人感到自身掌力落空,却有一大股劲力反击而来,此时躲闪已自不及,只得硬接。‘嘭嘭’两声声响,二人右臂皆被火云邪神掌力打中,身形一软,已飞向数丈外。 适才火云邪神虽只是两招普普通通的横扫千军,一拍两散,可都是出手极快,趁着二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那一瞬间,击在了二人手臂。二人手臂中了火云邪神这一掌,已是疼痛不已,有如火烤一般。他们此时躺在地上,脸上热汗直流,咬牙硬撑,兀自没有叫出一声。但神色痛苦之极,已是现于脸色。 火云邪神冷道:“似你二人这般年纪又有如此身手的,江湖上也不多了。本座今日慈悲,留你们全尸。你们自己动手吧!”言下之意,自是不愿动手杀二人,却要二人自杀。 秦航忍痛爬起来,左手按住右臂,正视着火云邪神,没有丝毫退避,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宁愿站着死,也要战至最后一刻!司马兄,站起来,跟那邪魔拼了!” 躺在一旁的司马尚游此刻也强撑着站了起来,听到秦航话语,也是大无畏神色,一起发掌向火云邪神再次攻来。火云邪神见二人命在顷刻,却仍是如此强悍,心下也是大为震动。 他冷笑了两句:“呵呵,既是找死,便成全你们。”说罢双手各自运力,掌心已是红透,这是他的独门绝技火焰功。掌力发出,可以焚身毁体。看来他是准备要用此功,对二人毁尸灭体了。 此时二人拼尽全力,已攻至火云邪神身前两丈处。火云邪神双掌正欲拍出,忽听得半空中一声微响,他心下顿时一惊,知道身后来了大敌。此时身前二人双掌袭来,他倒不以为虑,火焰掌迅速拍出,却已收了收力,自是身后敌人不可小觑,让他稍有顾忌。掌力一接,秦航司马尚游二人顿时飞了开去,远远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而身后敌身已至,一股雄厚掌力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火云邪神不及多想,火焰掌顺势向后拍出,四掌一接,火云邪神身子大震,顿时退了三步。而偷袭之人身形也是一晃,便已站定。火云邪神甫身立定,心下大骇:此人是谁?功力竟是如此深厚?是段江南么? 他看了看前方,对面站着的是一位灰衣老者,面目清秀,身形消瘦。神色间潇洒之极,有如不世出的得道高人。 却听得那灰衣老者叹了口气,道:“唉,江湖上都说火云邪神武功盖世,当世罕逢敌手。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在间隙之间接我一招如来神掌,只是退了三步。看来老朽还得要勤加苦练了!唉,还得再练啊!”言下间似乎对刚才这一掌只震得他退了三步而心有不甘。 火云邪神此刻惊骇神情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对方显是在旁窥探已久,待自己毫无戒备出招攻那俩个少年之时他才趁机而入。而对方在此窥探,自己竟未发觉,可见来人轻功之高,不在自己之下。适才和他对了一掌,对方掌力雄浑至极,后劲十足,直至方刻,胸口仍隐隐作疼。即使自己全神戒备,也未必能胜过此人。对方功夫之高,行事之狡诈,皆属当世一流。却不知此人是谁?虽才交手一招,他心下却动了无数个念头。 火云邪神虽逢大敌,却自不乱,他缓缓道:“尊驾是谁?为何要暗施偷袭?” 那灰衣老者道:“老朽无名之辈,不足晒尔。倒是邪神你,为何要跟两个少年过不去,这以大欺小之事,岂是成名人物所为?”言下依旧没有回答火云邪神的话,只是一味讽刺他恃强欺弱。火云邪神黑衣遮面,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他又道:“这是本座与他们的事,怕是与尊驾无关。尊驾不屑留下姓名,当真便不把本座放在眼中么?”言罢威势渐生,大是不快。 灰衣老者道:“邪神能为自己徒儿出头,老朽便不能为自己弟子出手么?” 这番言语一出,火云邪神自是大疑。冷冷道:“倒不知阁下弟子是谁?竟会与本座结了梁子!” 灰衣老者道:“这位姓秦的少年是老朽的嫡系传人,蒙邪神如此相待,老朽若不出手,今后如何教诲晚辈?” 火云邪神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他的弟子竟是当中的少年。二人适才中了火焰掌,就算不死也得重伤。这下梁子已结,今日怕难罢休了。 果真,那老者又道:“邪神今日杀我弟子,老朽虽是风烛残年,却也要讨个公道!早就听闻邪神火焰神功闻名江湖,数十年来未逢对手,老朽今日厚颜讨教讨教,望邪神不吝赐教!” 火云邪神心知今日一战,难以避免。便道:“尊驾武艺高强,本座生平仅见。赐教二字,绝不敢当!”说罢全神戒备,内力遍行周身。 他虽不知道此人名号,但适才和他交手,那老者口中的如来神掌当真厉害之极,期间暗劲凶猛,层层袭来。若不是适才间隙之际对那俩个少年收回了力道,怕是当场便要出丑。 灰衣老者一声“如此请教了”说完,身形迅速一动,拍掌向火云邪神攻来。他这一出掌,和适才秦航与司马尚游出掌自是不可相提并论。火云邪神见他掌风凌厉,也是不敢大意。凝神相接,一掌一掌和他对攻了起来。 双方你来我往,对了十余掌,皆觉对方内力雄浑,各自心下钦佩。火云邪神斗了一会儿,猛一想到适才和他拼了一记掌力,那如来神掌后劲极大,此刻他胸口兀自生疼,心知久斗下去,于己不利。于是微调气息,使足内力灌之于双手,片刻间他那双宽厚的手掌已是红通模样,这是他成名绝技火焰神功。 激发自身雄浑内力,运气于掌,打将出来,犹如烈火扑面,是外功中的顶尖掌力。他手掌越来越红,越来越烫,以至于每击出一掌,空气中气流都似为之所燃,炙热无比。 那老者知道他即将要发出绝招,也是不敢大意。全身护住心脉,不让毒气所趁。他知道火毒攻心最是厉害不过,一旦中伤,便难恢复。是以只是一味游斗,以此相耗。 火云邪神见掌心已有淡淡白烟冒出,知道到了散热时刻,忽的猛一跃起,双掌冲举向天,凭空虚划,竟是划了一个火焰状图形。 此时空气流中温度越来越高,地上的草木,灌丛隐隐有燃烧之势。只听得半空中火云邪神‘嚯’地一声,双掌反向拍向大地,登时地震山岗,威猛绝伦。那地上的草木树叶灌丛不知如何竟自燃起,借着火云邪神掌力激发的起浪,顿成火势,齐向那老者烧去。 那老者见火势浩大,也是身起纵跃,立在半空中,忍不住赞道:“好一招‘烈火燎原’!” 只见他双脚微一叉开,双手凭空画圆,左右虚晃,柔和无比。看姿势有点像太极,但看他立在半空中,又怎能使出极重脚步配合的太极?在那老者凌空虚划下,身旁渐渐凝聚一层层云气,那雾气缭绕全身,竟将他全身都包裹了起来。远远一看,便有如仙人腾云驾雾,极是美观。 只见那老者周围雾气逐渐成雨,想是在他浑厚内力下硬是化气为水,待得身旁白气尽成雨露时,那老者大喝一声‘落’!成千上万颗水珠在他内力激发下瞬时落下,地上越蹿越高的火焰登时大弱,水火乃是相生相克之物,万年亘古不变。 此刻地上火势虽大,但在那无穷无尽的雨水浇灌之下,已是大为减弱,过得一会儿,火势越来越弱,直至熄灭。火云邪神见势不妙,便生去意。适才他运尽全力使出了这招数十年不见江湖的绝技‘烈火燎原’,本以为能制住对方,最不济也要将对方烧得大伤,不料对方竟能破解! ( 第十八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刹那荒芜(下) 他此时内力大损,再斗下去,有败无胜。他心中实是不甘,自己成名数十年,未曾一败,今日却是从哪钻出来这么一个老头,竟是如此厉害?想到此处,惧意已生,便即收力,留力以待相撤。 那老者如何看不出他那心思,好不容易破解了他的火焰神功,岂容他从容而去?几乎不用多想,那老者卸下气水下落之力,转为直攻,凝聚了一个水球般的气力,径直望火云邪神打去。火云邪神见来势凶猛,哪里还敢再硬接?慌忙中左右躲闪,只是那水气球并不似刀枪剑棍等硬兵器,攻时灵活至极,无形无色,实教人难以提防。 那火云邪神毕竟战后内力大弱,终于躲闪不及,后背被水气球击中,他大叫一声,恶狠狠道:“好一招太极云手‘化云为水’!今日领教了,来日有成定当一血今日之耻!”说罢身形一闪,终于远远飞了开去。 那老者从半空中缓缓而落,见此人受此重创之余,仍能施展绝佳轻功,从容而去,如此身手实是罕见!他经此大战,内力也是大损,否则以他轻功,自能远追过去。 他望了望躺在远处的两个少年,适才大火蔓延,好在是冲着自己这方而来,二人才不至于成为火中炭灰。不过二人中了火云邪神的火焰掌,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小命还能不能保,恐怕他也无法保证!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走到二人面前,从怀中掏出两粒丹药,分别塞入二人嘴中,他自己又另外掏出一粒丹药,且自服了。而后慢慢打坐,待恢复些功力后,他一手拖着一人,走出了林子。 秦航和司马尚游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的事了。在这三天中,王景弘,费信和邓孝明等人不知道来看了多少遍,此时见他二人终于醒来,皆是欢喜不已。 邓孝明更是眼含热泪,似乎生离死别一般。秦航只记得二人被火云邪神火焰掌所伤,然后便昏了过去。至于怎么回来的,他却不知。 他向邓孝明询问,邓孝明也是不知,只说三天前在房内发现二人已躺在床上,自是别人送进来的。初时以为是火云邪神‘送尸归来’,后来一搭脉搏,竟是均匀平稳之极,众人大喜之下也就不去追究其他,每日安心派大夫前来照料。直至今日,方见醒转。 费信初时抱怨秦航二人私自行动,不顾大家伙感受,极为自私。后来见他大难不死,这才稍表喜意。二人经此大难后,皆是感悟良多。不过他们内心却从没后悔过,如若再碰上此事,他们依然会挺身而出,勇敢面对。 二人又试着恢复功力,不知为何,经此大难,二人功力不减反增,是何缘由,二人也不得其解。好在此次劫难总算是过去,众人又收拾了一会儿,便即赶路。为了秦航和司马尚游的伤势,王景弘已在泰安多呆了三天,若是误了朝觐的时辰,怕是谁也担当不起。王景弘没将此事告知二人,怕是说给他们听了二人心中更增歉疚。 众人又行了两日,这日终于到得京城。这京城乃是北平城,成祖朱棣还未登基之时,便负责驻守北平。待得从侄儿手中争得皇位后,便以北平为都,以旧都金应天府为陪都,称为南京。这北平城后来被成祖改为北京,北京城是中华六朝古都,繁荣之盛,甲于神州,前朝蒙古人便在此建都,称之为大都。是全国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素有‘蓟燕大地北国一柱’之美誉。 除了王景弘和费信等寥寥数人外,众人都是第一次进京,一入城内,大街小巷,胡同马路,热闹繁华,人来人往。杂耍卖艺的,吆喝做买卖的,酒楼客栈喝酒的,**卖笑的,比比皆是,让人眼花缭乱。 众人都是乡下土豹子出身,哪见过如此繁华场面?一进城中,便到处张望,处处觉着新奇。费信约束好众人莫要贪恋新鲜,记着正事。 王景弘见众人赶了两天路,没吃个饱饭,此时既已进京,便是天大的事也能照顾的周全。便道:“诸位兄弟赶路辛苦,这就歇息歇息吃顿饱饭,酒足饭饱过后,再行进宫。”众人皆觉大喜,一路风尘仆仆的确实没吃过几顿饱饭,此时若有大餐相伴,当真是久旱逢霖。 众人跟着王景弘来到一家客栈,秦航望了望门外的牌匾,念道:“天上人间?不愧是京城,连客栈的名字都叫得这么高雅!” 费信笑道:“什么高雅不高雅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可稀奇的。这是京城最气派的一家酒楼了,你们福气好,待会儿可以享受到老北京烤鸭的美味了。”说罢呵呵一笑,垂涎欲滴,似乎口中的老北京烤鸭美味异常。 秦航道:“在我们那所有的客栈都叫‘悦来客栈’,我还以为京城的也一样呢!如此看来,总算是有不一样的了。既然费管事说烤鸭味美,那待会一定要吃个痛快!”众人一阵嬉笑,陆续走了进去。 那店小二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又都是商旅打扮,顿时大喜,连声道“客官里边儿请,客官里边儿请。”众人分作十数桌而坐,登时把大堂都坐满了。 费信给每桌都点了七八个菜,尽是一些招牌菜,其中自是有老北京烤鸭了,又自点了几坛酒,便吩咐尽快小二准备。未几,菜已上齐。秦航等都是第一次进大酒楼吃饭,是以饮食间不免笑料百出。王景弘和费信在一旁也是看得直摇头,微笑不语。 秦航等正自吃着,忽然听到隔壁桌的几个汉子正谈论天下大事。只听得一汉子道:“当今天下,最为轰动的莫过于三保公公下西洋之壮举了!”其余众人尽皆称是。 更有人道:“那是自然,三保公公何其英雄,率领我天朝水师扬威异域,威震八方!你看街上的那些个洋鬼子,一个个的对咱们天朝赞叹有加,向往不已。都是水师船队宣扬之功啊!” 众人又是唾沫横飞,说三保公公在西洋以一敌百,大破洋毛鬼子,连海龙王都要畏惧三分。说得有声有色,倒似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王景弘等人听到百姓赞颂水师船队自是暗中高兴,后来听到他们大吹特吹之后,尽皆欲笑不能。不过众百姓毕竟一分好意,众人也不揭穿,自顾听着他们瞎吹。 忽听得楼上一声娇喝:“兀那汉子,听你说得这么传神,看来阁下想必亲身经历过西洋之行?”言语铃铃,清脆响亮,竟是一位姑娘。 那吹牛的汉子此时听得有人打断,顿时叫道:“姑娘是何人啊?可否现身一见?” 众人一齐向楼上瞧去,想看看这位断人言语的姑娘到底肯不肯现身。忽见那楼上红影一现,一个红衣姑娘已自跳将下来,刚好坐在了那汉子的那桌。只见那姑娘俏腿一抬,已搭在了椅上。手中一把长剑,放在桌上。 但见她十六七岁年纪,长发过肩,面庞秀丽,大眼睛,细眉毛,小嘴樱桃般红,举手投足间豪气干云,似是一位大家小姐。可见她这跳下楼来的身法,明明是一位会武功的江湖人士。 秦航身旁的邓孝明一见此女,登时目不斜视,眼神中似要发光一样,口中连赞:“哇,极品啊,真是极品啊!” 秦航一见他那样,登时在桌下一脚踢了过去,没好气地道:“有点出息行么?能不能不丢人?”一旁的司马尚游登时窃笑不已。 邓孝明丝毫不理秦航,目光仍旧盯着那女子。 秦航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道:“完了完了,又一个纯情少年要倒在石榴裙下了。” 那汉子见到桌上长剑,顿时心虚,道:“姑娘,你,你你别乱来啊!” 那姑娘道:“你刚不是说的有模有样么?怎么这么快就老实了?姑娘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你有没有去过西洋?” 那汉子此时已吓得口齿不清,结巴道:“在下在下未曾未曾去过” 那姑娘俏腿一收,道:“没去过就瞎吹一通,真是好不怕羞!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那郑和如何了得呢。”说罢,小嘴一扬,拿起桌上的空酒杯,倒了一杯,便自喝下。 费信等人见这姑娘直呼三保公公之名,心下尽皆微怒。听她语气,似乎还对三保公公不屑一顾。 只听得那汉子续道:“在下虽未到过西洋,可三保公公下西洋之举威震四海扬威海内却是不争之事实,姑娘言语间可得小心点说话,在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莫要生出事端。”众人听他前言虽是大吹,可此番话语一出,尽皆叫好。 那姑娘道:“给我这么多船只和将士,本姑娘也能威震四海,这有什么好吹的了?不外乎就是仗着人多在南海耀武扬威,有什么德可颂了?真不害臊!”言语中竟是对郑和十分不屑。这下众人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 秦航当先叫道:“姑娘此言怕是强词夺理吧!”费信虽来京之前交待过秦航勿要随意惹事,但此时毕竟涉及到正使大人的名声,是以不加阻止,再者说对方只是一小丫头,也惹不起什么大事。 那姑娘见旁桌有人出头,登时便怒道:“本姑娘强词夺理?你竟然说本姑娘强词夺理?你是何人,敢来管姑娘的事?” 秦航微笑道:“在下可不敢管姑娘的事,只是姑娘言语大有不当,在下听不大惯。因此出来说两句公道话,三保公公乃我大明的大英雄,举世皆知。便是妇孺,也尽知晓。小姑娘家不懂大势,可莫要轻言哦!” 那姑娘俏脸一沉,道:“好啊,敢教训我!姑娘今日就让你见见什么叫大势!”说罢手已提剑,挥舞着剑鞘向秦航直攻而去。 众人见她说打就打,当真蛮不讲理。楼上的客人此时尽皆放下碗筷,纷纷仔仔一旁看戏。楼下的客人顿时起身,避在一旁,怕长剑无眼,殃及池鱼。 秦航坐在靠大门的方向,那姑娘要打到他,必须要穿过一旁的邓孝明。邓孝明正魂不守舍地盯着她,忽见她剑鞘扫来,登时大惊,忙施展擒拿手,欲夺下剑鞘。不料那姑娘身手颇灵,邓孝明数次未能夺下。 如此一来,他兴致更加高涨,笑道:“呵呵。姑娘且慢动手啊,你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动刀动枪的多不优雅,我看还是罢剑休斗吧。呵呵。” 那姑娘见他言语轻浮,神色间又有挑逗之意。顿时大怒,道:“你这轻浮小子好不要脸,看姑娘不给你好看!”娇声作罢,挥剑急攻邓孝明。一时间桌翻椅倒,菜飞茶碎。 那店小二和掌柜的心疼不已,一个劲儿地直喊:“别再打了,姑娘别再打了!”众人纷纷起身,让开了一块空地。 邓孝明不忍伤她,又夺不下她的兵器,自是越打越僵! 一旁的秦航看得唉声叹气,自语道:“这哪是打架啊,瞧孝明这小子神情,倒似生怕打伤那姑娘。唉,没得救了,没得救了” 司马尚游见邓孝明丝毫没有打斗之意,寻思照这么下去,打一天也打不完。是以当那姑娘一招‘高山流水’扫将过来时,司马尚游看准空档,左手直抓过去,瞬间已抓住剑鞘。 那姑娘见他抓住了自己的剑,顿时又气又急,左腿一个急踢,踢向司马尚游。却是北方武林常见的十二路谭腿。 司马尚游左闪右避,手上却始终不松。那姑娘也不肯松剑,登时被带得左右摇晃。此刻堂中桌椅早已踢翻,二人兀自在那相斗。旁边众人都在指指点点,有的说那姑娘当真了得,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没事出来活动筋骨。也有的说司马尚游故意想让,不想让那姑娘出洋相,否则早就胜了。 那姑娘听到这番言语,早就怒了,心道今日若不显点真本事,还真让这些臭男人小瞧了。是以心念一动,抓住剑鞘的手突然一松,司马尚游见她松手,只道她要罢兵。不料那姑娘右手顺势拔出长剑,使出回风舞柳剑法,一剑快似一剑的攻向司马尚游。 司马尚游此时手握着空鞘,见来剑迅疾,只得挥鞘阻挡。边打便道:“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何必兵刃相见?” 那姑娘道:“待我胜了你,自然罢斗。”手上却不停留,兀自向他攻去。那回风舞柳剑法虽只有三十六路,却是招招精奇,凌厉无比。但见剑影红衫,如柳絮般风中飘舞,极是好看。那姑娘本身就美,这样一来,更是增添一丝灵动。 司马尚游情知今日若不制住她,谁晓得她还有什么后招?当下不及多想,右手执鞘,一招太极绵剑,顺势将来剑剑势相卸,太极剑讲究后发先制人,一招一式,粘劲十足,那姑娘只觉长剑被吸,单手差点月兑手,登时知道厉害,想撤剑回身自保。可太极绵剑一经使出,后续剑招绵绵不断,登时‘否极泰来’‘云摩三式’‘揽雀尾式’一招招使将出来,只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那姑娘手中长剑在太极绵剑式的粘劲之下,终于月兑手,‘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她见众人脸上笑意盈盈,知道自己今日出了洋相。羞愤之下,便欲踩碎长剑,司马尚游只道她羞愤下欲寻短见,危急间急忙握住了她手,那姑娘反手一甩想要挣月兑,司马尚游顺手一拉,将她搂在怀中。 邓孝明见状大怒,道:“司马兄,你干嘛呢?赶紧松手!”秦航见他气急模样,当真是苦笑不得。 那姑娘此刻已躺在司马尚游怀中,见他兀自不肯放手,如此羞辱自己,更是气得俏眉倒竖,左手一扬,劈了他一个耳光,司马尚游只听到“啪”得声响,双手顿时一松,不知所以,怔在当地。 那姑娘挣月兑怀抱,夺过他手中剑鞘,又拾起地上长剑,气急道:“今日之辱,姑娘日后定当回报!”说罢踢了一脚旁边的饭桌,气冲冲的走出大门。 邓孝明赶紧走上前来,对着司马尚游吼道:“好你个司马尚游,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我告诉你,那姑娘我看上了,你想也别想啊!” 司马尚游脸色一沉,无奈道:“你在说什么啊?你想到哪去了?你看上就看上呗,关我什么事?” 邓孝明道:“你发誓!不关你事!” 司马尚游长叹了一声,道:“无聊!” 秦航走上前来,安慰道:“司马兄,那姑娘娇纵的很,适才之事不用放在心上。孝明嘛,不用理他,他今日发神经了!” 王景弘脸上不悦,道:“初来京师,便即惹事,你们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回去都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说罢叫了费信将打坏的桌物按价赔了给掌柜的。 众人经此一闹,也提不起心思吃饭,在王景弘的带领下,一个个的也都陆续走出门去。 司马尚游模着那隐隐生疼的面颊,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默然不语,走出门去。 ( 第二十一章 洞庭湖内生故(上) 茯蕶见他一脸惊疑神色,大为不解,道:“长江九曲坞听说在江南很出名啊,亏你还是江南人,连他们总舵在君山都不知晓么?”言下倒是颇有讥讽之意。 司马尚游不作理会,道:“在下乡野村夫,这江湖之事多有不知,又有何奇?倒是你,如何就断定这九曲坞总舵是在君山?” 茯蕶笑道:“姑娘消息灵通,江湖上的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神色微傲。 司马尚游‘嗯’了一声,讥笑道:“是,姑娘见闻广博,却是躲不过这石灰粉,这倒当真奇了。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向我问路?” 茯蕶脸一红,兀自嘴硬道:“那是他们卑鄙。我没来过江南,向人问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司马尚游见她强词夺理,也不与她相辩。心下却自怀疑:这长江九曲坞虽说名动江湖,平常之人却也不知总舵何在,她是如何知晓的?对这位姑娘来历,又自有了深一层的猜测。 原来长江九曲坞虽然大名鼎鼎,却从来不对外透露总舵所在,自是担心朝廷知晓后大举报复。是以平常江湖人士只闻九曲坞在江南横行无忌,却不知道具体所在。 茯蕶见他低头沉思,想到此刻终是有求于他,便不再隐瞒,道:“我师父说江南有个九曲坞,很是了得,寨中英才济济,经营得好生兴旺。屡屡与官军作对,声势浩大。姑娘我自然是大为不服气了,因此一路南下。想要去探个究竟,看看是否如传言中那般厉害!你呢。此时着急赶路,不会也是来找九曲坞总舵吧?”司马尚游听她交代了来由。暗忖道:这丫头当真胆大之极!就因为听到人家名声大,便不服气来找麻烦。真是小孩子脾气! 这时听到她问及自己,当下便道:“在下和姑娘一样,此行也是想去九曲坞总舵看看。君山离此不远,一日即到。姑娘若不嫌弃,尚游愿为地主,做一次引路人。” 他听得这姑娘要去君山找九曲坞的总舵,虽不清楚她到底有何目的,不过却正好可以借她遮掩身份。反正自己也是想探听九曲坞的消息,是以便出言相邀同行。茯蕶本就有意和他同行,见他相邀,心下自是欢喜,便一口答应。她又走到刚才打斗的林子里,牵过了自己的坐骑,二人便一起鞍辔而行。 司马尚游见她的马全身血红,无一杂毛,四蹄清健。威武有力,心下暗赞:好一匹良驹! 茯蕶见他时不时看着自己的马,目光中流露出赞叹之意,心下涌过一丝自豪。道:“你倒挺识货的!” 司马尚游自是知她所指。便道:“马是匹好马,可这颜色嘛倒是有点太显眼了,难怪山贼要打你主意。我看你这衣衫也是红的。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红色啊?”茯蕶听他赞美自己的马本来还挺高兴,可听到他说山贼打自己主意时俏脸已怒。细眉紧锁,似乎极为恼火。司马尚游见她脸色说变就变。已是习以为常了,当下也不再说其他,自顾赶路。 茯蕶怒气未平,道:“日后不许你再提今日山贼之事!一个字也不许提!” 司马尚游心道“原来是为这个气啊,她道还挺爱面子的!”脸上也就微微一笑,不作表示。 茯蕶见‘震’住了他,也不再提。 二人就这般并排前行,走得也不算快。茯蕶忽然间脸上微红,神情中似有一些娇羞,像是欲言不止。 司马尚游颇为奇怪,道:“你又想说什么?”他认识茯蕶时间虽不长,却时而见她发蛮,又时而见她害羞,当真是捉模不透。 茯蕶轻道:“你可听说过九曲坞的大当家段江南可有徒弟么?”言罢神色扭捏,娇不可言。 司马尚游闻言心中一怔,脑海里瞬间转过数个念头,神色却自自若,道:“没有听过啊,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心中却在等待她的答案。 茯蕶失望神色顿显,却不以为然道:“我也就随便问问。听说段江南武功很好啊,怎么会没有徒弟呢?” 司马尚游知她想打听这个‘徒弟’的事儿,便道:“也许只是我没听说过,或许真有也不一定。你关心他有没有徒弟干嘛?还是你想做他的徒弟啊?”他旁敲侧击的反问,也是想打听出她的动机。 茯蕶随口一笑,道:“我做他徒弟干嘛?我已经有师父了,罢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管他这么多呢,咱们快点赶路吧!”说罢催马急奔,扬尘而去。 司马尚游听她意思,断定她此行下江南绝对和这位‘徒弟’有关,他心中忽然莫名的起了一层警惕之意,望着她疾驰过去的背影,暗自思量了一会儿,便拍马追去。 待得第二日清晨,二人已赶了一天的路程,此刻终于到了君山脚下。一路上司马尚游自是沿江察望,希望探到一丝蛛丝马迹。可两岸除了山,便是水,丝毫不见敌方的船只主力。二人望向湖中的一个岛屿,均觉秀美。 茯蕶是北方人,何时见过这么美的江南水岛?但见那岛坐立湖心,如青螺卧盘。岛上峰峦如聚,竹叶青青。当真是洞府之庭!司马尚游知道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君山了! 相传四千年前,舜帝南巡,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追之不及,攀竹痛哭,眼泪滴在竹上,变成斑竹。后来两妃死于山上,后人建成有二妃墓。二人也叫湘妃、湘君,为了纪念湘君,此山就称之为君山。 茯蕶听得司马尚游讲完了君山传说后,心中对那娥皇,女英则是追慕不已,称她们情深意重,忠贞不渝。 司马尚游道:“咱们既已来了君山,总归要上去看看。瞧瞧那九曲坞到底在不在上面!”茯蕶点了点头。一颗心却自怦然而跳。 司马尚游正欲寻船,忽听得背后生风。半空中一道掌力向着自己后背劈来。紧接着一声喝道:“是谁想上九曲坞去啊?” 司马尚游闻得对方之言,似是在哪听过。极为熟悉。他不及探敌,身形向后一仰,从旁避了开去。 却见一个身影大步落下,立在前头。旁边林中已闪现出十余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司马尚游站在茯蕶身前,环视众人一遍,见那前方站立之人似是众人头目,便道:“在下二人久仰君山风景旖旎,今日特来此地一游。不知阁下何人,为何相阻?” 那人转过脸来,和司马尚游对视,待看清各自面目后,二人均自一惊,道:“是你!” 司马尚游朗声道:“难怪声音如此熟悉,原来是何振何先生!久违了!” 那人满脸络腮胡子,竟是前些日子在长江中打劫司马尚游等人的何振!那何振也没料到此刻眼前的这个少年竟是那日在长江上露了一手功夫逼得自己无功而返的少年。 何振微微抱拳,道:“原来是你。不知小兄弟来此有何贵干?” 司马尚游知道他是长江九曲坞的人,既是在此地出现,想必那君山还真有可能是九曲坞的总舵。他亦自抱拳回礼,道:“在下和朋友游玩至此。正想寻船上君山,不料阁下却从背后突袭,敢问阁下这又是何道理啊?” 何振道:“小兄弟也不用拐弯抹适角了。适才在下已听到你和这位姑娘想找九曲坞,可有此事?” 茯蕶插嘴道:“没错。姑娘就是来找九曲坞总舵的,瞧你的样子。好像是九曲坞中人咯?” 何振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姑娘倒是直爽,在下确实是在九曲坞中坐了一把交椅。敢问二位是何来历?来找我九曲坞,所为何事啊?” 茯蕶听他话中言语,似乎在九曲坞里有点地位,便道:“你既是九曲坞中人,自是认识你们大当家的徒弟咯,他人在哪?” 何振听她问及当家的徒弟,不知是何用意,况且彼此是友是敌,此刻尚未知晓。便道:“大当家有徒弟?在下在九曲坞多年,当家的有徒弟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消息不知姑娘是听谁说的啊?” 茯蕶道:“少装蒜了,他欠了姑娘一些东西,姑娘这次来就是要找他的,你还是把他叫出来吧!” 何振见她指定要找当家的徒弟,心下更是模不着头脑,暗忖道:当家的哪来的徒弟?瞧这姑娘口气,也不像是在胡说。当下即道:“我们当家的威震天下,确实有很多人想要拜他为师,不过直至今日,也没有收徒。冒充我们当家的弟子在外头招摇撞骗,这种人想必也有,姑娘莫不是碰上了吧?” 茯蕶见他一直推搪,已自不悦,便道:“我师父说有,那自是不会错的了。你不找他出来,叫你们当家的出来,我问他就是了。” 何振冷笑两声,道:“呵呵,姑娘好大的架子啊!就是在下要见咱当家的也要打个报告,姑娘一句话就想见,呵呵,想的也未免太” 茯蕶打断道:“你少啰嗦,你不让我见,我就打得让你见!”说罢,长剑拔鞘而出,向何振攻去。 何振见她说打就打,倒是一惊,不过却也没将一个女子放在眼里。他心里一直防备着的是一旁的司马尚游,上次在长江上虽无直接交手,却也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因此三分接了茯蕶的剑招,七分倒是在关注他的动态。 司马尚游见茯蕶一直要找段江南的徒弟,所说的什么欠东西想来也自是借口,他有心想听听茯蕶找那徒弟干嘛,却没料到三句话不到,她竟又直接动上了手,这个急脾气当真是本性难移!他负手在旁,却也没有上去帮忙的打算。他虽没和何振直接交手,却也估计二人的身手该是在伯仲之间,是以便站在一旁看戏。 何振此时仍是以空手接招,他见这姑娘年纪轻轻,剑招却是轻灵飘逸,有心要试试她的真功夫。便一直没取兵刃。茯蕶长剑一抖,回风舞柳剑法施展开来。当真是剑随招走,意随心动。回风舞柳剑是沧州柳家的绝学。在江湖上也是大有名气。 茯蕶的师父见闻奇广,包罗江湖,在她十六岁那年传了这套剑法给她。从此之后,茯蕶便多次以此剑法对敌,她天资算是聪颖,只是缺了一点火候,否则以这剑法之精,对付何振这种江湖二三流好手自是绰绰有余。 二人兀自打得难解难分,何振带来的这些喽啰也没敢上。司马尚游神清气闲亦自在一旁观看。 何振见他悠闲样子,心中忽然一动,暗道“他为何不上?定是想先让这姑娘耗费我大量内力,然后再攻。这二人来此多半不怀好意,我可不能让他们私自进寨。”心念一动,便想速战速决。 不料临敌之际,最忌心浮,何振心中一急,身形中自是露出破绽。茯蕶本身剑术精奇。这时见有机可趁,自是趁机抢攻。何振被茯蕶的回风舞柳剑法逼得接连后退,那剑法清逸灵动,犹如在风中飘舞一般。霎时间。‘舞动乾坤’,‘回眸一笑’‘峰回路转’等等精奇剑招频出不穷。 何振只能一味躲闪,并无还手之力。同时心中懊悔“我今日也忒托大了。早知这小姑娘剑术如此精奇,我早该拔兵刃了。”只是争斗中一旦被人抢得先机。若想再扳回来谈何容易? 此时茯蕶也是越打越自信,她本来欠缺的就是一点火候。此刻有人喂剑,当真是再好不过。她轻身跃起,腾在半空,剑招却不离何振身体半分,似一条游龙将他全身笼罩住,剑花,剑影,剑光,此刻皆已分不清,只看到一团红影,将他裹在了里面。 何振不料她竟越打越快,心中早就想拔出背后长刀来抵挡,可是在这剑影逼迫之下,竟没有一丝空暇。茯蕶找准空档,剑招不待使老,一招‘望穿秋水’过后,便接着使出一招‘柳絮纷飞’。 司马尚游暗叫:糟糕,这人背后要挂彩了! 果然,就在何振一闪过后,背后的空档已是露在眼前,茯蕶的长剑‘忽’地刺了过去。 何振亦是吓得心惊肉跳,暗道:今日一世英名,要付诸东流了! 说时迟那时快,募地里‘哧’地一声破空声响,茯蕶长剑不稳,向外荡去。 何振见状,知是有高人相助,趁此良机,滚了开去,翻滚间顺势解下长刀,不待身歪甫又站定。茯蕶适才正要刺他后背,忽然间剑上一震,瞬间她只觉虎口发麻,长剑差点不稳,便自飞了开去。 她见地上一个松球正自打滚,想来便是刚刚震歪她长剑的暗器。心下不觉大骇:一枚小小的松球竟有如此力道,竟能将自己迅疾的剑招破坏,那时她剑速很快,要在这么快的时间内使出这么一个松球暗器后发先至,还要震歪自己的长剑,那么发这暗器之人功力岂非是深不可测?她怔怔的望着四周,想看清楚是谁有这绝世本领。 司马尚游听到破空声音也是大骇,见到这暗器只是一枚小松球后更是吃惊!他虽未见到发射暗器之人,却听出来这声音是在林中数十丈外。此人功力竟是如此了得,不知是哪位高人?而何振却知道,这份劲力,当今世上,也没几人能发出来。既是在这江南君山,除了大当家的之外,还会是谁? 他身子微微一躬,朝着林中抱拳施礼道:“属下何振谢过大当家的!”他见当家的不现身,就没说“恭迎”。 司马尚游和茯蕶一听,尽皆大震:难道是段江南来了么?二人对视一眼后,皆往林中望去。却见林中悠悠,寂静无比,却哪里有人的影子? 司马尚游当先施展轻功,朝着那发射松球的方向疾驰而去。茯蕶怔得片刻,回过神来后也是施展轻功,追随而去。 司马尚游追进林中,四下张望。心中似是激动不已,却又带着一丝焦急。林中空空荡荡,竹叶缓缓飘落,地上早已遮满了厚厚一层。司马尚游左右环视,心中似乎要喊出声来。 忽见得一个黑影从林间穿过,直向司马尚游扑来。来人身形未到,劲风已至。司马尚游强自站稳了脚步,身形向右侧一滑,避开了劲风。那个身影从旁疾驰飘过,在竹节上反蹬两脚后,又从后扑了过来。 司马尚游见来势凶猛,不及再闪,便双腿绕地一扫,身形瞬间跃起,双掌交叉四动,对着来人反推过去。来人来势受阻,甩袖一拂,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司马尚游后退三步,这才立定。却见来人已自从半空中落地,若无其事的站立在场,背对着司马尚游。 “多年不见,你这招‘巍然不动’又有进步了!”说罢缓缓转过身来。 司马尚游一听声音,心头便自哽咽,眼角晶莹闪烁热泪便欲流出,再一见来人面容,双腿当即‘扑通’跪地,叫道:“师父!” 那声音又道:“好,好,好!起来吧,段江南的弟子便这般不成器么?还哭起了鼻子!” 来人竟是段江南!司马尚游竟称段江南师父! ( 第二十一章 洞庭湖内生故(下) 却见司马尚游顺从的从地上站起,道:“徒儿不孝,这些年没能在身旁服侍您老,您又清瘦了许多!” 段江南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有心就好!”说罢看了一眼飞奔进来的女子。 茯蕶此时刚好追了进来,见司马尚游跪地喊他叫师父,已是大惊,待得段江南自承身份,脸上惊讶之意更是大盛! 她断续问道:“你,你,你就是,段,段江南?”言下间激动至极。 段江南见她直呼自己姓名,倒是颇觉兴趣,道:“我便是九曲坞的当家段江南,姑娘有何疑意么?” 茯蕶脸上微红,又道:“那他,他是你徒弟?”说罢羞涩的看了一旁的司马尚游。 段江南反问道:“你不是都见到了么?”茯蕶低下头不语。 段江南颇觉惊奇的打量了她两眼,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那现在我问你,你是谁,为何要到九曲坞来?” 茯蕶低声道:“我,我师父是洪教主。”此言一出,段江南和司马尚游皆是大惊。 段江南倒是瞬间恢复神色,司马尚游却是惊讶地张不开嘴。想不到这位时而刁蛮,时而娇羞的女子竟是法论教教主的徒弟!当真是瞒的好苦!自己虽料到她来历奇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跟邪教搭上关系。此刻见她这副娇滴滴模样,司马尚游真的是有万千话语却说不出来的感觉。 段江南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洪老儿的徒弟啊。那么你来此的目的自是不言而喻,想必是想瞧瞧未来的丈夫了。” 茯蕶听他说到‘自己未来丈夫’的时候。俏脸飞红,已是羞得不成样子。头低得更下了。 司马尚游听她竟然是瞧丈夫的,不由得想笑。难怪她一人孤身下江南,又是找什么徒弟,原来。原来,想到这,他忽然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内心似乎隐隐不安。 段江南兀自笑道:“想不到洪教主的徒弟竟是胆大爽快,哈哈哈哈,我看你们一起来此,好像早就认识啊。怎么样,我这徒儿还入得姑娘的眼么?” 司马尚游心中一沉。终于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一直来找段江南的徒弟,可不就是来找自己么?看师父的神情,好像是早就知道此事,而且应该是替自己定下了什么婚约之类的,要不,师父怎么会知道她是来找未来丈夫的呢?总不会是女圭女圭亲这么老套的桥段吧?他心中已转过无数个念头,不由得一头雾水 ,满脸疑惑的看着段江南。 段江南知道他意思,便道:“尚游。此事你尚未知晓,为师这就说与你听罢。为师和洪教主相交已久,他得知我有一个少年徒弟尚未婚配,便打算将自己的女徒相许。期盼南北武林结秦晋之好。为师以为洪教主言之有理,且想到你也到了婚配之龄,便答应了下来。想是洪教主已和他的宝贝徒儿说及了此事。是以这位姑娘不远千里来江南寻你。呵呵,这份情谊你可要好生珍惜啊!” 茯蕶听到段江南当面把话说清。早已是羞得满脸绯红。她看了一眼司马尚游,却自跑了出去。 司马尚游一听。心下顿时明白。知道师父和洪教主已经结盟,而自己便成为了这结盟条件。他见茯蕶此时已走,便道:“师父和那洪老头结盟,已将尚游当成了表示诚意的砝码吗?” 段江南道:“什么砝码不砝码的。和他结盟是一时权益,至于定亲之事,却是洪老儿提出的,为师想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便答应了。现在看来,这姑娘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对你情深意重了。有此佳人,咱倒也没吃上亏。”言下之意,段江南在见过茯蕶之后,对这亲事倒是挺满意。 司马尚游却提不起一丝兴趣,脸上丝毫不现欣喜之色。 段江南见他神色不善,便道:“你对她不满意么?” 司马尚游摇了摇头,道:“师父常教导徒儿,说大丈夫功业未就,何作其他?师父,眼下正值关键时刻,尚游岂能身陷儿女私情,而耽误大事?” 段江南点了点头,道:“你能将师父的话放在心上,便是大孝。这成家之事是早晚要经历的,你此刻不想,也不打紧,待将来形势有望,再做定论也不迟。只是须要和那姑娘及早言明,免得她心生他念。” 司马尚游默然不语,心中却突然想到了惠儿。也不知道为何在这当头,自己竟会想到她?那个女子,此刻会不会也在想着我?他头脑混沌,一时间迷糊不已。段江南见他心事重重,便转开了话题。道:“你这次来君山所为何事?为师并没有告诉你咱的老巢是在这君山之上啊。” 司马尚游便将此行来意告知师父。 段江南听闻后,又想起了日前狼狈而逃的情景,心中余怒未消,道:“这马欢看来此次是当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哼哼,料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派了你潜伏在他船队之中。前些日子,咱们损失了二十条战船,今日他却又要将本座除之后快。这旧仇新恨,这次我就要跟他做个了断!” 司马尚游见师父怒气渐重,心中颇有忧意。 段江南拍了拍司马尚游左肩,道:“这次是我消灭马欢的绝佳时机。尚游,你要助为师一臂之力!”说罢,豪情顿显,威严渐生。 司马尚游心头掠过一丝暖意,年少时候,段江南也总是喜欢拍他肩膀。那个时候,他每个月都会抽几日时间来教自己武功,来考察自己功力进境,那是他过的最温暖的童年。 眼下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学艺时的场景,他恭声道:“尚游愿听师父吩咐!” 段江南面庞闪过一丝傲色,道:“你这就给马欢报信。说道在三江口发现了咱们的船只。那马欢定会带领船队倾巢而来。三江口位于长江和洞庭湖的交界地城陵矶,那里河道狭窄。只待他们船队一进三江口,本座再令寨中兄弟们准备好铁锁。到时候前后铁锁横江,断了他们退路,再使用火攻,定能叫他全军覆没!”说罢脸上掠过一丝喜意,似是胜券在握。 段江南此计确实毒辣,那三江口虽是地处交界地,河道却是极窄,只要一进口子,便极易封堵。段江南使用铁锁横江之计便是效仿当年吴国阻挡晋朝过江的办法。 司马尚游见他使出此计。顿时不语,他心中却想:师父这招看来是要将马将军他们尽数歼灭于此。我该不该报这个信呢?如果不报,自是对不起师父。可是报了这信,那么马欢船上的一众兄弟便皆有可能全部葬身于此。在西洋的两年,他早已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兄弟,那时候他们并肩作战,那时候他们一起面对风浪,面对雨夜。他怎能在他们最相信自己的时刻,反戈一击?可是师父待自己恩重如山。从小教我武功,从小教我一切,如果不帮师父,就意味着师父会被马将军所灭!这叫我如何选择? 他内心深处此刻已是悲痛万分。任谁全军覆没都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他现在,恨极了这个世道,恨极了老天的不公。为何一定要让他做出选择。为何要让他没得选择! 段江南见他面露难色,道:“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司马尚游恢复了情绪,道:“若是马将军发现三江口没有咱们的战船。不进去怎么办?” 段江南“哼”地一声,冷笑道:“既然要钓大鱼,自然要放香饵。本座自会安排一些战船停在那,到时候他们也不会疑心到你。我可不想你这么早的就揭穿身份!”司马尚游心中猛地一沉,心中极为不忍,眼眶中似乎含有热泪,不住打转。 段江南看他样子,已猜到三分,“你不会是念及同僚之情吧!” 司马尚游点了点头,道:“这两年来,徒儿和他们朝夕相处,早已将他们当成亲人一样看待。此刻要徒儿对他们背后放箭,徒儿实在下不了手。”言下情真意切,肺腑欲出。 段江南道:“自古以来成就大业,必要为常人之不敢为,忍常人之不敢忍。你本就是我特意安排到郑和船队去探底的,师父才是你最亲的人,将来这九曲坞也会是你最亲的家。他们从来都是你的敌人,只要你是我徒儿一天,这一点就永不会变!你对他们的情从一开始就是伪装的,到结束仍然要伪装,推翻这乱臣贼子篡位而得的朝廷,是你师父一生的使命,也是你一生的使命!从你做我徒儿的那一天起,便已经是注定了的,懂么?” 段江南的一席话深深地刺到了司马尚游心里,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卧底?自己真正的使命是听从师父的安排,自己的这一生注定要为师父而活。他们虽然待自己亲如兄弟,可自己和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也许,从自己上船的那一刻,便已经是个错误。而现在这个错误,要结束了。如果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选择,也许自己就不会选择上那条船。 可是,有如果么? 司马尚游出得林子的时候,那白色的信鸽刚好起飞。他知道,白鸽这一去,就意味着,自己心中从此添了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这小小的白鸽,却决定着数万人的命运,甚至数万万生灵的命运,如果它能懂得人世间战无休止,会不会庆幸着自己还能在天空自由的飞翔呢? 他神色落寞,他已身心疲惫,他快要精神崩溃! 林子外的茯蕶此时见他终于走了出来,兀自还有一丝羞意,不敢正面看他。却见他如此恍惚,行尸走肉般不闻身旁事,便自好奇,加之关切心重,便走上前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司马尚游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语,将她撇在一旁,自己独自走到湖边,自顾坐下。 茯蕶心中微微有气,心道:你既已知道咱俩关系。却还如此无视我,这到底是何意? 但见他神色确实难看。便自没有发作。这才片刻时分,她便已改了性子。换作哪怕是昨日,她也定会大发脾气,教训这家伙一通。可是不知为何,得知他是师父亲自许下的丈夫后,她便如同换了个人般,若是洪治在此见到她这般模样,怕是要大烧高香了。 茯蕶跟着他一起坐下,心虚的望着司马尚游,道:“你师父适才在里面和你说了些什么啊?”司马尚游仍是不答。就如同身边没当她存在一般。 茯蕶这下真是恼了,她‘霍’地站起,大声怒道:“你真当我如此好欺啊!本姑娘嫁不嫁你还不一定呢,你现下摆什么臭架子!” 司马尚游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她,似乎对她如此举动很是奇怪。 茯蕶气呼呼道:“你总算知道我在一旁了,姑娘还以为你中邪了呢!” 司马尚游不理会她的怒气,反问道:“你很听你师父话么?” 茯蕶见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脸上不由得怒气稍退。转而眼珠子大转,心道:他这话是何意?是要我听师父的话答应了他么? 想到此处,她脸上神情顿显羞涩,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司马尚游又道:“那你可喜欢我?” 茯蕶本来就羞不可耐。这时见他如此直接,脸上神情都红到脖子上了。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京城的时候,那一次便即大打出手。最终恼他轻薄,心中一直当他是个轻浮小子。到后来第二次见他。是自己在京师外拦了他路,又在他胸膛刺了一剑。但是他却没有还手。从那一刻起,她便觉得他并不像什么轻薄子弟,倒是很有胆识,懂得谦让。第三次见他的时候是在长江江边,那时的她在夜晚主动和他交起了朋友,而从那个时候,她心中便刻上了他的影子。到第四次见他,就是在两天前,他出手打退了几个欺负自己的毛贼,间接救了自己,她心中便是欢喜无限。 待得今日听到他就是师父许下的丈夫时,她心中便已暗自下定决心,此生非他不嫁。女儿家虽然天生脸薄,但她从小便是一副敢爱敢恨,不拘俗礼的性格。此刻听他直言相问,虽自不好意思,却也不再恼他,心中反而涌过一丝甜蜜。她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在点头之余还不忘偷偷看他有什么反应。 司马尚游脸上却异常平静,茯蕶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听得他又道:“那你师父如果叫你来杀我,你又该当如何?”说罢目光直盯着茯蕶,希望能听到她的真心话语。 茯蕶想不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这不就和‘你和母亲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个’是一样的桥段么?她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老是接二连三的问这么些奇怪的问题。难道是他不想娶自己?或者是他师父不让? 她慢慢又坐了回去,轻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这么奇怪?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司马尚游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茯蕶道:“我师父是最疼我的,他既然将我许配给你,就不会叫我来杀你的。同样,如若你心中有我,你也不会叫我去杀我师父的。你说是么?” 她在说到‘将我许配给你’‘你心中有我’之时,脸上又是一红,但见他丝毫没有见怪之意后,方自安心。 她来之前就听说江南士儒,武士传统之极,动不动就讲礼法云云,她生怕司马尚游对他有轻贱之意,是以一直察言观色。但见他确实无此意向后,言语间也自稍微大胆了些。 只听得司马尚游喃喃道:“是啊。师父疼你是不会为难你的,可师父也疼我啊,为何我还是要受此两难呢?” 茯蕶一听此语,还道是他师父阻止二人,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忧虑,急道:“怎么了,是你师父不同意咱俩的事么?” 司马尚游叹了声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总不能辜负了师父!” 茯蕶听他语气,越像是段江南在从中作梗一样,不由得大怒道:“你师父为何不同意咱俩的事啊?又不是他成亲,他凭什么阻止啊?” 司马尚游听她越说越离谱,讶道:“什么咱俩的事?你想到哪去了?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茯蕶奇道:“那是什么意思?” 司马尚游道:“你我之婚约,是长辈们私定的。那时候我不知道,自然是算不得数的。尚游一介乡野匹夫,怎配得上姑娘?此事以后莫要再提了,尚游祝愿姑娘早日遇到佳郎。” 茯蕶听到司马尚游的话,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面色稍有微怒,道:“你说什么?” 司马尚游道:“姑娘身手相貌皆是俱佳,他日定能找到良配,尚游” “找你个大头鬼!” 茯蕶此时几乎已经快要哭出声来,原来自己刚刚幻想的美好未来,到现在竟换回来他这么一句决绝的话!她还以为是他的师父在一旁阻挠,可现在,她清清楚楚的听得,是他自己不愿意。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的性子蛮横?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有哪里没做得更完美? 她恨恨地看着司马尚游,这个片刻前还让自己心跳加速的男子,此刻却是这么的陌生! 她轻轻啜泣,哽咽道:“有什么了不起么?你看不上我,姑娘还不稀罕你呢!司马尚游,我这辈子,恨你!”说罢掩面飞奔而去。 司马尚游见她性子如此刚烈,自觉自己刚刚没有讲错什么话,她怎么就这么大反应? 他今日本就心乱如麻,此刻又碰上这么个难缠女子,当真是‘祸不单行’! 他仰天长叹,顺势向后一倒,躺在地上,心中似是要冲出一个声音:谁能救救我? ( 第二十二章于患难时见真情 正字难书(上) 马欢接得司马尚游讯息后,立即布置兵力,战队转向,朝城陵矶方向围来。 船队进入长江口与洞庭湖交界处,再折向西南,此时三江口已然在望。 有道是大江环其东北,洞庭鸟瞰西南。三江口既是洞庭湖进长江之口,又是沅江,湘江,岷江的汇合之处。船到三江口,举目望去,只见荆江滚滚西来,湘江浩荡北下,汇入万里长江,莽莽东流,波澜壮阔。 古人云:“三江到海风涛水,万水浮空岛屿轻”,此处清浊交汇,泾渭分明,不愧是古来兵家水战必争之地。三国时代,周郎火烧赤壁,孙刘追击曹军,便是从此经过。 马欢率领着船队到得三江口时,再往西南去,便入洞庭湖了。他接到司马尚游情报,知道三江口与洞庭湖沿线藏得敌方大量战船,是以未入江口,他便在帅船上四下观望。 但见前方西南方向隐约有白帆竖起,旌旗纷飞,连绵一片。他见敌情如此,心下大振,遂下令船队向前逼近。大队过得一道狭窄江面,前方敌船却是更加清晰了。 忽听得敌方船队号角四起,人员涌动。料得对方也发现了自己,马欢不等敌船做好准备,立马下令炮击。此时就是要趁敌不备,先发制人。“轰轰”声响,遍及江面。马欢水师战船尽皆开火,成‘人’字形战阵向敌进攻。 数十艘战船折翼般开展,数百门火炮同时打响,端的是威力绝伦。敌方船队见大队来袭,匆忙间布阵迎战。各船一字形展开,开炮还击。但见双方炮弹你来我往,打得极为激烈。 马欢见对方战船不下三十艘,心下也是一阵心惊,暗忖道:若非前些日子在鄱阳湖收拾了对方二十余艘。真正让他们集合起来拼死一战,要剿灭这伙贼匪恐怕还真不易!对方战船规模虽不及己方完整,却也是劲敌了。难怪九曲坞能横行江南,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想到此处,马欢更觉着若不全力剿灭这帮贼匪,日后必成大明巨患!他们装备不差,战船众多,若是成势,所有江南重镇怕是都在攻击范围之内。双方炮战了数合后,九曲坞船队开始转舵向内。马欢见敌船有撤退之迹。便下令各船全速跟进,死死咬住。 他虽觉着九曲坞战船虽多,水战却是平平,在如此狭窄江面上呈‘一’字型摆开,难以完全施展,只能靠前方的战船开火,后面的几乎被挡住。如此一来,岂非是添油战术?最终结局十有**要尽皆成为炮灰。 马欢身经数十战,此间空档自是一望而知。他见对方战术平平。火力远不及己方,便放心大胆前追。贼船虽多,但毕竟船上的火炮才是水战决战关键,九曲坞毕竟是一个水贼山寨。在火力装备等硬件方面,若想和国力昌盛的大明朝相比,差得恐怕不是一点两点。 九曲坞众船在沉毁了七八艘船只之后,开始全面撤退。各船向着洞庭湖内方向陆续撤去。他们对阵时候的添油战术无多大用处,可撤退的时候便显示优势了。被击沉的都是前方的几艘,而撤退的话只要后方的船一转舵。便能后变前,直接跑路。而前方的落水的战船还能飘在江面阻挡对方片刻,确实是逃跑专用战术。马欢此行便是奔着全歼的目的来的,焉能让他们走月兑?敌船一撤,他便下令全速追击。边追边打,这种痛打落水狗的便宜他一向觉得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官贼不两立,却也顾不得什么场面难不难看了,反正早晚要灭了他们,怎么打都一样。 此时,江面已越来越窄,九曲坞众船沉的也是越来越多。马欢在追击途中顺便看了一下两岸山势,发现两旁山势极为险峻,江面又狭长水浅,心中顿觉不妥,隐隐有不安之感。这种场合最是何打伏击了,若是敌人潜伏在两岸向己方开火,则敌暗我明,己方在对方两面夹击下几乎会成为活靶子。但想到后方便是滔滔长江,无论如何后路一直都在,倒也稍稍安心,只是追击的速度却放慢了下来。 突然,前方九曲坞的战船都停在江面不动,船上众人纷纷跳江。众人见此情景都是惊惑不定。难道对方自动放弃水路撤退,想游到岸上再跑?马欢见状,心中猛地一惊,道:“传我命令!各船停止前进,后队船只先行转向,若后方无碍,则所有船只全部转舵后撤!” 他这命令一下,身旁的几个统领都是大为吃惊,纷纷道:“将军为何不追了?此刻是歼敌的大好时机啊!” 马欢顾不得和他们解释,当先转向后望,死死盯着后队船只。脸上神情颇有急色,似是担心后方船只会有不测。 果然,那接到命令的数条后队战船报告,江面已被敌人用铁锁挡住,船只难以撤出。 马欢一听,登时两眼发懵,心中大石立刻沉了下去。他一看这地形,便有不详之感,此时听得报告,立马明白已中敌人奸计。敌人千方百计,用心险恶。甘用于水战毫无用处的添油战术布阵,目的就是要吸引自己追到此处。然后再用铁锁横江,阻断退路。如果所料不错,马欢已经想到此时两岸绝对是伏兵重重。 果然,马欢刚想通对方计策,两岸登时数声炮响,无数旌旗竖起,数以千计的敌军现身呐喊。众将见己方陷入重围,皆是大振。他们都是老将,自然看出了当下局势。此刻前方敌船相阻,后方铁锁横江,己方缩在这已狭道之中,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众人一齐望向马欢,希望他能拿个主意。马欢是船队的主将,是众人的精神依托,值此危急时刻,自然希望他能挑起大梁,带领众人杀出血路。马欢虽陷入重围,却知不能自乱阵脚。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镇定自若。 他稍微思量,便即下令:“前后皆阻。只能将船强行靠岸,从陆路突围出去。众位兄弟,报效国家的时刻到了,跟贼子们拼了!” 众人皆是大声叫道:“拼了!” 此时,两岸的敌人早已架好了炮台,他们对准江面,向马欢船队猛轰。马欢率领着众军士一面开炮还击,一面向右靠岸。众船一路躲闪,却还是有些被炮火击中,沉入江中。待到的岸边数十丈之处时。却发现船只再也无法前行。 马欢深知,越是靠岸,越是水浅。陆地江河不比汪洋,一遇浅水,便难以承载水师战船。这也是为何有些地方能做港口,而有些敌地方却是不能,原因便在于此。马欢只得下令停下战船,放小船靠岸。一般大船之上,都会加载小船。以作不备。 马欢船队是远航船队,船上中小型舟船自然众多。只是此行马欢带了一万数千余人,小船再多,一时间也难以容下如此庞大人众。是以各自分批乘行。 有的军士来不及上船,留在战船上被岸上炮火击中,纷纷坠入江中。一时间江面叫喊声,哀嚎声。炮火声杂乱相交,极为惨烈!众人乘着小船意欲靠岸,但段江南既然计划的如此周详。岂有不防着这招之理?他早已安排弓弩手在岸上待命,见官军划舟而来,数千万支箭霎时如暴雨般袭来,将官军射死一大片。 众人仍是拼命划行靠岸,他们知晓只有上岸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待在江中,早晚要成为鱼鳖之食。箭来矢去,杀声震天,此刻虽是白日,江面却已是被炮火映得通红,用血流成河来形容当真是恰如其是!数万人在一片狭窄之极的江面对战,你攻我闪,你生我死,真的是杀红了眼。 看着身旁的一个个将士沉江而去,马欢不由得心中大悲!这些都是跟随着他在万里汪洋中同甘共苦的兄弟,都是他带出来的精兵,都是大明王朝的无上骄傲!可此刻,他们一个个的倒下,一个个的葬身鱼月复!他觉得对不起这些将士,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轻敌,盲目追击,也不会落得此刻下场!这些军士们,大多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是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可是却成为了绝别的时刻!他们还在冲击着,有的已经落下了水,却还是拼命地向岸上游去,江中浮尸,几欲断流,更有的将士们踏着战友的尸体向前奔去。 这是对生命的渴望?还是使命的体现?中华数千年,前辈们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可仍然有不断的后来者,继续流下去!只要天下一日不太平,只要这个世界还有贪念,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利益,鲜血,这些勇士们的鲜血,就永不会停歇!段江南是罪人,难道马欢便不是罪人了么?甚至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难道他便不是罪人了么?这些鲜血,是勇士们为他们流的,而他们,都是罪人。 马欢望着这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就在片刻前,他们还是神清气昂的战士,而片刻后,他们是烈士,是英雄。他悲从中来,仰天长叹道:“苍天啊,难道你真的要坐视贼匪当道么?”说罢,泣不成声,忽然他拔出佩剑,便要往脖子上抹去。 身旁的秦航见状,一把夺过剑来,死死抱住他,“将军,切莫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秦航拼了命也要保将军突围!” 马欢呜咽道:“我是罪人啊!” 秦航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本钱还在,就一定能扳回来!” 马欢垂下头来,心中兀自悲愤不已。道:“我没脸回去见皇上了,你水性好,自己逃命去吧!将士们都走了,我怎能偷生?我要随他们一起去!” 秦航急道:“将军,您不能死,您还要为将士们报仇呢!我这就带您突围!” 马欢摇了摇头,身形不动,似乎没有要走的打算。 秦航也自流下泪来,心想今日怕是难逃此劫,想都此处,他心中不禁呼喊:司马兄,你在哪呢? 忽听得岸边身后杀声大喊,似有军马从侧后杀来。一阵阵剑雨呼啸穿过,岸上的九曲坞弓弩手尽皆倒下。 段江南此时正在山头观战,见马欢船队即将被歼,心中兴奋不已。暗道:数日前本座牺牲了数十条战船,今日本座再次牺牲了数十条战船。此仇总算是得报。马欢船队被歼,整个大明还有谁能在水上奈何的了我九曲坞?他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己日后率领九曲坞水军横扫金陵的样子,似乎已经想到了先帝爷再次登位的情景。 正自高兴着,此时听见侧后传来一阵杀声,他大吃一惊,极目眺望过去,见远处已有大队人马奔驰过来,旗帜上书写得是“岳州刘”字样。大军一来,便即加入战斗,一部分已和岸上的九曲坞徒众打在一起。 段江南此时又惊又怒。他心中寻思道:难道是岳州府的官军来援了?心中虽惊奇不已,脚下却不停留。他身形立起,纵身一跃,已跃至一高松之上。 他四下望去,只见后方旌旗闪耀,尘土飞扬,一支数万大军正自包围过来。他面庞已然变色,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杀出这么一股奇兵来。 忽见劫言道人从山下飞身赶来,向段江南报道:“大当家的。是岳州都统刘成静的人马,约有上万人众,他们已从三方围了过来,如何行事。请大当家示下!” 段江南此时站在高处已看到了敌情,心知消息已经走漏,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引得刘成静带队前来。前方江中,马欢人马还未完全剿杀。此刻后方又来援军,他心中清楚此时若不撤离,他九曲坞的人马恐怕要被反包围于此。 虽然此时尚未搞清是谁向刘成静透露的消息。但他也甚是果断,令道:“叫兄弟们撤退!对岸的兄弟们也撤!”言罢不甘心的望着江中的马欢众人,眼中似乎要喷出烈火一般。 只要再过半个时辰,马欢就会成为江中浮尸,可就差这半个时辰,他终究还是没能将马欢官军完全歼灭。 他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当真是天不助我,天不助我矣!”言语中露出无限伤感,而后身形一动,飘下山去。 马欢正自寻死,虽被秦航相阻,却也无心突围。正要劝秦航先走,忽听到岸上杀声四起,马蹄声震。凭借着多年的为将经验,他自然听得出是己方军马。顿时心下大振,向岸上两侧望去。 却见一队队骑兵疾驰而来,手执长弓,劲搭利箭,纷纷向九曲坞贼匪射去。那骑兵旗帜上写得是‘岳州刘’字。 马欢心下明白,是岳州府的都统刘成静带兵来援。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一刻他还灰心丧气,想自尽。此刻却是容光焕发,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重新又做回了那个众人熟悉的马欢。 他夺过秦航手中的佩剑,高高将佩剑举起,大声道:“兄弟们,咱们的援军来了,冲上岸去,别让贼匪跑了,杀啊!”声音震耳,激情万分。 众人听到主将声响,当下个个奋勇争先,一阵“冲啊,杀啊!”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之声不绝于耳。 岸上的九曲坞众人顿时乱套,前后受敌,乱成一团。他们且战且退,已是抵挡不住。他们这一乱,马欢官军便趁机登上了岸,这些将士刚才差点成为水中死鬼,这下一上岸,登时便如发怒的公牛一般,向匪军猛冲了过去。 适才在江中受到的屈辱,此刻他们要一一讨回来!‘铿钪’声,‘当啷声’,一阵短兵相接过后,九曲坞匪军被双方水陆两军合击,已是被歼灭殆尽了。马欢令众人清理战场,而后向援军称谢。骑兵中走出一个身穿将服的将军,怎生打扮? 却见他身着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持长枪弯刀,坐下嘶风汗血马。真的是威风凛凛,英姿飒飒! 马欢一见此人,便道:“今日老兄出丑了,让你小子出手相救,我这老脸是没地方摆了。”说罢,惭愧不已。言下中那个将军倒是他旧识一般。 那将军笑道:“唉,马将军说的是哪里话?成静身为大明都统,剿贼荡寇是分内之事,今日和马兄并肩而战,当真是不枉来此一趟!哈哈哈!”原来他便是岳州都统刘成静。 马欢又道:“圣上命我此番剿贼要秘密行事,是以没和地方军镇打过招呼。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和贼军交战的?”他也搞不明白为何在关键时刻会出现援军。 刘成静道:“昨日我已接到消息,说九曲坞的贼人要在洞庭湖内暗算朝廷水师,刚开始我也不信,后来我派军士来洞庭湖沿岸打探,才发现贼匪果然调动频繁,是以不及上报,便星夜从岳州出发,赶来相助,所幸老兄你的军队死战苦撑,否则再晚一步的话,倒还真有些麻烦!” 马欢听得他言语中不但没嘲讽自己,还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苦撑死战’,其实若没有他及时赶来,自己这一万余人怕都是要葬身洞庭了!他却仅用‘有些麻烦’概括,心中当真是好生感激,道:“将军今日为救马欢一命甘犯军令,马某何德何能,让将军你如此相待?这份情,马欢怕是永远难还了!”说罢神情激动,声音微有些哽咽。 原来大明律令,凡私自调动部队者,依照军法都得严惩。刘成静在没有上头的命令下,就调动万余部队出战,已经是犯了军令! ( 第二十二章于患难时见真情 正字难书(下) 刘成静见马欢如此动情,笑道:“你我兄弟多年,自是不必讲这些客套话。这一把鼻涕一把眼屎的,好看么?让兄弟们瞧着多没面子!哈哈,这还情什么的,日后休要再提!”说罢豪气万分,大笑不已。 马欢心中着实感动,这才叫兄弟,这才叫知己!听闻自己有难,哪怕是军令如山,却也争分夺秒赶来!从军令角度而言,他不是一个好将军。但从为人角度而言,他是一个好汉! 马欢道:“今日是老兄欠你的,你放心,皇上那里,老兄来担待便是!”人家能为自己拼命,自己若不讲点义气,太也说不过去。 刘成静道:“军令如山,兄弟我无怨无悔。老兄你今日损兵折将,再去向皇上求情,怕是火上浇油,这趟浑水,就不用再来趟了。你的心意兄弟我心领便是。” 他这话倒是实情。眼下马欢兵败,自身怕都难保,再去求情,更是难有好果子吃。他不想马欢为自己摊事儿,是以出言提示。 马欢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意,心道:有兄弟如此,当真万幸! 他二人早年便已相识,而后一个做了骑兵将军,一个做了水军将军。二人皆是名将,各自惺惺相惜。马欢向来了解他的为人,知道再争下去,他便会翻脸。心中微一盘算,便有成竹。 刘成静又道:“那个向我报讯的人还告诉我说你们船队里有九曲坞暗藏的探子,你要小心为是啊。” 马欢闻言心下大惊,他回想起适才一战,也确实颇有蹊跷。对方像是早已准备好,就等自己上钩一样。本来两军交战,各有暗哨不足为奇,但马欢此次带来的都是从西洋远航归来的老兵,没用一个地方军士。他们跟随自己已久。没有道理会是奸细。那么到底是谁,隐藏在船队中呢? 他心中暗自想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想到谁有嫌疑。便道:“向你报讯之人是谁?” 刘成静道:“那人也知道九曲坞有尖细在老兄船队上,是以不敢露真面目,怕那尖细暴露他的身份,因而兄弟猜想报讯的人也应是九曲坞中人。” 马欢点了点头,暗道:现在的尖细真是越来越隐蔽,龙蛇混杂,搞不清谁为谁效力。 刘成静双手一摊,马欢心领神会。双手亦是一摊,二人抱在了一起。 刘成静道:“老兄,多多保重,兄弟我要回去了!” 马欢心中一酸,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颤道:“兄弟,你也要多保重!” 刘成静‘嗯’了一声,而后大笑着飞身上马,道:“哈哈哈哈。我刘成静今日有幸和马欢并肩作战,此生足矣!哈哈哈!”说罢,扬起马鞭,拍马而去。笑声大是悲壮。却又带有一丝凄凉。 马欢知道他这一去,至少是要收监牢狱,他终是不忍,偷偷地洒下了两滴男儿热泪。 司马尚游自从飞鸽报讯后。心中日渐愧疚。他本想立即归队,和兄弟们同生共死。但段江南撒下了大网,就是要把马欢船队一网打尽。怎能让爱徒回去送死?他便留下了司马尚游,叫他在君山等候消息。 司马尚游这两日老是想到船队的几个兄弟,秦航,邓孝明,郭承昂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浮现眼前,挥之不去,散之不尽。他们正当青春年华,可现在却是生死难料。有时候自己恍惚间会听到秦航传来的一阵阵话语:“司马兄,你要离开我们么?” 他心中大呼:不,我不会离开你们。可秦航的身影却渐渐远去,直至模糊不见。 募地里又传来邓孝明一阵怒骂:“奸细,叛徒!司马尚游,你好狠的心!是你害了我们!” 听到这里,他心中极是难过,忍不住月兑口而出:我,我也不想,我不想害你们! 可真当他极力辩解的时候,邓孝明的身影也已不见。只留下他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空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突然感到无比的无助,无比的孤单。他内心中一直在挣扎,在纠结,他想找个地方发泄,可终究是连个发泄的对象也没有。 他就这么浑浑着,噩噩着。若是他们真的全军覆没,他不知道他该去干嘛,他还能干嘛。他突然发现,曾经在一起的伙伴,兄弟,战友,原来是那么重要!以前每日在一起,丝毫不觉得。可是当有一天,他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原来自己会这么难过,会这么落魄。他们是自己的朋友,是自己的兄弟,也是自己的对手,人生中如果没有了他们,对他来说,还有何意义? 他苦笑,他摇头,他哀声,他叹气。他此刻,真的就如同一个没有魂的躯壳,在这个乱世,孤单的飘游。 他正自在九曲滩走着,忽见远处一个黑影在林间迅速隐没。他微觉惊奇,在这九曲坞总舵还有人鬼鬼祟祟?他想也不想,便跟了过去。却见那黑影从一条小路下了山寨,那小路隐秘至极,若不是跟着那人,司马尚游决计难以发现这个寨子还有这么一条小路。 那黑衣人似乎对路径极是熟悉,七拐八绕,已翻过了几座小山峰。司马尚游不动声色,仍然紧随其后,他见那人步法身形奇快,显是武功不弱,便不敢跟的太紧。随后又下了一个山峰,到得一条江边,那黑衣人身形一动,便自跃起,在那江面连点两点后,身子已是轻飘飘的飞到了对岸。 司马尚游见他露了这么一手轻功,心中大是佩服。那江面少说也有二十丈宽,他竟只在江心点了两下,便即跃到对岸,这份轻身功夫可高明得紧了。司马尚游依葫芦画瓢,也是身形一跃,不过他就没有那个黑衣人那般本事了,他足足在江面点了五下,才飞到对岸,如此一来,便知自己相比那黑衣人还尚有差距。 此时一路跟下来,天色也已经黑了。司马尚游一路下来便已暗自记好了方位。他算得自己和黑衣人已奔了数十里路,此刻根据方位判断,已到了岳州。 那黑衣人身势不减,施展轻功,一路直向西南奔去。司马尚游紧随其后,他有心看看这黑衣人想搞什么鬼。 却见那黑衣人一路竟来到军营,司马尚游心下大惊:这黑衣人也忒胆大,晚上穿成这样还敢进军营。 他当即伏在营外不动,看到那黑衣人飞到军营中一大帐帐顶,随后轻轻跃下。点了帐外数名军士的穴道后,径自走近帐内。 忽听得帐中隐约有人大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夜闯军营!”然后便没了声响。 他此时越来越奇怪,暗道:九曲坞竟然有人闯军营,这是何情况? 当下心念一动,高高跃起,奔到那大帐帐顶,轻身伏在上面,想听听帐内是何情况。那营帐皆是软布搭成。他竟能能全身伏在顶上而不致顶塌,这份轻功也是不错的了。 却听得帐内一个声音道:“你说的是真的?” 另一个声音道:“自然不假。九曲坞明日在三江口一线峡附近围攻马欢船队,这是段江南亲自布置的,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派哨探前去打听一下。” 司马尚游听后大惊失色,暗道:此人是谁?竟然将师父的计划报与朝廷,而且声音有点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 只听得之前那个声音道:“阁下是谁。为何将这消息报与本将军?” 司马尚游这才判断出此刻说话的应该是将军,报讯的是这个黑衣人,当下凝神倾听。 那黑衣人又道:“在下此番前来是来报讯。九曲坞中有暗探藏在马欢将军船队之中,是以在下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点还请将军见谅。” 司马尚游听后已然断定此人必是九曲坞中人,而且必是师父身边亲近之人,否则自己卧底之事他如何能知道? 那将军道:“既是如此,阁下为何要来报这个讯?” 那黑衣人道:“在下虽身在草莽,可忠君报国之心从未落下。眼见朝廷水师危难,自然是要报信与将军,那段江南武功极高,心计又深,若是让他围歼了马欢将军的船队,恐怕大明今后将再无实力能制住他。其中利弊,望将军仔细权衡思量,在下叨扰了,这就告辞!”说罢脚步声响,似乎要出账来。 司马尚游在上头听到声响,轻轻向后缩了缩。他见那黑衣人出得帐外后,又是高高跃起,从半空中飞向营外。司马尚游虽听得九曲坞中人有人报讯,但内心却是颇为欢喜。 本来自己就无心加害马欢水师,只是师命难违,不得已为之。现下有人来报讯了,他心中更多的却是欢喜,此刻巴不得那个将军能够前去救援。但是又想到那黑衣人对师父如此不忠,师父尚自蒙在鼓里,日后怕是定要吃此人的亏。一想到师父可能有难,担忧之心,不比听到秦航他们有难来得少。 是以待那黑衣人走了之后,他又立即跟了上去,想查出那黑衣人到底是谁。那黑衣人一路沿原路而返,奔得极快。 那黑衣人到得那条小河后,忽然听到后方有轻微响声,立即停住脚步,警觉地向后扫视。司马尚游情知行踪已露,便不闪躲。 原来他这一路奔下来,内力稍有消耗。这时刚一换气,脚下便自发出声响,终是惊动了他。 那黑衣人冷声道:“何方高人,为何黑夜相随在下?” 司马尚游向前走出,朗声道:“阁下行踪诡异,黑巾遮面,不知所为何事?” 他这一现身,那黑衣人便全神戒备。趁着月色,已看清了司马尚游的面容轮廓。他冷冷地说道:“原来是你!” 司马尚游本来就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待听得对方认出了自己,这时他也认出了这黑衣人。 他缓缓道:“劫言道长不在总舵派兵遣将,却夜行岳州,当真是清闲之极啊!”原来这报讯的黑衣人竟是九曲坞的劫言道人! 本来司马尚游的身份在九曲坞没有几个人知道,段江南叫他留守总舵的时候,期间他也就只见过劫言道人。难怪觉得他的声音一直有点熟悉,一定是这几天才听到的。劫言要是没认出他来,他未必想得到这声音是劫言的,这下他既然认出了自己。那肯定是劫言无疑。 却见那黑衣人道:“少公子好高明的眼力,竟认出了贫道。少公子不留在总舵,却来跟踪贫道,不知有何见教?” 司马尚游冷哼一声,道:“我若不来,又怎能发现你竟然暗中向朝廷报讯呢?” 劫言一听此言,心下大震,料得他已将适才营帐内和那将军的对话听了去,当心杀机顿现。却仍是否认道:“少公子说的哪里话,贫道怎么听不明白?” 司马尚游轻笑道:“呵呵。到了这等关头,还装什么蒜?想不到你竟是朝廷安排到师父的尖细!” 劫言脸色一沉,在月光下显得更添一丝寒意,他冷声道:“彼此彼此,少公子难到不是段江南派去朝廷水师卧底的么?” 司马尚游心中一惊,虽知他说的是实情,可听到卧底这两字,心中仍是没来由得一酸。他缓道:“你竟敢直呼师父的名讳?难道便不怕我回去跟师父说么?”劫言道:“少公子,贫道这么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如若少公子高抬贵手。贫道感激不尽。”他尚不明白司马尚游心中底线,因此出言先求。 司马尚游道:“你在寨中地位那么高,却在师父身边隐藏的这么深,我若不告诉他老人家。日后说不定会吃大亏,你说是么?” 劫言面色一沉,缓缓道:“以前我随当家的在先帝爷身边办事,便知道忠君报国四字。而后当今的皇上抢走了先帝爷的皇位,我也跟随当家的来江南落草,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帮助先帝爷复位。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先帝爷的下落始终无人能知,而九曲坞也终究难成气候,干得尽是些打家劫舍的下流勾当。” 司马尚游听他突然说起了往事,不知他什么意思。但这些事他也从来没听师父说过,是以此刻一听劫言说来,却是没有打断。 只听得劫言又续道:“我本是朝廷的御前侍卫,从小就尽忠报国,现下却要干这强盗勾当,你说,我能继续干下去么?” 司马尚游道:“你也别当我傻,不要什么事都往尽忠报国上一带,谁保得了你不是贪图富贵呢?” 劫言干笑了两声,道:“嘿嘿。贪图富贵,当家的一直都在做着复国梦,可是这个梦越来越遥远,他仍是固执不放,我不想因他这个梦再颓废下去,他这个梦早晚要害死很多人。我只是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光宗耀祖,难道这也有错么?” 司马尚游听他娓娓道来,刚开始觉得他背叛师父,大是不该,现在一听,好像说得还句句在理。想到自己同样是卧底,可做的却是光明正大的事,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为国效力,从这一点上,自己便比劫言好得多。但是错就是错,自己虽然干得是正事,可自己终究是有错。 他缓缓而道:“劫言道长,你虽然有一千个理由证明你的所为光明正大,可错就是错。你追随师父多年,此刻却见他日渐式微,便又效力新主。在我眼中,先帝爷也好,现在的皇帝也好,都没什么分别。关键是要无愧于心,你不想追随师父可以光明正大的跟他讲,可是却在暗中捣鬼,这一点无法原谅。我看你还是自己主动去和师父交待得好,念及多年情分,他说不定会理解你。” 劫言苦笑道:“理解?嘿嘿,我和当家的这么多年了,我难道还不了解他么?背叛他的人永远不会得到他的谅解,我要是跟他去说,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司马尚游冷哼道:“说到底,你还是不想坦白?” 劫言悠悠道:“以前我没得选择,现在我想重新选择,我想做一个对朝廷有用的人。” “去和师父说吧。” “那就是要我死。” “对不起,我是水手。” “有屁用?”劫言的眼中充满了不屑。 他继续道:“水手?表面上正大光明,背地里一窝子坏水。就像少公子你,平日里和船上的人称兄道弟,可关键时刻不还是暗放冷箭么?依我看,你不捅我的事,我不说你的事,大家共存岂不是很好么?为何偏偏要执着这礼法,这所谓的正道?” 秦航听得他说道自己暗放冷箭,不由得心中一酸。这确实是自己最大的错误,可是他不后悔。既然忠孝不两全,他既已选择了孝,就不能忠。 他目光中坚毅异常,朗声道:“男儿大丈夫做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你说得冠冕堂皇,可是我仍然要将你带到师父面前,哪怕你将我卧底之事公之于众,我也仍然要带你去!这个世上没有所谓的对与错,你既然做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道长,请把!”神色间正义昂然,似乎无惧所有。 劫言道人见他年纪轻轻,却如此执着,自顾摇了摇头,神色轻蔑,桀骜不屑,缓缓道:“要想带走我,你有这个本事么?” ( 第二十五章 情深不忍拒姝意 心道岂能缚双足 洞庭湖一战,官军水师大获全胜。马欢指挥船队将九曲坞的残余主力尽数全歼,君山总舵也连根拔起。清理战场过后,只不见了大当家段江南及少数头领,马欢亦自深以为憾。但此役下来他已将横行江南十余年的水上贼匪打得灰飞烟灭,如此战果,足以一血日前兵败之耻,足以给朝廷一个完美交代。 捷报传至京师后,成祖皇帝龙颜大悦,通令嘉奖三军。汉王朱高煦凭此战功,威望更胜以往,马欢日前兵败之罪亦被赦免,众将士在君山大肆庆功。 九曲坞君山总舵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此次能一战定乾坤,马欢功不可没。大宴期间汉王高度评价了马欢的战术能力,众将更是频频敬酒。马欢却还在为没能截下段江南闷闷不乐,他深知此人功力高深,在江南树大根深,此次让他跑了,日后定是一大隐患,是以一直追悔不已。 众将士却是开怀大饮,热闹无比。秦航不擅饮酒,在席间没待片刻,便即走下山来。 君山小岛**湖中,四面环水。岛上山峰齐聚,连绵不绝。若不是贼匪以此为巢,此处倒真是个修身养性的福地。秦航此刻漫步湖边,独自欣赏着这洞府之庭的无限美景。江南山水之美,甲于天下。在这洞庭湖畔,更是淋漓尽显。大战过后,便是平静。 秦航却没有丝毫胜利过后的喜悦感,这一战,不知有多少儿郎葬身在这湖中!不知又有多少家庭闻讯哀嚎!在这太平盛世,他们本可以安居乐业,共享天伦,可如今却成为了水中冤魂!这到底是谁的错?是老天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芸芸众生的性命在老天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世人皆欲与天比高,可最后都为天地所不容! 其实世人完全可以像那湖水一样。平静的在洞庭流淌,便是绝佳风景。可若偏偏想要掀起波澜,只能落得个尸魂蔽湖,血流成河的炼狱之场。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为何众多世人却偏偏看不通透呢?秦航看着湖中残留的血红,心中默默地为这些儿郎祈祷,但愿这清澈的湖水,能够洗涤这些屈死的冤魂! 他缓缓走到湖畔西首,蹲下了身子,想要舀两把湖水洗洗脸面。双手刚一伸出。便觉的双臂隐隐酸痛,他心下一惊,已想到了缘由。暗道:我只跟他拼了几手,却还有这么大的后劲儿,此人内力当真厉害!怕是除了贼首段江南,九曲坞也没其他人有如此功力了! 想到自己能和这位名震江湖的水上枭雄对上数招,心中却也隐隐有些自豪。他微微舒展臂膀,左右摆动,以缓解酸痛。忽听得湖中有军士拦路的声音。他抬头一望。见湖中有一艘船队的巡逻船拦住了一艘小船,军士正在发问。 两船离岸只有十余丈远的距离,他隐约听到有女子的娇喝声,便施展轻功。前去看个明白。他脚尖只在湖中轻轻一点,便即跳上了己方的巡逻船。船上的巡逻军士认得他是马欢身旁的水手,便和他说了缘由。 秦航看了一眼身旁小船上的那个女子,顿时神色一惊。叫道:“是你?” 原来他认出了这个姑娘正是在京城和司马尚游大打出手的人。茯蕶也已认出了他,知道秦航和司马尚游是一伙的,而司马尚游口中的几个兄弟估计也有他一份。 当下神情大喜。道:“我记得你和司马大哥是一起的。” 秦航笑道:“姑娘记性倒好,不知道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茯蕶指了指船舱中的司马尚游,道:“是司马大哥让我带他来找什么船队的,谢天谢地,我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秦航看着她手指的方向,一见船舱中躺着的是司马尚游,当下喜出望外,立即跳上了茯蕶的小船,径直走到船舱,见司马尚游兀自不醒,似乎是受了伤,忙问道:“姑娘,他怎么了?”言语中很是急切。 茯蕶道:“他数日前受了重伤,前日才得人相救,眼下还要数个时辰才能醒。” 秦航听闻司马尚游受伤,心中一酸,道:“姑娘可知是谁伤的他?” 茯蕶神色凄然,道:“我也不知,只能等他醒来再问他了。司马大哥重伤之时,要我带他来找你们,他怕自己撑不下去,说最想见的便是你们。我便带他过来了,还好你们当真在此,否则倒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秦航心中一动,听出来司马尚游此前伤情定是严重的很,想要过来见最后一面。当下忍不住热泪纵横,道:“那后来他的伤是如何得救的?” 茯蕶道:“我们在澧水的时候遇到一位奇人,那位前辈运功为他疗伤,将他体内积毒逼了出来。而后我便找到了这,那位前辈在救完司马大哥之后便走了。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看到你们的旗帜上写了马字,知道是他要找的马欢什么船队,便想要靠岸,他们就拦下了。” 秦航听司马尚游的呼吸均匀,脸上红润,知道他伤势已是无恙。他见茯蕶之前对司马尚游还恨不得杀之后快,而现在瞧这形势这位姑娘对司马尚游好像很是关心,一口一个司马大哥的,叫得好不娴熟!莫不是他们已经? 秦航不好意思当面胡乱猜测,心中却是暗呼:完了完了,敌我关系在发生不断的变化,这‘敌情’看来是错综复杂啊。 茯蕶见秦航看看司马尚游,又看着自己,眼神中带有一丝疑惑,甚至还有一丝狡黠,她脸上没来由的一红,当下便不做声。 秦航虽不知他二人怎么会碰到一起,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绝对另有一番‘奇遇’,只是在这当口,他也不好怎么细问,便道:“我们一直在找尚游,此刻他既已回来,还是先带他到船队好好休息,待他醒来后再问他的伤由吧。” 茯蕶点了点头。便帮着秦航将将司马尚游扶到巡逻船上,而后二人一起又将他挪到帅船上的寝房中。期间茯蕶一直不离片刻,关切之情,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秦航暗暗看在眼里,却不点破。他想等司马尚游醒来后再‘逼问’详情。 邓孝明和郭承昂在九曲坞寨中喝得大醉,此刻酒席已散,二人便颤颤咧咧往帅船上走来。二人相互搀扶,东倒西歪的走上了船。 忽觉眼前一亮,邓孝明见到船中一个红衫女子正自站立在寝房之外。那个身材,那份婀娜。那个倩影,早已深深印在心中,时刻不能相忘。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提起右手,将迷糊的眼睛使劲的揉搓了两下,定睛再看,见倩影依稀,秀发依旧,不是那个每日想念的小仙女是谁? 他大喜过望。一把推开了身旁的郭承昂,“去去去!边儿待去!”言罢又歪斜着向那身影走去。 茯蕶听到身后响声,回头一望,认出了邓孝明。那日在京城。这小子倒是一直纠缠自己。 邓孝明见茯蕶回过头来,登时心都化了,脸上喜笑不已,道:“呵呵。小仙女,咱们又见面了。咱,可又。可又见面了。”此时他酒意极大,头脑兀自浑浑噩噩。 茯蕶见他向自己靠来,俏脸一怒,斜身避了开去。 邓孝明身子歪着倒向一边,口中碎念道:“小仙女,我想你,想你,想得好苦啊,你,你怎么不,不理我?” 茯蕶见他口中杂言不清,怒道:“你口中不干不净瞎说什么呢?” 邓孝明挣扎着爬起,眼神直盯着茯蕶,道:“小仙女,你,你是来看我的么?”说罢,又向她靠了过去。 茯蕶当先飞起一脚,已将邓孝明踢出了两三丈远,盛怒道:“你再这么无礼,姑娘就废了你!” 此时秦航刚从舱外打好热水过来,见邓孝明瘫倒在地,又看到茯蕶怒气冲冲的站在一旁,顿时大吃一惊,问道:“你把他怎么了?”说罢将水盆放在地板,转身去扶邓孝明。 茯蕶翘嘴一扬,道:“这小子耍酒疯,想占姑娘便宜来着,姑娘自然要让他长点记性!” 秦航深知邓孝明一直以来苦恋茯蕶,此刻见他醉醺醺的躺地,心中也是猜了个**不离十,便道:“这家伙酒喝多了,无礼之处还望姑娘恕罪,回去在下自会修理他!” 茯蕶怒容渐消,道:“姑娘不会和他一般计较,叫他日后小心些。”说罢,径自走了过来,拿起地板上的水盘,端进了寝房中。 秦航转过头来,看了看怀中的邓孝明,轻轻摇头暗暗叹息,便将他扶进另一房中。 到得日入时分,已是酉时初刻。司马尚游终于“恩宁”一声,醒了过来。映在眼前的仍是那张熟悉的脸庞,清秀迤逦中又带有些妩媚娇鲜。他记得自己数次吐血时见到的也是这张面庞,原来,她一直便陪在自己身边么? 茯蕶见他醒了,脸上终于开怀,神色露颜,目光中却隐隐有些晶莹泛光,喜道:“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过来了!”言语呜咽,似是要喜极而泣。 司马尚游见她真情流露,心中亦是一阵感触,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布置,竟是那么的熟悉,曾几何时,自己每天醒来看到的不都是这个样子么? 他神色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欣喜,道:“我这是在帅船上么?难道我真的又回到了帅船上?” 茯蕶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马欢将军的帅船。” 司马尚游闻言大喜,道:“那他们呢,我的那些兄弟们呢?他们还好么?”言语间竟是焦急万分,生怕他们会出事一般。 茯蕶樱唇一撇,微微嗔道:“我在你身边老半天了,你都不问,开口便是你的那些兄弟,你真当我是透明的么?” 司马尚游脸色一转,心中觉得不好意思,呐呐道:“对不起,谢谢你救我性命,又带我回到了船队。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日后尚游做牛做马也要” “能不能不要这么俗?牛马有那么好做么?我救你难道就是为了要你做牛马么?”不等司马尚游说出下言,茯蕶便即打断道。 司马尚游无言,只得尽力回想。他记得自己中了劫言的黑心掌。可适才稍稍运力,内息已是畅通无碍,伤势自然已是好了。可是自己明明将师父的情报送给了马欢将军,为何自己此刻却又躺在了帅船上?那么马欢将军的船队自是无碍了,想到此处他心中稍微好过了一点,所幸没能铸成大错,船队应是无虞。可船队无碍,那么师父呢?难道师父出事了? 一念及此,他立即问道:“我们现下是在何处?” 茯蕶道:“在洞庭湖啊。” 司马尚游心知事情有变,忙又问道:“那九曲坞呢?” 茯蕶神色一沉。轻声说道:“我适才听你们船上的军士讲,九曲坞已被你们的马欢将军灭了。” 司马尚游脑袋“嗡嗡”一声,半刻不能做声。茯蕶知道他是九曲坞大当家的弟子,可现在他明明又是马欢船队的人,心中便隐隐猜到了一些。 她见司马尚游脸色呆滞,忙又补了一句,道:“九曲坞虽然被灭了,可我听他们说好像没有发现大当家的,还有人说见到大当家从湖中逃了出去。” 司马尚游闻言一怔。他自然知道师父的本事,既然没有被发现,那十有**是逃了出去。可是这九曲坞是师父自己一生的心血,此刻便就这么没了。那师父日后该怎么? 想到这,他已经不敢往下想了,他无法想像这么大的基业被毁对他师父该是个什么样的打击。他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按照道理。他送给了马欢将军诱饵情报,应该是师父占了上风,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九曲坞被毁了呢? 他心知这些问题只有问船队的人才能找到答案。便道:“我那些船上的兄弟呢?他们没在么?” 茯蕶道:“有一个叫秦航的刚刚来看过你,现在他们好像是去修理受创的战船了,我还听说船队好像马上就要离开了。” 司马尚游立即从船上跳起,道:“我要出去看看情况。” 茯蕶急道:“你才伤愈,不要乱动了,还是先休养一会儿。” 司马尚游穿好外衫,顾不上茯蕶口中交待的休养,便即出门,茯蕶随即也一起跟了出去。 司马尚游走出船舱,来到甲板,见三军已经集结完毕,全部登上了船,只留下一艘战船还在抢修,秦航这些水手自是在这些抢修人员当中。却见马欢站在船楼指挥调度,他也看到司马尚游走出了舱,便即让他上来。 司马尚游走上船楼,向马欢将军问了好,便即询问战况。马欢将此战简略的说了一下,司马尚游听得惊奇怔怔无语。 忽然他双腿一跪,道:“将军,尚游死罪。尚游自奉将军探敌之令后,轻装简从一路往洞庭湖寻来。在三江口发现了数十艘贼船后,便即传书。可不料竟差点害得水师全军覆没,万幸我水师船队皇恩相佑,化险为夷,否则尚游便是千古罪人!此次情报有误,尚游甘愿领罪!” 马欢叹了一口气,道:“贼子早就打好算盘在三江口以数十艘战船相诱,便是你不传信过来,他们总归会有方法让我得知,说到底这也怪你不得,只怪贼子狡诈多端。好在多行不义必自毙,贼匪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若不是贼匪那数十艘战船做了无用诱饵,他们全部战船齐集拼死一战,我们说不定会受更多损失。此刻战事已毕,我军大捷,这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司马尚游见马欢将军原谅了自己,心中又是一酸,他本不想再欺骗他们,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在这当口说出自己故意传信的意图。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将实情说出,马欢会寒心,船上的众位兄弟会寒心,一人会一口唾沫将他淹死。 他只能默默地将实情埋在心里,错误既已铸成,再追究亦是不能改变事实,只能日后再图回补。 马欢又问了他受伤的详情,司马尚游说是被九曲坞劫言道人所伤。这次他是以在打探敌情时被对方发现随即相争为受伤的借口,马欢自是深信不疑。马欢也曾怀疑过船队众人,可是司马尚游来历清楚,又是自己心月复,在西洋时表现更是出色,他是如何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的。 马欢见他伤势已好,便道:“待那艘战船一修复,咱们就该回航了。此次任务已经完成,你们也该回去和家人团聚了。” 司马尚游点了点头,他也是很想念丁村的养父养母。未几,秦航邓孝明他们一行水手已从那战船上撤了下来,显是已将船只修好。 几人跳上帅船,见司马尚游生龙活虎的站在马欢身旁,尽皆跑过来,相拥相呼。秦航更是一拳打向司马尚游胸膛,笑道:“好小子,可让大家伙担心死你了!” 司马尚游也自笑道:“还好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再见到你们,当真是恍若隔世啊!” “哈哈哈哈!你小子命大,看来日后这种差使要多派你几次!” “哈哈哈哈!” 马欢看着他们这伙年轻人兴奋的样子,心中也是暗暗欢喜。 却见船下甲板上的一个倩影,看着船楼上众人欢呼雀跃模样,神情落寞,黯然轻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 第二十五章 情深不忍拒姝意 心道岂能缚双足(下) 汉王朱高煦带着船队班师回到陪都金陵,马欢却接到成祖皇帝另一道命令。原来成祖皇帝有心让水师船队四下西洋,接到官军洞庭捷报后,便令马欢带领本部战船回浏家港修养,再行制造战船,招募兵员水手,做好再次出海的准备。 马欢接令后,片刻不敢停留,和汉王的金陵水师在南京分别后,便即沿江而下,忽忽一日间便已抵达浏家港。马欢将所有战船泊在港口,便做清点。自洞庭湖一战,船队战船损失了数十艘,伤了三分元气。若要完成圣上的四次航海大业,自然是要再行造船,如此工程,没个三年五载的怕是难以完成。马欢也深知工期紧迫,是以他将江南一带所有的造船工匠全部征到浏家港,日夜赶工,以期早日完工。 秦航邓孝明司马尚游等人得马欢将军准了几日假期,便即相约回沙镇。秦航,邓孝明,郭承昂几人倒是一身轻装,可司马尚游身边此刻却跟着一个女子茯蕶,这倒让他大伤脑筋。 秦航在回来的路上便已软磨硬泡,文武皆施,想要套出司马尚游和茯蕶的关系,司马尚游于此事嘴却严实得紧,打死不招,只说是朋友关系。秦航又不是没有男女情爱经验,怎能相信他这套鬼话?这世道,敢将女子称为朋友的大多都是不要脸的,看不出司马尚游平日里正儿八经,却也玩起暗中藏娇的事儿来。 众人多次起哄,却总被司马尚游以一句“谢谢大家对我的终身支持,但鄙视你们对我的人格践踏”相回应。众人无语,只得作罢。 倒是邓孝明,见自己心爱的小仙女情系他人茅舍,心中悲痛万分,每每寻死觅活,纸醉金杯。皆靠秦航和郭承昂相慰相劝才得以继续苟活。此间痛苦,实不足以为外人所道哉。 到了沙镇后,秦航等人悉数回家。只留下司马尚游和茯蕶呆在原地。茯蕶这一路下来,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大有‘平生不嫁司马哥,便称美女又如何?’之势,一路相依相随,执迷不悔。 司马尚游知她心意,且不说这份深情,单是自己这条命便已让他无法为报。此时又如何忍心将她赶走?只是对茯蕶感激之意虽重,但缠绵之情却无,眼下她一路追随,这该如何处理?饶是他聪明一世,此刻也无计可施。 赶走她,不可能,这种事要是做出来了,别说做牛马,猪狗都不如。可是让她跟着自己回家。那父亲会怎么想,母亲会怎么想?邻家的女孩会怎么想?自己该如何介绍?等等等等尚有一系列未知问题等待着。他此刻神色忸怩,进退为难。 茯蕶瞧他神情,便已知他心意。心中莫名的涌上一阵酸痛,却兀自强撑着,道:“司马大哥,我知道你心中还没有接受我。我也不会强求你,我会一直付出,一直等待。直到你最终接受我。我不会跟你回家让你为难,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说罢,硬起心肠,转身便走。 司马尚游听着她那有声胜无声的表白,心中亦是一动!这个女子,对自己竟情深至此!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话语,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女子,向他倾情告白。可那时候的他,受着外力的束缚,终是婉言相拒,伤透了女子的心!而此刻,又有一个女子,对他说的情话虽然不同,可对他的情意却和那个女子是一样的,一样的主动,一样的深情。 可他却仍是走不出那束缚,难道又要拒绝一次么?难道又要再伤一个人的心么?可作为一个男儿,他怎能再让身边的人伤心! 他不忍,他不能。 在那个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月兑口而出:“你先别走。” 只有四个字,只是这短短的四个字,却如同古老的巫师魔力一般,将前行女子的脚步死死定住,死死震住。 茯蕶慢慢的回过了头,看着前方的男子,目光是那么的柔。司马尚游道:“我再怎么混蛋,也不会让你一个女子在外边飘零,你跟我回家吧。” 回家吧,三个字。这个男子答应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还有什么,比这来得更加炽烈?还有什么,比这来得更加暖心?她瞬间觉得,这个天地突然又变得好美,就如同那日在君山之畔,他喊段江南作师父的那个瞬间,那个时候,天地不也是很美么?只是在瞬间的美丽过后,便是乌云,便是雷雨。他出了林子对自己的那一段话还声声在耳,她第一次明白,原来在美丽的背后,还会变天。可是今天,虽然是简单的几个字,她还是觉得就这么几个简简单单的字,便是天地间最美丽动人的音符。然而,这份美丽,会不会又再次消失她不能确认,她已经不敢确认。 徘徊难决的她嘴里缓缓地冒出两个字:“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跟我回家。” 那个男子顷刻间已帮她做了决定,即使在他的眼神中她看不到一丝缠绵,看不到一丝柔情,可是她看到了他内心中的一分坚毅。这份坚毅,可抵千场缠绵,胜过万种柔情!是什么魔力,让他在霎那间转变?是什么运气,让自己在一瞬间永生?是心意么? 她看着他的眼神,坚毅,不悔。这便已足够,她,还能再奢求什么?还有什么值得让她奢求? 呵呵。在那个美丽的瞬间,她,突然笑了,笑得就像那天空下绽放的向阳花,在那个美丽的天地背景下,绽放的是如此绚烂! 悄无声息下,一滴清泪,已自悄然滑落。 既然你说回,那,便回吧。 沙镇。 秦航和邓孝明他们一起回到沙镇,家中还似以往,没变半分模样。秦老爹一如既往的捕鱼,养鱼,变卖,持家。秦航趁着几日假期。便帮着父亲一起出海。此时他水上功夫何等了得!家中那破旧的小舟早让他玩得娴溜,每日里都是满载而归。秦老爹看在眼里,倒也有些许欣慰。虽然他一直反对秦航出海,可见他成长迅速,心中亦自百感交集。 以前总是束缚着他,希望他可以一直留在身边,平凡的过此一生。可是,少年总归要长大,总归会有理想。此刻他见秦航终于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海洋,内心的观念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快活?人的成长轨迹一直都是如此,孩童时候眷养在家,长大了便远走他乡,直到老来,才懂得落叶归根。人生中倒有一大半时间是在外漂流,漂流的好,在他乡成家。漂流的不好,又继续飘着。 家乡对于此类人来说只存在于童年的回忆中。其实,秦航这样不是很好么?可以做着他喜欢的事。做完了可以回来继续持家,没有轰轰烈烈的一生,却享受着平凡的幸福,这不也是一种快活么?秦老爹想到往事。自己的两个兄弟当年也是这般活法,而后,尽皆遗恨他乡。有此覆辙,又岂能让孩子再去重蹈?可如今看来。他活得,却分明快乐。也许,以前是自己自私了些。禁锢了他生活的权利。现在想想,其实只要他快活,作为父亲的他,看着他快活,便够了 想通之后,终于,这个慈爱的父亲,释怀了。 沙镇,思空崖。 秦航又来到了思空崖边。快三年了,他仍是没有再见过那位教他本事的老前辈。每次回来,他都会来此待上片刻,静静的看着大海,想着当年在此学艺的往事。前辈授艺虽只有短短数月,对他而言,却受用一生。秦航内心中早已将他当作是自己最亲的人,可是他却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不见踪影。 秦航深知自己尚未功成,那日在洞庭湖与那段江南一战,他清楚得知道自己和顶尖高手还有偌大的差距,若无名师指教,仅凭自己瞎琢磨,永远也难达到那种高度。他此刻愈发的想念那位老前辈,他多么希望,还能有机会再聆听前辈教诲。可是每次来此,都失望而归。他内心实是难过到了极点,也许凭他的身手,在船队立有一席之地并非难事。可是,学无止境,不进则退。他自然期望能够再攀巅峰,只有成为真正的高手,才能更强的力量去保护身边人。 他现在回想,那日段江南若非一心想逃,而是铁了心要将三人击毙,那他三人的结局肯定是葬身鱼月复。落后,就要挨打,这是千古不变的至理。他若想不被打,若想身边的人不被打,只能追求更高的境界。然而,他一人悟性终究有限,若无高手点拨,自然也就成不了高手。 他神情闪过一丝落寞,心中怅然不已。此时见波涛如怒,层层滚来,他不禁技痒,当下施展轻功,纵身跳下悬崖。那思空崖离海面有尚有七八丈高距离,他竟说跳就跳,当是胆大至极! 却见高空下,一个人影笔直的朝着怒海坠落,在离海面二丈距离时身子转竖为横,朝着前方飞去。只是这下堕之力何其力道!顷刻间他便又向海中垂坠下落,募地里秦航在半空中转了一个身子,面朝海岸,背向大海,双腿连续后蹬,此时海浪已卷起数丈高的浪头,秦航后背紧贴上去,全身收缩力道,任由浪头打来。 那浪头在接触他后背的一瞬间,秦航顺势一仰,全身浮在浪头上,随着波浪起伏翻滚。浪头一浪接着一浪,向前滚去,秦航乘着海浪在海中上下起伏,好不快活!浪头快要涌至山崖时,秦航趁着海浪的势道,双足在浪花中间一点,全身又弹向空中,他在空中迅速向后翻腾,飞到了后来的浪头上,后背依旧浮在巨浪上,趁着浪头,又向前涌去。 如此数个来回,他乘着海浪已在海中戏耍了一刻时分,而后力渐不支,才跃回至思空崖上。上去可不比下来,那山崖七八丈高的距离,若是在平地,任你轻功再高,也难一跃而上。可是在海中,浪头既高,力道又大,秦航正是借着浪头的翻滚之力才跃回崖上。 待回到崖上。全身已是湿透,可秦航却觉过瘾,自觉最近功力又有大进,心中甚慰。以前他在海中戏浪一刻时分,总是没有后力跃回山崖,今日一跃而上,自是进步多了。 他正欲月兑下外衫,忽听得崖后山石上一个声音传来:“数年不见,你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 那声音虽是不厚,却带有一丝沧桑。听来像是一个久别的老友,秦航对这个声音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岂能听不出来? 他望向山石,双腿一跪,道:“前辈,您回来了?弟子秦航拜见!” 山石上一个灰影忽忽而来,眨眼间已至秦航身前,却不是他的授艺前辈是谁!秦航见他现身,神情激动不已。眼眶中隐隐含有一丝泪光,兀自不肯起来。 多少次思念,多少次期盼,终于到了今日。能够再次相见。 那灰衣老者道:“起来吧,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你比以前长高了些。”秦航依言起身,强笑道:“身子倒没怎么变。就是功夫越练越生疏了。” 那老者笑道:“你适才在海中连续施展身手,这招‘长江三叠浪’已被你使得出神入化,何谈生疏啊?” 秦航知道适才这一幕已被他看在眼里。当下便不好意思道:“秦航自得前辈教诲以来,日夜不敢疏忽,便一直练这些功夫,好在总没教前辈见笑。”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你悟性极高,又肯努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万不可倦怠,偷懒,否则终是泛泛,达不到顶峰。” 秦航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些年,前辈过得可还好么?” 那老者知他孝心,心中也着实感动,道:“老朽风烛残年,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些年一直云游四方。后来听得水师船队回航,便回来看看你有没有回来。现在看来,你进步非凡,老朽便放心了。” 秦航听到前辈在外云游时刻,都不忘惦记自己,心中自是十分激动,便道:“秦航没能在前辈身边好好尽心,已是惭愧,又让前辈如此挂念,真是不孝之极了。” 那老者见他说得诚恳,真情流露,心中暗暗赞许,道:“你有心就好。来,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遭遇,在西洋有没有遇见什么奇人怪事,都说与我听听。” 秦航便将这几年来在西洋的遭遇简略说了,又说起回来之后参加洞庭大战之事。那老者静静听着,听到危险关键之处,也不如何惊奇。 待听到他在洞庭大战段江南时,便稍稍上了心。详细地问及了每一处细节,听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段江南号称江南第一高手,尤其是水手功夫,更是天下一绝。你能和他交上几手,而不丧命也算是造化了。日后遇着他,可要万分当心。” 秦航点了点头,回想起那一战,此刻仍是心有余悸。秦航问道:“前辈,为何那段江南能够达到那种至高境界,是因为他内力修为深厚么?” 那老者缓缓道:“内力修为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用心,用道。招式只是基础,内力只是催化剂,而真正致胜境界,便是懂得如何用心悟道了。” 秦航面有疑惑,惊诧道:“用心,悟道?”似是不解前辈口中的心,道是何含意。 那老者缓缓走到了悬崖前方,此刻他面对着大海,沉声道:“心,道,没有具体的招式,只是对世间万物的一种领悟。老朽也听闻段江南崇尚养生之道,这不仅使得他在练功之时可以做到心无旁骛,而且可以让他对生命产生更深刻的领悟。” 秦航听到这些话语有点玄乎,不是很明白,便道:“前辈可否详细说明,弟子仍是听不太懂。” 那老者依旧望着大海,没有半分表情,道:“就拿他的养生之道来说,正常人一般能活至花甲,便是不易了,到得古稀更是寥寥。可如若注重养生之道,便是再活到耄耋,甚至百年亦是极有可能。他心中一直以来便是研究此中奥妙,所以对敌时心中有此信念,自能战到最后。这便是道法的神奇之处,心中无敌,则招式无敌!他悟到了此中奥妙,自是达到了至高境界。” 秦航虽然仍听得迷糊,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丝想法,只是这想法是什么,他现在也说不上来。 那老者又道:“你看见了这前面的高空深海么?”秦航点了点头。 “山崖如此之高,一个不小心,便会坠崖身亡。而你适才跳跃下去之时,却为何如此直接,竟不思量半刻?” 秦航月兑口而道:“弟子有把握能不坠崖。” “可是因为底下有海浪之故?” 秦航道:“正是,海中海浪浮力甚大,弟子跳跃下去可以完全利用。” “倘若这下边不是海,是山呢。你还敢跳么?” 秦航怔住了!万一这悬崖下面没有海水,没有海浪,他还敢跳么?肯定不能,如果悬崖下边是平地,如此高的距离,下堕下来十有**是要摔死。 他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敢。” “所以说你不是高手。如果是段江南,他一定敢!” 秦航此刻终于明白,原来前辈是用这么个简单的比喻来告诉自己高手的境界。他开始有点懂了,用心,悟道,简单的四个字,却值得用一生去钻研。 老前辈的身影此刻已不知去了何处,空荡的思空崖上,只剩下秦航还在反复碎念那四个字:“用心,悟道。” “用心,悟道” ( 第二十六章 三军甫动 金枝离屋(上) 太仓,浏家港。 马欢自接到成祖皇帝命令后,在江南大肆造船,广征船员水手。而秦航司马尚游等人也因假期到期,各自归队,参与到造船大业中。 郑和下西洋的船只皆称为宝船,是以福船为原型改造而来。福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两侧有护板。全船分四层,下层装土石压舱,二层住兵士,三层是主要操作场所,上层是作战场所,居高临下,弓箭火炮向下发,往往能克敌制胜。其首部高昂,又有坚强的冲击装置,乘风下压能犁沉敌船,多用船力取胜。吃水可达四米,是深海优良战舰。 而后便是广船。郑和船队的广船也有不少,主要是广船各方面性能都比较优良。首尖体长,吃水较深。梁拱小,甲脊弧不高,有较好的耐波性。结构上,横向以密距肋骨与隔舱板构成,纵向强度依靠龙骨和大肋维持。造船材料为荔枝木、樟木和铁栗木,坚固耐用,但材料来源困难。广船侧前方装有能垂直升降,伸出船底之下的摔板,起减摇和稳定航向的作用。舵板上开有成排的菱形小孔,使操舵省力,又不影响舵效。大型广船的中桅和前桅均向前倾,上悬布质硬帆,篷杆较粗且排列稀疏。在中、小型广船上备有橹、桨。广船破浪性能力好,最适合远洋航行。这也是郑和挑选部分广船进入水师船队的主要原因。 秦航等人进入船场后,听得这些老船工一一介绍。其实宝船的规格,形状以及内部所有配置,他们心中尽皆有数。毕竟在船队待了两年,每日以船代步,对这些船型再是熟悉不过。只是此刻要将他们造出来,却非他们所能,只得请教这些老船工。 老船工带着他们来到一艘还未成形的福船前面。便即向众人演示一些造船技巧。秦航见那船旁放有大约百来个部件,滑轮,帆篷,麻绳,铜钉,细木、油漆、铁件、船艌等应有尽有,直看得他两眼发麻。却见那个老船工抡着大锤,将一颗颗大铁钉尽数砸进船身,直至没顶。 那老船工边锤便说道:“别小瞧这活儿,真正要将它做好。是要费些功夫的。一个钉子固定不住,整个船身都会散架。一块漆刷不好,便有漏水的危险。如此细致活儿,你们一定不能出差错。否则一旦返工,便又要拖延工期,误工罪责甚大,谅你们也知晓。” 秦航等人看得惊奇不已,如此工程,却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众人不待老船工说完。便自觉的拿起家伙,动起手来。以前他们只是驾驶船只,维修船只,今日却要打造船只。这辈子他们也就只能与船为伍了。 众人毕竟内行,听得老师傅一教,便即学会,如此众人日夜在船场赶工。自是不用多提。 北平,紫禁城。 忽忽过了两年,这一年到了永乐十一年十一月。此时天气已渐入冬。郑和接到成祖皇帝的召见,入宫见驾,王景弘亦是随同前往。 到得宫中后,郑,王二人齐向成祖皇帝叩拜请安,成祖皇帝叫他们免了礼,便道:“近来朕已接到马欢的奏报,说江南的船场此刻已经清场,所有战船也已打造完毕。朕找二位爱卿过来,便是商量这四下西洋之事。” 郑,王二人早已有所准备,是以听闻圣上此言后,并不觉惊奇,纷纷言道:“微臣愿为使者,助皇上完成大业!” 成祖点了点头,便和二人商量此次出海各方细节以及主要贸易。忽听得殿外数声铃笑,似有女子正向书房这边来。 书房外的管事太监轻轻开门而入,报道:“启禀皇上,安宁公主来了。” 成祖皇帝一听,登时微微一笑,道:“不是和她说过今日朕在这上书房要接见朝臣么?这丫头跑来干什么?” 那管事太监还没来得及回话,门外便走进来一个宫装少女,瞧这服饰绫罗耀眼,锦缎刺目,应该是那太监口中的安宁公主了。 那少女十六七岁年纪,生得清秀无比,面相雍容,自有一股高贵气质。她直接从房外奔了进来,叫了一声:“父皇。”便向成祖皇帝的龙椅上靠去。 成祖皇帝摆了摆手,那管事太监自觉退下。郑,王儿人见公主驾到,又立即行了礼。公主盈盈的点了点头,说了句客套话,便算回礼了。看不出来以她金枝玉叶之身,竟也这么有礼,一点也没有其他公主刁蛮跋扈的架子。 成祖皇帝见她双手已在自己双肩上捏来揉去,顿时大感舒心,笑道:“你是不是又想来书房借书啊?此刻不巧,父皇还有要事要谈,你先出去,待会儿再进来吧。” 安宁公主嘴角一扬,撒娇道:“父皇,儿臣今日可不是来借书的,儿臣是特意来瞧瞧西洋使者的真面目,来瞧瞧咱们大明的海上英雄是何模样。”便是这般娇气,已是让成祖皇帝招架不住。 郑,王二人一听公主如此相夸,倒是惭愧的紧,忙谦道:“公主千岁说笑了,如此夸赞,微臣实不敢当。” 安宁公主舒适一笑,道:“二位使者率领我大明天朝水师船队数次出使西洋,威震四海,便是在这深宫之中,也已传为美谈,本宫虽是首次见得二位,二位的名头却是久闻的很啊。此次安宁不请自来,父皇您不会怪罪我吧。”说罢,又在成祖皇帝的双肩上改捏为捶,将这位一国之君哄得笑颜不止。 成祖皇帝佯装微怒道:“怎么会不怪罪?父皇要罚你去抄经,瞧你下次还规不规矩。”可这话语里充满着慈爱恩宠,便是郑,王两位外人也以听得出来皇帝哪会怪罪于她? 这安宁公主是宁王朱权的女儿,因从小乖巧听话,聪明伶俐,很早的时候便被过继到成祖朱棣身下。朱棣本身有五位公主,尽数已嫁,此时身旁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是以平日里极为宠她,以至于这位安宁公主从小就胆大,这要是换做别人敢乱闯成祖朱棣的书房,怕是早已被皇帝重办了。 安宁公主却不依道:“儿臣知道父皇舍不得,儿臣抄经手要是抄得累了,谁来给您捶背揉肩啊?”说罢言笑奕奕,似是浑没担心父皇会罚她。 成祖伸手在安宁鼻尖上轻轻一点,无奈笑道:“真拿你没办法。人,你现在见也见到了,没有什么事就先去玩着。父皇商量好国事之后再来陪你,好么?” 安宁公主俏眉一皱,兀自不依道:“父皇,儿臣就是打听到您今日要接见二位使者,才特意跑来的。儿臣听说父皇又要准备派遣水师出使西洋,可是如此么?” 成祖皇帝龙眉一皱,微怒道:“玩归玩,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规矩,可不能玩笑!此乃朝廷大事。你不可过问!” 安宁见父皇已有怒气,便收回娇气,道:“儿臣自然不会干政,也不想过问朝廷之事。只是最近在宫中沉闷的紧。听闻父皇要派水师去西洋,若是如此,儿臣也想随二位使者去西洋看看化外之景,儿臣到现在都还没见过大海呢。” 成祖皇帝及郑。王二人闻言皆是大惊,成祖更是怒道:“胡闹!你堂堂一个公主,金枝玉叶之躯。怎能去那西洋?这不是胡闹么?你快快出去,否则父皇可要生气了!” 安宁公主俏脸一沉,大为失望,道:“为何儿臣去不得?郑公公去得,儿臣怎就去不得?说不定儿臣一出使,那些个番外之邦更加威服父皇,向往天朝,这岂非是大功德?” 成祖喝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西洋之行又不是过家家,又不似去趟南京这么容易,当中危险,岂同儿戏?从古至今,你听说过哪位公主有这么出远门的么?” 一旁的郑,王二人也不住劝阻道:“西洋之行,万里迢迢,途中风浪,路上刀兵皆有可能随时迸发,公主千金之体,实在是犯不着冒此风险。万一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二人听闻这个千金公主欲随同船队下西洋,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是以赶紧出言劝阻。 安宁公主辩道:“昔年昭君出塞,换得了汉朝百来年太平。今日儿臣出使西洋,说不定会收奇效,父皇你就答应儿臣嘛,儿臣保证不给二位使者添麻烦,去了就回。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凭什么只准他们男儿立业,不准我们女儿家建功?儿臣不管,您一定要答应儿臣。” “放肆!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你赶紧回寝宫,哪也不许去!”一声断喝,成祖皇帝拒绝了安宁公主的一片热诚。 安宁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父皇对自己发如此脾气,当下一急,梨泪漫飞,哭道:“父皇,您不疼儿臣!”说罢,掩面跑了出去。 成祖见她飞奔而去,当下又急又忧,慌忙间交待了一句:“二位卿家,这就回去准备吧,择日出使。” 郑,王二人领命,成祖皇帝便即追了出去。 成祖追到后花园,见安宁公主正自在亭中哭泣。众太监,宫女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谁也没敢来劝。忽见皇上到来,皆跪下行礼。成祖不理众人,径直来到亭中。 他自小就对这个公主十分宠爱,虽然安宁并非他自己亲生,可向来听话乖巧,善良可爱,极是善解人意。此番对她说的这些重话,那是自小以来从来没说过的。他见安宁正伏在石栏上轻轻啜泣,便走到她身后,扶住了她身子,道:“宁儿,父皇适才话语稍微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安宁只是不理,一个劲儿的哭。成祖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哄她。又道:“那父皇明日带你去天津,那里也有大海,让你瞧个够,你说好么?” 安宁转身过来,哭道:“那和不去有何区别?天津和京城来回不到一日,不如不去呢。”说罢又转过身去。 成祖急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安宁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道:“只要父皇答应儿臣,让儿臣随水师一起出发,儿臣便即向父皇赔罪。” 成祖唉声一叹,道:“你为何老是要想着去那西洋呢?那里又没有什么风景,又没有京城好玩儿,去那有何用?” 安宁嘟了嘟嘴。道:“儿臣也不是完全去玩儿,儿臣只是向往航行大海,儿臣想瞧瞧在大海中航行究竟是何模样。再说儿臣去也是代表咱们大明形象,让那些番邦之人瞧瞧,我天朝不仅男儿能远行万里,便是公主,亦能远渡汪洋。您瞧那暹罗人,他们不也派了王宫大臣,妃嫔公主来到我天朝么?咱们可不能让他们比了下去。” 成祖皇帝听闻此言,心中若有所思。其实莫说是安宁公主。便是自己在日理万机之时,也时常想象御驾率队纵横汪洋之景,只是自己毕竟是一国之君,此事也只能是想想。可安宁是自己的公主,她去不也就是代表自己么?自己不能完成的梦想,自己的女儿替代自己完成,这效果岂非更佳? 只是这西洋穷山恶水之地,未知危险实在太多,他怎能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前去受那风浪之苦? 安宁公主瞧着父皇陷入了沉思中。自觉得有戏,继续趁热打铁,道:“况且父皇如若将自己的公主派遣至西洋,四方听闻。定会为父皇的天威所震撼,他们会称赞您胆识过人,是真心实意和诸国交好,就不会怀疑您的诚信。这一举多得的好事为何不做呢?” 成祖皇帝见她侃侃而谈。倒似是去这西洋好处多得数不过来似的。他轻轻勾了一下安宁公主的香鼻,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安宁公主见父皇神情,似乎已是松了口。便道:“没人教儿臣啊,是儿臣自己觉得应该为父皇分忧。” 成祖“扑哧”一笑,道:“明明是自己想去,还说是为朕分忧,你呀,呵呵。是不是平日里和那几个暹罗来的王妃公主走得太近,听到他们说起海外种种的好,便心生痒痒了?” 安宁公主娇声笑道:“呵呵,凡事都瞒不过父皇。那父皇您是答应了么?” 成祖叹道:“西洋之行不比游山玩水,风险大得很。就以上次回航为例,船队就遇上了锡兰山城国王反叛之事,若非朕派去的那些个爱卿得力,恐怕都会吃上大亏。你是朕之心肝宝贝,平日里你离开朕身边一时,朕都舍不得,更何况是去西洋?” 安宁公主看着这位慈祥的父皇,心中明白父皇一直疼着自己,平日里都不让自己吃一点亏,此刻要让他放自己走,当真是难舍难分。她心中一动,扑到了成祖怀中,呜咽道:“父皇,儿臣知道您疼儿臣。儿臣也舍不得您,可是凤凰儿在金屋里,永远也飞不上天。花儿放在花盆里,永远也长不成参天苍松。您就放手让儿臣去飞翔一次吧,儿臣保证,远航回来一定让您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安宁!” 成祖双手紧紧拥抱着她的心肝宝贝,他心中何尝舍得让她离开自己?他微微动情,道:“说实话,父皇宁愿永远让你呆在父皇的金屋里,花盆里,由父皇来呵护你一生一世。可父皇也知道,宁儿有自己的心愿,有自己的想法,宁儿总归会长大。宁儿要的,父皇都会给。你要天上的星星,父皇也会把它摘下来,你要地上的珍宝,父皇有多少给多少。宁儿要去飞翔,父皇就给宁儿找一片海洋。” 安宁公主此刻已在成祖怀里哭成了泪人,她听着父皇的肺腑之言,心中感动到不能自已,这便是父爱!世间所有父亲对自己女儿都有一种浓浓的爱,这份爱,胜过所有。哪怕天下人皆言成祖皇帝是个暴君,哪怕天下人皆言成祖皇帝是个战魔,而此刻,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对自己女儿无比疼爱的父亲。在父亲的眼里,女儿永远是自己的第一个情人,也是最后一个。没有人能够代替,即使是真正的情人,也无法替代。 面对着女儿的请求,他这个父亲,还能拒绝么? 或是说,怎么能够拒绝! 翌日,成祖皇帝再次召见郑和,宣布自己的女儿安宁公主将随队出使西洋。郑和力劝,但最终无果。成祖特意交待,若是安宁公主出了半分差错,整个水师将全部陪葬。郑和震惊之余,当日即遣使八百里快报传至太仓,命马欢挑集精兵良将,准备好闺阁物事,不得有误。 太仓,浏家港。 郑和四下西洋的消息已传至船队,连日来,马欢四处征募船员,以做最后准备。而秦航等人也有短短三日假期,用以告别家人。秦航回到了沙镇,数日前,他完成了对若纯的一半承诺,两年前,他曾向若纯许下承诺,说道三年之内必娶她为妻。而就在出海的前几日,秦老爹终于带着聘礼到琴姨家为秦航求亲。两家长辈对秦航与若纯的事早已默认,此刻上门提亲,倒像是走过场一般。 由于秦航数日过后就要再次出海,是以这门亲事先自订好,待秦航远航归来后,再办喜事。若纯得秦航求亲,自是欣喜,但见情郎又要出远门,心中一阵酸楚。上一次出门,两年才得回归,此次一去,却不知要等到何时。 若纯实在是无法忍受等待情郎的日子,在秦航告别之时,便即和他商量能否随同秦航一起出海。秦航也不愿和她分离,便觉此法可行。依照规矩,未婚夫妻在订亲之后不能见面,只能等到大婚那天在洞房相见。但沙镇这种偏远小地方,平常人家也不大注重这等规矩,是以若纯说出要和秦航一起出海后,秦老爹和琴姨微一商定,便即同意。 秦老爹自是希望秦航身边能够有人照顾,而琴姨也不愿看到女儿每日愁容满面,相思病痛。 二人得父母许可后,便收拾了行囊,多拿了几件过冬的衣物,而后叫上邓孝明郭承昂等人一同前往浏家港。 ( 第二十六章 三军甫动 金枝离屋(下) 若纯实在是无法忍受等待情郎的日子,在秦航告别之时,便即和他商量能否随同秦航一起出海。秦航也不愿和她分离,便觉此法可行。依照规矩,未婚夫妻在订亲之后不能见面,只能等到大婚那天在洞房相见。但沙镇这种偏远小地方,平常人家也不大注重这等规矩,是以若纯说出要和秦航一起出海后,秦老爹和琴姨微一商定,便即同意。 秦老爹自是希望秦航身边能够有人照顾,而琴姨也不愿看到女儿每日愁容满面,相思病痛。 众人来到浏家港,见司马尚游早已在那相候,便一起过去打了招呼。 司马尚游一见秦航身边的女子,清丽月兑俗,灵秀淡雅,当真是乡间绝色!猜到她便是与秦航青梅竹马的恋人,当下热情非常,笑道:“总是听秦兄说起他的红颜知己是如何天上少见,地间绝有,今日一见,果真不是吹的。若纯姑娘人如其名,秦兄好福气啊!呵呵,呵呵。” 若纯脸上一红,亦自笑道:“我也听秦航经常说起司马大哥,他说你们在船上好得比亲兄弟还亲,今日一睹英姿,果真人中龙凤。” 司马尚游自是谦了两句。秦航也看到了司马尚游身旁的茯蕶,当下便也打了招呼,顺便向若纯‘着重’介绍了一下。若纯何等机灵,看茯蕶瞧着司马尚游的目光便即懂了,当下各自寒暄了几句。 茯蕶的情况与若纯一样,亦是想跟随司马尚游一同上船。女子之间最是容易聊到一起,茯蕶见若纯温柔贤淑,而若纯觉得茯蕶直爽可爱,二人三言两语过后便成为了朋友。 而后,费信走了过来,见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个不停,便将众人约束到一起。此次出海。几乎和四年前一模一样,朝廷依旧在江南各地举办水手擂赛,又挑选了一批优秀的后生俊才以及经验丰富的老船家。费信训完他们后便来训秦航这些‘老兵’。他见自己最得意的两个部属旁边站着两位少女,看二女模样,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偏生却生得如此俊俏! 费信还以为她们是来送行的,便道:“船队马上就要起锚,送行的家眷可以先回去了。诸位乡亲父老放心,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 秦航道:“费管事,她们不是来送行的。她们是想和我们一同出海,您看能不能给安排两个丫鬟的活儿,让她们在船上伺奉使者大人。” 费信惊道:“什么?她们也要一起出海,这不是胡闹么?船上有规定,外人不得随便上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秦航急道:“可她们不是外人啊,她们是内内人啊。” 费信也不是傻子,自能看得出她们之间的关系,却还是问道:“她们是你们俩的相好?”秦航轻轻点了点头。 费信心中暗呼:好你们俩个臭小子。竟搭上了这么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可瞒得我好苦! 当下又说道:“虽然她们是你们的亲人,可是船队人员皆有名册记录,怎能随便放人上船?我看还是” “得了吧。管事大人,您少来这套了。” 秦航一把凑到费信的耳边,轻声说道:“上次在满剌加城,那惠儿姑娘上船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您差不多得了啊。” 费信一把推开秦航,怒道:“你小子越来越放肆了,那惠儿姑娘的情况岂能一样?” “费管事是在叫小女子么?”忽然一个轻细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司马尚游乍一听到这个声音。登时全身一震,呐呐说不出话来。 却见来人轻盈婀娜,身材瘦弱,一身淡黄色衣衫,正自从旁走来。却不是久未相逢的惠儿是谁! 费信一见到惠儿,心下也是一惊,暗道:这曹操跑得也忒快了些,怎么说他到他就到了? 当下咳嗽一声,道:“惠儿姑娘,好久不见,自从两年前回航之后就不见你,还以为你回老家了呢。怎么今日有空来此?” 惠儿轻声道:“惠儿自回航后,却是回了一趟福建老家。数月前听说船队又要出海,奴家家中亲人皆已失散,无处可去,只得回来,瞧瞧有没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 费信听到她无家可归,心下亦是凄然,安慰道:“惠儿姑娘,将来船队便是你的家,你何时想回来尽管回来,船队也缺个伺奉的丫鬟,你就和往常一样,回帅船上来吧。” 秦航和邓孝明等人一听,眼神中登时闪过一丝无奈,心中有三个字正如潮水般冲向口中,“鄙视你”这三字差一点就月兑口而出。 秦航更是重重地“咳咳”一声。 费信此刻老脸一红,又道:“嗯,啊,这个,王副使身边也缺两个使唤的丫头,她们二位可有此方经验?” 秦航道:“这个不打紧,没有可以学嘛,她们听话乖巧,保证让王副使舒心。” 费信点了点头,又凑到秦航耳边,轻声喝道:“你小子,以后能否让本管事省点心?” 说罢,身形一撤,对着若纯和茯蕶说道:“你们两个来帅船登记吧。”说罢,当先往帅船走去。秦航向若纯点了点头,示意她跟费信过去。若纯也自点头,便和茯蕶一起跟着费信走向帅船。 秦航见惠儿还站在原地,当下便凑过去,笑道:“惠儿姑娘,两年不见,你可是越长越秀气了!这两年你过得如何?” 惠儿浅尔一笑,悠然道:“我还能怎么样?老家中亲人尽皆失散,独自一人在外飘零。哪似你们,一个个身边佳丽如云!”说罢有意的向司马尚游瞟了一眼。司马尚游自从惠儿出现之后,便一直默不吭声。这么些年来,自己时常想起到她。可每次想起她,就浮现出了那日在锡兰山城拒绝她的情景。那个时候,她的眼泪,她的深情,让自己无法忘怀。后来,自身反省无数次过后。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心中,早已不知不觉为她留下了一个位置。只是还未等到自己正视这份情,又出现了一个茯蕶。 茯蕶对己情深意重,这两年来,自己的心门也是慢慢的向她打开,此次答应带她前来,几乎已经是承认了她的名分。可是在这当口,她又出现了,而且还是当着茯蕶的面。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一次,自己该如何面对?是重新和她修补裂痕,还是和茯蕶双宿双飞?他不敢再往下想,因为无论选择哪个结局,都会伤了另外一个,会变成另外一种结局,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只是如今众人同乘一条船,今后想要不擦出火花都难。这该如何处理,对他来讲倒成了头等大事。 秦航见他兀自沉思。忍不住打断道:“喂,司马兄,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 司马尚游回过神来,轻道:“哦。没什么,怎么了?” 秦航见他魂不守舍,心中颇觉奇怪,难道惠儿一来。他就变样了?当下即道:“惠儿姑娘已经走了,你适才一直在发呆,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司马尚游听到惠儿走了。便即环望四周,还真没见她踪影。他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秦航虽觉奇怪,却也知道他出神可能是和惠儿有关,惠儿在船上和司马尚游之间的事,他虽然不清楚,却隐隐觉得他二人之间应该是有什么。当下也不便细问,便道:“适才费管事叫我们上船,三保公公已经抵达,咱们得要去参加誓师动员会了。” 司马尚游“哦”了一声,当下也不再想惠儿去了何处,便随着秦航他们一起走去帅船。 千呼万唤之后,郑和终于现身港口。登时三军齐号,万众景仰。四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一样的场景,他率队第三次出使西洋。在南海纵横两年后,胜利归航。如今,又是一个四年,又是相同的地方,就连来此送别的子民也都是那么熟悉,他即将踏上第四次航海之旅。 每次在这个当口,他心中总是难以平静。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情怀在那一瞬间尽情释放!每一次,他都是带着神圣的使命踏上征途;每一次,他都要寻求不断的超越,不断的突破自我!他是幸运的,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遇到了一位特殊的天子,赐予他这么多特殊的条件,才一次次得以完成这项特殊的壮举!眼下使命尚未完成,他自是仍须努力。 只是这一次,他肩头的担子比之过往无疑要加重了许多。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安宁,此刻就要加入到这支伟大的船队当中。这意味着什么,他心中无比清楚。圣上临行前的千叮万嘱还时刻萦绕在耳旁,若是有半分差错,不但自己一世英名尽毁,甚至会提前葬送这场前无古人轰轰烈烈的航海行动。任重而道远,他既然选择了这项使命,也就要承担这些责任。 此刻他再次站到了港口前临时搭建的告别台上,祭过天地,拜过龙王,便和这些淳朴的家乡父老作最后的道别。他没有告诉乡亲们此次出海有公主同行,若是这些子民们听到了公主芳驾在此,怕是更加激动。 而后,四声礼炮打响,百号齐鸣,他慢慢登上了帅船,检阅三军。数万军士在港口岸上分成数百队列站定,军容齐整,军旗飘扬,军器亮灿。将士们在瑟瑟寒风中笔直挺立,神情激昂地望着帅船的郑和。 郑和挥动着他那扭转乾坤的双手,一声令道:“登船!” 数万将士齐声叫道:“威武!” “威武!” 声势震天,气势破浪!左右马欢,候显二位将军早已挥动令旗,指挥众将士分批上船。但见每艘宝船上放下数十个云梯,搭在岸上,众将士便从这些云梯上井然有序的踏上了各船。 秦航司马尚游等水手站在宝船甲板上,亦是神情激昂,精神抖擞。他们看着这些勇猛的精兵良将,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我大明有如此精兵,何愁不能纵横天下?三军过后,便是一些官员,商贾,伺奉等相继上岸。若纯和茯蕶惠儿她们便都在此间。她们上船的时候司马尚游和秦航他们便一直关注。众女亦自投来善意的微笑眼神。目送着她们进入到各个船舱去后,他们便收回了心神,着重关注一下新晋的水手们了。 秦航他们几个在帅船上已算得上是老兵了,此时见到这些以年轻后生为主力的新一代水手即将上船队,心中不由得万分感慨。这个场景是何其熟悉!四年之前,他们还是菜鸟,也像现在的他们一样站在这帅船前面,接受着三保公公的检阅。而四年后,菜鸟们已经成为船队的主力,如今他们也有资格站在这甲板之上对这些新菜鸟训话。 念及至此。他们心中便兴奋异常。有道是媳妇终于熬成婆,孙子终于变成爷了。日后他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使唤这些新菜鸟了,日后船只保养,添柴加水这些活儿总算也有着落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向往不已满怀憧憬的模样,秦航内心暗自欢喜道:兄弟们啊,现在你们一个个羡慕不已的,等上了船有你们好过的! 其他‘老兵’也都是同样想法,内心实在是说不出的兴奋! 郑和见所有人都上了船,便站到甲板上面。注视着这些还未上船的新晋水手。适才欣喜的脸上此刻也不见了一丝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峻与肃穆。 他大声问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众人齐声道:“水手!” “你们知道什么是水手?”他严峻的脸上显示不出一丝表情,就这么直盯盯地看着大家。 而这些新晋的水手此刻也和四年前的秦航他们一样,被郑和的问题问得愕然不知。 郑和在这些人当中随机点了一位。问道:“小兄弟,你可知道什么是水手?” 那被点到的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见郑和点到了自己,顿时心慌意乱。结结巴巴道:“不不不知道。”众人心下好笑,却没敢笑出声来。 郑和又问道:“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此?”此言一处,众人终于忍不住。有几个已经笑出了声。 秦航等‘老兵’自然知道郑和的脾性,四年前他们也笑出了声,结果被郑和批了一顿,此刻旧事重现,他们哪敢再笑? 郑和望了一眼那些讥笑的少年,道:“你们觉得好笑么?”众人见他神色铁青,登时便止住笑容,不敢发一言。 那个结巴的少年见众人不再讥笑,不知如何胆子登时就变大了些,他抬起头,看着郑和,朗声道:“正是因为不知,所以才来此,因为我想知道答案。” 郑和微微点了点头,向着众人说道:“这就叫觉悟!看见了么,诸位,这就叫觉悟!” 他又点了另外一个,问道:“你可知道什么叫水手?” 那被点到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他见郑和问到了自己,便答道:“在下认为,水手是船队航行时之眼睛,是船队危机时之臂膀,是船队胜利归航时之隐士。”郑和闻言后,亦是点了点头。 船上的秦航等众人皆觉得这位青年人言之有理。在船队向前航行的时候,水手确实要做到眼睛的作用;而在船队遇险的时候,水手就是有力的臂膀,推着船队走出危难;而当船队完美回航时,水手此时又回归平凡,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这位青年人分析得如此透彻,看来倒是暗藏唏嘘。”秦航这样想道。 郑和对他的回答似乎也挺满意,他不再问其他。直接道:“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今后上了船你们都要好好听老师傅的话,自己去寻求真正的水手涵意,回航后本使会再次考校你们,现在对号上船吧。”说罢,跟费信交待了一句后,便走向了船楼。 费信拿出册子,念出了他们的名字以及各自分到的宝船。而后那个青年人被分到了秦航司马尚游所在的帅船,秦航听到费信念到他的名字,知道他叫徐钦,便暗暗留上了心。 费信分完水手后,便禀告了郑和说道各船集结完毕,船员尽皆到位。秦航在他禀报完后顺便又问了一下若纯和茯蕶分配到了何处,费信直接踹了他一脚,没好气的道:“瞧你那点出息,日后自己去找!”言罢便不再理他。 秦航讨了个没趣,心中自是早已将他骂了千万遍。 郑和在船楼上见全军准备齐当,整装待发,便即下令起锚。 登时号角声再次奏响,各船水手将固定在岸上的重锚全部解开,将宝船上的风帆全部挂起,底舱的水手纷纷摇橹踏车,数十艘宝船缓缓驶动,拉开了船队正式启航出海的序幕。 这是郑和第四次出使西洋,这一年是公元一四一三年,也就是永乐十一年。 ( 第二十九章 又一个痴郎 大战即触() 占城。//// 占城国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听闻天朝水师船队再次光临,率领着王后,大臣,子民,依仗乐队前来迎接。阇耶僧伽跋摩五世与大明王朝算是老朋友了,双方在合击越南之役中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是以听闻郑和船队再度光临,举国欢庆。 郑和交换了使节和通关文书后,便和这位番邦国王续起了旧情。阇耶僧伽跋摩五世生得强壮魁梧,一看就是常年阵前厮杀的那种,彪悍之气,令人称赞。上次郑和船队途经占城时,便与这位国王相识。此番再见,当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双方寒暄了一会儿,郑和便带领着随从官员跟随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入王城。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听闻郑和此次航行连公主也带来了,当真是受宠若惊,一路上尽称公主胆识出众,容貌无双,安宁公主听得国王称赞自己,心中自是高兴,亦跟随着大队一起入城。 郑和在王宫和阇耶僧伽跋摩五世详谈了此次航行目的,一为加强天朝与占城的深厚藩国情谊,二为促进双方各方贸易,三则是来取流落到占城的佛教至宝佛牙舍利。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听到前面的两个目的倒不怎样,毕竟郑和每次来都要提及,待听到最后郑和要取佛牙舍利之后,脸色终于变了。其时西洋各国多奉佛教,占城亦是如此。这佛牙舍利是佛教至宝,相传是释迦牟尼圆寂火化后所遗留下来的牙齿,被佛教徒供奉为佛牙舍利,历来都是在各国最神圣的庙堂供奉,称之为国宝。 中华在南北朝时代便曾从乌缠国取回十五粒佛牙舍利,一直供奉至今。而锡兰山国也曾有佛牙精舍,郑和在第三次下西洋之时曾详细地寻找过佛牙之下落,最终无果。锡兰山城国王亚烈苦奈儿曾说过当年和占城相互交兵,佛牙已流落至占城。郑和闻言后念念不忘。此次一到占城,便向国王相寻。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诚心向佛,自然知晓这佛牙的重要性,是以闻得郑和欲取之而去,便脸露难色。他缓缓问道:“不知使者大人从何处听闻我占城国中奉有佛牙?” 郑和微微一笑,道:“此前鄙使在锡兰山城中访问,便和锡兰国王说起过佛牙舍利之事,国王言及佛牙至宝已流落占城,并且带鄙使到马拉葛瓦寺寻找,确实不在锡兰。是以鄙使今日来到贵国。其中要事便是要迎回这舍利。佛牙舍利曾在我中原供奉数百年,乃是我中华至宝,鄙使受圣上所托,是一定要迎回去的。”说罢面色顿显坚毅,大有不惜一切代价之势。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暗暗心惊,他自然听说过锡兰山国国王数年前已被郑和擒住,解往中原,究其原因恐怕还是为了佛牙的事。自己若是想不步锡兰后尘,自是要献出这佛教至宝了。他心中虽有不甘。可是这佛牙也是从锡兰流落过来的,此刻交回,也不算丢人,况且还能卖大明一个人情。 想到此处。阇耶僧伽跋摩五世亦是权衡好了利弊,便道:“尊使远道而来,这佛牙舍利么,自是应当归还。待尊使先自好生歇息,小王这就发诏,让佛寺高僧将佛牙送至王宫。便交与天朝,尊使以为如何?” 郑和笑道:“国王陛下盛情,鄙使感激不尽。然则佛牙至宝,须得亲迎。鄙使船队当中,便有佛法高僧相随。鄙使即带上一众高僧,这就前往佛寺,以国礼相迎佛牙舍利。”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听得郑和如此言语,只得答应。 随后郑和从船队中挑选出了十八位高僧,在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和占城高僧的陪同下前往佛牙寺,以佛教最高规格的大礼迎回佛牙舍利。其后随着中华朝代变更,佛牙反复流落,至今仍有部分完好保存在宝相寺内。然则佛牙回归中原,使得中原佛教迅速发展,历代供奉经久不衰,期间郑和实有大功。 安宁公主本想在占城多停留两日,以腾出时间游玩一番。但郑和告知她我方已取回了人家供奉的至宝,还是及早离开为好,虽可以保证那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无胆作祟,但谁又能保证那些视佛牙为至宝的僧侣不犯难呢?是以郑和的意思是及早离开占城,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安宁公主虽觉无趣,但总算识得大体,稍发牢骚过后,便也同意了。毕竟前方还有数十国要访问,也不差占城这一国一城。 郑和在占城停留了数日,便即和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告别,阇耶僧伽跋摩五世虽诚言挽留,但也知郑和重任在身,几番过后,便不再相留,亲率国人送别。 郑和谢过了国王的热情,当下率领着船队驶离了占城,继续西洋之旅。 船队,帅船。 司马尚游和秦航连日来训练新晋水手,充当起了‘老师傅’的角色。这一批新来的水手和当年二人上船时几乎一模一样,有几个自恃水上功夫厉害,多次表明不想干那摇橹掌舵之活。每次碰上这几个刺头,秦航总是展现出更强大的实力以加以震慑,对付‘新兵蛋子’就要如此,你只有比他们强,他们才会服你。 在这些个新水手当中,秦航发现了有一个人值得塑造。那便是之前在出海之时回答郑和问题的那个叫徐钦的青年。秦航发现这个徐钦身手既好,又很低调,平日里叫他干活,也都是兢兢业业的完成,从不说三道四,挑挑拣拣。而且他好像是有心事一般,每日干完了活,替完了班,他第一时间不是去休息,却总是跑上船头甲板,对着船楼默默发呆。如此一来,秦航便对他留上了心。 某一日,徐钦干完了活儿之后,又走上了船头。秦航便一直跟随着他上甲板。徐钦又一次默默地看着船楼,忽然见到二层船楼探出了一个人头,他便仓促回头,神色间颇有些紧张。秦航大为奇怪,他向着那船窗望去,那个人头竟是小花! 秦航心中不由得暗呼:这家伙不会是看上了那个丫头片子吧? 小花在窗前独自看了会儿海。随后便缩了回去。徐钦再一次转过头来,兀自看着那窗前发呆。 秦航走上前去,问道:“徐兄,你怎么跑都这里来了?” 徐钦一见身旁有人,心中一惊,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被抓一般,脸上微微一红,道:“原来是秦监工,在下过来船头透透气。” 秦航微微一笑,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徐兄,我见你天天上来,总不会是天天要透气吧?”言罢,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徐钦似是有点心虚,忙接道:“秦监工说笑了,在下可能是习惯成自然了吧。” 秦航走至他身前,看了一下适才小花露透头的窗口,道:“徐兄,虽然我来得比你早。可年纪没有你大,以后若是不嫌弃,就别监工监工的叫了,叫我秦航就好。” 徐钦见他眼神看着那窗口。登时觉得不好意思,心知适才‘偷窥’之事已让他瞧在了眼里,但听他语气,又不似来兴师问罪的。便道:“对于在下而言,监工便是早来一刻,也是老前辈。叫您监工是船上规矩。在下可不敢坏了规矩。” 秦航听他话语,却是不似作伪,心下亦自欣赏,笑道:“呵呵,徐兄倒是规矩,以后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你就叫我秦航吧。本是江湖中人,又何必这么多规矩!”徐钦见他说得豪爽,也是暗暗佩服。 他虽然上船不久,但秦航的本事平日里他也是看在了眼里,这并不是吹出来的。想不到他不但本事大,为人却也如此豪迈,当真是一个好汉子! 他心中也认同秦航的话,于是便也回道:“秦航,好名字。你很直爽,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在帅船呼风唤雨,徐钦佩服。” 秦航呵呵笑道:“徐兄见笑了。也就是使君大人和管事大人厚恩提携,才有今日。小弟我观徐兄一表人才,身手俱佳,也是一条汉子,为何却每日上得船头,暗自叹息呢?” 徐钦一声苦笑,道:“想不到在下尴尬之态倒让秦兄发觉了。” 秦航道:“大丈夫堂堂正正,做事光明磊落,那用的着如此偷偷模模的,你是否有心事?” 徐钦轻叹了一声,道:“不瞒秦兄说,在下心中确实有事。故而每日里上得船头,独自叹息。” 秦航微觉有趣,道:“哦,徐兄可否畅所一言?” 徐钦道:“在下信得过秦兄,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在下此次报名来船队,便是因为一个人。” 秦航问道:“莫非是适才现窗的那位姑娘?” 徐钦摇了摇头,道:“不是。在下自小便和她相识,此次听闻她也上了船队,是以跟随而来。” 秦航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道:“那她是否知道你来帅船呢?” 徐钦又摇了摇头,道:“在下不想让她知道,在下只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便即满足。” 秦航心中暗赞了一句:真是个痴情好男儿!万里汪洋,相依相随,只愿在一旁默默看着,这种毅力,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便又问道:“你口中的这个人,是谁呢?” 徐钦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过得很快活,只要她快活,其他的都不重要。” 秦航见他一脸沉醉的样子,心中亦是有感而发,自己和若纯也是一样在船队相依相随,可自己跟这位徐兄相比,便差得远了。他这份深情,不求拥有,却甘为隐形,实是大爱啊! 此刻秦航也不想再问他心中的那人是谁,有些事不说出来,还能留给人一个梦。一旦说出来,便没了味道。 他轻轻走了过去,拍了拍徐钦的肩膀,道:“无论如何,我支持你,我想那位姑娘若知道你此番苦心,想必亦会感动。祝你好运!” 徐钦笑了笑,在这艘船上,他还从来没有和谁说过这么知心的话。此刻他对着这么一个看起来还比自己小着几岁的年轻人,却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肺腑自言,确实是有点始料不及。 他忽然问道:“秦兄也有心爱的人儿么?” 秦航笑道:“自然是有。而且她此刻正在船上,我们每日里都会见上一面,这一点,小弟可比徐兄你要幸福多了。”说罢举手投足间充满着浓浓爱意。似乎在片刻间便成为了世上最幸福的人。 徐钦亦自一笑,道:“秦兄福泽深厚,在下也是好生羡慕。” 秦航道:“其实在下觉得,人生在世,最幸福的事便是和心爱的人儿相守一生。徐兄虽然将爱藏在内心深处,但为何不找个机会向心爱的人儿表白呢?如此一来,也胜过你在暗处默默相思。” 徐钦听闻再次长叹了一声,道:“她是如此高贵,而在下却已然漂泊江湖,在下不敢奢望她能垂青。只要能在她身旁远远地看着她,便已是莫大的福气。” 秦航听到他顾及身份地位,似是口中的爱人尊贵无比。便劝道:“你心中有她,她心中若也有你,世间便小了。何必顾忌身旁的坛坛罐罐呢?” 徐钦只是不愿,说道相爱未必要完全拥有,鱼儿游着水,海鸥高飞,旁人成双成对。而他,只要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便好。 秦航也不再勉强,每个人对爱的理解都不一样。秦航现在和若纯朝夕相处,相互知心是一种真爱。而徐钦在一旁默默地守护,只愿心爱的人快活,无忧。这难道不是一种真爱么?还有司马尚游,他和茯蕶经过了那么多事才走到一起,那也是一种真爱。这世间正是因为有了各种各式的爱。才变得如此多姿多彩。徐钦也许和秦航不是同一类型,但不可否认,他同样伟大。 二人都是痴情男儿,彼此间聊到了一起,当真有说不完的话儿,秦航和徐钦在船头上又继续谈着,聊着,聊着那些年一起拜过的师傅,聊着那些年一起交过的兄弟,聊着那些年一起追过的女孩儿 船队,三百号坐船。 邓孝明自从见到茯蕶和司马尚游走到了一起后,每日里以泪洗脸,心已是碎得支离破碎。茯蕶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儿,也是第一个表白的女孩儿,却换来了他第一次失恋。 他每每扪心自问:论长相,我不比尚游长得差呀;论身手,半斤八两。论口才,自己完爆尚游。可为什么被拒绝的是自己,而幸福的却是别人? 每及念此,伤心欲绝。好在上了船队后,他便与二人分开,总算是眼不见为净,他至少不用亲眼看到二人亲密模样。有道是情场失意,船场得意。 他这艘坐船是帅船侧翼的护卫船,平日里也算得上是“御前第一带刀侍卫”了,而他又是坐船的尖兵,加上老前辈燕伯的栽培,在一众水手中自然以他为长。此刻他已是完全熟悉了水手全部业务,心中便想朝着另一领域发展,观天象。 观天象本是阴阳官的活儿,平日里轮不到水手过问。可他好学心重,再加上洞庭湖与那段江南一战后,他已成为了船队的红人,坐船上的马欢将军更是将他视为心月复,是以他提出向阴阳官学观天象后,阴阳官也只得答应。 观天象之学问可就大的去了,邓孝明经常听得说书的说道“老夫夜观天象,知有大难降临。”又是什么“天上文曲星下凡,必定不凡”等等之类的话语,说得玄之又玄。可他仔细问过阴阳官之后,才知道原来海上观天象只是测试天气,并不是要测试什么运道,什么天命。有道是‘云,乃天气之招牌。’,若想测试天气,自然是要学会看懂天上的云了。 此刻正是白昼,邓孝明听着阴阳官不住的介绍:“西方出现积云,若由远而近,由少变多,由高而低,由薄变厚,则天气必将由晴转雨;若是暖季清晨,天空出现底平、突顶、孤立之云块,即俗称“馒头云”,或移速较快之白色碎积云,则天气必是放晴;清晨若天空出现棉絮状云,天气则会变坏,极有可能成雷雨天或大风大雨天气;当钩状云从天边移来,则意味着天将下雨,有道是“钩钩**淋淋”;若出现鱼鳞状云或云层变厚、相交,日落时太阳光盘呈现出一片胭脂红,则表明即将出现风雨交作之天气。”邓孝明听他说下这一大串话语,脑袋都胀大了。 就平常的几朵白云,竟有如此大的学问!可毕竟是自己开口要学,总不能半途而废。邓孝明便将阴阳官所教的识云方法,辨别天气的方法一股脑的尽皆背下。确认无误后,方再问其他。 他又问道:“白日里可以看云识天气,那夜间如何辨别?” 那阴阳官笑道:“你先将这白日的学会了,再来问这夜间的吧。”邓孝明只得作罢。 ( 第二十九章 又一个痴郎 大战即触(下) 他连日来每日便是蹲在船头,瞧着天空中的白云,乌云。印证阴阳官所言是否有虚。而数日观测下来之后,发现尽皆吻合。他不由得大乐,自觉又学会了一门门道。有一日,阴雨过后。他看到西北方向云层裂开,知道这是阴阳官中口中的‘开天锁’,便立时判断出天气即将转好,而后天气果然由阴雨转为晴天。 他高兴的欢呼,雀跃,极为兴奋,心道:这总算学是到家了吧?便去向那阴阳官汇报成果,那阴阳官见他入了门道,便教他夜间观天象。 夜观天象是古代神奇的天文学术,可以通过天上的星宿排列而测出人间凶福,亦能通过浅显的天文现象测出人间的天气情况。俗话说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便是依靠北斗星的排列,测出四季气节。 阴阳官续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箕星好风,毕星好雨,月之从星,则以风雨。这便是依靠月亮之特性而测出翌日天气。”邓孝明之前在私塾没能下得苦功,是以听到阴阳官那文绉绉的话语,自是大伤脑筋。 好在他教的耐心,邓孝明也就勉强学了下来。这天文星宿可不比白日里看几朵云彩来得简单,想那天空繁星无数,看之即让人头晕目眩,何况钻研其中乎? 邓孝明多次想过放弃,可每次在放弃之时,燕伯总是会敲他两记脑门,提醒道:“风雨中这点苦算什么?这点坚持力都没有,何谈水手?” 邓孝明这才悬崖勒马,又重新钻研其中。 冬去春来,忽忽两年过去。这两年来,邓孝明的观天象之术已是大有所成。平日里船队测阴阳天气倒十有**是他完成的。马欢见他进步非凡,曾多次夸赞。而帅船上的秦航司马尚游等人亦是突飞猛进,不仅将新上船的水手教的娴熟之极,还多次进行实战演练,考验他们的应急能力。 这一日,船队即将到得苏门答腊,也就是当今的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是马来群岛第二岛屿,东北与马六甲海峡相望,东南濒临南海和爪哇,西接印度洋。在马六甲海峡一带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郑和船队经过近两年的航行,才抵达此处。船队在港口靠岸后,便按照惯例,派出使者向当地国王告知。 而后,港口处迎来了大队人马,国王率领着一班重臣前来迎接。郑和上前一看,国王好像换了人。他于永乐八年见过苏门答腊的国王,是一位老渔翁。他也曾听那位老渔翁说起过成王的经历。 原来当年苏门答腊国遭到那孤儿国侵略,苏门答腊国王中毒箭而死。王后在全国发诏下令,如有勇士能打败那孤儿国报得此仇,王后甘愿下嫁。老渔翁挺身而出,率领国中勇士打败那孤儿国。王后果然兑现诺言,嫁给了老渔翁,并尊他为王。那老渔翁在永乐八年之时曾经来过天朝朝拜过成祖,是以郑和很有印象。可是此刻他见苏门答腊来迎接的国王竟然不是那个老渔翁了。而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他略觉惊奇,忙问起缘由。 那年轻国王便和郑和说起了此间情况。原来他是老渔翁国王的儿子,老渔翁国王已在永乐十年被前国王的儿子杀死。自从王后嫁与老渔翁后。之前的王子苏干剌便一直耿耿于怀,一直不认同这个继父。待得苏干剌长大成人后,便纠结党羽,杀害了老渔翁国王,自己跑到山中建立城寨,自立为王。眼下苏门答腊的正统国王是这位老渔翁的儿子,而山城中却还有一位苏干剌国王,双方为争王位,时常火拼。而这位少鱼翁国王则于郑和到来之前就发了文书给中原的成祖,请求天朝皇帝来仲裁。 此时少渔翁国王见郑和船队到来,当真是见了救兵一样,一直请求郑和为其做主。 郑和觉得此事复杂,成祖皇帝又未来信,是以一时间也不好答应,便推月兑道:“国王盛情,实难相却。可是我天朝皇帝陛下此刻尚未来书,鄙使若贸然相助,已是大罪。依鄙使看来,国王陛下既已发书中原求救,想必吾皇肯定会有诏令赐下,还是先等一等,待得吾皇命令传到,鄙使自当安排。” 那少渔翁国王见郑和不敢表态,心中一沉,颇有忧虑,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将他迎进了城内。 郑和虽没有接到诏书,却也能料到皇上必会发诏通知自己相助这位少渔翁国王。郑和对成祖皇帝了解颇深,知道他也是靠“靖难之役”才夺得皇位,故而对这篡位之事很是忌讳。那苏干剌既然敢篡位,依成祖皇帝的性情自是不会助他。是以郑和在王宫中详细的问及了苏干剌的情况,以作准备。 少渔翁国王和苏干剌火拼已久,自然知晓他的底细,因此是知无不尽,尽无不言。郑和得知苏干剌拥兵两万,此刻正在百余里外的山城驻扎,跟在他身边的也尽是一些老国王的皇亲国戚。郑和心中有数,便又和国王谈了一些贸易。 忽然听得从官来报,朝廷有令下给郑和,郑和接过密令一看,果真是成祖皇帝命令郑和强势介入争位纠纷,相助少国王,打败篡位者。他将此事告知了国王,那少渔翁国王闻言后大喜,向郑和不住称谢。 郑和便即和那少国王商量如何歼灭苏干剌。依照少国王的意思,郑和派出兵马,而后他又派出兵马,双方合力攻击那苏干剌。而郑和却知晓苏干剌在山城之上,易守难攻,强攻的话定会死伤惨重。因此建议引蛇出洞。 少渔翁国王奇道:“如何个引蛇出洞法?”郑和笑道:“鄙使就在王城宣布天朝要大封国王陛下,并且承认国王陛下的身份,料得那苏干剌定会忍耐不住,主动出兵,到时候咱们先行做好准备,然后再将其一网打尽!” 少渔翁国王双手一拍,大呼妙计。赞道:“还是你们天朝用兵有法子,难怪你们能百战百胜!” 郑和笑而不语。当下便即分手,各自前去准备。 郑和命令随从,通知船队的候显,费信,调动兵力,做好战事准备。一面又令马欢将此行所带来的御赐尽皆准备好,待封王大典一开始,便赏赐给那少国王。马欢便即前去照办。候显费信接到郑和的调兵命令后,当下不敢耽搁,紧急吹响集合号。船队剩余的两万七千余名将士尽皆站立港岸,等待出发。 秦航司马尚游等听得有战事,亦自向费信请战。费信不耐烦道:“此次不是海战,是陆战,你们好好留守战船,哪都别去。”二人听后,便觉没趣,登时便如蔫了的公鸡一般,无精打采。 费信道:“你们以为留守帅船就不是大事?公主还在船上呢。万一出现特殊情况,你们都给我当心着点!”二人听后悻悻而去。 安宁公主这两年来游遍了海外番国,此刻却不想下船,是以没随郑和一起进城。候显和费信稍作清点后。便即安排。候显安排了七千余名士兵留守船队,自己带着两万人马前去苏门答腊王城埋伏,留守的人马尽交给费信指挥。随即三军尽起,浩浩荡荡向王城开去。费信率领七千将士留守船队。保护公主。 安宁公主听闻又有战事,便召费信前去,说道自己也要随军出发。费信心下大惊。哪敢答应?便道:“大明开国以来,就没有女子上战场的先例,一般将军出征,亦是不敢携带女眷,否则会吃上动摇军心之罪。公主还是好生在船上歇息,待我军凯旋归来时,再让公主开心。” 安宁公主嘴角一撇,心里老大不愿意。她也知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自己去说不定还会给军队拖后腿,只恨自己此次竟然不上岸,否则和郑和进城的话当能看到这一番大战。当下嘟了嘟嘴,径自回房去了。 费信深知此事重大,在异域他乡擅动刀兵,便是没有了后方。四处皆敌,一个不小心,便成大难。上次在锡兰山国不就是如此么?此次公主就在身旁,若是有什么闪失,自己万死难辞其咎。想到此处,费信便加强了帅船的所有防守,七千军士倒有一大半是围在帅船四周。而秦航和司马尚游亦通知了底舱水手全神待命,一旦有变,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汪洋。众人衣不解甲,炮不离架,全副武装的守卫着船队。 而百余里外的山城之上,苏干剌也探听到郑和抵达苏门答腊的讯息。他本想请求郑和帮助自己夺回王位,可后来又听到郑和已经和那渔翁达成了协议,并且将于这两日进行册封。 这一消息传来,当真是把他气炸了。郑和不助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承认那个渔翁的国王身份?这不是乾坤倒转,江河逆流么?自己是正统之后,而那个渔翁却是窃位。天朝怎能如此行事? 正懊恼间,属下来报,说城外有朋友来访。苏干剌奇道:“什么朋友?多少人?” 属下答道:“只有一人,说是有郑和船队的消息要来报与陛下。” 苏干剌一听,疑云四起,一人前来,还是来报讯的,会不会有诈?莫不是奸细?但听得对方只有一人,也不惧他。 苏干剌道:“带他过来吧。”属下探子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探子将一人领上了王殿。苏干剌见他像是中土人氏打扮,头戴角帽,身披粗毛大衣,约有三十岁年纪。神情极是自信。 苏干剌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答道:“在下陈祖德。”原来他竟是惠儿身旁的那个陈祖德!却不知他如何又跑到了这苏门答腊? 苏干剌道:“你来所为何事?”陈祖德道:“特来指点一条明路给与国王陛下。” 苏干剌大怒,道:“好大的胆子!本王还用得着你指明明路么?你到底是何人,赶紧从实招来!” 陈祖德笑道:“在下此次前来,本想向国王陛下告知对付郑和的秘方,看来国王是不太欢迎了,在下这就告辞,就当作是没来过。”说罢转身便欲离开。 苏干剌听到他有对付郑和的秘方,当下微微一惊,喝道:“留步!” 陈祖德回过头来。道:“国王陛下还有事么?”苏干剌道:“你有何秘方对付天朝使者?莫不是奸细探子前来刺探情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今日别想离开此地!”言罢,两排军士从殿外奔了进来,手持刀枪,对准了陈祖德。 陈祖德丝毫不为所惧,笑道:“这便是苏门答腊国王对待朋友的态度么?还天朝使者,国王陛下不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呵呵,郑和此刻正在筹备如何册封那个渔翁,在下不相信陛下还能坐得住!” 苏干剌听他左一个郑和右一个郑和的。言语间似乎确有良策,当下便摆了摆手,屏退了众侍卫。他声音也自降低些,道:“先生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敢问先生有何良策可以对付郑和船队?” 陈祖德微笑道:“国王陛下若是不信在下,在下说什么也是无用。” 苏干剌神色一收,道:“先生便请告知,本王自会考量期间可信度。” 陈祖德道:“敢问国王陛下,郑和此刻正在王城册封那渔翁,国王陛下有何打算呐?” 苏干剌道:“本王还未信你。你倒是先探听本王的动静了。有何企图?” 陈祖德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在下与郑和船队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而国王陛下此刻也以郑和为敌。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在下很想与国王陛下合作一起拔掉这颗眼中之钉。” 苏干剌冷笑两声,道:“呵呵,合作?不知先生想如何合作?” 陈祖德道:“在下猜想国王陛下此刻正欲调集大军。前去王城砸了他们的场子,在下所猜可对?” 苏干剌此时正有此意,却被他点破。不知是福是祸。陈祖德若是郑和探子,那么此刻郑和不也就知晓了自己的计划么? 但他心思也很缜密,便道:“不知先生这个消息又是从何而来?本王调不调兵自己都还未决定,先生就已猜到,先生神人矣。” 陈祖德道:“陛下也不用如此提防在下,在下今日来,便是带着诚意来的。若是国王陛下真有此意的话,那在下劝国王陛下还是别去的好。” 苏干剌双眉一皱,道:“有何不妥?” 陈祖德道:“眼下郑和已从他的宝船船队调集了两万余人在王城附近埋伏,国王陛下若是率兵前去,岂不正入狼窝?” “什么!郑和早已有了埋伏?”饶是他心思镇定,此刻一听陈祖德话语,亦是大为吃惊。 陈祖德微笑道:“在下刚从海边过来,郑和船队的主力军队全调往了王城,剩余数千残余在港岸留守。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派探子前去打听啊。”说罢,微笑不语。 苏干剌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又问道:“那么先生有何良策呢?”言语间已是客气了很多。 陈祖德听他语气已是大为转变,便道:“郑和船队此行出海,不仅带着两万多军队,还带来了大明的公主,这公主此刻就在港岸的船队上。该如何做,在下就不用明言了吧。” 苏干剌一听,登时两眼放光,喜道:“此言当真?” 陈祖德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苏干剌嘴角上扬起了一丝冷笑,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眼下郑和主力尽在王城等他上钩,而港岸留守残余不过数千,还有大明公主在船上,傻子也该知道此时应该避强击弱,况且若是将大明的公主截了下来,那郑和投鼠忌器,岂非任由他说了算? 想到此处,苏干剌登时打起了精神,大声喝道:“左右听令!”旁边数位将令走上殿来,一齐躬身听令。 “令你们点齐兵马,绕过王城,杀向港岸。另外,从南边的港口通知水军,北上包抄,全力攻击郑和的船队!”众将纷纷领命而去。 苏干剌笑道:“哈哈哈哈,此次先生报讯之功,功不可没,可要本王如何赏赐?” 陈祖德道:“在下只是想除掉郑和船队,不求赏赐。而且在下觉得,国王陛下的命令中似有不妥。” 苏干剌略觉惊疑,道:“有何不妥?”他这一番命令下得行云流水,自觉精密的很,实在想不出有何不妥。 陈祖德道:“在我们中原兵家之书上,有一个很重要的成语,叫做围点打援,不知国王陛下可曾听说?” 苏干剌微微沉思,道:“未曾听说,是何含义?” 陈祖德缓缓而道道:“就是说我们中原历代兵家很喜欢这个战术,出动些许兵力假装围住一个点,其实目的是要重兵伏击来支援的援军,以此歼灭敌方的有生力量。” 苏干剌听后神色一怔,紧接着便是哈哈大笑,道:“先生真不愧是中原来的良师益友,此等绝妙战术果真是天马行空。本王受教了!” 他一听陈祖德此言,便知道该如何布置了。自觉中原人用兵,当真是神鬼莫测,难怪能横行四方。而后苏干剌又招来了亲兵将领,令他们率领城中最后的兵力在王城至港岸的路上埋伏,全力围歼郑和的援军。 众将领命出殿之后,殿上只剩下苏干剌和陈祖德。陈祖德见这位国王一点即通,心下也是微笑不语。 他眼神瞧着王城方向,心中默道:郑和啊郑和,此次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月兑难! ( 第三十章 深海相依时 可见她哭 苏门答腊,王城。 听闻郑和使者团队代表天朝要在王城正式册封苏门答腊国王时,整个王城陷入了狂欢之中。谁都清楚被天朝正式承认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以后,苏门答腊就是天朝的藩国,意味着苏门答腊今后在南海一带有了强大的外援,意味着今后这个小国可以再也不用受到邻国欺负。 苏门答腊的百姓子民此刻相约走上街头,尽情狂欢。从他们淳朴而又兴奋的脸庞可以看出,中华天朝在这异域他乡是多么的受欢迎。使者郑和亦是一脸喜色,他拿着成祖皇帝的诏书,站在王城中央临时搭建的王台上,享受着万千子民的拥戴。 少渔翁国王此刻正跪拜在地,他行过了祭天大礼之后,又朝着北方拜了三拜,向北方的天朝皇帝以示尊重。 郑和待到吉时,便朗声宣读诏书:“兹奉大明天朝成祖皇帝陛下诏谕:苏门答腊国地处南海,国风康健,国王体恤爱民,交和四方,国王勤政之名,朕虽居万里之外,亦常耳闻。今特颁此诏,朕愿与苏门答腊国世代交好,望国王陛蟣uo≈笆兀?夜??瘢?氪竺魈斐?步?虾:推健!包br /> 郑和一念完诏书,少渔翁国王当即朗声宣誓道:“小王感谢天朝皇帝陛下隆恩,敝国上下愿与天朝皇帝陛下交好,愿双方永为睦邻,共建南洋和平!” 王台下众百姓亦是跪拜在地,大声呼道:“天朝皇帝陛下万岁!天朝皇帝陛下万岁!”声势之大,久传不歇。 郑和将诏书递到国王手上,国王恭恭敬敬地接好,郑和笑道:“从今往后,国王陛下和天朝就是朋友了。” 少渔翁国王亦是笑颜满面,道:“感谢尊使盛情,小王有生之年定当恪尽本分。维护南海安宁,我苏门答腊国愿意成为天朝南海的守护者,尽心尽力守护好天朝的南大门。”郑和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正是成祖皇帝想要的意思,想不到他倒也机智,自觉地表了态。 而后,便是狂欢时刻,苏门答腊的子民人人善舞,登时便在王城中央跳了起来。歌声乐声,伴随着众人舞姿。让人陶醉不已。郑和和国王此刻正等着军士报告讯息,可是城外一直都没动静,这倒让二人顿感疑惑。 郑和和国王一起离开王台,走向城楼。城楼上兵甲林立,军士们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可城楼下依旧是没有人影。 郑和奇道:“莫不会是消息走漏,苏干剌不敢来了?” 少渔翁国王亦是一脸疑惑,道:“按理说不会啊,此人最是容易生怒。倘若他听闻天朝使者在王城册封小王,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来争一争的。” 郑和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一生中大半时间都在危险中度过,对未知的危险有一种天生的嗅觉。此时城外真的是太安静了,静的有点可怕。这种安静,让郑和心中又嗅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可这危险何时来。来往何处,他却算不出来。 少渔翁国王建议道:“不然小王派出哨探前去查探一番?”郑和摇了摇头,他几乎可以断定此刻敌人必有异动。只是会针对哪呢? 想到此处,他突然双目一瞪,急问道:“那苏干剌手下可有水军?” 少渔翁国王点了点头,道:“有,在南处港口他有三千水军,数十艘战船。” 郑和一听当真是大惊失色,他已经断定苏干剌得到了自己率队在王城设伏的消息,并且避实就虚,此刻肯定是在袭击港口的水师船队。船队只余下数千人守卫,而安宁公主还在船队之中,想到此处,怎能不叫他心惊? 少渔翁国王瞧着他的脸色一变再变,心知不妙,忙问道:“尊使可是想到了什么?” 郑和道:“如若鄙使所料不错,那苏干剌肯定是去偷袭我方水师船队了。” 少渔翁国王大惊道:“那该如何是好?听闻尊使此行还带来了贵国公主殿下,殿下尚在船队,如有闪失不堪设想。咱们赶紧发兵救援吧!” 郑和岂能不知其中道理?他心中比国王还要急,可是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沉得住气,这已经成为了他多年来的习惯。他此时虽然焦急,却也不慌乱,朗声叫道:“马欢何在?” 一旁走出了个将领,拱手道:“末将在!” 少渔翁国王见马欢精神抖擞,雄姿堂堂,心中亦是赞道:好一个威猛的将军! 郑和续道:“此刻苏干剌大军已奔向港口去偷袭咱们的船队了,依你看,我方该如何行动?”马欢闻言心中一惊,但他头脑也是转得飞快,知道使者大人是在征求自己意见,而且大有军事行动听你指挥之意。 马欢沉思片刻,问道:“那苏干剌有多少兵马?” 少渔翁国王道:“马军一万余人,加上水军数千人,总共有两万人吧。” 马欢又道:“苏干剌巢穴何在?”少渔翁国王说道在此百余里之外的一座山城之中。 马欢心中已有计较,他向郑和报道:“正使大人,倘若真如大人所料敌军正奔袭我方船队,那么末将猜想那苏干剌已是探听到了我军在此设伏的消息。”郑和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马欢继续道:“倘若我军此时回师救援,十有**要钻入敌军的伏击圈。因为如果末将是敌军指挥的话,亦必定会采取围点打援之战术,着重歼灭我方的有生力量,再回师去围攻船队。”郑和听得很是满意,似乎很是认可马欢的推测。 少渔翁国王听着二人一唱一和,搞不清他们到底去救还是不救。不过听这位马欢将军的分析,好像也是很有道理。 他忽问道:“那我方如何行动呢?” 马欢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小王不是很明白,将军可否说得再清楚些?” 马欢正色道:“敌军想给我们来个围点打援,而我方也可以打他们一个围点打援。末将猜想此刻苏干剌正率领全部主力去围攻船队,因为咱们船队还留守着七千将士,若不出全力,他没有必胜把握。况且他还要分兵伏击我方援军,是以末将料得他山城之中此刻必定空虚。” “故而你想率军去袭击他老巢,然后安排重兵在路上伏击他的援军。”郑和毕竟征战多年,此刻也是一点即通。 马欢点了点头,道:“正使大人所言不错,咱们反打他个围点打援,并且围魏救赵,此乃一箭双雕之计,既能打击他援军,还解了船队之围。” 郑和朝着他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还好我身边有此等智将,否则这使命还真不好完成。 少渔翁国王听到马欢此等计策,当真是佩服至极,他本以为郑和这招引蛇出洞已是大妙,不料敌人竟有准备。而这位马欢将军于顷刻间便想出了应对方法,当真是聪慧之极。且这等用兵之法,别说是苏门答腊,便是在这南洋一带,又有谁能使得出来? 他不知不觉间。对天朝的军事文化已是无比向往。暗忖道:好在和天朝船队为敌的是苏干剌,若是天朝船队与我为敌,那我岂有生路?想到此处,当真是暗呼万幸。 郑和当下便同意了马欢的方案。只是安宁公主毕竟还在船队,无论是得要去救的。 三人立刻分配各自作战任务:少渔翁率领着王城的三千兵马前去佯攻山城,而后郑和率领着一万五千人马在路上伏击,马欢则率领五千人马前去港口驰援。城中的王宫大臣们则负责守卫王城。 当下分配作罢,各人便即分头准备。 苏门答腊,港口。 费信此刻正在帅船踱步。王城那边迟迟未有消息过来,他这边亦是度日如年,不敢松懈半分。正自踱着步子,忽听得哨兵来报:“前方岸上发现大量军马疾驰过来,似乎欲对船队不利。” 费信闻讯大惊,暗道:果然有变! 当下命令所有军士登船,各船做好战斗准备。众将士听闻敌人来袭,长刀出鞘,火铳,纷纷对准港岸。 前方港岸处敌军马蹄声响越来越近,费信拿起‘千里眼’向前望去,见来敌人马甚重,竟有上万人之多!战马嘶鸣声,刀剑铿锵声远远传来。敌阵中一人身穿将服一马当先的冲在前头,手中挥舞着弯刀,指挥着三军。 费信见敌将年纪不大,约有二十来岁模样,精神却是满满,神清气昂地指挥着众人向船队杀来。费信立即命令开炮,霎时间,帅船上,战船上,坐船上各船尽皆火力全开,朝着敌阵怒射。一条条火舌,一阵阵浓烟,一声声呐喊,时起彼伏。炮弹准确无误的射入敌军阵中,敌人登时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大明水师船队火炮之猛,甲于天下,此刻一阵猛击,当真是势不可挡!却见敌军阵中那名年轻将领兀自不肯撤退,指挥着众人拍马杀来。这么片刻间,对方骑兵便有大半冲了过来。炮火只能进行远攻,而近战却是其短处。 敌骑冲奔过来后,便即举起火铳和长弓,就地反击,射向船队。费信在船楼旗语一扬,指挥火铳队上前迎战。一列列身穿红衣军服的火铳队顿时站立船身,举起手中长铳,对着敌人便是一番点射。双方的火枪兵展开了一轮轮猛烈的对攻,各有伤亡。 忽见敌方阵中一字排开,前方一列使盾的将士缓缓让开,一排排军士手持长弓,对着半空一阵齐射,顿时箭雨纷纷,船上众人受伤者甚重。苏门答腊骑兵善于射箭,在南海一带颇有威名。这上万兵马当中,倒有一大半是骑兵。一番箭攻下来,船队受创甚重。费信见状,当即命令各船水手起锚出海。 众水手早就有此准备,费信命令一下,当下便升帆起锚,驶离岸口。数十艘战船缓缓启动,离暗越来越远。待船队离暗距离有十里开外之时,费信又命令炮兵开炮。此时距离一拉开,大明船队的炮火优势又显现出来,局面顿时变成敌方只挨打无力还击之势,轰隆轰隆声响。震动大地。 敌军见弓箭已射不到对方,便即分散兵力,以免为炮火所趁。费信率领船队灵活攻敌,想怎样打便怎样打,登时使得敌军受创甚重。 那青年将领见敌方只在海上游击,并不上岸对攻,当下怒火上升,气呼呼叫道:“咱们的战船呢,为何还不到位?” 费信正自游击着岸上敌军,忽听得旗语兵发来讯息。说是西南方方向有数十艘不明战船驶来,瞧模样是敌军水上援军。费信闻言,心下大惊,心知敌方做了十足准备,竟是想要水陆夹攻,一举歼灭己方。当下命令部分战船调转船头,迎战来敌。 他于岸上敌军现身之际便已向王城中发信,告知郑和有敌军偷袭船队,但不知为何。打了这么久,王城竟然还不来援兵。费信心知情况紧急,能拼得一刻便是一刻,因此率队死守。等待来援。 此时敌方船队已和费信船队交上了火,双方在海上打起了对攻。敌军战船虽不及大明水师船队庞大,却是轻小灵活,极易穿梭。且速度极快。港口这片海域本就水浅,不利于大型船只来往,因此费信的战船吃了速度上的亏。屡屡被敌船炮火击中。费信心知若想要占有完全优势,便是冲向深海,利用深海中海水较深,海风较大,海浪较猛的优势对敌,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可是己方船队现今被水陆敌军压缩在这片浅水海域内,难以动弹。往岸上冲肯定不行,岸上敌军箭阵强大,难以突破,往深海冲,敌军船队又会紧随不舍,沿途追扰,得不偿失。费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此刻他只得依靠船队强大的火力迎敌,好在岸上的敌军此刻已构不成威胁,己方只要全力对付海上敌军即可。 安宁公主自听得炮火声响起后,便即兴奋不已,她从来没有见过两支水师船队在海上真正交战,因此战事一起,她便走出了船阁,想要近距离看看海战是何模样。她这一出门,可急坏了身边的护卫人员。 秦航此刻奉费信命令在公主身旁护卫,见她在如此危急情况下还敢出房,当真是吓个半死,慌忙间忙将她挡在了船阁外。急道:“外边炮火猛烈的很,太过危险,公主还是回房吧。” 安宁公主不悦道:“此刻正是敌我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本宫身为大明公主,怎能龟缩在房?本宫要现身船楼,鼓舞士气,让三军都知道本宫与他们同在!”秦航见她弱不禁风,却还能强词夺理,想充好汉,当真是又气又想笑,道:“公主殿下,海战之中炮火不长眼睛,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会害了众将士的。您还是先回房,待战况好转,再出来慰问三军。” 安宁公主气道:“秦航大胆!本宫这还没出事呢,你就咒我?你是不是特希望本宫有个三长两短啊?” 秦航急道:“属下不敢。只是战争不同儿戏,公主莫要为难属下了!将士们还要专心对敌,您要出来的话,将士们都要分心保护着您,这于战局不利啊!” 一旁的小花也自劝道:“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秦监工说得对,咱还是别影响了将士们的士气。” 安宁公主一把揪住小花的耳朵,骂道:“好你个小花,吃里爬外,和他们一起来教训我来了,你是不是痒痒了!”小花痛得直求饶,呼道下次不敢。 安宁公主对着秦航大声喝道:“本宫现在就要去船楼,这是命令!你不服从,便要死!让开!” 秦航身子兀自挡在外边,丝毫不惧道:“公主要杀要剐,细听尊便。秦航保护公主不利,早晚也是死罪。与其丢人而死,不如悲壮而死。秦航今日是不会让公主上这船楼的,众侍卫,你们说是不是!”说罢,当先跪在原地,挡在了安宁公主身前。 公主身旁的众侍卫亦是一齐跪下,道:“秦监工说得对,公主千金之躯,不能犯险,我等愿誓死保护公主!”言语间慷慨之极,大有誓死不退之意。 安宁公主瞧着众人一齐跪挡自己,心中亦是一阵莫名感动。她其实并非是刁蛮任性,只是一向喜欢冒险,此时见众人虽违抗自己命令,却也知道众人是真心相护,心中不由得一阵歉然。大明有此忠诚的将士,何愁不能纵横天下。她看着众人一幅幅视死如归的表情,心中不忍再为难他们,这都是勇士啊!没有死在敌人手里,难道要死在自己手里? 她收回了之前狂躁的脾性,软声道:“本宫知晓诸位都是尽忠报国,誓死护主的勇士,你们的心意本宫很是感动,本宫就呆在这里,虽然不能亲自现身船楼为我大明勇士加油打气,却也要站在此处祈祷,希望他们能够战胜敌人!你们起来吧。”众人听得公主答应不再上楼,尽皆如释重负,便各自缓缓站起。 安宁公主看着前方炮火纵横,箭来矢去,不知道这一战又要死伤多少将士,不知道这一战又有多少忠骨埋葬他乡! 她静静地走向前头,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这场战争早日结束!将士们早日能回故乡! 她其实很喜欢打斗场面,可今日见到了众多勇士为了报国为了完成使命,前赴后继,甘为牺牲,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善良的一面,便不忍再给他们添麻烦。 ( 第三十章 深海相依时 可见她哭(下) 她其实很喜欢打斗场面,可今日见到了众多勇士为了报国为了完成使命,前赴后继,甘为牺牲,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善良的一面,便不忍再给他们添麻烦。费信正自指挥水师与敌军鏖战,忽闻岸上杀声四起。他拿过‘千里眼’望向港口,见敌方身后似有大队袭来,当下大喜,猜想定是使君大人率队来援,便即打起精神,朗声叫道:“兄弟们,咱们的援军到了。只要再抵挡片刻,便能和他们会合了!”他这一声大呼,果然生效。 船上众人见岸上来了援军,士气大振,纷纷拼死力战,与敌方船队又陷入胶着态势。岸上的苏干剌见到郑和终于来援,登时大喜,他拿起令旗,晃动数下,两边伏击的伏兵登时杀出,与来援的马欢战在一起。此时他已是倾巢而出,指挥着一万余人围攻马欢。马欢的五千精兵来的时候就有了准备,此刻见伏兵已出,当下并不恋战,立即便退。 苏干剌好不容易等来了援军,怎能放他们撤退?他亲自率着三军一路猛追。大明的军队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实战经验丰富无比。想那蒙古骑兵,驰骋天下,在漠北依然被成祖皇帝打得节节败退,可见大明精兵战力之强。马欢军队一路撤退有序,交替掩护,没让苏干剌占得半点便宜。 苏干剌自觉此时已是胜券在握,便一路猛追,待追到了王城之下,马欢率领大军已是退了回去。苏干剌见伏击不成,大为恼怒。可他又不敢轻易攻城,王城险峻,再加上有郑和的军队相助,他无论如何是占不到便宜。当下便命令大军回撤港岸,继续围住水师船队。 他想大明公主在船上,郑和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不来相救。正当他退到岸上。属下来报,郑和大军趁着山城空虚,竟向自己大本营攻去了。这一战况把苏干剌吓得,当真是失了魂魄般。山城乃是他的根基之地,若是被郑和占了,那自己将无处可去,即使围住了郑和船队又能如何?自己最重要的目的是争王位而不是围住郑和,若连根据地都没了,还如何争位?是以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气急败坏地狠跺了两下脚。便即命令全军回师,驰援山城。 他知晓他这一撤,便是再也困不住郑和船队了,可毕竟根基为重,至于郑和船队,只能来日方长,再行计划了。他这围点打援的计划如此周密,不料却还是没能见效,心中苦恼。只能自己忍受了。 费信见岸上敌军已全部撤走,当下便无了后顾之忧,全心全意与敌军水上船队进行激战。大概是看到陆上友军已撤,敌军水师船队也是无心恋战。这一下此消彼长。费信水师越战越勇,而敌军水师撤退迹象明显,分明是不想再战。费信哪容得他们相撤?便即命令船队全力围攻。 费信船队实力本就高于对手,水师又多。这一下局面已成一边倒。数十艘战船在大海上全力追击着苏干剌的水军部队,苏干剌水军在短程内转向迅速,船速极快。可跑起了长途,便不是大明水师的对手。这一个撤,一个追,在海上好不热闹! 安宁公主见战况好转,已变成己方大占上风之势,便出船前来查看。秦航见敌军已经构不成威胁了,也就没有阻挡,却仍是紧随其后,片刻也不敢离开公主。安宁公主此刻已走上了船楼,费信正在上面指挥,见公主驾到,慌忙施礼请安,公主自是免了。 费信道:“此刻虽然战况好转,却仍有一定危险,公主若想观战,还是呆在船中比较好。” 安宁公主笑道:“在船中哪比船楼上看得全面?你看敌船跑得,可比鱼儿还快呢!”费信微微一笑,向前望去。 却见数十艘敌船没有半点编队意识,一味的乱跑,多数倒成了活靶子。敌军刚开始的数十艘战舰此刻已剩下十余艘,其余的尽皆被击毁。各船的水手如司马尚游,邓孝明,赵盛郅,上官琦,薛坤等尽皆带人乘上了小船,在大海中抓俘虏。 落海的敌军虽然大多会水,可在这大海当中毕竟不能长时间潜游,是以他们只要一露头,便有水手拿起套绳套了过去,就像牵牛儿般将一个个俘虏牵了过来。费信的帅船此时已停止了追击,可余下的战船却还在不断的追,虽说穷寇莫追,但在这大海之上,只要成了穷寇,那便是任人宰割,这痛打落水狗之事自是有利无害。 费信所在的帅船上毕竟还有公主在上面,为保险起见,费信便准备回岸。刚要掉头,忽听得帅船底下一声巨响,“轰嘭”一声,整个帅船大震,船楼上的众人纷纷站立不稳,朝着一方倾斜倒下。 秦航时刻盯着安宁公主,此时见船身受震倾斜,便第一时间抓住了安宁公主的右手,只是这一声巨响力道何其之大,整个帅船顿时往右方倾斜,安宁公主和秦航尽皆向右侧滑落。此时秦航抓着一人在高空中已无法平衡重心,登时便往海中滑落,落海之时,兀自不肯松开安宁公主的手。 他知道只要他一松手,安宁公主极有可能会滑到甲板之上,船楼和甲板距离如此之高,她若是摔了下去,那还了得?是以他宁愿拉着公主一起坠海,跌入海中则自己会水,那么求生机会自是很大。 二人在十余丈高的船楼之顶坠落大海,这力道何其之大!几乎是在瞬间的功夫,“扑通通”两声,之间两个人影顿时消失不见,只留下溅起的水花蹦跳了数丈距离后,便即无了声响。 帅船的人大惊失色,此刻早已有无数水手跳入大海,更有无数军士放绳放船,准备接应。 费信在倾倒的那一瞬间双腿勾住了一个掩体,没有跌落下去。他见帅船此刻微微有些倾斜,微一思索,便明其理,想是敌军在逃跑之时暗自发放了‘鱼雷弹’,帅船不幸被击中。帅船体形巨大。受此一击,只是小伤,遣人立即堵住漏洞即可。 可是身旁的公主和秦航呢?他不禁魂飞魄散,“公主!公主!”连呼了数声,不见回答。 他跑下船头一看,见众人纷纷跳入海中,似乎在寻找什么。瞧这阵势,他已然明白公主已经落海,登时急躁不已,叫道:“赶紧下海救人。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我救上来!快,快!”众人也知情况危急,哪敢懈怠? 此刻帅船周围的海面上怕是有不下数百人扎入海中。费信一脸茫然,死死地盯着海面,希望能有个头露出来。秦航拉着安宁公主从十余丈的船楼坠落,这一下坠的势道,登时将二人直带入海底。 秦航自是经验丰富,在落水的那一瞬间便即吸了一口长气。可身旁的公主却不懂其理,只吓得她花容失色。大叫不已。秦航一口气憋在胸间,自是没办法交待她不要乱叫,要先吸气。 待沉入海中后,阻力越来越大。二人的下堕之势也被消得差不多了。秦航在海中稳定好身形,却看到一旁的公主不住的口吐白泡,已是呼吸艰难。秦航看出她不懂水性,此刻离海面尚有一番距离。若是长时间没能吸得空气,极有可能溺水而亡。 当下不及多想,拉着她右手的手顺势一带。安宁公主整个身形已贴在他面前,他紧绷的双唇对准公主的樱唇,刹那间便凑了上去!安宁公主虽不懂水性,可神智却还未完全昏迷,她见秦航的嘴唇已向自己凑来,当下羞得涨红了脸,意欲反抗,可却没有一丝力气。 突然间,那个瞬间! 所有的鱼儿都已止步,所有的珊瑚都已张开,空气在那个瞬间似乎已经停止流动,黑暗的海底突然一片光明。 秦航的嘴唇吻在了安宁公主的唇上! 安宁公主明眸睁大,神情呆滞,似乎如遭雷击一般纹丝不动,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似乎忘记了周围存在的一切。 秦航吻上她的嘴唇后,缓缓地将胸中那口气息送入安宁公主的嘴中,缓缓的呼吸,缓缓的热流,如触电般刺激到了身旁的女子。也许在那个瞬间,秦航并没有当她是一个女子,只是将她当作了一个需要一口气息的人,只是将她当作了一个要活命的人。可在他面前的是个公主,是个女子,一个在懂事后从来没有被人亲吻过的女子,却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场合,被人‘趁虚而入’。 如梦,如幻? 自己幻想过无数次的王子,此刻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这么一个平凡的面庞,是该欣慰?还是该痛苦? 此刻她已不知,这个世界,突然变得这么小,小到,她已忘了身边的人。她的眼睛缓缓闭上,细细一看,却发现,有两滴清泪,已自涌出。 如此数个来回过后,秦航已觉察到她气息恢复正常,便即松开了口。四唇一离,安宁公主身心一怔,已是恢复了神智。秦航调了调内息,不敢再耽搁,便拉着她的手,缓缓向头顶海面游去。 安宁公主的手紧紧地抓着秦航,似乎怕他突然离去。这双温暖而又强壮的手,此刻便是她的唯一。这双手传来的淡淡温暖,让她心中充满了力量,面对着黑暗,她第一次不再感到害怕。在最黑暗的时刻,只有这双手仍和自己不离不弃,你,既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 呵呵,如果这片海无穷无尽,那该多好。那么这双手,便能一直牵着她,永不松开。只是黑暗过去,总会光明。当身边的黑暗逐渐被光明代替时,她也明白,这双手是时候,要和自己分开了。 偌大的海面上,“扑轰”一声轻响,已露出了两个人头。船上的费信一直提心吊胆,此刻终于现出笑颜,其实岂止是费信,海中的众人,船上的将士,哪个不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此刻见得秦航和公主浮出水面,众人心中的石头落地。 司马尚游快速将小船划了过来,秦航在水中顺势一推,安宁公主已落到了小船上。而那双手,此时果然已经松开,适才还有淡淡温暖传来,此刻却已回归冰冷。安宁公主吐出了两口海水,在一旁不住地深呼吸。司马尚游看出她不懂水性。想是在海底吃了点苦头,便将二人送回帅船。 秦航回到帅船后,自找来衣服换了。他详细地问明了船身倾斜的原因,暗呼敌人狡诈后,也庆幸帅船没能继续追击下去。 据司马尚游说,前去追击的几艘战船或多或少中了敌人的‘鱼雷弹’,有几艘受创甚重。若非费信命令帅船停止了追击,恐怕会吃上大亏。若纯后来也来到寝房,查看他有没有伤势。秦航笑着说没有,只是一场意外。若纯细细查看。确定他没有伤势后,这才作罢。 忽见徐钦急匆匆地奔来,问道:“公主没事吧?” 秦航笑道:“没事,就是吃了两口海水。” 徐钦如释重负,自语道:“她没事就好,谢天谢地,她总算没事了。” 秦航见他这副急相,不由得纳闷道:“连管事大人都没你这么着急,你这是急给谁看啊?”徐钦微笑不语。 秦航吃醋道:“我在海底下是死是活。不见你过问,别人一落水你倒是记得要死,有你这么当兄弟的么?” 徐钦大笑道:“我知道秦兄海底功夫了得,便是在海中睡个七八日也不打紧。哈哈哈哈,在下若是对秦兄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岂不让他人笑话!”秦航听他如此言语,又好气又想笑。终究是没再‘怪’他。 费信清点完毕后,便指挥着船队重新往岸口停靠。此次海战,船队损失战舰六七艘。还有数艘受了重创,要花费时间修理和保养。轻伤的就不用说了,几乎每条战船都挂了点彩。不过这等轻创,倒也不碍事。敌军自也好不到哪去,数十艘战船开来,最后只余下几艘逃出。数千人做了俘虏,可以说是大胜对方。 此刻岸上敌军已经撤走,费信便即遣使前往王城向郑和报平安。适才大战之际,敌军身后明明来了援军,可不知为何,此刻援军和敌军尽皆不见,难不成正使大人在别处和那敌军交上手了? 一想到此处,费信便立即重整旗鼓,做好再次战斗的准备。他先令各船水手先抢修受创较轻的战船,以保证战斗力。而后点齐人马,弃船上岸,就地在岸上做好防守。一面再次派遣哨探,去王城打探援军的消息。 安宁公主自被众人救上岸后,便一直呆在船阁。期间费信曾上船阁向她请安问好,并请求公主赐他保护不力之罪。安宁公主自不会降罪于他,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本宫累了,想要休息”打发他走,费信猜想她可能是受了一点惊吓,便又请了大夫前去看看,却依然被公主拒之门外。 费信猜不透公主意思,也不便一直在房外等待,便即出来,继续指挥各船事宜。 原来她此刻换了衣衫,正在房中回想适才在海底的那一幕。她当然知道秦航那时是及时相救而不是特意轻薄。可是那毕竟是她第一次和异性接吻,女子最是感性,更何况是她这种年方二八,正当妙龄的姑娘? 平常在宫中除了成祖皇帝,还没有谁敢碰她。可她自随船队出海以来,这个叫秦航的男子,却是踢过她,牵过她,抱过她,现在甚至还亲过她!一样不落。这要是在宫里,谁敢想象? 她毕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碰上这些事,怎能不教她朝思暮想?现在想想,那个叫秦航的男子也没有什么讨厌的。她想到了那时候在海龙卷肆虐之时,她咬过他,他踢过她,甚至抱了她,最后还救了她。又想到了后来听他说已经有了未婚妻子过后,她是那么的难过。难道那个时候,这个男子,便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么? 直到今日,他跪着挡住自己,拼死也要保护自己,这份执着,已让她芳心暗喜。再到片刻前,在黑暗的海底,只借着一点点水母发出的亮光,她看到了他向自己亲吻的画面。那个深深的长吻,此刻却依然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原来这个感觉是这么奇妙。此时她脸上一阵火辣,红得娇艳无比。 每次想到他那双强有力的手抓住自己的那一刻,她心中便充满了力量,似乎即使明天是黑暗,她也敢笑着面对。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不禁自问道。 难道真的就喜欢上了他么?如若不是,那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现在的状况?他亲自己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欢喜而不会怪他无礼?他牵自己手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反而希望他能紧紧抓住?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意味着自己喜欢上他了么? 可是,喜欢上一个人没有错啊,自己为何会这么烦恼? 呵呵,对,爱上一个人没有错,自己没有必要烦恼。 既是如此,那,便爱下去吧。 ( 第三十三章 众儿郎无畏如虎(上) 司马尚游于黑暗中见到的那个面容竟是前日在苏门答腊王城破庙中和惠儿接头的陈祖德! 那晚他虽然是伏在庙顶,但陈祖德走出庙门的时候,曾回头瞥过一眼,就是那一瞥,让司马尚游记住了他的相貌。此刻他竟然在此处现身,那么围攻船队的敌人自然是他口中‘主上’的那伙势力了。 他那晚听到陈祖德言语,他们要在正使率队归航的时候动手,那么此次船队遭遇伏击,定然是惠儿的父亲组织无疑!想通了敌人来历,他心中似乎并不高兴,他已知惠儿和他们是一伙的,瞧这形势,惠儿与自己怕是越走越远了吧。 不知为何,他心中没来由的袭来一阵酸痛。他这几日一直在留心惠儿动静,知晓她此刻尚在帅船之上,眼下外面敌人大举围攻,如若惠儿在船内再起突袭,这里应外合之下,正使大人岂不危险至极! 想到此处,他心中由酸痛转为忧虑,只是他也不知自己是担心正使大人多一些还是担心惠儿多一些。此刻他突然很想转回帅船,劝说惠儿不要做傻事,无论他们二人哪方出事,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他看清了前方之敌是陈祖德后,心知此人身手一流,且伏在暗中,己方一个不留神便会着了他的道儿,实是大敌。他趴在船中,轻轻抬起了头,不敢出一声声响,对于陈祖德此等高手而言,哪怕是一根头丝掉落。他也能听到。 此刻,周边再次陷入了沉静。双方的炮仗已经停止,黑暗中谁也看不到对方。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们这些小船现在看来则成为了胜败之关键所在。 他的船和秦航的船挨得最近,淡淡的夜色下,一旁的秦航凭借着超凡的视力看清了司马尚游打来的手势,知道前方埋伏着一位高手,身手不在二人之下,而且极为沉着狡猾。 秦航伸出了左手,在半空中左划右摆。示意二人以分向夹击此人。司马尚游会意,心中暗暗使上内力,运行到两腿。两腿上的浑厚内力催驶着小船缓缓向左前行。 他竟不用船桨划行而用内力催舟前进,这手功夫当真是匪夷所思! 其实他师从段江南,内力也是得自段的真传,那日在洞庭湖段江南大战秦航三人。脚下便曾使过这等以内力催动小船前进的高明功夫。此刻司马尚游再次使出。当真有青出于蓝之势。 而右侧的秦航和他早就有过默契,他左手灌足内力,轻轻地伸入海水中,左手在海底不断地凝聚内力,向后方猛输,借着海水的阻力,他脚下的船已被海水慢慢地反击向前。他这招和司马尚游的那招大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司马尚游不借外力。纯粹是靠着自己的内力驱动小船行驶,而秦航则是取了巧。利用海水的反弹之力,催舟前行,不过若想让海水反弹,没有深厚的内力根基也是难以办到。 他的左手就这么在海底运作,而脚下的小船却往右侧缓缓前行。二人形成左右包夹之势,向着司马尚游适才现陈祖德的地方缓缓围去。 而这边小船上的陈祖德亦是心惊不已,他本想率领着数十艘小船冲向郑和船队的中军,然后点一把火,来个火烧连船,却不料郑和船队全部熄灭了灯火,此刻他连对方一艘船的位置都弄不清,更别说去找中军帅船了。 更为怕的是,对方似是早料到己方会有此招,同样派出了数十艘小船前来相阻,小船上的各个水手身手不凡,他适才借着炮火的火光看到了他们操舟的手法便即判断出来。尤其是之前双铳合击料理了自己身旁两位助手的那两人,黑暗中配合之默契,枪法之精准,反应之灵敏,皆属一流,一看就是海上老手。却不知郑和船队中从哪冒出来这么些个高手? 此刻的他也不傻,驾驶着小船慢慢向后退却。他适才朝着对方枪响处果断地了一枪,却不料对方灵敏之极,打完就闪,于千钧一间仍是躲过了自己的攻击,这等身手,倘若自己被围,绝难逃出。是以他细细凝听着海面动静,却听不到对方一点声息,这让他更加心惊,几乎不用考虑,他本能的后撤。 暴风雨来临之前都是最安静的,他觉得海面静的怕,心中感受到了有一股未知的风险,于是乎他果断的选择了后撤。这是他几十年海上生涯所得的经验,事实证明,他这一撤,真的是太及时了。 司马尚游和秦航两条小船此刻已是左右到位,原地却不见了那人踪影,二人反应也是极快,心知对方已是溜走,但周围海域如此之广,再想找到他岂非难上加难?秦航拿出了伸在水里的左手,向司马尚游打着手势,示意下一步的计划。原来秦航虽然没有听到对方高手的声息,却听到了周围很多划桨声音,凭他的听力,自然听得出来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敌人。 早在平常海训之时,他就曾经要求底下的水手操舟划桨步骤要一致,为的就是能够在夜间看不到人的情形下通过声音相辨认,此时果然要派上用场。己方的划桨声音带有一点“哗哗”声响,又夹杂着一丝“咚咚”声响,秦航再是熟悉不过。而对方的声响中“呼哗”声极大,显得有点杂乱,他二人闭上眼睛也能分辨哪里是敌哪里有友了。 秦航打手势示意司马尚游在一旁盯着对方的高手,而自己则听声辩形,向其他敌人突袭。只要自己一露身形,估计那高手也会趁机攻击自己,而后司马尚游再来个黄雀在后,从黑暗处袭击那高手。司马尚游待他示意完,亦打出手势回应。他要秦航在一旁盯着那陈祖德,自己去袭击敌人。 原来二人都明白,自己暴露目标去袭击敌人。便是要吸引出陈祖德的藏身之处,好让暗中埋伏的另一人有机会歼敌首脑,说白了就是拿自己当诱饵,让兄弟来歼敌。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搞不好自己暴露了,成了陈祖德的靶子,而兄弟却抓不住机会。如此便是最赔本的买卖了。或者是自己暴露了,兄弟成功歼敌,这也以。毕竟达到了目的。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自己虽暴露了,但躲过了陈祖德的攻击,而兄弟又能完成歼敌,则是稳赚不赔了。 司马尚游知道秦航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在作赌注。是在黑暗之中也确实没有其他合适的法子能引出敌人。要知道敌人狡猾之极不在己方之下。若不牺牲点什么,是诱不出对手的。 司马尚游强烈要求自己当诱饵,秦航当黄雀。但秦航只是不许,示意道二人再争下去敌人早跑了,多待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就这么定了。司马尚游拗不过他,便即答应。虽然二人情深,大敌当前。敌人不会给你时间让你叙说友情,该果断的时候就该果断。拖拖拉拉犹犹豫豫的反倒误事。 秦航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凝神倾听周围的划桨声。司马尚游知道秦航瞬间就会出手,亦是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周围动静。他要做到的就是,无论对手从哪个方向攻击,他都要在第一时间找到,然后举铳,扣动扳机,毙敌。绝不能让敌人吃掉了诱饵又能顺利走月兑。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紧长铳,犹如一只在黑暗中窥视猎物的豹子,一动也不动,但只需要给他一个瞬间,他便能全力击杀猎物。他的内心深处隐隐有些紧张,虽然在平常训练的时候,这种双人作战模式他不知和秦航一起练过多少次,但此次毕竟是性命之赌,如果真出现了那种敌人吃掉了诱饵又安然逃走的情况,那他势必悔恨一生。这不但要考验他的技术,他的身手,还在考验着他的心理素质和心理承受能力。此刻他身上的压力想而知! 海面上依旧平静,只听到海浪声依旧作响。谁曾想到,在这平静的外表之下,竟是生死对决!数十艘战船的炮火瞄准着周围的各个方向,似乎一有风吹草动,便能吞噬一切。而在这些战船之前,又有无数的小船暗间对峙,此中凶险,简直是到了极处! 秦航眉头紧锁,倾听着周围的流水声音,“呼哗”“咚咚”声不绝于耳,这似乎以组成一段美妙的旋律,在这夜色下,显得很是好听。只是如此意境,却是在战争中产生,让人不胜唏嘘。 前方左侧水流声急,划桨声越来越明显,秦航捕捉到了‘猎物’,良机稍纵即逝,秦航岂能错过?在那一霎那,秦航举起了长铳,对着水流声处扣动了扳机。“砰轰”一声炸响,长铳内射出的铅丸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敌船上的一名敌人,那敌人翻身落海,一声“啊呀”之声响彻海面! 秦航丝毫不为成功击中敌人而喜悦,在枪响的那一瞬间,他一个原地后仰,直躺船中。后方数十丈外一声枪响,亦是不出所料的击向了秦航。 在枪响的那一瞬间,左侧的埋伏的司马尚游亦是对准来处扣动了扳机,这几下枪响声虽有先后,却几乎是同时出,数声声响打破了海面的平静,惹得双方各船一阵喧嚣。 那声响来得快,秦航后倒得更快! 射来的铅丸弹几乎是贴着秦航的耳朵飞去,秦航倒下的那一刻似乎能清楚的感受到右脸一侧火辣辣的生疼,简直如坠火窟。虽然是差之毫厘,但那铅丸弹的威力当真是不小觑! 秦航顾不得自己有无受伤,倒下去之后双手第一时间伸入海中,利用手上内力,将船划开了数丈,并且回望对方偷袭的方向,想要听出对手是否落水。 陈祖德驾驶着小船向后撤开了一段距离之后,亦是凝神关注着海上的一动一静。正想着有什么办法击毙二人又讷讷感安全撤退,忽听得前方左侧一声枪响,在那电光火石间他已看清了开枪之人的身形手法,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举起了短铳。射向了秦航。 但就在刚开枪的瞬间,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暗呼中计!此时他只听到了一声枪响,那么另外一位自然是在一旁虎视眈眈了。自己心急想吃热豆腐,却把自己给卖了。他脑袋转得也是极快,自觉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匆忙间不及细想,枪响过后,便即翻身入海。 此时,右侧的司马尚游的枪声准时响起。射向了陈祖德。陈祖德反应虽快,但总不及秦航那般有所准备,在接近海面的那一霎那。他右腿终是没能躲过,被司马尚游射出的铅丸弹击中。虽然腿上痛得一阵麻木,但他硬是忍住声音没叫出来,在落海之后迅速用手将小船推后了数丈。而后又从海中翻身上船。 他深知自己腿上中弹。不能在海中长留,是以转移位置后第一时间重新上船,再也不敢在此停留半刻,恨恨地一阵咬牙切齿过后,便即划起船桨,向大队方向退去。陈祖德见惯了海上风浪,因此当机立断之下立即远遁。 他此刻腿上已受了伤,对方又有两名好手不断配合。自己今晚无论如何是讨不了好,搞不好还会交代在此。是以他选择果断撤退,倒也非常明智。 秦航自倒下后便一直凝听陈祖德方向的动静。后来传来了落水声,他心知司马尚游已成功击中了敌人,心中兴奋不已,这个大敌一去,余下的喽啰不在话下,正想招呼司马尚游一起剿灭残余之敌,忽又听到那落海之人翻身上船的声音,他这才知道敌人并未毙命,心中又是一阵气恼,暗呼惜。 而后敌船顾不得隐藏声响,拼命划桨逃向远方,秦航心知对方此刻要么是受伤要么是被他二人吓破了胆,不敢在此停留。他心中叹息不已,深为敌人从容而逃而惋惜。但此刻敌人去向已远,估计是逃回了本方大队,黑夜之中他自是不敢再追,便即任由他去。司马尚游那边亦是现了敌人先落水后逃跑,心中虽然惋惜,却也暗赞敌人反应了得,在那间不容的当儿还能想到立即跳海,当真是急中生智,经验丰富! 他顾不得追击敌人,先向秦航小船处靠来,待见他无碍后,便自放心。适才他听到秦航倒下船去的声响,当真是急到了嗓子眼里,唯恐秦航挂彩。此刻见他死里逃生,这才转忧为喜。秦航见大敌已退,便打手势示意司马尚游继续配合,解决周围的这些喽啰。 司马尚游会意,便即重新和秦航分散,二人凭借着超凡的耳力,你一枪我一枪的,打得敌人晕头转向,对方阵脚大乱,只得到处放箭应付。这一来,箭声呼啸,更是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此刻便是没有秦航和司马尚游等高手,众水手亦能分辨得出敌人所在了。 登时,船队的诸多水手纷纷群起攻之,黑暗中杀得对方呼爹叫娘。对方见秦航等水手越战越勇,已是搞不清到底还有多少伏兵埋伏在旁,匆匆放了一阵箭雨后便即撤退,这时候也顾不得出声响了,逃命要紧。秦航和司马尚游听得对方阵脚已乱,溃败而逃,登时来了个乱中取乱,狂追不已。他们的目的自然是要将这些装满了硫磺石硝的小船驱逐开去,以免危及帅船大队。 敌军小船来得虽快,但撤得更快!他们在黑暗中辨识方向的能力也当真一流,撤退时皆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秦航估模着敌军的指挥船便在众船撤去的那个方向,顿时紧追不放。之前不敢追那陈祖德是因为不明虚实,而且大多敌船仍在己方区域,二人不敢掉以轻心。此刻众船一退,秦航等人便再无后顾之忧,率着众船尾随而来。 更为重要的是敌船上有很多硫磺,若是趁机将敌船点燃,而后使得他们冲向敌船大队,岂不是大功一件?想到以给敌船来个反火攻,秦航兴奋不已,当下便以暗语相传各船,找来了邓孝明。 邓孝明将船划到秦航身旁,哥俩寒暄一阵后,孝明便问秦航有何想法。秦航将反向火攻之计轻轻说与了他听,邓孝明拍手叫好,道:“他们想烧咱们,咱们反烧回他们。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秦航喝住了他,道:“小声点讲话,火攻之计主要是看风向,风向若是不对,烧不到敌人,反倒烧回到自己头上了。听说你小子最近钻研天象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怎么,今晚表现一下呗?” 邓孝明听到他对自己的观天象之术很是认,心中也是一阵自豪,暗道:这下总归有你秦航不拿手的了吧,关键时刻还得看我孝明的!只是敌船就在前方,他倒也不敢大声说出,便轻轻回道:“今晚有东北风,看他们逃回去的路线方向,敌军很是狡猾,将位置摆在北方,真正要烧的话只能反烧回我们。” 秦航知道他所言不虚,便道:“咱们先将各自小船全部弄湿,如此一来,便是烧到了咱们也燃不起来,反之咱们追上去,敌船必定要靠回他们的战船,在他们相接近的那一刻,咱们突然向他们船上开火,到时总归能烧到他们!” 众人均觉此计不错,便一起行动,取了海水,倒上了各自小船,又四下分散开来,朝着前方敌船紧追而去。 ( 第三十三章 众儿郎无畏如虎(下) 众人均觉此计不错,便一起行动,取了海水,倒上了各自小船,又四下分散开来,朝着前方敌船紧追而去 敌方众船朝着东北方向行了十余里,秦航等人亦追了十余里。待听得战船吃水声音越来越重,众人心中猜测已接近敌方大队,纷纷打起了精神。前方敌船显然觉众人一直在后紧追,待靠近了本方大队后,登时胆壮,瞬间便点起了火把。 霎时间黑暗的海面突现光明,一艘艘战船游曳前方,秦航等人放眼瞧去,竟有二三十艘之多,而在这些战船前面,便是众人苦苦追击的数十艘小船,此刻灯火齐聚,众人虽是看清了敌船,敌船却也看清了己方。秦航见这些战船型号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都有,虽不及己方战船庞大,却也是一支强大的混合舰队了。 敌船分得很开,每艘相隔一里左右,秦航的火攻之计应是难以奏效。此时行踪已暴露,突袭成功的能性已经降低,饶是如此,秦航仍是带着众人先行朝着敌方小船射火箭。一阵箭雨过后,对方众小船上都起了火,看来他们没有己方的先见之明,没有想到用海水湿船这招,是以火箭一沾船身,便即引起大火。 敌方小船上的众人不及回到战船,纷纷跳海,一时间‘扑腾’落水声响成一片。敌方战船上的人显然也已现秦航欲用火攻的企图,纷纷朝着众人放箭。一时间杀声成片。此刻秦航等人已陷入了敌方大队的包围,如若不撤,极有能成为活靶子。 此时。海风突起,强劲之极。邓孝明辩得这是东北风,暗呼不妙。敌方着火的小船借着强风逆行而来,正是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 一时间呼声大作,火借风势,越燃越旺,小船上尽是燃物。短时间内难以熄灭,数十艘小船此刻已成了风火轮,朝着秦航等人的船疾行过来。秦航深知此刻已到了关键时刻。上有敌船射来的箭阵,海面上又有火船袭来,如若再不撤退,不被射死。也会被烧死。是这一撤,便等于是让过了火船,瞧这风势,这股东北风极有能将火船送到本方大队,如此一来船队势必会受一定危险。 秦航衡量利弊之后,便决定丝毫不让。他指挥着众人跳海,在海底拖着小船朝着迎面而来的火船撞去! 他这一招谓也是险到了极处,这等于是将自己的后路断掉!万一小船尽皆撞坏。他们便难以回到本队,只能和敌方鱼死网破。 果然。秦航等水手虽然跳到了船底,但趁着风势而来的火船强劲之极,在两方船队相撞的那一瞬间,秦航等人在海底都差点把持不住,几欲月兑手! 只听“砰砰砰砰!!!”数声巨响,迎面而来的火船和秦航他们在海底拖着前进的小船撞成了碎屑! 霎时间,火星四溅,碎屑横飞! 秦航他们缩在海底,不敢露头,他们深知火船火势甚大,稍有露头,便有能会被烧伤,但这股强劲的撞击力道还是让他们在海底深受其痛!拖着小船的双臂一阵麻木,像是要断了一般。众人深知便是震断了双臂也得将火船死死的顶在此处,不能让其跨越雷池半分。他们在海底又要屏住呼吸,又要忍受那撞击力,痛苦想而知! 有些水手已是坚持不住,露出海面换气,但一出头,不是招来对方箭射,便是四处飞溅的火星,尽皆挂彩。场面壮烈之极,无以言表。 秦航等人拖着小船挡住了火船这一撞之后,待见火船四分五裂,便即四散游开,朝着敌方战船船底游去。原来他们见阻船之计已然成功,而己方的小船亦是尽皆震碎,此时已无法回去,便想着能多搞些破坏便多搞些。是以他们游向敌方战船船底,欲在船底戳几个窟窿,让他们葬身大海。众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懂对方心意,因此秦航当先游向前方的时候,众人已知他心意,纷纷效仿,各自三五成群散客,向其他方位的敌船游去。 众人久经风浪,水性极佳,凭借着之前点起的火把火光,他们已是记清了敌方各船的方位,而后便选好了位置,准备破船。众人正欲下手,忽觉得敌船船身向下猛地一沉,有几个水手未及反应,便被船底压到了头,直痛得在海底打滚。众人隐隐听到海面有炮火响声,想是敌方战船受到炮击,因此船身会突然一沉。 众人稍微一想,便即明白。原来敌船适才已点了火把,再加上火船相撞,如此大的场面,己方船队在远处自然是看到了,于是瞄准敌方位置炮击。众人心中一喜,想加速动手,忽见船身船底正在快速移动,已甩开了众人,向着一旁退却。想是敌船受到炮击后,急欲改变位置,以免成了炮火靶子。 众人又气又笑,气的是到手的下手机会错过了,笑得是瞧敌船移动轨迹,怕是海面上的战况对它们不利,以至于狼狈万分。众人正自想着要不要紧贴上去,来个釜底抽薪,忽听得海面炮声越来越响,而敌船移动得越来越迅速。众人猜测应该是己方大队全速追来,否则的话炮声不能会有如此之响,而敌船亦不会退得如此之快。 果如他们所料,此刻众人便是想紧贴敌船也贴不上了,敌船船身移动迅速,瞧这模样,应该是在撤退了。众人心知敌方已是溃败,自身水性功夫再好,也决计追上大海中全速航行的战船。秦航那边情况亦是一样,刚要动手,敌船便全速移动,待到了后来,只能在海底目送他们远去。 众人在海中待了有些时辰,此刻一口气憋下来也已是痛苦难当。便陆续冒出海面,呼吸空气。秦航环顾海面,适才一阵黑暗的海面上此刻已能看到各船的火光。他看清了本方数十艘船队正在追击敌船,便运起内力,出长啸,这啸声高亢之极,又带有一丝海潮之音。这是他们落海的求救讯号,自己人只要一闻啸声便知有人落水。 费信正自指挥帅船在后追击,忽听到自己人出的啸声。这啸声外人极难模仿,料得是秦航所,便即环顾四周。找寻啸声‘源地’。大海毕竟宽阔,又昏暗不已,是以啸声虽远远的送到费信船上,他一时却难以辨出方向。 司马尚游远远望见费信仍在船头张望。便引啸相附。和秦航的啸声时起彼伏,这一来,啸声声响刺耳,便是聋子也能听到了。费信听出了具体方向,便即指挥帅船向着他们靠来,此时他们离帅船尚有数里之远,却是眨眼即到,当真是迅疾如电。 费信借着船上火光。看清了秦航等人。他见周围到处都是破碎的船屑船板,而船队的这些水手却一个个的浮在海面。等待着救援,瞧这模样,倒像是九死一生般。当下也不耽搁,令船员放下绳梯,将他们陆续地拉了上来。 众人**跳上了战船,感觉就像是回了家一样,帅船此刻却是显得那么亲切。众人适才海里逃生,此刻回到‘家’中,心中各是暗呼万幸。纷纷取过兄弟们递过来的干净衣服,便去底舱换了。而后重新回得船头时,整个船队已经停止了追击,就地摆起防护阵形,以待休整。 秦航上前见过费信,便向他报告此行战况。费信听到敌船有二三十艘之多,且计策毒辣,早有准备,心中沉思不已。他在想这股势力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在大明海疆之内伏击西洋水师船队,这份胆量,不是普通海盗所有。之后又详细地问及了敌船的旗帜以及人员打扮。 秦航依稀记得敌船上打的是‘陈’字旗号,船上敌人服饰亦是杂七杂八,像极了一伙乌合之众,瞧他们海上对敌的经验以及撤退时的井然有序,却并不简单。费信想不出江湖上还有哪伙海盗打着‘陈’字旗号,当下便和秦航说起了经过。 费信所说的和秦航预料得大差不差,船队之前处于黑暗中不敢暴露队形,而后见得东北方向有火光点起,知道是敌船藏身所在,便朝着该处猛击,一路追来后便碰见了秦航他们。费信等人盛赞了他们以船阻敌之计,皆道若非他们阻挡住了敌人火船,说不准还真会让船队陷入危机之中,这份临机应变和舍己为船队的大局观精神值得扬。 秦航他们差一点变成了海底游魂,此刻得帅船众人相赞,各自暗呼惭愧。 而后费信清点众人损失,此次受袭,船队倒是损失不大,各船水手却损失颇重,尤其是在阻挡敌人火船相攻的那个时刻,很多水手壮烈殉国。费信心痛不已,这些水手皆是往日各船为之自豪的好汉,不料却在回乡之前献身,世上最痛苦之事怕也莫过于此。 秦航更是自责不已,马将军钦点他带队,是他却没能够安全的带回他们,他心中万分难过,觉得对不起这些英魂。一时间神情落寞,只是不停责怨自己。 司马尚游上前安慰他,道:“秦兄,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如此自责。有战争就会有牺牲,兄弟们死的其所,死的壮烈,他们便是在天上也会含笑的。” 费信亦是安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他们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们应该为他们骄傲,大明也应该为他们骄傲,他们是大明真正的海上勇士!你们今后的路还有很长,也许有一天会和他们一样,但是不要怕,既然走上了这条船,踏上了这条路,就应该想到种种后果,接下来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找到这伙海盗,干净彻底的消灭他们,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言罢神情坚决,九死不悔。 “对,报仇!我们要报仇!” “报仇!报仇!”众人激起了内心深处最原始的那股豪情,纷纷言道。 秦航看着兄弟们的眼神,一个个的充满着愤怒。又充满着力量,在他们眼中,秦航看到了一种任何困难亦无法挡住他们的决心。看到了一种前赴后继大无畏的勇士精神,大明水手有如此面貌,何愁汪洋不平! 他的眼神闪烁着丝丝泪光,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他肩上背负的不仅是使君大人,马将军。费管事对他的殷切希望,更背负着船上兄弟们对他的无比信任,能不能雪耻。能不能报仇祭奠那些死去的英灵,就看他能不能走出悲痛的深渊,能不能继续扛起大旗! 他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当下一咬牙。脸上露出了无比坚毅的神情。对着船楼顶上的大明军旗,朗声说道:“兄弟们,今晚我们就一起在军旗下宣誓,完成祖国赋予我们的使命!”说罢当先举起右手,右手握成拳状,缓缓地扬起,定在了右耳旁边。 众人和他一般心思,纷纷转过身子。对着那面飘扬的军旗,右手握成拳。一齐举向耳边。“我宣誓!”秦航带头念道。 “我宣誓!”众人跟着念道。 “我是大明水手,我将牢记大明赋予我神圣的使命,踏过一切风浪,克服一切困难,勇往直前,献身使命,为大明和平天下贡献毕生力量!我忠诚于大明,忠诚于大明子民,忠诚于我的兄弟姐妹,我愿意和他们同生共死!”言辞铿锵有力,神色坚毅无比,大有一往无前之势。 秦航这一番誓言下来,激动人心,震撼心灵,费信在一旁亦是心有所触,内心中似乎有股子豪情几欲冲出。身后的众水手亦是跟着秦航的言语宣誓一遍,待说道最后一句“同生共死”时,费信再也忍耐不住,神情激昂,“同生共死”冲口而出,偌大的海面上,众人这一番誓言,直喊得惊天动地,震鬼摄神! 一句句“同生共死”回荡在海面,桀骜不驯的大海似乎也为众人盖世的气势所折服,在那个瞬间,几乎停止了声响,波涛亦停止了翻滚,为众人的豪言壮语甘作绿叶!那些葬身汪洋的英魂若是有幸听到了这四个字,想必亦会含笑九泉! 郑和,王景弘,马欢此刻在船楼看着船头的众人一个个慷慨激昂的模样,都是表情凝重,严峻无比。他们当然知道,就在那个把时辰之前,这片汪洋,准确的来说是那些贪婪的海盗,夺走了诸多儿郎年轻的生命。这些人都是大明的子民,是大明真正的勇士! 这些勇士们葬身汪洋,他们又何曾不心痛,不难过? 此刻听到了活着的勇士们的呐喊,他们心中亦是激情万分。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在这面飘扬的红旗下面,众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活着的人要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这是在军旗下的誓言! 这一面面鲜红的军旗,不正是这些勇士们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染红的么? 郑和走到了军旗下边,望着这面充满着荣誉的旗帜,久久不能平息:苍天啊,你知道,就为了这些荣誉,为了这些荣誉织成的面面旗帜,要使得多少儿郎葬身异乡?是他们不曾悔过,因为荣誉二字在他们眼里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你若能开天眼,便请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这些年轻的生命,看一看他们无悔的追求,你一定能够现,他们是世上最动人的风景! 你怎么能够忍心让这个世道再次混乱? 怎么能够忍心让和平越离越远? 怎么能够忍心让这些动人的风景逐渐凋谢? 大海能用这无限的身躯,容下了这些有限的英魂,你为何就不能用你那广阔的胸怀,包容这世间的千万罪恶呢? 如果这些勇士们的灵魂能够上天,那么在天堂,你一定要好好的照应着他们,别再让他们居无定所,别再让他们成为游魂。他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需要一个能够洗涤心灵的地方。 你,能做到么? 如果有能,郑和真的想再问你借五百年光阴,我不要那前世的回眸,我只要这些光阴能够改变这些年轻生命的归宿,我只要天下的生命在结束之后都能进得天堂。 这个五百年,你肯给么? 呵呵,终究是自己痴人说梦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苍天的眼里,世间这些个年轻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郑和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他独自摇了摇头,终究是舍了众人,走下船楼,独自回阁而去。 而军旗下的秦航等人,在宣誓过后,一个个目不转睛神色坚定的望着那随风飘扬的旗帜,心中有无数话语,此刻却尽皆无言。 二层阁楼中,还有一双眼神,正痴痴地瞧着军旗下的男子,那双眼神充满着温柔,充满着怜惜,似乎也在为黑暗中那些逝去的英灵默哀,更多的却是在为活着的人祈祷。 而在沉沉夜幕下,船楼上的那面军旗,飘得却更加急了些 ( 第三十四章 血仇可忍 惟恨情毒(上) 翌晨。 经过昨晚那番暗战,郑和船队就地休整,直到次日天明。 海上日出缓缓升起,熙和的阳光普照着海面,重新向这人间大地注入了光和热,注入了希望。此时强风已去,偌大的海面只余下丝丝微风,吹拂着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似乎停止了昨日的喧嚣,停止了昨日的壮阔,此刻海面静得就像一位刚刚睁开睡眼的少女,慵懒中带有一丝朦胧。 船队还在海面漂泊,数十艘战船列成‘品’字形编队,如山,如峦,静静地停在微风细浪中。这似乎印证了一句古老的话语,大战过后,便是平静。 此刻郑和正安静的站在船楼,眺望着这初升的日出,他仿佛不忍错过这美好的画面,破例的起了个早,以前在船上,他可不会起得这么早。 那个火红的圆盘,从最初的崭露头角,慢慢地变成跃海而起,直到现在的斜空高挂,经历了或许只有短短的一刻时辰,但在郑和内心深处,却像是经历了无数光阴,无数载岁月。 他孤独的站立在船头,站在这万物之主面前,似乎藏有无数的话语,却不知道该和谁言说。大海潮涨潮落,太阳西下东升,这万物莫不遵循着一定规律,只要肯钻研其间,定能现当中奥妙。 可世上最难钻研的不是这自然万物,而是生活在这自然万物之下的人。 有道是万物易探,人心难测。 如若世上之人都向这太阳,大海一般,遵循着万物定律,那该有多好!可是人心多变,又岂能特定规矩? 太阳大海可以一千年一万年不变,而人心却能在瞬间转变,这是万物的悲哀还是人类的悲哀? 郑和看不透。他看了数十年,仍是看不透。他可以看出有些人贪,有些人嗔,有些人痴,却看不透他们为何贪,为何嗔,又为何痴。世间孽障,莫不如此。 太阳终会升起,终会下落,大海终会起风。终会退潮,而你,只要做好自己,就已足够。郑和最近时常阅览佛经,以至于他多悟了一些禅性,一旦碰着空闲,便即感概相悟。 此刻他站在船楼,望着初阳大海,便是在感悟这世间人心。正自凝思。忽听得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回过神,不看来人,直接问道:“何事?” 身后来人自是王景弘。除了他,也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上船楼。王景弘道:“将士们都已修养好了,接下来咱们是回航还是搜寻贼匪下落,还请使君大人定夺!” 郑和微闭双目。缓缓道:“昨夜军旗下的誓言你可还记得么?” 王景弘微微躬身,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说罢。走下了船楼,瞧这模样,应是去下达命令了。 郑和双目仍自没有睁开,紧闭了好一会儿,直到帅船动身,他才睁开了眼,而后双手慢慢合什,朝着那太阳拜去。 此时,海上的太阳又升高了些。 船队各船接到了王景弘的命令,呈战斗队形沿着昨夜敌船撤退的东北方向搜寻前进。众人心知使君大人这是要报仇的前奏,昨夜损失了那么多兄弟,众人心中都憋足了劲。是以听到命令后,个个蓄势待,精神满面。 船队在海中疾行,而众人亦是全副武装的做好了战斗准备,大有不灭贼军誓不回乡之势。王景弘和马欢费信正在指挥阁中查看着这一带的地图,此时的他们已经离开了澎湖海峡,转向澎湖列岛前进。在他们东北方向数百里之外,则是琉球群岛。而依照他们昨夜被袭所处的位置来看,东北方向一百余里处有数个岛屿,极有可能会是敌穴所在。 王景弘在地图上标出了这数个岛屿的距离和名字,钓鱼屿,黄尾屿,赤尾屿等赫然在列。『**言*情**』 马欢看着王景弘标注完后,便出言道:“这数个岛屿所占区域不大,大概只有数里距离,其中钓鱼屿是主岛,若是藏兵,最多也就是数千人。” 王景弘大笔一扔,怒道:“区区数千人亦敢来围攻我天朝水师,这伙贼匪真是吃了豹子胆,此次不灭了他们今后还了得?” 费信道:“只要确定他们的藏身之处便好办了,这东北方向附近可还有别的岛屿?” 马欢道:“最近的只有钓鱼屿一带,再远了便是琉球了,如若再往上寻,便是扶桑国界了。” 王景弘道:“扶桑国离此太过于遥远,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便是在钓鱼屿一带和琉球一带,我看这样,先去钓鱼屿,如若岛上没有现人为居住的痕迹,便再去琉球。二位以为如何?”马欢和费信皆无异言。 如此商议完毕后,船队沿着东北方向的钓鱼屿驶去。从地图上看,钓鱼屿距离中原福州府有六七百里的距离,离台湾有三百余里的距离。可是郑和船队此刻刚穿越澎湖海峡,距离钓鱼屿才百余里距离,是以按照时间推算,一个时辰过后,船队便能抵达该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船队沿着东北方向一直前行,此刻船上众人远远便已看到了数个岛屿坐立在汪洋之上,远眺过去,该岛犹如一个番薯,目测南北距离应有六七里左右,东西距离大概在一二里之间。南高北平,东西方向有山脉横贯。 岛上基岩**,尖锋突起,殊为壮观。旁边则是七个大小不一的小岛,海鸟成群,景色旖旎,愿望过去,当真有如大海之中的明珠一般。王景弘通过‘千里眼’自然是将该岛的正景看了个清清楚楚,但是仍然没有现有人为驻扎的痕迹。 王景弘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命令旗语兵下令,各船立即分散,分从三个方向包围该岛。整个船队瞬间化整为零,分成数批,分向向钓鱼屿驶去,抢先占领有利位置,以防止敌人突围逃跑。 数十艘战船风驰电掣般逼近岛屿。待合围之势形成后,王景弘命令各船吹响战斗号角,和擂起军鼓,意在给对方下战书。号角声,战鼓声霎时响起,一时间声势震天。 却见岛上仍是没有任何动静,莫非敌军不在这岛上?王景弘心中生疑,便命令各个方向战船上的管事报告岛上情况。 王景弘指挥帅船在正面,而侧面的情况他看不到,只能通过旗语传递信息。而后。各船报了讯息过来,他们也没现岛上人踪。 王景弘心中暗暗沉思:瞧这八个岛屿虽然不大,但确实是一个藏兵绝佳之地,岛上山峰颇多,又和其他岛屿成呼应之势,按理说应是最佳巢穴,怎么会没有敌踪呢? 他不想就此放弃,既然来了,总归要一探究竟。如若敌人真在里边隐藏。那岂不是白白错过?他吩咐费信道:“去叫几个水手,放几艘小船上岛去看看。” 费信接令,便出了船楼,找到了船头的秦航和司马尚游。费信道:“副使大人有令,叫几个兄弟上岛去看看。你二人去一个留一个,另外的人员可从其他战船上调。” 秦航疑道:“我和司马兄二人去足矣,为何要去一个留一个?” 费信叹道:“昨晚一战。我帅船上的水手损失着实不少,你二人是我帅船的尖兵,如若再有人犯险。我这点家底可全都没了。闲话不要多问,谁去谁留你们决定吧。” “我去!”秦航和司马尚游异口同声道。 “你们还是猜拳吧。”费信早料到他们会有此反应,因此在他们话音刚落的时候,便直接出了个猜拳的主意。二人无奈,只得依次出拳。司马尚游第一次出得是剪刀,秦航也是剪刀。第二次司马尚游出的是拳头,而秦航还是剪刀。 司马尚游笑道:“看来还是我去充这个急先锋了。” 秦航急道:“不算,不算,规则没讲好,此次任务是有危险性的,万一敌人在岛隐藏,谁上去都有可能回不来,我猜拳输了应该是我去,司马兄,恭喜你赢得了一个留下的机会。” 司马尚游无奈冷笑两声道:“秦兄你还要不要脸呐,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愿赌服输,你是个男人,不能输不起。” 秦航争辩道:“本来就没说好规则,谁说了一定是赢的去?” “你们别争了!军情紧急,瞬间即变,哪有时间给你们争这些个没用的玩意?规则我定,谁赢谁去,快点!” 司马尚游无奈只得再次出拳,此次司马尚游出得是剪刀,而秦航出得是巴掌,司马尚游朗声笑道:“这下可没话说了吧,叫你赖皮,怎么赖都赖不掉的,这就是报应。呵呵。” 秦航气呼呼得垂下了手,叫道:“三局两胜,还得再猜两局。” 司马尚游扑腾倒地,跪求道:“兄弟,你还能要点脸不?” 费信一脚踹向了秦航,骂道:“就你小子事多,哪那么多叽叽歪歪?司马尚游你挑选一个本船的兄弟,再选六个其他战船的兄弟。” 秦航被费信踹得两腿生疼,一瘸一拐的躲了开去,却依旧大喊:“没天理,没天理啊!” 司马尚游笑嘻嘻的看着秦航,虽然他也知道此去很有风险,但毕竟是从秦航手中争得了这个机会,心中着实过瘾。他点了六个名字,本船的徐钦,坐船的邓孝明和张严,战船的赵盛郅和上官琦,粮船的郭承昂,马船的薛坤一共是八名水手,分乘四艘小船,直上岛去。 秦航虽输了,却也知道这些兄弟们是冒着生命危险上岛,这些人都是在船队和他关系最亲的,任谁出了差错,他都会终生悔恨。一一作别了司马尚游和徐钦,虽然他和司马尚游适才还争个‘你死我活’,但毕竟兄弟情深。 告别之后,他站立在船头,目送着众人乘船而去,心中虽有失落,此刻却也默默祝愿他们能够平安归来。 费信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他的右肩,轻道:“放心吧,他们会回来的。” 秦航点了点头,终是不忍,男儿热泪倾洒而出。 司马尚游带着七人乘着四艘小船,缓缓向钓鱼屿靠近。和他共乘的是邓孝明,他见帅船上只来了司马尚游和一个生面孔。以前的老搭档秦航此刻却是不见,他心中微觉奇怪,问道:“司马兄,秦航今次怎么不见同来?” 司马尚游笑道:“秦兄最近太累,费管事怜惜他,便命他在船上好生修养几日。怎么,瞧孝明兄的神情,似是不屑与在下为伍啊?” 邓孝明忙解释道:“司马兄说得这是何话?你和秦航乃是帅船的绝代双娇,有一人出马,便足以安天下。在下怎敢有不屑之意?” 二人正自打笑,忽听得一旁传来一声轻哼,却是赵盛郅和上官琦出。想是二人听到了‘绝代双娇’二字,心有不甘,故而心生不屑。 司马尚游自然听得出来二人口中这浓浓的火药味,只是众人此刻同舟共济,最忌讳的便是窝里横,是以他听到赵盛郅的轻哼声后,亦没有作。敌人尚未现身。自己人倒先杠上了,这于大局不利,司马尚游毕竟是‘带队队长’,这番大局观还是有的。 邓孝明却不满的瞪了二人一眼。正欲反击,司马尚游阻道:“孝明兄,任务为重。”邓孝明这才作罢。 众人最奇怪的却是司马尚游竟选了一个刚出茅庐的新手,帅船的徐钦是第一次出海。此次却能和他们这几位‘老手’并肩,众人心中都是暗自闷:难道此人有特殊之才,否则如何能在关键时刻被帅船人士信任? 邓孝明上下打量着徐钦。见他年纪虽然较自己为大,但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啊?和徐钦同船的是郭承昂,他从来没见过徐钦,心中和邓孝明也是一样的心思,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众人正自相互猜测,忽听得司马尚游道:“到岸了,兄弟们,咱们保持队形,万不可分散,逐一向全岛搜索,尤其是岛上的山洞,岩缝之类的能藏身的地方,一定不能放过一丝漏洞。”众人尽皆答应,便各自展开身手,向岛内进。 众人上得钓鱼屿,现这岛上山峰奇高,竟有数百丈之高。岛上有数条溪流,蜿蜒流转,实是仙境般的所在。 众人正自为那奇峰仙流所吸引,却还是司马尚游当先回过神道:“咱们是来寻敌的,不是来看风景的,兄弟们,招子都放亮点,若是错过了藏敌,使君大人一定会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为他的话语所震,纷纷回过了神,聚精会神的寻找敌踪。只是这岛远远看去虽然不大,可要将这六七里之远的岛屿走遍,却也非一时半刻之功。 众人要细细搜寻,又不便使用轻功,只能逐洞逐山的找。这岛上岩石众多,山洞也有不少。司马尚游在一些山洞了闻出了一丝异味,有屎尿味,霉味等,他细细一辩,便知这些屎臭味不是动物所泄,而是人体所泄。这就说明岛上有人居住过,只是此刻却见不到了人影。 各个山洞延伸极深,似有数百丈距离,若是真正藏兵的话,绝对可以藏得数千。众人搜寻了一会儿,一无所得,便即走出洞来。 邓孝明道:“这山洞中虽然可以确定有人居住过,但无法确定是不是贼匪,万一只是流落到此的渔民呢?” 司马尚游亦自点头,表示认可。要确定贼匪是否在岛上居住,只能找出有关他们的必要特征。司马尚游脑中飞快的转着,想到了一切贼匪的特征。 忽然,他脑中突现灵光,暗道:贼匪若在这岛上居住,必定要在一些险要处设立防御工事,以此防备外敌入侵。只要找到这岛上最险要的地方,便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此处,他快速走到一个山峰峰顶,俯视全岛。他看到正南方向山势较高,而且地势险要,若要设置防御工事,必选此处无疑。而后,他下得山来,和众人交流了此法的可行性。 众人皆表示无异议。唯独赵盛郅反问道:“若是正南方向仍旧没有任何现呢?那该作何判断?” 司马尚游道:“如果此岛没有敌情特征,那咱们再去旁边的黄尾屿,赤尾屿查看,还是没有的话,咱们便回去据实禀报使君大人,听他们作出判断和决定。”赵盛郅听他这样回答,也不说话,当先便往南方而去。司马尚游见众人亦无异议,便跟着赵盛郅的脚步,一齐前去。众人一路走来,现这岛上脚步印子众多,似是有过大量人员行走的痕迹,心中又自多了一层戒备。适才他们进山洞之时,便提前深吸了口气,若是洞内有敌人,众人亦自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而后壮着胆子进去后,才现洞内空空如也。众人的戒备心这才放下,此次再上险地,危险程度不亚于之前进洞,是以众人准备好了各自的暗器,解药,火焰弹,等等,唯恐山上突现敌踪。 此次前来众人便已想到了最坏的结局,无外乎就是壮烈殉国,年轻人胆子极大,一旦决定便敢大干。他们将暗器紧紧地扣在手里,猛吸了一口气后,便一步一步模上山腰。 待众人登上山腰之后,内心深处的恐惧心理逐渐加重,毕竟是有关生死大事,岂可马虎?上官琦和薛坤更是将手中的暗器死死的攥紧,一有风吹草动,便以最快的速度射而出。 ( 第三十四章 血仇可忍 惟恨情毒(下) 司马尚游缓缓模爬上来,山腰处除了那郁郁棕榈,山茶树,便只剩下到处翻过的山土了。司马尚游听声辩形,没有听出山上有任何响声,知道山上无人,便即 放下了心中石头,招呼众人聚到一起,道:“看来这山上没有人迹,可是这些这些翻动过的山土排列有序,一看就是行家特设的阵形工事,看来此处曾驻扎过不少人员。” 赵盛郅脸上神情冷酷依旧,问道:“你是从何得知?” 司马尚游料得他会有此一问,指了指这些耸动的山土,和山腰间细长的山道,说道:“此处是整个岛屿最险要之处,而且这些山土颜色深黑,一看就是填平的,依在下猜想,这些山土下面便是壕沟之类的隧道。而山道之上木屑颇多,必然是修筑栅栏之类的防御工事,被人及时拆卸所留的屑末。” 众人听他如此分析,皆觉得很是有道理,看来这帅船上的绝代双骄果然不同凡响。 赵盛郅冷冷说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再说既然敌人要将这壕沟填平,为何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印记?他们若是直接填好,倒上水固定,完全可以做得让人看不出来,此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一番话语下来,直说得上官琦心中佩服不已,他不由得向这位同船‘兄弟’投去了赞赏目光。 众人心中皆是一样的疑问,纷纷抬头注视着司马尚游,瞧他如何应答。 司马尚游不紧不慢道:“这些山土之所以松懈,是因为敌人并不想完全填死这些壕沟,因为他们还想着再次利用。依在下推测,敌人似乎早已知道咱们会寻上此岛,因此匆忙间将这些设施全部拆除填平,目的就是为了掩饰他们曾在此岛居住的事实。而他们不想放弃这些千辛万苦挖成的壕沟,只能将表面稍微填平。如此一来,他们走而复返的时候便能轻易地掘起山土,重新构筑工事。” 众人听到如此解释,亦觉合情合理,便好像他就是敌人头目一般。其实司马尚游有如此推测,完全是将自己设想成了敌人,如果他是敌人,也一定会这么做,这叫换位思考。 赵盛郅仍是不服气道:“刚才也说了,这只是你的推测。没有实际证据。” 司马尚游微微一笑道:“在下推测的是不是事实,掀开这些松土一瞧底下便知究竟。” 说罢,他当先折了一株山茶树上的枝干,以此为撬,挖向那些松土。众人瞧着他以一株软绵无力的茶树枝,便将数尺厚的松土尽皆翻出,这份内力,当真是非同小可,连一向不服气的赵盛郅此刻内心中也是稍有钦佩。 众人见他仅用半刻时分便将面上的松土全部掘出。当真是神速之极。而后,松土下边果然出现了一个大洞,这洞口有六七尺之宽,足可以藏人。 司马尚游放下了树枝。道:“如若所料不错,旁边的这些松土下边肯定也是和这洞口一模一样,连起来就是一条足可以藏匿上百人的壕沟。” 众人这才相信司马尚游所言不错,纷纷向他投去了钦佩的眼神。 邓孝明笑道:“还是司马兄观察细微。考虑周全。如此说来,这岛上便真有敌人藏匿了?” 司马尚游微微点了点头,道:“虽不敢确认这一定是敌人的大本营。但敌人大队曾经在此驻扎定是不假。大伙儿可以瞧瞧这些松土,延伸过去直有百来丈距离,也就是说这条壕沟至少深长百多丈,若不是大队驻此,哪有如此人力能挖得动如此长的壕沟?”众人这时再无怀疑,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邓孝明又道:“那既然敌人藏身于此,咱们便去其他岛屿搜寻,说不定还能搜到他们。” 司马尚游苦笑道:“孝明兄,如果你是敌人头目,那对咱们船队而言可真是大喜之事啊!” 邓孝明不明所以,奇道:“什么意思?” 一旁的郭承昂大笑道:“意思就是说你笨得如此,若是让你当敌人头目,那咱们剿敌都可以不用脑子了!呵呵!”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调笑,邓孝明这才听懂原来司马尚游是在笑他脑子笨。 他不禁大怒,道:“我如何笨了?既然知道敌人在此,我提议前去剿敌,有何不妥?” 郭承昂续笑道:“敌人填壕沟,撤工事,摆明是已经撤了,你上哪剿去?说你笨你还不同意,依我看,你不但笨,简直是笨得离谱!哈哈哈!” “哈哈哈哈”众人见郭承昂如此取笑邓孝明,皆是放声大笑,适才戒备的紧张心理已是一扫而空。 邓孝明听到郭承昂如此损自己,不由得大怒道:“就你小子聪明,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脑子里装了几斤几两,敢来笑我?”说罢双手已起,朝着郭承昂打去。 郭承昂大叫一声,“啊呀!”转身便跑。二人一个追一个跑,在那山腰间闹个不停。 司马尚游瞧他二人斗嘴赌气,真是又想笑,又不知如何笑。便阻断道:“孝明兄,不要胡闹了,咱们上岛目的既已达到,该回去了,否则船队的人见咱们长时间未回,会担心的。” 邓孝明停止了追击,口中却还不饶道:“回去了瞧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又转身问向司马尚游,道:“咱们这就回去么?不去赤尾屿了?” “哈哈哈哈!” “去你个头啊还去!” “我看他不是笨的离谱,是笨得无药可救!”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调笑。 邓孝明气呼不已,叫道:“大伙儿别笑了,是不是怕死吓破了胆子不敢去啊?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说罢便要起身。 司马尚游拉住了他手,道:“兄弟们跟你开玩笑呢,别较真。此刻敌人既已撤离,赤尾屿黄尾屿自是不会再有敌踪,再去已无意义。重要的是我们探明此处曾是敌人巢穴所在,这就够了,我相信接下来使君大人他们必定会有所安排,咱们这就回去吧。” 邓孝明听得他如此言语,自己亦有台阶可下,便即作罢。只是他仍不罢休的冲着郭承昂做了一个鬼脸,大有回去之后秋后算账之意。 郭承昂吐了吐舌头,一副死猪不拍开水烫的模样,直气得邓孝明有劲无处。众人又各自检查了一下,确定岛上再无敌踪后。便即乘船回队。 到得帅船后,秦航见他们平安归来,心中高兴万分,他捶了司马尚游的胸膛一拳,叫道:“好你个小子,此次让你露脸了!”言罢似是还在为适才输给他而耿耿于怀。 司马尚游自是知道他内心其实已经担忧的不成样子,此刻却仍装作‘恶狠狠’的模样。他心中感动,便道:“下次让你吧。” 秦航一脸不屑道:“谁要你相让?我秦航一向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光明正大的争取。还用的着让么?” 司马尚游听到这句“光明正大”时,忍住了差点没吐,暗自摇头,道:这家伙不要脸的程度已达到了此等境界。真是罕见。 数声嬉闹过后,他便向费信报告了岛上的情况以及自己的那些猜测。费信听得他报告的情况,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跑到指挥阁。向王景弘做了报告。王景弘听闻岛上情况和司马尚游的猜测后,便陷入了沉思。 他很是认可司马尚游的猜测,敌人既然已经提前做好了撤退的准备。那么此时再搜余下的岛屿自是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结果,他微微思量了一会儿,便即走上船楼,向郑和汇报。接下来如何行事,毕竟还是得听郑和的意思。 郑和想到敌人如此处心积虑,必定不是普通海盗,显然是有针对性和早有预谋的。敌人显然不是在仓促间撤离的,那么敌人又是如何算准己方船队回航的时间而过早的做好这些布置?难道是船上有人通风报信? 上次马欢征剿九曲坞之时,便曾向他提到有刺探混上了船队,如今瞧这形势看来不假,整个船队数万余人,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有人通风报信自是不足为奇。他理了理思绪,深知自己是船队的核心人物,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船队接下来的动向。眼下敌人已撤离钓鱼屿,只能再向琉球方向前去搜寻。 他正欲下令转向,忽听得属下来报,朝廷有飞鸽传书过来。他接过了军士递过的书信,信是成祖皇帝亲自写的,郑和一看笔迹便知。他当下便仔细阅览,成祖在信中指示郑和船队放下所有一切行动,立即回京。心中措辞比较急切,似是京中生了大事。 郑和当即收起书信,打消向琉球行进的念头,下令各船,准备回航。 众人听到使君大人下令回航,尽皆不解。之前瞧这阵势,此次一定要剿完敌后才会回航,没想到命令说变就变。但是军令如山,必须执行。 秦航等人本想为死去的兄弟们报此大仇,可是命令一下,便意味着此次是没希望了。他心中极是不甘,可身为船队水手,执行主官命令是第一天职,纵是此刻现了敌踪,也只能依照命令回航,这是铁打的规矩,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服从。 他恨恨地望了一眼钓鱼屿,心中热情未退,却是无可奈何,只得在心中默默地誓:兄弟们,对不起,此次没能为你们报得此仇,但我相信使君大人必定不会忘记诸位的壮烈,将来一定会为各位讨回一个公道! 费信见他在船头望着钓鱼屿出神,知道他心中想法,便走了过来,安慰道:“我知道你复仇心切,可是使君大人接到了圣上亲令,这也是没有办法,你放心,他们不会白死的!” 秦航怅叹一声,一拳狠狠地砸向了一旁的桅杆,‘砰’地声响,那桅杆如此结实竟被他一拳震得晃动了数下,他心中怨气之重可想而知。 秦航终是服从了命令,下舱指挥着众水手踏上了回航的旅途。 自从司马尚游回船后,他便一直注意着惠儿的动向。前日里的那番大战,可以说与她逃不了干系。从苏门答腊王城破庙之后,他再也没有单独见过她。此刻既已知道她是当年刺杀郑和的刺客。就不能不防止她再次犯险。虽然当日他从那陈祖德口中听得他们和师父是一条路上的,但他内心深处实是不想见到她刺杀郑和事再次生。郑和的生死牵动着整个船队的兴衰,甚至决定日后下西洋的必要性。 于公于私,他无论如何也都要阻止惠儿。 甚至于他内心深处倒是担心惠儿多一点,她一个失手便是香消玉殒,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画面。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既已现了惠儿的秘密,竟然还对她牵挂不已,难道这个女子,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竟有如此之重么? 想到此处。他又觉得万分对不起茯蕶。茯蕶对己情深意重,一心一意,没有丝毫要求,可自己竟然老是放不下惠儿,这其实对茯蕶来说并不公平。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次见到茯蕶,都有一种心虚的感觉。茯蕶问他生了什么事,他也没有直言说出,只是以最近船务繁忙为借口推月兑。茯蕶还道他真的累了。便特意向副使王景弘请了假期来照应他,可是只有司马尚游他自己才深知病因在何处,在修养了一日过后,便即自承无碍。让茯蕶重回岗位。此刻船队开始回航,司马尚游估模着这应该是惠儿最后的机会,是以他密切留心她的一切。他心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与其等她行动。还不如自己提前劝阻她打消念头,如此一来,也能避免惨事生。心中打好这个念头过后。他便在晚间寻到了惠儿房外。 惠儿自从在苏门答腊被司马尚游现秘密之后,心中亦是十分难过,一边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使命,一边是情郎的阻止,她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在她心目中问了无数遍,可仍然是没有答案。 前些日子,陈祖德传来音讯,告知她最近会有行动,请她见机行事,以刺杀行动相配合。她心中辗转反侧,不知道该不该行动。等到陈祖德前日率队围攻船队时,她仍是没能下定决心。她一生中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可是如今,为了这个男子,她竟然失去了自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这是福气,还是苦命? 她不敢想,她此刻在房内如坐针毡,她自然听到了船队回航的消息,依照眼下这个速度,船队两日之内便能回归中原,到时候再对郑和进行刺杀更是难上加难。 该不该下手?该不该继续?还是就此放弃? 她陷入了两难。人家都说,情是世上最毒的毒药。而现在,她已经身中剧毒,她已经被毒到分不清对错,分不清善恶。 她多么希望,这个世上能有解情毒的解药,这样她就不会如此痛苦,如此难以自拔。 可是有么? 有,那在哪里? 哪里可以寻到? 没有,那该怎么办?一世受尽荼毒么? 天啊,为何你总是要让世间的女子为情而恼?为何你总是要让有情人受尽煎熬? 惠儿此刻已是痛苦不已,她正想出门透透气,却听到了敲门声音。她回过神来,问了一句:“谁?” “是我。” 简短的两个字,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已让她身心大震,门外的回答声是那么的熟悉,又仿佛那么的遥不可及!在这个本就烦恼的时刻,他又出现了。 她缓缓走去,打开了房门。无论如何,总是要见的。门外的他依然是那么冷酷,依然是那么难舍,她却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有事么?”声音是那么的无奈,那么凄凉。 司马尚游也不待她同意,当先走了进去。惠儿不知为何,竟也没有阻拦。 她缓缓地带上了房门,轻道:“有事就说吧。” 忽然,那个男子走向了自己,而自己的背后缓缓传来了一丝温暖,那是他的胸膛啊!在那个瞬间,她整个身心大震,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这个男子是抱住了自己么? 如果不是,背后是谁的胸膛? 如果是,他为何如此? 自己朝思暮想的一刻终于到来,她却是这般反应! 她的身躯不住地颤抖,似乎被那温暖的胸膛尽皆融化。她快不能自已,她快不能呼吸!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 自己期盼已久的拥抱,此刻竟是以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到来,该不该感动? 还是已经感动? 她已无力去想,此刻的她,瞬间丢失了所有防备,所有顾虑,所有念头,她此刻只想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柔。哪怕只是片刻,便已足够。她将整个身子依偎在那个男子的胸怀,感受着他那独有的男子气息,感受着那独有的温暖。 沉默,无言,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是温柔过后,便是现实,只有短短的一刻时辰,那个男子便出了声响,有四个字从身后不经意的传来,像是浇醒了沉睡多年的少女,像是夺走了她短暂的梦,在那个瞬间,几乎是将她带离了幻想。 那四个字轻轻地回响在自己耳旁,如幽,如兰,让她再次陷入了抉择。 “你,放下吧” ( 第三十七章 烽烟再起又何如 君已作人夫(上) 苏州府,沙镇。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啪啪啪噼啪噼啪”声响彻小镇,秦航家门前鞭炮齐鸣,唢呐喇叭声“嘀嗒嘟嘟”奏响,红色漫天,喜字随处见。乡亲们在镇上排成了两排,热闹非凡,呼声不断。好一幅喜庆场面!秦航身穿红袍,胸挂红花,笑语洋洋,正自从家中出门。 今日,是他和若纯的大喜日子,二人相爱多年,在沙镇早已是人所共知。此刻终成正果,沙镇人士尽皆为他高兴,是以不到太阳升起,乡亲们便全部走上街头,在街道两旁庆祝欢呼。秦航头一回做新郎官,自是格外兴奋,今日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扮,想必也会是最后一次。 却见他脸上神采飞扬,五官俊俏绝美,浑身上下洋溢着喜庆气息。同镇的邓孝明郭承昂赵盛郅上官琦薛坤等人尽皆受邀,前来捧场。司马尚游由于近来丧父丧母,不便出席喜庆场面,是以此次没来,却也是传信送来了祝福。 邓孝明郭承昂和秦航从小玩到大,今日见他终于成为真正的“大丈夫”,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儿时的玩伴此时已成为人夫,对于他们这些铁友而言,最是不舍的了。 当和你一起玩到大的伙伴成了家,你才会现,这么多年来的很多东西,就只能留在回忆里了。以前在一起玩耍,一起捕鱼,一起求学,后来一起出海,他们从来就没有分离过。也许以后,他们仍然不会分离,儿时的影子,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遥想当年,他们一起逃学,一起做功课,一起参加水手擂赛,这一切的一切。是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想干嘛就干嘛,天塌了也是先跑为妙,好不快活!是如今,这个叫秦航的伙伴,已是多了一分责任,甚至是两分,三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起疯,一起狂。一起扛。 人,总归要长大,总归要成家。 今日是秦航,也许明日就会是他们,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其实,人这一生,都是在不断的成长。在私塾的时候,他们学习文化,学习道理。是一种成长。出海的时候,他们学习本事,学习技术,也是一种成长。到现在。成家,以及将来的立业,生子,这都是一种成长。 人总是在通过不断的成长。才会觉到自己的价值。而身边的人,亲人,友人。爱人,只是每个人成长道路上的必需品。有了他们,生命才会精彩,有了他们,生命才以延续。有了他们,人生的价值才能体现。 别了,曾经的兄弟,曾经的少年郎,生命中有过你,就已足够。 邓孝明此刻应是最欢的了,他被秦航拉来做伴郎,陪着他一起去迎新娘。他从来没有穿过红袍,今日一穿,倒是像模像样,往日里形容他的那句经典名言“人不貌相”,此刻已是完全不符合他的气场了。 他身穿红袍,不是新郎,却过足了新郎的瘾。一旁的郭承昂亦是羡慕的要死要活,夸道:“孝明,你今儿个红袍在身,真是太有气质了!” 秦航上下瞧了瞧邓孝明,打笑道:“长成他那样,也就只能用有‘气质’来形容了。若非如此,我焉能让他做伴郎?”众人哈哈大笑。 原来,乡下规矩,一般伴郎都是要找那种比新郎官逊色一点的,否则伴郎若是比新郎还俊,岂不是抢了新郎官的风头? 邓孝明听出了秦航的言下之意,佯怒道:“唉唉唉。哥几个,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做我只能用有‘气质’来形容,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就我这模样,在沙镇那也算是凤毛麟角了,你们待会就等着看那伴娘如何被我搞定吧。” 众人一听,皆笑道:“哟,就你这模样搞定伴娘?拉倒吧你就。” “啧啧啧,牛皮吹得震天响,待会儿还不知道谁搞定谁呢。” “就是,就是!” “我今儿个瞧见了我们家的池塘里边有只癞蛤蟆,一直仰望着天空,正搞不清缘由呢,孝明兄这一话,我登时知道,原来它是准备想吃天鹅肉呢!” “哈哈哈哈!” “去去去!什么玩意,少跟我来这套啊,我知道你们也就嘴上作硬,心中指不定羡慕成啥样了。呵呵,不过你们是没机会咯,嘿嘿。”邓孝明见众人讥讽于他,丝毫不以为奇,反向唇讥道。 众人见他脸皮厚成这样,皆是摇头,又自调笑了一会儿,忽见秦老爹走出了门,便止住笑声。 秦老爹对着秦航,说道:“吉时已到,准备迎亲吧。”秦航点了点头,便即准备跨上马。 秦老爹叫住了他,将他拉过一旁,语重心长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以后自己学会担待些,凡事多长个心眼,多考虑考虑。爹是再也管不着你了,你自己要” “爹,没来由的说这些干嘛?你永远是我爹,我永远是你儿子,哪怕是成了亲,你仍然要管我,今天是大喜日子,别说这些话了,我去了。” 秦老爹松了送手,轻轻怅叹,眼角的那道泪光却始终没能流下来,他瞧着秦航跨上马背的身影,心中无限憧憬,不由得暗道:长大了,长大了。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向琴姨家而去。街道两旁的乡民们早就等候已久,秦航两次跟随三保公公下西洋,又在帅船上混到了一官半职,这对于沙镇百姓来说,是莫大的荣誉,是以他在镇中人气非常之高,乡民们也很给面子,纷纷前来欢送。 秦航和邓孝明骑着两匹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他们一边接受着乡民们的真挚祝福,一边不断回礼。队伍中的随行人员不断的散喜糖,人群中登时呼声不断。两家相距不远,众人很快便到达了琴姨家门口。 琴姨家此时亦是鞭炮齐鸣,礼齐奏。秦航和邓孝明先后下马,站在院门外等候。邓孝明一脸激动神色,不住地向院内探头。想看看给若纯伴娘的究竟是哪家姑娘。秦航见他这副猴急模样,忍不住想笑,新郎官还不急呢,他伴郎倒是急上了。 众人正自议论着,忽听得院内一声大喊:“新娘子出阁了!” 众人尽皆大喜,纷纷走进院门,准备迎接。 却见一个身穿红袍的年轻女子扶着一位头戴红巾盖头的红袍女子缓缓走了大门。秦航见状大喜,忙走上前去。那搀扶的戴盖头的女子自然就是若纯了,而一旁扶着的便是伴娘了。秦航快步迎上前去,见过了若纯的母亲琴姨。 琴姨今日嫁女。心中难舍之情自是到了极处。好在秦航是个值得女儿托付终身的对象,她朝着秦航缓缓点了点头,道:“从今日起,琴姨就将纯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知道么?”言语中已是微微啜泣。 秦航正色道:“琴姨您放心,今生今世若纯在秦家绝不会受半点委屈,我也会用生命去呵护她。”言语决绝,神色坚毅。 琴姨点了点头。道:“傻孩子,还叫琴姨么?” 秦航心中一暖,叫道:“娘!” 他的亲娘很早就过世了,只留下他和父亲相依为命。这声“娘”很多年没有叫过了,此刻乍一叫,却有点不习惯。所幸他内心深处早就将琴姨当成自己的亲娘一般,这一出口。却也没有违心之感。 他接过了新娘的手,将她负在自己背上,缓缓踏过了脚下的火盆。向着门外花轿走去。而一旁的伴娘也自缓缓跟出。 邓孝明一直想瞧瞧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分来和自己搭档,当下仔细向那伴娘瞅去,这不看还不打紧,这乍一看当真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如花!!!” 他不由得大叫了一声,那个姑娘回过头望了一眼邓孝明,微微一笑。若不是一旁的郭承昂扶着,他差点就晕了过去。 伴娘竟然是镇西头的如花!!!! 这让邓孝明满腔的热血顿时生生熄灭,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这如花是镇西头老张家的女儿,年方十八。老张天生麻脸,这一特点遗传到了女儿身上,那如花自小脸上便长了十余粒黑痣,长期以来一直被人笑话。用邓孝明他们经常调笑的话语来说,看到如花,就仿佛是在夜空下欣赏一幅漫天繁星的画卷。 但如花和若纯却是好朋友,她从小被人调笑,只有若纯从来不曾笑话于她,还不断鼓励她,是以此次若纯出嫁,找了她来当伴娘。本来如花自知自己其貌不扬,不想当众出丑,以免砸了闺中好友的场子,若纯真诚相邀,而且又告诉了她邓孝明来当伴郎的消息。若纯知她暗恋邓孝明已久,是以使出了这招杀手锏。 果然,如花一听邓孝明是伴郎,便即答应。此刻伴郎伴娘相见,按照规矩,他们要携手越过火盆,一起走出院门。 郭承昂扶好邓孝明站定后,向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上啊,还等什么? 邓孝明此刻哀痛欲绝,想死的心都有。 他恨恨地回头盯着郭承昂,目光中流露出了无尽的凄楚。意思是:你叫我怎么上? 郭承昂心中好笑,但却忍住了,他“咳咳”两声,漫不经心道:“适才也不知是谁哭着喊着要搞定伴娘,此刻却当起了缩头乌龟,你好好想想吧,搞不好,丢的不是你自己的人。” 邓孝明如何不明白,此刻秦航已背着新娘出了院门,他要是再不牵手,耽误了吉时,是大大不妙。他此刻生吞了秦航的心都有,他盯着郭承昂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烈火,他自然知道,这几个家伙肯定是故意安排好来整自己的,想到自己交的尽是这帮损友,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垂泪。 郭承昂等人见他仍是磨磨蹭蹭,不肯牵手,纷纷急催道:“孝明,上啊,还等什么,若是耽误了吉时大家伙饶不了你!” “孝明上啊!兄弟们顶你!” 邓孝明缓缓叹了一口气,暗道:你们这几个,好啊。哪天别落到我手里! 当即不及细想,快步走向如花,硬着头皮牵起了她的小手,踏过了这火盆。 众人一阵起哄:“哦,伴郎伴娘红火咯!” “哦,明年轮到你们咯!” 如花心里一阵甜蜜,想不到今日能和邓孝明一起过火盆,这在以前都不敢想,如今却成为了现实。她听着众人的阵阵起哄,不由得细脸生红。羞不当。 二人走出院门,邓孝明已是松开了手,他呆呆的看着秦航,心中涌过万千滋味。秦航此时已将若纯放进了花轿,只等回去拜天地入洞房便宣告完事了。 他见邓孝明射向自己的目光中微微带有杀气,心中不由得一怔,忙问道:“孝明,你怎么了?”神色间诚恳之极,关切之心现于脸上。若说他此刻不在乎邓孝明打死旁人也不会相信。 邓孝明眼睛一翻,嘴唇一咬,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好,我没事,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秦航奇道:“快说?我时间不多。” 邓孝明一本正经的问道:“请问秦航少侠,你是怎么突然就想到要让如花来当伴娘呢?”言罢神色泰然。等着秦航回答。 秦航嘴唇一‘啧’,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邓孝明。回道:“关于邓少侠所问的这个问题呢,呃,嗯,我的回答是这样的。啊,我并不是突然想到,我有此心已经很久了。啊!”说罢,两腿一蹬马肚,向前疾行。 邓孝明回过神来,迅速跳上了马,大声叫道:“秦航,你别跑,我跟你没完!”。 远方街角处,有两双眼睛正痴痴地瞧着琴姨家门口生的这一切,其中有一双,目光是那么凄楚,是那么的萧然。这二人自然是安宁公主和小花了。 安宁公主昨晚在秦航家中歇息,秦航从若纯家回来后,便请安宁公主单独出来,二人谈了很多。 秦航声称自己最爱乃是若纯,今生今世不会再去想第二个女子,他对于公主的垂青很是受宠若惊,却也只能说抱歉。往日的轻浮举动还请安宁公主原谅,并祝愿安宁公主能够早日寻得最爱。 安宁知道他是和自己摊牌下‘通牒’,虽然想过会有这般结局,是乍一听到秦航亲口说出,仍是心痛不已。她这一生第一次爱上一个男子,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拒绝。想想自己千金之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得不到一份爱情! 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凄凉! 妙龄少女正值情窦初开,却无法得到一个完美结局,这对于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勇气再去爱,她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碰上一个像秦航这般让自己钟情不已的男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处。她这一生的归宿在哪? 她想不到。 以前是不会去想,而经历了这段刻骨铭心的单相思之后,她想得却越来越多了。也许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男子,能够闯进她的心田,能够占据她的心扉,能够俘虏她的心。 是,她就只能这么浑浑过下去么?她陷入了苦思之中。被人拒绝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人拒绝。当她听到秦航说次日要娶若纯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她和秦航终究是没有能了。 一个千金公主能和一个村镇小子结识,并让她钟情于他,以说是莫大的缘分。若是没有这次航海,二人八辈子都打不到一起,老天就是喜欢捉弄人,安排了这么一个机遇。到头来,二人终究是有缘无份,落得个三方伤心的下场。 有时候,她在想,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希望破灭,让她绝望。她也许不知道,老天向来如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老天面前,世人的任何情,任何爱,都与它无关。 世人是完美结局也好,是妻离子散也罢,它只是充当着一个看客,并不会充当决定者。你信它,它也不会眷顾你。你不信它,它也不会摧残你。 它就这么不悲,不喜,你在这里,你在那里,它却还是在那里。 安宁此刻心乱如麻,她需要一个地方能够真正安宁下来。是以到得第二日,她向秦老爹和秦航辞行,说道自己在江南已经玩够了,要回家乡。 秦航哪敢让她单独上路?便提议让王副使调人来护卫,安宁同意了。后来,王副使调了亲兵过来将她迎回浏家港。 安宁不忍就这么离开,她还想看一眼秦航的婚礼,她想瞧着他穿着新郎官服的模样,即使他的新娘不是她,但她依然想看,她想在离别之前瞧着他最英俊的时刻,瞧着他最美丽的时刻,这样,她将来回忆的时候就永远会是他最美的一面。 迎亲队伍已经回去,他从今晚开始,便有了自己的妻子,便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便有了一分更大的担当。一入洞房深似海,从此秦郎是路人! 安宁想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一行清泪已是簌簌而下。 秦航和若纯经过短暂的新婚蜜月后,便又要分离了。秦航接到了王景弘的命令,假期已到期限,立即归队,有重要任务。秦航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件大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是却又要踏上征途。 他的妻子,若纯,已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千叮万嘱过后,便和他深情告别。秦航自是知道她的心意,此刻自己是有妻室的人,自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包袱了,他记好妻子和父亲的嘱咐,便即离家,叫上邓孝明郭承昂,朝浏家港而去。 ( 第三十七章 烽烟再起又何如 君已作人夫(下) 秦航和若纯经过短暂的新婚蜜月后,便又要分离了。秦航接到了王景弘的命令,假期已到期限,立即归队,有重要任务。秦航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件大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是却又要踏上征途。 他的妻子,若纯,已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千叮万嘱过后,便和他深情告别。秦航自是知道她的心意,此刻自己是有妻室的人,自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包袱了,他记好妻子和父亲的嘱咐,便即离家,叫上邓孝明郭承昂,朝浏家港而去。 苏州府,浏家港。 船队在港口已是休整了一月有余,王景弘将回家探亲的水手船员们全部召回,自是有任务了。他接到圣上旨令,带领船队北上渤海,西进黄河。众人接到王副使诏令后,准时回归。司马尚游此刻也已回归到了船队,秦航听说他的父母尽皆遇难,便安慰了他两句,要他节哀顺变。司马尚游知道他关心自己,听到秦航安慰言语后虽是难过,却也挺了过来。 他听说秦航和若纯已经‘修成正果’,当下送上了祝福。秦航微微笑道:“今日是我,保不准来日便是你司马兄了。你和茯蕶的事也得早点哦,咱还要比比下一代呢。” 司马尚游亦自出一声苦笑,他的事剪不断理还乱,能不能顺利处理还得两说呢,更别谈什么下一代了。众人正自议论着,忽见王景弘和马欢走了过来。王景弘见这些得力‘干将’全部聚齐,心中大是高兴。 他也听说秦航娶妻了,当下便捶了他一拳,笑道:“好小子,总算是成家了,以后就是大人了!早日生个小秦航出来,长大了继续下西洋!”众人尽皆大笑。秦航亦是不好意思道:“看行动。看行动。”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王景弘续道:“闲话就不多说了,圣上有令,命我们进入黄河,准备作战,大家都伙做好准备,待会就登船吧。”众人听闻又有战事,皆是打起了精神,凝神对待。 马欢道:“具体作战对象是谁,现下还不知晓,圣上为了防止消息泄漏。此次部署极为周密,望各位务必保密,此去黄河消息不得透露给外人!”众人齐声应答。 司马尚游心中暗暗称奇:大战即触,此刻却连敌人都搞不清是谁,这保密工作也做得太严实些了吧。 众人心中都是一样想法,估计此次敌人实力不容小觑,否则为何这般保密? 众人心中虽是百般猜测,但也没问。这是规矩,不该问的不能问。该让你知道的上头自然会让你知晓。 马欢待人员全部到齐后,便出了登船的命令。却见数万军士缓缓上船,井然有序,而秦航等水手排在军士次序之后。众人瞧这阵势。船队应该还是以马欢为将,不过指挥使却是王景弘了。 三军将士全部登上船之后,马欢便下令。数十艘战船缓缓启动,载着上万名将士。朝着渤海而去。黄河的终点是渤海湾,船队要进黄河,只能先从渤海湾转进。 渤海湾濒临着山东和直隶境内。北部与辽东接壤,是中华第一内海。船队从浏家港出仅用一日时间便即抵达,而后转向西进,进入黄河。 黄河是中华第二长河,仅次于长江,被誉为中华母亲河。源头在西北的青藏高原下,流经数省,绵延万里,极为壮观。众人随着船队一路沿河西进,这一日已到山东济南府境内。 黄河在山东的流域属下中下游,由于河水在中游区域流经黄土高原,积沉着大量泥沙,黄河之名因此而来。历史上黄河曾多次过大水,每一次黄河泛滥都会使得沿岸百姓叫苦不迭,家毁田亡。 那句经典名言“有如黄河泛滥一不收拾”便是出自此状。 而山东,正是黄河重灾区。众人一路瞧来,这黄河水势果然善变,时常凶猛万分,又时常平静温和。有诗为证:河流迅且浊,汤汤不陵。桧檝难为榜,松舟才自胜。空庭偃旧木,荒畴余故塍。不覩人行迹,但见狐兔兴。寄言河上老,此水何当澄。 而河中黄沙隐约见,水势落差较为明显。一番奔腾下来,当真有雷霆万钧之势!黄河河道蜿蜒,又有九曲黄河之称。 当年赫赫威名的长江九曲坞的前身便是黄河九曲坞,而后由于段江南等寨中南人在北方水土不服,便将总舵迁到了长江。 由于河道不宽,王景弘此番便只带来了数十艘中型战舰,大型战船排水量太大,不适合在黄河航行。但即便是中型战船,亦是足以横行大河南北。 船队航行了两日后,便在济南府东平县渡口靠岸,待命出战。 众人行了两日,也没见着水上强人,难道此次来黄河不是剿河盗?众人心中颇为疑虑,不过想到圣上日内便有消息过来,当下也不着急。秦航和司马尚游走上了船头,望着这条孕育了中华文明的母亲河,心中不免感概。 它虽然没有长江清澈,它虽然没有长江绵长,它这副奔流到海不复回的一往无前的气势是长江所没有的,它有着一股傲世天下的气势,有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气魄! 不愧是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此刻,它就这么流淌着,如虹,如奔雷,如一头咆哮的斗牛,滚滚向东流去。 河上有一些船工,渔家,乘着竹筏来往穿梭。只听得河上歌声粗犷,豪迈之极,远远传来。却是那些个船工在唱着歌谣: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只船哎?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哎? 几十几个那艄公嗬呦来把船来搬?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哎, 九十九道湾上,九十九只船哎, 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竿哎, 九十九个那艄公嗬呦来把船来搬!” 歌声嘹亮。声声入耳,有一股北国特有的风情。 秦航听得兴起,朗声道:“人人都说大河上下,滔滔不绝!今日一见,想不到就连河中的几个船家都是如此豪迈,这北国之士,果然和咱们南方不一样!” 司马尚游微微一笑,道:“秦兄又自感慨了?” 秦航道:“此情此景,哪有不感慨之理?燕赵慷歌之士自古便是这般豪迈,数千年下来。仍然不失本色,难得啊,难得!” 司马尚游亦是有着同样的感触,如果说长江是一位安静的姑娘,那么这黄河便是豪迈的丈夫了。它和江南的小桥流水是完全相反的风格,如果说江南是婉约派,那么这北国齐鲁大地自然是豪放派了。 两者风格虽不相同,却都有着令人无法阻挡的魅力。中华大地,地大物博。江山如此多娇,各领,确实能引无数英雄拯。二人在船头不停的指点江山,当真有大河论英雄之势。而远处的船工歌声却更加清亮了。 “黄河滚滚波浪翻呐。 牛皮筏子当轮船呐。 九曲黄河十八湾呐, 宁夏起身到潼关呐。 万里风光谁第一呐? 还数碛口金银山呐!” 歌声渐去渐远,筏影越来越模糊,却仍是听得二人胸生澎湃。暗如潮涌。 二人正沉醉在这独特的北国风光中,忽听得号角声起,“呜呜”不停。二人知道这是马欢将军的集结号。匆忙间回过了神,不及回味清歌美景,纷纷往船舱奔去。 马欢吹响集结号,将帅船的人员集结到了一起,各船闻讯亦是整装备战。马欢威风凛凛地站在船楼,他见众人集合完毕,朗声说道:“勇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家伙报效国家的时刻到了!”众人听他言语,知道有战况,当下纷纷打起精神,凝神倾听。 马欢续道:“北方的法论邪教近年来暗自展会众,传播邪理歪论,荼毒众生,实到了天理不容的地步!” 司马尚游一听马欢此言,心中一惊,暗道:难道此次出征,竟是要剿灭法论教?茯蕶是洪治的徒弟,那么她此刻岂不是危险重重? 想到茯蕶有危险,他心中‘咯噔’一下,焦急神色现于脸上。 众人听闻马欢此言,心中亦是同样的想法:原来此行是来剿灭法论教的! 当下虽觉惊奇,却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数年前,在江南为祸一时的长江九曲坞已经被朝廷剿灭,当今只余下北方的邪教继续作恶,朝廷清剿他们是早晚的事,想不到此次竟让他们碰上了。只是邪教一向在陆上行事,却不知朝廷调水军来干嘛?众人心中疑云重重,却不敢出一声言语议论,仍自听马欢继续言说。 马欢瞧见了众人惊疑神色,也不停留,继续说道:“本将接到京中来信,数月前,他们引诱教中百姓会众,竟然跑到紫禁城外集体**,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不剿灭他们不足以平民愤!” 说道此处,悲愤万分,他愤的是邪教的暴行如此骇人听闻,实在是邪的以。而悲的是,无知的百姓受他们引诱洗脑,白白丢了性命! 众人听到此言,心中尽皆震撼!这邪教也太猖狂了!竟然跑宫门外**,这不明摆着是在给朝廷下马威么?更气人的是,他们竟用普通百姓当棋子,这确实是到了天理不容的地步! 众人心中怒火已被完全点燃,纷纷破口大骂邪教丧心病狂,不但误人子弟,而且视众生性命如草芥,这等邪魔外道,不灭了他们简直是对不起父老乡亲! 秦航司马尚游二人和邪教的烈焰使者以及火云邪神都交过手,深知他们邪功厉害,不料他们洗脑之术亦是如此怕,竟然以挑唆活人**,这要让他们一直生存下去,天朝岂有宁日? 当日在泰安城外,他们便亲眼见到烈焰使者引导着众百姓信奉什么狗屁圣火,而众位百姓乡民亦是着了魔一样对其疯狂崇拜。这等邪派作风,当时已让他们震撼。和如今的教唆会众**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众人心中都抱定想法,此次便是搭上性命不要,也要全力铲除这伙害人的邪教。以保百姓安宁。 马欢见群情激昂,也不阻拦,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他们安静,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他们泄。待众人痛骂过后,马欢便扬起了右手,约束了众人,道:“大家伙也听见了,邪教如此暴行,是忍孰不忍,孰能忍。大家伙也不能忍!” “对,不能忍!” “灭了邪教!” “除魔荡寇乃我辈本分,将军下命令罢!” “对,我等愿追随将军誓死除魔!”众人被激得兴起,纷纷强烈表态。 马欢待众人平复些后,又扬了扬手,道:“今次本将奉圣上旨令,率军来此阻挡邪教南逃。数月前,圣上已调动兵马将邪教总舵踏平。此刻他们在北方的根基已散,我等的任务,就是死死盯住黄河,不让邪教的一人一船偷渡黄河南下。你们听清了么?” “谨遵将军将令!”众人齐声答道。 “给我重复一遍!” “不让邪教一人一船过河!”众人再次齐声答道。 马欢见众人战斗热情空前高涨,心中亦是欣慰。他此次接到圣上旨令,务必要将黄河守住,配合北方的步军。将邪教主力尽数歼灭在山东境内。邪教久居北地,树大根深,此刻根基被灭。教中首脑人物一定会想法设法南逃,他身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 邪教不像九曲坞在水上为生,容易一举全歼,他们都习惯在各地神出鬼没,暗中操作。哪怕是有一人逃到了江南,说不定都能开枝散叶。是以,他此刻异常谨慎,心中只抱定一个信念,那就是在围剿邪教期间,不放一人一船过河! 而圣上的命令更是坚决:宁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人! 接到的是这样的死命令,想而知,他心中的压力之大。 众人听闻圣上已派兵剿灭了邪教总舵,皆是大喜。心中皆道:还是圣上手段坚决,果然是大明的英明天子! 不过众人又想:黄河有万里之长,己方只有数十艘战船,贼人想从何处渡河都不得而知,如何能拦截得住? 而后他们心中的疑问被马欢接下来的一席话彻底打消。 只听得马欢道:“邪教只是在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以及直隶一带活动,活动范围尽在黄河以北,范围虽大,但区域性很强,只要咱们扼守这几个点,他们是飞不出去的!山东境内的河道由咱们西洋水师负责,其他的地盘咱们不过问。本将要说的只有一点,若有一名邪教教徒从山东境内的黄河南逃了,本将革职入狱!这是本将在圣上面前立的军令状,本将的脑袋要是不在了,我得提前先砍了你们!明白么!” “明白!”回答之声声势浩大,响彻河面。 而后,马欢便即分配各船的任务。有的战船被调到陈山口渡口,有的被调到大汶河渡口,有的则调到了稍远的沂源渡口,而马欢所在的帅船就地驻守。 他们所在处于东平县的地界,东平是鲁北进入鲁南的要道,马欢猜测此渡口很有能会被邪教选中,因为只要过了这个渡口,便以直下与北方接壤的江苏。 江苏境内有大明的陪都金陵城,其地位仅此于北方的京城,在整个大明亦是有着极大影响力,邪教为了宣扬歪理,破坏和平,不能不考虑这座江南第一大城,是以他亲自带队守在此处,原因便在于此。 他将各船分配到各区域过后,便找来各船的管事,交待他们一些细节。众管事们适才听到了他的军令状,自然知道此次事关重大,一个个的都不敢懈怠,领完军令后,便即出,前往各渡口巡逻排查。 司马尚游深处帅船,见马欢安排严谨,知道此次邪教众人定是难以过关。他心中牵挂茯蕶,虽然他的最爱是惠儿,茯蕶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比惠儿少,她是邪教教主的徒弟,若是被官军追到,基本是死路一条。 他不能让茯蕶死,绝对不能。 他想去找茯蕶,只有先找到她,才能救得了她。 是他深处帅船,马欢又片刻不离帅船,如何去找? 他陷入了沉思当中,左思右想后,他忽地灵光一闪,脑中想到一计,当下便找到马欢,道:“将军,与其咱们在此守株待兔,不如派人过河,扮作普通百姓,混进邪教当中,如此一来便能知晓他们的动向,而后随时给帅船报信,如此里应外合之下,还怕那邪教跑么?” 马欢闻言大喜,道:“还是你脑子机灵,这都让你想到了。也罢,此计甚妙,以一试。你既然主动献计,看来是想立这头功了?” 司马尚游正了正神色,道:“属下不敢贪功,只是想早日解决这伙邪途,便是刀山也自去了,何况刺探?望将军给属下一个机会!” 马欢点了点头,道:“忠心嘉,好,本将允了。你小心些吧,不要像上次那样,挂彩而回,一有消息,立马报来!” “属下谨遵将军教诲!” 司马尚游听得马欢相允,心中稍稍放下了大石,而后换了寻常百姓衣裳,下船上岸,一路向北而去。 ( 第三十八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上) 司马尚游一路向北走来,他并不知晓邪教的总舵在何处,又不便向人打听,只得暗中慢慢查探。这一路来,到处都听说官军下乡剿匪的消息,可就是没瞧见一个匪,这让他不由得暗暗纳闷:该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可上次他就是在泰安城外碰到的烈焰使者,他心中猜测邪教在山东境内绝对有据点。可山东那么大,这要一个一个找,找到何时? 这邪教干得是暗地操作的活儿,总不会将自己的藏身之处光明正大的告知世人,这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此时已是急切万分,茯蕶和她师父关系如此密切,肯定会随着洪治一起行动,万一被大队官军碰上,就她那两下子,极难月兑身。 想到此处,他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责任感募地涌上心头,他绝对不能让茯蕶落入官军之手,哪怕是找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她! 司马尚游停住了脚步,他静了静心,心中在想着如何才能接触到邪教。他深知如他这般没头苍蝇式的盲目寻找,找一年也未必找得到茯蕶。只有想办法接近邪教,才可能打听到一丝消息。可邪教近来被官军撵得四处逃蹿,连人影都极难寻到,何况接近? 他想尽了一切可能,终究是没有任何头绪,此刻天色已是不早,他抬头看了看山谷,山间道路崎岖,山势陡峭,极为险峻。这倒是一个绝佳风景,只是他知道此时已无时间再去阅览春色,若再不走,今晚怕是要在此过夜了。当下重新打起了精神,离了山间,向那东平州方向走去。 东平州隶属衮州府,西临黄河,东望泰山。是山东境内的一大州。由于其紧邻黄河,是以城中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士众多,亦是小道消息的源头,司马尚游前往东平便是看中了此点。 他进得东平城内之后,便欲先找一家客栈落脚,客栈是江湖人士聚集之地,说不定能碰上运气。他想了想,便直往城内中心街道寻来。待来到一家客栈前,司马尚游抬头看了看招牌,“悦来客栈”四个醒目大字顿现眼前。 他不禁微微摇头。暗道:怎么又是悦来客栈?看来这悦来客栈是全国连锁啊,几乎江湖上的客栈都打着悦来的名号。呵呵,如此说来还是京城的‘天上人间’与众不同啊! 他稍稍驻足过后,便即走进客栈。店中小二一见来了客人,顿时打起了笑脸,喊出了那句江湖上的经典口号“客官里边请!” 司马尚游点头一笑,找了个偏僻位置坐下。他环顾四周,这个客栈规模倒是挺大,楼上楼下不下数十桌。桌上几乎全部满客。看来生意不错。桌上坐的也尽是些江湖汉子,有的还带了刀剑等武器,正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众人谈笑风声。议论时下。霎时间众人嬉笑声,小二倒茶声,吆呼声不断,当真是好生热闹! 店小二掸了掸肩上毛巾。走到司马尚游桌前,笑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司马尚游道:“既打尖,亦住店。” 店小二一听。登时笑脸盈盈,道:“那请客官先行点菜。” 司马尚游不假思索,直接道:“一碗阳春面。” 店小二闻言错愕不已,他反问道:“就一碗阳春面?” 司马尚游听他语气不善,心中亦是微觉奇怪:叫一碗阳春面也用的着如此惊疑?当下又道:“对,一碗阳春面。快点!”说这话之时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那店小二此时已是听得清楚异常,他适才还是笑容不断的脸登时拉了下来,只是口中却仍是不停,道:“客官,我们这可是百年老店,店里的特色菜数不胜数,有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我只要一碗阳春面,谢谢!”司马尚游没时间听他报菜名,直接回绝道。 店小二脸色登时大变,却还是不敢发作,嘴中极不情愿地喊了一句“得叻,一碗阳春面!”说罢,悻悻而去。 他见司马尚游一进来又要打尖又要住店的,还以为来了个油水颇丰的客人,没想到他竟然只是叫了一碗阳春面,这让他的服务热情一下子就跌倒了谷底,口中边走边碎念道:“唉,这年头,生意难做啊!” 司马尚游瞧着他的表情,又想笑又忍住了,心中暗道:这小二背菜谱倒是一流,可服务态度却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当下也不再理会,便仔细地坐在桌旁听着众人谈天说地。 旁边桌上的众人皆是豪迈的江湖汉子,说起话来无所顾忌,尤其是当中一个粗胖汉子,口中一边饮酒,一边唾沫横飞,道:“我看那邪教啊,也是好景不长了。当日那旋崮山北麓一场大战下来,邪教损失惨重,估计是蹦达不了几日了!” 司马尚游听到此人提到邪教消息,当下便即上了心,凝神倾听,唯恐漏过一丝情报。和那粗胖汉子一桌的有四五个人,瞧他们穿着服饰,显然亦是江湖中人。只听得同桌的一个瘦小矮子道:“欧阳兄,那日那场大战你是听谁说的?”言下之意,倒很是怀疑那粗胖汉子消息的真实性。 那姓欧阳的粗胖汉子又自饮了一口烈酒,抹了抹嘴唇,大觉过瘾。众人都想听他的回答,却见他只是一个劲的喝酒,登时纷纷急道:“欧阳兄,你倒是说啊,莫不是你老兄瞎编胡说,来此赚大伙儿清闲!” “是啊,是啊,别卖关子了。怎么回事倒是说与大伙儿听听啊!” “老子瞎说?呵呵,我欧阳晃何时说过谎话?当日那场大战,老子可是亲眼瞧见的!” 那粗胖汉子又眯了一口水酒,直接回击道。 司马尚游暗暗道:原来你叫欧阳晃,呵呵,连名字都带晃,却说没说过谎,这倒挺有趣。 忽然又想到这欧阳晃说自己亲眼瞧见过官军与邪教之战。也不知是真是假,当下不再理会他的名字是真是谎,忙竖起双耳,仔细听他下文。众人听说他亲眼瞧见过大战,皆自不信。 他们了解欧阳晃平常的为人,也就靠耍耍嘴皮,若是碰上那种大战,他不第一个跑才怪 ,哪有胆子留下来观战? 众人皆道:“欧阳兄,你就吹吧。还亲眼瞧见,碰上那种场面,你不吓得尿裤子就算不错的了,还敢称亲眼所见?” “哈哈哈哈,张三兄说的是啊,说出了大家伙的心声啊!啊,哈哈哈哈!” “呵呵,李四兄见笑了,只是在下深知欧阳兄的为人。这才哗众取宠。呵呵,呵呵。” 欧阳晃见众人摆明了不信自己,一个个的还冷嘲热讽,当下大怒。朗声道:“我欧阳晃此次若有一句虚言,甘受天打五雷轰!”言罢气势摄人,正经万分。若说他此刻说谎,恐怕还真没人信。 忽听得外头“轰隆”一声巨响。一声惊雷瞬间袭来。这雷声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恰到好处。众人见他神情一本正经,不似作伪。本有七分信了。但“甘受天打五雷轰”话音刚落,雷轰便即而至,看来此人之言,实在是不能信,连老天都听不过去打了一个喷嚏,提醒众人不要被此人所欺。 众人待雷声过后,皆自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欧阳兄,日后就别再乱发誓了,会遭报应的啊!” “唉,欧阳兄,你的所作所为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你口中还是积点德吧!” “哈哈哈哈,我从未见过老天有这么灵的,说打雷就打雷,欧阳兄,以后这东平大旱得需要老兄你来求雨啊!” 欧阳晃听得众人如此讥讽,心中自是怒不可言。可他心中也暗暗心惊:说来也怪了,怎么自己一发誓,这老天就打雷呢,莫不是自己真惹怒了老天?若是如此,那待会儿出门可得要多加小心了! 他此时的脸色已是涨得通红,可在‘天意’面前,又不好如何反驳,当下尴尬之极。众人瞧着他如此模样,心中自是不会再信他言语,当即各自饮酒谈论,倒将他晾在一旁了。 司马尚游听他发誓后老天便即‘警告’,也是暗自摇头,可他从来不信什么天意之类的鬼话,虽然如此巧合,他他瞧欧阳晃的神色不像是说谎,便即暗暗留上了心。 待吃完店小二端来的阳春面后,他便走到帐台,要了一间中等客房。而后听得众人谈论的都是一些江湖琐事,他也没有兴趣,便即上楼,找到了房间后,便进房休息。 刚要关门,却见欧阳晃也走上了楼,他走到对面的房间,正欲进门,司马尚游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当下又打开了房门,对着欧阳晃道:“这位仁兄,可否移步舍内,交个朋友如何?” 欧阳晃闻言一怔,他回过了头,见说话的是一个青年公子,作寻常江湖人士打扮,他仔细的的打量了一下司马尚游,确定彼此不认识之后,便说道:“兄台认识在下么?” 司马尚游微微笑道:“不认识。不过在下适才在酒楼之下听得欧阳兄的名号,兄台为人豪迈,风采照人,在下好生钦佩,想与兄台交个朋友,不知欧阳兄可否赏脸?” 欧阳晃听他言语,显是瞧见了自己在酒楼下的窘状,脸上不由得一红,道:“兄台既然不识得在下,又何必如此相讽,当真是不把在下放在眼里么?”言下已是稍有怒气,他自认为司马尚游如此言语定是在讥讽自己立誓之事了。 司马尚游此时有求于他,自是不会计较他的话语,忙道“兄台误会了,适才欧阳兄在酒楼下的立誓之言在下虽然听到,却相信兄台所言属实,这‘天意’之事在下从来不信,不外乎是巧合而已,兄台不必耿耿。” 欧阳晃见他言语诚恳,又肯相信自己,顿时对他颇生好感。适才在酒楼下,没一人信他,此刻竟有人愿意相信自己,他心中这份感激自是不用多提。他收了收之前微现的怒气。和声道:“兄台和我素不相识,为何信得过在下?” 司马尚游微笑道:“江湖中人,以诚为贵。大家都是七尺男儿,说出的话自然会负责任,我相信以兄台如此豪迈为人,自不屑在这龙蛇混杂之地胡吹瞎编。”欧阳晃听得司马尚游言语,当真是觉得相见恨晚,司马尚游此番言语下来,不仅豁达坦诚,又捧了他。将自己说成豪迈之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外人如此高度评价自己,他心中此时已将司马尚游当成了知己,恨不得早点相逢。 不过既然别人已是如此抬举自己,自己再不表态也说不过去了,他爽朗一笑,道:“呵呵,兄台如此相赞,在下心中有愧。不过兄台一番诚意,在下虽是鲁莽之人。却也懂得结交朋友,兄台既不嫌弃,那在下便厚着脸皮,高攀侠士了。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司马尚游忙道:“欧阳兄如此谦恭。倒是折煞小弟了。小弟司马尚游,江南苏州府人氏。现今浪荡江湖,四海为家,侠士二字实是愧不敢当!”他见欧阳晃已有主动结交之意。当下便即报上了名号。只是自己的身份和所来此处的目的却是隐藏不提。 欧阳晃道:“司马老弟直性坦率,当真是令人钦佩!老兄我虚长你几岁,便称你司马老弟了。” 江湖汉子就是这么直爽。有时候只需要三两句话,便能交定一个朋友。适才二人还是在下兄台相称,可这朋友一旦交下来之后,便是老兄长老弟短的了。 司马尚游亦不拘于常理,当下便道:“欧阳老兄,请!” 欧阳晃也不推辞,当先便走进司马尚游房中。其实依照江湖规矩,司马尚游既已请他入房,他应该要回一句“老弟先请!”,只是对于这些直爽的江湖汉子来说,越是推辞倒显得越是做作了。 司马尚游和他一起进房,他倒上了茶水,请欧阳晃上坐品茶。 欧阳晃却喝惯了酒水,不擅饮茶。便叫道:“小二!” 门外的小二听到房内有客人呼唤,便即入房,恭听吩咐。 欧阳晃道:“给我打五斤上好的兰陵酒过来!” 那小二听得他二人要喝五斤兰陵酒,当下微微咋舌,似乎不敢相信。 欧阳晃见他惊奇模样,微微一怒:“愣着干嘛?快点上酒啊!大爷可是酒坛里泡大的,五斤一两也不能少!” 那店小二不敢再耽搁,回了一句“好叻,可也请稍等!”便即匆匆下楼。 司马尚游听得他要喝五斤烈酒,心中亦是暗暗钦佩。不过司马尚游本身不擅饮酒,当下自己喝了两口茶,便进入正题,问道:“欧阳兄,小弟听得老兄适才在酒楼下的立誓之言,心中微觉好奇,不知老兄可否一解小弟心中茅塞?” 欧阳晃微微心下生奇:不是不信天意么?怎么又提这事了?但毕竟是刚刚结交,总不能立马就摆脸色,当下便道:“老弟有甚不解的,尽管开口!” 司马尚游道:“老兄适才言道亲眼瞧见朝廷官军和邪教曾在旋崮山北麓大战一场,小弟不解,区区一个邪教怎么能和朝廷官军相抗呢?” 欧阳晃听他言语,这才知道司马尚游不是来取笑自己,而是在打听双方的消息,当下便道:“老弟你行走江湖时听说过邪教么?” 司马尚游道:“在下行走江湖皆是独自一人,喜好游览名山古迹,于江湖之事了解不深,可邪教之名亦是略有耳闻,小弟听闻他们的教主是洪治,武功深不可测。不知小弟所说可否属实?” 欧阳晃听他言语,便猜测他是个只知游山玩水不谙江湖事的公子哥,自觉有机会跟他普及普及江湖大势,便道:“你所说确实不错,那邪教教主确实是洪治,他的武功嘛自然是挺高的了。不过更为可怕的是,他们邪教教众之多,当真是数也数不清,听说他们的会众已有百万,教众更是好手云集,足有和朝廷对抗之力。” 司马尚游佯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缓缓点头,道:“哦,原来如此。还是老兄你知道的多,小弟钦佩万分!” 欧阳晃听他再次夸赞,心中顿时飘飘然,自觉江湖之事尽在他的胸中,却也仍是谦了两句,道:“唉,这些都是皮毛,皮毛而已。呵呵。” 司马尚游趁热打铁,继续问道:“那双方那场大战过后又是如何呢?谁胜谁负?” 此刻店小二已将两坛子兰陵酒送进了房间,欧阳晃一闻酒味,登时一脸沉醉,忙解开了封口,径自倒了两碗,道:“来老弟,先干了这杯,让老兄过足酒瘾后再跟你细细道来!来,干了!”说罢举起了手中酒碗,示意司马尚游举碗干杯。 司马尚游忙摆了摆手,道:“小弟不擅饮酒,老兄你且自饮,小弟以茶代酒奉陪!” 欧阳晃闻言后大为不爽,道:“老弟,你我二人既已结交,总归要给老兄我一个面子,这江湖上哪有以茶代酒结交的?爽快一点,干了!” 司马尚游情知自己不能再相拒,江湖上的人最重面子,看来这碗不干是不行的了。可一想到茯蕶,想到她的行踪,这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他此时已是豁出去 了,举起手中酒碗,和欧阳晃手中的酒碗一碰,朗声道:“老兄,小弟本不擅饮酒,但今日交了老兄这个朋友,却也顾不得许多了,来,干了!小弟先干为敬!”说罢硬着头皮将这碗浓浓烈酒灌入嘴中,喝完后一阵苦辣,差点呕吐。 欧阳晃见他如此神情,知他确实不擅饮酒,但却还能如此够义气,当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他心中好生相敬,赞道:“老弟真爽快!真豪杰!”言罢,一饮而尽。 ( 第三十八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下) “好酒,好酒啊!不愧是齐鲁第一酒,果真香醇!难怪当年酒仙李白在喝完兰陵酒后,会有‘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之佳句流世,当真是好酒!” 司马尚游见他如此一个粗鲁汉子,竟然还能咏出诗仙李白的诗句,当真是人不貌相。心中对他钦佩不已,这次才算是真正的佩服。也许他的为人未必如何正,也许他的身手未必如何高,他的酒量以及对酒的研究确实有一定火候,他适才号称自己在酒坛中泡大,看来是名下无虚了。 欧阳晃连喝三碗后,兀自不显一丝醉意,司马尚游适才瞧见他在酒楼下喝了十余碗,此时又连喝三碗,这份酒量,确实罕见。 欧阳晃过足酒瘾后,便续道:“老弟,我这就和你细说双方那场大战。”司马尚游知他要说出重点,当即凝神倾听。 欧阳晃道:“那日双方在旋崮山北麓开战,其实也不能说是开战。朝廷官军多番打听之下,才在旋崮山找到了邪教主力,当下便派出重兵包围,邪教在数万官兵围剿之下,奋起突围,双方打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啊,后来邪教毕竟是乌合之众,这阵战之事,岂能与官军相抗?不到半日,便即溃败。官军漫山遍野地追,邪教作鸟兽散,分批突围,却仍是难逃大部被歼的命运。” 司马尚游听他说得唾沫横飞,尽是些官军如何如何勇猛,而邪教如何如何溃逃之事,当下又问道:“如此大战,老兄是如何碰着的?” 欧阳晃知他还未完全相信,便道:“老兄当日与郝家寨的二当家郝豹相约于旋崮山比武,之前我们俩在晋中道上结下了梁子,本想此次分个胜负。还未动手,便瞧见大队官兵围山,若非老兄我撤得快,恐怕也早被官军当作邪教教徒给宰了!”言罢仍是后怕不已,他显然也是从未碰见过如此场面,被吓蒙了。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只是所谓的还未动手却是他故意遮羞了。当日他和郝豹已是交上了手,他被郝豹刺了一剑劈了一掌,养了两个月伤才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这等生平大耻。他自然是不会对司马尚游讲了。 司马尚游听他说得仔细,连微小细节亦是说得清清楚楚,便知他不是作假,当下又问道:“那邪教的洪教主有没有参与其中?” 欧阳晃道:“那自然是少不了的,旋崮山是邪教根本所在,洪治岂能不在?只是一番乱战下来,也不知他死了没有。”言罢又自饮了一碗,这番大饮下来,他又过了把酒瘾。又有人听自己大论,心中自是痛快,一扫之前被众人调笑的闷气。 司马尚游听得洪治亦参与其中,想必茯蕶也跟在一旁。便又问了他一些邪教的现状。欧阳晃当日只是躲在暗处偷偷地观战,但邪教众人最终如何去处他却是完全不知了。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后,司马尚游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便找个借口说道自己适才喝完酒后有所不适。要先休息。 欧阳晃知道兰陵酒后劲厉害,暗暗笑道:司马老弟酒量也忒小了些,一碗下去便即扛不住了。呵呵。 他听到司马尚游要休息后,便即不再停留,告辞回房。 司马尚游送走他后,带上了房门,暗自思量茯蕶的去处。如若欧阳晃所说不错,邪教当日溃败而逃,那么茯蕶定是和她的师父洪治一起突围,洪治的武功虽说是扭转不了战败的命运,但要带几个人突围,应该还是绰绰有余。此时想必他们不是躲在哪个山头,便是藏在哪座寺庙。若是刻意去找,肯定是找不到。 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如此算来,茯蕶依然没有月兑离危险,依然有随时被现的能。是,他又没有茯蕶的联络方式。他现在回想起当日浏家港一别,竟然没和茯蕶交待一下日后的联络方式,此刻真是悔之不已。倘若当时自己多长一个心眼,也胜过于现下这般胡乱相寻。 他正自想着洪治和茯蕶能会去的地方,他从来没见过洪治,如何猜得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教主会去何方?左思右想过后,仍然是没有任何头绪。他本想找一些邪教的山村香众,混进去打听一下他们的下落。适才听到欧阳晃一番言语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整个山东都在围捕洪治,他怎么会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寻常香众?如此一来,这个方法也是希望不大。他心中焦急不已,唯恐茯蕶此时已身遭毒手。洪治的盖世神功又让他始终保留着一丝希望,他曾听茯蕶说起过,她的师父洪治最是疼她,因此只要她呆在洪治身边,应该是没人能伤得了她。 洪治是邪教魔头,朝廷肯定会派出高手四处追踪,茯蕶呆在他身边反而是危险重重,这又让他大伤脑筋,猜不出他们现在是生是死。 他正伏在桌上想着一切能性,忽听得房顶‘哒啦’一声轻响。 这声音极为轻细,瞬间即逝,但司马尚游此刻内力已是颇有修为,他一听声响,便知道房顶上有高手在施展轻功夜行。他隐隐觉得事有蹊跷,此时夜色已深,一般情况下在这个时辰点夜行的不是采花贼便是飞贼,不过听那落脚声音,看来这贼还不是庸手。他心中瞬间冒出了好些个想法,正自琢磨,忽又听得房顶‘哒哒’一声轻响,这声音比之前的声音稍重,显是功力不及之前那人,却也是高手了。 司马尚游此时不及细想,他快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身形一跃,已是跳上了房顶,朝着前方的身影追去。他已经觉察到今夜将有要事生,否则为何会有这么多个高手夜行?说不定他们和邪教有关,想到此处,他再也忍耐不住,便起身追了出去。 他一出房顶,随即环顾四周。看清后面再无来人后,便放心大胆的追了过去。 却见黑暗中两个身影时起时落,相隔不到数丈,一直向着东北方向行去。司马尚游在后面谨慎的跟着,他瞧二人的身形便知道二人身手皆不在自己之下,是以不敢过分靠近,只能在十余丈后远远跟着。 待行了约有数十里过后,司马尚游已是觉得内息不接。他既不敢过分逼近,又怕跟丢不敢落后,就只能使用内力强撑。这种追击方式最是损耗内力,再行得数里后,他要么就跟丢,要么就只能使用绝佳轻功追上二人。 正在两难间,前方的二人似乎也已是到了极限,不再急奔,缓缓停住身形。司马尚游见他们停下脚步,慌忙间闪到一棵苍松之后,听他们如何言语。 三人此时已是远离了东平州。来到了一座小山前。所幸这山上树木颇多,司马尚游这才有藏身之处,如若是个秃山,他这时已经是暴露了。 那二人停下脚步后。在山脚下立定了身形,只听得前方那个黑影说道:“金统领,数年不见,你这轻身功夫是越练越厉害了。这一路下来连跑了八十余里,仍然听不到你气喘之声,当真是高啊!” 那被叫做金统领的黑影笑道:“使者先生说笑了。适才在下全力施为,依然是无法追上先生一步。呵呵,这等三脚猫功夫,岂敢在火焰使者面前称高?” 司马尚游听到此话,心中大震,难道前面的那个黑影便是邪教的火焰使者?他曾经和邪教的另外一个烈焰使者交过手,当日合秦航之力,他们才勉强占到了上风。此刻,又碰到了这位和烈焰使者齐名的火焰使者,当真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总算是碰上了邪教的人了,这一番跟踪而来,还好没有白费,且听听看他们在密谋什么。 司马尚游打好算盘后,便即轻轻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这位火焰使者武功之高,不再那烈焰使者之下,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位与他差不了多少的金统领,如若被现,几乎是死路一条。他小心翼翼地伏在树后,不敢露头,凝神倾听二人对话。 只听得那火焰使者道:“金统领此次带队暗中围剿洪教主,若是成功,当真是天大的功劳啊!” 那被称作金统领的自然就是当日在伏牛山伏击渡难和尚的金南飞了。 却听得金南飞“嘿嘿”两声干笑,道:“使者先生说笑了,在下虽然吃得是公家饭,江湖上的事还是知晓一二的,洪教主的武功咱家虽然没见过,每日听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了,就兄弟这两下比之使者先生尚且不如,更何况洪教主?此次带队之人自然是另有前辈了。” 火焰使者听他言语,暗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待听到另有前辈带队之时,他微觉震惊,仔细思量着是谁有如此胆识,敢来围捕洪教主。 金南飞见他凝神沉思,知道他心思,便直接说道:“此次带队的是东厂的厂督曹公公,他老人家几十年不问江湖事了,此次亲自出马,谅那洪治是躲不过此劫了!” 火焰使者听闻东厂曹淳亲自带队,心中亦是一惊,这曹淳是大内第一高手,一身横炼金罡童子功几十年来未曾逢得敌手,向来在成祖皇帝身前贴身护卫,此次他亲自出马,看来朝廷是铁了心的要杀洪教主了。 火焰使者于数年前就暗中和朝廷取得联系,这些年虽然一直在邪教办事,暗地里数次向朝廷通风报信,数月前旋崮山之战,便是他向朝廷告的密,这才造成邪教溃败。今日他和金南飞双双现身东平州,自然也是为了洪治的事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便逐渐拉到正事。 金南飞道:“使者先生,咱也不绕弯了,此次兄弟找到先生,是奉曹公公之令,曹公公得知使者先生自旋崮山一战后便一直跟在洪治身旁,是以想打听打听他的下落。” 火焰使者来之前就猜到了他的心思,此时听他直言,倒也不觉为奇,便道:“在下虽然在邪教中贵为光明使者,洪治的下落只有和他贴身不离的徒弟清楚,便是我师火云邪神要想找他亦要花费一番周折,平日里洪教主和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都是用暗号联络。此刻没有见到他留下的暗号,在下也不知他在何处。” 司马尚游听到茯蕶果然是和洪治呆在一起,心中不由得大喜,这位金统领瞧模样是朝廷的人,而且听他们对话这个火焰使者也是朝廷方面的人,朝廷此刻仍未找到他们则说明茯蕶目前应该是安全的,洪治身边竟然藏了这么一个朝廷刺探,那朝廷追踪到他恐怕也是早晚的事了,他听到此处,又觉得此刻茯蕶更是危险之极。朝廷和邪教内部的叛徒里应外合,他们尚未得知,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当中危险,想而知。 所幸自己今晚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只要能提前找到茯蕶,便就有所准备,到时候自然不会怕他们了。他心中转过了这些想法后。知道洪治的下落才是重中之重,当下又继续倾听,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再说些有价值的情报。 金南飞听火焰使者如此言语,似乎真的不知道洪治的下落。便又问道:“使者先生在教内地位之尊,仅次于教主,法王以及数位元老,难道连您也不知道洪治的下落?这说出来。怕是没人能信吧?”言下似乎仍是不信。 火焰使者听他语气不善,眉头一皱,道:“难道你不信我?” 金南飞嘿嘿笑了两声。道:“兄弟我自然信得过使者先生,如此回去交差,咱家也怕曹公公信不过我啊。您说是么?” 火焰使者冷笑道:“知就是知,不知就是不知,不过,在下虽不知道洪教主现在何处,但却知道九九重阳之时,他老人家一定会去泰山。” 金南飞微微疑道:“哦,这是为何?” 火焰使者道:“法论教向来信奉明神,每年九月九重阳之日都会祭天,以前都是在旋崮山总舵,现在总舵已毁,只能再找他处。” 金南飞道:“使者先生为何就能肯定是在泰山?” 火焰使者微笑道:“泰山是天下第一山,又是在齐鲁境内。最适合拜神祭天,洪教主不选此山还能选何处?”言下似乎十分自信。 金南飞也久闻邪教拜神之事,心想:看来这火焰使者说得大致不差,洪老头一向自认是明神转世,这等拜神祭天之事想来平日里定是做得多了,却不料此刻倒成了朝廷围捕他的突破口,嘿嘿,洪老头一世枭雄,到头来还不是栽在自家人手中?呵呵。 金南飞问到了最重要的情报,当下便不敢耽搁,向火焰使者说道:“使者先生不愧是朝廷的良友,今日之事,咱家一定据实禀报给曹公公,倘若九九重阳洪老头果真现身泰山,那使者先生定是大功一件!呵呵,咱家还要回去复命,这便告辞了!使者先生多多保重!”火焰使者也不答话,任他离去。 司马尚游一直伏在树后倾听,此刻终于听到洪治要在九月九上泰山的消息,他心中兴奋异常,教中拜神祭天,这等大事,洪治肯定会带茯蕶一起去,到时候提前找到她便容易多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不是自己心细跟着二人过来,便是再找一年也找不到,情报既已探到,此刻不走,更待何时?不过此刻他想走也走不了,火焰使者自金南飞离去后,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一直呆在原地,似是在等什么人。 他不走,司马尚游自然不敢移动半分,好不容易探到如此消息,不能功亏一篑。想到九九重阳还有数日时间,他心中微一盘算,时间上恰好来得及。泰山在泰安中部,离东平州也就是百来里路程,数日时间绝对能提前赶到,想到马上就能和茯蕶相见,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感触,原来,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如此深的境界! 当听到她有危险的时候,他急得茶不思饭不想,唯恐她生一丁点意外。此刻听得她暗号的消息,他心中又兴奋得像个孩子,他这是才明白,原来他也是爱茯蕶的啊! 他正自想着二人相逢时的模样,忽听得黑暗中又传来了一个声音,“消息已经放给金南飞了?” 火焰使者见到来人似乎丝毫不以为奇,像是早在此处久等一般,他缓缓道:“放出去了!” 忽听得那声音又道:“好!哈哈哈哈,让他们去泰山围捕洪治吧,咱们该办自己的事了!” 司马尚游听到这声音似乎很是熟悉,有想不起来是谁,这是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面容,他心中不禁大呼:“陈祖德!” 这人一定是陈祖德! ( 第四十一章 到得头来终拨雾(上) 司马尚游带着茯蕶从竹林寺后山一处山崖上依山而下,借助着洪治早已准备妥当的绳索物事,二人撤得非常及时。下山之后,司马尚游在泰安城内找了个稳当住所,暂时安置了下来。 这一路来,茯蕶都是闷闷不,心中一直牵挂着师父。她自然知晓师父此番留下,凶多吉少,无奈她无力改变,只能暗中垂泪。 在客栈歇了一日后,由于茯蕶是教中人物,朝廷对法论教教众的通缉并未完全撤除,是以她仍是不便出门,只是让司马尚游出门上街打听洪治的消息。司马尚游从城内闲谈场所通过江湖人物的谈论已是打听到朝廷在竹林寺内击毙了为祸一方的邪教教主洪治,虽然是在他意料当中,但真正听来,却仍是暗自伤神。他和洪治虽攀不上什么交情,但此消息若被茯蕶知晓,对她的打击自然不言而喻。 当他回到客栈后,茯蕶立即问他师父有消息。他支吾了半天,终于还是缓缓说了。 他知道这瞒不下去,茯蕶早晚会知道,与其瞒着藏着,不如坦诚相告,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茯蕶听闻恩师罹难,果然是哀痛不已。她从小就将洪治当作父亲一样看待,此刻两人阴阳相隔,她自是哭得一塌糊涂。司马尚游这两日来便一直呆在她身旁安慰,他知道,此刻她的身边,一定需要安慰,一定需要个肩膀。 三日过后,司马尚游离开船队已有一些日子,况且茯蕶也已找到,他需要返回船队,因为他的兄弟们还在黄河上苦苦战斗,这些兄弟也同样需要他。但是以茯蕶此时的状态,无论如何他是走不开的。仔细思量过后,他便依照洪治的交待,让茯蕶先去金陵。 茯蕶闻言恩师已去。对金陵之行,已是无甚兴趣,她此刻只想呆在司马尚游身旁,只想找个安静的小地方。平凡地活下去。 二人在房中沉默了一炷香时辰,而后还是司马尚游打破了沉寂,道:“蕶儿,虽然你师父他老人家身陷危难,但以他的功夫,说不定生死尚未知。那些江湖人物的言论无外乎就是道听途说,胡乱瞎传,作不得真的。或许也能是朝廷故意夸大,想让洪教主的部下群龙无首,摧毁他们的意志。你还是先去金陵。依照洪教主的约定在那儿相候,说不准还能等到。” 茯蕶默默地坐在桌旁,不一言,似乎对这番安慰言语不抱一丝期望。她人也不傻,心中虽然期望师父能够创造奇迹。险中月兑身,却也明白,这实在是太难了。从竹林寺出来的那一刻,她便有了准备。 其实有时候她也恨自己无用,于危难时刻不能出一分力,反而从小到大,都是她的师父在帮着她。但真正到了师父有难之时。她却束手无策,还一直都是身边人的包袱,让身边人分心。 她听到司马尚游的言语后,也不表态,也不答应,就这么一直坐着。一直想着。 如此一来,倒让司马尚游犯了难。他有公务在身,此刻法论教大部已灭,他不便在外头多呆,回去又不放心茯蕶。作为洪教主的徒弟。她的身份若是被朝廷得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况且火焰使者既已反水,定会将教中主要人物的情况报告朝廷,茯蕶说不准也是朝廷重要追杀对象,他怎能放心继续让茯蕶留在北方?久经思索下,他还是决定让茯蕶先去金陵,待他和船队回归苏州府后,再一起会合。 茯蕶虽然仍自伤神,却也识得大体,她知道司马尚游为了自己的事已付出了太多,此刻为了不再成为他身旁的包袱,她还是答应了司马尚游的要求,先去金陵,如若师父真的遇难,没来金陵会合,那也是命数使然。 想通此点后,她点了点头,道:“那你先回船队吧,我先去金陵等候消息。如若有缘,日后咱们自然会再见。” 司马尚游见她终于放开了心扉,答应离开北地,心中也是放下了大石,而后又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如今朝廷为了防止法论教教众南下,已在南下的各个方向和关口设置了人马,你现下贸然南下,早晚会被拦住,只有跟我回船队才最安全,副使大人和马将军知道你曾经随同船队下过西洋,他们会将你当作自己人看待的。我稍作求情,应该会让你呆在船上。咱们先从海路回苏州府,再去金陵。虽说转了个大圈,但毕竟安全。你看如何?” 茯蕶又点了点头,她此时已是没有半分头绪,司马尚游说什么,她只是答应。 司马尚游见劝服有效,便即和茯蕶收拾了衣物,准备回船队。他有船队的通行令牌在手,自是不担心沿途的搜查。只是茯蕶为了安全起见,自然是免不了要一番乔装打扮。茯蕶换过了衣物,化成男装,打扮成了一个书童,而司马尚游则作读书公子哥打扮,一路前往东平黄河渡口。 二人乔装过后,还真像一对主仆。司马尚游本来就生得俊美,此时手拿折扇,羽扇纶巾,还真是惟妙惟肖。而茯蕶本身相貌已是一流,此刻化为了男装,更是清秀绝伦。连日来,路过的行人都不住地将眼神掠过二人的脸面,回头率十足。 待到了东平地面后,离黄河渡口已是越来越近。而路上的盘查亦是越来越严,多亏了司马尚游有公家这层身份,这才平安过关。否则以如此盘查力度揣测山东境内的南下关口,茯蕶若想单独南下,还真是难如登天。 二人正自路上行走,眼见各个关卡防守森严,沿路盘查的公家差使不住地向着过路的“疑分子”大肆掠金。其实他们大多数都是过往的商旅小贩,赶着去黄河对面做小买卖,但被朝廷差使视作邪教疑人物,纷纷拦住,只要服饰稍微明艳些的,都被大肆敲诈,只要交银子,就和邪教没有关系,不交银子。怎么着都能扯上关系。这一番明敲下来,苦了山东黄河沿岸的百姓,纷纷大骂这些公家差使为狗腿子,借机敛财。 司马尚游一路所见。大部分公家差使都是如此作风,一路上民怨极深。他不由得暗自摇首,对于朝廷的这些狗仗人势的差使,他内心非常反感。尤其是在他的双亲被逼死之后,对于这些*贪污小吏,他更是恨得牙痒痒。同样是为朝廷出力,西洋船队上的众人是那么的高大,而这些只会敲诈百姓收刮横财的地方小吏却是如此卑鄙,当真是差距鲜明。 一想到死去的双亲,他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他自从师父段江南口中得知父母都是被朝廷逼死后。对待朝廷方面,已是有了极大反感,此刻再见这些恶嘴脸的小吏,反感更是成倍加大。他不想再看到这些个披着羊皮的饿狼,当下加快了脚步。 而后到了船队。久违的笑脸再次得见,秦航,邓孝明,郭承昂等人纷纷从船舱中上船相迎。 秦航见他上岸才不过十来日时间,竟又带回了茯蕶,他不明白为何茯蕶会出现在北方,当下大声一笑。道:“想不到茯蕶姑娘也来了啊,这是怎么回事啊?能不能说说啊?啊,哈哈哈哈!” 茯蕶闻言红晕生颊,羞涩地一笑低头不语。 司马尚游见他取笑,便没好气道:“你有完没完了?啊?茯蕶她家人亲戚都在北方,在泰安城内我偶然遇见了她。他便跟着我来船队了。怎么,这样的解释不知众位兄弟满意?” 秦航打笑道:“唉,司马兄言重了,你这番出去,让我们担心了一番。怎么样,在岸上碰上了邪教的人么?你得好好跟我说说,有没有遇上类似于火云邪神那样的邪教高手?”他上次在泰安城外吃了火云邪神的亏,一直耿耿于怀,苦于没有机会报仇,是以有此一问。 司马尚游微笑道:“我待会再和你说吧,我先带茯蕶去和副使大人和马将军回报一声。” 众人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表示理解。这茯蕶都带上船来了,他又这么急着去禀报,自然是想带着她一起回苏州府了。众人早知道他和茯蕶的关系,当下皆是会心一笑,便怂恿着他赶紧去报,回头好好谈论此番卧底邪教过程。 司马尚游暗自苦笑,他这番上岸,私会洪治已是大罪,更别提什么卧底了,当下只得无奈道:“好,待会儿再说。”言罢即带着茯蕶走上了船阁。 王景弘见司马尚游回归,脸上神情却没有之前司马尚游想得那般兴奋,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回来就好。而后又看了看司马尚游带来的茯蕶,脸上微有疑惑,道:“你带她上船,是何意思?” 司马尚游道:“茯蕶自随船队从西洋回来后,便回北方探亲。属下在泰安城内偶尔遇见,便带她回来。我们准备一起回苏州府,先把事订了。”只是他和茯蕶商量好了的说法,只有如此言语,船上众人才不会疑心茯蕶此刻突然出现。 王景弘的脸色仍是那般平静,道:“哦,你二人也准备办事?该不会是受了秦航那小子的影响了吧?”他听司马尚游话里意思,明显是想和茯蕶订亲。 司马尚游尴尬一笑,回道:“回大人的话,坦白讲,确实如此。秦航都成亲了,我这个做兄弟的也不好拖下去。茯蕶和家里长辈说了我和她的事,她家中长辈都没意见。我和茯蕶便即商量,此次回去,就先订亲,待见过了她家中长辈后,再行成亲。恳请副使大人容许茯蕶上船,一同虽属下回归江南。” 一旁的茯蕶听到他如此言语,已是羞得不成样子。 王景弘呵呵一笑,道:“事是好事,你也该成家了。”而后又断了一断,脸上似乎并没表现出多大欢喜神色,又道:“茯蕶姑娘上次便跟着你随同船队下过西洋,万里相随,是个好姑娘呀。茯蕶姑娘,你先回舱歇着吧,本使和他还有点公事要谈。” 茯蕶听到副使如此言语,心知他已答应自己上船,此刻估计是要询问司马尚游在岸上卧底法论教的事,当下微微谢安,便即走出舱门,向着原来的住所走去。她上次在船上便即服侍过这位副使大人,对这帅船的一房一阁自是都非常熟悉。 司马尚游见王景弘对茯蕶上船并无异议。心中微微放下心来,他知道副使大人支开茯蕶,便是要问自己这十来日在岸上的所作所为。他亦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当下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他自然不会说他遇到了洪治一事。只是说法论教戒备森严,他只是和一堆最底层的教众混了十来天,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更高级别的教中首脑,这探敌任务自是没能好好完成,恳请副使大人恕罪云云。 王景弘听着他细细说来,并没有详细询问此中情况,待司马尚游说完后,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司马尚游觉察到这位副使大人有些不对劲,王景弘对它一向是钟爱有加,怎么会出现此等脸色? 他小心翼翼地瞧着这位副使。心中努力回想自己是否有哪句话说错。回想过后,也并没有现有何漏洞,这套说辞他是想了好久才编好的,自认为是没有半分破绽,副使大人却好像还并不满意。这是怎么回事? 良久,王景弘仔细地打量着司马尚游,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他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又充满了怜爱,最后还有一丝惋惜。他的目光一直在司马尚游身上游动,而后。他接下来的话让司马尚游彻底死心。 “你见到了洪治吧。” 这一句话说出,登时让司马尚游神经一紧,惊讶地张开了嘴巴,不置信地瞧着王景弘,似乎是没有听清他的话语。 他此话是何意思?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见过洪治?难道他是在诈自己?是没有理由啊,他若是没有得到讯息。怎么会对自己最钟爱的属下说出这般没来由的话?这究竟是怎么了? 王景弘脸色不变,续道:“尚游啊尚游,本使想不到,你竟这般隐忍,难道到今日。你还不肯说出你上帅船的真实目的么?”话语悠悠,神色却已是憔悴万分。似乎是苍老了十年一般,他的眼神中惋惜之意,再是明显不过。 司马尚游此刻已是断定自己的身份已然泄密,只是他不明白是何关节除了问题,他自问自己一直以来是那么小心谨慎,唯恐露出马脚,想不到居然还是被现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本方也出了内奸?否则这位副使大人是如何得知自己的*? 王景弘瞧着他脸上的错愕神情,已是猜到了他此时所想,便道:“如若我所料不错,你应该是段江南派上帅船的密探。其实早在数年前剿灭九曲坞一役中,本使便想到船队有密探在帅船,我没想到是你。直到今时今日,你主动请缨上岸,我对你仍是信任不已。最让本使想不到的是,你竟和邪教也有牵连。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你是如此出众,又是如此年轻,包括正使大人和本使在内,以及马将军、费管事所有帅船的人对你都是赞誉有加,看得很重,你的表现也一直没让大家失望,为何此次,要和那邪教扯上牵连呢?” 司马尚游深知此时狡辩已是无用,副使大人既已把话点到这个份上,想必已是掌握了充分证据,不然不能如此反常,说出的情况又如此清晰,他几乎以肯定,自己此次是完完全全地暴露了。 此刻的他已是完全死心,仿佛走到了世界末日。从他踏上帅船的第一日,他便有猜到过这个结局,他却还是努力地想把结局往好的方面展,往双方共赢的方面展。不料,还是被现了。看来,纸,终究是保不住火。 他没有直接回答王景弘的话语,而是轻声叹了口气,反问道:“我想知道,副使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王景弘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只是知道本使是西洋船队的副使,却不知道,本使还是东厂的统领。江湖上把东厂的四个统领称为四大金刚,本使在成为船队副使之前,一直便是在东厂行事,那四大金刚的称号中,便有本使的一个名次。此次围剿洪治,朝廷尽遣高手,本使也在其中。在竹林寺那日,你和洪治以及那位茯蕶姑娘的一言一行,本使都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司马尚游终于知道,原来,还有人隐藏得比自己还深,火焰使者如此,这个王副使亦是如此。谁能想到一个西洋船队的使者,竟是东厂的四大金刚之首?他默默地摇了摇头,善泳者溺于水,他本是卧底,此刻却仍是暴漏在了卧底之下,当真是一山高一山,一报还一报啊! ( 第四十一章 到得头来终拨雾(下) 而后,似乎是认命了一般,他向王景弘求道:“没错,段江南是属下的恩师。属下混上帅船,亦是师父交待的。三江口那一役,正是属下报的信,差点害得马将军和整个帅船的人全军覆没,属下罪该万死。属下也知道早晚会有暴漏的一天,但一直以来,师命难违。帅船的兄弟们对属下如此要好,就连二位使者大人,马将军和费管事,都对属下着力培养。属下愧对诸位,万死难辞其咎。但一切过错都是属下的错,属下愿意一力承担,只是茯蕶姑娘从没有害过帅船上的一人,她虽然是洪教主的徒弟,但她的心地却是非常善良,没有害过一位百姓。这一切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属下恳求副使大人,放茯蕶一条生路,这一切就由属下来担吧。求您了!”说罢,扑通跪地。 王景弘听着他这一番如实交待,又见他为了一个邪教的弟子求情,当下便即怒道:“你自身都难保,却还想着为别人求情,你不觉得笑么?” 司马尚游脸色一惊,他从未见过王景弘有过如此怒容,看来自己的这番作为,着实让这位副使大人愤恨难平。他沉重地低下了头,良久不语。 而后,他的眼神中涌出一丝坚毅神色,又道:“属下辜负了诸位大人厚望,有负于朝廷。属下不奢求使君大人宽恕,但茯蕶姑娘确实是无辜的,还请使君大人明察秋毫,放她一条生路,属下感激不尽!”言罢,头脑咚隆沾地,向着王景弘猛磕下去。 王景弘面上怒容逐渐消褪,他静静的瞧着这个让他钟爱不已的属下,眼神中充满了惋惜。如此人才,却走上了这条路。他终究是上对了船,却跟错了人。 他缓缓地坐在了木椅上,似乎并没有想要直接叫人拿下他的意思,而后,他缓声说道:“你虽然有错,但你在船队的表现,在西洋立下的功劳,本使都记在心里。若非你和反贼勾结,你的前途本来是很光明的,你知道么?” 他语重心长地一一说来。但这些话在司马尚游耳中听来,却是无比心酸。 王景弘继续说道:“你有过功,也有过,本使念你是个人才,你走吧,日后不要在本使面前出现,就当你从来没出现过。”言罢,他的眼睛已是缓缓闭上,似乎做出的这个决定。让他难以割舍。 司马尚游听他话语意思,竟是放过了自己,他仍自不敢相信,目瞪口呆地望着王景弘。 王景弘沉默片刻后。微微睁眼,道:“你的事本使不会和其他人谈论,你现在就带着那位茯蕶过河去吧,日后本使倘若现你再与反贼勾结。与朝廷作对,本使立马取你性命!” 司马尚游怔怔地不知所以,王景弘的这番话让他歉疚。几乎是用巨石在他心头重重一击。这便是逐出“师门”么?虽然这个结局已是让他大感意外,但就这么离开船队,离开那些一起战斗过的兄弟,他实在是有太多不舍。是他也知道,他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这个结局对他来说,算是好的了。 他踏上船队的第一天起,就想到了结局难安,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以至于他都没有机会,再继续和他的那些兄弟们并肩作战。这就是他的命啊! 他默默地跪在原地,半晌不一言,他需要一个缓冲。也许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个最好的结局,悄悄地到来,再默默地离开,留下的只是记忆。他不敢面对兄弟们,不敢面对那些曾经一起陪他走过的那些朋友,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对他们说,他是一个反贼的徒弟,他来船队就是来卧底的。 他的眼神有泪,在眼眶中不停地闪烁。那些一起走过的岁月,那些一幅幅面对生死,笑傲汪洋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浮现,这,怎么能够舍弃? 王景弘瞧着他黯然伤神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忍,而后,他硬起心肠,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趁本使还未改变心意,赶紧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见你!” 司马尚游再次向着王景弘磕了三个响头,他知道,他这一走,今生是再难有机会共事了,甚至再见面都异常困难。他很感谢这么些年来,这几位大人对他的知遇之恩,让他有机会扬名立万,让他有机会参与下西洋这样的壮举。磕完头后,他缓缓地站起,说了一声:“大人,保重!”而后转身走出了房门。 空荡的房阁内,只听到了一声声叹息隐隐传来,最终消失不见。 司马尚游在丫鬟船阁内找到了茯蕶,和她简单地说了几句,并告知她准备离开。 茯蕶听到司马尚游身份暴露之后,亦是担心不已,待听到王景弘只是让他们远走高飞之时,她那紧张到喉咙管子里的心这才安定下来。而后,她迅速的收拾了物事,和司马尚游在船尾处找到了一艘小船,二人放下小船,而后依次跳了上去,缓缓地向着黄河对岸划去。 船尾处看管的军士已接到副使大人的通知,放二人通行,是以他们走得很顺利。 司马尚游没有去向秦航和邓孝明等人告别,他说不出口,也不知从何说起,他害怕面对他们,与其让他们哀其不幸,不如留给他们最好的印象。如此,在日后的记忆中,留下的只有美好。 他望着渐去渐远的船队,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那是让他最为骄傲最为自豪的船队,那是他生活,战斗过的地方。那里有太多的回忆,此刻,他只能默默地离开,只能默默地在远处瞧着,他属于船队,但他毕竟不属于那飘扬的船旗。如若不是造化弄人,他相信,那面船旗,绝对会是他一生的信仰。 船队船阁上,王景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上面,他默默地瞧着大河中那渐去渐远的黑色小点,目光中满是伤怀,他怅叹了一口气。终究没说什么,又独自走下了船阁。 大河上,孤舟已去,少年不再。 没过几日,法论教教主洪治在竹林寺被击毙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江湖中广为流传开来。而教中的教众群龙无首,纷纷作鸟兽散,有一些想着偷渡黄河暗自南下的无一不被王景弘的船队大军所阻,就地斩杀,曾经无限风光的法论教终于烟消云散。成为历史。山东境内的邪教残余势力在数日之间大部已被全歼,齐鲁大地终于重现真正的光明。秦航他们完成了使命,在休整了一日后,终于要返回浏家港了。 期间,秦航数次询问司马尚游的消息,王景弘总是以其暗中还有任务为由打秦航,这几日来,秦航失去了这位铁友,总是闷闷不。九曲坞和邪教都已被灭。江湖上的反对势力已经肃清,还会有是任务呢?他终究是不敢过度逼问,只能在心里暗自揣测了。 很快,王景弘将船队在黄河之上的战果报至京城。成祖皇帝龙颜大悦,大大犒赏了三军。此时,最让他头疼的九曲坞和邪教终于全部肃清,他心中自然兴奋。而更让他兴奋的是。那位行踪飘忽的老者,就是之前在御花园内惊驾的那位轻功极强的灰衣老者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藏宝的所在。这个消息来得如此及时。怎不让他兴奋?数年来,朝廷在九曲坞和邪教的问题上花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户部,国库已是捉襟见肘,再加上黄河时不时决口,鲁,豫大地都喊着要银子,看似繁荣昌盛的大明王朝实则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此刻最让他心烦的便是银子了。 成祖皇帝正愁银两问题如何解决,这位无名老者一来消息,他便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三言两语后,立即同意和那老者合作,一同挖取宝藏。他已下了密令给郑和,让他率领船队再次出海,名义上仍然是打着下西洋的幌子,实际上却是配合寻宝。郑和接令后,不敢耽搁,当下再度出山,前往浏家港,视察船队进度,准备择日出海。 而司马尚游带着茯蕶渡过黄河后,径直南下,这一日来,已是到了江苏地界。二人的目标是金陵城,虽然洪治被击毙的消息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再去金陵几乎是空等一场,但司马尚游那日听到了火焰使者和陈祖德的对话,知道那位神秘的主上要攻打金陵,而他的师父段江南便是主力,因此他这番直下金陵,却是要打听他的师父段江南的消息了。 二人马不停蹄,连日赶路,终于到达了金陵城。 金陵城自古繁华,二人这一入城,便即感受到了这座六朝古都的魅力。城中人来人往,吆喝声,卖艺声,热闹声不断,好一幅气派景象! 二人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而后便即在客栈里点了饭菜。 席间,众人谈论的大多数都是朝廷如何剿灭邪教的事,谈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茯蕶和司马尚游在桌位上坐好后,便即倾听着这些江湖人士大吐口水。 听着听着,茯蕶忽然轻笑道:“你还记得么?当日在京城的天上人间,咱们第一次见面,当日的情形和今日这客栈的情形简直是太相似了。” 司马尚游微微一笑,回道:“我怎会不记得?那时的你好生了得,动不动就舞刀弄剑,连我也在你剑下狼狈不堪。”言罢神情中充满了甜蜜,似乎又回到了当日的那个画面。 茯蕶白了他一眼,嗔道:“你也不必讽刺我了,我记得当时狼狈不堪的是我啊。那时的你武功远高于我,而我好胜心又强,这一番打下来,终于是不打不相识了。真的很怀念那个时候,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事,大家虽然冲动,都是很快活,而现在物是人非,成了这般模样。”言罢,神情中微有伤感,似乎又是想到了最近伤心事。 司马尚游知她心意,轻轻地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右手,安慰道:“别想这么多了,过去的已经过去,咱们现下不还是平平安安么?咱们还是好好想一想未来吧。” 茯蕶闻言心中一阵甜蜜,是啊,该想想未来了。她师父的事她最近早就听这些江湖人士传厌了,金陵城之约自是一场空。现在对她而言的,最重要的便是身旁的这个男子,和这个男子口中的未来了。 店小二随后上了菜,二人便即吃了起来。而后,他们又听到了众人谈论起了前些日子江湖人士大闹金陵城的事,这一来,司马尚游便即留上了心,凝神倾听。 原来,那日他从从陈祖德耳中听到的计划终究还是提前行动了。从众人的言谈中,他得知了师父段江南率领江湖人士趁机袭扰金陵城的事。听众人的语气。似乎朝廷方面早已有了准备,这一番趁乱暗袭,竟是以失败告终。他心系师父安危,这一来,再也没有了食欲,他放下了碗筷,细细思索。 按照陈祖德以及那位神秘主上的计划,他们趁着汉王朱高煦带兵北上阻击法论教众人之时,联系江南武林人士动对金陵城的袭击。最终仍是功败垂成。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师父段江南现下正处于危险之中,说不准正在四处逃命。这一来,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起身,对着茯蕶道:“咱们先进房去。” 茯蕶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往楼上厢房走去。 到了房中后,司马尚游顺势带上了门。脸上眉头冷皱,似乎是若有所思。 茯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司马尚游道:“你适才没听说么?江南武林人士趁乱袭扰金陵,被朝廷官军击退。” 茯苓神色微带疑惑道:“是啊。听到了。不过我也正自奇怪,这个当口,竟还有人敢袭击金陵城?却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大胆,敢与官军作对?我们法论教一向是在北方展,再说如今教中遭遇大难,教众避风头尚且不及,哪还敢再去生事。但不是我们法论教,江湖上又有那股势力敢和朝廷叫板?”言罢,她也是陷入了苦思当中,猜不透是何人所为。 司马尚游轻叹了一声,道:“袭击金陵城的,是我的师父。” “啊?!!!不会吧,你师父的九曲坞早在多年前不是被朝廷剿灭了么?怎么还有实力同朝廷作对?”她几乎是不敢相信,数年前,她在洞庭湖亲眼见到九曲坞烟消云散。金陵城作为仅次于京城的大城,若没有一定实力无论如何是不敢去招惹的。九曲坞已经不复存在,段江南怎么能还有实力再行袭扰金陵?她怔怔地瞧着司马尚游,希望能从他的眼神中现一丝端倪。 却见司马尚游依旧是紧绷着脸,似乎在极力思索着什么。 茯蕶立即明白,他是在担心师父的安危。既然行动失败,那么他的师父段江南自然便成为官军追杀的对象,眼下说不定大难在身,他作为段江南的亲传弟子,自然是要为师父安危担心了。她缓缓靠近司马尚游身旁,依偎在他怀中,轻声道:“你也别太过担心了,你师父武功那么厉害,总会吉人天相的。”话音刚落,她自己都觉得说得有些勉强。自己的师父洪治武功如此高强,不也是段江南和洪治半斤八两,会不会也? 她不敢再想下去,连日来生的一切,已让她成为了惊弓之鸟,她害怕再次出现类似情况。她太清楚自己的授业恩师 离开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也太明白这种苦楚,并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她不禁凝神苦思,为何老天总是爱开这样的玩笑,总是要让自己最亲的人受尽危险苦楚?她也知道,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所带来的后果,也必须是他们需要承受的。只是最后苦的,却是他们这些做晚辈的。 她安静地躺在司马尚游怀中,这一刻,她知道,他此时最需要的,便是身旁人的安慰了。 司马尚游轻轻搂住了她,他知道茯蕶的心意,就在数日前,她不也经历过来丧师之痛么?此刻换成了自己,唉,命运就是这么无情。唯一值得期待的是,他并没有听到师父段江南受戮的消息,这就说明,他的师父还活着。此刻的他,迫切的希望能够找到他的师父,他心中微作打算后,便即对着茯蕶轻声道:“晚上我出门去一趟。我们九曲坞有特别的联系方式,我今晚出去看一下能否打探到一丝消息,你就好好在客栈呆着,等我的消息吧。”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听到司马尚游要单独行动,她心中似乎有一股无名的惧意,她害怕失去,司马尚游现在是她的唯一,她不想他再出现什么意外,否则,她不知道她该如何走下去。 “听话,呆在客栈哪也别去,我会小心的,很快会回来。”司马尚游自是不想让她和自己一起赴险,当下便即拒绝道。他见茯蕶还想再说,便即又道:“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去打探消息,不碍事的,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茯蕶见他执意如此,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眼中却已是热泪盈眶,不知道下一刻会生什么。 ( 第四十二章 成败尽在那纸图(上) 待到了天黑,司马尚游乔装了一番后,便即出门。 临别前,茯蕶那深切的眼神仍在眼前,她千叮万嘱,一定要他平安归来。他点头答应,他也不想留下她一个人,只是,他必须要茯蕶留下,他不想她跟着自己一起赴险。她的师父已去,若她再出现什么意外,那么他将终生遗憾。 虽是夜晚,但金陵城仍是繁华,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古老的都城景象在这一刻被刻画地淋漓尽致。司马尚游在街上孤身游走,眼神时不时地注视着来往的江湖汉子,希望在人群中找到一些熟悉的身影。 只是人群众多,他这么找寻,便是找个三天三夜也找不出想要找的人。他忽然想到了在洞庭湖之时,师父段江南曾告诉过他九曲坞特殊的联络方式。而后,他走过大街,来到了秦淮河畔。 秦淮河上依旧花舟满目,莺歌燕舞;酒家林立,浓酒笙歌。似乎几日前江湖人士的作乱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一举世闻名的烟花之地,反而在大乱过后,乌衣巷,朱雀桥更是人迹涌至,浑胜以往。 司马尚游来到乌衣巷旁,仔细地瞧着巷中的座座屋房。他一家一家地寻去,巷中房屋皆是大门紧闭,一阵安宁。与巷外的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相比,这里更多的却是一片宁静。而后,他在一家古老的宅府外驻足,凝神端视着宅地之上的三个大字。 “俏江南”! 他缓缓地念出了这三个大字,似乎陷入了沉思。 当日在洞庭湖之时,段江南曾言道,九曲坞在金陵城秦淮河畔有秘密住所,住所的名称中便有他本人的名号。此刻,宅府之上的“俏江南”三字中的江南二字,正是他师父段江南的名号。他不由得仔细地查看着这座宅地,宅府坐北朝南。屋宇森森,黑墙灰瓦,占地颇广。 他稍稍思虑半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地向着大门走了过去。 他拉起大门之上的铜环,轻轻地敲了一下。“咚咚”一声轻响,向着府内传了进去。声音虽轻,却铿然有声,纯正无比。府内没有任何动静,仍旧是死一般地沉寂。 他再次敲响了一下。“咚咚”声音再次响起,余音不绝。府内仍是没有动静,黑暗的夜色里,这声音是显得如此清脆,如此幽幽。 他第三次敲响了大门,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两次要大得多,而且音律绵绵,长久不绝。而这房屋中似乎是空无人烟一般,一点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依照常理。三次敲响了大门,屋中若是有人的话,不能听不到敲门声音。遮莫这屋中,真的是空无一人? 他放下了右手边的铜环。转而伸出左手,迅速拉起左边的铜环,急速敲了两下。 “叮叮叮叮!” 一连窜急促的声音随即响起,这一下左边铜环的声音比之右边的“咚咚”声音竟是相差极大。江湖经验丰富的人立马以判断出这铜环是有意为之的。右边的是实铜,而左边的却是空心铜。 司马尚游听到左边的“叮叮”声音响起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他九曲坞中独门联络方式三长两短。为了防止外人随意敲门。屋中人会根据敲门声音的不同来判断外来人是否是自己人。 果不其然,三长两短过后,屋内传来了一声轻声低问:“谁啊?” 司马尚游顺势答道:“过路人行至半路,特来讨口水喝。” 屋中那个声音道:“江南到处是水,朋友想喝还是去往别处吧,我家的水有点甜。” 司马尚游道:“别处虽有水,江南却唯一。我不仅要喝甜的,还要最甜的。” 屋中那人“咦”了一声,而后,“咯吱”声起,大门终于缓缓而开。 司马尚游一见开门之人,登时面带喜色,因为此人他曾经见过,正是在长江之上和他一起展示过身手,又在洞庭湖有过一面之缘的何振。既然何振在此,那么此处定是九曲坞的藏身之处了,想必自己的恩师段江南定在此间。 何振开门过后,瞧见敲门的人正是大当家的亲传弟子司马尚游,当下不敢耽搁,说道:“公子既想喝甜水,那么就请进吧。”言罢眼神又在四周查看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无人跟踪后,这才掩门。 司马尚游进门后,立即问道:“何先生,师父在此间?” 何振道:“少当家请,大当家的正在内堂。”在洞庭湖之时,他并不知道司马尚游的身份,后来是段江南亲自交待的。 司马尚游闻言后大喜,立即向着内堂而去。 内堂之中,十余人正自围在一起,似乎在商议着什么,而当中坐着的,正是段江南。司马尚游奔入内堂后,第一眼便瞧见了他,当下过去行礼。 段江南亦是没有想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短暂的错愕之下,便即转为欣喜,道:“尚游?你怎么会来此?” 司马尚游正欲畅言,忽然他警觉地环视了一眼四周众人,段江南知他心意,便道:“你们都回房吧。” 众人当即告退,堂上便只剩下段江南和司马尚游师徒二人。 司马尚游道:“师父,弟子的身份在船队已被暴露,不能再呆在船队了,是以转而下了江南。刚到金陵就听到了你们前些日子大闹金陵的事情,弟子心中牵挂师父安危,便寻到了此地,所幸师父无恙,弟子总算是放下了心。” 段江南闻言爱徒身份已破,登时微觉惊奇,待听到他又如此心系自己安危,心中亦是着实感动,便道:“你有心就好,为师前些日子是带着江南武林人士趁乱冲击过金陵城,无奈朝廷贼子甚是狡猾,我们吃了点亏,好在精华尚在,不至于全军覆没。”言罢怅叹了一声,似是在为没能攻下金陵城深以为憾。 司马尚游道:“弟子知道师父近来一直与官军作对。也知道朝廷对付江湖势力不遗余力,师父,您一定要千万小心。” 段江南呵呵一笑,道:“为师毕生都在与朱棣作对,他恨我入骨,大力围剿亦是在情理之中。吃上了江湖这碗饭,便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随时都有丧命的能,小不小心的倒是无所谓了。” 司马尚游默然不语,他自然知道师父此言句句是实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谁都避不了的。 段江南适才听他言道已破了身份,便问道:“咦,你的身份是如何被现的?” 司马尚游回道:“弟子之前曾以混入法论教模清邪教情况为由离开船队上了泰山,在泰山竹林寺和洪教主有过短暂的会面,被船队的副使王景弘现,他是东厂的四大金刚之首。参与了围剿洪教主之役,弟子彼时正和洪教主在一起,这才暴露了身份。”言罢心神一怔,他想到了洪治的枭雄末路。想到了那个为他伤心不已的弟子茯蕶。 洪治在竹林寺被朝廷击毙的事段江南自是已经知晓,但他想不到自己的弟子当时亦在现场,在朝廷如此众多高手围剿之下,连洪治都不能幸免。这个武功比之洪治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弟子又是如何逃月兑的呢?他自从杀了司马尚游的父母之后,不知为何,总是有一种心虚的感觉。是以此番听到司马尚游能够逃出朝廷围捕,他心中不由得顿生警惕,遮莫这位弟子已暗中靠向了朝廷,来此地赚他? 他心中想到此处,便即问道:“你身份既已暴露,那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司马尚游道:“弟子不是逃出来的,而是王副使放弟子一条生路,只是将弟子逐出船队,并没有杀弟子。” 段江南闻言后默然不语,似乎在考虑他的话不信。依照他的所闻,四大金刚之首的王景弘的为人作风他自是一清二楚,此人愚忠朱棣已到了盲目地步,怎么能在知道司马尚游的反贼身份后放他一马?难道王景弘实施了反间计,收服了他这个弟子,让他来赚我?他本是城府极深的人物,此刻再一联想,越来越想不通王景弘此举之意。很有能王景弘将司马尚游当成了蒋干,故意放他,实则暗地里派人追踪,待司马尚游和自己会合后,便即调动人马将其一网打尽,这种事想必王景弘也是做得出的。他内心虽然转过了千万想法,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当下只得道:“如此也好,你逃月兑狼穴,回归自由身,也算是福气了。” 司马尚游默默点头,他也早就厌倦了卧底生涯。之前他一直都是夹在师徒情和兄弟情之间,左右为难,此刻回归自由,确实也是不错的结局。而后,他的心绪重新抽回,问道:“师父,那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北方邪教已被剿灭,九曲坞也已消散,现下朝廷再无他顾,弟子估模着他们会加大力度,尽力搜寻您的下落。您要早作准备啊!” 段江南微微一笑,他续道:“中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前些日子为师袭扰金陵,已让朱高煦那小子产生了防备,这几日来,他们派人在城中大肆搜索本座的下落,若不是为师之前在金陵早就谋好了乌衣巷俏江南这座府邸,此刻还真是没有歇脚之处。为师已经打算好了,准备这几日出海,东海南海还有一些势力是和朱棣不共戴天的,为师准备和他们会合,继续在海上和朱棣打游击,定要将东南海沿岸搅得他鸡犬不宁,让朱棣不得安宁。” 司马尚游闻言后大惊失色,他知道师父在为那位神秘的主上效力,而那位神秘的主上正是惠儿的父亲,此刻中原无容身之地,师父转向海上自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他向来恨极了那些海上作乱的盗匪,在下西洋的时候,他没少和他们打交道,在钓鱼屿的时候,还和那位陈祖德暗中结下了梁子。在他看来,陈祖德一伙干得都是卑鄙勾当,师父搭上了他们这条贼船,恐怕这一生都要与盗匪为伍了。他当即劝道:“师父,您要是出海,不久变成了海盗么?这,” “怎么?有话你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段江南道。 “弟子觉得现下天下太平,四海升平。其实这样挺好的啊,为何一定要推翻朝廷?到头来,受苦的不还是我们的亲人百姓么?”司马尚游面对忧色劝道。 其实这句话藏在他心里好久了,他一直没敢说。从小到大,他对师父的话从未违拗过。自从他下了西洋之后,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一个国家强盛的重要性。只有国富民强,番邦才会尊敬中华,才会尊敬所有的华夏子弟。是,一旦朝廷被推翻。天下大乱,受苦的还是百姓。而那些远在异域之外的番邦众国,也会看笑话,日后更不会尊敬天朝,说不定还会趁机浑水模鱼,四处搅和,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够了!”段江南一声断喝。他脸色怒气陡现,似乎司马尚游的话触动了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直盯着司马尚游,面色严峻。厉声说道:“你忘了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了么?他们一生老老实实,最后仍是难逃朝廷污吏毒手。这么**的政权,不推翻它,不知还有多少类似于你父母这样的老实百姓受苦。为师所谋大业。乃是替天行道,推翻朱棣这个乱臣贼子,还天下一个真正的太平。你现在说四海升平,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父母?你要是还有一丝孝顺之心。就不要忘了这个大仇。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呐!” 司马尚游闻言后心神失控,那藏在内心深处久违的怒火不知何时竟又重新点燃。是啊。他的父母正是死在朝廷污吏之手,这个大仇,他一直都深深地埋在心里。之前他一直在为茯蕶的事分心,竟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大仇未报。此刻段江南再次言及他的父母,他那久已沉寂的心再次爆,似乎师父的话所言不错,有这等贪官污吏在世,这天下如何叫做四海升平?他攥紧了拳头,眼神中闪现过丝丝怒火。 段江南见已成功地激了他,当下脸上神色便即逐渐转为温和,语重心长道:“你觉得为师与那海盗为伍,行事不够光明正大。为师正要告诉你,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没有今日的忍辱负重,何日他日的替天行道?漂泊东海只是权益之计,为师相信,总有一天,咱们会打回来的。到那时候,这朗朗乾坤,这太平天下,方能真正的太平。你懂么?” 司马尚游缓缓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师父此言有点强词夺理,甚至有点为自己脸上贴金,但一想到父母大仇,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想法,而是彻彻底底地对这个朝廷失去了希望。他轻声道:“师父教诲的是,父母大仇不共戴天。弟子定将牢记在心,师父您去哪,弟子便追随左右,甘效犬马。” 段江南瞧着这个最出色的弟子,眼神中充满了爱怜之意,而后他又低声道:“你不必有任何心理包袱。咱们行事,只要无愧于天地,怎么做都行。为师已经准备好,明日便即乘船出城,直下长江,前往东海。为师已经打听到东海之中有一岛屿,上面藏有宝藏和兵器,乃是举事之所必用,本座对这份宝藏志在必得,只要将它挖出来,便有足够的财力召集人马,重复山河。你就跟着为师一起去吧,为师希望你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司马尚游微微一惊,却没想到师父要去东海不仅仅是为了和陈祖德他们会合,原来还冒出来了一座宝藏。他虽然觉得此事蹊跷,却也没想太多,当下便答应道:“弟子这就回去打点,此刻弟子南下金陵,茯蕶也在一旁跟着,弟子这就过去将她一起接来。” 段江南呵呵一笑,道:“呵呵呵呵,想不到你和洪治老儿那女徒弟还真是有缘,看来你们是打算在一起了。好吧,要接就快点,动作要快。宝藏的消息保不准会传入朝廷密探耳中,咱们一定要抢在他们前面将宝藏取出!” “好,那弟子先行回去,明日咱们在哪会合呢?还是在这座府邸么?” “不,明日你直接到秦淮河上,咱们乘船出城。” “嗯。”言罢,司马尚游当即退出,自是回去客栈了。 段江南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黯然不语。若不是他太了解这个弟子的性情,又怎会杀害他的父母?他负手而立,自言自语道:“尚游,别怪为师心狠,为师这么做,也是希望你成器啊!你的性子太过温和,我若不如此行事,将来吃亏的反而会是你了,希望你能够明白师父这一番苦心!” 空荡的内堂之中,只剩下段江南的叹息兀自久久不绝 ( 第四十二章 成败尽在那纸图(下) 苏州府,浏家港。 秘密北上前往黄河的西洋船队在王景弘和马欢的率领下,终于凯旋而回,再次回到了浏家港。西洋船队最主要的用途是出海远航,黄河的战事一完毕,自然要立即回归港岸休整。除此之外,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远在京城的郑和接到了成祖皇帝密令,让他率领西洋船队,再次出海。这在外人看来,此事已不足为奇。成祖继位以来,前后让郑和四次出使西洋,依照以往四年一次的规律推测下去,今年再下西洋已在各方预测之中。而对于郑和而言,此令却让他感到奇之又奇。因为成祖皇帝在密令中交待他率领船队先到东海海域,找到一个小岛。而后还密令他配合一个叫做无名的灰衣老者,共同找寻岛上的一座宝藏。一旦找到宝藏,便即全力挖取,再派船送回朝廷。 这一道密令下得让他大为大解,成祖皇帝从未出过海,他怎么知道东海岛屿之上有宝藏?而且,他的船队是负责远航出使邦国的,此刻却要变成掘宝队了。他不明白,成祖皇帝为何不另派其人,反而派他这支有重要外交任务的西洋船队。几番思虑之下,他仍是不明所以。不过既是皇帝密令,他只有遵从的份儿。 船队行驶到浏家港后,郑和还是按照老规矩,让船上的本地军士、水手等船员就地探亲,限期三日。 秦航和邓孝明等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在黄河上待了几个月,水土不服不说,还没捞到什么表现的机会,因为此次任务是围堵邪教残余势力,几乎就没有他们水手挥的空间。此刻一回本土,自是格外亲切。 尤其是秦航,他自从和若纯成婚后。便没有再见过妻子一面。此次有三日假期,他自然要急着回去看望老父和妻子了。众人下得船后,便即各自分别。秦航忽然觉得有点别扭,因为以往的每次下船,每次告别,都会出现司马尚游的身影。今时今日,那个生死与共的兄弟此刻却已不知到了何处,他究竟怎么了?又是去执行什么任务?这些问号,在他心里,已不止一次的出现过了。他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和司马尚游相处日久,他有一种直觉能直接感受到司马尚游此刻过得并不太好。只是为何会有这种直觉,却是他说不清的了。 而后,他不再去想司马尚游,和邓孝明,郭承昂等人径直回到了沙镇。 秦航回到家中后,这才知道若纯已有了身孕。他刚开始听到父亲的告知后,头脑尚自迟钝,待若纯亲口再告诉他。他终于像个孩子般欢呼雀跃。他快要做父亲了,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还有什么比这消息更来得喜悦?他和若纯的爱情终于有了结晶,终于有了下一代。这是个多么美妙的时刻。 对于秦航而言,他和最爱的女人走到了一起,从事了最爱的职业,并且有了一定的事业。此刻,他又有了孩子,他其实已是人生赢家。这一生。会碰上很多不如意的事,会碰到很多困难,能够真正成为赢家的并不多。秦航能有此成绩,确实是幸运之极。虽然在家中只有短短的三日,但对于他而言,已经够了。即使此刻,他远离了这个尘世,这一生,他也是没有任何遗憾,何况他还如此年轻,他的日子这才刚开始,他们这一带的时代,才刚到来。 第二日,邓孝明、郭承昂、赵盛郅等人纷纷前来道贺,恭喜他香火得以延续,并起哄要争着当孩子的干爹。秦航一一拜谢,并表示各位要当干爹以,但要先纳干爹税。谁交得多,谁就是第一干爹。众人纷纷骂他趁火打劫,不讲江湖道义。闹了一天后,秦航便再次辞别家人,准备再次踏上征途。 若纯见惯了他如此,以前她总是微带埋怨,埋怨秦航带给她的总是离别。此刻,她已是完全地支持着秦航的事业,只要他平安回来,便已足够。有妻如此,秦航还能再说什么呢?他紧紧地抓紧了若纯的小手,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养胎,一定要等他回来,给孩子取名字。他算来此一去,至少两年,到时候孩子已有一岁,以走路,说不定还能叫爹娘。而他,要做的,便是给孩子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千难万不舍过后,终于,他还是再次踏上了征途。 司马尚游那日回到客栈后,便即带上茯蕶,一起出门。第二日和师父段江南会合后,众人乔装打扮成渔家子弟,乘着船从长江上顺流而下,再经苏州府太仓港向着东海而去。临过太仓浏家港之时,司马尚游远远瞧见了停泊在港内的西洋船队,心中一阵感触,自忖此一去,便再难见到船上的众兄弟们了,他心中有千万不舍,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帅船上的军旗迎风飘扬,却不能在军旗下站岗立哨。 那面红色大明军旗,还在风中飘扬,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面旗帜,不仅仅是一个国家,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着一个时代。在这个独一无二的时代,它创造出了无数奇迹,他将大明两个字带向了万里之外的海外蛮地,它将华夏文明带向了世界,它注定是一面传奇的旗帜!而在这面旗帜下奋战过,拼命过,微笑过,骄傲过的司马尚游,此刻只能远远地目送着它。这种滋味,这种情感,不是寻常人所能领悟。 他痴痴地瞧着那面在风中继续飘扬的大旗,眼眶中已有泪水打滚,而后,他右臂一挥,握掌成拳,缓缓举向耳旁,对着那面军旗的方向,重重地行了个水手之礼。他的目光眼含坚毅,对着旗帜飘扬的方向,执着地行完这最庄严的水手之礼。 一旁的茯蕶轻轻地从身后走了过来,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她满含深情地瞧着这个男子,眼神中尽是无尽爱意。她曾经也和司马尚游一同出海过,她也听说过水手对于军旗的情感,她更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对着那面军旗有着如何的敬意。她默默的站在身后。目光随着男子的眼神一同瞧向了远方,她深知他们此去,有生之年恐怕再也难以回到那面旗帜下了,甚至回到那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港岸,也未必能够有机会。 片刻过后,司马尚游缓缓放下了拳头,他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温暖。在那一刻,他至少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便不孤独。他轻轻扯了扯因海风猛烈而快要下滑的外衣,轻声道:“蕶儿。你后悔么?” 茯蕶自是知道他所言何意,她微微一笑,从身后抱住了这个男子,她轻轻地靠在他的后背,感受着他身上的那股浓烈的男子气息,低声道:“只要有你在身边,去哪儿都是福地。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能够在你身边一直陪伴着你,是我今生最值得庆幸的事。” 司马尚游身心一动。多么美妙的话语,多么动听的话语,多么真情的话语!他失去了双亲,失去了兄弟们。有时候他都觉得他已是一无所有。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在他最孤独的时候。在他觉得最茫然的时刻,这个女子,支撑起了他的生命。让他孤独的心灵。再次感受到了存在的意义。他此时已是心满意足,就这么任她抱着,直到远处的那面军旗,渐成黑点,消失不见。 海上,西洋船队。 公元1417年6月,也就是永十五年五月十五日,西洋使者郑和再次率领西洋船队五下西洋,大军先从浏家港出,而后转道泉州港,向着东南海方向行驶前进。郑和按照成祖皇帝的密令,此次出,并不急于向南海开进,而是直向着澎湖列岛而去。 依照那个无名老者提供的情报,宝藏是在一张无字图画上,那老者穷尽心血,终于参透了那张无字图画,破解了图画上的藏宝所在地。郑和接到他的消息后,当即率领船队直扑那个神秘岛屿。而那老者,却是乘着民船,先行上岛勘察。 郑和站立在船楼上,眼神眺望着大海,若有所思。依照他的性格,自是不屑于这种暗取财宝之事。只是圣意难违,他没得选择。出动如此庞大的船队,却只是为了寻取那虚无缥缈的宝藏,这要是传出去,实在是有损大明国威。他心中不禁暗暗叹气,却也理解成祖皇帝此举用意。 若不是穷得没办法,谁愿意去做这种挖盗之事?这和海盗又有什么分别?一向以西洋船队为荣的他,此刻也是自嘲不已。 大队正自在海上行驶着,副使王景弘上来报告航向:“使君大人,船队离那赤尾屿还有百余海里,是否要加快航速?” “恩,尽快吧,未免夜长梦多,早一刻到总是妥当些。”郑和回道。 “使君大人,卑职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王景弘接过命令后,却并没有着急下楼,反而是有话要说。 “你说来听听。”郑和亦是微觉惊奇,在他印象里,王景弘并不是话多的人。 “使君大人,您说咱们这次行动,是从哪得到的风声呢?”王景弘出疑问道。 “本使也正自奇怪,圣上从未出过海,熟悉东南海一带情况的只有我们船队了。连我们都没有听到宝藏的消息,圣上却又是从何得知呢?”郑和听闻他问的问题,心中亦是不解。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再次陷入了沉思。 “那您说会不会有诈?”王景弘突然问道。 “本使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当今之世,论海上实力,再也没有哪方势力及得上咱们西洋船队,即使有诈,诈从何来?使诈的人目的又是什么呢?”郑和反问道。他确实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还向皇帝提醒过,但成祖皇帝似乎对这消息的来源非常信任,几乎是以断定的口吻交待郑和务必完成使命。 王景弘面现疑色,又道:“您觉得,会不会,是和先帝爷有关?”他这一问,登时将郑和惊出了一身冷汗。 郑和道:“你何出此言?” 王景弘道:“卑职只是猜测。传闻当年金陵城城破之后,惠文帝不知所踪,而户部的几千万两白银亦是不知所踪。当时便有传闻,惠文帝早就预料到会有不测。因此先行将这些财宝运出了城去。直至今日,这批财宝随着惠文帝的不知所踪而变得扑朔迷离。如今有传言说西洋南海曾经出现过惠文帝的踪影,现下圣上又让我们出海寻宝,是以卑职大胆猜测,此次咱们要寻的宝,就是当日不知踪影的那批户部财宝。” 郑和闻言微微一怔,当年成祖皇帝以“清君侧”之名从侄儿手中抢到了江山,而当时的都城是金陵。金陵城破之后,成祖皇帝轻清点了惠文帝的户部存银,却现整个国库竟然都是空的。这批户部存银下落不明,到后来也就成了一个谜。此事郑和早已听说,如今看来,王景弘的话确实有点道理。如果宝藏是在海外的话,那么极有能是惠文帝故意留下来的,以作他日的复国之用。只是此事隐秘之极,当世已没有几个人得知,却不知成祖皇帝又是从何得知?西洋的事圣上向来是通过郑和反映情况,此事郑和既然都不知道。那么皇上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不成皇上还派了密探在西洋公干? 郑和深知成祖皇帝疑心很重,因此近年来大力培养东西二厂和锦衣卫,依照他的性格,在西洋另派密探这种事绝对是做得出来的。只是郑和为人臣子。有些事他不方便揣测,更是不敢乱说。此刻听到王景弘说得如此直接,他便出言道:“好了,其他的事不是咱们该过问的。咱们只管将差事办好,至于这种话,也就是咱们之间说说。万不在外人面前提起,以免惹祸上身。” 王景弘亦是赞同地点点头,他也正是瞧在郑和为人谨慎的份上,这才直言不讳。若是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恐怕他早就大难当头了。 郑和又道:“圣上已有交待,此次出使西洋最重要的不是和各国加深友谊,而是务必要取得岛上宝藏,只要找到了宝藏,咱们此次的任务便算是成功了。你交待下去,此次上岛寻宝,全部给我找最值得信赖的人,新来的军士一概不能上去!” “是,卑职这就去传令。”言罢,王景弘便即退了下去。 郑和仍自负手而立,目光远望着前方大海,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司马尚游走后,邓孝明便即被费信调到了帅船上,填补他的空缺。调他来和秦航搭档,自然是秦航在管事面前一力保荐的,费信也知道邓孝明的本事,是以几乎是没有二话,便即让这两个铁友终于同坐了一条船。 不知为何,秦航在没有司马尚游的日子里,话也变得少了,平日里在底舱都是邓孝明交待这那的。他很少再去管底舱的事,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秦航隐约猜到了司马尚游并不是像王景弘说的去执行别的任务那么简单,而是彻底地离开了船队。在出海之前,他向副使王景弘问过多次,为何司马尚游还不回归。刚开始王景弘还是以老借口打他,后来见他问得多了,干脆直接怒,让他不要再问下去,而且言语间更是奇怪,似乎不想再提司马尚游这个名字。凭着直觉,秦航以肯定,司马尚游一定是出事了,不然出使西洋这么大的事,王景弘不能不想到他。但他又搞不清楚司马尚游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以连日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连日常的海上训练,他也懒得再去过问,一有时间,总是坐在船头甲板上愣愣出神。 好在邓孝明还算尽心负责,将底舱的事打理得妥妥当当,否则以秦航现下这种状态,真要遇着个什么风浪,估计要大乱阵脚了。 秦航站在船头上,目光直眺着大海深处,又是一次远航,又是一次征途,身边的人依旧,只是少了那个最懂自己的。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都是为大海而生,都有着一样的使命和责任,是,却不能一起走到最后,这是最让人惋惜的。曾几何时,他们一起站在船头,笑对风雨。如今,站在船头的只剩下他一个,他真的很不习惯这样的日子。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就是永久,他希望不是。他还在期望,期望着曾经的铁友能够再次回到帅船,能够再次和他一起站在船头,笑对风雨。只是,他的期望能成真么?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前方的路漫漫,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他要做的,只是一如既往地走下去。是那曾经的伙伴,曾经的海上骄子,你现在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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